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的编纂特色 105

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 》的编纂特色
①

万江波
（ 复旦大学外文学院）

摘要： 《中华汉英大词典》（ 以下略作《中华》） 诞生于全球化大背景下我国致力于发展中国话语、提

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历史时期。为满足新时期要求，《中华》呈现出以下一些编纂特色： 第一，奉行
“有保留的描写主义”编纂方针； 第二，《中华》是一部收词覆盖面较广的足本汉英词典； 第三，提供音
训、义训及部分形训内容； 第四，释义兼顾语义与语用两个层面，力求“超越等值”。
Abstract： Th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 Unabridged （ hereinafter abbreviated as CEDU） is born into
the new era of globalization，while the nation is developing the Chinese discourse system to further enhance
the national cultural soft power． To meet the needs of the new historical period，CEDU has the following
lexicographical characteristics： first，CEDU follows “descriptivism with a grain of salt”as its compilation
guideline； second，CEDU is designed and built as an unabridged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third，
besides offering information on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of a lemma，CEDU also provides its readers with
morphological exegesis of some rudimentary Chinese characters； fourth， CEDU defines lemmas and
translates citations both semantically and pragmatically，striving to go“beyond equivalence”．
关键词： 《中华汉英大词典》（ 中华） ； 足本； 形训； 有保留的描写主义； 超越等值
Key Words： Th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 Unabridged （ CEDU ） ； unabridged； morphological
exegesis； descriptivism with a grain of salt； beyond equivalence

翻译家、散文家、莎士比亚学者，是获首届国家图书奖
一、引言 的《英汉大词典》的总主编，也是《新英汉词典》的核
心编写人员。《中华》编写团队在陆谷孙的亲自带领
在全球化大潮的推动下，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深 下，
历经 15 年筚路蓝缕，潜心研编，已于 2015 年 8 月
度融合，国家之间各领域的交流日益密切，国家之间
推出 上 卷，并 计 划 于 三 年 内 推 出 下 卷。 陆 谷 孙
的文化交流表现出了多元化与全球化之间的博弈特
（ 2015： 1） 在词典“前言”中指出，
征。在认识、理解、接纳外来文化的同时，我们要保持
清醒的文化意识，警惕自己的文化被同化、弱化或误 回归常识。当然，更重要的是供读者使用，
读。在新时期视阈下，我们亟需弘扬中华文化，使之 不但是国人，还有老外。早在上世纪 80 年代初，
得到更全面、更恰当、更适时的对外阐释，进一步提升 我在美、英、加等国的华埠书店就发现，有意购买
我国的国家文化软实力。有鉴于此，在全球使用人口 汉英词典的华洋顾客远多于购买英汉者，只是因
最多的两大语言———汉语和英语———之间编纂一部
为汉英的种类偏少或不甚合用，常失望而去。国
高质量足本汉英词典，阐释汉语语言文化、发展中国
人中凡对汉语字词（ 尤其是今人已不那么常用
话语、促进文化交流，迫在眉睫。《中华汉英大词典》
（ 以下略作《中华》） 正是诞生于这样的历史时期。 或熟悉的） 感兴趣但苦于知之不多，或时被大陆
《中华》主编陆谷孙（ 1940—2016） 是复旦大学杰 以外汉语社区常用字词困惑者，以及在全球化大
出教授，是我国当代著名的教育家、双语词典编纂家、 背景前有志于不同民族语言交流，特别是汉英和

① ［基金项目］本研究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足本汉英词典编纂研究”（ 批准号 16ZDA213） 的阶段性研究

成果。
106 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 2017 年春季号）

英汉翻译 的，也 许 会 发 现 这 部《中 华 汉 英 大 词 识储存，有 时 甚 至 是 主 观 好 恶。”（ 陆 谷 孙、王 馥 芳，

典》尚有用处，释文大致易解可读，例证包含不 2011： 63） 《中华》奉行“有保留的描写主义”，其编纂
少新鲜信息，也还有趣； 外国读者把这样一本除 者则是“有保留的描写主义”原则的实施主体，他们
了音训和义训还有部分形训内容的汉英词典买 最终决定条目及义项的收录与否、释义及配例的处理
回去使用，可能也还差强人意吧。 原则。这种由编者主导完成的词典编纂手段本身是

