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２８ 卷第 ４ 期 北 方 工 业 大 学 学 报 Ｖｏ

ｌ．２８Ｎｏ．４
２０１６ 年 １２ 月 Ｊ．
ＮＯＲＴＨ　
ＣＨＩＮＡ　ＵＮＩＶ．ＯＦ　
ＴＥＣＨ． Ｄｅｃ．
２０１６

达尔文革命的两个阶段及哲学后果 ＊
刘　利
（北方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１００１４４，北京）

摘 　 要 　 达尔文革命经历了两个不同 的 发 展 阶 段，以 现 代 遗 传 学 的 兴 起 为 分 水 岭，进 化 生

物学在其间经历了从拉马克主义到达尔文主义的范式转换。以此为基础，实 证 主 义 哲 学 也 经 由
从斯宾塞哲学到杜威哲学这条思想线路，实现了由进步主义向实用主义的转向。
关键词 　 达尔文革命；拉马克主义；达尔文主义；斯宾塞；杜威
分类号 　Ｂ０２６

　　 科学革命是人类文化进步的里程碑。自文 １９ 世纪的主流，在 ２０ 世纪 初 才 逐 渐 让 位 给“选

艺复 兴 以 来，以 天 文 学 领 域 的 哥 白 尼 革 命 与 生
物学领域的达尔文革命最为引人注目。前者确
定了 人 在 宇 宙 空 间 中 的 真 实 处 境，后 者 则 揭 示
了人在时间演变中的真实身份。但与哥白尼革
命不 同 的 是，达 尔 文 革 命 在 发 展 过 程 中 经 历 了
一次明显的路线转折并以此表现为两个相对不
同的发展阶 段。 在 哥 白 尼 革 命 中，从 哥 白 尼 到
开普 勒、伽 利 略 再 到 牛 顿 等 主 要 人 物 的 思 路 基
本上 是 一 脉 相 承 的，即 使 有 第 谷 在 哥 白 尼 与 托
勒密 之 间 做 了 折 衷，他 的 重 要 成 果 也 很 快 由 开
普勒纳入了日心说的主流。除了遭遇到宗教文
化的 激 烈 抵 制，日 心 说 在 科 学 界 内 部 并 未 引 起
太大争议。［１］但在达尔文革命中，拉马克主义与
达尔文主义处于对峙状态，前者一度占据上风，
直到孟德尔遗传学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后形势才
发生逆转。以“适 应 论”取 代 “特 创 论”，仅 仅 是
科学文化从宗教文化手中接过进化问题的第一
步。但“进化”实际上包括“生存”与“遗传”两个
相对 独 立 的 生 物 学 环 节，所 以 在 遗 传 学 尚 未 成
熟之 前，拉 马 克 与 达 尔 文 在 相 同 的 适 应 论 起 点
上将进化论引 向 了 两 种 不 同 的 方 向：“进 步 说”
与“选择说”。从进 化 思 想 史 上 看，“进 步 说”是
择说”，这也标志着科学意义上的达尔文革命的
最终完成。同样可以看到的是，在这两个时期，
由于 所 依 托 的 进 化 生 物 学 纲 领 不 同，西 方 哲 学
也相 应 发 展 出 两 条 不 同 的 新 实 证 主 义 路 线：前
者以斯宾塞哲学为代表，可称为“进步主义”；后
者以 杜 威 哲 学 为 代 表，构 成 实 用 主 义 的 一 个 重
要方面。澄清这两种哲学与两种进化论之间的
对应 关 系，有 助 于 准 确 把 握 现 代 世 界 思 潮 的 源
流轨 迹，也 可 为 阐 发 符 合 当 代 现 实 的 生 存 哲 学
提供必要的启示。
１
近代科学革命的焦点从物理学转向生物学
