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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逆水
扒,逆水
陸東
投資市場風高浪急,要在彈指瞬間作出正確的投資決定,實絕不可憑運氣及直覺能完成。累積了多年投
資心得及以策略取勝的投資分析策略師陸東,早前將他多年的投資心得集結成書,並分為三個篇章,以
「法篇」、「術篇」及「勢篇」,論述他對投資的一些睇法、心得及親身經歷,以及他對香港及世界主
要金融市場未來的趨勢及意見。其中,「扒逆水」等章節,或許最能迎合現今的市況。
圖、文節錄自《智者傲行》
鐘擺兩邊擺,扒逆水容易把握住一頭,順水推舟,摸著的可能已經是浪頂了。
習慣離開人群,勇於承擔責任,讓我在四十三年的人生當中,不斷扒逆水。而扒逆水、不從眾的性格,
可能從小已經深種。猶記得小朋友的時候,身體十分不濟。甫一出世,母親便發現我的左腳彎曲,於是
鑲塊板夾硬將之矯正;兼且又有哮喘、嚴重皮膚敏感,可謂多災多難。
西醫說哮喘沒得醫,一生都要帶著噴劑傍身。母親於是帶我去睇中醫余文斌,結果弄些猴子棗便治好了
我。我見其他堂兄弟很辛苦,車裡又有噴劑,家中每個房間都有噴劑,以防發作。而我就可以做運動、
打網球,甚至潛水。
著名皮膚科醫生黃國安又說嚴重敏感沒得救,唯一方法是趁小朋友的身體可以自動調節,日日食魚蝦蟹
雞蛋,家中鋪上地氈,以毒攻毒,否則一生與之長相廝守。母親也夠決絕,日日煮魚煮蟹,如今我真的
甚麼都可以食,也很嗜食。
唯獨我的左腳,母親不忍見我哭得死去活來,幫我提早脫下了矯形器,令我長大之後時常「拗柴」,零
四年五月九號母親節當天早上,打網球時更斷了韌帶,令她有了一個不愉快的母親節。照磁力共振時,
醫生也說是長期損耗,每次斷少少,每次斷少少,卒之像馬尾般撕裂了。做完手術,現時只剩七成功
力,還要穿著「薯嘜」特製皮鞋。
而我發覺,逆水而行很少出錯,順水推舟是另一種技巧,但若果所謂順水推舟,即是人云亦云,則群眾
通常是錯誤的。尤其是知識水準不高者,由於peer group preassure,就會想跟大隊,只求穩穩陣
陣。人們confirm趨勢時,往往摸著的可能已經是浪頂了。當然,不是為反而反,人人說東,偏要說
西,而是要去探討,當有一套理據,就要相信自己,不可受到週邊雜音影響。好像我小時候,行過旺
角、油麻地,眼見一幢幢大廈裡滿是醫生,我就知道我不會當醫生。醫生的生活水準固然很高,住豪宅
坐靚車,但不是我性格。這證明我很小已經知道我的長短,我是不甘於千篇一律(homogenous)。
扒逆水並不等於冒險。冒險是不理三七廿一便一頭栽進,我則是掌握事情的正與反,細心分析利與弊。
例如很多人轉工,會因為新工作人工高福利好,但很少人會尋根究柢,點解自己身價暴升?是因為舊公
司underpay,還是新公司overpay?若是後者,三個月就被炒。又例如買股票,這間公司市盈率十
倍,那間則是三倍,就要瞭解為何那間只得三倍,可能盈利數據有問題呢!凡事都應掘深少少,好好分
析,才作決定。
我的經驗更證明了,反對聲音愈大,所得回報愈高,也愈long-lasting。隨著群眾去走,邊際利潤
(incremental return)一定不高;反而逆流而行,快人一步收穫才豐。正如讀書,由著名學府,往加
拿大的爛仔學校,父母固然聲淚俱下,就連老師都叫我不要去,我卻覺得掙脫枷鎖,海闊天高。就算出
來做事,由恒生去麗新,全人類都反對,認為恒生又有規模,又夠出名,過檔麗新,轉做製衣?我卻認
為,麗新團隊細,有發圍。在中環返工,與在長沙灣返工,跟事業前途有何關係?