在全球化大背景之下，《中华汉英大词典》的出 在编者主体性支配下进行的词条甄选、加工处理过
发点在于满足国内及海外读者对汉英词典的实际使 程。词典编纂的主体性本质决定了语言客观事实的
用需求，帮助他们了解中国大陆以及“大陆以外汉语 录入及处理难以达到百分百的如实再现和客观描述，
社区常用字词”语义及用法，服务于促进“不同民族 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抵近语言客观事实的主观性过
语言交流，特别是汉英和英汉翻译”。 程。此外，一部词典的设计和编纂还要考虑到词典的
产品定位、出版审核、目标用户、社会制约与社会效
二、奉 行“有 保 留 的 描 写 主 义 ”编 纂 应、参考资源及获取途径等诸多外部因素，因而词典
的描写主义编纂方针在实施过程中势必还要经历再
方针
次折冲，有所保留。可以说，在人（ 而非人工智能） 编
词典编纂应遵循“规定主义”，还是“描写主义”？ 纂词典的现阶段，纯粹的描写主义词典尚不存在。
应以编者意志为导向，还是以用户需求为导向？ 《中 在编纂理念确立之初，《中华》提出“有保留的描
华》开宗明义，在“前言”中明确指出了词典的编纂 写主义”，自觉限制了编者意志，一方面“表明社会的
方针： 品行公约底线”，另一方面更是“编者尊重读者的一
种价值取向”。“有保留”表现在编者在《中华》编纂
在英语世界描写主义和规范主义之争的大
大原则指导下，综合考虑词典的社会效应和用户需
背景前，采用一种不妨称之为“有保留的描写主
求，
发挥主观能动性决定条目、义项及配例的取舍，而
义”（ descriptivism with a grain of salt） 的编纂方针
非绝对的有闻必录。在接受《文汇报》记者黄春宇采
（ 其实所有的描写主义都不认同 anything goes） ，
访时，陆谷孙进一步阐释了《中华》收词的“容忍度”
亦即在描写语言实际用法为主的同时，绝不纯客
和“警戒线”（ 黄春宇，
2015b） ：
观地“有闻必录”，而是奉行取舍必经汰选的原
则。例如撇除渣秽，不纳腐朽，不但是为了表明 在收词方面，我们的范围比《汉语大词典》
社会的品行公约底线，也是编者尊重读者的一种 广，门槛相对要低，容忍度则高一点。比如方言
价值取向，更何况我们这儿的编者大多是学英语 里讲的“打八刀”（ 把“分”字上下拆开） ，就是离
的过来人，身为家长和教师，对于后来者和自己 婚的意思； 一 些 台 湾 人 说 的“贝 戈 戈”，其 实 是
的子弟以接触何种语料为宜，自有一种天然的关 “贱”的繁体字左右拆分。俗的词条也是有尺度
注。（ 陆谷孙，
2015： 1） 的。语言不可能全都是干干净净表达正能量的，
里面肯 定 有 所 谓 的 渣 滓。最 近 我 就 加 了 一 条
从现代语言学理论出发，辞书的描写主义原则要
“闭上你的臭嘴”（ 按字母读出 syfu，即 shut your
求编纂者描写语言的客观事实，正如《韦氏第三版新
f-k up） ，但是这种例子极少，那几个四字母词，能
国际英语词典》（ 1961 年） 所奉行的信条： 记录“活的
不出来就不出来。不可能编一本《五十度灰》那
语言”，而不是所谓“最好的语言”。然而事实上，即
样的词典吧？ 《中 华 汉 英 大 词 典》尽 管 收 入 了
便是在描写主义原则指导下编纂词典，也很难确保所
“自慰器”这个词条，但白描式的色情、吸毒是坚
描述的语言的客观事实具有绝对客观性，因为词典在
决不碰的，我们自觉地给自己拉了两根警戒线。
编写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受到编者主观性的影响。陆
谷孙、王馥芳指出，描写主义只是“给词典编者提供 “语言不可能全部是干干净净表达正能量的，里
了一个客观观察语言的全新视角，而丝毫不能改变词 面肯定有所谓的渣滓”，这是不可回避的语言事实。
典编纂的终极‘主体性’本质”，对于一部采取描写主 描写主义的编纂方针要求词典忠实于它所描写的对