的契机是 １８ 世 纪 星 云 假 说 的 提 出。 宇 宙 学 将
“起源”与“发展”的 问 题 引 入 自 然 科 学，既 然 无
机界可以在数理规律的作用下从原始星云演变
为星 球 环 境，有 机 生 物 的 自 然 发 生 及 系 统 性 的
形态变化———“进化”（ ｅｖｏｌｕ
ｔｉｏｎ）就同样可以 想
象。１８０９ 年，法 国 生 物 学 家 拉 马 克 在 《动 物 哲
学》一书中明确 提 出 一 种 引 入 自 然 机 制 的 生 物
进化观点，标 志 着 科 学 进 化 论 的 最 早 萌 芽。 这

收稿日期： ２０１６－０３－２６
＊
２０１５ 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达尔文革命中的“非达尔文”进化思想研究（
１５ＣＺＸ０１３）。
作者简介：刘利，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进化思想史、进化论哲学。
　 第 ４ 期 　　　　　　　　　 刘 　 利：达尔文革命的两个阶段及哲学后果 ６９

种观点认为，自然界物种是自然发生的，彼此间 案，认 为 造 物 主 在 创 世 之 初 设 计 了 神 圣 的 进 化
没有 绝 对 的 界 线，其 形 态 的 多 样 性 是 由 同 一 祖 程序，物种通过胚 胎 的 “额 外 发 育”来 实 现 平 行
先在先天与后天两种作用力的共同作用下自然 式的连续进 步。 该 方 案 实 质 上 是 以 胚 胎 的 “额
进化的结果： 外发育”取代拉马克理论中成体的“努力适应”，
我们今天看 到 的 所 有 动 物 的 状 况，一 方 面 虽然保留了对“进 步”观 念 的 维 护，但 却 牺 牲 了
是有 机 体 复 合 程 度 不 断 提 高 的 产 物，这 趋 向 于 适应论的科学因素。随着进化观念日益深入人
形成一种规则的渐变，而另一方面，又是众多非 心，科学界也做好了接受进化论的准备，但这种
常不 同 的 环 境 影 响 的 产 物，这 趋 向 于 连 续 地 摧 理论必须以更具权 威 性 的 面 目 出 现。１８５８ 年，
毁有机体复合程度增长渐变中建立起来的规 达尔 文 收 到 华 莱 士 寄 来 的 一 篇 论 文 手 稿，其 中
则性。 ［
２］
已经 隐 约 包 含 他 本 人 思 考 了 ２０ 年 的 自 然 选 择
这里的“复合程度提高”类似于一种定向的 学说的要点，这 使 他 临 时 调 整 计 划，于 １８５９ 年
变异，“环境影响”实际上就是适应的过程，它使 底推出了《物种起源》。科学界通过这部著作认
原本该向 同 一 方 向 连 续 “进 步 ”的 生 物 出 现 分 同了进 化 论 的 科 学 地 位，达 尔 文 革 命 也 由 此
化。拉马 克 进 化 论 的 基 本 原 理 为 “用 进 废 退 ” 启幕。
（
ｕｓｅ
　ａｎｄ　
ｄｉ ｅ），即生物身 体的特定功能性结
ｓｕｓ 在达尔文及其盟友的影响力作用下，“达尔
构可 根 据 使 用 情 况 发 生 实 质 性 改 变，而 后 天 所 文主义”作为进化论的代名词迅速传播，但其理
得的特征可通过生殖直接传递给后代个体成为 论内容却 未 获 公 认，在 此 意 义 上，这 场 革 命 在
其先天性状，此即“获得性遗传”（
ｉｎｈｅ
ｒｉｔ
ａｎｃ
ｅ　ｏ
ｆ １９ 世纪的 受 益 者 其 实 是 拉 马 克 主 义。 自 然 选
ｔ
ｈｅａ
　ｃｑｕ
ｉｒｅｄ　
ｃｈａ
ｒａｃ