甚至由麗新到保誠,也有人說,有無搞錯!當時樓市大好,麗新年賺十億,我卻轉投保誠當開荒牛!其
後再由保誠來到瑞銀,人人又說我是傻仔,從一個薄有名氣的基金經理,搖身變成求人的分析員?死
硬。惟其如此,我卻依然固我。出糧那個是我,多了不會給你花,少了不會問你借,干卿底事?不用大
家批評!父母亦然。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徵求意見。
出身恒生,練出身手。
初出茅廬,已經立即見識到市場的瘋狂,是好運還是衰運?對我來說,是好運。
八七年初,恒指才不過2,550點;短短半年,就已升了22%,至超過3,100點;七、八月間,再一口
氣衝破3,200點、3,300點、3,400點、3,500點、3,600點,我開始覺得有點擔心。
當時我認為,以30%、40%盈利增長,16、17倍市盈率計,恒指3,300點是合理值(fair value)。當
時的香港股票市場非常單調,多數是地產股、銀行股,沒有太多瓣數,全無中資公司;而在草簽之後,
地產市道大好,發展商每年有30%、40%盈利增長,實屬正常。但若然如市場其他聲音所說,八七年
已經過了一半,大可以用八八年盈利增長再有30%、40%計算,即市盈率其實可以去到22、23倍,
我就很懷疑。永遠認為來年好好的話,恒指豈不是會無止境地上升?重點是how much good news
being priced in,所以我堅持恒指超過3,300點便很昂貴。另外,我也列出了幾個風險變數,當中包
括利息在升,對息口敏感的地產股有負面影響;外國也有數間投資大行警告,美國股市恐有調整之虞。
而且,當時我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投資氣氛的極度亢奮。
(一)新股市場異常暢旺,不論好醜,股民都抽。
(二)二、三線公司批股過後,股價仍然大升。當時劉鑾雄就不停拎批股,令到有關公司股價勁升,被譽
為「金手指」。我卻懷疑,為何供應增加,價格還會上升?經濟學的基本法是,供應上升,價格應該下
跌呀!除非劉鑾雄「落搭」會令公司增值,但他只是一個地產商,兼且華置也並非像現時般大,很明顯
是市場過分樂觀。
(三)大公司頻頻供股、批股,變成吸水大笨象(事實上,滙豐八六年已供股)。最重要是,股票並非基金
公司批出,而是大老闆先舊後新賣股,甘願股權被攤薄,這代表甚麼?
(四)期指剛誕生時,竟然大幅高水,現貨卻很平穩;反映出市場的不成熟,投資者一味看好,覺得五十
元一點好好賺,就一股勁兒押注落去,即是只視之為賭博,並非用來對沖(hedge)。
(五)行街睇戲食飯坐巴士坐小巴個個都講股票,師奶變股神。當時常在中環敬賓酒家飲茶,眼見無論茶
客或是推點心車的,亦在討論股票,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於是,我向上司建議,不如沽些期指。幸運地,張鶴超先生接受了,因為團隊細,只得三個人,很容易
便達成共識,一致認為港股必會作出調整。
結果,我們先沽期指。往後的一個月,自然被人夾到開花;而恒指仍繼續節節向上,十月一日,更創出
了3,949.70的歷史新高。不過,我們沒有動搖,並開始狠狠地沽貨。當時人人都知,要貨的話,問恒
生拎。
現時回看,不得不讚出手時間拿捏得一流,那一仗贏得非常漂亮。猶記得當時我們可謂笑著看市跌,十
月十九日宣佈停市那天,我們知道,恒指一定跌個四腳朝天。不過,作為銀行,我們沒有可能全身而
退,一定「揩」少少,因為投資組合無可能零,而且大公司供股,一定underwrite,惟已比高峰時減