义语言学态度的词典来说，“编纂词典过程中的一些 象，客观呈现语言事实。然而，在“有保留的描写主
基本问题，诸如词目遴选、词目增删、释义撰写、‘新 义”编纂原则指导下，词典编者既要尊重语言事实，
词新用法’接 受 度 判 定、‘外 借 词’的‘归 化’判 断、 也需要承担起社会责任，在选词立目时要照顾到社会
（ 对读者） ‘重要’的一次性用词用法的判定、语体判 公约的底线，因而对于一些敏感词汇必须有所取舍或
断、
例证选配等还是有赖于词典编者的直觉、经验、知 表明态度。
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的编纂特色
描写主义“照实收录”的方针反映在收词上，主
要表现为注意口语词语的收取和对新词选取尺度的
260） 《中华》在收录大量现当代汉语
放宽。（ 李荫华，
语文词汇的同时，还注重收录口语词汇 （ 如的票、嘿
咻、忽悠、挂科） ，旧词旧义（ 如阿差、保中、关升、红头
巡捕、奔［= 残 酷］、坏［= 辞 官］） ，新 词 新 义 （ 如 给
力、广场舞、富二代、房奴、阿尔法男、逼、鸡、管） ，关
注各种汉字变体（ 记录了大量通假字、异体字，如画
［化］、还［营］、接［辑］、咎［舅］、可［何］） ，大量收录
历史文化词语（ 如抽丁、丑满、法腊、红蕤枕、郊社） ，
等等，表现出鲜明的描写主义倾向。在编纂实践中，
《中华》并非有闻必录，而是在适当标注的情况下（ 如
使用〈offens〉标记冒犯语、〈slang〉标记俚语、〈dial〉标
记方言、〈colloq〉标记口语、〈non-M〉标记非大陆用语
等） 收录了绝大多数处于活跃使用状态中的高频新
词、变体词汇、禁忌语、甚至不少敏感词（ 如“阿差”等
略含种族歧视性的高频旧词） ，然而那些偏离正确政
治方向的词汇、过于敏感或带有侮辱色彩的粗俗词
语，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在释义方式上，《中华》在提供对应词的前提下
尽可能兼用补充说明，如实提供更多语言、历史及文
化方面的背景信息。为用户提供语用信息和搭配信
息，增强实用性。例证丰富，在描写主义原则下兼顾
一定的规定性，讲究例证的真实性和典型性———除提
供部分书证之外，词典中的大量例证取自于语料库中
的真实语料，兼顾趣味性与知识性，贴近用户需求。
此外，《中华》采取“有保留的描写主义”也是考
虑到双语词典的语言教学功能。“一味描写，放任语
言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 陆谷孙，2015： 2） 遵循
存在即合理的极端的描写主义，是对现有语言规范、
约定俗成、禁忌的严峻挑战，会导致词典用户在参考
词典选词造句时举棋不定，极易在语言的实际使用过
程当中被他人视为言谈不合时宜、语言意识薄弱、语
言表达能力不强、甚至受教育程度差，等等。众所周
知，双语词典的用户往往是外语的学习者，他们需要
规范的字词、发音、释义、搭配、语用信息等构成的语
言知识体系来学习和使用外语（ 也可能包括母语） ，
因而双语词典的设计者不可忽略双语词典的语言示
范性作用和权威属性。双语词典的语言教学功能这
一属性要求词典在包罗万象、广收博蓄的同时，也要
做到正名辨物、指破迷津； 既要足资考证、赏奇析疑、
传承文化，也要考虑到双语词典用户的实际需求，提
供必要的提醒和范例。因而，《中华》在制订编纂方
针之初就考虑到双语词典的教学功能，在收词、标记、
释义、义项排序、例证的择取与翻译等方面都尽可能
考虑到用户的使用需求和期待，避免让广大师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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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学习者无所适从。譬如，为用户的语用得体性考