ｔｅｒ
ｉｓｔ
ｉｃｓ）。 这 种 “软 遗 传 ” 择学 说 一 经 问 世 即 引 来 各 种 批 判，反 对 者 除 了
机 制 将 生 存 与 遗 传 问 题 在 进 化 论 中 合 二 为 一， 以宗教文化的特创论（如威尔伯福斯主教）或半
是拉马克主义的准科学内核所在。在拉马克进 科学半形而上学的“特化论”（如理查德·欧文）
化论 问 世 之 前，生 物 学 研 究 主 要 由 博 物 学 家 来 为武器，也在 科 学 立 场 上 认 为 其 证 据 不 足。 即
完成，成果集 中 在 分 类 学 与 形 态 学 方 面。 分 类 使是拥护 者，也 有 人 只 认 其 为 “假 说 ”（如 赫 胥
学家 倾 向 于 物 种 不 变 论，形 态 学 家 如 歌 德 能 够 黎），或 试 图 引 入 超 自 然 因 素 作 为 辅 助 性 假 说
以理念论的“原 型”观 念 解 释 物 种 的 特 化 现 象， （如华莱士）。结果在达尔文在世期间，“达尔文
但与进化论之 间 尚 有 距 离。 拉 马 克 的 工 作 相
［
３］
主义”实际上只是 成 为 “进 化 论”的 泛 称 或 代 名
当于在理 论 中 以 “共 同 祖 先 ”取 代 “原 型 ”的 位 词，而并非特指“自然选择理论”。相反，拉马克
置，由 此 在 形 态 学 的 形 而 上 学 路 线 上 打 开 了 一 的获得性遗传学说作为备选方案获得了前所未
个自然主义的通道。但这一突破没有立即在科 有的发展空间。一些以达尔文主义者自居的生
学界 产 生 影 响，居 维 叶 甚 至 利 用 政 治 权 力 对 它 物学家开始在获得性遗传机制与自然选择机制
进行了压制。 也 有 激 进 派 人 士 打 出 了 “拉 马 克 之间寻求折衷方案。海克尔即同时承认环境适
主义”的旗号，但只是形成了一种唯物主义的意 应下的分支进化 与 胚 胎 发 育 对 物 种 进 化 的 “重
识形态，并没有形成学派。 ［
４］
演”，并以此将人类视为进化树的主干。甚至达
１８４４ 年，英国出版家 钱 伯 斯 作 为 科 学 爱 好 尔文本人的遗传学假说“泛生论”也为获得性遗
者匿名出版了历史上第一部进化论专著：《创世 传保 留 了 余 地，认 为 生 殖 细 胞 的 形 成 可 能 受 到
的自然史遗迹》，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该书在大 环境因素的直接影响。
众中掀起一股讨论进化论以及阅读科学读物的 １９ 世纪后期，遗传学 家 魏 斯 曼 提 出 一 种 早
热潮，年 轻 的 华 莱 士 也 受 其 影 响 踏 上 独 立 发 现 熟的 种 质 遗 传 理 论，以 此 为 基 础 打 造 了 一 种 被
自然选择原 理 的 博 物 学 家 之 路。 但 科 学 界 与
［
５］
对手称为“新达 尔 文 主 义”的 强 适 应 论 纲 领，强
宗教 界 人 士 同 时 对 它 展 开 了 围 攻，这 使 得 达 尔 调自然选择是进化的唯一机制。华莱士加入了
文谨慎地推迟了自己更成熟的进化学说的发 魏斯曼的同盟。但此举引发了自然选择原理反
表。钱伯 斯 提 出 了 一 种 自 然 神 学 的 进 化 论 方 对者的激烈反弹，往 日 的 “伪 达 尔 文 主 义 者”公
 ７０ 　　　　　　　　　 北 方 工 业 大 学 学 报 　　　　　　　　　　　　 第 ２８ 卷
开站 到 反 达 尔 文 主 义 者 一 边，拉 马 克 主 义 的 支
