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丐心淚-祈竹仁波切自傳 手機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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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丐心淚

──大藏寺祈竹仁波切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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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蒙古哲布尊丹巴法王序 ................................. 4
天主教高倫·德格拉斯神父序 ........................... 5
祈竹仁波切自序 ....................................... 7
第一章──由出生到出家 ............................... 9
第二章──登大藏寺法台 .............................. 23
第三章──徒步往拉薩 ................................ 46
第四章──色拉寺的奉茶僧 ............................ 58
第五章──變幻歲月 .................................. 77
第六章──印度歲月 .................................. 87
第七章──到西方弘法 ............................... 111
第八章──隨風飄揚一片葉 ........................... 122
第九章──回到起點 ................................. 139
附:藏中英名詞對照 ................................. 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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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哲布尊丹巴法王序

敬禮三寶!
大藏寺(1)法台、色拉寺昧院嘉絨堂祈竹仁波切是我生平中的摯友。早在數十年前,
我便有幸認識了仁波切。由初相識始,我們便成為了無所不談的知交。
在我們交往的數十年中,我得以深入地瞭解這位法師的內心。仁波切對世俗上之
政治、名利、地位及弟子的供養絲毫不重視,幾十年來他只是年復一年、月復一月、
日復一日地默默修持。
在修持上,仁波切一邊清淨地奉持戒律勤修顯密教法,同時亦盡一己力量為佛法
作出貢獻。世界各地有不少漢人及洋人,正因為仁波切的教化而步上了學佛之路。
於此末法年代,這樣的大師是稀有的。因此,我很高興知道仁波切之口述回憶錄
現今出版發行。能為這樣的一位大師及知己的傳記作序,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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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高倫·德格拉斯神父序

在十多年前,祈竹仁波切進入了我的生命。自此,我們常有友善及有益的定期
性會面及交流。在認識仁波切不久後,我邀請他來到澳洲柏斯的一所天主教修道院
中做客,並把他介紹予我的一眾同修弟兄們。至今我仍清楚記得,在把仁波切介紹
予修道院眾神父時,我是多麼地以能與仁波切為友為榮!
在修道院中,仁波切分享了他的人生經歷及禪修體驗。他的自然、簡樸、謙遜
及他所描述的禪修體驗,深深地打動了我們這些天主教神父的心靈,以致大家對他
的此次到訪交流至今仍印象深刻。
祈竹仁波切是一位智人,但他並不遁離世間以追求智慧境界,而是把智慧及慈
悲帶來這個世界。仁波切以一位佛教法師及西藏醫學大師的身份,以身作則地向每
一位遇上他的人開示友愛、包容、尊重及同體大悲的情操。在五大洲的每一個角落,
都有受過仁波切影響的人。
我記得在一次陪同仁波切回訪他所住持的大藏寺路上,車子途經西藏東部一座
海拔五千米的險峰。路的一邊是懸崖,另一邊則被泥石流堵死了。我們的司機竟然
選擇在這個險地超車越過前面的大貨車。此時,我下望車邊險峭的崖壁,心中充滿
不安。在這一刻,仁波切傾身向前,在我的臂上握了一下,他的眼神在說:“放心
吧!”就在這當下,我的緊張情緒完全消失於無形,當下甚至享受在仁波切身旁這
平靜的一刻。以上所說的,便正是我的這位摯友所散發出的、超越言語的信心及體
驗。我深信在有幸認識仁波切的其他人當中,有許多位也曾有過相似的難忘經驗。
你正在閱讀的這本書,是仁波切這位以弘法為己任的人的內心流露,同時亦是
由仁波切的生平片段及內心體驗,交織串成的一本見證。透過閱讀仁波切所分享的
生平經歷,讀者的生命將會有所啟發及更趨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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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過:“當你具備了當弟子的條件時,師父便會顯現!”願讀者透過本書
而進入這位真正且慈悲的道上大師的生平經歷及體悟,從而喚醒自己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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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竹仁波切自序

在此,我先向我的根本恩師赤江仁波切致敬!
自一九八六年起,小徒林聰便開始由師徒日常談天內容中搜集我的生平資料,十
多年來不厭其煩地多番追問我生平的細節。近年來,由於祖庭大藏寺僧眾及各地弟
子的請求,同時為了避免各國弟子及故鄉人對我生平的失實渲染,我用上了一點時
間,由我依回憶口述,林聰、達華譯師及卡瑪仁青比丘筆錄及整理,配合林聰十多
年來抄錄成的片段,最終結集成這本自傳。
在傳統上,本來只有具德大師之輩的生平才會立傳流傳,後世讀者可由閱讀這些
大德傳記而對佛法生出敬重之心。我只是一個凡夫,一生中並無任何足以立傳的成
就。在這本或許會引人恥笑的自傳中,所記錄的只不過是一位平凡僧人飄泊大半生
的平凡故事,絕對不可與歷代大師傳記相提並論,其著寫目的亦僅僅是讓非藏族的
讀者聊以瞭解一下西藏文化與藏傳佛教僧人生活的點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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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由出生到出家

我的生平,只不過是一個平凡僧人飄泊流離的平凡故事,乏善可陳。
我於一九三六年夏季藏曆七月初一生於西藏東部嘉絨1地區的一個小鄉村中。嘉
絨一帶是藏族的一部聚居的地區,當年由十八土司2管轄,地大物博,盛產牛黃、熊
膽、鹿茸、蟲草、松茸及貝母等藥材。在十八位土司中,我的生地屬於松崗土司屬
地,村名霞渡3,當年人口我猜想約為一千村民及一萬鄰近居民左右。村中有一座具
三百多年歷史之寺院,本為覺囊派道場,後由第三世祈竹仁波切將其轉為格魯派,
遂成為大藏寺的屬寺及由歷代祈竹仁波切所住持的道場之一。以現代的政治地理功
能變數名稱來劃分的話,我的生地現屬四川省阿壩州馬爾康縣腳木足鄉,距四川省
成都市四百多公里,稱為“川北”地帶,區中有大藏寺等名剎。我們的語言不同於
現在被普遍稱為“藏語”的拉薩方言,而是另一種被籠統地稱作“嘉絨語”4的地方
方言。單就一個嘉絨地區,已經有多種不同的方言。有好些地方,相隔一個村便已
是使用另一種方言的地域5。藏地是佛教盛行的地區,嘉絨藏區自然也不例外,而且

嘉絨 རྒྱལ་རོང,是嘉絨人主要自稱“嘉莫察瓦絨“རྒྱལ་མོ་ཚ་བ་རོང”的簡稱,最早出現在明代碑文中西藏地區對嘉絨
1

地區的他稱。漢文翻譯寫作“嘉絨”則出自民國學者莊學本。嘉絨藏區指的是墨爾多神山為中心的大小金川河
和梭磨河流域,包括阿壩州的小金、金川、馬爾康、汶川、理縣、壤塘、黑水和甘孜州的丹巴、道孚、康定、
瀘定、色達等縣的全部或部分地區,以及雅安市寶興縣的西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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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土司為:1 明正宣慰使司,2 冷邊長官司,3 沈邊長官司,4 魚通長官司,5 革什雜安撫司,6 巴旺宣慰司,
7 巴底宣慰司,8 穆坪宣慰司,9 綽思甲宣慰司,10 大金安撫司(促浸),11 小金安撫司(贊啦),12 沃日安撫
司(鄂克什),13 黨壩長官司,14 松崗安撫司,15 卓克基長官司,16 梭磨宣慰司,17 雜谷安撫司,18 瓦寺宣
慰使司。腳木足之霞渡,屬於松崗土司管轄,而大藏寺所在的春口村則歸卓克基土司管轄。
3
霞渡,指的是今天腳木足鄉的大西木爾巴村。村中有寺院名“霞渡”,故而習慣代稱村子。
嘉絨語(རྒྱལ་རོང, rgyal 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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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作嘉戎語,屬於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嘉絨語支,亦有學者將其列入羌語支。
通行於四川省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和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操嘉絨語的人在 1954 年後被識別為藏族。從民初直到
1953 年前的文獻都將嘉絨地區的族群稱為“嘉絨族”。1950 年代初期,中央民族學院還設有“嘉絨族研究班”,
創制了嘉絨拼音文字,記錄當地的民間故事。1954 年,將“嘉絨”識別為藏族,之後才有了“嘉絨藏族”這一
稱謂。不過,儘管嘉絨族被識別為藏族,但在代表中國官方意見的《中國語言地圖集》中,藏語仍未覆及嘉絨
語。可見嘉絨族群的獨立性。
嘉絨語分成四個彼此互不相通的方言:四土話 ,草登話(ཚོ་བདུན tsho bdun),茶堡話(ཇ་ཕུག ja phug)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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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話(རོང་འབུར rdzong 'bur )。腳木足說的是四土話,而大藏寺所在的地區(包括沙爾)說的是茶堡話。民族


出版社“中國新發現語言研究叢書”中有一部法國人向柏霖所著的《嘉絨語研究》
,是第一部研究茶堡話的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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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其中一個佛教發展得較早的地區。遠在一千多年前,前藏地區的毗盧遮那6大師
已來到嘉絨一帶弘法,由這位大師在嘉絨創立之寺院,被視為西藏佛教最早之發源
地。這寺院由我的外公任法台,當年有三百常住僧人,於大法會時則有更多的各宗
派僧人同聚修法。在西元十五世紀,格魯派始祖宗喀巴祖師的教法正開始在拉薩地
區弘揚時,他的心子昂旺扎巴祖師卻已同時把格魯派的教法帶到嘉絨地區廣弘,並
建立了川北名剎大藏寺,亦即我在出家後所隸屬的寺院。
由於嘉絨地帶緊貼漢地,文化也深受漢地的影響。在嘉絨,不但藏傳佛教的主
流格魯派盛行,其他如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乃至在其他藏區甚為式微的覺囊派
及藏地的原始信仰苯教都甚為活躍。漢傳佛教、漢地的道教乃至羅馬天主教、回教
及基督教等在此地當年也均有道場及活動,時至今日仍然如此。
我出生的家庭也有濃厚的漢文化影響。家父次仁彭措(2)是當地望族,為人善良,
甚得村民之擁護尊敬。家母扎西拉姆(3)是當地的著名美女,有一點漢族血統,比家
父小十五年。她的父親(即我的外公、第六世祈竹仁波切)生於附近的大藏寺一帶;
我外婆的家族卻是混雜漢、藏血統的,據說族史上溯一位似乎是來自湖廣地區的漢
人軍官。故此,家母的生活習慣中有不少與漢族相似,她的親戚中有些仍保留漢地
的習俗,例如供奉土地公、灶君及關公等,這些習俗我從小便看慣了。
在我出生前,據說家父與家母留意到不少吉祥的徵兆,家母更不斷夢到當地山
上的隱士第五世悉弘仁波切飛來降落於我們屋中的天臺上。
由於後來大家都認為我是悉弘仁波切的轉世,在這不妨說一說他的歷代生平。
第一至第三世的悉弘仁波切都是嘉絨聖地觀音橋附近的人。這個聖地離我的生地也

(2008 年 9 月第一版)。
毗盧遮那(བེེེེ ་རོ་ཙ་ན)赤松德贊時代西藏最早出家的“七覺士”之一,西藏早期三大譯師之一,“君臣三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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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道君臣二十五人之一。生於前藏尼木,更甲巴閣家族,進入嘉絨譯經傳法,收徒建寺。位於松崗鎮直波
村的曲普諾布林(ཆུ་ཕུག་ནོར་བུ་གླིང་། 嘉絨話:羅爾吾朗寺,即今何文寺),是他在嘉絨建立的第一所寺院,也是嘉
絨地區最早的藏傳佛教寺院。另外在黑水中心地方建造密宗德慶林寺(བདེེ་ཆེེན་གླི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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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太遠,乃因供奉由藏王松贊干布所修的著名五尊觀音像其一而聞名,同時它亦
被尊為金剛瑜伽母的聖地之一。第三世悉弘仁波切在這聖地附近的一個小山洞中修
行多年,得到極高的成就。在出關後,他到了我的生地而圓寂。第四世悉弘仁波切
生於我的生地,後來在當地山上修建了一間小茅蓬而閉關終生。在他圓寂後,又轉
生於附近村落一個貧農家中,父名“固努依”,母名“嘉生”。這位五世悉弘仁波
切吉美桑貝多傑(4)自幼便顯出非凡能力。有一次,他聲稱某塊石頭中有一蟲被困在
內,由他的兄長打碎石後果然見到是如此。在他修護法供養時,有時會有火光由他
的手鼓中發射出來(這個手鼓後來被呈交予我)。他又能在一小時內,行走常人必
須走上一天的路程。此外,還有種種跡象顯示他能役使護法代為辦事。在他年約二
十歲時,他入了一座寧瑪派寺院學法,然後便入關準備作長達三年又三個月的閉關。
在離家入寺前,當地一位曆算師預言悉弘仁波切及其弟將永不返原鄉。果然,在閉
關期中仁波切預言自己將圓寂,並向其弟囑咐後事。其弟力求兄長把他也帶走,最
後兄弟二人均死於關房中。仁波切生平曾撰著不少論作,但現今已失傳。在仁波切
生前,家母在十三歲時曾見過他一面。
家母生我時十分年輕,大約是十八歲左右,我只在母胎中呆了七個月便出生了。
據說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早上八、九點鐘,天上仍看到日、月及星同時高掛,村民
都視之為少見異象,因此認為我是一個身份特別的人,而且預言我一生將會常逢佳
運(我在後來懂事後,尤其是在經歷勞改的那個痛苦年代,常懷疑這種說法!)。
我在出生時,是被一層奇怪的胎衣包蓋的,看似一個肉球。當時家裡由鄰村邀來了
一個有多次生產經驗、年約二十歲左右的親戚度卡幫忙接生。度卡看到我這個“怪
胎”,便倉惶地找來一個藤籃,向家母說:“你懷的是假胎,只生了一團肉下來,
讓我馬上取走埋了吧!”家母卻堅持要看一下這個“怪胎”才肯心息,便把這個肉
團取了過去細看,發現胎衣下似乎另有東西,便強行扯開胎衣把我取出來。當時我
比一般正常的嬰兒小得多。這些事是後來我長大後聽說的,度卡後來也常常不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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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地談及她當年如何差一點就把我埋了的趣事。這位親人一直很少叫我的真名,只
習慣叫我外婆對我的昵稱“阿多”。“阿多”是我們土話中“阿小”的意思,取這
個小名是因為我出生時比其他初生嬰兒小得多的原因。其他老村民亦大多以這個小
名叫我,在記憶中家母好像也一直從沒認真地用我的真名叫過我。在我十多歲離開
嘉絨後,我一直沒有再見過度卡阿姨,但卻常常會想念她(度卡在八十年代病終,
我當時是在印度聽到消息的)。
藏人的名字與漢人及洋人名字不同,並沒有正式的姓氏,一般是以兩個名字加
在一起命名,而且名字多有佛教意義,又或與出生的日子有關,例如星期天出生的
叫做“尼瑪”(太陽)、週一出生的取名“達瓦”(月亮)等等7。在我出生時,外
公正住在離附近的大藏寺不遠的山上閉關院修持(離我出生地一天路程之距)。在
聽到他的首個外孫出生的喜訊後,外公為我取名“索南丹增”(5) (“福德持教”之
意),又派人送予甘露丸、熏香、護身結及咒輪等物,千叮萬囑要家母小心照顧我。
我是家中的長子。家父在外另有兩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兒子。在我出生後,家父
與家母陸續再生下了二子二女。二弟被認定是另一位大修行者的轉世,他的身體在
黑暗中會發出光明,令人嘖嘖稱奇,但後來弟弟因為某種原因夭折了。三妹孜美卓
嘎(6)與我感情很好。在闊別了近四十年後,一九九三年我首次重返故鄉,她淚流滿
面,兄妹相對默默無言,心中有無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後來,她的出了家的兒
子更成為了我的侍從及翻譯。四弟圖多旺秋(7)年幼即被當地公認的一位大修行者確
認為外公的轉世化身(當時外公早已圓寂了,四弟亦即第七世祈竹仁波切),本應
送至大藏寺出家及冊封,但因當時的政治情況,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在文革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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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本源四氏族者,《德格土司譜系》:“整個藏區的人民,淵源溯及嘎、竹、紮、董四氏族。”《漢藏史集》
載:“本部四族者謂東、佟、色、木,藏人多半傳自此四族。”第司桑傑嘉錯《黃琉璃》引述為嘎、佟、熱、
勒沃、竹、貝六族。……《賢者喜宴》
:“藏族原始四族是色、木、佟、東四氏族,再加熱和竹,又稱原人六族。”
大學者毛爾蓋·桑木旦認為說法不一來自口頭傳承與文字記載之間的差異,合併之後的四族是紮、嘎、董、竹。
嘉絨人多是紮氏子孫。《安多政教史》亦持此論。四族,六族類似漢地先秦的姓(姒,子,姬,薑)。而由此四
族,六族分出的則類似於先秦的氏。譬如堪欽阿旺紮巴就是紮姓(སྦྲ),庫交(ཁུ་འ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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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的生活十分艱苦,四弟總把他僅得的糧食給家母吃,自己寧願獨自在一棵
核桃樹下盤腿打坐(當時我已身在印度)。後來四弟被調至糞場當童工,在不乾淨
的工作環境下,不久便染病而死,當年只有十二歲的幼齡,死後火化時不見遺骨,
只見許多舍利子,眾人無不稱奇不已。五妹索南帕姆(8)是在我往拉薩求學後才出生
的,所以我一直至一九九三年初次回鄉才第一次與她見面。這個妹妹現在仍住在我
出生的村落,經營一間小商店。在文革時,家父與家母被分開了,後來家母又另生
了一個與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叫拉頓,她現仍住附近的馬爾康縣城。
由於家母有漢族血統,我們的家庭或多或少都受到漢族文化的影響。藏地的飲
食習慣與漢人大不相同,但我們家的飲食與漢人家庭卻頗為相似。在年幼時,家中
每一餐都有五、六盤漢式的小菜,而且常吃麵條。在一個月中,總會有一次吃火鍋
及一兩餐以豆腐做的菜式。
一九三四年,第五世悉弘仁波切的母親來到我的家中,本想謁見我的外公祈竹
仁波切。幼齡的我當時雖然連話也還沒說得流利,但在她一進門時,據說我馬上朝
她喊:“媽媽!”她被嚇得倒坐在地上。我沖到她面前,坐在她的膝上,把我的玩
具全攤在她的膝上說:“這是我今生的東西,你把我前世的東西都丟掉了嗎?”她
除了哭以外便說不出什麼了。這些都是後來人們向我說的,我自已倒記不起這些童
年的事了(現在的我,連昨天做過什麼也記不起,何況童年往事呢!)。自此後,
再經過某些權威人士的認證,我便被視為第六世悉弘仁波切了,被授予先世的手鼓
等聖物(這手鼓曾噴出火光,而且不論季節都能發同樣的鼓聲,至今已近百年仍不
變音,手鼓現仍珍藏在我的故鄉),但卻並未正式升座坐床或被正式冊封。再後來,
外公祈竹仁波切常常向我細說歷代悉弘仁波切的事蹟,亦確認我是悉弘仁波切的轉
世,但外公卻把他自己的歷代名位授予我,而我反而並沒繼承歷代悉弘仁波切的名
位。事實上,歷代以來的悉弘仁波切都是有修有證的大師和隱士,更被當地人視為
西藏聖者密勒日巴的化身(西藏人總喜歡說這一類的話)!在我自己客觀地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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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但不是密勒日巴或任何聖人(不論悉弘仁波切或是祈竹仁波切)的轉世化
身,就連一點密勒日巴的“味道”也沒有!如果硬要把我與密勒日巴尊者扯上關係
的話,我的生平或許只可說是與尊者的前半生相近吧(密勒日巴尊者的前半生顯現
為一曾作極重罪業之人)!
我年幼時相當好動,總不會停下來。在村中,我是出了名的頑童,一會爬樹,
一會爬梯,連走路也不會好好地走,反而是手足並用地快速爬行,活像一隻猴子。
在我約六歲時(一九四一年),外公認為我應該開始學經了,便為我禮聘了霞
渡寺中一位畢業於拉薩下密院的僧人教學。這位老師名叫索南,身材高大而膚色很
黑,是一位出名嚴格的老師。在開始的頭天,由於我被視為一位轉世者,便舉行了
一個特別的儀式。我記得當時宴會上有牛奶及許多食品,令我認為“學習”會是一
件愉快的事。在兩個月後,我學懂了藏文字母,而且能讀誦一些簡單的經典。此後
的一年中,我便學習《普明大日經》(9)(採用這本經是因為它內文並不艱深,易於
學生學習)。老師有時會來我的家中授課,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到老師家中上課的。
有時候,外公也會親自對我略作教授。沒多久後,我便對學習產生了抗拒,玩耍變
得更為吸引我。由這時開始,我便天天捱打,但責罰卻似乎對我並沒產生太大的作
用,我反而變得更加頑劣。到後來,我的頑性已成為鄉間眾所週知的事兒,鄉人都
感歎說:“這小孩真不知到底是聖人之轉世還是妖怪的轉世!”。
在七歲時,有一次我在村旁的河8中玩水。從來不怕危險的我越遊越遠,被一股
不知是暗湧還是漩渦的力量扯出了好遠。這時候,我的姨媽剛巧路過,看到我遇險
便馬上跳水救我。在倉惶及激流中,她只捉到了我的一根指頭,靠牢牢抓住這根指
頭硬把我拉到河邊。當時大家都說我是從閻王口中救回來的。
在八歲時,我又再次因好玩而差點丟了性命。我們家族在高山草原上有一塊田,
距我所居村子腳程要五個小時,騎馬也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有一天,家母騎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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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為腳木足河 གྱམ་གྱོ་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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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打點收割的工作。我眼見母親上馬離村,便悄悄地把馬鞍放上了另一匹馬,偷偷
地跟著騎馬上山。稍為熟悉馬性的人都知道,馬匹一見到廣闊的草原,便喜歡縱蹄
狂奔,不容易控制得住。我的馬一上到山頂時,見到大平原便狂奔起來。八歲的我
連忙拉韁繩勒馬,怎知那匹馬卻像人一樣立了起來,差一點把我拋下馬背。我眼見
自己斷無足夠體力把馬勒停,又怕墮馬的危險,只好放開韁繩任它狂奔了。這草原
上有一間小房子,我的馬竟然在狂跑之中闖入房子內。這間屋的門不高,剛巧可容
馬身穿過,我便重重地撞在門楣牆壁上掉落下馬。這一撞本來已可致命,但更危險
的是我的腳踝仍然插在金屬的馬蹬中。馬在狹窄的屋內左穿右插,拖我撞向四牆、
傢俱及雜物,很多次馬蹄差點就踏在我身上。這時候,我已是半昏迷狀態,只隱約
看到屋的上層有一個女人看到這一幕,被嚇得呆立,不知如何救我。在我的馬最後
停下來時,我滿身血污,找到母親哭訴,心想母親肯定會狠狠教訓這匹馬一頓,怎
知道母親卻把已是傷重的我又狠打了一頓。
我在童年的時候脾氣很硬,受到委屈也不輕易向人投訴。有一次在與同村小孩
玩耍時,幾個小孩壓在我身上,把我狠狠地撞在石上。我感到肩骨折裂了,一摸之
下可以摸到肩上有骨折裂口突出,但我只假裝無事地說:“今天不玩啦!”然後便
逕自回家了。劇痛令我汗如雨下,但我卻強忍了一天一夜。在晚上,外公修法時叫
我吹笛類法器,我因痛吹不出聲,外公連忙察看,才發現我肩骨斷了,傷勢十分嚴
重。在痊癒後,村中人常常提及我異常的硬脾性。家母生下我時,年紀才十八歲上
下,實在管不住頑劣的我,所以脾氣很大,常常對我打罵。我雖然十分怕母親,又
常遭她嚴厲的責罰和痛打,可是並未因此而變乖。但我可說是尚有一個優點,不論
父母及師長怎麼痛打,我從不會生氣或頂嘴。在出家後,被寺中師長打罵時,我也
從未心生怨恨或生氣,也從未頂撞一句,反而會心甘情願地挨駡挨打。外公在偶爾
教我一些東西時,也會因為我偷懶而罰打,但他總不捨得痛打我,只會用一頂布做
的帽子作狀打幾下,所以我從來只怕母親而不太怕外公。
15
在我出家到大藏寺後,大家都稱我為“祈竹仁波切”或“祈竹祖古”,但其實
我的外公才是真正的祈竹祖古。外公名叫“洛桑欽饒沃瑟”(10),是大藏寺法台第五
世祈竹祖古的乘願轉世,亦即第六世的祈竹祖古。
“祖古”(11)一詞是藏語中“轉世”或“化身”之意,即某一聖者的乘願再來的
轉世者,以繼承及繼續先世的弘法事業。有些歷史學家說藏傳佛教噶舉派的大寶法
王是歷史上第一位祖古,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在佛教中,一向有高僧及聖者乘
願轉世的先例,但在大寶法王以前,並沒有一個完善的確認及繼承先世地位的制度。
大寶法王曾清楚明確地說出他圓寂後將再生於何處,並囑咐弟子尋找,這才開創了
尋訪及確認轉世者身份的制度。在此以後,其他宗派亦沿用了這種制度,開始有轉
世世系出現,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宗座達賴喇嘛及班禪喇嘛世系了。在這種制度中,
有些聖者會在臨終前清楚指出將再生於何地、父母姓名為何、嬰兒身上有什麼特徵
等,也有些時候是嬰兒能認出先世的弟子或法器,甚至有一出生便懂得唸誦經偈等
的先例。在找到初出生之轉世者(有時卻是在長大後才認出)後,寺方便會把他們
迎請至先世所屬寺院,舉行升座冊封認定儀式(亦有漢譯為“坐床”)。在此之後,
轉世者多會入寺修學,繼承先世未竟之佛教事業,但也有選擇不出家者,情況不一
而足。在眾多的祖古中,有些的確是佛陀、菩薩及大修行者的乘願轉世,也有些是
修持境界次一等的行者的再世,也有顯得甚為平凡的祖古存在。漢地常把祖古稱為
“靈童”及“活佛”,其實並不對。祖古中雖的確有些是佛陀化身,但也有純粹是
因為繼承事業之目的而冊封的情況,絕對不能說凡稱為祖古的就是“活佛”。“祖
古”這個名詞亦從來沒有“活的佛陀”的含義在內(佛陀是圓滿的覺者,早已超越
生死,又何有“活”與“不活”的分別呢?)
事實上,並非聖者才會轉世,我們凡夫亦不斷輪回再生,分別只在於聖者可以
選擇生處,甚或記得前生之事,而且乃因其悲心而選擇再生,不同於凡夫之因業力
而無奈地再次輪回。有時會有人問:“為何祖古只投生在西藏呢?”其實祖古之轉
16
世並不限於西藏,這純粹要看他們的意願與眾生之因緣,但投生在藏地以外的祖古,
並不易認出、冊封。現今在印度,也開始有洋人、黑人及漢人祖古。在藏傳佛教以
外,也一樣有聖者的乘願轉生,只不過他們並不繼承先世之名位而已,例如在漢地
佛教中,有不少貢獻偉大的高僧或許正是先世聖者之乘願化身。在他們圓寂後,又
肯定會在另一些地方再次投生,唯一的分別在於藏地有一個制度去尋訪及認定這些
乘願轉世者而已。這種制度有利於法業之延續,從轉世者年幼時便給予最嚴謹的教
育,令他們有能力繼續發揚先世的事業。我們把祖古視為法定的繼承人也可,視他
們為先世賢哲的真正化身也無不可。現今的人,很多一聽到祖古的名便一窩蜂地跑
去依止,這是十分愚昧的事!一個修行人,最重要的是德行與戒行等,而並非他的
名位。就以我自己為例,我也被人稱為一個“祖古”,卻沒有什麼德行或成就,家
師堪蘇仁波切起初只是一位普通的僧人,卻因苦學成材及老實修持,最終成為印度
色拉寺昧院的方丈,在他座下學習的弟子反有不少是祖古之輩!至於“仁波切”(12)
一詞,乃藏語“寶物”之意,亦即“人中之寶”的意思,可用作尊稱具祖古等身份
的人,但不一定只用於祖古的稱呼上,例如家師堪蘇仁波切,便是因其學問高,位
居方丈而被尊稱“仁波切”的,並不因為他是某聖者的轉世化身。
最早的一世祈竹9(13)仁波切名號為“達爾汗10南索溫布官卡益西”,曾赴北京晉
見乾隆皇帝,得冊封、賜印及賜予很多宮廷禮物。我在十一歲時住在大藏寺祈竹樓
中,至今我仍記得當年見過屋頂上刻有藏文及漢文雙行文字“乾隆四十五年御賜予
達爾汗南索”的銅飾,寺中至今仍存有許多乾隆御賜印章、聖旨及布料等。這一世
的祈竹仁波切生於霞渡寺附近,其祖居在一九三四年戰亂中被燒毀,但至今仍可見

