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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龍菲爾德語法理論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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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英特網 時間:2007-4-6 17:20:41

【標 題】布龍菲爾德語法理論的貢獻
——布氏《語言論》讀書筆記
【正 文】
(北京大學 石安石)

提要:
本文論述布龍菲爾德的代表著作《語言論》在語法理論方面的主要貢獻。布氏總的
思路是,語言研究要立足於形式,排除意義的干擾,使語言學走上科學的道路。
例如,形類就應按功能而不是按意義劃分。他作出了一系列創造與革新,其中有
直接成分分析,用對比法切分話語,以形式特徵界定“詞”。他提出的新概念有:
內部位置和絕對位置,粘附形式和自由形式,最小自由形式,向心結構和離心
結構,完整句和小型句,零成分,短語詞等,對後世的語法研究有深遠影響。

關鍵字:布龍菲爾德 語法 形式

***
美國語言學家布龍菲爾德(Leonard Bloomfield,1887—1949)是繼瑞
士索緒爾之後的又一位現代語言學大師。他的貢獻是多方面的,特別是語法研究,
極富開創性,影響深遠。他的《語言論》(1933)是一部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
著作[(1)]。他深感“我們的傳統語法缺乏科學的嚴密性”(297
頁)。他的目標是使語言學走上科學的道路。他堅決拋棄了曾經信奉過的“心靈
主義”,努力從語言事實自身得出符合實際的結論。

一、注重語言的形式特徵
關於語言研究,他總的思路是:“必需(須)從語音形式開始而不是從意義開
始。”因為“一個使用有效的信號系統,比方語言,只能包括數目很少的信號單
位,可是這些信號所標示的事物——對我們來說是現實世界的全部內容——可
能是無窮無盡的”(197頁)。語法研究更要立足於形式(不限於語音形式),
切不可受意義的干擾。

在“形類”(form class)劃分問題上尤能體現他的這一立場。我們習慣上稱之
為語法單位的語素、詞、短語、句子等等,他統統叫“語法形式”。語法形式的類
別就是形類。他批評傳統的學校語法“想用類義指定形類”,例如,說“名詞是
‘人、地方或事物的名稱’”。

他反駁說,fire(火)不是被看成事物嗎?可是“差不多有一個多世紀,物理學
家曾經認為它是一種行(活)動或過程,而不是事物”。“物理學家所認為的物
體中粒子(分子)的運動,在英語裏把它分成了形容詞 hot(熱的),名詞
heat(熱)以及動詞 to heat(加熱)”(335頁)。包括詞類在內,一切形類
都“不能根據意義來加以規定,而只能根據語言的(也就是辭彙的或語法的)
特徵來加以規定”(337頁)。“具有任何共同功能的辭彙形式屬於同一個形
類”(333頁)。“我們還不應當根據現實世界的各個方面來對應地規定英語
的詞類,而只能根據它們在英語句法中的功能來確定”(341頁)。

因此,不同語言有不同的形類,“認為像英語的詞類體系可以代表全人類詞語
的普遍特徵,是錯誤的”(245頁)。四十多年後,朱德熙以他親身的體會在
漢語的詞類問題上講了同樣的道理:“實際上根據詞的意義來劃分詞類是行不
通的。因為表示同類概念的詞,語法性質不一定相同。例如‘戰爭’和‘戰鬥’
都表示行為,可是‘戰爭’是名詞,‘戰鬥’是動詞;‘紅’和‘紅色’都表
示顏色,‘紅’是形容詞,而‘紅色’是名詞。”[(2)]各種“語言範疇”
都“不能用哲學的術語來加以規定”,儘管“我們對世界的知識可能說明某些
語言範
疇同實際的類別是一致的”(340—341頁)。為什麼英語的名詞在語法上
有單、複數的區別(布氏認為這是名詞的兩個次類——200頁)?傳統的說法
是,這決定於它是否指稱現實中“一個以上(人、地方或事物)”這一事實(3
35頁)。