持者乘势打出了 “新 拉 马 克 主 义”的 旗 号，正 式
形成学派。新拉马克主义与新达尔文主义同样
坚持适应论，分 歧 在 于 是 否 保 留 目 的 论。 前 者
“后天变异变先天性状”的“软遗传”将进化的主
动性 交 给 了 生 物 个 体，以 进 步 论 的 形 式 支 持 目
的论；后者“先天 变 异 受 后 天 淘 汰”的 选 择 论 将
进化的主导权交给了地质环境，只需充实“硬遗
传”的科学基础即可对目的论构成直接威胁。
１９００ 年，孟德尔被埋 没 的 研 究 成 果 重 见 天
日，在以贝特森、摩尔根为代表的两代学者的努
力下，遗传学 开 始 成 为 一 门 科 学。 遗 传 学 家 最
初认 为 先 天 的 遗 传 突 变 是 进 化 的 真 正 机 制，试
图以“孟德尔主义”同时取代拉马克主义与达尔
文主义。但突变 论 只 成 功 否 定 了 软 遗 传，却 未
能取消适应论及选择论的合法性。 反过来看， ［
６］
软遗传的失效却对选择论的成立直接有利。最
终，遗传学为选择论所吸收，孟德尔主义与达尔
文主义合并在一起，拉马克主义则遭到摒弃。
２ 与达尔文主义在生物学界的全面复兴。
当突变论调 整 姿 态 与 选 择 论 合 作，达 尔 文
革命就进入到第二个阶段。在探明遗传因子的
具体 模 型 之 前，硬 遗 传 的 基 本 规 则 先 被 孟 德 尔
及其 追 随 者 确 定 下 来，即 分 离 定 律 与 自 由 组 合
定律，揭示出遗传因子具有互不融合的颗粒性，
且在生 殖 过 程 中 随 机 重 组，使 变 异 随 机 发 生。
变异 没 有 预 定 的 方 向 性，并 且 不 受 后 天 环 境 因
素的 直 接 影 响，这 就 使 得 用 进 废 退 式 获 得 性 遗
传包 括 达 尔 文 的 泛 生 论 遗 传 难 以 成 立，却 解 决
了一直悬 而 未 决 的 自 然 选 择 的 “材 料 ”来 源 问
题。１９０９ 年，丹麦遗传学 家 约 翰 逊 将 孟 德 尔 提
出的“遗传因子”命 名 为 “基 因”，并 提 出 基 因 型
（
ｇｅｎｏ
ｔｙｐｅ）与表 现 型（
ｐｈｅｎｏ
ｔｙｐｅ）的 概 念，将 二
者区别对待。基因型与表现型的划分标志着遗
传学从发育 － 进化类比的传统观念泥潭中挣脱
出来，从 此 人 类 认 识 到 先 天 遗 传 与 后 天 生 存 是
两个相对独立的生命环节。这一年摩尔根又发
现了 连 锁 与 互 换 定 律，确 定 了 染 色 体 作 为 基 因
载体的 遗 传 学 地 位 并 推 测 出 其 大 致 结 构。 到
１９５３ 年，沃森与 克 里 克 揭 开 了 ＤＮＡ 双 螺 旋 的
　
神秘面纱，遗 传 学 的 现 代 转 型 最 终 完 成。 在 此
期间，新 遗 传 学 与 以 自 然 选 择 原 理 为 内 核 的 进
化生 物 学 实 现 了 理 论 的 现 代 综 合，生 物 学 本 身
也以此为契机实现了更多分支学科之间的大
综合。
１９２６ 年，新拉马克主 义 生 物 学 家 代 表 卡 迈
勒证明获得性遗传存在的判决性实验被指造
假，他本人则在质疑声中举枪自尽，从此拉马克
主义 进 化 论 在 欧 美 学 界 渐 渐 偃 旗 息 鼓，只 在 苏
联学界李森科的手中凭借政治因素的庇护支撑
到 １９６０ 年 代。［７］１９３０ 年 代，群 体 遗 传 学 兴 起，
费舍 尔、霍 尔 丹 与 赖 特 通 过 以 统 计 学 方 法 研 究