磅很多,已將損失減至最低。
市場噪音,最大敵人。
市場噪音是獨立思考的最大敵人,使人們錯誤判斷整個形勢。
大部分投資者此役損失慘重,除了因為樂觀情緒沖昏了頭腦,還因為多宗重大收購,令很多人把視線集
中在新聞上,而忽略了整個形勢。市場傳聞,就在十月十九日,杜輝廉(Philip Leigh Tose)代表五大
華資家族,向置地提出收購,dawn raid(早上去信聯交所要求停牌,提出的(open offer)為九元八
角。諷刺的是,復市之後,置地股價初時仍然企得很穩,可想而知大家是何等的瘋狂。收購消息令很多
人追買期指,因為如果置地值九個八,恒指應該去到四千幾點。到頭來是,大家因為一棵樹,而不見了
一個森林。而我們恒生則一向不會炒消息,有人打電話來報料,謂邊個買邊個,只會哦哦哦,聽完便算
數,不會採取行動,純粹專注於基本分析。
另外,若非停市,相信港股不用跌得如斯慘烈,二十六日復市只剩2,500點,即日更跌到落2,240點,
之後最低見過1,900點,即是比起高位足足蒸發了一半!停市讓投資者更恐慌,做了孖展的,更被迫拆
倉,弄得跌勢更急。
八七股災成了流動資金(liquidity)用盡的經典例子,而停市又加深了跌勢,真不明白當時的財政司翟克
誠(Piers Jacobs)怎麼會同意李福兆叫停市!不要說世界金融中心,普通一個巴基斯坦股票市場都無可
能停市!他的級數,與提倡積極不干預政策的郭伯偉(John James Cowperthwaite),簡直相差幾千
條街!反過來看,此役又製造了很多買貨機會,長實去到五元任買!扒逆水不但使我們避開一劫,更使
我們再贏得漂亮一仗。在恒生的得著,除了認識了一位思想開放的上司,還接觸到很多精於計算的富
豪。
事實上,並非個個上司的胸襟都如此廣闊,可以講句「你提出suggestion,我射住你」,便齊齊扒逆
水沽貨去;不過,若然死牛一面頸,通常死得更快,去到哪裡都站不住腳,甚至俾人炒、好兜痞。八七
年那一役,讓自己的信念得到肯定之餘,還見識到「高人」的厲害。話說我們狂沽大藍籌,市場卻密密
手接貨,頂得好「行」,簡直有幾多接幾多,真是愈沽愈升。若我錯估形勢,我肯定要打辭職信。後來
發現,在爆煲之前,許多大公司都能把握形勢,在高股價情況下順利供股,十分厲害,十分高明。
掌握大趨勢,一直做到底。
我預測八七年香港地產大牛市開始,一次機會造就我往後
我預測八七年香港地產大牛市開始,一次機會造就我往後20年的財富。
年的財富。
與富豪的相交,由巧遇郭得勝開始。八七年某一天,我去完洗手間,碰到一位肥先生,對方問:「阿
哥,請問博愛堂在哪裡?」我心想,上得博愛堂,一定是何添的朋友,於是親自帶他上去。途中他又
問:「阿哥,點睇地產呀?」我順口答曰:「樓無得跌,一來息低,二來草簽之後大好環境。」對方一
聽,大樂:「係呀,我都係咁睇!所以我在沙田買了很多農地轉用途,仲搞緊個新城市廣場。」此時我
才赫然發現,面前肥先生竟然就是郭得勝!當時的富豪便是這樣的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在中環也可見
李嘉誠行來行去,不似現在像五筒般,被四個保鑣圍得牢牢,可見社會風氣變得多麼厲害。而高人意見
與我相同,更奠定了我對香港地產的信心。
另一位極之有趣的老人家,是被譽為股壇怪傑的香植球。我們之間,可謂不打不相識。時為八九年三
月,由於未來幾年酒店供應如排山倒海,我不停地沽新世界酒店。而香植球卻深深地愛著恒隆,也深深
地愛著新世界。於是有一天,他這位大人物親自致電我這個無名小卒,劈頭第一句便叫我不要阻著地球