9
祈竹 ཁུ་འཇོ,在《安多政教史》等典籍中譯為“庫交”。本具有地名和氏族雙重意義。“文布阿旺扎巴,姓庫
交,與扎氏同姓。……(扎幹大臣,阿旺扎巴的祖先)又娶了九個種姓低微的女子,有一人生育了三個兒子,
在庫交溝安家立業繁衍為上下庫交及熱幹這一系統。”725 頁。書中多處提到姓氏為庫交的人物。作為封號世
系名號,由於歷史演變和地域方言不同的緣故,亦寫作“ཁླི་འཇོ”“ཁེེ་འཇོ”。在轉寫過程中也有多中不同寫法,
如“khujo”“khechok”“khejok”“khijok”“khuj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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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汗( དར་ཧན ),是源自蒙古語的一個封爵。
17
得到地基。第二世祈竹仁波切名號為“南喀堅贊”(14),其生平現已無法確切地考證
了。第三世祈竹仁波切生平不詳,名號似為“根頓堅贊” (15)。第四世祈竹仁波切
名號為“洛桑頓珠” 11(16),其名意為“善慧義成”(我的出家法名與他一樣)。這
一世的祈竹祖古曾往拉薩色拉寺昧院嘉絨堂求學而取得頭等“格西”學銜(相當於
佛學博士的一種學銜)。在回到大藏寺後,他並沒有久住便到了位於我出生的房子
旁,有三百多年歷史而原為覺囊派的霞渡寺,最終圓寂於此寺。自此,霞渡寺便成
為了除大藏寺外另一間由歷代祈竹仁波切住持的道場。第五世祈竹仁波切生平不詳。
我的外公是第六世祈竹仁波切。
外公本為大藏寺僧人,主要修持密集馬頭明王法門(即觀音大士的其中一個化
相)。除被認封為第五世祈竹仁波切而繼承了大藏及霞渡等寺院的法臺地位外,他
也被視為紅大威德金剛的人間化身,具有不可思議的神通力量及預知能力。通常來
說,由於能繼承歷代轉世所累積的財富,西藏的轉世者一般都可稱富有。但大藏寺
卻依循西藏下密院傳統,在每一世之轉世者圓寂後,其財富全歸寺院,其府第理事
成員即告解散。在下一世轉世者升座後,才重新選舉府第理事助手,並重新累積財
富,沒有先世之財富可以繼承。這種制度其實有利於轉世者的修行,避免了不少由
錢財而發生的無謂紛爭,畢竟僧人還是以過貧困的清修生活才有利於成材。但在西
藏傳統中,有另一種規矩規定轉世者入讀拉薩三大佛教學府時必須斥資興修大供養,
而在畢業離寺時需再作一次大型供養。這種大型供養,是當時入讀拉薩色拉寺的外
公(他當時是比丘學僧身份)及也在色拉寺學習的大藏寺另一位法台湛康仁波切所
不能應付的。於是兩位仁波切便只完成了“格西”(相當於佛學博士)課程,而並
沒有進行正式光榮的畢業典禮,便各自回故鄉大藏寺了。通常來說,一位在三大寺

11
《安多政教史》曾提到這兩世祈竹仁波切:“這座寺院由庫交喇嘛南卡堅贊 ཁུ་འཇོ་བླ་མ་ནམ་མཁའ་རྒྱལ་མཚན 和根登堅
贊 དགེེ་འདུན་རྒྱལ་མཚན 等護理。火狗(丙戌)年苟什德洛讓丹白堅贊提供了維修大經堂順緣,並在山崗上修建了靜修
院。”727 頁。並說庫交喇嘛南卡堅贊是“臧苟”(即松崗,རླི་འགག,或 གཟླི་འགག )的“嘉木交”(即腳木足 གྱམ་
གྱོ )村人。72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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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畢業的“格西”(即使不是一位轉世者),在回鄉時都是騎馬衣錦還鄉的,但外
公及湛康仁波切卻因身無分文而只以普通人身份還鄉。後來,薩迦派的宗座法王建
議外公以居士身份利益當地,他便還俗去了。在藏地,在這種情況下還俗的轉世者
一樣受到民眾的尊崇,而且現在回想,外公現居士身而住於民眾中,對當時及當地
佛教的利益的確遠比他住在大藏寺弘法的利益大得多。
當年嘉絨地區有很多術士,但凡有修邪術或居心不良的術士來到我們附近一帶,
都無法住下去,外公總會施法把他們驅逐離開。在外公施忿怒法時,即使在嚴冬天
上也會打雷,故其法力深受民眾尊崇。村民中每有宗教上的需要,或有病難或家中
受鬼祟邪術所擾,也會由外公施法解決,所以外公被尊為一位利益百姓的大修行人。
他雖然還俗現居士相,卻仍被尊為大藏寺的法台,偶爾仍會在寺院的祈竹樓小住,
而且寺方凡有大型法事總會求他參與唸誦修法。在大藏寺一帶,至今仍然流傳外公
的種種故事,其中有很多是與先世湛康仁波切有關的。湛康仁波切是大藏寺的另一
位法台轉世,他的寓樓座落在祈竹樓旁略低的地方。據說當年這兩位法台常常相互
比試神通。有一次,外公施法令先世湛康仁波切的座騎在垂直的樓牆上行走,走至
先世湛康仁波切的窗前嘶叫,把他嚇了一跳。湛康仁波切便施法降下一道雷電,眼
看就快打在外公的頭上,但雷電因為外公的力量而轉向,一直打穿了祈竹樓的幾層
地板。
在七歲至九歲間,我大部份時間都與外公一起渡過。外公常說及我出生時天上
人異象,認為我是一個特別的孩子,所以對我尤其寵愛。在這幾年間,幾乎每逢入
黑,我便與外公坐在一起。由於外公是先世祈竹仁波切的轉世,他的座位並不同一
般人用的椅子,而是一種藏族高僧或轉世者的法座,其他人絕不敢坐上去,但頑劣
的我從來不理會這些禮儀禁忌,外公也從不阻止我與他同坐於他的法座上。
外公個子不高,但身形頗為肥胖。他習慣在入黑後飲一杯混入蜂蜜的飲料。在
我六至九歲間,每逢入黑我們爺孫倆便會坐於同一個法座上,外公面前總放一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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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爐,他會把裝著蜂蜜飲料的杯皿擱於爐上加熱,我們爺孫倆便一邊談天、一邊把
杯子傳來傳去,一人一口地用同一個杯子飲喝。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小孩,常常喝到
滿頭大汗,在迷迷糊糊中便在外公的法座上睡著。當年外公總是侃侃而談他的歷代
前生之事,也常常向我講述我的前生的種種。外公不斷重複叮囑我將來必須前往拉
薩色拉寺求學,勸我切勿加入格魯派外的其他宗派或寺院,並叫我將來要好好地掌
持他的“法座”(外公指的是歷代祈竹仁波切的弘法事業)及負責大藏寺的事情。
我當時尚年幼,只懂唯唯諾諾,並沒在意外公所說的話。在後來入大藏寺出家後,
眼見大藏寺當時有幾百位僧人,一片法務昌盛的景象,我當時心想:“大藏寺人才
鼎盛,法務廣大,絕對不需要任何人的説明!我為大藏寺也做不上什麼大事!”大
藏寺在後來的政治變動中完全被毀,僧人全遭驅逐,殿堂、經書及佛像被完全毀壞。
在一九八三年,我在外流離了半生後,聽聞中國大陸開始改革開放,大藏寺被允許
重開,我才猛然記起外公的囑咐,心想:“外公當年的意思,莫非是指該由我承擔
重建恢復大藏寺的事業?”直至一九九三年,我才開始協助大藏寺之重建。在二零
零零年,大藏寺終於重建後開光,我也總算完成了外公交予我的責任。回想起近六
十年前外公常在晚上共坐時連番囑咐的情景,不禁感歎世事之變幻不定及外公之預
知能力高深莫測。想及當年每晚同坐共飲的情景,根本不覺轉眼已過了六十年!當
年我們爺孫倆每晚入黑後便促膝而談,其間歷時數載,而家母卻一直不知道。除以
上的內容外,外公也常談及其他的事,有時只是閒話家常,有時卻是談有關佛法的
話,也有很多是我當時不可能明白的事情。外公雖從來沒有正式向我教示佛法,卻
間接地為我灌輸了很多佛學知識,所以我一向把他視為我其中的一位師長。
在童年時期,我幾乎每次上床都會看到一些異象。每當燈滅了後,若是沒有別
人陪伴,我便會在黑暗中見到一幕一幕的殘酷戰爭場面,這往往把我嚇得不敢入睡。
這種情況並不是夢境,而是在黑暗中清清楚楚看到的景象,就如身臨其境一般真實,
至今我仍不能解釋這神秘的現象。為了避免看到這種異象,我每每央求家人陪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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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入睡,這樣當晚便不會見到那種恐怖場面。脾氣剛硬的我,當年默默地忍受這種
恐懼、奇怪的現象,從未向任何人透露。在多年後我才知道,童年每晚預見的原來
是後來政治變動中的血腥戰爭場面。
在嘉絨的童年中,我曾不只一次做過一個感受很真實的怪夢,在夢中我身處現
代化高樓大廈中,身旁的事物都是陌生的。當時的我不要說未到過有高樓大廈的城
市,就連城市的圖片也沒見過。這個夢我後來在拉薩及印度也多次重複夢見。在後
來見過世面後,我才知道夢見的是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建築物。這個多次重複的清晰
夢境,我自知必有其意義及預言性,但時至今天我已六十多歲,我對它仍然不得其
解!
在我大約九歲時,外公大約是七十歲。有一天,外公宣佈要閉關七天,其間不
准家人入他的房間,但第二天家母卻不知為何事跑進他的房內,只見外公的頭有半
邊是黑的,另半邊是粉紅色的、猶如初生嬰孩的膚色。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外
公的談吐舉止極為怪異,仿佛重返孩提,後來卻變回正常人一般,頭部膚色亦變回
如前一樣。沒多久後,外公便圓寂了,圓寂當天正是藏曆佛陀成道聖日,亦即一九
四四年的藏曆四月十五。在外公圓寂時,由於我與他的感情極深,我因憂傷過度而
一度暈死過去,幾經急救才得以活過來。外公圓寂時,有許多異象出現,天上同時
出現很多道彩虹。在我長大後,回想外公往生前的奇怪情況,想來外公似乎本欲閉
關七天修持某種延壽法門,卻因因緣不足而被家母大意闖入房中而告失敗了。這只
是我們家人的推測,事實是否如此我們永遠不得而知。外公一生精進修持,而且有
極大的神通能力,我們凡夫之輩自然不可能完全瞭解個中原委。
在外公圓寂後,我便常常嚷著要出家,但父母卻因為我是長子而不願我離開他
們。當時在馬爾康縣城有一個一百二十歲的老婦,她長年閉關修持,被人視為一位
有證量的聖者,能知道許多旁人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受到當地民眾的尊崇。她對
我雙親說:“現在老轉世者圓寂了(指外公,即先世祈竹仁波切之轉世),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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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另有一個年幼的轉世者。這位小轉世者必須入大藏寺出家,否則大藏寺的護法
會示現忿怒,這個小孩必將墮崖而卒!”此後,家父與家母走訪多位有神通及證量
的大師,所有大師的預言與老婦所說的不謀而合。家父與家母迫於無奈,便只好把
我送至堪蘇仁波切洛桑金巴(17) (意為“善慧布施”)大師處剃度。
堪蘇仁波切曾任拉薩甘丹寺(格魯派祖庭,西元一四零九年由宗喀巴祖師親建)
蔣孜院方丈,極有名望。他老人家在一九四五年的僧團結夏安居期間,在大藏寺湛
康樓中為我一人特別舉行剃度及授沙彌戒儀式,為我賜出家法名“洛桑頓珠”(意
為“善慧義成”)。這時外公已圓寂一年多了,我時年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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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登大藏寺法台

在剃度後,我並未馬上入住大藏寺,而返家住了幾個月(記憶中為三至五個月)。
在此期間,由於我被視為高僧的轉世,在教育方面便不能草率,故家人必須為我物
色一位德高望重的師長。負責物色明師的有關人等晉見了大藏寺高僧洛桑達瓦(18)
大師(意為“善慧月”)。大師被尊稱為“大藏貢喇洛桑達瓦”,意為“與護法無異
的大藏寺善慧月師尊”。他有長長的鬍子,中等身材,是我出家後第一位正式的師
父(在我剃度出家時,大師亦是在場擔任授戒儀式中的一位尊證)。但剛才已提過,
堪蘇仁波切洛桑金巴是我的剃度師父,而我亦視外公為師長之一(外公雖是我親人
而且並不是一個出家人,但他是一位大修行者,被視為先世大藏寺法台及高僧祈竹
仁波切的轉世,且又對我間接地授以佛法,所以我把他也視為佛法上的師長之一)。
此外,霞渡村的索南師父是我的啟蒙老師。
洛桑達瓦大師在聽到有關人等要求他攝受我為弟子時,馬上便說:“昨晚我夢
到自己坐在霞渡(即我出生之村落)後山上遙望這小孩子的居所,這屋中有一頭幼
虎向我走來,坐在我的膝上。這是很吉祥的徵兆!看來你們這個小孩因緣不簡單,
而且或許與我有點緣分。我就姑且試著擔起教授他的任務吧!”而且大師表現得甚
為欣喜。
在正式入寺(一九四六年藏曆新年後)後,我對寺院環境及僧侶的生活似乎十
分習慣,第二天便馬上適應了,仿如一向就在寺中生活似的。在此之前,我是個出
了名的頑童,從沒一刻停下來,而且一向心思狂亂不定,但在入寺當刻開始,我卻
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從此便自然地不再好動狂野,心也安穩了下來,這種
巨大的改變令我自己也覺得詫異!
在大藏寺的後方,有一座歷代祈竹仁波切所駐錫的大樓。大樓之藏語名稱為“祈
竹拉章” (19),其名意為“祈竹樓”或“祈竹府”。外公是大藏寺法台祈竹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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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轉世,亦即祈竹樓的主人,但因他現在家行者相,故並不長住寺院。外公在世時
曾多次對人說:“我既非大藏寺僧人,亦不能為大藏寺做什麼貢獻,但我的外孫將
來會肩負我的法業、背起大藏寺的擔子,你們必須視他與歷代祈竹仁波切為一體!
日後大藏寺的榮辱就要靠他了!”當時誰也不能預知後來的翻天變化,但因為外公
的身份及他的多次囑咐,當地的土司(即地方領袖)便授權予年幼的我,由我繼承
了大藏寺及霞渡寺的法台位及外公祈竹仁波切之所有產業,包括大藏寺祈竹樓、其
名下的土地權及歷代祈竹仁波切之法座、稱號及印章(代表祈竹世系轉世的權位)
等,自此我便被稱為“祈竹仁波切”、成為大藏寺的法台了。在藏傳佛教中,通常
是一位大修行人圓寂後,由寺院尋訪他的轉世者,再由轉世者繼承前者的地位、責
任及事業。但我的背景頗為特別,因為我本來就不是祈竹仁波切的轉世,而先世祈
竹仁波切又恰巧是我的外公,故此出現了先後兩位被稱為“祈竹仁波切”的人曾經
共同生活的情況。剛才也已提過,先世祈竹仁波切後來也再次乘願轉世,卻不幸並
沒有因緣活到成年,我卻繼承了原屬他的歷代祈竹仁波切的名位,反而並未正式繼
承悉弘仁波切的名位,也並未被官方正式確認為該世系的轉世者身份。雖然外公生
前曾多次向我詳細述及我的前生(歷代悉弘仁波切)的種種,後來又有聖者再次指
出我是一位轉世者,而我又繼承了歷代祈竹仁波切的名位,但我終究只不過是一位
極為平凡的僧人,與修行有成的祈竹仁波切或悉弘仁波切絕對不能相比。反正對我
而言,仁波切及祖古等名位,不過世上虛名而已,並不值得重視。一個僧人,不論
是被尊稱為“大仁波切”之轉世與否,最重要的不過是老老實實地修學而已。
大藏寺距霞渡村約六小時腳程,位於海拔三千米以上的深山中。大藏寺的藏文
全名是“甘丹大藏倫珠林”,即“兜率信滿任運成就洲”之意。“大藏”是藏文中
“圓滿的信心”或“圓滿足數”的意思。在大藏寺所處的深山中,有許多野生動物,
其中包括野熊、老虎、豺狼、狐狸、鹿、白鬍子的猿猴及多種禽鳥。我在住於寺院
時並未親眼見過這些野生動物,但卻常常見到它們的足印。在晚上,附近的狼群會
24
發出怪嘯,令人毛骨悚然。夏天的夜,後山的青蛙則會徹夜鳴叫,往往令我睡不著
覺。
在祈竹樓中,住著四隻紅嘴黑身的小鳥,它們的糞便拉在地上,經年累月地堆
積至及腰的高度,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從來沒有人去清理。童年的我有一次一時興
起,趁它們睡後便一手捉到了其中一隻。我本是好奇想捉它來看看而已,怎知它在
驚嚇中叫得很淒厲,我在不知所措間只好放手讓它飛走。像這類的童年趣事,我現
今仍記憶猶新。
除了上述的動物外,聽說大藏寺一帶也有一種叫做“耶提”12的異獸活動。“耶
提”是一種以雙足走路的猿類動物,身高比人還高,一出手便可擊斃一頭犛牛,所
以當地人都很怕遇上它。這種動物,大概便是西方科學家常常爭論其存在與否的“野
人”。在四川森林中它們的確存在,甚至偶爾還會殺人。在大藏寺一帶,以前更可
以高價買到它們的皮毛。我在大藏寺的日子中,雖然從未見過這種動物,但在當地
根本不會有人質疑它們的存在。它們的腳印偶爾也會在雪地上出現,馬匹及狗只要
一見到這些足印便會逃回屋中,甚至嚇得屎尿不禁。這種動物不過是畜牲類的一種,
只是較少為人所見而已,鄉人都不想遇上它們,也不太明白科學家為什麼對它們的
存在產生懷疑。後來我曾在西藏中部見過一次這種動物,而且並不覺得它們有什麼
奇怪之處。即使在現今,只要去川北一帶問一下老人家,恐怕便能找到好幾個在林
中親眼見過這種動物的人。
大藏寺乃由嘉絨高僧昂旺扎巴13(20)大師所建。寺院建成於西元一四一四年,至

12
據《嘉絨秘境瑪律康》一書說:傳說在森林還茂密的時代,馬爾康縣境內生活著一種嘉絨語為“泰嘉”的野
人。野人赤身裸體,體格碩大,渾身長毛,疾走如飛,善狩獵,能捕獲麝等動物,野人心智發育較差,但非常
善於模仿。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裡,“泰嘉”和人類之間為爭奪食物等,競爭十分激烈。一天,人們在野外跳鍋
莊,喝咂酒。野人聞訊後也過來湊熱鬧,並模仿人們唱歌、跳舞、喝咂酒,但不到一會兒,到場的野人全部七
竅流血,倒地身亡。原來,是人們在咂酒罈中投放了劇毒。因為人們使用的是沒有打通關節的竹竿,所以咂酒
吮吸不到嘴裡,而野人則見一根竹竿不能使用,馬上調換其他竹竿狂飲,導致最後全部中毒。從此以後,野人
知道人類的厲害,逃入深山老林,不再和人類來往了。
13
據《安多政教史》:“彼師屬於前面所敘述過的扎幹 སྦྲ་རྒན“庫交 ཁུ་འཇོ”氏族,出生在小金的松多地區,是聖
宗喀巴大師早期的四大弟子之一。耶希堅贊經師撰有他的本生傳記,他曾任絨哇吉納巴披剃出家時的工作人員。
25
今已有近五百九十多年歷史了。在歷史上,大藏寺甚為有名,堪稱格魯派在川北一
帶的總道場,於宗喀巴大師諸傳記、《安多政教史》及明、清二代史料中常有提及。
在拉薩布達拉宮中,有一幅“西藏重要寺院”壁畫,其中也包括這座大寺。
昂旺扎巴大師生於十四世紀中葉的嘉絨,因資質聰敏及才學出重在幼年時已相
當有名氣。大師約於一三八一年赴西藏中部學法,依止格魯派初祖宗喀巴大師學法
及受僧戒,次第學習因明、般若、俱舍、中觀及律學等佛法,又受灌頂修持各部密
法,獲得顯密種種成就,得宗喀巴大師賜號“堪欽”(21) (即“大方丈”之意)。在
拉薩一寺的某次僧眾上殿誦經時,由於遲到而殿門已關上了,昂旺扎巴曾示現穿牆
入殿的神通。在十五世紀初,昂旺扎巴為初成形的格魯派教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約在一四零九年,宗喀巴大師與昂旺扎巴二師徒在拉薩大昭寺著名的觀音聖像(稱
為“天成五尊觀音”像)前,修持大悲觀音齋戒禁食閉關(22),宗喀巴大師囑昂旺扎
巴觀察睡夢內容。昂旺扎巴在晚上夢到天上降下一雙白螺,二螺合而為一後跌入他
的懷中,他信手取來白螺向東方一吹,螺聲震動整個東方。第二天,昂旺扎巴向宗
喀巴大師描述夢境,宗喀巴大師回答說:“夢見吹螺表義你必將弘法;向東方而吹
螺表義你應在西藏東部弘法;洪亮的螺聲是預言你的弘法事業將廣大而成功。這是
一個吉祥的夢兆,預言你的弘法因緣在你的家鄉西藏東部,而且弘法事業將十分廣
大,能利益很多當地的眾生!” 14此時,昂旺扎巴的弘法因緣已成熟了,便告別恩
師而回鄉。在西藏的口敘史事中,宗喀巴在師徒告別時,把自己的念珠贈予昂旺扎

聖宗喀巴大師指示他與絨哇吉納巴兩人赴多麥嘉絨地區弘揚佛法。絨哇吉納巴於鐵虎(庚寅)年初來到多麥地
區,第二年(即兔年)藏曆四月,他也來到多麥地方。該地區是本教的勢力範圍,於是他們與本教進行鬥法,
降伏了許多本教的掌門頭目,說道:‘並非心中存傲慢,為弘佛法乃出此,本教徒頭當箭靶,前去遷移空行境!’
在梭磨下庫交一戶人家所藏的古籍裡記載:‘當時我施展了幻輪,阿交他祭起了神橛。’據此所謂‘阿交’,
可能是達斯丹巴。彼師修建了這座寺院及薩果寺、丹果寺,邀請絨務吉納巴做開光儀軌,尊者他在這裡進行密
集和《修法海》的念修,獲得了特殊的徵兆。他曾說‘遵照持金剛,文殊上師旨,來此修寺院,弘揚政教事,
幹此事業者,功德興盛矣,阿闍梨扎巴,心中應慈悲!’”726-727 頁。
14
《宗喀巴大師大師傳》(木刻版本):“有一次,察柯官人、大堪布阿旺紮巴率隨從前往拉薩大悲觀世音菩薩
座前作禁食齋法事。一晚,宗喀巴大師與察柯阿旺扎巴師徒二人以扎實的祈禱來分別觀察各自的夢兆。察柯阿
旺扎巴夢見兩隻碩大的白海螺從天而下,絳至懷中,隨機二者合為一體,用手捧起一吹,聲音清脆洪亮無比,
這便是他日後在下部嘉摩絨地區弘傳佛法建功立業的徵兆。”(首函 19 頁至 21 頁)
26
巴,昂旺扎巴便發下大願:“這串念珠有多少顆珠子,我便當建立同數目的寺院以
報師恩!”這個故事流傳很廣,在嘉絨一帶人人都深信,但我卻未在正式的古文獻
上讀過這種記載。
在離開宗喀巴大師後,昂旺扎巴便回到其家鄉一帶(亦即我的家鄉地區)廣弘
宗喀巴大師之教法,首先建立了現今稱為“安斗寺”的道場(此寺亦稱“亞各寺”,
即“第一間寺院”之意,據口語相傳其命名是因為此寺乃昂旺扎巴所建之一百零八
寺中之第一座),再建立了曲爾登甲寺、冬日寺、南木甲寺、羅若寺、毛爾蓋寺、
桑登寺、彌勒寺、康貓寺、松多寺及茶各寺等。
在到達現今大藏寺所在地附近時,昂旺扎巴在觀察因緣後,發現該地有建寺弘
法之吉兆,便決定建立大藏寺。但在當時,昂旺扎巴在數處佳地上難以抉擇。此時,
有一隻烏鴉飛來銜去了他的哈達,飛到了現今大藏寺主殿所在地的一棵大柏樹,把
哈達掛在了樹枝上。昂旺扎巴見樹下有很多螞蟻,認為這是寓意將來寺院僧人眾多
之吉兆,便決定把柏樹的枝節修去,以樹幹為大雄寶殿其中一柱,繞此柱建立了主
殿。這根樹幹修成的殿柱,至今仍屹立於大藏寺的大殿內。
在昂旺扎巴於其家鄉弘法初期,西藏的原始信仰苯教極為盛行。苯教雖屬外道
信仰,其法師的確有很大的神通能力。當時,昂旺扎巴建寺遇上很大的阻礙。當地
的苯教術士用神通力,令白天建起的部分在晚上便莫名奇妙地倒下,屢建屢塌,令
昂旺扎巴甚為苦惱。在這時,那只神秘的烏鴉又出現了(後來的人一致認為該烏鴉
是六臂相瑪哈嘎拉護法之化相),昂旺扎巴便寫信請求宗喀巴大師開示解決困難的
辦法,該信便系在烏鴉腳上帶到拉薩去了。宗喀巴大師為大藏寺特別著造了《怖畏
金剛十三尊儀軌》及修持法王護法幻輪之要訣,仍由烏鴉充當信使帶回昂旺扎巴處。
這烏鴉在送信後,便飛向一塊鳥首形之藍黑色石頭而融入消失了(自此,這塊石頭
被供奉起來,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卻遺失了)。昂旺扎巴依儀軌修法,降伏了當地四
十多位苯教術士,得以順利建成大藏寺。這部《成就怖畏金剛十三尊儀軌》本為大
27
藏寺僧人修持,後廣泛流傳至所有派內寺院中。在此儀軌的跋文中,宗喀巴特別說
明儀軌乃為東方森林中之大藏寺而著。此由宗喀巴大師親書之手稿原存於大藏寺,
後亦遺失。
在大藏寺快建成時,昂旺扎巴因無造佛像的巧匠而苦惱。此時,有三個自稱來
自印度的黑人來寺求宿。昂旺扎巴問他們以何為生,他們回答說自己是造像師,昂
旺扎巴便喜邀他們為寺院造佛像,但三人中只有一位應允留下。在寺院舉行落成大
典前,黑人造好了所有佛像,唯獨一尊六臂瑪哈嘎拉護法像只造了上半身,未能及
時完工,但落成竣工典禮只好如期舉行。在慶典尾聲,黑人帶上了一個巨大的護法
面具表演舞蹈。黑人越舞越快,最後人卻不見了,只留下面具。大家卻發現本未完
成的護法像,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造好了。這時,大家都驚覺黑人工匠乃六臂瑪哈嘎
拉的人間化現,最後以自身融入護法身像的神通方式而把該像造就。由於黑人曾說:
“我不索取特別的謝儀,只要求凡寺僧所得的供養,我也要一份相同的。”在此以
後,大藏寺便有了一個不共的傳統,凡有施主來寺分發供養時,領誦師便會朗聲提
醒:“請勿忘給黑人一份供養!”此特別的傳統至今不變。在所有格魯派寺院中,
都會供奉六臂瑪哈嘎拉,但在大藏寺中,除一般共通的供養外,我們更把他視為活
生生的僧眾成員,即便在計算寺僧人口時,亦會把他也算在內,這是與其他寺院不
同的地方15。大藏寺的六臂護法像,被認為是其他寺院之護法像不能相比的,因為他
是由護法的人間化身親手所造,最後,更是由該位化身融入而完成塑造的。
昂旺扎巴於一四一四年,在大藏寺建成了數座殿堂及八座僧舍,其中包括大雄
寶殿、護法殿及昂旺扎巴本人駐錫的樓房。這三座建築物中,護法殿至今仍保存原
狀;大雄寶殿則於五十年代末期被毀,於一九九三年重建至一九九七年竣工;昂旺