自然 选 择 对 群 体 中 基 因 频 率 的 影 响，证 明 孟 德
尔主 义 与 达 尔 文 主 义 并 不 冲 突，而 是 可 以 相 互
补充。１９３７ 年，杜 布 赞 斯 基 的 《遗 传 学 与 物 种
起源》宣告二者正式综合为现代新达尔文主义。
１９４０ 年代 到 ５０ 年 代，迈 尔、辛 普 森、斯 塔 宾 斯
分别 促 成 了 系 统 分 类 学、古 生 物 学 与 植 物 学 领
域的进化论综合。１９４２ 年，朱 利 安 · 赫 胥 黎 的
《进化：现代综合》宣 告 进 化 论 现 代 综 合 的 实 现
在进化论现 代 综 合 的 思 想 浪 潮 中，与 孟 德
尔主义合二为一，达尔文主义才真正获得了“达
尔文革命”的 领 导 权。 如 果 说 上 一 个 阶 段 达 尔
文革命的科学任务是以适应论的合理性确立进
化论 本 身 的 合 法 地 位，那 么 在 这 一 阶 段 它 的 任
务 变 成 了 清 除 掉 进 化 论 中 残 存 的 目 的 论 因 素，
使其获得自然主义的纯粹形态。
进化论保留 目 的 论 的 方 式 是 进 步 论，即 在
某一 方 向 上 划 定 生 物 进 化 的 级 别，视 生 物 由 低
级到高级的“进步”为具有必然性的自然现象而
为其寻求科学依据。相对于“原型论”“发育论”
等其 他 的 形 而 上 学 或 自 然 神 学 方 案，拉 马 克 进
化论的高明之处在于找到了“环境适应”这个经
验论的切入 点。 但 １９ 世 纪 进 化 思 想 史 的 复 杂
性在于，“适应”作 为 进 化 机 制 这 条 思 路 已 经 开
始清 晰，而 基 因 作 为 遗 传 单 位 的 真 相 仍 然 笼 罩
在谜团之中。这直接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导致生
物学家的观念混乱：第一，进化是个体事件还是
物种事件？第二，遗 传 与 生 存 是 同 一 个 过 程 的
两个环节还是两个相对独立的过程？当时的理
论水平与技术条件都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结
　 第 ４ 期 　　　　　　　　　 刘 　 利：达尔文革命的两个阶段及哲学后果
果出 现 了 这 样 的 局 面：适 应 论 将 进 化 论 的 一 半
扎根 在 科 学 自 然 主 义 的 土 壤 中，另 一 半 却 只 能
凭借假说在进步主义与科学自然主义之间作出
选择。可以看到，拉马克选择了前者，达尔文选
择了 后 者，孟 德 尔 则 提 供 了 使 某 一 种 假 说 升 级
为理论的判决性实验。拉马克主义虽然并未预
设进 化 有 一 个 终 极 目 标，但 它 强 调 的 通 过 后 天
努力适应环境而获得进步的过程本身蕴含了一
种微 妙 的 目 的 性，暗 示 出 自 然 界 内 在 地 拥 有 一
种善待生物、为其发展提供历练机会的必然性，
而生物在奋斗与自我超越中实现进化就是一种
符合“天理”的积极表现。与达尔文主义合并之
前的孟德尔主义 突 变 论 （以 及 另 一 种 反 对 自 然
选择原理的“直 生 论”）强 调 进 化 轨 迹 由 生 物 体
固有 的 定 向 性 变 异 所 先 天 决 定，又 从 目 的 论 的
一个极端走向了宿命论的另一个极端。
而达尔文主义既强调环境对生命变异的选
择作 用，又 认 为 这 种 选 择 与 变 异 在 本 质 上 都 是
