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宗元 欧阳修 苏轼看唐宋山水散文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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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卷 第 3 期                温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Vol.25 No.3

 2004年6月     JOURNAL OF WENZHOU NORMAL COLLEGE Jun. 2004

从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看唐宋山水散文的发展

   陈 晓 兰
(广东广播电视大学   广东 广州   510091)

摘 要: 柳 宗 元 、 欧 阳 修 、 苏 轼 是 创 作 山 水 散 文 较 多 的 作 家 ,他 们 的 山 水 散 文 在 表 现 主
体、审美关照、抒情方式上经历了三种不同风貌的变化,而这三个不同的变化,正代表着唐
宋山水散文发展和演变的痕迹。
关键词: 唐宋;山水散文;发展
中图分类号: I207.6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6-0375(2004)03-0066-03

山水散文,滥觞于《尚书・禹贡》
,漫衍于《山海 写,作者从“寻景”开始写,经过钴姆潭西行到鱼梁,
经》和汉赋、
《楚辞》,蔚然于南北朝的《水经注》。然 终于寻到小丘。接着写买丘,买丘之后便是开发丘景,
而到了唐宋,它才获得了真正独立的文体生命,并对 与朋友们亲自“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后代发生了重大的影响。在唐宋八大家之中,柳宗元、 于是“胜景”出现了: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
欧阳修、苏轼是创作山水散文较多的作家,柳宗元、 然后是“赏景”, 最后是“叹景” ,借景之弃于偏远之
苏轼各有二十篇左右,欧阳修有十余篇。他们在山水 地寄托了自己的身世之感。景物描写始终贯穿全文,
散文发展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在他们的 一层接一层,一层进一层。其它如《至小丘西小石潭
笔下,山水散文的表现主体、审美关照、抒情方式经 记》、
《石渠记》 、
《袁家渴记》、《小石城山记》等篇章
历了三个不同阶段的变化,而这三个不同阶段的变 也都紧紧围绕着景物而写,以景物为表现主体,并在
化,正代表着唐宋山水散文发展和演变的痕迹。本文 景的变化中展现人的精神风貌和感情。
拟从柳、欧、苏三位具有代表性的散文大家入手,探 到了欧阳修的笔下,山水散文开始出现两种倾
讨唐宋山水散文在表现主体、审美关照、抒情方式方 向。一种是仍以景物为表现主体,如《丛翠亭记》 、
《醉
面的变化和发展。 翁亭记》、《真州东园记》和《送陈经秀才序》等篇章。
在《醉翁亭记》中,作者采取移步换形的手法,极有
表现主体的转移 层次地描绘出滁州山间的朝暮变幻与四时景色。整个
通观柳宗元、欧阳修、苏轼三人的全部山水散文 画面由远到近,由大到小。里边的景物虽然平常,在
可以看到,表现主体在他们的笔下发生了明显的转 欧阳修写来却非常优美。 《真州东园记》亦非奇山异
移,柳的山水散文以写景为主,而到了欧、苏手中, 水,同样是写寻常景物,亦写得令人神往 : “芙渠芰
景物描写的比重逐渐减少,景物描写逐渐“淡化”。同 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
时,景物描写所起的作用也由引起作者的美感向触动 交荫……”
作者的思想,产生理智判断过渡。 另一种倾向是景物描写的逐渐减少。文章不再把
不妨以具体例子来说明。柳宗元的山水散文,一 重心放在借景抒情、寓情于景上,景物描写退为次要
直以逼真、细致的景物描写而著称,如《永州八记》 地位,写景主要是借景起“兴”,通过景物来引起对
的每一篇都以一处胜景为表现主体,冠八记之首的 某些问题的联想和议论。如《岘山亭记》,卷首写岘
《始得西山宴游记》写的就是作者寻得西山胜景的始 山是为了引出两个使山闻名的古人,随之带出对“汲
末。文中极力刻画西山的胜景。柳宗元沿着自己的美 汲于后世之名”的看法。 《丰乐亭记》也是如此,当
感线,从攀援、俯视、四望展示出西山绝俗的形象, 开头一段写景之后,便笔锋一转,把人们的视线引到
而且在对形象的描述中,十分突出它们的“攒蹙”
、“萦 “五代干戈之际” ,宋太祖平滁的故事上。
缭”等动态,因而呈现一种流动、飞跃的美感。《钴 往后到苏轼的山水散文,景物描写继续淡化,山
姆潭西小丘记》的表现主体更是富于情节性的景物描 川景物或作为触发情志的媒介,或者作为说理议论的

