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BIBLID1683-9794﹙2008.12﹚35. pp.51~80 2008 年 12 月,頁 51~80 成功大學歷史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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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BIBLID1683-9794﹙2008.12﹚35. pp.

51~80
2008 年 12 月,頁 51~80
成功大學歷史學系

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呂春盛

摘要

一般認為獠族是東晉南朝境內主要的土著族群之一。史籍關於獠族的記
載,最早見於西晉張華的《博物志.異俗篇》,以及同時代的陳壽在《三國志.
蜀書.霍峻傳》、《益部耆舊傳》中的片段記載。東晉以後,關於獠族的記載逐
漸增多,獠族的勢力急速的擴張起來。成漢末年李壽引進大量的獠人入蜀,獠
人勢力更擴張成為南北政權棘手的問題。然而,由於獠人缺乏嚴密的政治社會
組織,以致被各個擊破,最後淪為被編民化、賤隸化的命運。
史籍對獠族的族源並沒有清楚的交待,僅含糊其詞地記載:
「獠者,蓋南蠻
之別種」
。近代學者對獠族族屬問題的討論,都以史籍所載獠族之習俗,與其他
地域相近之族群相比較而推論,然而近代族群理論研究,已指出族群並不是一
個被特定文化界定的人群孤島,以特定文化特徵來追溯一個社會人群的族屬,
有其困境。今日中國的西南地區,可說是中國民族分布最複雜的地區,古代西
南地區族群分布必然也是如此。因此近來學者逐漸傾向認為,不論獠族初始涵
意為何,在獠族坐大之後,獠的概念隨著大幅擴散與轉變,使得獠逐漸成為西
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
獠人最早出現於史籍約在蜀漢統治期間,而獠人興起並進入蜀地擴大勢
力,則在成漢統治時期,這應是蜀漢與成漢政權對西南地區的統治,激起當地
族群之間的互動,連帶產生新的族群情勢與族群認識所致。這種新的族群情勢
與族群認識進一步的發展,即導致獠族勢力更加坐大,西南地區各種非漢族群
都被納入獠族勢力,原本可能只是被包涵於濮人之中的獠人,逐漸取代濮人成


台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BIBLID1683-9794﹙2008.12﹚35. pp.51~80
2008 年 12 月,頁 51~80
成功大學歷史學系

為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

關鍵詞:
獠族、濮人、魏晉南北朝、族群關係、西南土著社會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BIBLID1683-9794﹙2008.12﹚35. pp.51~80
2008 年 12 月,頁 51~80
成功大學歷史學系

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呂春盛
一、前言
二、史籍所載獠族的出現及擴張
三、關於獠族族屬的研究討論
四、獠族的族群內涵
五、獠族的興起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六、結語

一、前言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歴史上一個族群紛擾極為嚴重的時代,北方游牧民族紛
紛在華北樹立政權,統治漢族農耕民,
「胡漢問題」成為研究上的重要課題。在
此同時,大批華北漢族人民逃難到江南各地域,不但擾亂了南方各土著族群的
生活秩序,甚至厲行種種壓迫,成為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然而,關於南方各土
著族群的研究,似乎並未受到應有的重視。事實上,南方土著族群的動向對魏
晉南朝的歷史發展有重大而深遠的影響,筆者曾研究南朝的陳政權,發現陳政
1
權的興亡都與南方土著族群的動向有密切的關係。 近年來筆者試圖進一步探討
當時南方各土著族群的演變,發表過關於山越、蠻、溪等族的論文,2本文則試
3
圖探討另一被稱為「獠(僚)」的西南土著族群。


台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1
參見拙著《陳朝的政治結構與族群問題》(台北:稻鄉出版社,2001 年 3 月),第 2 章〈陳霸
先在嶺南的興起〉、第 6 章〈陳朝內部的弱點及其滅亡〉。
2
參見拙稿: 〈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 《臺灣師大歷史學報》第 33 期(2005 年 6
月)
,頁 1-26;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及其概念之演變〉 ,《鄭欽仁教授七秩壽慶論文集》 (台
北:稻鄉出版社,2006 年 12 月)
,頁 29-56;
〈魏晉南朝的「溪族」與陶淵明的族屬問題〉 ,《臺
灣師大歷史學報》第 37 期(2007 年 6 月),頁 1-26。
3
古籍多作獠或今人則作僚。按1940年國民政府訓令,將西南少數民族名稱中的蟲獸偏旁改
54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一般認為獠族是東晉南朝境內主要的土著族群之一。周一良分析東晉南朝
4
境內之土著,主要有蠻、俚、溪、僚與山越等族, 陳寅恪釋證《魏書.司馬叡
傳》中所載的江東民族,包括貉子、巴、蜀、蠻、獠、谿、俚、楚、越等族,5朱
6
大渭論南朝少數民族與漢族的融合,其所論南朝少數民族主要指蠻、僚、俚。
史籍關於獠族的記載,最早見於西晉張華(232-300)的《博物志.異俗篇》:
「荊州極西南界至蜀,諸民曰獠子」。7與張華同時代的陳壽(233-297)在《益
部耆舊傳》中,亦記載蜀漢時期南中地區有獠族的活動,部分獠族且被徙入漢
中。8但直到西晉以前關於獠的記載多零星片段,獠族之勢力尚極其有限。成漢
李壽時期(338-343)
,自牂牁招引十餘萬落的獠人入蜀,獠族始成為「益州大患」

此後,獠族勢力不斷擴大,成為當時南北政權的棘手問題。那麽,何以獠族至
西晉時期始出現於史籍?又何以在東晉以後急速擴張,並成為當時南北政權的
棘手問題?獠族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族群?獠族的興起與擴大具有何種歷史意
義?對於這些問題,本文試圖從族群變遷的角度,加以探索。

從「亻」旁或其他不從蟲獸偏旁之字,因此近人論著多將史籍之「獠」直接改為「僚」 ,然而
本文為保留史料原貌尊重古人用詞,仍舊用「獠」字,並無歧視之意。至於引用近人著作時
則尊重作者的用詞。參見芮逸夫, 〈西南少數民族蟲獸偏旁命名考略〉,收於氏著《中國民族
及其文化論稿》(台北:藝文印書館,1972年2月),頁73-117。又,本文所謂的「西南」地區,
泛指魏晉南北朝時代的巴蜀及南中地區,約略相當於今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西康各省,
不過很難指出其明確界限。
4
參見周一良,〈南朝境內之各種人及政府對待之政策〉,原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
刋》7,後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頁 30-93。
5
參見陳寅恪,〈魏書司馬叡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原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
刋》11,後收於《陳寅恪先生全集》上冊(台北:里仁書局,1979 年),頁 531-566。
6
參見朱大渭,〈南朝少數民族概況及其與漢族的融合〉 ,《中國史研究》1980 年 1 期,頁 57-76,
後收入氏著《六朝史論》(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8 月),頁 402-436。
7
同註 7。
8
參見《三國志》 ,卷 43〈蜀書‧張嶷傳〉
,裴松之注引陳壽《益部耆舊傳》 ,頁 1052。本文所引
正史皆用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55

二、史籍所載獠族的出現及擴張

史籍記載的獠族,最早出現於西漢武帝時代。《後漢書.西南夷傳》載:
武帝元鼎六年(西元前 111),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迎降,天子賜
其王印綬。後遂殺之。夷獠咸以竹王(夜郎侯)非血氣所生,甚重之,
求為立後。9
據此,則西漢武帝時代牂柯地區有「夷獠」
。然而《後漢書》成書於南朝劉宋時
期,此段夜郎竹王被殺的記載,應是採自東晉常璩(291-361)的《華陽國志.
南中志》所載夜郎竹王被殺後,
「夷濮阻城,咸怨訴竹王非血氣所生,求立後嗣」