盲目 的，进 化 相 当 于 在 随 机 性 与 随 机 性 的 相 互
作用之间产生即时的秩序性。这就既否定了自
然袒 护 生 物 又 否 定 了 命 运 无 关 自 然，在 最 大 程
度上保持了以自然解释自然的客观中立性。孟
德尔主义放弃突变论也提纯了自身的自然主义
特质。两种自然 主 义 结 合 在 一 起，最 终 使 自 然
选择学说获得了完整的理论形态。只有到了这
一步，达 尔 文 革 命 作 为 第 一 场 完 整 的 生 物 学 科
学革命才可 算 告 一 段 落。 理 清 这 场 革 命 的 两
［
８］
个阶 段 的 科 学 史 线 索，下 一 步 就 可 以 对 其 中 最
具代表性的两条进化论路线导致的不同哲学后
果做出探讨。
３ 方向分支进化，但由于获得性遗传机制的存在，
科学作为自 然 主 义 的 知 识 体 系，为 不 同 时
代的哲学反思提供必备的概念基础及逻辑起
点。新科学的出现必然伴随新哲学的出现。对
于准确把握哲学史上特定学说的兴衰演变及其
理论要害，这种“科 学 － 哲 学”的 二 维 视 角 都 是
１９ 世 纪 与 ２０ 世 纪 之 交 是
必要 的。 可 以 看 到，
达尔 文 革 命 阶 段 转 换 的 胶 着 期，也 正 是 传 统 哲
学向 现 代 哲 学 过 渡 的 关 键 期，多 条 新 的 哲 学 路
线在 此 期 间 纷 纷 涌 现，经 过 一 番 交 锋 之 后 最 终
７１
使后达尔文时代的思想局面明朗起来。其中受
拉马克 － 达尔文观念竞争影响最大的哲学史事
件当属实证主义通过扬弃斯宾塞哲学所实现的
实用主义转向。
促成这一转向发生的直接思想契机为进步
主义的衰落。相信世界面貌或人类生存状况终
将改 善 的 进 步 观 念 古 而 有 之，但 直 到 启 蒙 运 动
及法国大革命时期才逐渐成为哲学家及历史学
家思考的主题。孔多塞等思想家曾试图从文明
的历史进程中找出人类社会必将不断进步的证
据。［９］拉马克的进化生物学为进步论哲学提供了
最初的科学依据，在达尔文触发科学进化论革命
之后，进步论哲学进入实证主义内部寻求理论的
体系化，进而作为新实证哲学的理论资源为哲学
激进主义 － 功利主义的伦理学说推波助澜。
形态最 完 整 的 进 步 论 哲 学 首 推 斯 宾 塞 主
义。在 《物 种 起 源 》问 世 之 前，斯 宾 塞 已 经 在
１８５２ 年的《发育假说》一文中 已 经 公 开 为“进 化
理论”展开辩护，并表明适者生存是人类进步的
原因。随后他又在《心理学原理》一书中将拉马
克主义运用于心理学研究。达尔文的自然选择
学说 强 化 了 斯 宾 塞 原 本 的 适 应 论 立 场，但 他 始
终未 放 弃 对 拉 马 克 获 得 性 遗 传 机 制 的 信 奉，并
以此 为 基 石 构 建 了 一 个 庞 大 的 “综 合 哲 学 体
系”。在魏斯曼掀起的“新达尔文主义”运动中，
他站在新拉马克主义者一方反对种质遗传学
说。［１０］斯宾塞在《第一原理》中 指 出：“进 化 可 定
义为 从 无 机 同 质 性 向 有 机 异 质 性 转 变，同 时 伴
以 运 动 的 耗 散 与 物 质 的 集 成 的 过 程。”［１１］而 这
也正是整个 宇 宙 的 进 步 规 律。 在 斯 宾 塞 看 来，
万物尽管在自然选择的偶然作用下向着不同的
在任意方向上对生存有利的体质改进或智能提
升都 可 能 积 累 起 来 并 直 接 传 递 给 后 代，所 以 进