15
《安多政教史》原文:“在答倉寺準備塑造怙主神像時,來了一位黑衣‘阿咱熱’(ཨ་ཙ་ར )游方僧,他說
他懂得造面具,尊者乃讓其造神像。當完成後送上謝禮時,該塑師說道:‘在這座寺院永遠存在之期間,請給
我一付份子?’隨機融入怙主神像之中去。從此,凡分佈施時,都提出‘阿咱熱’的一付份子,作為制度流傳
至今。”727 頁。
28
扎巴寓樓則已被毀,至今仍在重建中,將來會用作方丈樓及大藏寺歷史博物館之用。
有關大藏寺的命名,在文史上及口頭相傳中有多種說法。一說由宗喀巴大師取
“圓滿的信心”之意為其命名“大藏”(在文史中宗喀巴大師有時亦稱昂旺扎巴為
“大藏昂旺扎巴”);另一種說法認為昂旺扎巴因大藏寺乃其發願建成一百零八座
寺院之最後一間,便為它命名“大藏”,取其“圓滿足數”之意,但這種說法主要
是歷代相傳的說法,並未見於古文獻中;又有些人認為先有昂旺扎巴為寺院命名“大
藏”後宗喀巴大師依原名的發音略為改動了一下,使其由「圓滿足數」之意思變為
“圓滿的信心”之意,而寺名發音卻仍為“大藏”。寺院全名為“甘丹大藏”,乃
指其為甘丹教派寺院,亦即格魯派道場。“甘丹”一詞意為“歡喜”,是彌勒佛的
兜率淨土名稱的藏語音譯,亦表格魯派的意思。
昂旺扎巴在建成大藏寺一段日子後,便把住持之任務交予第二任方丈卻吉扎巴
(23)
( “自在法王”之意),自己則繼續雲遊弘法,令格魯派的教法在當地廣大地弘
揚起來。最後,他在離馬爾康縣城不遠的茶各寺圓寂,其遺體被供奉於塔內至一九
零三年被毀。在一九八三年,由第十世班禪大師為該寺捐資,又重新把昂旺扎巴遺
體倖存的一些部份封入新塔,此塔至今仍在。昂旺扎巴大師的頭蓋骨上有一個天然
顯現的藏文“嗡”字,清楚可見。這塊聖骨現在被尋回而供於大藏寺內。在茶各寺
內,除昂旺扎巴靈塔,還供有大藏寺第二代方丈卻吉扎巴的靈塔。寺外的林中,有
一棵巨大的柏樹。這棵樹本來是昂旺扎巴大師的手杖,在五百多年前被大師插在地
上而長成了今天所見的大樹。
對非藏族的藏傳佛教弟子來說,昂旺扎巴的大名似乎比較少聽到,大部分人對
宗喀巴大師的另外兩位弟子(即賈曹傑及克珠傑大師)比較熟悉,這是因為昂旺扎
巴大師在格魯派形成的早期便已遵師命返回嘉絨弘法,並未在拉薩地區活躍之故。
事實上,昂旺扎巴是宗喀巴大師的心子。在宗喀巴大師的多種傳記中,昂旺扎巴被
稱為“宗喀巴的最初四徒”之一。在我派中極為重要的著作《三主要道》、《常啼
29
菩薩傳》及《怖畏金剛十三尊儀軌》,都是宗喀巴大師特別為昂旺扎巴而著造的。
在《三主要道》中,宗喀巴大師還少有地表露親切情感,稱昂旺扎巴為“吾子”,
此乃大師對其徒昂旺扎巴親切的稱呼,大師從未對其他弟子以同樣的字眼稱謂。在
另一著作中,宗喀巴大師應允在自己圓滿成佛後,把“第一口正法甘露”授予昂旺
扎巴,由此也足見大師對昂旺扎巴的鍾愛程度。
時隔五百多年,我們已無法考究昂旺扎巴是否的確曾建立一百零八間寺院之數。
但無可置疑,他的確曾建立許多寺院,對佛法的貢獻極大。我們嘉絨地區的人,對
昂旺扎巴及另一位在當地廣弘佛法的大師毗盧遮那最為尊重,至今未變16。昂旺扎巴
大師雖並無依祖古轉世之方式再次化生,但我的根本師公帕繃喀大師(24)被視為他的
化身之一。
帕繃喀大師生於一八七八年,在他出生時有許多吉祥的兆相。在幼年時,大師
能憶記其前生,他常常愛與其他小孩玩抬轎的遊戲,並向人說他的前生有一頂漢地
皇帝御賜的黃緞轎(這是指章嘉國師之轎)。大師的父母把他帶至第一世薩巴仁波
切前,詢問仁波切的意見(薩巴仁波切與我一樣是嘉絨人,他年輕時只是一個農夫,
但言行怪異,午飯時常獨自往山洞中。有一次,其他村民跟蹤他入洞,竟見到仁波
切午睡時身旁有天女為他奏樂。仁波切在近中年時才出家,後來成為一位著名的權
威長老,當年尋找十三世達賴喇嘛轉世所在的大任便是由他擔當的)。仁波切在觀
察後,便指出大師是漢地乾隆皇帝的師長章嘉國師的轉世化身,但因當時漢藏關係
緊張,便只確認大師為帕繃喀寺方丈的轉世,低調地處理他真正的身份,又命他入
色拉寺嘉絨僧堂出家。在西藏寺院傳統中,僧堂長老必須照顧其徒的生活所需,而
長期照顧一位轉世者則更需巨額的金錢。由於大師家境並不富裕,僧堂中的其他長

位於卓克基鎮上行 3 公里的梭磨河北岸,就有以毗盧遮那命名的聖山聖跡。山頂有毗盧遮那和其學生于扎寧
16

波修行的聖窟等景觀,洞窟上下左右各有 20 米高寬,深近 30 米,洞中有毗盧遮那寺。據《倉央嘉措密傳》


,清
康熙年間,六世達賴喇嘛曾在此修行。毛爾蓋下部的扎幹聖山,雪寶頂山(位於今松潘黃龍寺附近) ,下部松潘
的沃色寺,都留有毗盧遮那修行的岩窟。史書說綽思甲地區的觀音道場,噶格僧格央宗,扎勒和穹庫勒等地也
都有毗盧遮那修行的足跡。據《毛爾蓋·桑木旦全集》,《嘉絨秘境瑪律康》等。
30
老不敢收這位轉世者為徒,只有一位住色拉寺嘉絨僧堂的大藏寺老僧肯承擔此任,
大師便就此入了色拉寺,與寺中來自大藏寺的學僧共同生活。由於這種關係,大師
雖從未到過大藏寺,但卻被視為大藏寺僧人。
年輕時的大師處境很貧困,師徒甚至吃過從路上撿回來的食物。在畢業時,大
師的成績只是中等,但後來卻逐漸成為了西藏中部最高佛法權威。
大師雖然被視為章嘉國師的轉世,但他同時也是昂旺扎巴的化身。大師在晚年
已是一代宗師身份,而且章嘉國師在世俗名位上可說比昂旺扎巴風光得多,所以大
師絕對沒必要為了什麼好處而自稱為昂旺扎巴的轉世。但在大師自己的說話中,便
曾出現過多次承認自己是昂旺扎巴轉世的內容。
帕繃喀大師是二十世紀弘法事業最廣大的高僧之一,其弟子包括無數轉世高僧、
方丈、貴族、藏族要人乃至漢地將軍等,其著作《道之三主要釋義》、《普善德根
本釋義》、《獨勇怖畏金剛儀軌導修講授》、《那洛空行母儀軌導修講授》及《菩
提道次第講授——掌中解脫論》等現今皆被譯為多國文字廣被研究。帕繃喀大師有
四大弟子,即達扎、鈴、赤江及康薩仁波切,其中達扎仁波切、鈴仁波切及赤江仁
波切分別榮任達賴喇嘛尊者的剃度師、正教授師及副教授師。我的根本師長是赤江
仁波切,但我也有幸從鈴仁波切處得受《菩提道次第廣論》等許多法要的傳承。康
薩仁波切的弟子中有一位漢僧法號“能海”。他後來把格魯派教法帶到漢地,攝受
了無數僧俗弟子,由他建立的道場多不勝數,甚至在今天,在成都、北京、上海、
浙江、山西五臺山等地仍有很多他的再傳弟子。帕繃喀大師的一位漢僧弟子法尊法
師,則把宗喀巴大師巨著《菩提道次第廣論》譯為漢文,亦對格魯教法在漢地廣弘
有極大貢獻。此外,帕繃喀大師的另一位徒弟昂旺方丈又曾遵其命於康定大弘正法,
對漢地格魯派之弘揚影響至今不衰。
現今在世界各地弘法的格魯派法師,傳承無不直接或隔代源自帕繃喀大師。所
以,今天我們喜見格魯派在漢地及西方廣弘,乃至今天有許多洋人、黑人及漢人在
31
格魯派中出家修學,全都是因為帕繃喀大師的事業的延續,故亦可說是源自昂旺扎
巴大師的恩德。現今大有一些人認為帕繃喀大師獨尊格魯派而敵視其他派別,這是
完全沒有根據的誤解。我的一生與大師關係密切,大家屬同一僧舍,大師亦被視為
與大藏寺關係密切的僧人;我的根本師尊赤江仁波切,又是大師的親炙心子;再者,
我也曾在大師的私人寺院吉祥法林住過一段日子,所以我對大師的生平有頗深的瞭
解,足以對以上的誤解作一些說明。大師是一位摒棄門戶之見的宗師。在他的寺院
中,便有專房供奉蓮華生祖師聖像,也有很多寧瑪派的法典,這些都是我親眼見過
的。在大師的一生中,更可說是對寧瑪派僧人有很大的恩德。大師時常對一些持戒
不太清淨的寧瑪派行者開示,教導他們戒除飲酒的習慣,更叫他們要嚴守戒律,以
興蓮華生祖師的教法。對自派的僧人,大師又常囑咐他們必須尊重他派,不要自許
為唯一的正法宗派。在後來,大師的一些弟子曾為了某些事情而與一間寧瑪派寺院
不和,的確也發生過一些搗亂事件。然而,大師的弟子少說也有十萬個,把某些弟
子與某一間寺院的爭執視作大師仇視他派的證明,明顯是不公正的故意譭謗。
第一世的帕繃喀大師在一九四一年圓寂,其轉世是我的同寺、同僧堂、同僧舍
和同班的學僧,但他在很年青時便不幸圓寂了。第三世帕繃喀轉世仍然隸屬色拉寺
昧院嘉絨僧堂阿底僧舍17(大藏寺學僧之僧舍),很年輕便考得了頭等格西榮銜,他
與我關係也是很密切的。在印度期間,我的依止師堪蘇仁波切同時也是他的老師。
說回當年昂旺扎巴的選地,即大藏寺所在地,它的山形如一頭躺臥的巨象,寺
院建在象的肚部。此外,附近山勢環繞中央,自然形成一座十三尊大威德金剛壇城
之排列。在寺院中心可遠眺東、南、西、北各有一峰,這是壇城的四方護法。距寺
院數小時的馬程外為一聖湖,形如法螺。這個聖湖甚為靈驗,凡有世俗上之事需要
幫助,寺僧便會在湖邊山上供養湖區的地靈,每每即時應求得助。到這個湖的人,
如果大聲喧嘩談笑,湖的上空便會馬上降大冰雹及雷電交加,所以在湖邊的人從來

17
馬爾康縣城東有阿底村(客運中心附近),未詳是否有關係。
32
不敢放聲談笑。
寺院由當初昂旺扎巴所建的十多座殿堂,在歷代以來發展至過百間建築物,如
同一座小城。寺僧在寺院全盛時代超過八百人之多(但在文獻上一般記載為五百之
數18,乃取自佛教史上五百羅漢之吉祥數目之緣故)。
在五十年前,大藏寺有三座彌勒殿、宗喀巴大師殿、大雄寶殿及護法殿等六座
佛殿,又有祈竹樓及湛康樓各一座用作兩位法台歷代駐錫之處。各殿均有聖物及珍
貴經書無數,彌勒殿供有幾十米高的未來佛聖像。大雄寶殿之樓頂為鎏金銅瓦頂,
乃漢地皇帝所賜。即使是最普通的僧舍,每間樓中俱供有全套《大藏經》(在藏傳
佛教中分為甘珠爾及丹珠爾兩部分),每間房的牆壁及天花板繪滿了記載佛陀及歷
代祖師之生平史傳的壁畫。寺院後山上有一座閉關院,供寺僧禪修閉關之用。在寺
院前方,有一座三十米高的佛塔,內有無數珍貴聖物。
在歷史上,由於其悠久寺史及其規模,大藏寺被尊稱為“第二扎倉”,即“第
二大僧院”之意,其地位僅次於格魯派祖庭甘丹寺。在明、清兩代,寺院備受歷代
皇帝及朝廷尊崇,長期得到歷代皇帝的供養,其中包括法物、印章、黃金、寶物、
布料及僧人日用所需。大藏寺現今仍保存乾隆皇所贈象牙印章一枚、少許乾隆所供
織錦布料、御賜天衣及五佛冠(當年有五十套之多,價值連城)散件、歷代聖旨及
詔書多函及明代大將軍所供銅鑼一面。這面銅鑼是大藏寺之寶物,其鑼聲異常洪亮
及美妙,遠近知名。在後來的一個有關大藏寺的預言中,亦有提及此明代古物。在
十九世紀所著的《安多政教史》一書中所載,大藏寺又曾供有宗喀巴大師、第八世
達賴宗座、大成就者納卡哇、第二代至第八代甘丹赤巴(宗喀巴大師為第一代甘丹
赤巴)及其他無數聖者的舍利遺物等,又供有由第七世達賴宗座派遣工匠建造的彌
勒像及印度珍貴響銅佛像等,聖物數量之多難以計算。在《安多政教史》一書中提

《安多政教史》
18
:“(大藏寺)供施的各個法統,從未衰減,僧侶數額五百名,年終有威猛護摩、跳神、拋擲
施食等法事,新年有元旦施食等法事,各種經典的誦讀、實踐,在這個地區的所有寺院中,較為殊勝。”727
頁。
33
到的大藏寺聖物19,我因當年年幼而印象不深。後來寺院被毀,書中所載的這些聖物
及宗喀巴大師的手稿等也不復存在,但寺院至今仍保存有不少極為珍貴的古老小佛
像及佛畫等。除來自明、清兩代皇帝及西藏中部的無數珍貴供品外,大藏寺在歷史
上也得當地十八土司的支持及供養,成為川北一帶的佛法權威與中樞。
大藏寺在古代一向與拉薩色拉寺昧院、拉薩下密院及甘肅拉卜楞寺有密切關係,
寺僧如離寺赴拉薩進修高等佛學,多入色拉寺昧院嘉絨堂成為學僧,我年輕時亦進
入了這間僧堂修學。拉卜楞寺則因曾保護大藏寺免於某年代的苯教勢力侵佔,而與
大藏寺從此結交,其兩位法台貢唐仁波切及嘉木樣仁波切皆曾做過大藏寺的方丈20。
故此,大藏寺在佛學教育上隸屬色拉寺昧院體系,又同時因曾受拉卜楞寺的保護照
顧而與其有密切交往。若論寺院的歷史,大藏寺卻建於色拉寺及拉卜楞寺創建之前。
在全盛時期,大藏寺本身又有多間屬寺。
雖然大藏寺歷代僧人在進修高等佛學課程時,多會前往拉薩色拉寺成為學僧,
但大藏寺本身也有其整套佛學教育制度,涵蓋中觀、般若、因明、俱舍及戒律五部,
並有完善的密部學修體系,主修大威德、密集及勝樂三部無上密續。大藏寺僧人的
勤奮好學向來廣為人知,歷代以來大藏寺僧人在拉薩色拉等三大寺中成為頭等格西
的甚多,以致西藏三大寺的僧人每見有來自大藏寺的新學僧加入時,便會笑言:又
來了一個“拉然巴”(即頭等格西之意)!
在西藏歷史上,曾出現過一位傳奇性的高僧達勒方丈,他正是大藏寺的僧人。

19
《安多政教史》相關段落:“寺院中供有第七世達賴喇嘛噶桑嘉措在泰寧居住期間派遣工人建造的彌勒佛像,
還有聖宗喀巴大師的牙齒、第八世達賴喇嘛強白嘉措的脛骨、納卡哇大成就者的手指和文殊藏窪七師等許多不
偏袒教派之見的聖哲們的靈塔和頭髮的舍利等,數量之多難以數計。這些的歷史,都有詳細的記載。還有阿旺
扎巴尊者的新舊身像,賢古哇的祖父請求政府後迎請來的印度響銅鑄成的一肘高釋尊像,西藏地方政府賜予巧
玉群則的觀世音菩薩像,沙拉寺麥扎倉堪布強巴跋角及強巴朋措格西的靈塔,以及《甘珠爾》大藏經及《丹珠
爾》大藏經等許多聖物。”727 頁。
20
見瓦爾芒班智達著《貢唐·旦貝准美傳》收錄在《嘉絨藏族的歷史與文化》中的相關部分。《安多政教史》:
嘉木樣三世遍照尊者擔任拉蔔楞寺院堪布時,正理部的施食也有彼師主持,這時,彼師儘量找一個機會想作住
山修行者,但是,上面下了命令,讓他主持察柯達倉寺和查幹白相寺。他向嘉貝樣活佛請求說:“如果這樣,
則將顧此失彼。”嘉貝樣說:“不會長久兼任。此後達倉寺將是一座具有大加持力的伽藍,這樣做,沒有什麼
不可以的。”406 頁,以及 724,727 頁等。
34
這位僧人在大藏寺期間,並非什麼大師之輩,只是一位出身貧困的普通僧人,身上
只穿麻質僧袍。有一天,他在挑水時被一陣怪風卷走了,風停時他竟已身在當年路
程要走好幾個月的拉薩甘丹寺,肩上仍挑著兩隻水桶!達勒方丈(當時未成為方丈)
就只好在甘丹寺留下來修學。大藏寺的其他僧眾發現他失蹤了,便四處搜覓,在他
失蹤的地方發現了幾塊石頭,每塊石上清楚印有驢的蹄印。在該年代,甘丹寺蔣孜
院的方丈職位並非由民主選舉所產生,而是由一種奇怪的方法選出的。在需要選新
方丈時,寺僧會齊集殿中向該院的吉祥天母(25)祈求,然後便全體離殿,在殿門及窗
戶上都封上印條。第二天,大眾在官員及長老的監督下開封入殿,會發現方丈法座
上有一個坐墊。不論坐墊的主人是誰(每位僧人常年在殿中都有固定的座位及坐墊)

這個人便是護法顯靈選出的新一任方丈。在達勒方丈讀至佛學低級一年班時,寺院
舉行了方丈選舉,他的坐墊竟然被護法顯靈放於方丈法座上,於是他便成為了新方
丈。在舉行升座大典時,由於他的學識極低,大部分僧人不甘心向他頂禮,便改向
甘丹寺宗喀巴大師靈塔頂禮。這時候,方丈座後的一尊宗喀巴像竟然開口說話:“我
在這!”於是大家被嚇倒了,只好向佛像方向(亦即方丈所坐方向)頂禮,此後便
對新任方丈生起了尊敬之心。自此,這尊像被稱為“曾說話的祖師像”,至今或許
仍在甘丹寺。由於這位大藏僧人才在讀一年班,後來便被稱為“達勒方丈”,即“一
年級方丈”之意。達勒方丈雖無奈地成為了方丈,後來卻的確學有所成,並在其長
達四十五年的任內為該院作出了甚大的貢獻,他的故事從此成為一個美談。當年的
大藏寺僧人,在發現失蹤者竟然神秘地到了拉薩,又成為了甘丹寺蔣孜院方丈,當
然目瞪口呆,此時才驚覺那幾塊石上的蹄印,必定為甘丹寺蔣孜院護法吉祥天母座
騎(吉祥天母騎驢)在帶走達勒方丈時所留下的。大家都認為吉祥天母一早就因為
某種因緣,而認定了該僧人為未來方丈的適當人選,所以把他以神通在一剎那間由
大藏寺帶到了甘丹寺(由大藏寺至甘丹寺的路程極遠,我當年走路就用了多個月的
時間)!這些有驢蹄印的石頭,現今在大藏寺仍保存一塊,蹄印清楚可見。
35
達勒方丈在晚年回到了他的生地,曾建一佛塔,並把自己的佛珠放在塔內。這
串佛珠後來長出了柏枝,穿透塔身而出,村民都喜歡取柏枝帶在身上作為護身物,
我童年時聽說這些護身物十分靈驗。在入住大藏寺年間,我曾經去過距大藏寺一小
時腳程的達勒方丈所生村落,並親眼見過這座佛塔。這座塔後來在“文革”時被毀,
後來在一九九三年我曾經捐款重修佛塔。現在該村中仍有達勒方丈的家族後人居
住。
有關大藏寺的歷史,還有一段重要的事值得一提。大藏寺的右方有一座小石碑,
上刻觀音大士之形相,這是紀念第六世達賴喇嘛到訪的一個石碑。第六世達賴喇嘛
一生十分富傳奇性,他喜歡扮作普通僧人,甚至乞丐的形相,在藏地雲遊四方,有
說更曾到過漢地五臺山。在他的自傳中,亦提及曾到訪大藏寺之事,而且對寺院的
規模及僧人修學之勤奮甚表嘉許。在大藏寺時,尊者秘密地躲藏於護法殿中修持,
本來未為人知。有一次,他在現在石碑所在地被一位曾到過拉薩晉見過他的老寺僧
認出。尊者囑咐老僧代他保密,但老僧堅決要求他留下一些駐錫大藏寺之紀念,尊
者便說:“在我走後,你在現在我倆見面之處立一個觀音大士石碑。見碑者如同見
我本人!”於是老僧便在該地立了石碑,至今尚在,藏民在繞寺時都會在此碑前頂
禮。此外,尊者又於護法殿外牆寫了一些文字,但該牆在近年維修時被忍痛拆除,
只好在新牆上同位置依舊照片拓上原來的字跡聊作紀念21。
大藏寺僧人生活日程很緊密,除了過新年的三天假期及結夏安居後有一週假期
外,全年都要誦經、修學及負責寺務。在一年四季中,每季都有其固定的宗教儀式,
凡僧人不論是方丈或長老都必須參加上殿、年復一年地迴圈舉行與拉薩下密院一模
一樣的週期法事。除了有重病的僧人外,全寺必須參與這些誦經活動,在殿中不可