虑，《中华》对于冒犯语、禁忌语等非规范用语用法都
予以标记（ 〈offens〉〈euphem〉〈slang〉〈taboo〉等） ，有
助于避免用户在听说读写译的语言解码或编码实践
中误入雷区。诚如陆谷孙教授所言，“在中国教英语
似更不能完全撇开规范，一味描写，放任语言无政府
主义和虚无主义。……要是我们的学生张口闭口都
是英语的‘四字母词’，浇风易渐，待到形成习惯，怕
是淳化难归，‘当如后患何’了。”（ 2015： 2）
三、足本的汉英词典
所谓“足本词典”（ unabridged dictionary） ，其本义
是指不经删节或压缩的词典。在词典学中，“足本词
典”指的是那些收词全面的超大型词典，是“词典家
族中规模最大的词典”（ Hartmann et al，2000： 149） 。
这种类型的词典信息量大，收录条目一般在 200 000
条以上，能为语言学习者提供最全面的词汇解释和描
写，如《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英语词典》（ 收词 47 万） ，
《牛津英语大词典》（ 第二版，收词 60 万） ，《英汉大词
典》（ 第二版，收词 22 万） ，等等。足本词典编纂工程
浩大，任务艰巨，历日旷久，因而国内外辞书界罕有足
本词典问世。
《中华》定位为足本汉英词典，收录了不少被现
有汉英词典遗漏的词条，并收录了已经投入稳定使用
的大量新词。“在收词方面，古今兼顾，中华本土（ 大
陆以及港澳台） 和海外社区兼顾，多少可算是这部词
典的特色之一。”（ 陆谷孙，2015： 2） 相较于同类型汉
英词典，《中华》收词范围更加广泛，语文词语与百科
词语并重，历时性与共时性并重，中华本土与海外华
人社区兼顾———“一大特点就是杂”（ 陆谷孙语； 黄春
字，
2015b） 。陆先生在写给笔者的一封邮件（ 2016 年
4 月 1 日） 中如此解释“杂”这一特点： “何以内容如
此庞杂？ 我是想树个继往开来的地标，让古字古词留
下相当的痕迹（ 省去读者查阅的麻烦） ，同时不排斥
新字新词，渲染时代气息。”
预计《中华》全卷成书 1 500 万字，
2 700 页左右，
收录单字条目逾 2 万，复字条目逾 30 万，成语条目逾
2 万，释义逾 50 万。收词覆盖面广，古今兼顾，中华
本土和海外华人社区兼顾，共时性与历时性兼顾，语
文词汇与百科词汇兼顾。《中华》依据的蓝本除了一
般汉英词典常用的《现代汉语词典》之外，还有兼收
古今词汇的历时单语语文词典《汉语大词典》（ 共收
单字 2． 27 万、复词 37． 5 万） 以及多部专门、专科词
典。此外，词典编写还参考了美国 MRM 语料库、香
港 LIVAC 语 料 库 以 及 国 内 外 各 种 在 线 语 料 库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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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
毋庸置疑，词典的收词覆盖面越广、收词量越大，
越有益于扩充词典容量，从而提高词典的查得率。与
很多词典不同，《中华》编者将查得率奉为圭臬，陆谷
孙说过：
与学院派不同，我顽固地认为，词典的第一
要素是查得率，没有其他方面可以与之相提并
论。任凭你把学术性、科学性、创新性说得天花
乱坠，一旦多数词条查不到，人们立刻对这本词
典失去信心。反过来，如果能在待查的 10 个词
语中找到八九个，那么读者与编者双方都会感到
很满足。我这样说是回归常识，而生活中有太多
方面需要回归常识。查得率是一个很低级的要
求，但是符合了最广大读者的需求。有人做过统
计，我们过去编的《英汉大词典》在“中国使用最