10
不過常璩記載為夜郎竹王伸冤的是「夷濮」而非「夷獠」。
若依著作年代,史籍最早關於獠族的記載,一般認為見於西晉張華的《博
物志.異俗篇》:
荊州極西南界至蜀,諸民曰獠子。11
芮逸夫据此考察,認為當時梁州的南界、荊州的極西南界及益州的中南部諸郡,
即今川南、滇東、貴州全省乃至湘西等地,都有獠人。12與張華同時代的陳壽在
《三國志.蜀書.霍峻傳》,亦記載蜀漢時南中地區有獠族:
時永昌郡夷獠恃險不賓,數為寇害,乃以(霍)弋領永昌太守,率偏軍
討之,遂斬其豪帥,破壞邑落,郡界寧靜。13
《三國志.蜀書.張嶷傳》裴松之注引陳壽的《益部耆舊傳》又載:
牂牁興古獠種復反,
(馬)忠令(張)嶷領諸營往討,嶷內招降得二千人,

9
《後漢書》,卷 86〈西南夷列傳〉,頁 2844。
10
(晉)常璩撰,任乃強校注《華陽國志校補圖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卷 4
〈南中志〉,頁 230。
11
(晉)張華撰,范寧校證,《博物志校證》(台北:明文書局,1970 年 9 月),卷 2〈異俗〉 ,
頁 24。
12
芮逸夫, 〈僚人考〉,《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刋》28 期下,1957 年 5 月,頁 733。蒙默
質疑當時如此遼濶的人民盡為獠人,認為此一坊本《博物志》所載「顯有訛誤」 ,另引《太平
御覽》卷 361 所載《博物志》曰:「蜀郡諸山夷名曰獠子」,認為只有蜀郡的諸山夷為獠。參
見氏著《南方民族史論集》 (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 年 8 月)所收〈“蜀本無僚"辨〉,
頁 81。
13
《三國志》,卷 41〈蜀書‧霍峻傳〉,頁 1008。
56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悉傳詣漢中。14
據此,蜀漢時南中地區有獠族,並且在蜀漢加以征討之後部分被徙入漢中。陳
壽生於蜀漢,其對蜀漢時獠族之記載,乃當時人記當時事,應當可信。另外,
萬震的《南州異物志》亦曾載:
15
獠民亦謂文身國,刻其胸前作華文以為飾。
按《南州異物志》的作者萬震是三國時代孫吳的丹陽太守,但其成書可能在吳
16
滅入晉之後。
不論如何,西晉之前,關於獠族之記載僅止於以上諸片段,由這些零星記
載看來,獠族的勢力似乎尚未成為漢人政府的重要威脅。
東晉以後,關於獠族的記載逐漸增多,獠族的勢力急速的擴張起來。常璩
的《華陽國志.南中志》載,西晉末東晉初,南夷校尉、寧州刺史王遜曾在南
中地區「討惡獠剛夷數千落」。17《華陽國志.李勢志》又載,成漢末年李勢曾
引進大量的獠人入蜀:
蜀土無獠,至是始從山出,自巴至犍為、梓潼,布滿山谷,十餘萬落,
不可禁制,大為民患。18
按《華陽國志.李勢志》原文已佚,今本乃後人參照《資治通鑑》、《晉書.李
勢載記》所補,因此此處「蜀土無獠」之記載頗受質疑。19誠然,「蜀土無獠」
之說確難採信,20但成漢末年有大量的獠人自南中地區進入蜀境,當為事實。南
朝梁李膺的《益州記》載:
李壽從牂柯引獠入蜀境,自象山(貴州定蕃縣北,貴陽南苗嶺一帶)以
北,盡為獠居。21
約與李膺同時代的北魏酈道元在《水經注.漾水篇》亦載:

14
《三國志》,卷 43〈蜀書‧張嶷傳〉,裴松之注引陳壽的《益部耆舊傳》 ,頁 1052。
15
按今本《南州異物志》已佚,此處引自《太平御覽》 (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7 年),卷
371〈人事部十二〉所錄,頁 1837。
16
參見白耀天,〈“俚"論(續) 〉,
《廣西民族研究》1990 年第 4 期,頁 28-29。
17
《華陽國志校補圖註》,卷 4〈南中志〉,頁 257。
18
《華陽國志校補圖註》,卷 9〈李勢志〉,頁 510。
19
參見註 12 所引蒙默〈“蜀本無僚"辨〉 ,頁 76-79。
20
同上,頁 76-88。
21
按今本李膺《益州記》已佚,此處引自《太平寰宇記》( 《文津閣四庫全書》所收,北京:商
務印書館,2005 年),卷 75「江源縣」所錄,頁 210。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57

李壽之時,獠自牂柯北入,所在諸郡,布滿山谷。22
23
此外, 、24《北史.獠傳》
、 《晉書.李勢載記》
《魏書.獠傳》 ,25亦都記載成漢
末年大量獠人自南中進入蜀境之事。26
成漢末年的「獠人入蜀」
,確實是漢唐之間西南民族的一件大事。近代學者
對於獠人入蜀的年代、路線、戶口數、原因、影響等方面,都有不少的研究。27
據蒙文通的考察,成漢末年進入蜀境的獠人有十餘萬落,此後又陸續增加,至
元魏末年全蜀獠人約達四十萬戶,沿長江兩岸、嘉陵江以東至漢中地區,岷江
東西岸直至蜀州,沱江兩岸至簡州,涪江兩岸至涪城,全為獠人分布區。28又據
劉琳的研究,獠人入蜀後,幾乎遍布於整個四川盆地,西至建南高原、岷江上
29
游,北及陝西漢中、甘肅南部。 宋代郭允蹈的《蜀鑑》
,曾評論入蜀獠人對當
地文物之被壞云:
蜀之衣冠流徙荊湘,而名郡樂郊皆為獠居矣,至唐末而患猶未已也。文
物之不逮於兩京幾數百年,職此之由,自蜀通中國以來,得禍未有如是
之酷且久也。30
不論如何,
「獠人入蜀」之後,獠人勢力熾盛,成漢政權首當其衝,成為其
滅亡的重要原因。《北史.獠傳》載獠人入蜀之後:

22
(漢)桑欽撰,(後魏)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段熙仲點校,陳橋驛復校,《水經注
疏》(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年 6 月),卷 20〈漾水篇〉,頁 1722。
23
《魏書》 ,卷 101〈獠傳〉,頁 2249。
24
《晉書》 ,卷 121〈李勢載記〉 ,頁 3047。
25
《北史》 ,卷 95〈獠傳〉 ,頁 3155。
26
關於獠人大量入蜀的時間,史籍或說是成漢李壽時期(338-343 年) ,或說是李勢時期(344-347
年) ,劉琳認為應是李壽時開始遷入,李勢時乃自山而出,形成對成漢政權的威脅。參見劉琳,
〈僚人入蜀考〉, 《中國史研究》1980 年 2 期,頁 120。
27
參見馬長壽,〈四川古代民族歷史考證(上) 〉,原刋《青年中國季刋》第 2 卷第 1 期(1940
年 10 月),後收於周偉洲編《馬長壽民族學論集》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年 6 月) ,頁 83-106;
蒙文通遺稿(蒙默據 1958 年手稿整理) ,〈漢、唐間蜀境之民族遷徙與户口升降〉, 《南方民族
考古》第三輯(1991 年 12 月) ,頁 168-173;前引劉琳, 〈僚人入蜀考〉 ,頁 119-134;劉復生,
〈入蜀僚人的民俗特徵與語言遺存-“僚人入蜀"再研究〉, 《中國史研究》2000 年 2 期,頁
49-61;周蜀蓉,〈試論“僚人入蜀"及其原因〉, 《四川師範大學報》第 30 卷第 5 期(2003 年
9 月) ,頁 136-140;周蜀蓉, 〈析“僚人入蜀"的影響〉 ,《西南師範大學學報》第 30 卷第 1 期
(2004 年 1 月),頁 126-130。
28
前引蒙文通遺稿, 〈漢、唐間蜀境之民族遷徙與户口升降〉 ,頁 169。
29
前引劉琳〈僚人入蜀考〉 ,頁 122-127。
30
(宋)郭允蹈, 《蜀鑑》 (台北:臺灣中華書局,1968 年) ,卷 4〈李壽縱獠於蜀〉條,頁 45。
58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攻破郡國,為益州大患。(李)勢內外受敵,所以亡也。31
東晉併滅成漢之後,仍感受到獠人重大的威脅。東晉中期荊州都督殷仲堪,在
給朝廷的奏文中說:
巴、宕二郡為群獠所覆,城邑空虛,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為獠有。今
遠慮長規,宜保全險塞。又蠻獠熾盛,兵力寡弱,如遂經理乖謬,號令
32
不一,則劍閣非我保,醜類轉難制。
至南北朝時期,獠族勢力始終成為南北政權的棘手問題。《魏書.獠傳》載:
自桓溫破蜀之後,力不能制,又蜀人東流,山險之地多空,獠遂挾山傍
谷。與夏人参居者,頗輸租賦,在深山者仍不為編户。蕭衍梁益二州歲
歲伐獠以自裨潤,公私頗藉為利……其後朝廷以梁益二州控攝險遠,乃
立巴州以統諸獠,後以巴酋嚴始欣為刺史,又立隆城鎮,所綰獠二十萬
户,彼謂北獠,歲輸租布,又與外人交通貿易。巴州生獠並皆不順。其
諸頭王每於時節謁見刺史而已。33
《周書.獠傳》載:
自江左及中州遞有巴、蜀,多恃險不賓。太祖(宇文泰)平梁、益之後,
令所在撫慰。其與華民雜居者,亦頗從賦役。然天性暴亂,旋至擾動。
每歲命隨近州鎮出兵討之,獲其口以充賤隸,謂之為壓獠焉。後有商旅
往來者,亦資以為貨,公卿逮于民庶之家,有獠口者多矣。34
據川本芳昭的研究,成漢末年獠族入蜀之後,獠族勢力擴張至四川地域的
最大範圍,四川地區出現許多王朝支配不到的「獠地」
,東晉、宋對四川的統治
力極為有限。南齊曾設有東宕渠獠郡、越嶲獠郡、沈黎獠郡、甘松獠郡、始平
獠郡以統諸獠,但大多亦是透過獠的族長進行間接支配。梁代屢屢對「獠地」
用兵,設置鎮戍、州縣,王朝的支配力逐漸恢復。北魏後期,北魏勢力逐漸侵
入梁益之地,乃立巴州以統諸獠。西魏末領有蜀地之後,更加強對蜀地的統治。
西魏、北周所謂的「壓獠」行動,雖亦激起獠人強力的反抗,但王朝對獠地的

31
《北史》
,卷 95〈獠傳〉,頁 3155。
32
《晉書》
,卷 84〈殷仲堪傳〉 ,頁 2195。
33
《魏書》
,卷 101〈獠傳〉,頁 2249。
34
《周書》
,卷 49〈獠傳〉,頁 891。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59

支配更加強化,部分獠人更難脫被賤隸化的命運。35
總之,獠族進入蜀地之後,其勢力曾極度擴張,以致到中央王朝幾乎失去
對蜀地的統治。然而,可能由於獠人缺乏嚴密的政治社會組織,各地獠人雖有
36
長者為王,但「不能遠相統攝」, 在中央朝廷長期派兵討伐之下,其勢力被各
個擊破,以致被編民化、賤隸化。這種情勢延續到隋唐時期。唐代大詩人杜甫
家中亦有兩名獠奴,杜甫與獠人的接觸經驗,亦為其詩歌創作興起波瀾。37

三、關於獠族族屬的研究討論

那麼,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興起並坐大的獠族,是怎樣的一個族群?北齊魏
收的《魏書》、唐代令狐德棻的《周書》、李延壽的《北史》,都曾為獠族立傳。
但魏收的《魏書.獠傳》原文已亡,今本多據《北史.獠傳》補。38《北史.獠
傳》對獠族的族源及習俗有如下的記載:
獠者蓋南蠻之別種,自漢中達于邛、笮,川洞之間,所在皆有。種類甚
多,散居山谷,略無氏族之別。又無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長幼次第呼
之。其丈夫稱阿、阿段,婦人阿夷、阿等之類,皆語之次第稱謂也。
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欄,干欄大小,隨其家口之數。往往推一
長者為王,亦不能遠相統攝。父死則子繼,若中國之貴族也。獠王各有
鼓角一雙,使其子弟自吹擊之。好相殺害,多死,不敢遠行。能臥水底
持刀刺魚,其口嚼食並鼻飲。死者,豎棺而埋之。性同禽獸,至於忿怒,
父子不相避,唯手有兵刃者先殺之。若殺其父,走避外,求得一狗以謝,
不復嫌恨。若報怨相攻擊,必殺而食之;平常劫掠,賣取猪狗而已。親
戚比隣,指授相賣。被賣者號哭不服,逃竄避之,乃將買人指捕,逐若

35
參見川本芳昭, 〈民族問題を中心としてみた五胡十六國南北朝期段階における四川地域の狀
況について〉 ,《史淵》第 136 輯(1999 年 3 月),頁 1-25;川本芳昭,〈民族問題を中心とし
てみた北朝後期段階における四川地域の狀況について〉,《九州大學東洋史論集》第 27 號
(1999 年 4 月),頁 1-25。
36
《魏書》 ,卷 101〈獠傳〉,頁 2248。
37
參見鮮于煌,〈三峽少數民族“僚人"和杜甫詩歌創作之波瀾〉, 《民族文學研究》1998 年 3
期,頁 78-84。
38
參見新校本《魏書》,卷 101 校勘記(一),頁 2251。
60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亡叛,獲便縛之。但經被縛者,即服為賤隸,不敢稱良矣。亡失兒女,
一哭便止,不復追思。唯執楯持矛,不識弓矢。用竹為簧,群聚鼓之,
以為音節。能為細布,色至鮮淨。大狗一頭,買一生口。其俗畏鬼神,
尤尚淫祀。所殺之人美鬢髯者,乃剝其面皮,籠之以竹,及燥,號之曰
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至有賣其昆季妻孥盡者,乃自賣以供祭焉。
39
鑄銅為器,大口寬腹,名曰銅爨,既薄且輕,易於熟食。
按以上《北史.獠傳》對獠族的族源並沒有清楚的交待,僅含糊其詞地記載:
「獠
者,蓋南蠻之別種」
。《周書.獠傳》亦同。40這裡所謂的南蠻,實際上只是當時
南方非漢族群的一種泛稱而已。41如此,「南蠻之別種」只說明獠族是當時南方
非漢族群的一種。不過,上述 《北史.獠傳》對獠族習俗之描寫,常被近代學
者用來做為討論獠族族屬的依據。
近代學者對獠族之族屬問題,有不少的研究,但至今對獠族之族源仍眾說
紛紜。歸納起來主要有三種說法,第一種說法認為,獠族是以百越民族群體中
的駱越為主體發展出來的民族。主張此說者,包括戴裔煊、42龍中、43繆鉞、44嚴
英俊、45聞宥、46江應樑、47宋蜀華、48白翠琴、49王文光等人。50這種說法主要的
依據是,獠的讀音與駱的讀音近似,獠的最早分布地牂柯地區夜郎即古駱越之