阿旺多傑著《倉央嘉措秘傳》中有:“……之後二十多天,我經過許多村莊和牧戶,最後來到察柯地區的一
21

個村寨。我在那兒住了三天,並去了察柯寺。察柯寺是我們的至尊上師宗喀巴的得意大弟子阿旺紮巴尊者的寺
院,格魯派教法非常純正,我心裡十分高興。寺廟的護法神殿裡供奉著大威德金剛和護法神像,大經堂後殿供
奉著阿旺扎巴塑像等具有加持力的聖物,我一一朝拜後在該寺住了十多天。”這裡所說的察柯寺 ཚ་ཁོའ ི་དགོན་པ།,
有稱是泛指察柯之地的某寺院,而這個寺院就是大藏寺。
36
談天、走動、站立或倚牆而坐,連吃東西時也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在座位排列上,
僧眾必須依出家先後而坐,長幼有序,絲毫不得弄錯,這其中只有法台及轉世者是
例外。大藏寺歷來由湛康仁波切及祈竹仁波切這兩個世系的轉世者所住持,所以我
在殿中有一個較高的法座,而且坐在前方。另一位法台湛康仁波切也有自己的法座。
在我住在大藏寺時,湛康法台比我還年幼,恐怕大概是四歲左右。他的先世轉生我
也見過(大概是在我五歲未入寺前的時候,記憶已不太清楚了)。在當時,寺中還
有兩位並無法臺地位的轉世者,他們在大殿中各有自己的法座。
在法會中,僧人不可看經誦讀,必須靠記憶而背誦儀軌。由於一年中每季及每
月所修的儀軌都不同,我們必須背誦極多的經文。但凡新僧入寺,便先要背好由宗
喀巴應昂旺扎巴之求而著的菩提道次第短論《道之三主要》,然後便要背誦《般若
心經》、《大日如來儀軌》、《五大願文》、《師長薈供》、《度母儀軌》、《大
白傘蓋佛母儀軌》、《瑪哈嘎拉護法儀軌》、《吉祥天母護法儀軌》、《法王護法
儀軌》、《十三尊大威德金剛自灌頂及火供儀軌》、《勝樂金剛自灌頂及火供儀軌》、
《密集金剛自灌頂及火供儀軌》等等,還要在課餘學好使用法器、多種唱誦聲律、
供品製造及排列規格與繪畫砂制壇城等等,總共約需六年以上方可全部學懂。
新入寺的僧人一般被安排至同村僧人的僧舍中居住,由年長的同村長老僧人管
教,紀律很嚴。這種依生地而分的僧舍團體,在大藏寺共有七個,分別代表附近的
七個村寨。僧舍提供教育、食物及衣服,僧人完全不需擔心銀錢問題,也不准許有
私人存錢的情況,生活很簡單,不像其他西藏寺院中僧人有做生意經商的不良世俗
風氣。凡有僧人圓寂,便會由死者所屬僧舍負責其後事。在附近的七個村寨中,凡
有如超渡等宗教需要時,與該村有關聯的那個僧舍便會自動派人前往主持法事。這
類民眾的宗教法事,我們視為僧人及寺院的當然責任,並不涉及供養或錢財。
在大藏寺各種法會中,我對護法殿的護法供養法會印像特別深刻。護法殿中十
分陰沉,誦這種儀軌又有特別的聲律規矩,每個音會拉至一、兩分鐘長度而誦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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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便只有鈸、鼓及誦經聲。大藏寺的瑪哈嘎拉護法特別靈異。在供奉祂的法
會中,常會聽到一些不知來源的腳步聲,這些便是護法在殿中走動的聲音。如果寺
中有僧人持戒不清淨,便會有野熊等猛獸不怕人地走入寺院範圍內的情況。遇上這
類情況時,僧眾便會檢討及懺罪。
在一年一度的瑪哈嘎拉護法修持閉關中,全體僧人聚集殿中,由長老把殿門鎖
上,往後的一週內僧人就在殿中誦經,食及睡也都在大殿中,絕不可離殿中斷(大
殿中有廚房及廁所)。由於寺僧的修持嚴謹及護法與大藏寺的不共密切加持,大藏
寺的護法熏香粉極為靈驗,帶佩身上便能防止魔障及災劫,熏燒則能除病息災而得
護法來臨加持。當年大藏寺寺產中有不少馬匹及牛只,平時放牧於深山森林中。在
五十年代前,大藏地區的森林有許多熊、狼及猛虎等凶獸,經常會殺獵林中放牧的
牲口,但身上佩帶了大藏寺熏香的牲口卻從未受過猛獸傷害。有一次,一些小賊牽
走了大藏寺的牛,寺僧便向護法像祈求,這時候已被帶遠的牛只竟然由牛角噴出火
光,把賊眾嚇得驚惶失措,馬上便走原路把牲口全數歸還寺院,並害怕地祈求護法
原諒。
在一年一度的觀音修持閉關中,寺僧亦是在大殿中被關起來,一連七天在殿中
渡過,分開幾組輪班誦唸觀音真言,保持七天內二十四小時都誦咒不斷。在這種法
會中,僧人會預先以珍貴藥材及聖物舍利等造成大批丸子,放在一個純銀制的瓶子
中,上蓋以一塊布料,整個銀瓶置方丈面前。在法會期間,如果一切如法及僧人中
沒有戒律不清淨者,往往能清楚看到瓶子會冒出蒸氣及感到瓶子發熱。在法會後,
方丈把布料打開,如果本來裝得半滿的小丸自然增多了,便是修法成功,這些小丸
便分發僧人及民眾。有時候,小丸甚至會神奇地增長得極快,未等法會終結便開始
增長,多至溢出瓶口。這些小丸,可以置家中供奉、佩帶身上或於病時服用,靈驗
驚人。即使供在家中,只要能保持乾淨,它們仍會神奇地自然變多。除驚歎加持之
奇妙外,別無其他解釋這種現象的可成立理論。在上述閉關中,常常會見到殿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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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地滲出水珠,這是附近地神等來護持閉關的徵兆。以上都是我親歷的經驗。我在
後來往西方弘法後,曾把許多這些觀音丸分贈漢人及洋人弟子,他們在家中供奉後,
很多人亦見證到小丸增生之殊勝現象,這與佛陀及聖人舍利子增生之情況相似。
在每年的夏、冬兩季,大藏寺全體僧人必須往附近村落為俗家人誦經。最遠的
村落要走半天才到達,年老及腳有病患的僧人可以騎馬前往,其他人則必須徒步。
由於僧人早已能背誦要誦的經,上路時大家只會帶僧袍及隨身的佛像,行裝十分簡
便。村民對僧人很尊敬,往往以最好的食物供養,而僧人亦很認真的誦經,每天由
清晨五點誦至晚上九時。這類村中法事,普通僧人必須出席,但作為法台的我則有
權選擇是否隨行。我當年雖然年少,但也知道作為一個地區精神領袖的責任,從來
不會缺席而讓村民失望。在每次入村誦經時,一般都是兩天一夜,也不算怎麼辛苦。
除了以上所述的活動外,大藏寺的僧人是不許外出的,村民亦只可在寺外繞寺
朝聖,平日不可入寺,這只有一年兩度的寺院開放日是例外。
在不需上殿的時間,新僧必須背經及依長老學法,同時也要幹些雜役。對於個
人的修持,寺院並無限制,但大多僧人都修大威德金剛法門,在其餘時間則口誦觀
音咒及宗喀巴祖師讚,這二種基本上是閒餘時近乎不離口的。此外,瑪哈嘎拉護法
讚也是寺僧在每天私下誦唸多次的修行課目。我自這段時期起,便開始日誦《妙吉
祥真實名經》及每天唸多次宗喀巴祖師讚與瑪哈嘎拉讚。在後來的日子中,我曾經
被判勞改及重病垂危時,但從沒有一天中斷過誦唸。這種由大藏寺培養成的習慣,
我奉持至今已逾五十年了。
在寺院的後山,有些老僧閉關不出,通常每次關期是三年多。後山的閉關房據
聞鬧鬼,但寺僧從不把它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有人修什麼法去解決怪事。曾經有
一個老和尚在這關房中閉關三年,每天早上他便會發現自己身在關房外的草地上,
似乎是鬼怪在他每晚睡覺時把他抬出室外的情況。但老和尚既不怕鬼也不理怪事,
還是繼續他的閉關修行,鬼怪好像也並沒有其他的異常舉動。我自己心想,這關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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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鬼怪也不失為一位“護法”,專職考驗閉關者的膽量和定力,它對有膽色及有恒
心的僧人也從未真正加害,恐怕的確也沒有對治的必要。
大藏寺的祈竹樓,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建築物,位於大殿後方整個寺院建築群的
最高位置。它與大藏寺著名的護法殿外牆都塗上金黃色,而寺中其他建築物都是塗
白色的。祈竹樓內供奉一位護法,他是瑪哈嘎拉護法的其中一種化相,而瑪哈嘎拉
則是觀音大士的悲心所化現之忿怒化相。我住於祈竹樓的日子中,經常夢到這位護
法。在冬天雪季的清晨,在無人於其上走動的屋頂會鋪著一層新下的雪,我們經常
會看到新雪上有很多腳印,猶如有人曾徹夜在樓頂上踱步巡視時所踏出的足印,這
顯然是護法在守護大樓時留下的痕跡。歷代祈竹仁波切與這座祈竹樓似乎並沒有什
麼因緣。我的外公因為是居士身份,並未長住祈竹樓。他的上一世雖是僧人身份,
卻也沒有在祈竹樓中住過多久。我在入寺後,也並不常住於此樓中,幾年後便去拉
薩求學了。在去了拉薩不久後,大藏寺便被毀滅,祈竹樓當然也未能倖存。在始於
一九九三的幾年重建後,寺院及寺中的祈竹樓基本上現已修復,但我卻只在二零零
零年夏天在重建的樓中住過十天而已,在我今生中回寺長住的機會也恐怕不會出
現。
從十歲入寺起,我在大藏寺一共住了八年左右。在寺中,我在名義上是寺院的
法台轉世及祈竹樓的主人。事實上,我並不常住在祈竹樓中,絕大部分時間反而與
我的師父住在一起,過的生活與普通小僧分別並不太大。
家師洛桑達瓦大師當時年約四十五歲,中等身材高度。他住在一間極普通的僧
舍中,同屋中還住有十五個大師的徒弟(大師還有其他徒弟住在其他僧舍中)。
每天淩晨天未亮前,家師便起床前往護法殿誦經,風雨不改,天天如此。在我
初入寺的第一年,家師在早上都單獨到護法殿誦經,我則會在這段時間中樓上樓下
不斷跑,與其他小僧追逐遊戲,有時也玩一種近似西方足球的比賽。其中一位僧人
會充任哨員,負責留意家師的動靜,確保在家師誦經完畢回屋時全體小僧都扮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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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的樣子。大約過了一年後,家師有一天發現了我們在他外出時的真實表現,從
此他便堅持每早帶我上殿。
在進入護法殿后,家師便會修誦大威德金剛及瑪哈嘎拉護法的儀軌,我則要在
旁完成一百次禮佛,然後自己背誦經典。我們師徒二人通常在護法殿中用早餐,然
後便返回家師的房間。在回到僧舍時,大概是天亮時分,家師會稍睡一會,眾徒弟
分坐屋中角落各自背經。在這時間到十一點之間,如果當天寺中有法會的話,我們
便要上殿參與,否則便在屋中背經。在十一點左右,家師便逐一考徒弟當天的進度,
然後師生一同用午餐。
在藏傳佛教寺院中,除上殿應供外,僧人通常都各自在僧舍中用餐,並不集體
用餐。僧人的日常食用很隨便,只需在碗中放入糌把粉(一種青棵所制、如麵粉類
的粉末),混入茶水及酥油,再搓幾下令其成為麵團狀態便食用,頂多只會另外有
些乳酪及優酪乳而已,所以我們的午飯基本上是不需烹煮及過後洗碗的。
在午餐後,有一小時休息時間。在這時間,我通常會以觀看牆洞中的蜘蛛為樂,
有時也纏幾個年長一些的師兄,聽他們講古老傳說及鬼怪故事等等。
在下午三時左右,眾學僧又跟師父學經,這一節大概長兩小時。在下午五點左
右,師徒便聚在屋中的小佛堂圍火爐而坐,家師坐在中間,我因為是轉世者的身份
而通常被命坐在他的左側,其他同門則圍成一個半圓圈狀而坐在地上。這時候,師
徒會同誦所懂的各種常用經典、祈禱文及儀軌,由學習的先後次序背誦。剛入門的
小僧,只懂背少許經文及儀軌,在依序誦至他們未能背出的部分時,他們便可以離
座。這樣地,留座的學僧會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家師及能背誦最多經文的師兄。
在背至尾聲時,通常已是大約十點鐘左右。然後全體師徒又聚在一起同誦《二十一
度母讚》七次及《瑪哈嘎拉護法禮讚文》二十一次,然後才用晚餐,吃的仍然是千
篇一律的糌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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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餐後,家師會再教經中的幾個詞,令徒弟心中默誦,不許參照經書文字。
在十一時半左右,學僧又入小佛堂禮佛一百拜,在十二時半左右便入睡。在睡醒後,
又是另一個同一樣的日程。
除了遇上整天長的法會外,我們學僧的生活基本上便天天如此。在要上殿的日
子,便要在晚間補回當天所失的學習時間。在一年中,基本上只有入村修法的幾天
生活規律會有所變化,否則便是天天一樣的生活,並沒有假期。
家師除了是一位高僧外,同時也懂一些醫學。在這八年中,我有時也會稍學一
些醫理。在嘉絨地區,遍地生長的都是珍貴藥材,牛只每天所吃的草其實也是藥草。
當地居民飲這些牛的奶,所以大多身體極好,很少生病,在大藏寺一帶就連醫師也
沒有生意。我當年只學了一些辨藥的學問,但並沒有什麼機會實踐或觀摩診病過程。
除了采藥外,有時我也會告假往剃度師堪蘇仁波切處探望。我記得沿途會行經
一個小村,村中常有一頭白色的老豬流連。這頭豬是被人買來放生的。藏族常有放
生牛、羊及馬的習俗,但甚少有把豬放生的例子。即使時至今天,我已經六十多歲,
除當年見到的這頭豬外,也真的沒聽過有其他人把豬放生的事例!
在我十一歲時,著名的貢唐仁波切來到大藏寺朝禮。大師當年約二十歲,在寺
中留了四、五天左右,但並沒有說法。過往有某一世的貢唐大師曾任大藏寺的方丈,
所以大師的世系與大藏寺向來是有淵源的。我對當年大師來訪的情景今已記不清楚
了,只依稀記得當時全寺出迎,場面很盛大。在後來的日子中,大師坐牢二十一年,
受了很大的折磨。在一九九五年,我在北京又曾拜見了大師一面。在一九九八年,
我的徒弟林聰曾拜見大師,大師還提起年輕時訪問大藏寺的情況,並答允在二零零
零年參加大藏寺重建竣工慶典,可惜想不到大師在慶典前便圓寂了。
在一九五零年前後,嘉絨一帶開始有政治變化,但對於深山中的寺僧來說,我
們並不太注意這些變動。當時入駐嘉絨的共軍頗為友善,而且的確十分有紀律,而
鄉民對他們的到臨則反應不一。沒多久後,家父成為了一個政協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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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歲時,曾有一次與外婆等一眾親友往附近的觀音橋朝聖。在回程時,
山上滾下一塊像犛牛般大的石頭,差一點把我們三人壓死,我的手指被壓至見骨及
大量出血,至今仍留有後患。在險被大石壓死而脫險後,我騎馬行至山上時,聽到
有怪聲一響,轉眼間坐騎已被一塊空中橫飛而來的小石打中眼睛,從此它便瞎了。
當時山上除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事後眾人都說當天的兩件兇險怪事是衝我這個轉
世者而來的某種非人魔障。
除了上述幾件印象較深刻的事以外,我在大藏寺所渡過的八年便幾乎是天天一
樣的刻板生活。有時實在感到生活枯燥時,我便會在早上挑水時,偷偷地騎上家師
的白馬,在寺院旁的空地上策馬狂奔作為僅有的娛樂,所幸家師從來未發現過我這
個習慣。
我在大藏寺學習的表現不過不失,但偶爾會因各種小事而被家師打罰(一年頂
多五、六次)。家師的習慣一向是凡有一人犯過便人人都要捱打,而且對我特別打
得厲害。當時有一個比我年青的師兄叫“蔣央”,他對家師的性格脾性瞭若指掌。
每當在家師打他時,他便無賴地仰躺在地上不起,沒被打已慘叫連連地大聲哀求家
師原饒。家師對學僧的責打不過是愛徒心切,並非出於瞋恨,所以只會打在非要害
的部位。這個蔣央採取仰天躺的姿勢,家師便每每怕打中徒弟的面部或胸、肚部位,
只好另找其他弟子責打。我的脾性與蔣央剛剛相反,受罰時總蹲著以背部挨打,又
從不肯呼痛求饒,所以每每令家師更多打幾下。我當年的心態是既犯了錯倒不如早
點受罰,這樣總比等候挨打更為痛快。家師打罰的規律是責打後一定有一、兩天“休
息期”,所以我在受打時常常會在心中高興地想:“明天和後天可以放心地玩了,
老師一定沒力氣再打!”年青時的我有一個優點,不論家師怎樣狠打,我的確從未
在心中埋怨,反而會甘心受罰,心中認為自己犯了錯便理應挨打,但奇怪的是我當
時卻也從未想要改過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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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說的,是我在大藏寺時的情況。我所講述的每天生活,是初入寺小僧的
學習情況,年長及已學完基本課程的僧人,生活自然大是不同,各有各的修持及寺
務工作。當時的大藏寺僧眾很多,寺務興盛。在當地民間正在發生的巨大政局變化,
對我們在感覺上來說是很遙遠的。
在距今約一百年前,大藏寺有一位名為“卡華珠洛桑尼瑪格西” 的長老曾作預
言:“現在顯得法務昌隆的此寺,將來會被毀滅荒廢,再由來自遠方的人重建。於
重建後,僧人眾多,僧舍遍佈整個山頭,於召眾上殿時,現在以鑼聲洪亮著稱的大
銅鑼仍不夠用,到時要用上兩個大鑼分別在寺院前方及後方敲響才能令最遠的僧舍
聽到召集。到那時候,寺殿比現在還大,現在寺院尚沒有的辯經院,到時也會建成,
更會有黃衣僧人與紅衣僧人一起學習經論。到時,我將會再來寺院,於後山建舍修
持。於此之後,大藏寺將大弘正法,直至末法時代方息!”在我年幼時,眼見寺院
一片鼎盛之況,哪會相信這個預言!其他僧人也沒有在意流傳下來的古老說法。沒
想到在二零零零年,大藏寺已經歷了被毀及重建,這個古老預言至今已應驗了絕大
部分。始自一九九三年的重建工作,得到了我的各國弟子資助,甚至有新加坡弟子
率隊往寺院親手建造部分工程,所以應驗了預言中“來自遠方的人重建”的部分。
重建後的大雄寶殿比以前大得多,又先後建成供奉十三米高彌勒像的彌勒殿、供有
八米高宗喀巴像的祖師殿及供奉五米高千手千眼觀音像的大悲殿,此外還建成了大
型僧舍、不動佛殿、居士樓、閉關房、大型膳食堂及方丈樓等,甚至連新建的祈竹
樓比我年青時所住的也大了許多,應驗了“寺殿比現在還大”的預言。重建後的大
藏寺,有一座宏偉的辯經院,又應驗了“現在寺院尚沒有的辯經院,到時也會建成”
的預言。至於“黃衣僧人”,有些人認為是指來自五臺山的僧人,但我卻認為這一
詞在廣義上泛指漢僧。以今天格魯派的弘傳趨勢來說,大藏寺未來的確極可能有眾
多漢僧到來與我們這些“紅衣僧人”共同學習佛法。寺院在重建過程中,一直留空
了長老預言將於乘願再來時建舍居住的後山地方(長老曾插杖為記),不敢使用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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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土地。至於寺院是否能發展至“僧舍遍佈整個山頭”,則要視乎創寺祖師昂旺扎
巴當初發了怎樣的弘願了,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是盡力而為及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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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徒步往拉薩

在一九五三年,我近十八歲的時候,政府命各藏族地區的領導人物前往成都觀摩
學習。這時四川嘉絨地區已由政府管理,但藏人對政府及政策所知不多。我是大藏
寺地區的精神領袖,自然也被邀請往成都學習,同行的有雙親(家父當時成為了政
協代表)、舅舅等六七個人。其他地區的領袖、舊社會中的富人及具影響力的人物,
全都在被邀之列,包括原嘉絨藏區的土司(地方領主)。
在當年春季,我家一行六七個人騎馬前往成都。路上除了汶川縣有一家客店外,
其他晚上都是在路上紮帳蓬休息。一路上的風景很不錯,沿途有大片的竹林。一路
上,天性豁達的我尚有心情欣賞風景,父親卻是連日來失眠,對前途及自身安全很
是擔心。
在較接近成都的地方,我們到達了可行車的公路。政府派了大貨車迎接由各地
而來的參加者。我們被送上大貨車的車倉部分,人挨人地站著,雙手必須緊抓車邊
以防被拋離車外。這條公路當年十分崎嶇(這是我多年後的觀點。在當年,我根本未
見過其他公路,所以無從比較),沿途又多次碰上塌方及滾石流等兇險,又因為所有
人都是初次乘車,同車的老人家都十分害怕,但我卻只感到新奇,甚至可說是樂在
其中。
整個會議歷時十五天,約有三百多個來自青海、果洛及嘉絨等藏區的重要人物
參加。官方安排我們入住成都的民族招待所,樓高兩層,外有花園,記憶中似是三
個人一間房。在這十五天中,政府安排我們參觀火車站、飛機場、寺院及刑場等,
行程頗為緊密。在初次見到火車時,我覺得極為新奇,但火車的氣笛聲卻令耳朵很
不舒服。對初次見到的飛機,照說我應該是同樣好奇,但記憶中當時我卻反應不太
雀躍。在參觀解放後的佛教寺院時,政府安排我們前往一座成都的藏傳佛教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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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僧一再向我們重複宣傳:“解放後宗教信仰自由,與以前的日子相比,只會更好!”
當時我在成都街上看到不少精美佛像,這些都是在各寺院查封後被丟棄或偷出的佛
像。本來值一千元的精工佛像,此時只賣幾塊錢,我當時也請購了兩尊。在參觀刑
場的一天,我堅決不願出席,後來聽說其他參觀者被安排觀看五、六十人同時被槍
決的“盛況”。在開會期間,我們又被安排參加五一勞動節慶典,記憶中當天有一
位極高地位的前蘇聯領導人也參加了慶典。在慶典上,除了連日來多次看過的歌舞
娛樂外,也有煙花表演及閱軍儀式。我記得當時我一面驚歎這些高科技軍備,一面
也懷疑人類花這麼多心血及資源製造毀滅人類自己的兇器的邏輯性。
在這十五天中,政府一再要求我們天天洗澡及洗腳,或許是認為我們落後民族
不講究衛生吧!每天早上,飯堂桌上會預早放好了五碟小菜,稀飯、饅頭及麵條則
在廚房中多少任取。午餐及晚餐,大致也是差不多。這些食物,猜想在當時應該算
是很不錯的了。在每一次用餐中,我都注意到好些來自果洛及青海遊牧藏區的同桌
者不懂用筷子,所以他們吃得很笨拙。我們嘉絨區的領導用筷子十分靈活。我則由
於自小習慣漢人的文化,也不致出什麼洋相。在其中一餐,桌上有蛇或某種鱔類菜
式,我見到後吐了一大場。
會議期中的每天早上及下午,全體都要參與觀摩活動。在一方面,政府希望透
過觀摩學習,令我們知道現代化的進步及瞭解共產主義思想,以借我們影響各自地
區的百姓。在另一方面,政府在這兩週中卻在我們各自的家鄉中大力推行反階級思
想教育,要求民眾認同共產主義、反對舊勢力及思想。我當時只是一個年青的僧人,
對政治一向並無一點興趣,十分樂於做一個普通的和尚。故此,我對這些活動既不
反對,也並不熱切認同,所以對開會交流自然不太熱衷。有一天,我與父親在開會
時間前散步,我提議自行往市中心看一看,但父親卻不太敢自行活動,最後只無奈
地同意。父親很擔心我們認不得路回來,但我卻多番保證自己的辨向能力,怎知剛
走了二十分鐘後,我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在最後找回招待所時,當天的交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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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結束,政府領導對我們倆父子很生氣,不留情面地提醒我們到成都學習的目的。
那一次後,我學聰明了,每次上街閒逛都帶紅線,凡在轉彎的時候便在路邊的水喉
上綁一條標記,自此便天天逛街,並未被政府官員再次發現我偷走外出的情況。在
另外一次交流晚會中,氣氛有點異樣,全體又在會前被命低頭沉默了幾分鐘。原來
當天史達林逝世,全體必須默哀紀念(在當時,我自然不太感到一個前蘇聯人的逝世
與我們這群藏族鄉下人有什麼關係)。
會議結束的前一晚,是我一生中的一個大轉捩點。我自十七歲以來,早有往拉
薩學法之意。依大藏寺的傳統,僧人中凡有學習能力的,都要往拉薩色拉寺或甘丹
寺學法進修。我身為寺院的法台,去色拉寺學習進修是很自然的路向。在十七歲時,
我雖然已出家住大藏寺中好幾年了,父母卻一直仍不捨得我背井離鄉,一直以來只
囑我等待至較年長時才往拉薩入學。在成都會議結束前的一晚,我與家人在房中作
了一番長談。我再次提出要往拉薩學法的心願,但父母卻說:“你從小嬌生慣養,
而且現在還年輕,對外面的世界你完全不瞭解,而且人又長得笨,最好還是先好好
考慮一下!”母親更是哭成淚人,多番挽留。其實當時我內心也掙扎得很厲害,心
中猶豫不決地想:“現在的政治形勢中,恐怕未必能留在大藏寺繼續過僧人的生活,
去拉薩卻也是前途難測,如何是好呢?”最後我才痛下決心地說:“往拉薩固然是
命運不可預知,但現在政治變動中留在大藏寺學法似乎卻是絕不可能的了,我看還
是去闖一闖吧!”然後一家人整晚都在互擁痛哭,最後舅舅答應親自送我到色拉
寺。
在離開成都的早上,我們一家向政府官員表示欲往峨嵋山朝聖,官員也並無阻
撓之意。在成都的近郊雅安,我與父母到照相館拍了我生平第一張照片,這也是我
今生中與父母唯一的合照。在拍照後,爸媽必須上車向峨嵋山方向進發,我與舅舅
便在路邊告別他們。家母哭著說:“你雖看似有小聰明,事實上卻是村中最笨的小
孩!從今你要學懂提防別人,不要隨便相信人。錢要省著用,好好保管。這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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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錢連親人也會害你呀!”告別時,大家都心知此生恐怕不會再見。我並沒有說
什麼話,直流眼淚。母親在此時早已淚如雨下,父親卻強忍不發一言,急步走上車,
留下我與舅舅兩個人無言地站在公路旁。在這時,我心知今生難再見到父母了!
我的舅舅比我年長五六歲,人比較聰敏,又能多少說些漢語,而且比我來說是
較富“江湖經驗”的。在藏族文化中,舅舅與外甥是極為親密的親戚關係,所以他
便負上了照顧我前往拉薩的任務,同時他也想在到達拉薩後才決定自己的去留。
就這樣,我與舅舅便開始往拉薩行進。我們帶少許食物、一些開會期間獲派的
中成藥及少許黃金,我自己又有一百塊藏區通行的銀幣(這種銀幣稱為“袁大頭”,
是民國初年時所發行的貨幣。在當時,這種鑄上袁世凱容貌的銀幣在拉薩及好一些
藏區通行),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財物。我們走了一段路後,便在一個驛站住下來,本
欲等待看有沒有可乘載的便車。在等了一週之後,我便豪情萬丈大膽向舅舅說:“學
僧往拉薩求學,依傳統應是步行前往的,我們倒不如徒步前進吧!你看好不好?”
舅舅在考慮後同意了我的建議,兩人便開始靠太陽辨向,背馱木造的行李架,一路
往西行走。
只走了幾天後,我便開始後悔當初豪氣地建議徒步上路的決定,但此時我們已
是騎虎難下了,只可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在習慣了每天行走長途後,難受的感覺
方開始減弱。有好幾次,我因為負荷太重而欲丟棄那一百枚袁大頭銀幣。這絕不是
因為我有什麼清高的氣節,而只是因為它們的確太重以及我自幼家境富裕而從未挨
過貧困的原因而已。舅舅是見過世面的人,所以他堅決不同意我的決定,結果是我
們協議輪流把這些銀幣帶在身上。一路上,我們有時入住驛站,有時在荒野中席地
而睡,的確挨了不少從未受過的大苦。
在行走了一段時間後,我們來到二郎山。要往拉薩行進,必須先越過這座高山。
由於不懂山路,我們花了幾近一週才沿大路抵達山頂。一路上細雨不停,辛苦難忍。
我們飲的是冰川水,睡的是冰冷露地(有時會睡帳蓬),但沿途風光倒是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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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見到麝鹿及多種禽鳥。這條路上在古代有很多山賊橫行,但在我們經過時的年代,
山賊早被解放軍消滅了,所以我們一路上都安全無事。
在抵達二郎山頂時,我的雙腳已是磨爛多處,我前往拉薩的決心曾一度動搖,
興起了改道返鄉的念頭,但最終還是重新鼓勵自己繼續上路。
在下山時,我們踫到了好心的當地居民指點,沿山邊捷徑下山,沒多久就到了
二郎山的另一面山腳了。
在翻越二郎山不久後,我們兩次遇上了邊防軍人。第一次是在過橋的時候,守
橋軍人見到我胸前佩帶紀念成都開會的毛主席佩章,便質問我:“你們既然是政府
的貴賓,為什麼不乘坐政府的客車前來?”舅舅以漢語回答說:“祖國的風光山清
水秀,我們舅甥二人特別要求官方讓我們徒步,好看一看祖國的大好山水,讓我們
回鄉後也好向同鄉介紹祖國之偉大。”軍官對這個答覆顯得很滿意,便讓我們順利
過關。在兩天后,我們又碰上另一個邊防軍人。這個軍人把我們的背包打開了,仔
細搜查包中的財物,尤其是對我用來供護法的供皿甚表懷疑,眼看就要把我們扣押
了。舅舅不愧為腦筋靈活的“老江湖”,他突然取出了一張毛主席照片在地上豎好,
又把供護法用的茶供皿放在照片的前面示範說:“我們藏族以前封建迷信,習慣在
佛像前供奉茶水以表敬意。現在我們思想搞通了,不再弄那一套玩意了。我們現在
天天在毛主席像前供上一杯茶,以表達我們的感恩。天天不忘毛主席!”軍官的態
度馬上從嚴峻冷漠變為親切及感動,口中連連說:“好!好!這個好!”不但答應
放行,還熱情地把我們帶到他的值班室中招待飲茶。在過了這一個關卡後,我們便
算是到了藏區地帶(當時西藏還沒有解放)。
在行至康定前的一晚,我們入住一間小客棧,店中連床鋪也不供應。舅舅不知
從哪為我張羅到一塊骯髒床墊。我看床墊頗為骯髒,但人在路上也無法期望什麼了,
只好委屈地睡在其上。當晚,我發了整晚的怪夢,夢到空中飛來了轟炸機,放下了
無數毒蟲,毒蟲直往我身上叮。在翌晨一覺醒來,我猛然發現全身長了很多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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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不欲生,寸步難行,想來是床墊骯髒所致的。舅舅扶我一步一步地勉強行走,到
了康定便住上了三、四天,順道朝禮當地一間由大藏寺祖師昂旺扎巴所建的安覺寺,
但病況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這時候,我們遇上了一批正要前往甘孜的商旅,便向
他們租了一匹馬,我忍痛騎馬隨隊行進,舅舅仍是徒步,在一週後到了塔公,我們
又住上了二十天養病。塔公有一座薩迦派寺院,內供一尊被視為與拉薩大昭寺釋迦
佛像無異的神聖佛像,所以我們去朝拜了。在這地方,我們聽說山上有一位性情古
怪的寧瑪派隱士,當地百姓都勸我上山求他加持。由於早聽說隱士脾氣古怪,又常
常放狗咬欲來訪的人,我便叫舅舅走在前面,不良於行的我在後面。在惡狗真的沖
上來攻擊時,舅舅在驚慌中卻忘了手中持有手杖,反而用衣袖猛揮,舉止驚惶失措,
很是笨拙。老隱士在見到舅舅的可笑動作後,被逗得大笑,便把狗叫回,樂意在他
雪地中紮的白帳蓬中接見我們舅甥倆。這位隱士叫做“薩喀喇嘛”,他只穿很少衣
服,長有長長的白鬍子,活像畫中的“壽星公”。他對我說:“你的家鄉情況不太
妙了!你既決意往拉薩求學,便要打定不回頭的決心!在拉薩你大可放心地學習七
八年,我也會常常為你向三寶祈求加被!”同時又贈送一本他的證道歌集及一些錢
給我作盤纏。我向隱士追問外公之轉世(當時我家中的新弟弟被確認為外公轉世再
來,亦即第七世祈竹仁波切,沒多久前他新入大藏寺登座)未來前途,他說:“你
別想他了!這個轉世並不會有什麼未來!”舅舅又向隱士說了我身上紅疹的病情,
隱士隨手往牆上抓了一把牆土,囑我晚上塗在身上。我當時心中感到很奇怪,心想:
“我這次往拉薩求學,起碼也要住十年以上,為什麼隱士斷言我只可留七八年呢?”
但我並沒說什麼便告辭下山了。這位隱士的確是有神通的人。在塗了他在牆上隨手
拈來的牆灰後一天,我身上的紅點全不見了,而且健步如飛,猶如不曾患病一樣。
在多年後,老隱士的預言也一一應驗了。我在拉薩住近八年後,解放軍便解放了拉
薩,我在拉薩求學的生涯便告終結。至於外公的新轉世,也真的沒活多久便圓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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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過老隱士後,我又隨商旅徒步前行。在二十天后我們到了爐霍的一間格魯
派寺院,住上了十多天。在此寺時,我們身上的食物已用完,我與舅舅便只好硬著
頭皮,在行經的村落中挨戶行乞。僧人向居士家庭化緣,其實本為佛教傳統。佛教
的本師釋迦牟尼佛生為太子,在出家後也與眾僧人弟子一樣逐家逐戶地化緣乞食。
在泰國等國家,僧人至今仍然是每天上街化緣乞食的。這種傳統其實有很多意義,
對專心修行的僧侶是莫大的助緣,也可令施主積集福德。當時我們舅甥倆人雖吃完
了隨身口糧,實際還有現金。我們行乞的原因有一半是為體驗一下化緣的滋味,嘗
試一下乞食的生活。另一半原因是,由遠地往拉薩求法的學僧的確一向有沿途化緣
的傳統。但當時的我,自幼家境富裕,出家後雖然表面上過普通僧人的生活,但終
究是一寺之主,從沒向人乞求過什麼。同時又因我當時對佛法的修行及理解尚淺,
總拋不下世俗面子的包袱,所以當時心中很覺委屈,與舅舅互相推搪埋怨了一番,
最後還是被迫地向陌生人化緣。我們自創了行乞的口號,口中喊:“吉祥!吉祥!
請給一點糌巴!嗡 瑪呢 啤咪 吽!”第一次化緣時,我們只乞得約三公斤的糌巴粉。
在這一次後,我們沿途多次無奈地化緣,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總算挨過關了。現
在想來,其實作為一個佛教僧人,即使不能天天學佛陀般化緣乞食,若能在一生中
起碼曾效法原始佛教的這種傳統一兩次,也是甚具意義的。在西藏,雖然並沒有像
泰國僧侶每日排班化緣乞食的習俗,但歷史上一直也有僧俗二眾在往遠方朝聖時一
步一拜、沿途化緣的傳統。西藏人基本上是全民信佛,對僧人及發心一步一拜往遠
方朝聖的信眾,一般十分樂意布施。在我們上路的六百年前,我們的祖師宗喀巴便
是沿路化緣,背一個背包,走差不多的路徒步去拉薩求法的。
在我們舅甥二人一面化緣一面行路中,終於跨越了嘉絨地帶(爐霍在當年屬嘉
絨區之邊境),往甘孜行進。往甘孜的路上,途經一座高山,山上有不少盜賊。商
旅命我們小心行進,但其實沒什麼可怕的,因為我身上的錢財根本不多。為了安撫
害怕的同行人,我為他們唸誦了寂天論師著作《入菩薩行論》中的偈句“願諸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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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所至諸方皆安樂,遠行所求一切事,不假劬勞皆成辦”。結果我們並未遇
上盜匪,只遇上一些臉部流血及手腳受損的遭劫旅客。
在甘孜,商旅為我們安排在甘孜寺中一房暫往,以等待及物色由甘孜往拉薩的
商旅供我們隨行。在甘孜的一個月中,我遇到了一位哲蚌寺的老格西,向他求得了
《妙吉祥真實名經》的口傳。這一部經我在大藏寺時已開始每日唸誦,從未間斷一
天,但在這之前我並未求得該經的口耳傳承。在求得傳承後,我當然仍保持每天唸
誦該經的習慣,乃至後來被判勞改、坐牢及在印度重病垂危時亦未曾中斷一天,至
今算來已有五十多年了。此外,當時著名佛教大師色拉寺傑院洛桑旺秋(26)當時正在
甘孜寺說法,我便隨法師學了兩天。法師說的是康巴方言,所以我根本聽不懂開示。
當時法師講授的是《上師薈供儀軌》,這是我在大藏寺時已能背誦的。在法師講及
儀軌之原文時,我聽得懂他是在說哪一段,但在他作解釋時,我馬上便茫然若失,
一點也聽不明白了。但由於在聞法時之小憩時間,寺院提供茶飲,我還是很高興(當
時我們舅甥倆與乞丐的心態已差不遠了)!
在甘孜我們共住了一個月,期間十分愉快,也並沒遭遇太大的困境。
沒多久後,我們碰上了一隊來自同鄉的六個人,整批人又跟上了一隊往拉薩前
行的商旅。西藏地區地廣人稀,有不少地帶極為兇險,互相不認識的人結伴同行是
常見的情況。一路上大家通常同時行進,多多少少會互相幫助解難,但因江湖兇險,
大家也不見得會推心置腹。在這種安排下,個別小隊只可跟大隊商旅,對行走路線
及行止時間並無發言權,只是在商隊拔營出發時便跟著商隊出發、停紮時便也跟著
紮營休息。如果自己因病或因事落後了,便只可找安全地方等待下一隊商旅經過時
再跟著同行,或冒險地一邊前行、一邊留意物色找其他商隊掛靠。
在這段路上,我和舅舅買了一匹啡黑毛色的老馬,由馬馱食物及行李。這一程
路橫越遊牧地帶,途中不見村落農莊。由這前往拉薩有三條路可走,一條是橫跨無
人地帶之路,一條是偏北路,最後一條是北路。我們走的是偏北路,大概是現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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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公路與青藏公路之間的路線。這所說的“路”,不過是指一個大概的方向而已,
其中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可走,只是朝一個方向、一步一步地行進而已。
這段路走得十分艱苦,我們一共花了整個月才到了昌都附近的類烏齊山,亦即
由成都到拉薩的半途點。
在這有一座薩迦派寺院。它與西藏中部的薩迦寺,是西藏寺院中供存最多經藏
的二寺。我們參訪了這座寺院,並彎腰在它的藏經架下走過多遍,同時口誦懺罪百
字明咒。這是西藏人朝禮佛經的習慣。在這一天,我丟失了家母給我的手帕。這條
手帕是我藉以懷念家母的唯一物品。失去它後的多日中,我都耿耿於懷,猶如失去
了母親一般。
由昌都類烏齊上路,又是整個月地行走崎嶇的山路。由於缺糧的原因,在這個
月中,我的肚子沒有一天是滿的。在肚餓上路的時候,舅舅的話特別多。他總是在
盤算當天如果是在故鄉,算日子應該便是到某人的家中誦經的日子,而那位居士通
常又會供養哪一種食品等等。就這樣,舅舅天天一面上路一面幻想在故鄉某居士家
中的食品,天天如是!
在這段路上,有一天我的鞋子穿爛了,便只好以布包腳行走。這樣做只能頂得
一陣子,布便又穿爛了,一路上我的腳走得破爛不堪。在忍痛走路時,我一直誦唸
宗喀巴讚及瑪哈嘎拉讚,心中想過往歷代祖師求法之艱苦。這樣地想令我的痛苦在
感覺上減輕了不少。
在徒步行走了近一個月後,我們才走出了牧區,穿越了那曲地區而到了當雄,
拉薩是指日可達了。這時候,老馬因連日行走已變得體衰力弱,又因年老掉牙而吃
不下草,終於因疲累及饑餓過度而走不動了。大家都向我說:“你這匹馬是不行了,
你讓它自生自滅吧!”但我堅決不忍,便只好落後大隊、半逼半誘地拖馬慢步行走。
每天早上,我會提早出發,一人一馬慢慢向北行走。沒多久大隊便會越過我們,到
深夜大隊早已呼呼入睡時,我們才能趕到紮營地點。這樣過了一星期後,老馬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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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某一天的下午倒下了。這匹馬很有靈性,顯得自知死期不遠,對著我流眼淚,
我陪了它良久,不論怎樣拉也拉不動它,最後只好放棄了。我走了幾步後回頭看,
牠又站起來了。我奔回頭,牠又再度倒下了。我就這樣來回在荒漠中奔了好多回,
哭著陪了牠好久,但最後只得無奈地隻身上路,把牠留在荒野中等死!在我後來的
日子中,大半生算來也有遇過不少生離死別,但當年與這匹老馬共患難之無奈哭別
的一幕,至今卻仍歷歷在目,一直不曾忘記!
一路上,我們每天一直只限制自己吃用少量食物,我已半年來未曾嘗到食飽的
感覺了。舅舅身體不太強壯,食量卻不小,所以一直以來我堅持由我保管糧袋,否
則即使是沿途化緣,也早已糧盡了。在抵達與拉薩只隔一山之距的地方時,商旅便
與我們分路走了,這一天我與舅舅所餘的食物剛剛吃完。這時適逢收割季節,地上
有一些由農民收割的籮中漏丟的豆糧,我與舅舅當天只好拾豆充饑。
在行至位於拉薩市邊沿的色拉寺(27)東面後山時,天早已入黑,舉頭只見天上繁
星點點。這座山很是古怪,當地人都說山上有毒性,令人頭痛不適。我當時不知道
有這種說法,但的確感到頭痛難忍,眼見一塊大石上有凹位,內有很多碎布可供作
被褥用,便與舅舅商量先在大石上睡上一晚,翌晨才進城。這塊大石原來是色拉寺
後山的天葬場,但當時我自然並不知道,只想好好睡一覺待第二天頭痛好了才入城。
舅舅見我實在挨不過去了,便只好同意我的決定。
在剛躺下來不久後,附近傳來人聲,我們便連忙追上去問路。人聲來自八個僧
人。他們正在摸黑趕路,又在天葬場遇到了我們舅甥倆,心想不知我們是盜賊還是
鬼怪,所以都顯得十分害怕。一問之下,我在聽到他們的身份後當場愣了,原來這
八位僧人竟全是大藏寺多年前遠赴色拉寺求學的僧人。當年的拉薩市,我猜想少說
也應有幾十萬人口。在色拉寺中,僧人數目約為八千之多,其中原屬大藏寺的學僧
卻只有二三十個。色拉寺僧人一向又鮮有在入黑後在後山走動的。但在這時刻,偏
偏有這幾位與我同鄉同寺的僧人碰巧因事耽誤了回寺時間,只好摸黑趕路,就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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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上了,而且碰上的八人中竟全都是大藏寺的僧人,並沒有一位來自他寺的同伴。
這八位僧人,由大藏寺往拉薩已多年,他們離寺時我還未登座成為法台,所以我們
互未見過面。其中一位長老僧人以家鄉方言問我:“你知道新法台祈竹仁波切的消
息嗎?”我當時不知為何竟不欲回應。他又追問我的生地,我一一作答,僧人便說:
“如果你真的來自霞渡村,不可能不認識祈竹仁波切!”我還是否認了。眾僧人再
說:“我們聽到消息說新祈竹仁波切將會到拉薩,但一直沒接到人,你一定知道這
消息吧?”我還是支吾以對,未肯承認身份。最後,一位僧人說:“新的祈竹仁波
切是村中著名的美人扎西拉姆的兒子,你真的不知道祈竹法台嗎?”我這時才訕訕
地回答:“我便是扎西拉姆的兒子”。我這話才出口,一眾僧人在黑暗中即時撲倒
地上,向我這個此時貌似乞丐的人頂禮,然後便七手八腳地卸下了我與舅舅背負的
行李,僧人分別肩負了行李,又恭敬地攙扶我下山。在我的一生中,曾多次明顯受
到護法的加持庇蔭及在冥冥中為我安排妥當,這戲劇性的一幕正是其中的一次。
在第二天,同鄉僧人帶我朝禮大昭寺。大昭寺供奉由文成公主帶入西藏的一尊
釋迦太子等身像。這尊佛像是世界上最神聖的一尊佛像,西藏有一句老話說:“天
下最慘的損失,莫過於走了八十座山,又過了八十條河,最後卻沒看到大昭寺佛像”!
所以在傳統上,凡外地藏人到拉薩的第一件事,便是先要去大昭寺禮佛,然後才進
行其他活動。在佛前,我先是為我的老馬祈願,然後才為雙親祈求,最後則為眾生
祈求安樂及祈願自己能光大宗喀巴大師的宗派。在同一天中,我們也去了小昭寺及
布達拉宮,因為在同一天中朝禮這三寺的釋迦佛,是西藏人認為最殊勝的機緣。在
色拉寺中,我被安排洗浴及縫製新僧袍,半年來未剃過的頭髮也重新剃去了。由於
半年來的徒步行走,我十隻腳趾上的趾甲已磨至脫落,這時候才得到理療敷藥。
在清潔過後,我披上新淨的僧袍,被引至色拉寺方丈及鐵棒師(管僧人風紀的長
者)處拜見及登記入學。在三天后,我入城探訪了一路上曾對我照顧的同行商旅,然
後便正式入學色拉寺,成為八千多個學僧中的一份子。這時候,我身上的盤纏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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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光,心中想著:“現在我終於到了色拉寺求學。家鄉的局勢動盪不定,今生中我
恐怕是永不能返鄉了” !此時的我,心中很是感慨!