收稿日期: 2003-09-26
作者简介: 陈晓兰(1 9 7 3 - )
,女,广东广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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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 期         陈晓兰 从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看唐宋山水散文的发展
根据。如《前赤壁赋》第一小段写秋夜江景之后,接 的变化。欧阳修在贬谪期间同样喜欢徜徉于山水之
下来的四段便转向抒发情志,以主客问答的方式,发 间,但他的山水中,很少有怪石嶙峋的小丘、清冽的
表对宇宙人生的见解。《石钟山记》的景物描写,与 小潭之类的小景致。他的笔下,不乏大观之景: 《丰
《前赤壁赋》稍有不同,巨大而狰狞的石壁,凄唳而 乐亭记》中丰山是“耸然而特立”的, 《醉翁亭记》中
奇特的鸟鸣,宏大而莫测的水声是说明“士大夫终不 琅琊山是“蔚然而深秀”的, 《送陈经秀才序》中伊
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终莫能知”这一观点的根据。 水是“绝山而下,东以会河”的, 《至喜亭记》中三峡
苏轼还有些散文,景物描写甚至一笔带过,如《记 是“倾折回直,捍怒斗激”的,景象开阔而壮美。即
游合浦》一文仅用“天水相接,星河满天”八个字概 使是那些写亭园的作品,也不给人狭小的感觉。如《真
写海上夜景。而在《记游庐山》这篇著名的游记中, 州东园记》本是按图而作,作者并没有到过东园,但
庐山胜景已“淡化”到可有可无的境地。“山谷奇秀, 文章一进入正题便是“园之广百亩” ,一个“广”字,
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这种概括性的语言,代替 顿时使人的视野开阔起来。 《醉翁亭记》起笔就是“环
了具体细腻的描写,与传统的写景语言完全不同。至 滁皆山也”,
《丛翠亭记》首句就是“九州皆有名山以
于在《游桓山记》、
《记游松江》、
《游沙湖》、
《记游松 为镇”,气势扑面而来。
风亭》等近半数的游记文中,景物描写已“淡化”到 相对于柳宗元清幽凄怆的意象,欧阳修笔下的山
几不可见的程度了。 水是明亮而富丽的,一派“前者呼,后者应” 、
“起坐
当然,景物描写的“淡化”必须由其它游记因素 而喧哗”的热闹景象。因为他所喜欢的山水之乐通常
的加强来弥补。自我感情的抒发是被苏轼大大强化了 是人所共喜的,如《真州东园记》中繁荣富丽的东园,
的重要游记因素,他在景与情的处理上,不以景来维 是州人士女争相游览之地。 《丰乐亭记》中的丰山,是
系文章的审美力,而是最大限度地表达自我感情。惟 作者“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之所。
其如此,才使他那些景物淡化的山水散文蕴涵着精神 如上所述,柳、欧都以各自的文笔创下了独树一
的潜流,一直留在人们心中。 帜的山水散文。至此,清幽的山水有了,明朗的山水
有了,似乎很难再往前推进了。其实不然,苏轼的出
审美关照的变化 现再一次打破了已有的山水审美模式。苏轼笔下的山
柳宗元的山水散文,大部分是贬谪永州期间, “既 水之美美在处处闪耀着一种哲理之思的光芒。不论是
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 黄州时的《前赤壁赋》 、《后赤壁赋》、
《记承天寺夜游》 、
诸文”。[1]
这种情况下,其生命状态无疑是沉郁的, “惴 《记游定惠院》 、《书临皋亭》、《游沙湖》 ,还是惠州时
栗”的。与此相适应,他的山水散文的审美意象大都 的《题罗浮》、《记游松风亭》 、
《游白水书付过》 ,儋州
是小巧奇异的,例如仅一亩方圆、 “可以笼而有之”的 时的《书上元夜游》 、《儋耳夜书》,都体现出对自然景
小丘;
“其清而平者且十余亩”的钴姆潭; “或咫尺、或 物的赏会和对人生哲理领悟之间的融合。又如九十四
倍尺,其长可十许步”的石渠; “倍石渠三之一” ,
“可 字的《记游松风亭》 ,没有对山川胜景的精心刻画,可
罗胡床十八九居之”的石涧等。它们不仅小,而且奇 一句“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的天地精神境界的人生
异:其石,常是“争为奇壮者” (
《钴姆潭西小丘记》 ); 顿悟,使这则游记取得了诗意和哲理,让人玩味不尽。
其潭,则有“全石以为底”的不寻常现象( 《至小丘 而《临皋闲题》的“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
西小石潭记》 );其形,既有如同钴姆的钴姆潭,也有 主人”,亦让人豁然开朗。
“若剖大瓮,侧立千尺”的初潭( 《游黄溪记》),形状 平心而论,苏轼所写之地,景物都很平常,几乎
非同一般。 随处可见,但他在平常的景物中发现了美,领悟到人
意象的清幽、凄怆更是其山水景物的显著特点。 生的哲理,从而赋予他笔下的山水睿智的美和魅力。
如《小石潭记》写的是这样的境界:篁竹丛中,翠蔓 抒情方式的发展
之下,有一小潭。乍一看,象是一处宁静而令人陶醉、
神往的世外桃园。然而作者笔锋一转,却道出“凄神 唐宋山水散文的一个总体特征是不再同于六朝的
寒骨,悄怆幽邃”的句子。 模山范水之作,而是注入了浓重的主体性,同时,主
但这正是柳宗元所喜欢的山水,他喜欢幽静清冷 体情感得到充分的抒发。但具体到情感表达方式而
的境界带来的乐趣。他所到之处,几乎总是渺无人迹, 言,却是经历了一个显——隐——显的过程。
不是“弃地”就是“永之人未尝游焉” 。他黯然神伤地 柳宗元山水散文的情感表达方式处于一种“显”
专爱探寻这种幽丽奇处,从中找到了亲切的知己,得 的状态。这种状态中最常用的表现手法就是“比” ,所
到无穷乐趣: “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 谓比,
“是以某一自然景物,有意地与自己的境遇,实
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际是由境遇所引起的感情相比拟”
。[2]
由于他际遇坎坷,
山水散文的审美模式到了欧阳修手中发生了很大 以待罪之身被流放南方,因此,他看山看水时总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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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的痛苦所困扰,便不自觉地有意以山水之遭比自己 描写,景与人的遭遇没有直接的联系,景物中很少有
之遭,山水的命运自始自终与他自身的命运联系在一 明显寓意。正因为如此,所抒发的感情显得更丰富些,
起。通观他所有的山水散文,那种自怜自伤的寂寞之 没有柳宗元的牢骚之情那么单一。
情总是不可遏止地流露在字里行间。如《钴姆潭西小 苏轼山水散文的情感表达似乎又回到了“显”的
丘记》,在描写小丘风景之后,有一大段感慨之文。小 方式。但这种“显”是不同于柳宗元的显的。这种“显”
丘的遭遇即放臣的写照,而迁客骚人的牢骚,亦跃然 是一种率真自然的真正的旷达,是一颗睿智的心灵经
纸上。不独是篇如此,几乎篇篇都明显露出牢骚和自 历了众多的人生历练之后对生命的深沉领悟。你看,
伤之情 ,如《袁家渴记》、《石渠记》
、《邕州马退山茅 漫游沙湖,因疾求医,他竟抱着病体与聋医庞安常戏
亭记》。既然未能受到别人的“知遇” ,而又无力给别 谑谈笑:“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 ”
人以“知遇”,故只好在与山水为伍中,时时以山林 (
《游沙湖》 )。病愈同庞安常共游兰溪,因睹兰溪溪水
的“知遇”为己任,这的确是柳宗元山水散文“显” 西流,他欢腾跳跃唱道: “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
的抒情方式。 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
(《游兰溪》
)。难怪有人
欧阳修山水散文的抒情方式又有了进一步的发 说:“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是会心地一笑。 ”[4]