39
《北史》 ,卷 95〈獠傳〉,頁 3154-3155。
40
《周書》 ,卷 49〈獠傳〉,頁 890。
41
參見前引拙稿,〈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及其概念之演變〉,頁 29-56。
42
參見戴裔煊,〈僚族研究〉 ,《民族學研究集刋》6 期(1948 年) ,頁 55-91。
43
龍中,〈漢晉時期的西南夷〉, 《歷史研究》1957 年第 12 期,頁 18。
44
繆鉞, 〈《巴蜀文化初論》商榷〉 ,原刋《四川大學學報》1959 年第 4 期,後收於氏著《讀史存
稿》(香港:三聯書店,1978 年 12 月) ,頁 104-115。
45
嚴英俊, 〈古代僚族略述〉 ,《歷史教學》1982 年第 1 期,頁 23-26。
46
參見聞宥, 《四川大學歷史博物館所藏古銅鼓考‧銅鼓續考》 (成都:巴蜀書社,2004 年 6 月),
頁 32-33。
47
江應樑, 《傣族史》 (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 年 12 月)第二章第四節〈烏滸、俚、僚〉,
頁 47-52。
48
宋蜀華, 〈論古代雲貴高原的濮、僚族及其和百越的關係〉 ,
《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91 年第 5
期,頁 3-9,該文亦改寫收入氏著《百越》 (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年 7 月),第六章〈西
南地區的越人〉,頁 206-229。
49
白翠琴, 《魏晉南北朝民族史》 (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 年 8 月) ,第十一章第二節〈僚
俚等族的淵源及變化〉,頁 431-440。
50
王文光, 《中國南方民族史》 (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 年 9 月) ,第三章第二節〈僚-一個承
上啓下的民族群體〉 ,頁 117-118。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61

地,獠之文化習俗如干欄建築、銅鼓、鼻飲、豎棺葬、能臥水底等亦與駱越相
51
似。另外,羅香林則認為獠是百越民族中夔越的一支。 然而,張世銓却指出獠
人與越人的地域分布不同,獠人的分布地域主要在中國的西南及嶺南地區,越
人的分布地域則主要在中國的東南沿海及嶺南地區,另外在考古文化及社會習
俗方面,獠人與越人亦都不同,如他認為干欄建築、銅鼓、鼻飲、豎棺葬、椎
髮等獠人的文化,越人皆無,唯駱越有部分與獠相似,因此他認為獠與越是兩
52
個不同的民族,而駱越則是獠人與越人的融合實體。 看來此種說法的支持者與
反對者爭議的關鍵,在於對所謂越人的界定不同,而事實上所謂的越人應如何
界定,在學界確實仍爭議不休。53更有學者對所謂百越族群有共同的文化特徵提
54
出質疑,指出所謂百越文化也有許多差異性。
第二種說法認為,魏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濮。主張此說者,包括田曙嵐、
55
伍文義、56蒙默等人。57此說主要的依據是,古籍中常見以濮稱獠,如《華陽國
志.南中志》所載夜郎竹王被殺後,
「夷濮」為竹王伸怨,在《後漢書.西南夷
傳》中則載「夷獠」為竹王伸怨。58主此說的蒙默又認為,漢代以前古籍所見的
僰人即濮人,也就是魏晉的獠人,僰、濮兩族同住一地,兩字音讀全同,僰、
濮、獠又有相同的習俗,如懸棺葬、鑿齒、干欄建築、鼻飲等。然而,若說魏
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濮,則為何會有這種名稱上的變化?常璩的《華陽國志》
已載不少獠族事蹟,若說獠即是濮,何以不稱為竹王伸怨者為「夷獠」而稱「夷
濮」?又依據近代學者對濮族的研究,濮族的族屬又是另一個複雜的問題。濮
族的族屬有羅羅說、僰人說、越人說、孟高棉民族說等。59另外,學界又有濮越

51
羅香林, 《百越源流與文化》(臺北:中華叢書委員會,1955 年 12 月), 〈古代越族分佈考〉,
頁 103。
52
參見張世銓,〈僚非越說〉 ,《貴州民族研究》1986 年第 3 期,頁 96-111。
53
參見前引拙稿,〈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頁 15-17。
54
參見黃增慶, 〈如何理解百越共同文化習俗〉 ,《中南民族學院學報》1986 年增刊,頁 137-146;
王克旺, 〈試論百越文化的差異性〉 ,《東南文化》1988 年第 2 期,頁 114-118;前引蔣炳釗, 《東
南民族研究》 ,〈關於百越民族來源問題的思考〉,頁 35-36。
55
參見田曙嵐,〈論濮、僚與仡佬的相互關係〉 ,《思想戰線》1980 年 2 期。
56
伍文義, 〈“濮越人"與牂牁、夜郎關係考〉 ,
《貴州民族研究》第 3 期(1989 年 7 月) ,頁 138-144。
57
蒙默,《南方民族史論集》 (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 年 8 月)所收〈僰為僚說-兼論古
代西南地區的僕人與昆明〉 ,頁 1-38。
58
參見註 9、10。
59
關於濮人族屬諸說的主張者,參見桑秀雲,〈濮人考〉 ,《漢學研究》第 15 卷第 1 期(1997 年
62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異同的爭議,而目前學界似較傾向於濮不同於越。60看來這些爭議的關鍵,仍在
於族群之界定或辨別問題。那麼,獠或許與濮有密切的關係,但由於濮族的內
涵複雜,要說魏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濮,可能把問題過於簡化了。
第三種說法認為,魏晉的獠即是漢代的賨人亦即板楯蠻。主張此說者,包
61 62 63 64 65
括王文才、 徐中舒、 張勛燎、 桑秀雲、 翁家烈等人。 其中徐中舒、張勛燎
又認為賨人板楯蠻即巴族(廩君蠻)
,亦即獠人是巴族後裔。此說主要的依據是,
獠人居地乃以往板楯蠻的居地、獠人與賨人有共同的文化特質,如用賧、持楯、
懸棺葬,獠人部落姓氏名稱又多與賨人有關。這種說法與之前的說法一樣,都
以同居一地及共同的文化特質判別族群之異同,但結果却不同,可見這種族群
判別的標準,過於粗糙以致易起爭議。另外,若說魏晉的獠即是漢代的賨人亦
即板楯蠻,而成漢君主李氏及其統治核心集團本是賨人亦即板楯蠻,66那麼後來
成漢君主李壽引獠人入蜀,則應是引同族入蜀,但曾在成漢末年任官的常璩,
在《華陽國志》並沒有說獠與板楯蠻是同族,反而要強調李壽引獠人入蜀,
「大
為民患」,67同樣的,南朝梁李膺的《益州記》、68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69也
都記載李壽引獠人入蜀之事,絲毫看不出獠與板楯蠻是同族的意味。可見這種
說法也有讓人費解之處。至於徐中舒、張勛燎說賨人板楯蠻即巴族(廩君蠻),
其依據乃出於史籍對賨人板楯蠻與廩君蠻之記載常相混不清,這又與魏晉南北

6 月),頁 103-105
60
學界一般似乎較傾向濮與越為兩個不同的民族。參見蔣炳釗, 〈濮和越是我國古代南方兩個不
同的民族〉,收於氏著,《東南民族研究》(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 年 8 月),頁 52-66。
61
王文才, 〈僚族雜考〉, 《中國文化研究滙刋》卷 9(1950 年),頁 59-108。
62
參見徐中舒,〈巴蜀文化初論〉 ,原刋《四川大學學報》1959 年第 2 期,後收於氏著《論巴蜀
文化》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年 4 月),頁 1-47。
63
張勛燎, 〈古代巴人的起源及其與蜀人、僚人的關係〉 ,《南方民族考古》第一輯,1987 年 9
月,頁 45-71。
64
桑秀雲, 〈晉人習鑿齒族屬芻議-兼論鑿齒與僚的關係〉 ,
《台灣大學考古人類學刋》46 期(1989
年 12 月)。
65
翁家烈, 〈成漢政權及其族屬〉, 《貴州民族研究》2006 年第 5 期,頁 140-145。
66
參見上引翁家烈, 〈成漢政權及其族屬〉,頁 143-144;楊偉立,〈賨人建國史略〉, 《西南民族
學學報》1980 年第 3 期,頁 42-50。
67
《華陽國志校補圖註》,卷 9〈李勢志〉,頁 510。
68
同註 21。
69
同註 22。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63

