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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讀後感
新詩讀後感
新詩讀後感
賞析余光中對暮色的書寫
極目遠眺,這漫天的紅彩,彷彿是上帝打翻的紅漆,灑滿這城市。
黃昏是個過渡,似死前摯愛的遺言,似大提琴的悲鳴,似哀號,似淌血,更似離別。
同是在黃昏,但不同的情緒造就截然不同的格調,今日筆者擇余光中詩人的兩首詩,分別賞析與比
較,並探討影響此情緒形成的原因。
蒼茫時刻 山中傳奇
溫柔的黃昏啊唯美的黃昏 落日說黑蟠蟠的松林背後
當所有的眼睛都向西凝神 那一截斷霞是他的簽名
看落日在海葬之前 從焰紅到燼紫
用滿天壯麗的霞光 有效期間是黃昏
像男高音為歌劇收場 幾隻歸鳥
向我們這世界說再見 追過去探個究竟
即使防波堤伸得再長 卻陷在暮色,不,夜色裡
也挽留不了滿海的餘光 一隻,也不見回來
更無法叫住孤獨的貨船 ──這故事
莫在這蒼茫的時刻出港 山中的秋日最流行
蒼茫時刻
在這首詩中,我看見詩人的臉。
這張臉黝黑且皺紋遍布,在夕陽的照射下,微微泛著油亮紅光。微曲的鼻樑上架著一副老式黑
框眼鏡,鏡面久未擦拭而有不規則油漬。人中下方暗紅色的嘴唇輕啟,隱約可見斑駁蠟黃的老齒。
這張臉,望向絢爛的紅霞,望向這蒼茫的時刻,望向自己的一生。
溫柔的黃昏啊唯美的黃昏
詩人眼中的黃昏是溫柔唯美的,他沉浸在一種魔性的力量中,而以詠嘆的方式道出心底對蒼茫
日落時刻的慨嘆,這慨嘆,起初是來自耽美的觀照,慢慢地,心被落日融化,定睛在這片燦美上,
久久無法自已。
當所有的眼睛都向西凝神
看落日在海葬之前
用滿天壯麗的霞光
像男高音為歌劇收場
向我們這世界說再見
此段的壯闊來自聽覺的摹寫,詩人彷彿身在波伽利演唱會的現場,聽一個盲人用生命的力量唱
出我們看不見的遼闊。這樣的落日,像以慢格播放的煙火,似一瞬間的永恆。詩人想起似加冕典禮
的旭日初昇,想起晌和時分的艷陽高照,想起自己的過去──荷著命運包袱走過艱難險阻人生路的
過去。而如今夕陽西下,滿天殘焰,蒼涼陌路一徑孤寂展延而煙遠淡逝盡頭,詩人知道自己正走向
上帝做好記號的地方,如落日,伴著霞光。
即使防波堤伸得再長
也挽留不了滿海的餘光
更無法叫住孤獨的貨船
莫在這蒼茫的時刻出港
四句詩,隱隱牽動讀者的情緒,似是一個「挽留」的意象,但詩人到底在挽留甚麼?那艘孤獨
的貨船載著甚麼?詩的含蓄在於用字的精煉,短短四句,豐厚的意象矗立眼前。伸得長長的防波
堤,像是在家門口望著孩子上學的母親,看著孩子走過一個個街口,等著他一個轉彎,等著他轉彎
前的一個回眸一個笑,一個微微的招手,或者,不停留──像那孤獨的貨船,孤獨的出港。
以詩人的角度來看,將出港而去的事物有太多太多,是歲月,是朋友,是摯愛,更是蒼老的自
己,第三句的「無法」,是強烈直接的無奈,如日昇月恆,如地老天荒,無法阻止他們的腳步,只
任得自行茁壯,自行殞落,自行出港。
山中傳奇
詩人眾多的詩作中,我對這首風味十足的詩作情有獨鍾。
大體而言,以黃昏落日為主題的詩作,常流於低調傷感,如上一首《蒼茫時刻》所帶有的滄桑
宿命感,而文學中最膾炙人口的自是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嘆惋,和馬致遠「夕陽
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淒冷蕭瑟。但余光中此詩卻一反低沉老路,另闢佳徑,把這黃昏的故事,
寫得帶有傳奇性的特殊色彩,和隱藏於後牽動讀者想像力的偵探小說氣氛,猶如要上演一齣神秘的
戲碼,實在新鮮有趣。
黑、紅、紫、黃,落日、松林、斷霞、歸鳥,四個顏色,四個景物,使整首詩的畫面感十足,
我甚至只要閉上眼,就能嗅出泥土、濕草的清香,感覺到爬滿肌膚毛細孔的沁涼空氣,雙腳所踏是
鬆軟濕潤的枯枝落葉,耳中也不時傳來踩斷枯枝的「喀拉!」聲,和自己扎實緊湊的心跳聲,黑壓
壓的松林背後,便是陡峭的懸崖,這是世界的盡頭,但世界的盡頭依然有歸鳥,歸鳥也依然與落霞
齊飛,這天地只剩我一個人類,之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因為我就是山中傳奇。
落日說黑蟠蟠的松林背後
那一截斷霞是他的簽名
從焰紅到燼紫
有效期間是黃昏
余光中自己曾說:「想像力就是廣泛的同情。」這首詩便是此語的最佳呈現,而這樣的同情,
便是設身處地為一切事物著想。詩人在此發揮想像力,將大自然景致「人間化」,原本劃過天際,
震懾人心的斷霞,成了落日具有有效期間的簽名,而這有效期間也理所當然是天黑之前的黃昏。虛
構與事實相互交織交疊,看似虛幻,卻又符合大自然的現象,彷彿是個離奇的故事,而大自然本身
就是「不可能」的最佳反證。
幾隻歸鳥
追過去探個究竟
卻陷在暮色,不,夜色裡
一隻,也不見回來
這幾句又是想像力的極致表現。這群鳥兒是要回家去的,但詩人卻想像他們是群偵探,追過去
一探究竟,卻又神秘離奇的陷在暮色(夜色)中,一去不復返。詩句透露出時間的轉換是從暮色到夜
色,這轉換的瞬間伴隨著鳥群歸反而去,也意味著黃昏的結束──落日簽名的有效期間過了。太陽
已沉降地平線,這時的松林,定是更加闃黑,更加幽暗。
──這故事
山中的秋日最流行
最後兩句,我彷彿看到詩人高深莫測的眼眸,與帶著勝利感的微笑。他不直說這景致只有秋日
的山中最值得一瞅,卻把這景致說成一個神秘故事──也如讀者最先察覺的氣氛。
兩詩的比較
兩詩在相同時辰不同地點所作,所見天空景致大致相同,最大的差別在於寫詩時的情緒。《蒼
茫時刻》(以下簡稱甲詩)具有被天地大美震懾的感動,也對大美的壯闊與自身的渺小感到哀慟,於是
用文字把本在時空方面立足點都很微渺的人類更加渺小化,而描寫方面不斷在落日壯闊之景與孤單
的堤防貨船之間轉換,更凸顯出人類宿命的悲哀。反觀《山中傳奇》(以下簡稱乙詩),不同於甲詩起
初的詠嘆式寫法,而用巧妙的修辭如說書人般道出一個故事。在時空的立足點上,乙詩不將自身渺
小化,而是與其他景物齊平存在,作者就是整個故事的一部份,只是擔任「旁白」的角色,這樣的
觀點讓作者對自身的存在不感到消極,反因能以這個生命軀體參與這個故事而感到滿足,這是與甲
詩最大的不同,也是與自古至今大多數「落日詩」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