多的书籍”中排名第 24 位，其中较有人缘的原因
之一，我归结于查得率高。当然释义是否精准，
例证是否丰瞻，也很重要。（ 黄春宇，
2015b）
《中华》的足本特色是提升词典查得率的前提。
从源头上扩大辞书的容量，才可能有效提高词典的信
息密度，才更有可能让用户在词典中查得自己所需要
的信息。在 2015 年 3 月于上海举行的《中华》征求意
见本专家评审会上，黄源深教授曾这样概括《中华》
的查得率，“上 到 皇 宫 贵 族、下 到 凡 夫 卒 子，都 有 收
入。方言、成语的查得率很高，几乎是无所不包。”黄
源深介绍，他以获得华语文学大奖的用沪语叙述的
《繁花》为参照对象，收集了小说中每十页上的沪语
词汇（ 共查 220 页） ，然后比照《中华》，得出的查得率
高达 83． 3%。“无论熟悉的‘搞七念三’（ 说胡话） 还
是生僻的‘康白度’（ 买办） ，这本词典都有收录。”
与此同时，按照规划，《中华》是一部面向中国内
地及港澳台地区、海外华人社区以及外国的汉语学习
者的大型汉英工具书，收录了大量的现当代词语、文
言词语、方言词语、百科词语以及海外华人社区汉语
词语，是一部具有“大中华”特色的足本汉英词典。
四、提供音训、义训及部分形训内容
主编陆谷孙在《中华》前言 中 称 词 典 为 一 部 含
“音训和义训还有部分形训内容的汉英词典”，这里
先生借用了训诂学中的几个核心概念———形训、音训
① 训诂， 即解释古代汉语典籍中的字句。“形训”又称以形索义，是通过分析汉字的形体结构来解释字义。“音训”即
“声训”，又称因声求义，是用音同或音近字来释义，声训有三种： 利用形声字、音同字或音近字、同形字。“义训”又称直陈词
义，是不借助字形和字音，而用一个或一串词来说明词义的方法。
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 2017 年春季号）
和义训。作为“训诂”的三种方式，形训、音训和义训
在训诂学中有其特定含义 ①。对于《中华》这样一部
当代的汉外词典来说，为广大用户的实际使用习惯和
使用需求计，《中华》不可能采用训诂学里传统意义
上的形训、音训和义训方法，而是在双语词典学视角
下重新诠释了形训、音训与义训，借此表示《中华》的
三种核心任务———释义、注音、解读部分汉字的字形
与源流信息。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前人的汉英词典都
比较侧重音训与义训，却罕有提供汉字字形与源流信
息的。可以说，“音 训 和 义 训 还 有 部 分 形 训”是《中
华》的一项创新性尝试，为用户钩稽梳理了从字形发
展到表义演进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字目更加丰瞻的历
时性文化信息。
例1 丙字头的音训、义训与形训信息
《中华》在处理“形训”信息时，在内容上主要参
考了谷衍奎主编的《汉字源流字典》（ 2008） 、清段玉
裁的《说文解字注》等典籍，在形式上借鉴了英语词
典中的字源处理范式，主要处理的是象形、指事、会
意、
假借、转注的核心汉字，由于六书中形声字的表意
手段不言自现，为节约篇幅计，一般的形声字《中华》
较少提供形训信息。
由形见义是汉字的重要特点，作为表意字，汉字
借助形体构造表义，具有独到的造字方法和字型结
构。譬如，“乌龟”的“龟”字是一个典型的象形字，在
小篆中写作 ，在甲骨文中写作 ，描摹一只乌龟的
样子。再如，“休息”的“休”字则是一个会意字，甲骨
文中的字形是 ，从人，从木，意即人依傍大树而休
息。这样的信息不仅可以让中国的读者更加了解自
己的传统文化，也可以帮助外国读者理解汉字字形与
语义之间的关系，便于书写和使用汉字。令人遗憾的
是，现存的汉英词典往往都遗漏了如此重要的汉字字
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的编纂特色 109