朝時期蠻族概念之混亂有關。70

四、獠族的族群內涵

以上近代學者對獠族族屬的三種看法,都有其部分依據,但也都有難通之
處。其主要依據都以史籍所載獠族之習俗,與其他地域相近之族群相比較而推
論,然而推論所得的結果却不同。顯示以客觀的文化特質,做為族群判別之標
準,有其困難之處。
譬如,上述許多學者都以獠族有懸棺葬(豎棺葬),做為判定獠族是越族、
濮族、賨人的理由之一,但依據學者對豎棺葬(懸棺葬)的研究指出,懸棺葬
的習俗曾分布於四川、貴州、雲南、湖南、廣東、廣西、江西、福建、湖北,
乃至陝西的漢中,懸棺葬並不只是一個民族所獨有,而實行懸棺葬的民族,也
兼有其它多種葬俗。71因此,難以用懸棺葬習俗來推論獠人的族屬。
同樣的情形也可見於銅鼓。據近代考古文物的發現,銅鼓的分布至少遍及
於中國西南和南方地區,甚至遠達中南半島各國以至印尼等地。由於分布過廣,
近代各國學者對銅鼓的討論主題之一,是銅鼓最早起源於何地何族,然後又是
如何傳播至他地。結果各國學者皆有不同的主張。72其中中國學者從銅鼓年代的
測定、銅鼓的分布、銅鼓的類型和銅鼓的紋飾等四方面比較的結果,認為銅鼓
73
起源於中國雲南、廣西一帶,然後傳入越南和其他地方。 至於中國雲南、廣西
一帶最早使用銅鼓的民族,一般認為是濮人,74然而所謂的濮人,種類繁多,大

70
參見前引拙稿,〈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及其概念之演變〉,頁 47-50。
71
參見曾文瓊, 〈古代南方少數民族懸棺葬俗〉 ,
《西南民族學院學報》1981 年第 2 期,頁 39-45。
72
參見陳國強、蔣炳釗、吳綿吉、辛土成著《百越民族史》第十二章第一節〈對銅鼓的族屬和
起源的討論〉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年) ,頁 326-328。
73
同上,頁 330-336。
74
參見蔣廷瑜《銅鼓史話》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 年);蔣廷瑜《古代銅鼓通論》 (北京,
紫禁城出版社,1999 年) ,頁 179-180;林邦存〈試論濮人先民的土鼓及其與南方銅鼓的關係〉,
收於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中國銅鼓研究會第二次學術討論會論文集》 (北京,文物出版社,
1986),頁 132-141;汪寧生《銅鼓與南方民族》第五章〈歷史上使用銅鼓的民族〉 (吉林,吉
林教育出版社,1989),頁 113-128;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中國古代銅鼓》(北京,文物出
版社,1988) ,頁 126-127。
64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概也只是中國西南各土著族群的泛稱。75不論如何,由於銅鼓使用的普遍,要推
論使用銅鼓者的族屬確實也有困難。
近代族群理論研究,已指出以特定文化特徵來追溯一個社會人群的族屬,
有其困境,因為特定文化特徵在空間人群中的分布常呈現連續性的變化,沒有
明顯的邊界,族群並不是一個被特定文化界定的人群孤島,民族溯源研究者常
強調某一民族在考古學、語言學、體質人類學上的客觀特徵,事實上都只是強
76
調其相似性而忽略其相異性。 這大概就是近代學者以某些文化特徵來判別獠族
族屬的困難所在。
更進一步說,傳統的民族史研究,常假設民族是一群有共同血緣、語言與
文化特徵的人群,歷史上各民族的分布如同孤島一般,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界線
分明,研究者可經由這些客觀特徵來判別族屬。然而,近年來的族群理論則認
為,民族是一個人群主觀的認同範疇,而非一個特定語言、文化與體質特徵的
綜合體,族群與族群之間可能有過渡地帶,或混雜地帶,因此族群邊界是多重
的、可變的,脫離主觀的認同就沒有所謂客觀存在的民族。77
那麽,獠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族群?如果瞭解族群認同與識別之複雜性,
則很難認定獠族是一個單一的族群。
近代中國境內到底有多少民族或族群?清朝末年以來,一般人認為中國境
內主要的族群是漢、滿、蒙、回、藏這五大族群。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之後,以史達林所倡導構成民族的四大特徵為判別原則,即共同語言、共同地
域、共同經濟生活、共同心理質素,展開史無前例的民族大調查,結果判定現
今的中國竟然多達五十六個民族,但這種民族的識別是由國家的力量介入而通
78
過法令加以認定,仍然遺留許多的問題。 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大規模調

75
參見前引蔣炳釗《東南民族研究》, 〈“濮"和“越"是我國古代南方兩個不同的民族〉 ,頁
61-62。
76
參見王明珂, 《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 (臺北:允晨文化公司,1997 年 4 月) ,第一
章〈當代人類學族群理論〉 ,頁 27;第三章〈民族史研究的邊緣理論〉,頁 70、頁 78。
77
同前引王明珂, 《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第 3 章〈民族史研究的邊緣理論〉 ,頁 61-94。
按「民族」與「族群」之定義極為複雜,至今學界尚無一致的定義。王明珂以「民族」對應
ethnos,指一種最大範疇的假血緣人群認同,而以「族群」對應 ethnic groups,指所有層次的人
群單位,參見前引書第 1 章〈當代人類學族群理論〉 ,頁 24-25。本文基本上參考王明珂對「民
族」與「族群」之用法,但引用他人論述時,則尊重他人之用詞。
78
關於中國民族識別的種種缺失,參見黃光學主編《中國的民族識別》 (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65

查之前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的族群身分,起初由於配有少數族群的優惠政策,
79
上報的民族甚至還達四百多個之多, 中國境內人群之複雜可見一斑。
現今中國政府認定,四川省除漢族之外,還聚居著包括彝族、土家族、苗
族、羌族、回族、蒙古族、傈傈族、滿族、納西族、白族、布依族、傣族、壯
族等十四個世居的少數民族。801949 年之後,中國將四川、雲南、貴州、西康、
西藏五省和重慶市劃為西南地區,這個地區居住著漢藏語系的藏緬、壯侗、苗
81
瑤三大語族,總數達三十六種少數民族, 可說中國民族分布最複雜的地區。
以今日情況反觀,古代西南地區族群分布之複雜,已毋庸多言。那麽,魏
晉南北朝時代分布遍及今日四川、雲南、貴州、廣西各地的獠族,很難相信會
是一個單一族群。早在 1940 年代,馬長壽即曾認為獠族蔓延至四川各地後,獠
已衍為四川蠻族之總稱,甚至以往在四川的羅番、氐、羌、戎、賨諸族皆為獠
矣。821980 年代以後,又有類似的說法。徐恆彬認為,史書中所使用的「獠」字,
有多種含義,多種用法。有時是專稱,專指獠人,有時是泛稱,統稱土著民族
為「獠」,與蠻和夷同意。83范宏貴認為,獠人相當龐雜,有一百餘種之多,獠
只是個泛稱,古代人對民族的認識與今人不同,把獠當成是一個具體的民族,
到後來人們對民族的認識深入了,細分成各種不同的民族,今日仡佬族、壯族、
侗族、布依族、水族、黎族、仫佬族,都是由古代獠族中的一小部分演變而成
的。84劉復生認為,巴蜀地區原住居民中本有被稱作獠的民族,他們實即漢代賨
人的後裔,即《北史.獠傳》所謂的「北獠」
,但成漢末年入蜀的獠人與「北獠」
不同,不論如何,兩晉以降,做為民族稱謂的「獠」使用很廣,是當時包括巴
蜀在內的西南和南方少數民族的一種泛稱。85