步———事物的多元性与复杂度的同时提高———
的趋势将是必然的。但进步的大方向掌握在自
然的手中，个 人 难 以 预 知 其 具 体 的 轨 迹，因 此
“最适者生存”就 成 为 一 条 有 效 的 伦 理 标 准：成
功就是在 某 一 个 方 向 上 达 到 了 更 “高 级 ”的 层
次，就是顺应 了 自 然，也 就 是 善 的，反 之 就 该 在
失败的 刺 激 下 加 倍 努 力 改 正。 为 了 实 现 这 一
点，最好的道德规范及社会政策就该是“自由放
７２ 　　　　　　　　　 北 方 工 业 大 学 学 报 　　　　　　　　　　　　 第 ２８ 卷
任”（
ｌａｉ
ｓｓｚ－ｆ
ｅ ａｉｅ），即 “每 个 人 都 有 自 由 做 他 想
ｒ 一原理》使杜威最早接触到进化思想，也将他从
做的，只 要 这 并 不 妨 碍 其 他 任 何 人 的 同 等 自
由”［１２］。
这种透露乐观情绪的哲学体系在孟德尔遗
传学渐渐兴起的时代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斯
宾塞在晚年即目睹到自己学说的盛极而衰。在
同一条思路上继续前进的哲学大家是柏格森与
杜威，二人在求学期间都曾是斯宾塞的追随者，
但此后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柏格森的生命哲
学诉 诸 活 力 论，继 续 在 孟 德 尔 时 代 里 寻 求 进 步
的必然性与哲学乐观主义的可能性。通过研究
斯宾 塞 哲 学，他 发 现 其 中 的 机 械 论 不 足 以 跨 越
从物 质 到 生 命、从 身 体 到 精 神 以 及 决 定 论 与 自
由意 志 之 间 的 鸿 沟，于 是 他 将 前 者 与 后 者 看 作
本质 上 完 全 不 同 的 存 在 等 级，而 将 进 化 看 作 是
“生命力”在其间 实 现 等 级 跃 迁 的 “创 造”过 程。
“生命力”相当于斯宾塞哲学中物质通过积累有
机异 质 性 向 精 神 属 性 稳 步 前 进 的 原 动 力，适 应
与自然选择则为其在与惰性物质的斗争中寻求
“升级”的突破口的现实过程。因此柏格森与斯
宾塞 的 结 论 是 一 致 的：进 化 的 路 径 是 随 机 分 支
的，但其（在任意 方 向 上）向 更 高 层 次 前 进 的 趋
势是必然的，“进 步”或 “创 造”可 看 作 是 宇 宙 的
目的 所 在。 与 斯 宾 塞 一 样，柏 格 森 也 看 到 了
［
１３］
自己学说昙花一现的结局。而杜威的实用主义
则从 进 步 论 哲 学 的 美 好 憧 憬 中 恢 复 了 冷 静，转
而 开 始 步 步 为 营 地 面 对 现 实 环 境 与 生 存 问 题。
因其 对 拉 马 克 主 义 进 步 观 的 成 功 扬 弃，实 用 主
义走出了一条通向当代哲学的新路。
随着斯 宾 塞 与 柏 格 森 的 努 力 先 后 归 于 沉
寂，接 受 达 尔 文 主 义 自 然 图 景 同 时 在 进 化 思 想
中清 除 目 的 论 因 素 的 新 哲 学 开 始 出 现，其 代 表
包括存在主义与实用主义。存在主义将生存的
随机 性 与 偶 然 性 阐 发 得 淋 漓 尽 致，但 它 的 理 论
根基 主 要 在 于 认 识 论 而 非 实 证 主 义，对 科 学 资
源的利用也不是直接或系统性的。至少从学说
内容 上 看，存 在 主 义 从 克 尔 凯 郭 尔 开 始 就 似 乎