形与源流信息，未能体现出隐藏在汉字字形背后的文 （ acculturation） 或本人称之为文化漾溢的作用。

化价值与表意特征。汉字形表本身是中华民族引以 ……意象的变 换 可 能 有 损“等 值”这 一 金 科 玉
为豪的传统文化瑰宝，汉字的表意特征既有知识性， 律，但一部双语词典要起到在两种文化间穿梭摆
又不乏趣味性，因而作为足本汉英词典，《中华》也将 渡的作用，这儿提到的涵化和漾溢，只要不是钻
处理部分核心汉字的“形训”信息视为己任，提供更 奇凿诡，笔者以为只会有助于保持语言的元气。
加多姿多彩的有意有声有形的汉语语言文化信息，提 （ 陆谷孙，
2015： 3）
高词典整体的文化信息熵值。
所 谓 “涵 化 ”（ acculturation ） ，根 据 权 威 的
Merriam-Webster 在线词典，是指“cultural modification
五、释义兼顾语义与语用两个层面，力 of an individual，group，or people by adapting to or
求“超越等值” borrowing traits from another culture”，意即： 个人、群体
或民族通过适应或借用另一种文化的特征，从而形成
查释义是人们使用语文词典的主要目的之一。
文化的变迁。《中华》所推崇的“涵化”，是指在双语
对于双语词典来说，释义意味着译义，因而双语词典
词典在翻译操作上的文化适应手段，是为满足用户在
的质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的操作原则与质量。
不同语境下使用词目词的多样化需求而提供多样性
捷克 斯 洛 伐 克 词 典 学 家 拉 迪 斯 拉 夫 · 兹 古 斯 塔
的选择。在解释“超越等值”和“文化漾溢”时，陆谷
（ 404） 指出，“双语词典的基本目的是在一种语言的
孙说： “释义最难做到的是，一方面保留汉语的原汁
词汇单位与另一种语言的词汇单位之间找出意义相
原味，另一方面尊重译入语的表达习惯。在两者之中
等的对应词”。欧洲词典学会会长哈特曼（ R． R． K．
寻找一个最佳折冲平衡点。有时做到了等值，‘杀猪
Hartmann） 将“双语词典”定义为： “与单语词典相比，
一样地叫起来’（ squeal like a stuck pig） ； 有时或多数
双语词典通过提供翻译对等语使得两种语言关联起
时间却不行，这就要求我们在翻译时尽可能地追求准
来。通过提供对等词语，双语词典可以帮助读者及翻
确和精细，或曰考究，比如‘吹胡子，瞪眼睛’，能直译
译工 作 者 用 外 语 来 进 行 阅 读、写 作 等 活 动。”
吗？ 只能译作‘with foaming ire’之类。又如‘被人卖
（ Hartmann，2000： 14） 哈特曼在《对比语篇学》一书中
了，还替人 数 钱’，我 们 有 好 几 个 译 法，譬 如‘stupid
指出，语篇情景、交际对象、文化背景等社会文化因素
hilarious response to duplicity’，我喜欢这个翻译。在
在翻译过程中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如同用语言交
我看来，英汉、汉英词典的翻译，其要点不是搭桥，建
流一样，我们只有把孤立的单词或句子放在某一特定
桥是定点（ from point to point） 的，而翻译宜像直升机
语境下 完 整 的 话 语 中 才 能 进 行 翻 译。”（ Hartmann，
一样，飞过文化障碍后，寻找一个地貌与出发地基本
1980： 51） 他提出可在多种层次上寻求功能对等，这一
相符的目的地再降落。简言之： 飞越，抵达。比如我
过程既包括横向结构的词汇语法关系，又包括纵向结
翻译的‘小蒋在许多方面继承了老子的衣钵’，‘衣
构的语义关系，而最重要的是考虑贴切的语体和恰当
钵’直译就是‘mantle’，不过我想到的是‘Jiang the Jr
的语用功能，从而在某一特定的交际情景下不断接近
is his father's son in many ways’，这就是我所向往的
目的语的语言习惯表达形式和语体规范及其所代表
‘目的地’。在没有上下文语境的词典中引入‘漾溢’
的文化特征。（ 衡孝军、王成志，
16）
与‘超越等值’的概念，无非是给自己增加难度，但是
在充分继承前人双语词典等值翻译理论研究成
做到了会很开心。”（ 黄春宇，
2015b）
果的前提下，《中华》在释义方面遵循等值原则，不止
强调语义等值，也注重语用功能方面的对等，力求通 例 2 《中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
过提供多样化的对等语扩大词目词在目的语中的适 无”条
用阈，超越 等 值，以 在 真 实 语 用 语 境 中 实 现 翻 译 的
“涵化”：