年 1 月),第 4 章、第 6 章。
79
參見馬戎, 《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係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年 9 月),
第 3 章〈族群意識〉 ,頁 81、頁 90。
80
參見李紹明,《巴蜀民族史論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 年 6 月), 〈四川各民族的歷
史發展〉,頁 1-2。
81
參見李紹明,〈西南民族研究的回顧與前瞻〉 ,《貴州民族研究》2004 年第 3 期,頁 50-51。
82
前引馬長壽,〈四川古代民族歷史考証(上) 〉,《馬長壽民族學論集》,頁 83-106。
83
徐恒彬, 〈俚人及其銅鼓考〉 ,收於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古代銅鼓學術討論會論文集》 (北
京:文物出版社,1982 年 4 月),頁 157。
84
參見范宏貴,〈也談僚的族屬問題〉, 《思想戰線》1982 年 2 期,頁 71-74。
85
劉復生, 〈入蜀僚人的民俗特徵與語言遺存〉, 《中國史研究》2000 年第 2 期,頁 49-61。
66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另外,史籍又有「俚獠」一詞的出現,如《宋書.夷蠻傳》:「廣州諸山並
86
俚獠,種類繁熾」、 《南齊書.州郡志上》:「廣州,鎮南海,濱際海隅,委輸
。87據管見所及,
交部,雖民戶不多,而俚獠猥雜」 「俚獠」一詞最早出現於裴淵
的《廣州記》
。《太平御覽》卷 785〈俚〉條轉引裴淵《廣州記》
:「俚獠貴銅鼓,
。88按裴淵是晉人,其里籍、始末俱未詳。89此後南朝的史書也常見
唯高大為貴」
「俚獠」一詞,其意應都是指嶺南的俚人。
「俚獠」聯詞中的「獠」與蠻或夷同
90
意,是對南方土著民族的統稱。 大概這是獠族坐大之後,獠族概念的擴散,獠
逐漸成為另一種漢人對異族的泛稱,因此嶺南地區的俚人遂可稱之為俚獠。如
此則史籍所見西南地區的獠與嶺南地區之俚獠不同族。陳寅恪認為,
「凡史籍之
止言獠或夷獠聯文而屬於梁益地域者,蓋獠之專名初義」、「至屬於廣越諸州範
圍有所謂獠或夷獠俚獠等連綴為詞者」,當是指俚。91蒙默也認同這種說法。92
總之,不論獠族初始涵意為何,在獠族坐大之後,獠的概念也大幅擴散與
轉變,使得獠逐漸成為另一種漢人對異族的泛稱,到了唐代,可能由於獠人大
多已被鎮壓、役使,獠字成為漢人對野人、蠻人的稱呼,獠、獠奴成為罵人之
語,93或者成為「輕賤南人之詞」。94

五、獠族的興起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從上述獠族族群內容的討論,不得不讓人進一步反思古籍對族群記載的真
實意義。
白鳥芳郎曾指出,中國華中、華南和西南地區,自古即住著非漢民族的土

86
《宋書》 ,卷 97〈夷蠻傳〉,頁 2379。
87
《南齊書》,卷 14〈州郡上〉廣州條,頁 262。
88
按裴淵《廣州記》已佚,此段文字引自《太平御覽》卷 785〈俚〉條,參見劉傳毅, 《漢唐方
志輯佚》(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年 12 月) ,晉裴淵《廣州記》,頁 137。
89
同上引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晉裴淵《廣州記》,頁 135。
90
參見前引徐恒彬, 〈俚人及其銅鼓考〉 ,頁 157。
91
參見前引陳寅恪, 〈魏書司馬叡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 ,頁 540。
92
前引蒙默, 〈僰為僚說-兼論古代西南地區的僕人與昆明〉,頁 23。
93
參見莊申,〈唐代的罵人語〉,《第二屆國際唐代學術會議論文集》(台北:文津出版社,1993
年),頁 408-416。
94
同前引陳寅恪,〈魏書司馬叡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頁 540。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67

著民族群,他們因地域和時代的差異而有各種不同的名稱,由於缺乏從語言學
或民族學的觀點加以記錄的歷史文獻或調查報告,要用嚴格的概念準確地瞭解
這些土著民族群的實態以及他們之間的親疏關係,有相當的困難,而往往只能
95
得出一些概然性的推論。 范宏貴認為,古人與今人對民族的認識是有差異的,
不同的時代對民族的認識不同,區別民族的理論也不同。96谷口房男也指出,由
於受史料的制約,要瞭解中國古代的人對民族的認識有很大的困難。他又指出
古代中國人認識民族的方法有二,一個是依據華夷思想,略分為「華」與「夷」,
另一個是依據是否納入國家權力的統治支配(如編籍、納稅)
,而略分為「民」、
「夷」
、「遠夷」
,不論如何,某時期文獻所見的民族名稱,也只不過反映該時代
97
的人的民族認識而已。 筆者也曾指出,由族群認同與族群識別之複雜性觀之,
古代史家並非今日的民族學家,他們在記述各種族群活動時,亦未必經由一番
全面而嚴密的調查,因此古籍有關族群的記載,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反映了
某一時期的族群觀。98
那麽,史籍所載魏晉南北朝時代獠族在西南地區的興起,到底反映出何種
歴史意義,筆者認為獠族的興起,可視為是當時西南地區土著社會變遷的一種
反映,這可能與漢族大量進入西南地區,帶動西南地區族群的互動,並促使漢
人對當地族群觀的變化有關係。以下就此略申論之。
前面在討論獠族的族屬問題時,有一種說法認為魏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
濮,這種說法雖有待商榷,但也值得留意。古代西南地區的濮人是一個分布遼
濶、支族衆多而又沒有統一組織的民族集團,因此古人常用「百濮」一詞來稱
呼,99正有如「百越」一詞,反應出越只是東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100「百
濮」一詞也反應出濮只是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或說當時人普遍把西南
95
參見白鳥芳郎《華南文化史研究》(東京:六興出版社,1985 年 9 月),第 2 章第 6 篇〈華南
‧東南アジアにおける權力構造形成の基盤--種族集團と民族系譜--〉 ,頁 395。該文有朱振明
節譯,刊於《民族譯叢》1982 年 2 期,頁 42-48。
96
參見前引范宏貴,〈也談僚的族屬問題〉,頁 72。
97
參見谷口房南〈南朝の左郡左縣について--六朝時代における民族認識の在り方を求めて--〉,
《東洋大學文學部紀要》第 57 集史學科篇第 29 號(2004 年 2 月),頁 1-28。該文又收於氏著,
《續華南民族史研究》(東京:綠蔭書房,2006 年 1 月),第二章,頁 33-67
98
參見前引拙稿:〈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頁 22-23。
99
參見前引蒙默,〈僰為僚說-兼論古代西南地區的僕人與昆明〉,頁 19-20。
100
參見前引拙稿:〈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頁 15-16。
68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各土著族群稱之為濮。那麽,魏晉以後逐漸以獠泛稱西南各土著族群,並不能
直接說成魏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濮,而只能說魏晉以後逐漸以獠代替濮成為
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這正是一種族群觀的演變。
那麽,為何會有這種族群觀的演變,其原因可能來自兩方面,一方面可能
是來自西南土著社會本身的變遷,另一方面可能是由於漢人大量進入西南各
地,對西南的族群情況有了新的見解,而這兩種因素又相互激盪所致。
玆以最早出現獠人的時空背景觀之。兩漢時期已有相當數量的漢族移民進
101
入西南地區,並逐漸土著化而形成所謂的南中大姓, 這些大姓介於中央王朝所
派的太守與土著民「夷帥」之間,彼此之間形成互相牽制又聯合的矛盾統一體。
102
東漢末的動亂,王朝勢力衰落,南中大姓與夷帥的勢力則極力發展。蜀漢統治
之初,益州郡為大姓雍闓所把持,夷帥高定元盤據在越嶲郡,朱提大姓朱褒則
以牂柯太守的身分把持牂柯郡,此外孫吳勢力也逐漸西進,與蜀漢爭奪南中各
土著族群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諸葛亮親自南征,穩住蜀漢在南中的統治。
蜀漢在南中大興屯田,發展生產,對南中土著實行恩威並施的政策,一方面引
用大姓與夷帥,因俗而治,籠絡土著,一方面設庲降都督為最高軍政長官,統
轄南中七郡,對叛變土著,進行鎮壓或強制遷徙。103就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獠族
始見於史籍。如前述《三國志.蜀書.霍峻傳》記載「永昌郡夷獠恃險不賓」,