這張照片是仁波切 17 歲時候與父母攝于成都,不久仁波切離開家鄉到拉薩求學,後來再

也沒有與父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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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色拉寺的奉茶僧

色拉寺建於西元一四一九年,其創建者為在漢、藏二地有極高地位的大慈法王。
這位大師是宗喀巴祖師的弟子。當年明朝永樂皇帝由於仰慕宗喀巴祖師,特遣代表
往拉薩迎請祖師入京登國師位。宗喀巴祖師並未答允,但派了他的弟子進京。皇帝
在認識了宗喀巴的弟子後,十分敬重,便冊封以“大慈法王”封號並禮請其為國師。
早在當年,大慈法王便已在漢地五臺山說法,把宗喀巴祖師的教法帶到了漢地。在
返回藏地時,大慈法王帶回了皇帝御賜的冠帽、封印及一套禦印《大藏經》。在回
到拉薩後,大慈法王建成了色拉寺。
與其稱色拉寺為“寺院”,其實倒不如稱之為“佛教大學”更為恰當。色拉寺與
甘丹寺及哲蚌寺並列,是世界三大佛教學府。這三間寺院並不同大藏寺一類的道場,
而是專門提供僧伽教育的地方。學僧由西藏各地來到這三大寺院中,接受佛學教育,
在學成後多返回自己原屬寺院,所以這三大寺中並無太多常住僧眾,也沒有其他寺
院那麼多的宗教法事,寺方甚至不准學僧作禪修和學密法,而規定學僧必須把所有
精力集中在學習經論上面。我在後來的日子中,經常有和漢地佛教徒交流的機會,
發現漢人多以為西藏佛教就是密宗和密法,這是一種天大的笑話。在色拉寺等三大
寺中,學僧加起來當年便有二萬以上,他們必須花近二十年學習顯乘經論,在這期
間根本不許接觸密法,也根本不准許修持密法。這三座佛教學府是西藏佛教的最高
權威及中樞,但全都不是密宗學府,可見漢地一般對西藏佛教的理解其實並不正確。
在三大寺畢業後,僧人可以回鄉弘法,也有些會入山進行閉關,有些則選擇進入
密院進修密法(當然,欲學密法的人不一定要入密院,大部分人只私下依師學法而
自行專修)。在三大寺中,也常有學僧低調地學密法及修持密法,但這必須低調地
秘密進行,嚴格上來說並不符合寺規。在拉薩有上、下兩間密院,系統地教授密法
的修持與理論。這兩間密宗學院是密法的權威,其被稱為“上”及“下”是針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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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位置而言的,並非指上密院比下密院高級(大藏寺向來在密法上與拉薩下密院
掛靠,在顯學上則與色拉寺昧院掛靠)。
色拉寺位於拉薩市郊,由寺院走路便可達拉薩市中心。當年大慈法王在選地時,
曾看中另一塊空地。該地地理甚佳,可令其上居民豐衣足食、生活無憂。大慈法王
卻認為僧人的生活太過豐足並非好事,所以反而選定了地理較差的寺院現址。寺院
建於一座大象形的山腳下,山上的峰形顯象八種吉祥物狀。
在色拉寺的左方後山,是宗喀巴祖師當年在戶外說法之地,他的法座至今仍在。
在法座的左旁,有一眼聖水泉,飲下它的泉水可以治病及增長智慧。在法座右側,
是宗喀巴祖師閉關修持及埋頭寫作佛法論著的房子。在寺院背後的山腰有一座小房
子,房子石牆上有著名的瑪爾巴大師手印。在寺院右方的後山中,有帕繃喀寺、吉
祥法林及一個石洞。帕繃喀寺本為藏王松贊干布為妃子所建之宮殿,殿堂建在一塊
大石上,所以得帕繃喀之名(帕繃喀即藏文“大石”之意)。一代宗師帕繃喀大師
的名號,亦源於他被認定為此寺的方丈轉世。這間小寺及附近建築群與西藏文化及
藏傳佛教歷史很有淵源。藏王松贊干布及妃子據說曾於此宮中閉關修持,西藏史上
最初的七個比丘也曾在此處修行,甚至連西藏的文字也是在這裡的一間建築物中發
明的。吉祥法林在帕繃喀寺上方,是帕繃喀大師當年較常居住的地方。附近的山洞
則是金剛瑜伽母的聖地之一,帕繃喀大師曾在此洞中修持多年。此外,色拉寺後山
有一個天葬場,亦即我在到達拉薩及遇上同鄉同寺的僧人之地。在吉祥法林下方,
又另有一個天葬台。
有關色拉寺的命名,流傳著兩種說法,第一種是說“色拉”是指寺院附近當年盛
長的薔薇類植物(藏名為“色拉”),另一種說法指“色拉”解作“冰雹”。在色
拉寺建成時,哲蚌寺早已建好了,而且名氣很大。“哲蚌”解作“米聚”,有些人
便說色拉寺刻意取名“冰雹”,取冰雹能摧毀稻米生長之意,表示色拉寺有志超越
哲蚌寺的意思。我認為第二種說法並不可靠,而且多少有霸道的感覺,想來第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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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法才是正確的。
西藏的寺院通常佈局較漢地寺院亂,並不分為一間、一間及工整的方位排列,反
而似是由許多僧舍隨意環繞大殿而建成的小城模式,大藏寺及色拉寺也都如此。
在色拉寺制度中,寺院共分為三個院,各有各的方丈、執事、學僧、組織及殿堂。
這三個院稱為昧院、傑院及額巴院,在藏文中叫做扎倉昧(28)、扎倉傑(29)及扎倉額
巴(30)。在寺中,有一座大殿叫做措欽(31),是三院僧眾共同上殿時用的地方。三個
院各自有自己的殿,平時若有院級的法事時便用這些院殿,並不上措欽大殿。昧院
與傑院的學制大致相同,只在所學的論著及編制上有小異之處。甘丹寺及哲蚌寺各
也分為不同的院,學制也與色拉寺傑、昧二院相仿。
在院級下,又分為若干個僧堂。這些僧堂稱為康村(32),主要是以學僧原藉而區
分的,例如我來自嘉絨地區,便自然編入嘉絨僧堂,而同堂中的其他學僧及長老大
多也是同鄉的僧人。
在僧堂組織下,又再細分為若干個稱為米村(33)的僧舍。我是大藏寺的僧人,隸
屬阿底僧舍,同舍中幾乎全為原屬大藏寺而往色拉寺求學的學僧。舅舅是嘉絨區松
崗人,故被編入嘉絨堂中松崗人隸屬的布多僧舍22(舅舅只住了五年多便輟學回鄉。
當時家鄉已完成“土改”,他無法再當僧人,只好過農民的生活,一直到二十世紀
八十年代才恢復僧人身份。我在一九九三年才再次見到他)。
以上所說的編組制度,其實只是一種大體的解釋,在真實情況中有許多例外,例
如隸屬昧院嘉絨堂阿底僧舍的帕繃喀大師便不是嘉絨人,也本非大藏寺僧人(後來
在印度色拉寺昧院嘉絨堂中,連美國人也有了)。
在我入學色拉寺時,全寺大概有約八千學僧,其中傑院有四千人、昧院有三千多
人、額巴院有七百人上下。在昧院中,嘉絨僧堂學僧約有三百多個。在嘉絨僧堂中,