释义方面，强调“等值”不仅仅是扣准语义
（ 字面的和比喻的） ，也要针对语用，在做到“等
值”的同时还力求超越。编者们常在追求等值
的同时以“超越等值（ beyond equivalence） ”自勉， 双语词典的释义不必止步于“等值”，要为用户
也就是尽量在译入语释文中扩大语词的文化适 潜在的实际语用需求提供合适的释文，做到“超越等
用阈，使词条的对译，除去犹如穿上紧身衣的严 值”。《中华》的编者们“所用的涵化基本策略是，先
格技术 作 业 之 外，只 要 有 可 能，还 有 一 点 涵 化 把词条的本义直译过来，再 以 意 思 接 近 的 西 谚‘漾
110 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 2017 年春季号）

溢’化之”（ 刘绍铭，
2015） 。再如，在例 2 的俗语“害 的历史时期，为构建中国话语体系肩负不可推卸的责
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条中，在直译之后， 任。盛世修典，返本开新。主编陆谷孙怀着对汉语文
加上西谚“every Caesar has his Brutus”，这样就使得词 字和文化极大的敬畏之心，制订了《中华》“有保留的
典释义更灵活，译语更地道，表现出更大的可带入性， 描写主义”的编纂方针，并亲自厘定了新时期背景下
因而适用于更多语境。 《中华》努力建设的一系列编纂特色。我们双语词典
在跨文化交际视角下，交际双方是来自不同文化 人要树立文化自信，提高跨文化意识，消弭误读，以忠
背景的主体，双方文化的认知体系、规范体系、自然环 准确、生动的话语记载并阐释汉语言文字和文化，
实、
社会组织、物质产品、语言符号系统与非语言符号
境、 这既是对自己语言文化的总结，也是在大踏步走向
系统存在历史性差异，因而会影响文化的共享性。在 世界。
文化 传 译 策 略 的 大 讨 论 中，劳 伦 斯 · 韦 努 蒂
（ Lawrence Venuti） 在著作《译者的隐形： 翻译》（ 1995 参考文献
年） 中倡导以异化法为特征的文化传译策略，这一观
点在当今全球化背景下的跨文化交际活动中，逐渐成 ［1］ Hartmann， R． R． K． Contrastive Textology
为主流观点。归化翻译注重译文的通顺流畅，而异化 Comparative Discourse Analysis in Applied
翻译则恰恰相反，侧重原语中异域色彩的秉承和传 Linguistics （ Studies in Descriptive Linguistics 5） ．
播，“把外国文本中的语 言 文 化 差 异 注 入 目 的 语 之 Heidelberg： J． Gross，1980．
中，把读者送到国外去”（ Venuti，20） ，这有助于不同 ［2］ Hartmann， R． R． K． et al． Dictionary of
语言之间平等对话，有助于文化交流与传播。理想的 Lexicography．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双语词典应尽可能发挥两种语言之间重合或接近的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Routledge，2000．
部分，翻译出整体意义上最对应的释文来。特别是在 ［3］ Venuti，Lawrence．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处理文化条目时，《中华》往往是先用音译、字面译或 History of Transla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直译等异化翻译策略呈现出词目词在汉语文化中的 Routledge，1995．
原汁原味的意义，以求最大限度地保持其原有语言美 ［4］ 初良龙、郑新民． 词典编纂中的词语释义能力
感、修辞手段、特有的张力和表现力。然后，再应用意 研究．《复 旦 外 国 语 言 文 学 论 丛》，2014 （ 秋 季
象迁移等意译手段的归化翻译策略给出词目词在目 号） ： 118-122．
的语中更多地道的对应表达，共享“他者”独有的异 ［5］ 高永伟． 邝其照和他的《华英字典集成》．《复旦
趣（ 万江波、陆谷孙，
2016： 101） 。异化法与归化法相 外国语言文学论丛》，
2011（ 春季号） ： 98-104．
互补偿，在原语与目的语之间搭建文化交际的桥梁， ［6］ 衡孝军、王成志． 等值翻译理论在汉英成语和谚
求同存异，美美与共，是实现“超越等值”翻译原则的 语词典编纂中的应用．《中国翻译》，1995（ 6） ：
重要路径。 16-18．
此外，对于具备学习词典部分功能的双语词典而 ［7］ 黄春宇． 汉英词典 200 年．《文汇报》“学人”，