101
一般認為南中大姓多為漢族移民之後,參見方國瑜, 〈試論漢、晉時期的“南中大姓"〉 ,原
載《學術研究》1962 年第 3 期,頁 1-17,後收於《方國瑜文集》第一輯(昆明:雲南教育出
版社,2001 年 8 月)
,頁 355-389;何斯强,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的南中“大姓"與“夷
帥"〉 ,《思想戰線》1987 年 5 期,頁 68-80;劉小兵,〈從“夷"、漢文化的交融看“南中大
姓"的形成〉 ,《思想戰線》1991 年 5 期,頁 68-74;梁晚强, 〈南中大姓探微〉,收於《南中大
姓與爨氏家族研究》 (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年 9 月),頁 118-138;楊煜達,〈試論漢魏時
期南中大姓形成發展中的幾個問題〉,收於《南中大姓與爨氏家族研究》,頁 139-155。然而,
南中大姓之中也可能有受漢化影響而自稱華夏的本土豪族,甚至也有一些是自視為「夷」 ,也
被華夏視為「夷」的本地豪長,參見王明珂, 《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 (台北:允晨文化,2006
年 9 月),第七章〈反思英雄徙邊記:滇與西羌〉,頁 164。
102
參見王文光、龍曉燕、陳斌, 《中國西南民族關係史》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年
3 月),第四章〈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西南民族關係〉,頁 143-144。
103
關於蜀漢對南中地區的統治政策,參見關榮華, 〈諸葛亮“南撫夷越"之我見〉 ,《西南民族
學院學報》1986 年第 2 期,頁 27-31;白翠琴, 〈論蜀漢“西和諸戎,南撫夷越"之策〉, 《中
國邊疆史地研究》第 12 卷第 4 期(2002 年 12 月) ,頁 2-13。按以上二文對諸葛亮的南中政策
雖褒貶不一,但基本上都認定諸葛亮是採「恩威並用」的政策。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69

霍弋領軍討之,「遂斬其豪帥,破壞邑落,郡界寧靜」,104陳壽的《益部耆舊傳》
105
又載:「牂牁興古獠種復反」,張嶷往討,「招降得二千人,悉傳詣漢中。」
西晉時期,在南中置南夷校尉,進行比蜀漢更嚴厲的軍事統治,激起南中
土著夷帥與大姓不斷的反抗。西晉末年天下動亂,賨族李特、李流兄弟率略陽、
天水六郡流民入蜀,西元 306 年,李特子李雄稱帝,國號大成,後來李壽改國
號為漢,故史家稱其為成漢政權。成漢之初,以往受到西晉王朝軍事鎮壓統治
的南中大姓,紛紛投向成漢,成漢利用此種形勢南征寧州,自晉朝奪取南中的
統治權,西元 334 年李雄以李壽為建寧王,統領南中。然而,此時南中大姓亦
為了發展自己的勢力而彼此爭奪,並搖擺於成漢與東晉之間。106就在這種時代背
景下,獠族興起並進入蜀地。
本文第二節曾說明成漢末年大量的獠人自牂柯遷入蜀地,乃西南民族的一
件大事。史籍對獠人大量入蜀的原因,或說是由於成漢君主李勢「驕淫,不卹
國事……由是中外離心」,107給獠人有入侵的機會。或如梁李膺的《益州記》所
載是由於成漢君主李壽的招引。108或說是由於西晉末年的動亂,「蜀人東流,山
。109近代學者對於獠人入蜀的原因,又有諸種推測。
險之地多空,獠遂挾山傍谷」
如蒙默認為,前述史籍所見的原因,只能說是提供「獠人入蜀」的客觀條件,
真正導致獠人北遷的原因,乃是位於雲南廣西地區的昆明族(彝族先民)向東
發展,與原住居民獠(濮)人發生矛盾和鬥爭的結果,獠人因受昆明族所迫,
才北遷入蜀。110劉琳除了同意蒙默之說,又進一步認為,在獠人入蜀的前夕,
牂柯、夜郎等郡成為成漢與東晉反復爭奪與鏖戰之地。雙方爭奪的目標不僅在
於地盤,更在於當地人民,在這種情形下,李壽利用他在南中的影響力招引獠
人入蜀,以充實空荒的郊甸,供其剝削,就是很自然的。而東晉官吏鄧岳、謝
恕對牂柯、夜郎地區的人民實行瘋狂報復與殘酷壓榨,也是逼使獠人北徙的又

104
《三國志》,卷 41〈蜀書‧霍峻傳〉,頁 1008。
105
《三國志》,卷 43〈蜀書‧張嶷傳〉,裴松之注引陳壽的《益部耆舊傳》 ,頁 1052。
106
前引王文光、龍曉燕、陳斌, 《中國西南民族關係史》 ,第四章〈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西南民族
關係〉 ,頁 169-178。
107
前引《華陽國志校補圖註》,卷 9〈李勢志〉 ,頁 510。
108
同註 21。
109
《北史》,卷 95〈獠傳〉,頁 3155。
110
前引蒙默, 〈僰為僚說-兼論古代西南地區的僕人與昆明〉,頁 36-38。
70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一可能的因素。111周蜀蓉曾整理關於「獠人入蜀」的諸種原因,112大致也不外乎
外在環境對獠族的壓迫,以及蜀地空虛提供成漢招引獠人入蜀的有利條件等。
從以上的時空背景觀之,獠人最早出現於史籍約在蜀漢統治期間,而獠人
興起並進入蜀地擴大勢力,則在成漢統治時期,換言之,獠人的出現與坐大似
乎都與西南地區出現新政權的政治社會形勢有關,這與其說是歴史的巧合,毋
寧應是新政權對西南地區的統治,激起當地族群之間的互動,連帶產生新的族
群情勢與族群認識所致。這種新的族群情勢與族群認識進一步的發展,即導致
獠族勢力更加坐大,西南地區各種非漢族群在認知上都被納入獠族勢力,原本
可能只是被包涵於濮人之中的獠人,逐漸取代濮人成為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
泛稱。
兹再以前述夜郎竹王故事為例觀之。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已多處記載
獠族事蹟,但在《華陽國志.南中志》中載夜郎竹王被殺後,為夜郎竹王伸冤
的民衆是「夷濮」
,可見在常璩眼中,獠還是與濮不同。然而南朝劉宋范曄的《後
漢書.西南夷傳》
,却將為夜郎竹王伸冤的民衆改為「夷獠」
,顯示在范曄眼中,
「夷獠」即以前的「夷濮」
,大概當時人對獠之名較熟悉,而濮之名已漸少被用,
范曄才會把「夷濮」改為「夷獠」
,據此,以獠代替濮成為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
種泛稱,這種族群觀的演變應是漸進的,而其逐步完成的年代可能在晉宋之間。

六、結語

一般認為獠族是東晉南朝境內主要的土著族群之一。史籍關於獠族的記
載,最早見於西晉張華的《博物志.異俗篇》,以及同時代的陳壽在《三國志.
蜀書.霍峻傳》、《益部耆舊傳》中的片段記載。東晉以後,關於獠族的記載逐
漸增多,獠族的勢力急速的擴張起來。成漢末年李壽引進大量的獠人入蜀,獠
人勢力更擴張到中央王朝幾乎失去對蜀地的統治。然而,可能由於獠人缺乏嚴
密的政治社會組織,以致在中央朝廷長期派兵討伐之下,其勢力終被各個擊破,
獠人淪為被編民化、賤隸化的命運。