轉,要沽貨的話,將手頭上所有貨一次過扯過去新鴻基證券。我心中暗忖,如果他轉個頭「嘜」高一
成,老闆還不是以為我托水龍,然後炒我魷魚?於是回答:「唔好意思,我做唔到。」最後他叫我收市
後在文華酒店等他。我當然有應約,結果是給他罵了足足一個鐘頭,問我曉不曉得他是誰,懂不懂得做
生意。而我在無端端被教訓一大餐後,則繼續逐日逐日沽貨。
惟其如此,我們卻成為朋友,可見他實在是個性情中人。我一世人食過最大隻的鮑魚,便是他請客的;
其山頂大宅入伙時,都有請我食飯;他去新加坡定居後,間中都有聯絡我。
我真的很佩服他,在恒隆瀕臨執笠時夠膽大手買入,在八七年亦可全身而退,是個非常出色的投資者。
只除了八九年,他也看錯了市。當時北京的學生開始遊行,並開始在天安門廣場集結,就在「五四」之
後,戈爾巴喬夫到訪之前,我指出,大陸形勢不太樂觀;他卻認為,中國每有一次遊行,政治、經濟就
好一次。他還估計,共產黨今次會屈服。我則覺得,雖然當時股價不貴,不過政治風險大幅提升,領導
人經歷過無數風浪,又長征又抗戰又批鬥又三反五反的多次危機,都生存到,怎會屈服於一班著睡褲見
總理的黃毛小子?相信若非戈爾巴喬夫訪問中國,中央「五四」之後已經出手,一早已經擺平,不會等
到如此大件事,需要如此大陣仗。當時我只推斷,領導人會出動一萬幾千個解放軍半夜三更衝入去天安
門廣場捉人,豈料卻是出動到坦克車清場!
無論如何,那次是我對了。而「六四」過後,恒指最低跌至2,100點,不足一個月間跌了1,000點,香
植球亦平均在2,200點左右,盡沽手上所有港股,隨後便遠走新加坡,從此在彼邦打躉,期後再在阿根
廷和巴西等新興市場贏了很多錢。
其實,八九冧市與八七股災完全不同,但我同樣扒了逆水。對我來說,每次調整,都是執平貨的好機
會。因為我早已認定,香港樓市一定極度暢旺,樓價一定狂升,八七年七月至九七年七月一定是一個人
類前所未見的超級大牛市,最多只是大漲小回。
而事實證明,即使八七股災港股跌了一半,由3,900點跌到落1,900點,樓市卻沒下跌,只是交投淡靜
而已,股市的財富效應(wealth effect)並沒影響樓市。
「六四」之後,回看基本因素,我仍然深深相信大牛市將降臨。
(一)政府已經實施每年只限供應五十公頃土地,住宅供應不多。
(二)就算承造九成按揭,租金回報竟然高過按揭利率,即是買樓放租不用補貼反而有錢落袋,那全人類
還不腳印印做包租公?
(三)經過民運一役,共產黨一定會用盡所有辦法,同殖民地政府夾計,製造一個史無前例的龐大牛市挽
回港人信心。而且,九七年香港還要回歸,想香港人高高興興,甘心情願留低,就一定要令到其有錢。
(四)看淡的人實在太多,日日報紙新聞頭條就是,香港人晨早到領事館排隊申請移民。新加坡的條件還
極低,差不多人一個命一條就可以拎PR(類似綠卡的居住權)。於是,又是那句,群眾永遠是錯的。況
且,十幾二十萬人走去移民,勞動力大大減少,人工還不上升?其實,我覺得英國批出居英權,目的也
是留住人才。
而且,於我看來,之所以發生六四民運,貪腐問題只是藉口,背後主要原因其實是經濟問題,失業率
高、通脹厲害,才會激起民憤。我相信,中國領導人也明白到,一定要把握經濟,所以經此一役,中央
必定會推出一大堆措施挽救經濟。改革開放,是必然符合十三億人民的利益。我亦相信,領導人不會否
定民主,只是當十三億人有三億人是文盲的時候,給予民主甚至一人一票的後果,分分鐘是選個希特拉
出來,所以要先搞好教育搞好經濟,才可以達致一個真正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