然而怎樣解釋 oats(燕麥)是複數而 wheat(小麥)是單數的呢?正確的解釋只


能是因為“單數的主格詞語就只能跟單數的定式動詞連在一起,而複數的主格
詞語就只能跟複數的定式動詞連在一起”(234頁)。再者,用以修飾的指示
代詞不同:要麼用 this 或 that,要麼用 these 或 those(236頁)。為什麼德語
名詞有陰陽中三性的區別,法語名詞有陰陽兩性的區別?不是因為反映了現實

相應的區別,而是因為各自要求帶不同的冠詞:如德語名詞帶 der 的是陽性,
帶 die 的是陰性……(236—237頁)

很有意思的是他講到漢語的詞類問題時,提出漢語中三種通用的句法結構:主
謂、偏正、述賓或介賓(這裏為敍述方便,用的是我國現行的語法術語)。布氏認
為,從這三種結構可以看出漢語「實詞」的某些次類來。
他說,“在第(1)類中用作主語,在第(2)類中用作中心詞,而在第(3)
類中用作賓語,這一形類類似英語的體詞詞語……”(246頁)。這使我們不
禁聯想到陸志韋五十年代初發表的見解。他提出兩種簡單的格式可以規定漢語的
“三類基本詞”。這兩種格式是:“附加關係”(如“紅花”)和“接近關係”
(如“吃飯”)。定出的三類詞是:名詞、變化詞(即動詞)和形容詞[(3)
]。不知這是不謀而合,還是從布氏得到了啟發。

布氏對語義的態度受到不少當代學者的批評;其中有些是誤解。不能說他完全不
考慮意義。他不僅明確地宣稱“研究一定的聲音和一定的意義如何配合,就是研
究語言”(29頁),在切分話語時,還指出必須考察是否音、義兩方面都相似
或部分相似(193頁)。他強調的是從形式開始,注重語言的形式特徵,這在
當時的語言研究中無疑是一場革命。

二、語法研究方法上的創新
布龍菲爾德從注重形式這一總的原則出發,對語法研究方法作出了有價值的創
新。今天我們所熟知的「直接成分(immediate constituents)分析」是布氏的首創。
他敏銳地觀察到語言線條性所掩蓋著的層次性。他指出,一個話語往往不可能一
下子就分析到它的「最終成分」(ultimate constituents)——語素。例如,Poor
John ran away 一共5個語素(其中 away 由 a-和-way 組成)。首先,應分為
poorJohn
和 ran away 兩個直接成分,然後再往下分(196頁)。對於由多語素組成的詞,
他要逐層分析。
“對詞的結構進行一切觀察時,非常重要的是要遵守直接成分的原則”(276
頁)。

在許多語言中,“一個合成詞的結構,首先顯露的是外層的屈折結構,然後才
是裏層的構詞法結構”。因此,actresses 一詞,第一層是由 actress 和 es 組成,
前者則由 actor 和 ess 組成,而 actre 則由 act 和作為詞綴的[e]組成(277
頁)。用此方法,ungentlemanly 要先分為 un 和 gentlemanly,然後後者又分為
gentleman 和 ly(260頁)。布氏根據索緒爾的提示[(4)],用「對比法」
切分話語。他在語流中切分出音位時成功地用了「對比法」,又在語法分析中運用
了它。他運用這一方法,基於這樣一個基本假設:“在一個語言社團裏,某些話
語在語音和意義上相似或部分相似”(193頁)。這裏說“相似”,是一種謹
慎的說法;粗略地說即“相同”。

兩個話語有相同,有不同,就好比較。相同的部分肯定是個“語言形式”。例如
有這樣幾個話語:(1)John ran,(2)John fell,(3)Bill ran,(4)Bill
fell。(1)與(2)對比,相同部分 John 是個語言形式;(1)與(3)對比
相同部分 ran 是個語言形式;(2)與(4)對比,相同部分 fell 是個語言形式
……因為任何話語都是由語言形式組合而成,所以兩個話語除去相同部分,其
餘部分也當是語言形式,如從(1)與(2)的對比中,不僅可以看出 John 是
語言形式,同時還可斷定其餘的 ran 和 fell 也當是語言形式。