言，异化翻译可以满足用户解码的需求，而归化翻译 2015 （ a） 年 3 月 27 日． URL =〈http： / / www．
则可以满足用户编码的使用目的。这两种翻译法相 whb． cn / xueren /27373． htm〉2017 年 2 月 16 日
互补偿，则可以把双语词典的文化译介作用发挥得更 读取．
完善。概括起来，双语词典编纂者需要一方面尊重原 ［8］ 黄春宇． 好词典的第一要素是查得率高．《文汇
语条目语义与文化，追源溯本，认真做考证，严谨做翻 报》“学 人”，2015 （ b ） 年 3 月 27 日． URL =
译； 另一方面，编者要胸怀用户的实际需求，努力实现 〈http： / / whb． cn / xueren /27398． htm〉2017 年 2
译文的适应性，力求让译文满足用户在编码与解码活 月 13 日读取．
动中真正起到积极作用。 ［9］ 李荫华． 美国大 学 版 英 语 词 典 简 论．《辞 书 研
究》， 1979（ 1） ： 260-271．
六、结语 ［10］ 刘绍铭． “等值”和“超越等值”．《文汇报》第
T05 版，
2015 年 3 月 27 日．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和国家综合实力 ［11］ 陆谷孙．《英汉大词典》．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
的全面提升，如何建立本位话语体系，冲破西方话语 社，
1993．
影响，用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是历史赋予我们双 ［12］ 陆谷 孙． 新 牛 津，新 英 语———《新 牛 津 英 语 词
语词典人的神圣使命。《中华》诞生于中华文明复兴 典》（ 外 教 社 版 ） 代 序． 《外 国 语 》，2000 （ 1 ） ：
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的编纂特色 111

78-80． 2017 年 2 月 13 日读取。

= -1〉
［13］ 陆谷孙．《中华汉英大词典》． 上海： 复旦大学出 ［20］ 解 海 江、章 黎 平． 词 典 编 纂 理 念 的 二 度 转 向．
版社，
2015． 《辞书研究》， 2010（ 6） ： 27-41．
［14］ 陆谷孙、王馥芳．《大型双语词典之编纂特性研 ［21］ 雍和明、罗振跃、张相明．《中国辞典史论》． 北
究》．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京： 中华书局，
2006．
［15］ 盛培林． 关于辞书编纂既规定又描写的原则． ［22］ 赵翠莲． 双语词典语词对等性的哲学思考．《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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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万江波．《双语词典的翻译研究》． 上海： 复旦大 129-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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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23］ 兹 古 斯 塔． 《词 典 学 概 论 》，北 京： 商 务 印 书
［17］ 万江波． 试析《中华汉英大词典》“有保留的描 馆，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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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伍勤． 陆谷孙： 编词典是和时间赛跑．《新京报》， ACCULTURATION． ”URL =〈https： / / www． mer-
2015 年 5 月 2 日． URL =〈http： / / epaper． bjnews． riam-webster． com / dictionary / acculturation〉（ 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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