111
前引劉琳,
〈僚人入蜀考〉,頁 121-122。
112
前引周蜀蓉,〈試論“僚人入蜀"及其原因〉 ,頁 137-139。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71

史籍對獠族的族源並沒有清楚的交待,僅含糊其詞地記載:
「獠者,蓋南蠻
之別種」
。近代學者對獠族之族屬問題,歸納起來主要有三種說法,第一種說法
認為,獠族是以百越民族群體中的駱越為主體發展出來的民族。第二種說法認
為,魏晉的獠即是秦漢以前的濮。第三種說法認為,魏晉的獠即是漢代的賨人
亦即板楯蠻。以上三種看法,主要依據都以史籍所載獠族之習俗,與其他地域
相近之族群相比較而推論,然而近代族群理論研究,已指出以特定文化特徵來
追溯一個社會人群的族屬,有其困境,因 族群並不是一個被特定文化界定的
人群孤島,特定文化特徵在空間人群中的分布常呈現連續性的變化,沒有明顯
的邊界。
今日中國的西南地區,居住著漢藏語系的藏緬、壯侗、苗瑤三大語族,總
數達三十六種以上的少數民族,可說是中國民族分布最複雜的地區。以此反觀,
古代西南地區族群分布必然是同樣的複雜。那麽,魏晉南北朝時代分布遍及今
日四川、雲南、貴州、廣西各地的獠族,很難相信會是一個單一族群。因此近
來學者逐漸傾向認為,不論獠族初始涵意為何,在獠族坐大之後,獠的概念也
大幅擴散與轉變,使得獠逐漸成為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甚至是另一種
漢人對異族的泛稱,到了唐代,隨著獠族政治、社會地位的下降,獠字更成為
漢人對野人、蠻人的稱呼,獠、獠奴成為罵人之語。
從今日族群認同與族群識別之複雜性觀之,古代史家在記述各種族群活動
時,未必經由一番全面而嚴密的調查,因此古籍有關族群的記載,其實在某種
程度上只是反映了某一時期的族群觀。魏晉以前,普遍把西南各土著族群泛稱
之為濮,有所謂的百濮,而魏晉以後,獠族興起並逐漸代替濮成為西南各土著
族群的一種泛稱,這正是一種族群觀的演變。
獠人最早出現於史籍約在蜀漢統治期間,而獠人興起並進入蜀地擴大勢
力,則在成漢統治時期,換言之,獠人的出現與坐大似乎都與西南地區出現新
政權的政治社會形勢有關,這與其說是歴史的巧合,毋寧應是新政權對西南地
區的統治,激起當地族群之間的互動,連帶產生新的族群情勢與族群認識所致。
這種新的族群情勢與族群認識進一步的發展,即導致獠族勢力更加坐大,西南
地區各種非漢族群在認知上都被納入獠族勢力,原本可能只是被包涵於濮人之
中的獠人,逐漸取代濮人成為西南各土著族群的一種泛稱。當然,這種族群觀
72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的演變是漸進的,約略從東晉中期已開始發生,而其逐步完成的年代可能在晉
宋之間。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73

徵引書目

一、史料(基本史料置前,其餘依作者年代為序)
(晉)陳壽,《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宋)范曄,《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梁)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梁)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北齊)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唐)令狐德棻,《周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唐)房玄齡,《晉書》,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唐)李延壽,《北史》,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
(漢)桑欽撰,
(後魏)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段熙仲點校,陳橋驛復
校,《水經注疏》
,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年 6 月。
(晉)張華撰,范寧校證,《博物志校證》,台北:明文書局,1970 年 9 月。
(宋)李昉,《太平御覽》,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7 年。
(宋)郭允蹈,《蜀鑑》,台北:臺灣中華書局,1968 年。
(宋)樂史,
《太平寰宇記》
,收入《文津閣四庫全書》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二、近人著述(依作者姓名筆劃多寡為序)
1.專書
王文光,《中國南方民族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 年 9 月。
王文光、龍曉燕、陳斌,
《中國西南民族關係史》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5 年 3 月。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台北:允晨文化公司,1997 年 4
月。
───,《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台北:允晨文化,2006 年 9 月。
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中國古代銅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年。
白鳥芳郎,《華南文化史研究》,東京:六興出版社,1985 年 9 月。
74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 年 8 月。
江應樑,《傣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 年 12 月。
呂春盛,《陳朝的政治結構與族群問題》,台北:稻鄉出版社,2001 年 3 月。
汪寧生,《銅鼓與南方民族》,吉林,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 年。
谷口房南,《續華南民族史研究》,東京:綠蔭書房,2006 年 1 月。
宋蜀華,《百越》,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年 7 月。
馬戎,《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係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年 9 月。
黃光學主編,《中國的民族識別》,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 年 1 月。
陳國強、蔣炳釗、吳綿吉、辛土成,《百越民族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1988 年。
聞宥,
《四川大學歷史博物館所藏古銅鼓考‧銅鼓續考》
,成都:巴蜀書社,2004
年 6 月。
蔣廷瑜,《銅鼓史話》,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 年。
───,《古代銅鼓通論》,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9 年。
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年 12 月。

2.論文
川本芳昭,
〈民族問題を中心としてみた五胡十六國南北朝期段階における四川
地域の狀況について〉,《史淵》第 136 輯,1999 年 3 月,頁 1-25。
───,
〈民族問題を中心としてみた北朝後期段階における四川地域の狀況に
ついて〉,《九州大學東洋史論集》第 27 號,1999 年 4 月,頁 1-25。
王文才,〈僚族雜考〉,《中國文化研究滙刋》卷 9,1950 年,頁 59-108。
王克旺,〈試論百越文化的差異性〉,《東南文化》1988 年第 2 期,頁 114-118。
方國瑜,〈試論漢、晉時期的“南中大姓" 〉,《方國瑜文集》第一輯,昆明:
雲南教育出版社,2001 年 8 月,頁 355-389。
白翠琴,
〈論蜀漢“西和諸戎,南撫夷越"之策〉
,《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2 卷 4
期(2002 年 12 月)
,頁 2-13。
白耀天,〈“俚"論(續)〉,《廣西民族研究》1990 年第 4 期,頁 28-29。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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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會編《中國銅鼓研究會第二次學術討論會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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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9 月,頁 136-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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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越族分佈考〉
,《百越源流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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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榮華,
〈諸葛亮“南撫夷越"之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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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The Liao of the Wei-ch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as well as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outhwestern Aboriginal Society

Leu, Chuen-Sheng

Abstract

It is generally considered that the Liao was one of the main aboriginal ethnic
groups in the territory of the Tong-chin Southern Dynasty. Nevertheless, according to
the study, the Liao itself was not a specific ethnic group, but a general term for each
of the southwestern aboriginal ethnic groups at that time.
It was around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Shu-han sovereignty that the term Liao
first appeared i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while it wa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Cheng-han sovereignty that the Liao rose and moved into the Shu territory to
broaden its power as well. Indeed, coming along with the aroused mutual interaction
among the local ethnic groups, under the ruling of the Shu-han and Cheng-han
sovereignties over the southwestern areas, a new ethnic situation and recognition
appeared then. With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the new ethnic relationship and
recognition, the Liao’s power was getting stronger and a variety of non-han ethnic
groups in the southwestern districts were all within its domain.
Before the rise of the Liao, each of the southwestern ethnic groups was
generally termed the Pu people. Afterwards, with the Liao’s rise, the Liao people,
originally belonging to the Pu people, gradually replaced the Pu people to become
the general term of the southwestern aboriginal ethnic groups accordingly.


Professor of History, National Taiwan Normal University
《成大歷史學報》第三十五號 79

Keywords:
the Liao, the Pu people, Wei-ch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ethnic
relationship, the southwestern aboriginal ethnic groups
80 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獠族」與西南土著社會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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