由此引出關於“一用成分”(只出現在某一特定構詞下如「葡萄」)(unique
elements,按:原譯“獨一無二的成分”)的概念,如只在 cranberry 中出現的
cran-也是語言形式(194頁)。漢語中“菠菜”的“菠”,“豆豉”的“豉
”,同此。布氏進一步推論:“凡是跟別的語言形式在語音—語義上有部分相似
的語言形式是複雜形式”(complex form,按:原譯“複合形式”)。上述四個
話語都是複雜形式。

“跟別的任何一個形式,在語音—語義上沒有任何部分相似的語言形式,是一個
簡單形式或者叫做語素(morpheme)。”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語言中音、義結合的
最小單位,布氏看作話語分析的“最終成分”(195頁)。
布氏運用對比法切分出了若干不成音節的詞根語素。如,對比
what、when、where、whither、which、why、who、how 等,切分出表示疑問的語素
wh-/h-;對比 bash、clash、crash、dash、flash、gash、mash、gnash、slash、splash 等,切
分出表示“激烈的動作”的語素-ash……既然 wh-、-ash 是語素,那麼與之結合
的-at、-en、-ere、-ither 等等和 b-、cl-、cr-、d-等等也當是語言形式,實即語素——不
能再往下分了(307—308頁)。

他的弟子哈裏斯(Zellig S.Harris)不僅也從 why、when……等的對比中切分出


wh-、-y、-en……等語素[(5)],還進一步從 was 和 were 的對比中切分出 w-
(表過去時)、-as、-ere 這些語素[(6)]。

另一弟子威爾斯(Rulon S. Wells)用同樣的方法卻從 him、them、whom 的對比中


切分出 hi-、the-、who-和-m(表賓格)這些語素[(7)]。看來,切分語素如果
漫無節制地運用對比法,會有相當的隨意性,而且會大大增加語素(大部分是
一用語素)的數量,與一般人的理解相去甚遠,因此和之者寡,連布氏弟子霍
凱特(Charles F.Hockett)也只把 who 和 whom 看成{who}的兩個語素變體,
把 they 和 them 看成{they}的兩個語素變體,而不對之作進一步的切分[(8)
]。

漢語的“同源字”除有意義上的緊密聯繫外,聲韻相通。某些單音節詞是否要以
聲母韻母(後者也許還得帶上聲調)為界分為兩個語素呢?我國已有人從自己
的研究中作出了肯定的回答,認為古漢語中曾經有不少單音節複合詞,其聲母
韻母“各自都有特定的意義”[(9)]。無論研究者自覺與否,實際上運用了
布氏宣導的切分話語的對比法界定“詞”的形式特徵。“那些被我們歸入複合詞
的形式,具有某些在該語言中表明與短語截然不同的特徵。”(283頁)(按:
後半句據原文改譯)

首先,布氏反對用複合詞意義的“特殊化”來區別它與短語,“許多短語在意
義上跟任何複合詞一樣特殊化,在短語 a queerbird(一個怪癖的人)和 meat and
drink
(酒食)中,bird 和 meat 這些詞完全跟它們在複合詞 jailbird(囚徒)和
sweetmeat(糖果)中一樣特殊化了”(283—284頁)。

接著,他列舉了以下若干形式特徵:高重音、連讀變音、特殊音變、固定的語序
、屈折、詞綴、構詞法特徵、不可分割性等(284—291頁)。不可分割性,即
“一個詞不能被其他形式隔開的原則”,“幾乎適用於一切語言”(221
頁)。其理論根據在於,“一般地說,一個複合詞成員不能像短語中的一個詞那
樣作為句法結構中的一個成分來使用”(290頁)。這可說是樸素的擴展法。