仁波切出生地是隸屬于松崗土司的腳木足—霞渡(大西木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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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屬於嘉絨語的主體方言四土話,故編入
此僧舍(米村)。大藏寺的阿底僧舍(米村)說的是嘉絨語的茶堡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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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底僧舍人數約佔其十分之一,大概有四十人左右。
新僧入寺時,必須依止一位監護長老而住,由這位長老對學僧的操守及學業負責。
在這種制度中的監護長老,主要是必須與新僧有某些關係,例如是親戚關係等。長
老如果自認為不夠學問或事務太忙,多會為新僧推薦另一位佛法上的師長,所以一
位學僧在入寺後便起碼會有一位依止師及另一位學問上的師長,但也有學僧依同一
位長者為依止師及學問上之師長的情況。在這兩位師長以外,年資較長的及具轉世
者身份的學僧也可以另覓額外的明師而學,並無寺規約束。
我在色拉寺的依止長老是洛桑仲尼比丘(34)。這位老師主修藥師佛法門,是一位
很踏實的僧人。洛桑仲尼比丘在家鄉時,跟我在大藏寺時的老師洛桑達華學法,所
以與我分屬同門,成為我的監護長老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在佛法學問上,我則依止
圖丹卻桑格西(35)。這位學問極高的格西是第二世薩巴仁波切(36)的外甥(第一世薩
巴仁波切是選認第十三世達賴喇嘛及帕繃喀大師的人,地位十分崇高)。
依傳統來說,身負轉世者封號的人與普通僧人入寺時程式大是不同。普通僧人只
要在有監護長老後,由長老引薦至方丈及專管紀律的鐵棒師處拜見、編好所屬的僧
舍後,便算是寺中的一分子了。轉世者入寺的程式則甚為鋪張,必須在院殿中升座
坐床,在僧堂中再升一次座,然後才算是正式入學的轉世者。在升座典禮中,全院
僧眾都會出席,轉世者坐在法座上接受僧眾的呈獻哈達等供養,又要被正式引見至
寺堂中重要人物處,轉世者的家庭更要負擔大額的供茶布施。在待遇方面,轉世者
與普通僧人也是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普通學僧必須分擔各自僧院、僧堂及僧舍的
雜役,尤其在初入寺的幾年中特別辛苦。轉世者在登座後,學習日程與普通學僧基
本一樣,但卻不必參與雜役工作,生活比較舒適。在法會中,轉世者不論在院殿或
僧堂分殿中,都有固定的法座,但這只是指在做法事誦經的時候。在聽法時,轉世
者頂多只會被安排坐在較前位置,當然不可能坐在法座上聞法。此外,轉世者由於
必須早日回到自己的家鄉擔起精神領袖的責任,一般准許跳班學習,可以把長達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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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的課程在十年內大致學完而考取格西學銜。普通學僧則不論成績及天資,只
能一年一年地讀,不准許跳級考試。
我身負大藏寺法台的名位,本來應該分別在昧院及嘉絨僧堂升座,但因當年在到
達拉薩後早已一貧如洗,便只好以普通學僧的身份入學,入寺時並無任何儀式,也
沒享受轉世者的待遇。就這樣,我入住了嘉絨堂阿底僧舍,身份是一位普通的學僧。
在初入寺時,我心中十分思念故鄉。這並非單只出自正常的思鄉情緒,也夾雜對
大藏寺及雙親的擔心。在生活習慣及語言方面,我感到十分陌生。西藏語言分為多
種地域方言,互相之間幾乎完全不能溝通。我在初入寺時,只懂說嘉絨語及少許安
多語,對拉薩語幾乎完全聽不懂23。在僧堂中情況比較好一點。雖然寺規規定學僧不
准說地方話,大多僧眾在自己僧舍中都以家鄉話溝通,所以感覺還不太難受。一出
僧堂以外,我基本上就如一個啞巴,所以感覺很孤獨。
在入寺三個月後,我才開始正式學習。在開始的三年,生活十分艱苦。在第一年
中,每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在禮佛一百次後,我便要趕赴大殿為在殿中聚集的誦經
僧眾奉茶。在早課中,寺中大部分僧人都要上殿誦經,但初入寺的新僧則要負責煮
茶及倒茶的工作。很多人會以為倒茶是一份輕鬆的差事,但要為八千多人逐一倒上
熱茶卻是另一回事!我們新僧要往茶房提取極重的茶壼,裡面所裝的是剛煮沸的新
茶,然後要赤足在雪地中奔往大殿,用笨重的巨壼為僧人逐一上茶,倒完壼中的茶
後又要跑回茶房再取。在早課上,上茶的時間有嚴格規定,所以茶僧必須在極短時
間內完成整個程式,太慢固然要受鐵棒師的打罵,要快卻又快不來,而且還要注意
在大殿中禁止快速奔走的有關紀律。我視為僧眾供茶為一種大功德,每天總盡力爭
取所供僧人中至少包括七位格西長老,供茶時我則會同時在心中修誦懺罪文。
在供茶後,我的一天便是千篇一律的學經、去師父處上課、到辯經場辯論、其它
雜役等等。在晚上,很多僧人會整夜在戶外背誦經書,我也有同樣的習慣,有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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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絨語相比較之于衛藏、康方言,更多接近于安多方言,但也有很大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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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是隔天才睡一覺。
在入寺一年後,我得到施主供養,終於在嘉絨僧堂中舉行了早就應完成的升座儀
式,自此免除了在僧堂中的雜役差事。但由於沒錢舉行院級的升座及供養,我仍然
必須履行普通新僧對整體僧院的雜役任務,早上仍需上殿奉茶,直至後來略有年資
時方由新僧頂替,我才也成為殿中坐著誦經的一份子。在最初的這三年,作為一個
普通的新學僧,雖然生活很辛苦,但我在內心中卻十分樂於為寺院及其他僧人幹雜
役,心中很歡喜有這樣的機會積聚功德。如果當時我有錢舉行升座及供養,雖然生
活上可以免去這些辛苦的差事,但卻會失去天天為幾千位僧人服務的大好積德機
會。
我在色拉寺期間與大藏寺時的膳食安排方面分別並不大。除了前面幾年必須任奉
茶僧外,我每天的早餐都在大殿中吃用,午餐及晚餐則在自己房中吃。在早上上殿
時,學僧會帶自己的糌巴粉及一隻碗。到誦至中段休息時,各人坐在原位取出碗放
入糌巴粉,待奉茶僧添入熱茶後,便以手搓成麵團而食。我們這種飲食習慣十分簡
便,並無漢地寺院僧眾集體上另一齋堂用餐的需要,而且也不需浪費時間煮烹和洗
碗。我的午餐及晚餐雖然是自行在房中進食,但吃的仍是一樣的糌巴粉。在初入寺
的幾年,學僧不得私自煮茶,一天中只有三次進食時方可用茶。到年資較長時,這
規定便較為鬆懈,僧人才可以在想喝茶時自己在僧舍中煮茶。
在住宿方面,我被安排住在阿底僧舍的一間房子中,自己有一間睡房。一般來說,
新僧入寺是沒有房間的,只能睡在僧舍的茶房中。我的監護長老特別慈悲,對並未
正式在色拉寺升座的我也盡力給予轉世者待遇,所以我才有自己的獨立房間。這位
當年約四十五歲的老師對我恩德極大,而且對我的性格影響很深。
三大寺的學習內容分別不大,課程主要都是圍繞五部大論來安排的,只在教科書
及年級編制上有少許不同。五大學科是因明、般若、中觀、俱舍及戒律。依色拉寺
昧院的課程,般若部經論必須八年才學完,中觀部要學四年,俱舍部學四至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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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學六至七年,因明學則分開在每一年中各有一個月教授。在以上學科都一一依
次學完及過關後,學僧便取得格西學銜。這種學銜雖然並不保證持有者的德行和內
證,但卻是對其佛學水準的一種極高肯定。
在三大寺中,教育方式主要分為背誦、聽聞及辯論。對所學的經論,學僧必須逐
一背熟,逐年接受考試。在各種大、小背誦考試中,長老會隨意抽取某章節的某一
頁,考試者必須憑記憶順次背出內容,直至考官滿意為止。這種制度對弘法十分有
利,畢業的僧人日後在說法時,隨口便能引出極大量的經典原文,不易發生曲解佛
法的情況。
學僧在每天當中,有幾段時間必須往各自的老師房中聽聞所學經論的闡釋。藏傳
佛教很注重傳承的清淨,對經論的理解尤其注重歷代以來傳下的闡釋角度,不容個
人以己意臆測,以防止傳承的變質。
辯論則是自原始佛教以來留下的傳統。在佛教史上,本師釋迦牟尼便曾辯倒不少
外道師,令其皈依正法。歷代以來如龍樹等大師亦相繼曾以辯論的方式折服外道。
在漢地,似乎並沒有辯論的具體訓練,但漢地的菩薩譯師玄奘法師倒是曾在印度辯
倒不少小乘法師,從而聲名大噪。在西藏格魯派中,辯論更可說是學制中最重要的
一環。
在色拉寺中,昧院與傑院各有其獨立的辯經院。所謂辯經院,其實是一塊由四面
圍牆組成的露天場地,其中有一個法座供場中監督的長老坐,他視察及在每場訓練
中加以指點。傑院的辯經院中間有一塊石頭,石上有天然呈現的七個阿字,是宗喀
巴時代天上降下的字印入石中而變出的(阿字表義一切佛法的精髓)。在昧院的辯
經場向上看,則剛好可看到後山的石刻密勒日巴像。對西藏佛教有認識的人都知道,
密勒日巴是經過苦行而由一個曾造重罪之身而即身成佛的一位著名西藏佛教大師,
其大半生都在山洞中渡過。他沒有財物,但成就最高。我們昧院歷來僧人大多在生
活上極為貧困,但卻曾出過不少有大證悟的行者,許多人都認為這是因為辯經院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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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勒日巴石刻遙遙相對的緣起寓意所致。
在辯經院中,僧人席地而坐,分為一個一個辯論不同課目章題的小組。所辯論的
章題,與相應年級所學經論內容主題呼應。剛開始學經的新僧會編入初級班辯論小
組,天天學辯該組的課程內容,直至晉級時便全組移上一個位,本來位置又由剛入
寺的新人補上。所以,在院中的某一個位置幾百年來都是在辯論同樣的章題,變動
的只是辯論的人。學僧由最初坐在院中的左下角,依次逐級晉升,至近學成時便坐
在初入寺時所坐之辯經地點旁,完成了整個迴圈,也辯盡了整個課程所有的章目。
在辯經院中,凡同級的僧人便編為一組辯論,並不分原藉及所屬僧堂與僧舍,統一
使用拉薩語交流。
在辯經時段的前後,僧人必須共誦經典。在每場辯經中,鐵棒長老會踱步場中察
聽及監督僧人風紀。
在辯經時,有多種不同方式,有時是一人對一人,有時則數人對數人。辯方坐在
地上,問難方站立大聲喝問,並以各種手部動作、身體推撞、取笑、佛珠的擺動及
腳步的進退增加自己的聲勢及打亂辯方的思路,旁邊圍觀的學僧則視雙方表現而發
出喝采或喝倒采的叫聲,場面十分吵鬧。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這種辯論或許有點似
吵架,其實裡面大有學問,絲毫不可胡來。辯論雙方必須依據佛的教法及因明邏輯
而問答,勝敗是明確俐落的,絕無空間可以靠胡辯或兜圈子而混過去。看似激烈甚
至有點粗魯的大動作,除了增加聲勢及打亂對方外,也有其內在的表義,例如拍掌
時一手下壓表義閉三惡道,另一手上揚表義拔眾生超脫苦海等等。坐著答辯的一方,
必須漠視取笑及問方的各種動作和推撞拉扯,冷靜而不加思索地給予合乎佛法及邏
輯的回覆。如果在某一題目上落敗,答方便要摘下僧帽,直至在下題辯勝時才能重
新戴帽。
以上所說的辯經訓練,每個學僧都要通過,一年中還有三大寺的同級學僧代表聚
在一起辯論的定期活動,但我從未參加過。在學僧畢業考試時,主要的內容仍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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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經,投考頭等格西還要在大昭寺中,面對派中所有長老、達賴喇嘛及兩萬多個僧
人,在他們面前辯經多場方能考成。
除了正式的背經、聽法及辯經外,學僧一般還會抽時間到師長處請益學問上的疑
難。這是屬於主流課程以外的私人補習,純屬私人自願,並不受寺方限制。
不少非藏族的佛教徒以為佛教中的學習與證悟只是單純的學問累積,所用的只是
智慧,其實不然。要通達佛學中的精微之處,單靠智慧是不足夠的,必須有一定的
功德才能成就。我在後來的日子中跑到世界多個地方,常常碰到精神錯亂的俗家人。
在西藏,老百姓雖然生活是落後了一點,但都是心靈富足樂觀歡喜,極少有患精神
病的例子,反而在寺中偶爾卻有因死讀書而又缺乏功德,導致最後精神錯亂的學僧。
對福智低下的學僧,師長會千篇一律地授以宗喀巴祖師讚。對實在追不上課程者,
師長甚至會命其停學一年,專修宗喀巴讚的唸誦。在修持此法後,本來愚笨的學僧
往往智力大開,乃至休學一年後反能追上而學問超越原班同學的先例在三大寺中也
常有見聞。這個宗喀巴祖師讚,是我自在大藏寺時便每天誦唸的。它不單能令智力
增長,還能令誦者得祖師加持而克服病況與魔障等。在寺中,但凡有學僧遇上任何
問題,師長總是授以同一種解決方法,命他們誦這篇讚文。我在色拉寺時,寺中有
一位學問很高的漢僧。這位漢僧後來在八十年代中風病重垂危,最後卻單靠持宗喀
巴讚而把自己的病醫好了。像這類的宗喀巴讚靈應事例,我一生中親見的也有很多
次。
很多人以為在三大寺中,學僧在讀完後應試,高級者便會得頭等“拉然巴”學銜,
其他的分別考得二等“措然巴”學銜,三等的“琳賽巴”學銜或四等的“多然巴”
學銜,其實這是一種錯誤的理解。在長達二十年上下的課程中,在讀到較高班時,
師長便會依各學僧的歷來成績及潛質,把他們分級評選,最終的格西考試其實並非
取決學僧所考之格西等級的,評級其實早在最終考試前依多年來的學僧表現而定下
了。初定為頭等的學僧,一般要加讀幾年準備應考的階段,最後在三大寺僧眾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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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昭寺的新年廣願法會中應考,成為拉然巴格西。其他等級的學僧在學成後,便
在寺中應考。應考其實只是一種形式,並非真正的考試。在應考前,學僧早已完成
了整個學習過程、經長老認可成績,方能被保薦應考相符他二十年來學業表現等級
的學銜。所謂的應考,其實只是一種畢業儀式而已,主旨只是在眾人前證明一下多
年來所得之成績及慶祝一番,其所得等級是早已在應考前幾年決定好了的。在應考
當天,考生由其師長引路,在辯經院中一天辯論數場,所辯內容、對手及結束點都
是預先安排好了的。考生最後必須對僧院,僧堂及僧舍分別作大供養各一次,對所
有僧人供茶及供食,這便算完成了學業,可以以光榮的身份離開寺院而衣錦還鄉了。
剛才也已提到,成績高等的學僧會在讀至較高年級時,被評選為頭等格西候選生。
在正常的課程學完後,他們便要另外深造一兩年備考。頭等格西必須在三大寺僧眾
前辯經多次方可考取畢業,其所得之名銜是一種無上的學者榮銜。在每年新年時,
拉薩市大昭寺會舉行廣願法會,一連兩三週都有大型的慶祝活動,以紀念佛陀當年
以神通降伏外道的神變節。這個大法會傳統,是由宗喀巴大師在十五世紀創立的。
在二十幾天中有法會、供僧、格西應考、講經、酥油花展及佛像巡遊等活動。這期
間,三大寺所有僧眾必須出席,往往有多達二萬多個僧人齊集大昭寺。在大昭寺,
各寺僧人依所屬寺院、僧院、僧堂及僧舍而被安排坐在特定的角落,佔滿全寺樓上
樓下每一寸空地。在每天早上四點起,二萬多僧人便要開始誦經,一天中分為誦經
及觀看頭等格西應考辯經等多個段落。三大寺中的轉世者各自依身份而有特定的座
位,達賴喇嘛則坐在大昭寺的達賴喇嘛御用房中,隔著窗簾觀看,他的老師赤江仁
波切等也都會出席盛會。由於我並未在色拉寺昧院舉行升座典禮,所以便不能坐在
轉世者的特定座位上,而必須與二萬多僧人擠在一起。在法會中,僧人有時連端坐
的空間也沒有,只能插在其他僧人中半蹲半坐地挨過,而且不准中途如廁,一天下
來很是辛苦。在拉薩期間,我參加過八次左右的廣願法會,每次都感到很不好受。
頭等格西的應考生,便是在廣願法會中大昭寺中央廣場應考的。他們必須在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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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達賴喇嘛及三大寺全體僧眾前辯經,心中往往十分緊張。長老會依各人表現
評以頭等中的名次,最後會由法王引領考生繞寺遊街,接受民眾的祝賀及敬仰。
除了如上所說的寺院學制課程外,我在課餘也向好幾位大師私下學習,有時也參
與一些大師們的公開講經傳法。
在寺院中,我除了課程上的師長外,另外也跟第二世薩巴仁波切及立尊仁波切(37)
學法。薩巴仁波切當時約七十歲,住在嘉絨僧堂佛殿樓上,身材高瘦。在到拉薩不
久,我第一次見到仁波切時,心中便自然地生出很強烈的尊敬心。由於大師也屬嘉
絨僧堂,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會見到他。大師在開示時,對佛經中的任何一個詞,
都可由多個角度詮譯,學問深不可測。在我二十歲時,大師與另外九位長老在嘉絨
僧堂內為我及另兩位甘丹寺同鄉授比丘戒。我私下亦曾向大師求學遷識法及白度母
法門。但我並不像一些同門般天天走去大師處串門子,只暗中在心裡面依止尊重他。
這位大師在一九五七年佛誕前夕圓寂,死前兩週便預知時至,對其外甥(即我的親教
師圖丹初藏格西)作了有關自己後事的囑咐,又對這個外甥的未來遭遇給了準確的預
言,說:“你不久後將死在獄中。你到時不必驚慌,我自然會來接應!”又說:“有
些人欲往生兜率淨土,我則將到極樂淨土中住,四百五十年後才會再在人間轉生,
但我將會有化身繼承我的名位”!大師以吉祥獅子臥之姿入定五天,然後便安祥地
圓寂了。在他圓寂後,我曾協助為他的遺體潔身及參與安排後事。大師生前曾說明
不願以高僧的塔葬或火葬處理他的遺體,更曾在死前交代要把屍身布施予鳥類飽餐,
所以我們便遵照他的遺訓進行天葬,另外又依大師身相鑄造了一個銀像作為紀念。
大師的預言後來應驗了,圖丹格西果然在六十年代初的政治變動中被囚獄中而死。
大師化身的第三世薩巴仁波切則在印度出生,成為了我的徒弟,在二零零零年畢業
為格西。
立尊仁波切當年可能約九十歲,在求學時他是薩巴仁波切的同班同學。在世俗名
位上,他的世系比薩巴仁波切高一點。這位大師是第十三世達賴喇嘛探訪漢地及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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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的隨身侍從,蒙語十分流利,而且對色拉寺昧院的貢獻很大。在拉薩色拉寺期
間(一九五七至一九五八年),我曾多次往聽大師的開示。當時大師任寺院旁的帕
繃喀寺方丈,並不住在色拉寺中,開示也都在該寺中進行。這位大師大約在一九六
七年圓寂於西藏。
在入寺第二年,帕繃喀大師的高足赤江仁波切(38)在色拉寺額巴院傳菩提道次第
教法,又給予灌頂,我便與大師結下了師徒之緣。此後的二十多年中,我曾多次在
西藏及印度接受大師的菩提道次第開示,又隨大師受怖畏金剛及金剛瑜伽母灌頂等。
自一九七一年起,大師成為了我心中的根本師尊。大師在一九八一年圓寂於印度,
其轉世現在剛成年。
赤江仁波切是第十四世達賴喇嘛的副經師,與任宗座正經師的鈴仁波切 (39)同為
帕繃喀大師之弟子。從鈴仁波切及達賴喇嘛處,我也受過不少教法,這些都為多人
同時受法的場面,並非師徒單對單的私下教授。我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傳承,便
正是源出鈴仁波切。鈴仁波切後來圓寂於印度,其轉世現在也在印度。
當時在拉薩還有一位查傑仁波切(40),住在布達拉宮中。仁波切原屬大藏寺,曾
在色拉寺昧院求學,最終考得頭等格西學銜,被委任為達賴喇嘛的辯論訓練侍讀。
我在拉薩時,仁波切年約七十歲。在拉薩的大藏寺僧人中,仁波切是學問及地位最
高的一位,所以自然有責任照顧我這位來自大藏寺的窮學僧。在色拉寺學期間的休
假中,我有時會往布達拉宮,住在仁波切的房間中幾天至一週之久,但我並沒有從
仁波切處接受很多教法。
此外,我也在課餘依同僧堂中的拉旺仁波切(41)學法及學醫。這位仁波切是一位
名醫,我在他處學到了很多醫學知識,閒時也自己學習醫典中的內容。三大寺中嚴
禁學習佛法課程以外的學問,所以我學醫的事情只可偷偷地進行,不能讓長老們發
現。在一九五八年,仁波切圓寂了,其侍從請我主持其後事。
在色拉寺的八年生活中,每逢陰曆十五等特別日子,但凡能走得開,我都會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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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一點起床,在淩晨五點多出發往拉薩市中朝聖。我通常會在六點左右到達大昭寺,
在寺門前頂禮二十一拜才入寺參禮。如果時間許可,我隨後便會到小昭寺及布達拉
宮禮佛,然後趕在八點前回寺上課。因為我離寺朝聖是在上課及雜役時間外進行的,
所以並不受寺規限制,但若回寺時遲到則要受罰。在記憶中我好像從沒遲到過,不
過也從不擔心遲到的責罰,因為遲到的僧人通常不過是被罰在佛前作大禮拜若干次
而已,這並不十分可怕。
大昭寺位於拉薩市中心,面積並不算大,但卻供奉著世上最為神聖的佛像。這尊
佛像稱為“覺沃仁波切”,是在本師在世時依據其十二歲太子身相而造的,本來供
奉在佛陀成道處菩提伽耶的正覺大塔中,後被贈予漢地皇帝。在文成公主入嫁西藏
時,這尊佛像又被作為嫁妝贈予西藏的松贊干布王,最後輾轉到了拉薩的大昭寺中。
這佛像很為靈異,在某些情況下會從佛像身上長出舍利子,這些舍利子又會生出更
多的小舍利。在歷史上,有多起與這尊佛像有關的靈應事件發生。有一次,一位來
自外地的老實人來到大昭寺朝禮他。這個老實人當時對這尊佛像的淵源完全不知道,
只聽人說“覺沃仁波切”十分神聖,他便以為“覺沃仁波切”是一個活生生的聖人。
到了佛像前時,他以很大的尊敬心向這尊佛像說話,心仍然以為這是一個活生生的
聖人。在說了一番話後,他便說:“現在我想轉一轉寺院好好觀光一下,請您為我
看管我的靴子!”說完便把靴子放在佛像面前,人就出殿往其他地方遊覽去了。寺
僧在回殿時,見到一對靴放在佛前,便很生氣地罵:“誰把靴子放在佛像前,那麼
不敬!”便欲把靴子取走。這時候,佛像竟然開口說話:“別動靴子!有人囑我代
為看管!請你不要亂動它!”後世的人都說,這種靈應是因為佛像本身的殊勝遇上
了老實人的純真信念所產生的。這位老實人又曾到過一個叫“查葉巴”的地方,朝
禮了一尊巨大的彌勒坐像。他見到佛像赤足踏在蓮臺上,便縫了一雙鞋供佛。在供
鞋時,他向佛像說:“請您把腳抬起讓我為您穿上鞋子吧!”佛像便竟真的抬起了
雙腳,待他為其穿上雙鞋才把腳踏回蓮臺上。這尊兩層樓高的佛像,是全西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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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有鞋子的佛像!
在大昭寺的釋迦佛像,必須是有福德者才能得見。在歷史上,曾經有一個殺了很
多人的罪犯朝禮此像,卻只看到殿中漆黑一片,完全見不到佛身。在猛力懺罪後,
他又回到殿中,但也只見得到佛前的油燈而已!在月圓日等特別日子的清晨入大昭
寺,有時能見到巨大的酥油燈中出現異象。在溶為金黃色的液體酥油中,會有一顆、
一顆渾圓的固體酥油粒,寺僧說這是住於寺院附近的龍王來禮佛時口中新吐出的酥
油供養。
有關大昭寺佛像的靈異在此就不多說了。在這古寺中,還有天成五尊千手觀音像、
薩迦班智達所造佛塔及宗喀巴祖師親口承認造得與他一模一樣的宗喀巴像。在歷史
上,大昭寺還曾供奉本師釋迦牟尼的一些遺物,但這些聖物現今全已失傳了。
在一九五七年,我在向寺方申請後,得到允許在色拉寺後山宗喀巴大師當年閉關
的小屋中閉關一個月。這次我所修的是一種禁食閉關。在關期中,行者只能在每天
中進食一兩次以石頭研磨成而經過加持的石粉末,不許食用其他正常食品。在修持
圓滿後,行者便能得到許多修持上的成就。我的老師對我閉關的意欲不以為然,勸
止不絕,但最終還是勉強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在閉關初的三天,我的頭十分痛,腦海中充滿餃子等美食的形象。在過了頭三天
后,情況便好起來,身體感到十分輕盈,眼力變得異常的好,聽覺也變得異常靈敏、
近乎有神通一般。在閉關後期,我幾乎可以日夜修持而不需睡眠,身體變得充滿能
量似的,絲毫不感疲累或睡意。在少量的睡眠中,我又夢到很多吉祥的夢兆。在修
成出關後,我感到仿似換了一個新身體似的,在禪定等修持上亦進步了許多,心中
感到很愉快。
除了這一次閉關外,我在拉薩期間又曾用一週的時間,以一步一拜的方式繞拜了
整個拉薩市。這種修持在拉薩當年極為普遍,不少藏人都喜歡以繞拜的方式向城中
所有寺院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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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市除了因其佛教淵源而成為藏人心目中的聖城外,也是西藏文化的中心,其
習俗與我的家鄉嘉絨地區及其他藏區有很大分別。以語言為例,拉薩語就比其他藏
地方言更講禮貌及文明。以前曾經有一位拉薩人去到康地藏區做客,主人請他用餐,
他便以拉薩人一貫的禮貌應對說:“別客氣!”康巴人一向是性格坦率的,並不懂
這些客套話,反而真的以為客人肚子不餓,於是便自個兒吃飯了。拉薩人回家後對
朋友大為埋怨,成為了一個笑話。從這個笑話中,我們可以感覺到拉薩文化與其他
藏區的巨大分別。我在拉薩住了一段日子後,不單學懂了流利的當地語言,同時也
習慣了使用拉薩語言文化中的敬語談吐。由於這文化上的不同,在使用敬語時我也
鬧過一個大笑話。有一次我與一位不丹人以拉薩話聊天,我向他問:“請問先生所
出多少?”這句敬語本來是問對方有多少子女的,但那位不丹人雖能大概聽懂拉薩
話,卻不熟悉這種敬語。他愣了一下,似是對我所問的問題感到很不自在似的,最
後他才神情怪怪地答道:“平均一天一次,份量也不算太多!”當時見他答非所問,
我也沒太在意,事後卻從他人口中聽說,這位不丹人在我背後逢人便講:“那位喇
嘛很怪,第一次見面便問我每天拉多少糞!”
拉薩的布達拉宮,是世上最高的宮殿,也是一座神聖的寺院。在布達拉宮對面的
藥王山上,便是著名的藥王山醫學院。在山腳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寺,寺中的石牆
自然現出一尊釋迦牟尼像。相傳在末法時期的尾聲,世人便再無福德得見供於大昭
寺中的釋迦佛太子像,到時該像便會沉入地下湖中(大昭寺本來就正建在湖上),
但基於對眾生的悲心,佛陀便示現在藥王山腳的這一尊替代品供未來的人朝禮。依
據這個預言,石窟中的自現佛像在逐漸浮現至脫牆而成為一尊獨立的佛像時,便是
大昭寺等身佛像隱沒的時候,也是佛法湮沒的年代。當年我在拉薩色拉寺時期,此
寺中的石佛如牆上的半立體浮雕。在一九九三年我重返拉薩時,事隔三十多年,佛
像的確顯現突出了牆外許多,雙耳變得暴露於石壁外而清楚可見,此乃我在三十年
間先後親眼見到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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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大昭寺不遠的鬧市中,有一座寺供著釋迦佛八歲時的太子等身像,他是由入
嫁西藏的尼泊爾公主所帶來的。
在拉薩的四方,又各有一供奉觀音、文殊及金剛手三尊的小寺,稱為“怙主三尊
寺”。此外,拉薩城中還有很多很多的大、小寺院,說也說不完。
當年一步一拜地繞城的時候,我並未遇上什麼困難,所以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在我那年代,繞拜拉薩極為普遍,不足為奇。在路上,經過的人都會尊敬地繞道而
過,同時也會儘量給予一些方便。在一九九九年,我有兩位漢族比丘尼弟子在拉薩
也作了同樣的一步一拜繞城,同樣也是用了一週時間完成。事隔近四十年,道路已
變為車輛不停飛馳而過的大公路,與以前我拜過的路線有少許不同。本來途中應停
下禮佛的各寺院地點,有不少已變為現代大樓。但她們在一路上得到了不少藏人的
禮遇,例如途中讓路及供茶等,就連一步一拜地橫過大馬路時也得到交通警察給予
方便,這一點民風習俗倒還與當年一樣。
在色拉寺期間(一九五六年,我入寺的第三年),我又曾作一次長途的朝聖。在
問准方丈及鐵棒師後,我便帶口糧及簡單的日用品上路了。
我先由色拉寺到了查葉巴。這個聖地是度母的聖地,附近有許多聖者住過的山洞。
本來由色拉寺到查葉巴只需一天時間,但由於久未運動,我在天黑時才到山腳。山
腳的鄉村新近受盜匪攻擊,所以村民戒心很重,不肯讓外人借宿,我便只好在破屋
中過了一夜。第二天,我朝禮了七個山洞,其中包括阿底峽大師閉關的山洞及一供
有一座兩層樓高之彌勒像的大山洞。這尊彌勒像與常見的形相不同,手持鼬鼠而腳
上穿鞋。佛經上從未說過彌勒是穿鞋子的,但這尊佛像的鞋卻是有一個殊勝典故的。
曾經有一個信仰極真的鄉下人來到查葉巴朝禮這尊佛像。由於他的至誠信仰,他見
到的佛像是活生生的,他便向佛說:“請您看管一下我的鞋子!我在附近朝禮一下
便回來!”然後便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佛壇上。在寺院管理員回來見到鞋時,自然十
分生氣,便想把鞋丟棄,但佛像竟然說話:“別動這對鞋子!有人叫我代為看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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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在鄉下人回到殿中取鞋時,他又對佛像說:“咦!怎麼您光著腳呀?我送一
雙鞋子給您吧!請您抬腳讓我量一量吧!”由於他的至誠,佛像竟然把腳抬起讓他
度量了。在第二年,鄉下人應諾回來,這尊兩層樓高之佛像又一次顯靈抬腳讓他穿
上鞋子!至於這尊大佛手中的鼬鼠,亦是傳統上沒提過的,但寺僧卻並沒向我說出
它的典故。
在西藏人朝聖時,通常各有各的祈願方式。我在朝聖時,通常在心中會誦唸以下
祈願文:
諸佛正法聖僧三寶尊 從今直至菩提永皈依
我以所修施等諸資糧 為利有情故願大覺成
由我三門對爾誠禮拜 供上水花香燈塗食樂
實物以及意中觀想者 懺坦無始所積諸罪業
隨喜聖與凡眾之功德 請長住世至娑婆耗盡
請轉深妙廣大之法輪 迴向自他證悟大正覺
以花鋪蓋塗香之大地 須彌四洲日月作飾嚴
觀想為佛陀土作供養 願普有情受用清淨土
如寶珍貴菩提心 未生出者願生出
已生出之菩提願 祈不退轉倍增長
在查葉巴朝禮後,我便往甘丹寺參訪。甘丹寺位於一山頂,我走了整天才趕在天
黑時到達。在甘丹寺,我受到了同鄉人甘丹寺嘉絨僧堂的一位格西的接待,由他帶
我朝禮了各殿。在六百年前,祖師便是先在此建立寺院,從此把格魯派正法弘揚起
來的。在這裡,我心中生起了對宗喀巴祖師的至誠敬仰。
此後,我去了宗喀巴大師作加行閉關的澳卡(42)地區。在澳卡,可以朝禮大師禮
佛三百五十萬拜的聖地,地上清楚可見由大師之聖身磨出之凹痕。我的心在澳卡顯
得特別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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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卡朝禮後,我便到了拉姆雍措聖湖。聖湖是吉祥天母所加持的湖泊,至心祈
求啟示,能在湖面見得所問之事的答案。在今世的宗座轉世未被尋出時,其尋訪團
便曾在此湖面上求得線索。由於聖湖之靈異,即使有一百人同時觀湖,每一個人都
能見到與他所問之事有關之景象。這個湖泊附近全是山石,完全沒有綠草或樹木,
生態亦只見有鷹鳥及狼群。
在清晨,我與三位同往聖湖的人步行上山,約在六小時後到了山頂俯覽湖面。山
頂有一個香爐,我們在此燒香供養,然後便各自在雪地中散開而坐,各自祈願及觀
察湖面。這一次,四個人都沒看到什麼清楚的景象,便只好折返附近民居。三天后,
我們又上山觀湖,這一次大家都看到了所求事的啟示,我問的事有關外公之轉世的
前途,湖面顯示了他的轉世(即我的親弟)出生的細節。在景象中,湖面出現霞渡
寺及我的家屋與屋前的小河,更見到我們家的牛群。這些幻象十分清晰,就連我俗
家的牛中,有一頭白牛的牛角是斷的,在湖景中亦能清楚看到。在問及我自己的前
途時,湖面則顯現一些陌生的風景,我在幾年後果然來到了這些陌生地方,見到了
當時湖面顯現的風景。在觀湖後,我們便又回到了附近民居過宿(山頂嚴寒,不可
能露天過宿)。
在朝聖中,我又作了一次二十一天的白文殊師利閉關(在另一次往湖區時,我亦
曾作二十一天六臂瑪哈嘎拉閉關)。
我在色拉寺一共生活了七年多,學業成績只是中等,學習也不過不失,說不上是
很用功(我一直心想學得個大概便足夠了,本準備此後便終生閉關苦修終老)。我
的師長本來計畫在我到達色拉寺起的第八年,安排舉行我在色拉寺昧院中的升座典
禮的,以補辦登記成為色拉寺官方承認的轉世者學僧身份。但世事的變幻,又豈是
我們所能預料的呢?在我入學色拉寺的第八年,拉薩局勢變得很亂,最後更爆發成
為戰事,我平淡而充實的求學生涯便告終結,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變幻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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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波切 19 歲留影,恰逢仁波切到拉薩色拉寺求學兩年之時,

後來仁波切將這張照片寄給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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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變幻歲月