未受过拉马克生物学观念的干扰。这其中的逻
辑脉络还有待思想史研究的进一步梳理。实用
主义的发展则受到进化生物学的直接影响。在
实用 主 义 的 代 表 人 物 中，杜 威 与 斯 宾 塞 的 传 承
关系最为紧密。 斯 宾 塞 的 《心 理 学 原 理》与 《第
　
黑格尔的理念论路线 引 向 实 证 主 义。［１４］但 杜 威
随即敏锐地发现斯宾塞进化论哲学中含有非科
学的目的论因素：
斯宾塞的进化概念通常是受限制与被绑定
的。因为他的“环境”只是形而上学“自然”的一
个转译，它的产物便都有一个固定的起源、固定
的质性及固定的目标。进化在斯宾塞同时代人
的头 脑 中 仍 然 倾 向 于 “一 个 单 一 的、遥 远 的、神
圣的事件”，倾 向 于—种 终 极 性，一 种 注 定。 无
论如何，总是有固 定 的 规 律 与 力 量 （统 一 在 “环
境”的名下）在 控 制 着 这 一 运 动，使 它 以 专 有 的
形式向着特定的目标前进。［１５］
在杜威本人 的 “经 验 自 然 主 义”哲 学 中，这
种因素得以清除。与存在主义者关注达尔文 －
孟德尔式 生 存 模 式 下 “偶 然 性 ”的 一 面 有 所 不
同，杜威着重阐发 了 自 然 选 择 中 “实 验 性”的 方
面。在他看来，“适应”首 先 是 一 个 以 “试 错 法”
发现问题 － 解决问题的过程。环境既未预先设
定进 化 的 方 向 性，硬 遗 传 导 致 的 随 机 变 异 也 无
法保 障 进 步 的 必 然 性，但 进 步 可 以 通 过 人 类 后
天的教育实践来能动地实现。教育的意义不仅
在于以文化方式 提 供 一 种 在 功 能 上 类 似 于 “获
得性遗传”的经验积累机制，更为现实的是它能
够直 接 增 强 个 人 认 识 环 境、改 善 环 境 的 生 存 能
力。这要求受教育者重视科学与实践，以“发生
学”的方法摸索规律，即按照“感到困难、发现问
题、想 办 法、完 善 办 法 与 判 决 性 实 验”五 步 程 序
（胡适将其表述 为 “大 胆 假 设，小 心 求 证”）来 完
成 对 环 境 的 自 主 适 应。［１６］而 一 个 理 想 的 社 会，
应该为每个人提出面对具体问题的具体“假说”
提供 充 分 的 自 由，并 尽 力 创 造 广 泛 允 许 并 有 利
于“验证”各种假说的宽松的多元秩序。
从斯宾塞哲 学 到 杜 威 哲 学，可 以 清 楚 地 看
到达尔文革命阶段性转折对西方哲学发展路径
的直接影响。当遗传学进展充实了作为知识基
础的 科 学 进 化 论 的 理 论 内 核，建 基 其 上 的 哲 学
体系立即清除作为特设性假说的目的论残余而
表现 出 焕 然 一 新 的 自 然 主 义 － 现 实 主 义 面 貌。
拉马克主义进步论的退场不仅标志着现代进化
生物 学 的 成 熟，还 意 味 着 现 代 西 方 哲 学 凭 借 生
物学革命进一步清理掉了名为科学原理而实为
　 第 ４ 期 　　　　　　　　　 刘 　 利：达尔文革命的两个阶段及哲学后果 ７３

意识形态的“预定法则”观念对人类思想及自由 加坚 定 地 只 承 认 一 种 法 则 的 有 效 性，即 经 验 中
的束缚。至少此后的达尔文主义者们将能够更 把握到的自然法则本身。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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