三、語法研究新概念
布龍菲爾德提出了一系列新概念。
內部位置(included position,按:即被包含位置)和絕對位置(absolute
position)。“當一個語
言形式作為一個較大的形式的一部分出現時,我們就說它是處於內部位置;否
則就說它是處於絕對位置,自
成一個句子。”一反以往難以捉摸的表達完整意思之類說法,用位置說給句子作
了規定。這樣,在甲位置上
是句子的形式,在乙位置上可能不是句子。他舉例,感歎句 John!在另一個感歎
句 PoorJohn!中就不是句子
:而 Poor John 在 PoorJohn ran away 中也不是句子……(207頁),“可見任
何一個句子都是個獨立的語
言形式,不用任何語法結構包括到任何更大的(按:原譯“較大的”)語言形
式裏去”(208頁)。這就
把句子的規定從哲學的解釋中解放了出來。缺點在於沒有顧及語調這一重要的形
式因素;他雖然提到語調,
只是把它看作區分句子類型的因素。其實,John!和 Poor John!中的 John 並不
完全同一,前一個 John 帶完整
的語調,後一個不然;Poor John!和 Poor John ran away 中的 Poor John 也不完
全同一……霍凱特對此作了
修正。霍凱特一方面說“句子是不跟任何其他語法形式處於結構中的一種語法形
式”,另一方面又指出,“
在英語中,常常用語調標明一個語法形式獨立於它前後的語法形式(如果有的
話)”。霍氏甚至把語調看做
一種特殊的語素,認為句子最外層的直接成分就是語調語素和其他部分。[(1
0)]其實,豈止英語,語
調作為句子的重要標誌,大概是語言的一個普遍特徵。布氏的說法的另一個問題
在於應用於漢語這類語言時
遇到點麻煩,那就是漢語中有的句群內句子之間,有的話語段落之間可能靠後
關聯詞語(如“因此”“不過
”“總之”等)連接起來,這是雖然微弱但仍不失為一種語法結構上的聯繫。
粘附形式(bound form)和自由形式(free form)。對前者,我國學者近年通常
用“粘著”一詞。學界
早已用“粘著語”對譯 agglutinative language,為避免混淆,這裏我們遵從譯本
的譯名。布氏在“語法形
式”章中對這一對概念作了規定:“不能單說的語言形式叫作粘附形式;其他
所有的形式……都是自由形式
。”(194頁)要說清楚它,得聯繫到對句子的認識,所以對這一課題他在下
面“句子類型”一章中才展
開討論。所謂不能單說,即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處於絕對位置,不能單獨成句。符
合這一條件的是粘附形式。
反之,“能夠作為句子出現的形式,就是自由形式”(217頁)。注意:這裏
他又忽略了語調因素,我們
心中有數就是了。
自由和粘附的對立展示了語法形式的功能上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特點。呂叔湘曾在
他一篇著名的論文中就
這一對概念對漢語進行了詳盡的分析。[(11)]
布氏還企圖運用這對概念區分詞和短語。“一個自由形式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更
小的(按:原譯‘較小
的’)形式(按:指直接成分)所組成,就叫短語(phrase)。”“自由形式若
不是一個短語,就是一個詞
。所以詞(word)是一個自由形式,但不是全部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更小的
(按:原譯‘較小的’)自
由形式(按:指直接成分)所組成的;扼要地說,詞就是一個最小自由形式
(minimum free form,原譯“最
小的自由形式”)”(217—218頁)。他所說的“最小自由形式”的確存
在,但他以自由形式的直接
成分是否自由的狀況區別詞和短語以及以“最小自由形式”來規定詞的主張,
卻未為一般語言學家包括後來
眾多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家所接受。例如英語語法書中常常說到的前置詞短語
(prespositionalphrase)就不
是自由形式,而且多是“粘附形式+自由形式”的組合,可是它仍然被看作短
語(布氏在講“離心結構”時
把它放在“合成短語”之內,與他前說矛盾)。以“最小自由形式”規定詞的問
題在於,第一,把作為粘附
形式的虛詞和一部分實詞排斥在詞之外;第二,由此定出的詞有的會太長。例如,
他不僅承認 the boy's 是詞
