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中文傳意

仇樹 簡媜

1 人應該與大自然的繁花草樹為友，但更多的人拿它們當仇敵，恨一棵大樹，
如恨一個橫刀奪愛的人。

2 我這麼想，或許有人認為過於耽溺在無所謂的瑣務裏；天下事雜亂如麻，比
樹更值得擔憂的多得是，何必大鍋大竈炒豆芽。我雖然部分贊同，總覺得心裏不
舒坦，如果，人連樹都容不下了，連一隻鳥雀都不給活，嘴巴上談的愛，未免自
私點了吧！

3 事情從那片約一畝闊的草地說起，很明顯是舊農舍夷平後，尚未建築高樓大
廈而滋生的雜草平坡，盡頭連著一脈矮山，雖然不夠雄壯，自有它歷史性的蒼翠。
草地年輕，綠得很天真，山巒老邁，綠得圓熟。它們很謙虛地與藍天白雲共同分
配空間，形成我眼中的三層起伏。每回經過這裏，總要望一望，汲取非人文的景
致。我豈不知這樣的一眼兩眼，不增添什麼也不遺失什麼。我豈不知兩旁停放的
重型機械與富麗堂皇的預售中心，正與草地中央的那棵大樹形成危險的三角關
係。

4 那棵樹，也許比中華民國的年齡還長，比酷愛種植水泥樓房的我們更了土地
與天空的戀情。它用主幹與枝脈架構天與地，形成獨具風格的樹的思索：它繁殖
葉片，數代同堂的葉子如一部綠的美術史；它順便提供免費住宿，收留流浪的雀
鳥，苦命的蟬，或任何一隻找不到地方哭泣的毛毛蟲。綠，是它的胸襟，不需要
簽定什麼租賃契約了，自然律則使眾生安分地互相追逐以便尋求共生的和諧。它
不斷抽長新枝椏，自行改建老舊的宅枝，它或許曾在某個寒冷的冬日，因著雀鳥
的猝亡流下葉片眼淚；當然，也曾經歡呼一窩乳燕的誕生，加演數場風與葉的奏
鳴，這些在春日偶發，又在秋夜冷寂的故事，其實，並不阻礙它在夏日結實。它
不曾因為過度佈施而減低產量，它是一棵龍眼樹。

5 我從不懷疑一棵果樹帶給人們的歡樂，哪怕早已習慣紙鈔與水果的數算。
樹，有它自己的道理，人們採或不採，珍惜或糟蹋，都無礙於它像一個懂得佈施
的老人在路旁擺設流水席。最快樂的該是附近的孩子吧！他們成群攀打龍眼，或
孤獨地在星空下仰望這棵大樹的情事，使童年有了支撐。為了孩子，樹是有備而
來的。雖然昔年涎鼻涕的小童，今日可能摟抱他的么孫在樹蔭下搖擊博浪鼓，或
成為對面山崗的一塚，樹還是樹，諦聽晚風中逐漸消翳的博浪鼓聲，以及某個吉
日清晨的出殯嗩吶。人能夠多說什麼呢？華麗的語彙無法粧點它的神采，苛刻的
形容也無損於它的堅強。

6 忽然有一天，大樹倒下了，死於建築商的命令，我遠遠看它的葉子由墨綠終
於變成枯乾的褐黃，這過程大約一個月，有時步行回家，看得詳細些，幾隻麻雀
飛飛停停而已！黃昏仍然來了，日子還是很平靜。沒有人欺負一棵樹吧，只是它
生錯地方，像所有的樹一樣生錯時代。

7 我不放心的是，人為什麼容不下一棵大樹？它罪大惡極嗎？它將擋住未來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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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全部的光線？還是恐懼每年夏天龍眼綻花時居民將遭到蜂瘟？或者，墬落的龍
眼粒將砸死樹蔭下嬉戲的兒童？是什麼樣的變故使現代人拿自然當作仇敵？遺
忘在人的美感經驗裏，最初的讚嘆與感動是自然教給我們的。為什麼它拿人當作
朋友，而人仇樹？

8 崇拜摩天大樓的人不難找出一千個理由解釋何以砍伐一棵大龍眼樹，如人們
完全無異，我必須說這現代人潛意識裏的弒母之慾，自然的確是人的原生之母，
叛逆之、凌辱之、處死之才能建立人的權威，那種駕馭宇宙天地飛禽走獸花草樹
木的一家之主的權威。人當然還是購買植物盆栽的，但這些只是用來證明，木瓜
樹椰子樹、栗子樹、木樨樹、玉蘭樹，都是我的奴僕。

9 砍掉大樹蓋房子，蓋了房子買小樹裝飾花台，家家戶戶搞綠化，不知道這是
哪一門哲學體系教出的道理。

10 如果所有的樹都被殲滅了，我相信那個世紀的人們必須以眼淚去濕潤龜裂的
大地，用哭吼譴責上一代人的罪惡；因著他們的魔慾，使後生子孫找不到一棵大
樹庇蔭生命的孤獨。

注意事項：
1. 留意標題與主題之間的關係。
2. 內容方面，可注意作者想藉着砍伐樹木的現象帶出甚麼問題。
3. 技巧方面，作者運用了甚麼技巧描寫草地和龍眼樹。
4. 人類為了開發資源，做了不少破壞環境的事情。可在日常生活中舉些實例，
作進一步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