在我讀第七年班的時候,大藏寺的另一法台世系轉世也來到了色拉寺。這位未
到二十歲的湛康仁波切成為第一年班的新學僧,同時也舉行了轉世者入學的升座典
禮及盛大供養等等。
在湛康仁波切入學後不久,戰事便爆發了(我當時二十四歲)。僧人本來是不
參與政治的,我當時實在也不清楚真正局勢情況,只知道學業及寺院生活恐怕是不
可能繼續下去了,心中很為焦慮。沒多久後,有一天炮火直向色拉寺轟炸,情勢十
分危急,寺僧只好各自逃走。
在開始逃走時,我們本是一行十八人(大部分是來自大藏寺的僧人),向西藏
南部聖湖地區逃走。在途中有一段小插曲。有一次在樹林內,我們見到一頭“耶提”
(科學家稱他為野人或“大足”)。這種動物在西方被視為傳說中半人半猿的異物,
常有科學家辯證它的存在與否。其實在嘉絨地區,這並非傳說中的異物,而只是一
種極稀有的畜牲而已。“耶提”身高比人類高得多,而且力大無窮,一出手便可以
輕易掌斃一頭強壯的牛,所以西藏人都很怕遇上它們。我們當年所見到的是一頭單
獨在林中活動的“耶提”,它本來似是半蹲在樹叢中。在發現了我們時,它把本來
低垂遮面的長毛向後一甩,露出了面部而人立起來。我們一群人中,大部分躲在石
後,不知誰放了一槍,這只“耶提”便露出了一個近似微笑的怪表情,然後便悠悠
然地慢步走入密林之中。整個目擊過程長度恐怕沒有超過三分鐘。
在沒多長時間後,湛康仁波切等一眾十三人在一次過河時被軍人捉到了,只餘
下我等五人繼續在野外躲藏(湛康仁波切後來被囚而死於獄中)。
在隊伍中大部分人被捉走後,我們改向北部遊牧地區逃走。我們在野外孤獨地
躲藏了三個星期,其間找不到什麼足以充饑的糧食,身體變得很瘦。在這三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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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我心裡很怕,心想如果被捉到了必定會被槍斃。在三週後,我們也厄運難逃,
被軍人找到了。
把我捉到的軍人要求我如實交代背景,我當時心想如果自招為一位具轉世者地
位的人,必定會慘遭折磨及連累家鄉的親人,所以便只好撒謊說:“我是嘉絨人,
父母是乞丐,但早已死了,所以我便在拉薩出家為僧。”對自己的確切生地及在大
藏寺中的法台身份絕口不提。軍人又冤枉我是參與反抗的分子,很凶地喝問:“如
果你沒有參加武裝叛亂,為什麼要逃跑?”我便如實回答:“在寺院中,炮火連天,
軍隊持槍向我們攻擊,我害怕時自然只好逃生!”
我在獄中被囚禁了三個月,其間並未受到毒打之類的刑罰,但日子也絕對不好
過。在被囚期間,有時腳上會被穿上鎖鏈,有時則被派往運輸站搬貨勞動。在這幾
個月中,我眼見同獄有不少人病死或餓死。獄卒對囚犯雖然並無刻意折磨,但亦不
會對病人有任何照顧,只讓他們自生自滅,而且所分派的食物少得可憐。這時我的
心情倒平定了下來,心想:“生死由命,沒有什麼好怕的!頂多也不過是被槍斃而
已!”
在這段日子中,我仍然偷偷地在心中日誦每天的功課,從未中斷過一天。後來,
由於我的確未曾參與武裝叛亂,獄方擬把我遣返原鄉,但卻並未清楚下決定,只先
把我暫時放走而送返拉薩市。
回到拉薩色拉寺時,寺僧早已逃的逃、被抓的被抓,熟人大多已不見了,寺院
與往日的景象截然不同。我先回到了薩巴仁波切的房中暫住。沒多久後,來了一個
人囑我向地區的幹部報到,以接受前途的判決。第二天我去到幹部辦公室,拜見負
責該區的領導。地區領導是一個女漢人,藏語說的十分流利。在我交代了背景後(仍
然沒有透露法台及轉世者身份),她十分憎恨地對我說:“你肯定沒有說真話。你這
樣的壞分子我見得太多了,明天我便帶你去我的上司處等候發落,你等著被遣返回
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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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幹部的上司在另一座辦公樓中。這個辦公室十分寬大,裡面的幹部都在忙。
在來到辦公樓時,我心中忐忑不安,很怕被遣返而連累寺院及親人。帶我來的幹部
顯然很痛恨我,她對我的身份寫了一份文字排得密密麻麻的報告準備交予她的上司。
在等了不久後,一個漢族幹部問我們為何而來,女幹部便呈上了她的報告,建議上
司對我嚴厲處置。這時候怪事發生了,漢族上司突然好像失了魂魄似的,看也沒看
便把報告給撕了,然後他向我問:“你有沒有錢回鄉?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給
予通行證讓你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回鄉。”說完後卻又沒有作什麼明確的決定。女
幹部本來就不太喜歡我,恨不得我被以囚犯身份馬上押走回鄉,但她見上司完全沒
作決定,也沒法堅持下去,只露出很莫名其妙的詫異神情。在見了高級領導後,女
幹部不知所措,只好把我暫時放走。
恢復自由後,我回到自己本來的房間,對未來茫然不知所去。一位蒙古老僧向
我施捨了一些食物,又對我鼓勵道:“現在情況很亂,但為了佛教的未來,你們年
青僧人必須好好挨下去呀!”我本只是一個平凡的和尚,對政治及時事完全不懂,
一向只過平淡的寺院生活。這陣子的動盪頓然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房中彷徨的
呆了一兩個星期,其間幾乎足不出戶。有一天,一位老同學找上門對我說:“師父
已被抓走坐牢了,臨入獄前他交代我務必要把你找到,並叫我向你轉述他的話,他
說:“今生中我們師徒恐怕不能再見了!但只要你把我曾教你的佛法牢記心中,不
管你未來遭遇如何,便沒有什麼可怕的了!”這時我才知道圖丹初藏師父已身陷牢
獄,心中激蕩不已。我含淚接過了師父囑同學轉交給我的二千元現金和五百克金塊,
把其中的一半供養給這位同學。沒多久後,我輾轉得到消息,圖丹師父在四川一所
監獄中圓寂了,應驗了其舅父薩巴仁波切的預言。
在同學來訪後,我搬往拉薩市區的一間房子住。這間房子中當時有三十多戶藏
民共同生活,絕大部分人對我很尊敬。在接著的一年中,我的“家”便是這的一間
小房間,但在必須參與集體勞動時(當時人人都必須參加集體勞動),我便會被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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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暫時住在鄉下或市郊。我在這間房子中不大走動,很多時間我都獨個兒坐在房
間中。在逐漸熟絡後,房子中的居民都暗中把我尊為師長,常常對我供養食物及必
需品,同時也會偷偷地請我主持各種佛事。當時對任何宗教活動都管得十分嚴格,
絕對不允許穿僧袍。我在屋外活動時,只可穿當年那種幾乎全民穿著的服裝。回到
屋中時便換上僧袍。同屋中有一戶人家對我的僧袍及修行很不滿,害怕被我連累,
但始終也沒有人告發我的情況。
在勞動及學習中,我的表現被領導認為不錯,便把我調往一組大概算是“思想
進步模範青年”一類的人中。有一次,某部門想提拔我為下鄉巡迴表演的歌舞宣傳
團成員。這本來可說是那個形勢及年代中的優差,但我因仍自視為一位僧人(雖然當
時並不許可穿僧袍或抱宗教思想),所以便借各種原因推辭(僧戒規定僧人不應作世
俗歌舞)。同屋的人也配合代我撒謊,都異口同聲說我有腳患。在一段時期中,我
在走路時便扮作一瘸一拐的樣子,這樣才交代了過去,最終也沒有被編入宣傳隊。
在這房子中居住時,同屋人都一致保證我是一個“進步青年”,結果政府便發了一
張拉薩居民戶籍證給我,從此我才不需再擔心被遣返回鄉了。
在這多年中,我分別幹過打石、縫造軍服、種菜及倒糞等工作。在第一次倒糞
時,我感到很噁心,但慢慢便習慣了,後來我變得麻木到一手糞污地拿食物進食也
沒有任何不自在之處。這並不是我個人的修行境界所致,而是當時的環境所造成的。
雖然我從小也可說是嬌生慣養,但自幼天生的體魄強健及在色拉寺中學僧生活
鍛煉,令我足以應付體力勞作。在這期間,我心中並無怨恨,還常常安慰自己:“眼
前的苦難是我自己的過往業力所引,所以我應該樂於承受及視之為懺罪修持!”
在勞動組中有一個十分高大的年青人。他很喜歡摔跤及技擊等運動,每在空餘
時必會找同組的人搏擊取樂。在沒多久後,他就已擊敗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有一
天他對我說:“現在人人都輸過給我了,就只欠你一個未跟我打過!”我只一笑置
之。在以後的日子中,這個比我高大許多的年青人常常纏着我不放,硬要與我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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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但我一直不理他的挑戰。有一天輪候分派食物時,這個人站在我後面不斷以
手摸我的頭,口中還是取笑着在說同一句話:“就欠你一個沒和我比過實力!”這
一次我真的讓他的多番滋擾惹煩了,便放下了手中的糧袋,雙手交叉胸前轉過身對
他說:“你是真要與我比一次才不再煩我嗎?”然後便與他找了個空地比試。我一
出手便把這個大個兒重重地摔倒了,這其實只是大家在沉悶的生活中玩鬧而已,雙
方絕對沒有惡意,當然也不會真的傷害對方,但那一跤卻令大個子兩天上不了勞動
崗位。從此他便常常開玩笑地向人說:“別看這個人個子小小,其實他全身都是蠻
力!”
在勞動的空餘時間,我偶爾也會偷偷地往各寺院朝禮,但在當時的環境中我只
可以低調地假裝是去遊覽而已。在哲蚌寺附近,有一個蓮華生祖師曾住過的石洞。
歷史上說祖師在此洞中修行時,因為沒有水源,便以指插進一石柱中,施神通由石
柱中變出水來。我在洞中朝禮時,以上臂觸拭了石柱一下,回家後竟然發現手臂滲
出水份。這奇妙的現象一直持續了兩週,甚是奇妙殊勝。
在勞動中,我與一位拉薩的寧瑪派轉世者成為了好友,常常在一起用午飯,又
經常互相往對方的家中做客。我們兩個年青人當時很幼稚,一同做的事現在想來也
實在無聊可笑。有一次我往訪他家,他指電源插口向我說:“你把手指插進去試一
下,我試過了沒事!我看這電力不會傷害修行的人。這種叫電力的東西說不定還利
於通氣脈呢!”當時我倆還年少無知,對科技也不太瞭解,我便真的天真地把手指
插進了電源口,登時感到五內俱焚、心臟好像快要爆炸似的。這友人見勢不對,馬
上不知用了什麼才把我的手移離電源插口。在我埋怨一番後,友人誓神劈願地說:
“沒騙你,我真的親自試過了而沒事!”那個年代的電力供應是斷斷續續的,現在
想來當時友人在試驗時可能正適逢電力中斷,他才以為自己觸電沒事。在當年的生
活中,像這類的無聊事便是我們唯一的消閒娛樂!由現在回想當年,我們兩人也的
確既無聊又愚笨。如果運氣差一點的話,我或許當年便已命喪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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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六零年的藏曆新年,布達拉宮中的達賴喇嘛辯經侍讀師查傑仁波切師父
(原大藏寺僧人,在拉薩色拉寺時期我曾向他學法)在政府批准下來到拉薩市區,
又特別召見了我。仁波切命我為他把脈,我起初不肯,但在他堅持下我只好從命。
一把脈之下我大吃一驚,師父手上完全沒有脈象,一摸之下就像為死屍把脈一樣。
我急請老師進我的房中,正欲馬上修怖畏金剛法,老師卻說:“不必了!我對生死
自有把握!現在我將往生香巴拉淨土,你在我死後修一座度母四曼荼羅儀軌便可!”
我問老師:“師父你還會轉世回來嗎?”老師答:“暫時不回來了!我準備在香巴
拉淨土住上一段日子!”在見面後,政府派了馬車送仁波切往羅布林卡(達賴喇嘛
的夏宮),隔了沒多久便傳來師父圓寂的消息。在師父圓寂後,政府給予了很高的
禮遇,不但讓許多僧人參與悼念法會,更派了漢族幹部前往致祭。
在勞動期間,有一天我們一眾五十人在掘土時,見到荒野中有一個祭祀土地公
一類之小祭壇。我們的小組領導賈波便喊起口號:“這是舊社會封建迷信!別害怕!
讓我們打倒迷信!”便率眾砸了祭壇。在破壞壇基時,地下跑出了一隻巨型的蠍子,
大家都心感有異。領導大叫一聲:“去死吧!”便用鐵鏟把它當場打扁了。當晚,
賈波突然害病,痛苦地慘叫了良久。後來,他便哀號:“仁波切!仁波切快救救我!”
在此之前,賈波從未以“仁波切”尊稱叫過我一次,但這時他眼見自己必死無疑,
便又相信佛法之力量了。在當時的環境下,我如果為他誦經,便會被視作搞封建迷
信,下場會十分慘。在賈波求救之初,我只推說不懂修法及不搞宗教法事,但他苦
苦哀求。到後來,賈波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體更開始變冷,看來是快死了。我心
想:“如果現在修法救他,我自己恐怕會惹上極嚴重的麻煩!在這個年頭,搞封建
迷信是會沒命的!但我們僧人天天念要救度眾生,難道見死不救嗎!”我在思想掙
扎了一陣後,便豁出去了,馬上便燃香修對治的法門。沒多久後,賈波便沒事了。
這修法之靈驗,可能是源出於佛力及我真心不顧自己安危而欲救他的真誠發心之力,
而並不是我個人有什麼神奇的法力足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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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早上,慶倖並沒有人告發我,而賈波也並沒有忘恩,反而對我變得很
友善。他建議我向他告病假,然後便可去拉薩(當時小組在郊外長期勞動)度假休
息,我如他所說,交上了請假信,他便批准了病假。在到了拉薩市時,我便到醫院
報到,在隨便扯了一個病症名堂後,醫生施了一些藥便差遣我離開。在一出醫院後,
我便隨手把藥丸丟了,自己便回拉薩的住所。自此以後,我便經常性地請病假,賈
波也每次都批准,從此我便不太需要參與勞動了。但在休假時,我卻並非閒著沒事
幹的,反而要天天為求訪的人偷偷地主持法事及誦經等,做着一位轉世者或一個僧
人應做的事。
在一九六零年秋季前後的一天,我在拉薩市一個房子中修供養護法的儀式法事,
突然門板傳來“啪!啪!啪!”之打門聲,此時我的心中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怪感覺。
我馬上打開門,向正在行經門前的一位帶着女兒的中年女人問:“是妳打門嗎?”
她表示只是剛剛路過而否認打過門,我便與這女人聊了起來,這女人名叫巴桑,是
來自一個叫帕里24的邊境小鎮的富戶,我現在也忘了她當時為了什麼事才來到拉薩。
她向我布施了一些酥油。酥油本來是藏人日常的必需食品,但當時我已幾近兩年沒
吃到它了,我頓時眼睛如見黃金。在她向我頂禮及布施後,我不知從哪來的念頭直
接地向這個陌生女人說:“你幫助我去印度好嗎?”早在近兩年前,有大批藏人跑
到印度,我當時聽說在印度的人可以繼續做僧人和學佛,所以我對出走印度求學早
已動念,也曾與前述那位寧瑪派轉世者友人商量過許多次,但卻從未有過具體的計
畫或行動。我這時衝口而出的要求,不單使這陌生人呆在當場,就連我自己至今仍
不明一向少話的我當時怎麼如此唐突。在當時火紅的年代中,我和這女人心中都很
清楚,協助我這位陌生人可能會令她家破人亡。女人呆坐了十分鐘,在這當中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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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里鎮(Pagri )位於亞東縣中部,面積 361 平方公里,海拔 4360 米,有世界最高鎮之稱,屬半農半牧鎮,
處於交通樞紐地位,扼守著亞東峽谷,俯瞰孟加拉平原,自古為藏南軍事重鎮。民主改革之前,為帕里宗駐地,
1960 年始建帕里區;1964 年改設帕里鎮。距縣城 50 公里,與不丹國僅有一山之隔,扼居亞東通往腹心地區的
第一道咽喉,交通、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拉亞公路由鎮中心穿過,交通條件得天獨厚,中國和不丹之間的民間
小額貿易在此十分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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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誰也沒說一句話,然後她打破了沉默低聲地說:“明天來找我吧!”我當時並
未估計到她的這句話改變了我的一生,也為她後來帶來了極大的苦難(在後來的文
革時期,巴桑因為曾協助我出走而遭批鬥,背骨被打斷了)。在那時的時勢氣氛中,
一個正常人不可能為另一個陌生人作出她那樣的冒險決定,也不可能答應我所提出
的唐突要求!三次的神秘打門聲、我失常的要求及巴桑毅然的決定,顯然又是護法
冥冥中的安排(在後來的日子中,每當我在修持退心時,我便會這樣想:“我的命
不屬於自己,是護法令巴桑拼了命受了大苦而換來的,這必定是為了要我好好修持
及弘法的目的。如果我對佛教不能作點像樣的貢獻,恩人的苦便白挨了!”每當這
樣想時,我便很自然地含淚收拾心情,重新投入修持及弘法中)。
在巴桑答應後,我便馬上往訪寧瑪派友人,邀他一同出走,但友人說:“唉!
我家人都在這,現在暫時是走不了的!”在一週後的一天(一九六零年藏曆七月底)

我在大清早先去了大昭寺告別佛尊,然後便與巴桑一起離開拉薩。在這以後,我再
沒見過這位寧瑪派友人一面。在七十年代文革中,友人被拉到大昭寺前槍決,同時
被槍斃的還有另外六個人。我的年紀、背景身份及性格與這個好友很接近。如果當
年我沒有出走的話,想來大昭寺前的屍體極可能就是八具了。
由拉薩至帕里,我們一共用了三天坐車前往,途中在後藏扎什倫布寺停了一晚,
順便也朝禮了該寺及江孜佛塔。
帕里是鄰近印度錫金(但當時錫金是一個獨立的國家)的一個西藏邊境小鎮,
鄰近便是亞東鎮,這約有五百戶人家。巴桑的家族是當地的富人,一直是著名的卓
摩格西仁波切的施主,家中也接待過赤江仁波切及薩迦派法王薩迦崔津等大師。在
我到達時,帕里是個冰天雪地。巴桑在回家後便開始生病,身體近乎癱瘓。我作為
一個受恩者,便在她家中住了三個月,天天為她誦經修法,後來她慢慢便復原了。
在藏曆十月二十五宗喀巴紀念日,我到了附近的一間寺院朝禮,順道也應求而為巴
桑作祈願及供養。該寺的日常法會當時已中斷兩年。由於當天是宗喀巴紀念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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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老僧一再要求我率眾修誦宗喀巴祖師會供,我心中雖感到危險,但也勉為其難
地答應了下來。我們燃點了三百盞油燈,很認真地舉行了法事。在法事後,當地的
地區幹部來寺查問:“你是哪的人?來這幹什麼?是不是搞宗教崇拜?”我答說:
“我是來泡溫泉療病而已!”在查問一番後,幹部便放我離開。在寺院附近的村屋
中睡至半夜時,我越想越不對勁,便與巴桑的弟弟連夜走路回到帕里鎮。我在淩晨
四點到達帕里巴桑府,剛一坐下尚未喝上一杯熱茶,便有軍人上門查問巴桑。他們
似乎已猜到我的轉世者身份,而且又收到風聲說我曾在附近寺院主持法會。巴桑堅
持說我只是一個老朋友,又力證我已不知去向,軍人便只好收隊離開。
由於當地已開始注意上我這個外來者,鎮上居民又開始在紛紛討論我的失蹤(我
當時藏在巴桑家中),我眼見情況不太妙,一週後便動身跨越邊境,行程是要翻過
喜瑪拉雅山脈到山對面的印度。
我換上了喬裝用途的衣物,與一位老僧人隨同趕騾的邊境商人上路。在路上,
我們不斷聽到別人談及“失蹤的喇嘛”之傳聞。由於局勢不妙,老僧便與一隊騾商
先過境了,我則在路上躲了幾天。在幾天後,我穿上了破衣,面部塗上炭灰,帶佩
柴刀及繩索喬裝為樵夫上路。在行至第二天,我到達了印度邊境,印方邊境守衛問
我:“聽說近日在邊境的另一邊正嚷著要尋捕一個有點名氣的喇嘛,這可能就是說
你吧?”在我承認身份後,他們便予以通行。我在長歎一口氣後,踏上了錫金的領
土。這時候,我身上只帶一副望遠鏡、一袋加持過的石粉(這種石粉可供修過禁食
閉關的行者食用)、永不離身的一尊釋迦牟尼佛像及一本沉重的古本《菩提道次第
廣論》。

85
仁波切 24 歲留影,攝於拉薩 1960 年的新年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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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印度歲月