,把 the king ofEngland's/the man I sawyesterday's 也都看成詞,因為它們各自都
有一個粘附形式[-z]
作為直接成分,即都是“最小自由形式”。霍凱特接受了“最小自由形式”的概
念,但不把它與詞劃等號(
霍,206—207頁)。這是較為機智的。
附帶提到,布氏說了點有關漢語的外行話。他近乎輕率地斷言:“現代漢語似乎
就沒有粘附形式”(2
17頁)。“在漢語北方話裏,所有的詞都是單音節的自由形式”(305頁)。
實際情況不然,即使是上
古漢語也不是這樣的。
向心結構(endocentric construction)和離心結構(exocentric construction)。這
對概念的提出與
短語的“形類”問題有關。他認為,按照整體功能與其直接成分的功能是否相同,
可以把短語分成這樣兩個
大的類型。“合成短語可能屬於一個與任何成分(按:指直接成分)不同的形類。
”這樣的結構是離心結構
。“合成短語可能和一個(或多個)成分(按:指直接成分)一樣屬於同一個形
類。”這樣的結構是向心結
構。“任何語言中的離心結構都是不多的。”(239頁)英語中的離心結構限
於以下幾種:動作者—動作
結構(如 John ran),關係—軸心結構(如 beside John),從屬結構(包括分句
從屬結構如 if Johnran;短
語從屬結構如 as I/than John);用我們現在的術語,大致相當於主謂結構、介詞
結構和連詞結構。向心結
構又可分成兩類:並列的(按:即通常說的“聯合的”)和從屬的(按:最好
稱主從的,以與上述從屬結構
相區別)。凡整體的形類與各直接成分的形類都相同的,是前者(如 boys and
girls);凡整體的形類只與
某一個直接成分的形類相同的,是後者(如 poor John/ran away)。後者不僅有我
們習慣稱之為偏正結構的
結構,還有動賓或述賓結構(布氏稱之為“動作—受事結構”)。前者可以有兩
個或更多的“中心”(head
),後者有一個“中心”。中心詞語的形類就是該短語的形類(239—242
頁)。以上分析同樣適用於
複合詞(294頁)。1938年,王力率先在我國大學的課堂上引進了這對概
念;隨後寫進了他的專著;
“離心結構”他譯作“背心結構”。[(12)]
向心結構和離心結構的劃分,粗看不難;認真追究起來,並不簡單。布氏就指出,
並列的向心結構,“
合成短語和成員的形類可以有細微的差別,譬如 Billand John 是複數,而每個成
員卻是單數”(241頁)
。又如主從的向心結構 fresh milk(鮮牛奶),它和它的中心詞 milk 前頭都可以
加上別的修飾語,如 good(
好的)sweet(甜的),可見有同樣的功能;可是 this milk 或 this fresh milk,和
其中心詞 milk 的功能就不
大一樣,前者是“部分封閉了的”,加上 all(所有的)之後就成為全“封閉”
的(242—243頁)。霍
凱特在他的專著中用兩個整章的篇幅對“向心”和“離心”進行闡述,但他對
這兩類結構的具體認識與他的
前輩並不完全一致。他謹慎地把看整體與其直接成分的功能的“相同”與否修正
為“相似”與否;“這裏的
所謂‘相似’是指兩者出現的範圍大致重合”(霍,上冊225頁)。再是,他
把布氏視為向心結構的動賓
劃歸離心結構,並且作為離心結構三種主要類型中的第一種“引導結構”的“
最普遍的”一個小類加以介紹
(霍,上冊236—237頁)。中國學者別有一番見解。朱德熙認為述賓也好,
主謂也好,都是謂詞性的
,因而都是向心的。[(13)]對述賓,他站在布氏一邊,與霍氏相左;對主
謂,他則與兩位美國學者都
不同。呂叔湘一方面說漢語中“主謂短語在句子裏主要是用來做主語或賓語,是
名詞短語的性質”,[(1
4)]另一方面又說“主謂短語和動詞短語可以相通”(呂,161頁)。不過,
兩種不同的說法都還表明
主謂短語是向心結構,可是在同一著作的另一處他又稱“表述關係(主謂關係)
”“成分的功能不同,整體
的功能又和任何一個成分不同。”(呂,59頁)又當是離心結構了。這種矛盾
追本溯源,恐還在於布氏學
說自身的漏洞。朱德熙1982年特地寫了文章,批評並修正了布氏關於向心結
構的定義。[(15)]這
曾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討論。
完整句(full sentence)和小型句(minorsentence)。前者指“慣用的句子形式”
英語中為有定式
動詞的主謂俱全的句子,如 John ran away/Who ranaway?/Did John ranaway?;此外