展。欧阳修的散文一向以“纡徐委备,往复百折” [3]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到,唐宋之际,山水散文正
而著称,他的山水散文也体现了这个特点,其抒情方 是在表现主体的转移、审美关照的变化、抒情方式的
式以“隐”的状态存在。 “隐”即意味着不易觉察,有 发展中不断得到完善,不断走向成熟,不断趋于多样
时要经过层层剖析,方能把握其中底蕴。如《醉翁亭 化。在这个过程中,柳宗元、欧阳修、苏轼三位作家
记》,抒写了太守在四时美景中的山水之乐,在“前 是关键性人物,他们扩充和发展了山水散文的表现主
者呼,后者应”的热闹景象中与民同乐。但是,揭开 体、审美模式和抒情方式,让唐宋山水散文散发出独
那层蒙在表面的面纱,就会发现作者隐藏在文章后面 特的风貌,具有重要的审美意义和价值。
的深沉苦闷。它里边有这样的句子: “起坐而喧哗者,
参考文献:
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
“人
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似乎是 [1] 欧阳修,宋祁撰 . 新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
写太守的醉和乐,写太守的旷达自放,然而字里行间 1975.
却流露出一种无可名状的苦闷。众宾固然欢乐,但不 [2] 徐复观 . 中国艺术精神[ M] . 北京:春风文艺出
懂太守为何“颓然” ;人虽随着太守在游,而不知晓 版社,1987.
太守心中所思。这种孤独寂寞之感尽管藏得很深,可 [3] 苏洵 . 上欧阳内翰书[ M] .
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4] 林语堂 . 苏东坡传[M]. 北京:时代文艺出版社,
一般来说,欧阳修常常是站在欣赏者的角度进行 1988.

Evolution of the Landscape Prose Writing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veral Essayists during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CHEN Xiao-lan
(Guangdong TV Univ ersity, Guangzhou, 510091)
Abstract: Liu Zongyuan, Ouyang Xiu and Su Shi are famous for their landscape prose writings, which underwent three
different changes on theme, taste and lyric style. While above-mentioned changes show the evolution of the landscape prose writings
during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Key words: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landscape prose;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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