即為後者,如 Come!/Be g
ood!/You be good!(209—210頁)趙元任用了這對概念來講漢語語法。[
(16)]我國學者起初也
認為主謂是漢語句子的基本結構,後來不少人逐漸認識到英語的這一特點並不
適合漢語這種在句法上靈活性
較大的語言。
“零”成分(zero element)。布氏對發源於印度的“零”形式概念大加發揮。首先
他提出語素的“
零變體”(zero-alternant,按:原譯“零式交替形式”)。英語一般名詞的複數
以在單數形式後加{-s}
表示,但有少數名詞,如 sheep(綿羊)和 moose(麋)複數與單數形式相同。
布氏認為,與一般情況類比,
這少數詞的複數是在單數形式後加零形式表示的,它是語素{-s}的零變體
(268—269頁)。同理,
英語一般動詞的過去時以後加{-ed}表示,少數動詞則用零形式,如
cut()(300頁)。需要注意的是
,我們50年代從蘇聯學者接受的“零形式”或“零語素”的概念與此不同。後
者是說,在同一個詞表達對
立語法意義的詞形變化中,不用附加語素的,實際是用了零形式或零語素。例如,
俄語在陽性名詞 poг(角
)的詞形變化中,唯獨單數主格(兼及與它同形的單數賓格)不用附加語素,
在陰性名詞 Hoгa(腳,腿)的
詞形變化中,唯獨單數屬格不用附加語素:即他們各自都用了零語素。[(17)
]這種理論推廣於英語,
則一般名詞與以{-s}表示的複數相對立的單數,是用零形式表示的,如
desk()(書桌)。這一理論用的
是簡單類比,Φ 即A:A x;布氏用的是複式對比,即A::A x:A::A
Φ。同時,布氏還認為,英語中
詞在轉類時也可能運用零成分,如 to man(配備、佈置人員),to dog(追獵),
to lower(降低)等(2
98—299頁)。進而,他在句法中也用了零的概念——他叫“零特徵”
(zero-feature)或“零照應”
(zero-anaphora,按:原譯“零依附形式”)。例如,既可以說 Mary dances
better thanJane does(瑪麗
跳舞比珍妮跳得好),也可以說 Mary dances better than Jane,“這後一類型,
(在 as 和 than 後面)一個
施事(Jane)用作施事—動作詞語(Jane dances)的照應性替代物,也可以說是
(在 as 和 than 後面)有一個
零特徵用作伴隨施事詞語的定式動詞的照應性替代物。”(按:此處據原文改譯)
又如,I haven't seen it
,but hopeto()(我沒有看見它,但願會/I'll come if I can()(我要來的,假如
我能夠)……都是以
零特徵替代了定式動詞。又如,You were runningfaster than I was()(你(當時
正)跑得比我快)/I h
aven't seen it,but Bi
【正 文】has()(我沒有看見它,但比爾已經看見了),則是用零特徵替代了分
詞(315—316頁
)。又如,I like sour milk better than fresh()(比起鮮的來,我更喜歡優酪乳),
則是用零特徵替代
了形容詞所修飾的名詞(315—316頁)。此外,還有替代關係代詞的零特
徵,如 the man()I saw(
我見過的男人)/the house()we livedin(我們住過的房子)/the hero()he
was(他那樣的英雄)(3
29—330頁)。看了布氏關於語法中零形式運用的這些論述,我們深感佩服。
這也許可以算作數十年後
流行的“空語類”學說的雛形吧。
短語詞(phrase-word)。這是布氏看到詞與短語劃界的困難而提出的一個術語;
它代表一個過渡地帶。
英語 devil-may-care(滿不在乎)和 Jack-in-the-pulpit(天南星草)是他舉到的典
型例子;它們由一串詞
組合而成,但又不可分割(221頁)。70年代末,呂叔湘引進了這一概念,
認為漢語中有一些“地位
介乎詞和短語之間”的組合,可叫短語詞,如“大樹”、“老實人”、“大幹”、
“超額完成”、“說清楚
”、“看不完”等(呂,30頁)。
以上是布龍菲爾德在語法理論上的主要貢獻。
1997年將是布龍菲爾德誕辰110周年,距《語言論》問世也已六十多年過
去了。這期間,特別是
近二十年,語言學研究包括語法研究,有了長足的進展。這是一個不斷積累和創
新的過程。歷史上每一位具
有真知灼見的語言學家都給後世留下了值得繼承和發揚的寶貴遺產,不會因為
時間的流逝而失掉它的光彩。

附注:
(1)Lenonard Bloom field,Language,New York,1933;漢譯本《語言論》據
London,1955年
版,袁家驊、趙世開、甘世福譯,商務印書館,1980。以下引用本書只注漢譯本頁碼。
(2)朱德熙《語法講義》,商務印書館,1982,37頁。
(3)陸志韋《北京話單音詞辭彙》,科學出版社,1956,21—23頁。
(4)德·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高名凱譯,
商務印書
館,1980,148—149頁。
(5)Zellig S.Harris,Structural Linguistics,Chicago,1960,pp.268—269.
(6)Zellig S.Harris,Morpheme alternants in linguistic analysis,in Language
18,1942,§3.6.
(7)Rulon S.Wells,Immediate constituents,in Language 23,1947,§3.05.
(8)Charles F.Hockett,Proplems of morphemic analysis,in
Language23,1947,§27.
(9)參看齊沖天《漢語單音詞的構成問題》,載《語言學論叢》第八輯,商務印書館,19
81。
(10)霍凱特《現代語言學教程》(A Course in Modern Linguistics,New
York,1958)上冊,索振
羽、葉蜚聲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248頁。
本文再引此書時,文中注出“霍,×冊×頁”。
(11)呂叔湘《說“自由”和“粘著”》,《中國語文》1962年第1期。
(12)王力《中國語法理論》第一章第四節,《王力文集》第一集,山東教育出版社,19
84,3
9—40頁;又參看該書正文前的《編印說明》 。
(13)同(2),122—124頁;作者認為,“他喜歡騎馬”中的“騎馬”和“討論誰
當主席”
中的“當主席”都是“謂詞性賓語”。
(14)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商務印書館,1979,51頁;本文下面引用此
書時,在正
文中注出“呂,×頁”。
(15)朱德熙《關於向心結構的定義》,《中國語文》,1984年第6期。
(16)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原名《中國話的文法》),呂叔湘譯,商務印書館,19
79,5
1頁。這一對術語譯本作“整句”和“零句”。
(17)A.A.PeХopmaTckий,BeeдeHиe B язbikoсahиe,Mockba,1955,CTP.210.
文章來源:華中語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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