在一九六零年十一月初,我到達位於印度邊境的甘托克鎮25(當時屬錫金王國領
土)
。這個地方與西藏的民風及氣候差不遠,其居民中有不少也是藏族。我在一個尼
泊爾人家中住了近一個月。這個人年約四十五歲,從很年青時他便修持寧瑪派的法
門。他對我很友善,常以很好的食物提供給我。在這個月中,由於可自由地穿上僧
袍和修行,我感到兩年來未感受過的輕鬆自在。
在一九六一年藏曆年初四,我啟程往印度、孟加拉西部的噶倫堡,車程要一整天。
噶倫堡鄰近以產茶著名之大吉嶺,位於喜瑪拉雅山腳。這裡雖屬印度領土,但自古
已有很多藏族聚居,這年代又有很多來自西藏的人湧至,所以在這裡的生活便與西
藏一樣。我在噶倫堡有父系的親戚,在到達後我便暫住在他們的房子中。
在噶倫堡的日子中,因為我長相像漢人(我也的確有漢人血統)
,又常常面露歡
容,與絕大部分在一九五九年因政治理由而出走的藏民的愁容產生了對比,以致有
些人總暗中懷疑我是政府派往的間諜人物,這使我在歡喜中也有少許委屈。在此時
期,我一度興起報名入讀英式學院的念頭。在參見一位與護法有密切宿緣著稱的法
師時,他卻表示護法命我什麼俗事也不要再顧,反而應往深山中禪修終老。我在夢
中也見到護法示現,說的也是相同的話。這個命令其實暗合我嚮往的心願,於是我
便下了決心預備往喜瑪拉雅山中閉終生的關。沒多久後,我在色拉寺時的學兄堪蘇
仁波切(其實他在後來被委任為印度色拉寺方丈而退任後,方被尊稱為“堪蘇仁波
切”。但為了行文方便,這裡便以此習慣稱呼。“堪蘇”的意思是退任方丈。這位
堪蘇仁波切因後來身份而被以此名號尊稱,與在我童年時為我授沙彌戒的師父退任
甘丹寺蔣孜院方丈,並非同一人)也從西藏來到了噶倫堡。他的剃度法名是昂旺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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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托克(Gangtok,སྒང་ ཐོག),是當時錫金王國的首府。現為印度錫金邦的首府及最大城市,位於喜馬拉雅山的
山麓,東北距中國亞東縣約 40 公里,西南離印度大吉嶺約 45 公里;海拔約 1700 米。有壯麗的王宮,以其清潔
的環境和良好的氣候知名而成為觀光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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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43),原本身份是普通僧人,其生地是嘉絨地區距大藏寺不遠的地方,但卻非原大
藏寺僧人。在色拉寺時,他是比我高班的嘉絨僧堂同學。堪蘇仁波切不贊成我入山
終老。他對我說:“入山專修固然是住持正法的好修持。但在今天的情況下,我們
年青僧人必須自覺地肩負起延續佛法的擔子。現在拉薩色拉寺的僧伽教育被禁止了,
我們必須把三大寺的教育制度在西藏以外重新建立。正法是否能持續下去,就要看
我們了!”仁波切的志願並不符合我的私願,但我卻點頭了。我的同意一半基於學
弟必須服從僧臘較長的師兄之傳統,另一半則因為仁波切所說的話的確合理。
在此同時,堪蘇仁波切向當地藏人解釋了我的背景(我對政治從不參與,既非中
國間諜,也並非因反共而出走。我赴印度只為了求學,別無其他原因)
,這馬上便消
除了噶倫堡的藏人對我身份的存疑。
結束了在噶倫堡為期一年的逗留後,我與堪蘇仁波切坐了一晚上火車,來到了印
度畢莎(44)。
畢莎是一個熱帶氣候的地方,地處印度及不丹王國交界。這裡的氣候對西藏人來
說很不習慣,以致有不少人病死營中。印度政府安置我們這些自一九五九年起走到
印度的西藏人,暫時住在荒廢了的牢獄建築物中(這些營房是殖民地時代由英國人
所建的,聖雄甘地及尼赫魯總統也曾被英帝國政府在此處囚禁。囚禁甘地的建築物
此時用作西藏尼眾臨時居住點;曾囚禁尼赫魯的牢房則變成了僧人臨時居所)
。在這
裡,此時已有大批西藏人居住,包括各派中的老少僧尼,單單來自西藏三大寺的學
僧便有一千二百人之多,其中有一些是我的色拉寺同班級學僧。我的同學大部分早
在一九五九年出走,此後便在印度期間繼續學業,此時已讀完我尚未修畢而被迫中
斷的般若部課程,同班級中的中觀部課程也已開始了。
這時候,我心念身在西藏以外,原來的依止師及教授師都不在身邊,便對堪蘇學
兄供上了哈達及五個印度盧比,頂禮三拜,求他成為我的依止師及教授師。堪蘇仁
波切欣然答允兼當我的兩種師父的責任,高興地收起了我的五盧比小供養。此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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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的年月,仁波切便一直照顧我,師徒關係很親。我當年所供的五盧比,仁波切至
今仍收藏著留為紀念。仁波切囑我重回原來色拉寺的班組,直接追學現在已進行至
中觀班第一年級的課程。原來的同班學僧,當然很高興再見到我。
畢莎的營房雖然也是囚獄的間格,但在其中居住的感受當然又與我身囚西藏獄中
時大為不同。在這裡,不但重遇老同學及相熟的長老們,而且眼見僧人學風很盛,
與色拉寺並無分別,我慶倖佛法在西藏境外總算也延續了下來。我隨身由西藏帶來
的簡單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一部宗喀巴祖師著作《菩提道次第廣論》
。這部論涵攝了
一切三藏法要在內,是我派最重要的論典之一。一般人在逃走時都只會帶世俗上的
貴重財物,我帶的這部論成為了畢莎營中唯一的《菩提道次第廣論》
。由於我敢冒生
命危險而帶出這部巨論,營中的一些長老對我這位年青學僧甚為嘉許。營中的長老
僧人在此時期中很是辛苦,天天聚在一起憑記憶把三藏經論盡力背出,由其他僧人
抄寫記錄,以防日後佛法失傳。因為熱帶天氣及心力交瘁,有許多年老僧人在營中
為這項工作獻出身命。
在加入中觀一年級課程後四個月,我也因不適應印度生活及天氣而患上了肺癆病。
在病發後,我在半年間每晚失眠,失去胃口而不能進食,身體不斷流汗,後來進入
了彌留狀態。營中的僧人這時對我的存活已不抱希望了,甚至有好心人在我的房外
備妥木柴,隨時預備辦我的後事。堪蘇仁波切因為曾力勸我參加畢莎的佛學課程而
不顧護法的忠告,此時變得很擔心,他認為自己必須對我的病重負責任。有一天,
我再次夢到護法向我顯現。他對我說:“你趕快進醫院,便絕對死不了!”當時營
中有不少僧人也患肺癆,國際上的救援慈善組織為我們安排了二十五個療養院名額。
二十五位病僧中的其中一位臨時決定不前往療病,我剛巧補上了他的位置。
在二十五位病僧中,我的情況是最嚴重的。當時我無力走動,其他僧人把我抬到
了公車站,一行二十五人坐公車到火車站,再上車前往位於孟買的療養院。
孟買距離畢莎很遠,火車程要四天三夜才能到達。在火車上,我的身體弱至連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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頸都承受不起頭部的重量,眾僧便只好把我的頭以繩子綁吊在車廂上方的行李架上。
一路上,我呼氣重而入氣少,身體感到很熱,後來便陷入彌留狀態。在半昏迷中,
我心中一直在誦唸祖師的名號。在差不多挨抵終點站時,我吐出了很多血和黃痰,
同行僧人一致認為我會死在火車上(卡車的管理員還經常來檢查我是否尚在)
。在終
於抵達孟買火車站後,他們便找來了輪椅,十萬火急地把我送到了療養院。
這座療養院規模很大,是由一位美國醫生在世界各地創辦的慈善醫院的其中一間,
名叫“華萊士醫生胸肺健康療養院”,在印度似乎頗有名氣及好評。醫院中有六百
位印度病人及七十個藏人,其中包括三十位西藏僧人。印度的病人大多為前火車司
機,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因為長期吸入有煤炭粒的空氣而患上肺病。醫院的醫生中,
有不少是曾留學美國的印度藉醫師,偶然也會見白人醫生來到視察。在醫院中有一
個大花園供休閒散步,病者則被安排住宿三人間。醫院的食物等供應也很不錯,但
印度人卻常常把醫院配給中的最差部分留給我們藏人。我當時的同房是兩個藏僧,
現在他們仍然健在,一個在蒙古,另一個在加拿大。
在入院檢查時,我已瘦至不似人形(此時我更患了哮喘病)
,體重竟然只剩下二
十五公斤(雖然我個子不高,但本來一向比常人健壯得多,堪稱為“力士”)。在初
入院的三天,由於過瘦及穿著病人袍,醫生竟然一直以為我是一個乾瘦的女人,至
第四天才猛然發現我原來是男性!在入院七天后,我的健康有些好轉,慢慢可以自
己走動。在醫生為我注射藥物時,因為我身上只餘皮骨,針在扎入身體時感覺極痛,
但病情卻漸有起色,只是一直有便秘的情況。
在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排過絲毫大便後,醫生說翌日將為我進行肛塞。我聽到後嚇
了一大跳,第二天便向醫生騙說已排便成功。這時候,我的下腹已變得脹大,而且
隱隱浮現青藍色,看起來很恐怖。有一天,我拜託同房僧人出外買回大量辣椒,迫
自己把辣椒全吃下了肚子。在吃了辣椒後一陣子,肚子便開始絞痛,然後肚中便產
生了便意。在排便時我發現糞便狀況很怪,首先是排出一顆一顆極沉重、掉下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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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竟會撞出金屬聲音的小糞丸。這樣的小糞丸一共有好幾十粒,隨之而出的是極臭
的稀糞液。在排完糞液後,我頓然感覺舒暢,身心都輕鬆了起來。我自幼對醫學很
感興趣,依師與依書也學了不少醫理,所以自然對我的怪糞感到好奇(這或許只是一
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可說是因為無聊)。我找來一個錫罐,用筷子夾了其中一顆糞丸
放入罐中,它在跌在罐底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當”聲。然後我又在罐中注入清水
攪拌。在靜候一回兒後,我見證了一個奇妙的現象,糞丸竟然發大變為一堆奇大的
正常糞團!事後我分析認為自己肚中積累不出的糞丸,其實每一顆便是全月中之一
整天或一頓飯的排泄物極度濃縮而變成的。
在那次排便後,我的身體便迅速地復原,不但感覺健康及胃口奇佳,連禪修也變
得很穩定,後來更強壯得可以輕易舉重一百公斤以上(自年青期,舉重一向是我的強
項),但院方堅持說我的病患未清,必須進行切除部分肺葉的危險大手術。
在手術當天(入院一年後),全院中的藏人都來打招呼,我們又聚在一起唸經良
久。進入手術室後,我刻意提醒自己務必趁此機會看清西方手術過程,同時又想觀
察自己在被麻醉後的心識活動現象。然而,在被注射後我便馬上睡著了。在不知睡
了多久後,我聽到仿似由遠方傳來的叫聲“洛桑!洛桑!”(當時醫生都以我的出
家法名稱呼我,並不使用“祈竹仁波切”等尊稱)
。我勉力睜大眼睛,半昏迷中記得
見到曾留學美國的印度醫師、幾位助手及同院僧人病者圍著我鼓掌歡呼,然後我便
又昏睡過去了。
我一共昏迷了三天之久,其間並未有一刻醒轉。但在這三天中,我的心識仍有一
絲清醒。我在心中迷迷糊糊地仍然能把每天必誦的功課經文誦完,又斷斷續續地默
唸祖師名號,對本尊等之觀想亦能在心中進行。這些觀想及唸誦,是一個修行人彌
留時必須進行的,如能做得順利便能自主生死或往生淨土。我在昏迷中雖然觀想及
持誦的次序有顛倒錯亂,但卻仍能靠過往的熟習而大致完成功課。在醒過來後,我
當時心想:“這次昏迷就是一次預演及試驗,我的成績看來還可以過得去。如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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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地熟習下去,將來在死時應該可以有把握!”心中對自己的表現甚為欣喜。
在手術後我仍住在醫院中療養,這時我又偷偷地收養了一隻貓及一隻小松鼠。這
兩隻小朋友為我的醫院歲月添了不少安慰。
我在醫院中一共渡過了近三個年頭,其間堪蘇仁波切天天受持大乘八關齋戒,一
天只進食一餐少量的食物,以為我的健康祈福。自古以來,徒弟為師長發這樣的大
願也不是沒有的,但他可是我的老師!我在後來的日子中,每想起師父的恩德,便
不禁淚流滿面。後來我常常對自己的徒弟說:“我的性命,是堪蘇仁波切的大願及
帕里的巴桑冒生命危險所換回來的!”
在這近三年間,院方對我們藏人特別照顧,允許我們自由外出散步(而對院中其
他病者投訴不同等待遇時,美國醫生說:“你們印度人只是患病而已,他們西藏人
卻是身逢巨變呀!讓他們散散步也許會使他們的心情較為輕鬆!”),又不禁止我們
僧人進行閉關等活動。我們一眾僧人把醫院變成了寺院,三年之中不但常常進行集
體誦經,還按每月日期舉行僧眾羯磨誦戒法會,生活完全不似身處異地的一間醫院
之中。
住院期間,經友人介紹,一位善心的德國老婦成為了我的施主。這老婦文化修養
很高,英文也很好。她一人全資供養連我在內的兩位轉世者、一個普通僧人及一位
西藏沙彌尼。我們自此時至一九八六年她逝世前,常常互有書信。她先後曾往印度
探訪我三次,又常常郵寄果醬及罐頭食物與現金給我,對我有很大恩德。這老婦常
常在信中安慰我說:“我倆同為家族分離的受害者。我現住西德,我的家人卻全在
東德,一直不能見面!”她後來死於謀殺,令我很傷心。
到了出院的日子,我們僧人與院中員工依依不惜地告別。我與二三十位已復原的
西藏僧人一起上路,自孟買又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車回畢莎。在孟買市中,我拍了復
原後的第一張照片,這時候的我已一如年少時的健壯。
在重回畢莎營時,相熟的僧人對我仍然活著都大表詫異,因為他們在三年前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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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時,早已認定我將命不久矣。當時住在營中的我派長老宋仁波切(45)打趣地說:“哇!
死人復生了!怎麼你不是早死了嗎?”像這一類的玩笑持續了很多天,我幾乎成為
了營中的“明星”。在營中我再次見到堪蘇仁波切,他對我的痊癒如釋重負。在營
中的昔日同班學僧,此時已完成了中觀部課程,剛踏進了俱舍部班級,我便再次跳
班跟上了原來的級組(同學已順序完成般若部及中觀部,我卻唯讀了五六年般若課程
及在入醫院前修了少許中觀部學業)。一年後,堪蘇仁波切與其他高僧及方丈被選拔
往印度的一所大學中進修研究,我與好友赤巴仁波切便依止洛滇格西(46)。在又兩個
月後,由於畢莎的熱帶氣候,我的肺病復發了,不斷吐血及感到全身痛楚難當,於
是我遷往貼近喜瑪拉雅山之北印度達拉候斯鎮(47)居住養病。
達拉候斯處於高山中,氣候與西藏很相似,同時也有許多藏族人居住。搬到達拉
候斯後,我便不再吐血了。此時我又身無分文,便只好變賣了我的僅有財物----兩
盞油燈、一個內供皿及一套七隻的水供杯。這些佛壇用品全為純銀質料,若在現今
可以賣得約三萬盧比,但在當年我只換得二百個印度盧比。
達拉候斯有一所為藏族轉世者、普通僧尼及在家人提供教育的住宿學校,其創辦
人是比迪尼師。這位沙彌尼全名是費達比迪(48),她是一位英國上流社會出身的女士。
她隨噶舉派第十六世大寶法王學佛,在受了沙彌尼戒(在西藏佛教中比丘尼戒失傳,
所以並沒有比丘尼)後,她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二位英藉尼師。由於她的信仰,她對藏
人特別關心,這座寄宿學校便是她對藏族的一項貢獻。學院教授英文、縫織技巧、
唐卡繪畫藝術及佛學,又提供較好的餐食。我在加入這間學院後,學到了一些基本
的佛畫繪畫技巧,但由於英語教師一直是換來換去的義工,我沒學得多少英語(當時
我對英語提不起興趣,沒想到我後來竟然會向洋人弘法)。以其學問著稱之格西昂旺
達吉(49)長老當時也住在同一鎮中。我趁此良機求長老私下向我教授三大寺格西佛學
課程中的內容,長老於是便很慈悲地為我天天講課,在四個月的密集教授中對我講
解了五大部學科內容(這位師長後來在新西蘭圓寂,我由澳洲趕赴當地為他辦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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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在達拉候斯期間,我多次隨僧眾前往佛陀的生地藍毗尼(尼泊爾)、成道聖地菩提
伽耶(印度中部),初次說法聖地鹿野苑及示寂聖地拘尸羅什。這些至少一年一次的
集體朝聖行,同時也是學法的活動,每次都有派中領袖在聖地作開示。我在這些朝
聖活動中,多次依根本師長赤江仁波切、達賴喇嘛、達賴喇嘛的正教授師鈴仁波切
及扎什倫布寺方丈嘎欽洛桑索巴(50)受灌頂及傳承法要。在這些盛大場面中,往往有
數以千計的藏僧聚集受法,很是熱鬧。這類集朝聖及學法於一身的每年活動,我在
遷往達拉候斯前及八十年代,曾經多次參加,其間既得了不少傳承及開示,也對大
部分印度的佛教聖地遍禮過。
我曾先後朝禮鹿野苑多次。這是佛陀成佛後初轉法輪、向最初五比丘說四諦法之
聖地。這地方同時也有很多婆羅門教修士。婆羅門教中也分為不同宗派,其中有些
很注重外在威儀和潔淨,這一點倒是很接近密法中的事密部修持,但其教義當然並
非佛法。鹿野苑一帶的外道僧人中,有不少屬裸形外道。他們留長髮及鬍子,不修
篇幅而赤露身體,長期進行各種苦行。在佛教史上,釋迦牟尼曾以辯論及神通降伏
不少裸形外道。在佛示滅後,佛教與這類外道亦不斷有法義及神通上的較量。雖然
在古代佛教在比試中多獲勝利,曾令不少外道轉皈三寶,但這些外道的神通的確有
一定的份量。時至現代,這些外道的神通已大不如前,但仍然不容小看。有一次我
與友人在街上散步,這友人突覺後腦一熱,像是被人潑上沸油一般燙痛,但肉眼卻
看不到有表面的異樣。這本是外道僧人刻意施法逞強或挑戰的意思。我們沒有加以
理會,只靜悄悄地繼續走開去了。在當地,又常有外道術士施法行騙的情況,不少
人都曾吃過小虧。
其中一次朝聖中,我在鹿野苑住了整整四個月,這期間認識了後來與我親如兄弟
的知己第九世哲布尊丹巴法王(51)。
哲布尊丹巴是歷史上蒙古最高的精神領袖,為蒙藏佛教各派尊為法王,在蒙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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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尊稱為“日光大皇帝”,可見其在蒙古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歷代法王為《時輪密
續》、《度母密續》、《彌勒密續》及甘丹派耳傳施身法(正確譯名為“斷法”)的持傳
承者。第一世的法王是覺囊派祖師、西藏著名的佛教史學家與聖者多羅那他(52)的傳
世,其先世包括格魯派哲蚌寺創建者絳央卻傑(53)、寧瑪派卻吉堅贊大師(54)、噶舉派
達瑪旺秋(55)大師及薩迦派貢噶秋珠大師(56)。在法王轉世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時,
生為蒙古太子而出家,由第五世達賴喇嘛及第四世班禪喇嘛核認為聖人之化身,授
以哲布尊丹巴封號(意為蒙古地區之依怙主)及許多傳承。在漢地,這一世的法王也
得到漢地皇帝的尊重,被冊封為國師。此後,歷代轉世法王時現僧相、時現俗家居
士相,一直以來多次受到歷代達賴喇嘛及漢地皇帝的冊封,成為蒙古地區的政教領
袖。
第八世的法王之年代正值外蒙古政治變動之時。當年外蒙的寺院規模極大,西藏
地區的千僧之寺,在蒙古人眼中亦只如他們的深山小廟規模而已。
現世的法王生於拉薩,四歲時即被當時的西藏攝政熱振仁波切(認定第十四世達
賴喇嘛者)認定為第九世哲布尊丹巴。但由於當時外蒙已為前蘇聯所管轄,法王的身
份並未被正式公佈,也沒有舉行升座典禮。在七歲時,法王以普通學僧身份入學於
哲蚌寺,渡過了十四年學僧生涯,同期亦隨達賴喇嘛、班禪喇嘛及赤江仁波切等大
師學法,又依頂果欽哲仁波切(57)、卡盧仁波切(58)及薩迦崔津法王(59)學寧瑪派、噶
舉派及薩迦派傳承。在二十一歲時,法王離寺以瑜伽士身份進行了多次施身法閉關
及往各地朝聖。於二十五歲時,法王舍戒而改以俗家居士身份修持。在二十九歲時,
法王隨大批藏民移居印度,其後一直為居印的西藏人開示佛法。
我大概是一九六七年在鹿野苑認識法王的。當時,法王被噶舉派第十六世大寶法
王延請至鹿野苑梵文大學,出任噶舉派教義課程的總代表,剛巧住在我的鄰房。在
相識後,我們很自然地便結為比世俗親兄弟還親的法友關係。他當時大概三十六歲,
生活頗見拮据。哲布尊丹巴的為人樂觀,不論什麼大苦都能歡喜地承受,更把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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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為自己的宿業而從不抱怨半句。在多年相交中,我特別敬佩他的定力。不論是在
印度早期面對極度的清貧境況或後來在蒙古數十萬人夾道歡迎頂禮的場面,他的言
行及心境一樣地從容自在,仿佛苦難及蒙古民眾的熱情崇拜都與他無關似的。自童
年起他就視錢財如糞土,在窮困時從不向人訴苦,在收到供養後他轉手便又布施他
人。在他未登座前的貧苦時期,每次我到訪,哪怕下一餐便會沒著落,他都會傾囊
請客。雖然我也負著一個轉世者的名位,但地位卻與法王有天地之差。然而,由於
他對金錢的不屑一顧,財政狀況往往比我還差,以致我一直以來有很多機會供養法
王。在九十年代,外蒙古在前蘇聯解體後獨立,達賴喇嘛才正式冊封他的法王地位。
法王在首次往訪外蒙時,在半年間其居處門口長期有著數以萬計輪候讓他摩頂加持
的人。法王在那次一共見了近一百萬信眾,總共得到五百萬元供養,但在離開外蒙
前他卻把錢悉數布施給窮人及慈善機關,沒有帶回一分錢,回家後仍然過拮据的生
活!近年來,法王向我說他正在撰寫自傳,大家以後不妨一讀這位大德的生平。
在一九六六年初,我的師長堪蘇仁波切被委任為印度色拉寺昧院方丈。這時候我
正在達拉候斯居住。同年,堪蘇仁波切來達拉候斯探訪我,又囑我早日返畢莎營考
取格西學位。本來我在色拉寺只學了七年多,在印度斷斷續續地也跟著同班學習,
但照說並未正式學完課程中的一半。然而,前面已交代過我在達拉候斯補學的情況,
所以此時我對五部大論已有大概的認識,又因轉世者向來可以被通融跳班及當時西
藏的變幻政局,堪蘇仁波切才有了命我考試的主意。此時我無可無不可,心想學位
也不過是個虛名,重要的只是真材實學。但基於對師父的服從,我便動身返畢莎,
暫時結束了在達拉候斯的生活。
再一次回到畢莎時,許多相熟僧人已因不適應氣候等原因而往生了。這時候的畢
莎共有三百多位原色拉寺僧人。在他們的見證下,我在一九六七年九月初六佛陀為
母上天說法後降凡紀念日中,依照傳統答辯三場及在長老前應考背誦。在早上我依
傳統舉行一次供養,在午餐時又供養了一次,一共用了二千個盧比。在同期還有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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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僧人應考,我和他們都十分緊張,表現說不上很好。幸好這種應考實為畢業之
儀式,並非真的在評分,我才順利得到了一個三等格西學位。在同一天中,我又補
辦了早應在一九五三年入學色拉寺前進行的升座法會,終於正式擁有了寺方註冊的
色拉寺昧院轉世者身份(世事往往是難以預料的。在入學色拉寺時,我無法負擔登
座的儀式。在十七年後身處西藏境外、印度難民營中,我才反而終於進行了色拉寺
升座典禮,正式得到了轉世者學僧身份,更在同一天舉行了畢業典禮)。
在成為了一位三等格西後,我又回達拉候斯住了一年,此期間仍然在寄宿學校中
上課。
在我成為格西兩年後(一九六九年底),印度政府在南印度給了三塊地,供移居
印度的色拉寺、甘丹寺及哲蚌寺僧人在印度重新建立三大寺(在拉薩三大寺中,早
已停止格西課程,僧人數目也被限制於寺院正常情況下的十分之一以下)
。原屬三大
寺的僧人此時有一千多個在印度,原屬色拉寺的則有三百多位。我們所有僧人對能
在印度重建三大寺及其教育制度感到很激動,紛紛由各地趕回畢莎集中,我也是其
中的一分子。
三大寺的僧人被政府安排分批由畢莎送往南印度,最先撤走的是哲蚌寺僧,最後
的一批是色拉寺的三百多位僧人。由畢莎到南印度,車程是四天三夜。坐了多天火
車後,我們來到了南印度邁索爾(60)地區的森林中。
印度政府批給色拉寺的土地,是邁索爾地區森林中的二百畝荒地。邁索爾盛產世
界上最佳的檀香木,氣候不熱不冷,是一個好地方。
在跟著下來的三年間,我們三百多位原色拉寺僧人同心開林建寺,生活既艱苦又
愉快。僧人全體合力建成了色拉寺措欽大殿,然後原昧院僧人及原傑院僧人便分別
各建自院的分殿及僧舍、僧堂等,同時學僧也繼續學習傳統課程,實在忙得不可開
交!我當時被分配的工作比較輕鬆,主要是監督修建工程,不似其他僧人需要動手
腳開林建屋。在第一年中,全體僧人生活在印度政府提供的帳蓬內,條件比較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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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年邁索爾的森林中,有很多野象及毒蛇。成群生活的野象一般會遠遠避開人
類,較少對人傷害。但曾經被人勞役而後逃脫的大象,則多會獨自生活。這些單獨
行動的大象因曾與人類共住,所以完全不怕人,常常會在遇上人時活活把人踏死。
我們僧人中雖幸而並未有被象踏死的情況,但附近的俗家藏人則有許多死在大象腳
下。後來我們發現這些殘暴的大象也有靈性。在不幸與它們狹道相逢時,只要謙卑
地跪下,它們便會繞道而過,並不加害。有一次我與一個年紀相仿的格西相約往森
林中找檀香樹,本欲取些最優質的檀香木自製佛珠。在入林五分鐘後,我們遇上了
一頭巨象。我見形勢不對,在第一時間便逃了,但友人卻持一把小小的開山刀呆在
當場,嚇得忘了逃命!我們兩人如臨大敵,一個逃了,另一個手持一把小得可憐的
刀自衛,但那頭巨象卻只懶懶地斜眼瞄了我們一眼,便走遠了。最後我們也沒取得
檀香,嚇得狼狽地逃回寺址,後來再也不敢入林了。這個格西在多年後到了澳洲協
助我弘法。在一次漫話昔年的這件事時,大家都笑得眼淚直流!
邁索爾的蛇類也十分可怕。在林中既有多品種的無毒巨蟒,也有一剎那間便能致
命的眼鏡蛇。在開山建寺的最初幾年,我們幾乎天天與這些蛇打交道。尤其在下雨
季節,青蛙紛紛跳入我們的簡陋帳蓬中避雨,許多毒蛇就會尾隨而來捕食它們。後
來我們僧人已見怪不怪,一見毒蛇便只冷靜地以木杖輕打它們頭部,它們自然便會
離開帳蓬另去他地。在幾年中,可幸沒有任何人被毒蛇咬死。
在寺院基本建築竣工後,我們都十分高興。在這時候,哲蚌寺及甘丹寺也分別在
南印度的另一邊建成了,附近也有在印度重建的寧瑪派大寺,其住持是寧瑪派的貝
諾法王(61)。
寺院建成後,整個色拉寺教育舊制亦告恢復,有不少新沙彌入寺學習。在每一年
的春、秋二季,僧人下田耕種及收割,儘量做到能自給自足的目標。原拉薩色拉寺
的僧人對新建的寺院及欣欣向榮的新景況十分滿意,許多老僧人都常常歎說此生已
死而無憾。在現今二零零零年,在當年建成印度新寺的原拉薩色拉寺三百多位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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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連我在內只有十五位仍然在世。
一九七二年底,眼見新寺已走上軌道,我便興起了閉關專修的念頭。依嚴格的佛
教傳統,閉關必須選用曾有先賢修持有成的地點進行,一些宗喀巴、密勒日巴及蓮
華生祖師等大師曾在其中修行的關房及山洞更是修行者最佳的閉關地點。在最低限
度,行者也應選無人煙之靜處,並且要肯定當地在過往中從未發生過僧團分裂等情
況,否則閉關便難以有成。當年我因為情況限制,並未能往曾有先賢住過的山洞等
聖地中閉關,所以便選擇了距印度色拉寺約兩小時腳程的密林。在入關前,我依傳
統對地方的“非人”供養,以祈請這些“非人”不作干擾,同時我又依法加持關房、
安立代表護關的四大天王之四塊結界石頭等等。在打坐的座位下,必須放上吉祥草
及百節草。前者有清淨之表義,後者則有長壽之緣起。在釋迦太子臨示現成佛前,
到了菩提伽耶的菩提樹下正欲上座時,曾有一人向他供養了這兩種草敷座而坐,太
子便在這兩種草上坐下修持,最後成就了佛境。閉關者坐在這兩種草上,正表義效
法佛陀修持的決心、紀念佛陀本生及具有修持有成的吉祥緣起。有關以上傳統,我
在入關前,先後一一嚴格地辦妥了。
我的關房位於無人活動的森林中,環境應可說是頗利於專心靜修。在關房附近並
沒有危險的跡象,但卻有很多毒蛇出沒。在閉關期間,我只能在結界的四塊石頭以
內的範圍活動。每週中會有一位預先安排好的色拉寺僧人來為我送糧食及木柴,但
我們並不交談。
閉關期間的每天淩晨三點我便上座修持,至六點下座用早餐。八點我便修第二座
至正午時分,然後下座用午餐及另行修誦我一向以來的日常功課。在下午兩點是第
三座,一直修至下午六時,然後又下座而把中午未誦完的日常功課誦畢。一天中的
尾座是晚上七點至十點,修完後便睡覺。在閉關修持的每一座中,所修內容只可以
是一早決定好的本尊專修,所以日常功課必須在一座與另一座之間的空檔時進行,
並不能佔用座上的時段。我的日常功課有三百多頁,每天即使馬馬虎虎也至少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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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兩個小時才能修畢。這樣一來,閉關期間的每一天我修持十六小時以上。在僅餘
的時間中,除了用餐及睡覺以外,我也會在關房外至結界之間的空地走動一下權作
放鬆運動。
在初入關的大概半年中,我依次完成了十萬遍皈依偈修誦、十萬次頂禮及十萬次
水供等各種前行。完成加行後,我便正式開始修本尊法門。在關期中,我大概每一
週便會在夢中夢見師長,這可說甚為吉祥。這種天天如是的專修生活,無信仰者可
能會視為苦悶及不能忍受,但我卻覺得很愜意、很充實。
四年後,我順利完成了心目中的目標。在進行了護摩火供等圓滿法事後,我便結
束了為期四年(一九七二年藏曆十一月二十五日至一九七六年同日淩晨)的閉關生
活。在出關後,我感到自己在智慧上有了顯著的增長,心中感到十分高興。
我是印度色拉寺建成後第一位進行大閉關的僧人。因此,我的閉關變成了對其他
僧人的鼓勵。在我出關後,陸續帶起了新色拉寺僧人閉關專修的風氣。
回到印度色拉寺後,我便擔起僧堂中的長老前輩的責任,對僧堂中的年幼學僧教
授、管束及照顧他們的生活飲食所需。在此前後,我的師長堪蘇仁波切剛完成了印
度色拉寺昧院方丈的十年任期(由退任起,他才被尊稱“堪蘇”)
,於是他便在色拉
寺中開始了為期三年的怖畏金剛密法專修閉關,我便在這接下來的三年中負上了更
大的責任。除了印度色拉寺嘉絨僧堂的全體年青僧眾外,堪蘇仁波切的三個徒弟及
我自己的十五個小徒弟全都要由我照顧。身為嘉絨僧堂的轉世者成員及長老,我必
須在有需要時為僧堂的共同利益出力,對堂中的大事有時也必須參與處理,但這比
起照顧堪蘇仁波切及我自己的小徒弟來說,只是很輕的負擔。在寺院中,絕大部分
僧人都是堪蘇仁波切的徒弟,但他們各有所屬僧堂及其他長老師長照料生活所屬,
並不需堪蘇仁波切個別照顧。我所照顧的小徒弟,是指堪蘇仁波切及我自己親自管
教及共同生活的親徒。他們大多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兒,最小的是五歲。此外,管
教在印度轉世的第三世薩巴仁波切也是我的責任,這時他只有六歲。這些小孩子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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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管教,他們在白天喜歡到處玩而不願學經,在晚上又哭著叫媽媽。我在堪蘇仁波
切閉關三年時,直至一九八六年赴澳洲弘法間,一直在同時間中擔任師長、監護人
乃至小和尚們的爸爸與媽媽等身份,所感到的痛苦恐怕不低於坐牢及被判勞改時所
體驗的!在小僧人生病時,我要日夜不眠地照顧,夜裡更幾乎是沒時間睡覺。在他
們頑皮時,要打又怕下手太重,打得輕他們卻又完全不改,這令我很是為難。在這
期間,我才明白到年幼時我的管教師長之苦處,心中對他的感激再加深了一重。
到了七十年代末,印度色拉寺的新僧人數目已達一千左右。除了藏族學僧外,此
時寺院中也有來自西班牙及美國的洋轉世者,又成立了前所未有的洋學僧僧堂,後
來又來了一個黑人學僧。在我所屬的嘉絨僧堂中,來了一個美國學僧。這學僧畢業
於美國知名大學,是曾得美國總統召見及贈以獎牌的高材生。他的藏語說得與藏族
一樣,學習成績也不錯。後來他又為昧院的擴建及日漸增多的僧眾而經營鑽石生意,
在短短幾年內便成為了世界鑽石業內的知名人物,但同時仍繼續學業,最終成為了
歷史上首位美國藉格西。在近年,他在外蒙古弘法,甚至被邀在電視直播中說法。
由於他是洋人而又具有藏傳佛教中的格西學銜,他在外蒙古受到了日益崇洋的年青
蒙族刮目相看,紛紛重投外蒙古的傳統佛教信仰。故此,他在外蒙古的影響力甚至
比派中許多長老還大。
一九七九年初,色拉寺昧院命我代表院方到錫金甘托克辦事,所以我便前往該地。
在甘托克,我一住便住了兩年多(由一九七九年四月至一九八二年)
,其間為當地藏
民開示及授予延壽隨許加持等。
一九八零年一月,我收到了故鄉老父逝世的噩耗,便為他修持懺淨法,又與暫住
此地的幾位上密院僧人每七天修法一次,更把家父遺骨請宗座及赤江仁波切等大師
加持超度。對家父的逝世,我並不感到太悲傷,反而認為家父在死後能得這麼多的
大師親自超度而感到安慰。自此,我便在日常功課中加誦一千次觀音真言,以這功
德每天迴向給父親。幾年後,一九八四年藏曆四月初一日,家母也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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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托克是一個殊勝的聖地,而且是寧瑪派蓮華生祖師修持之地。在此,我的心境
的確較住在其他地方時平靜,就連夢境也特別清晰與吉祥。於甘托克居住期間,我
幾乎每晚都有吉祥的夢兆,其中有數次我在夢中見到自己在漢地身為領袖的過去
生。
在離開錫金後,我又回到了南印度色拉寺,繼續擔任照顧堂中年青僧人的工作。
在一九八二年,有一位只有十八歲的澳洲青年格頓成為了我的長期施主。這個年
青的洋人自幼跟一個韓國人學武,同時以打理練武道場的工作及雜役代替他所不能
負擔的學費,因此很得其武術師父的賞識,對他更授以針炙等東方醫術。在他的師
父死於交通意外後,他便繼承了其師之武術學院及醫館。由於格頓自幼便接觸東方
文化,又曾與其武學師長建立了東方式的師徒關係,他漸漸便對東方的宗教文化產
生了興趣,於是便成為了我的施主,把每月用剩的少許錢供養我。這個施主後來成
為了唐手道武術的澳洲總教頭及美國一些官方單位的特種部隊教練。在他的武學道
場中,學生上課前必須靜坐修心,又要學習培養慈悲心及武德,與其他的澳洲武術
學院很不同。在依止三寶後,這位年青人信仰極真,沒多久後又進行了一次長閉關,
堪稱十分精進!
在同年,中國大陸粉碎“四人幫”後漸漸開放宗教政策,允許西藏寺院作有限度
的重建,大藏寺也被批准修復建築。這時,我多年來初次興起了恢復大藏寺的希望,
但卻不知從何開始。
一九八五年,已赴澳洲弘法的路敦長老要求我到澳洲協助教授他的洋人徒弟。我
當時心想:“印度色拉寺現已上了軌道,大藏寺則暫時無法集資重建,倒不如暫去
澳洲弘法!”當時我完全沒有向洋人說法的經驗,心中也有多少擔心不知是否應付
得來,只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答應了下來。
一九八六年,我的簽證終於獲批准了,我便動身遠赴澳洲,一個我對其全無認識
的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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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波切大約 25 歲時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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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張攝於仁波切 30-31 歲時候的大吉嶺,當時適逢仁波切結束三年的修養後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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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仁波切 30-31 歲時候結束三年醫院療養生活返回沙拉寺的路上,地點在孟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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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張攝於仁波切 30-35 歲時候,為仁波切與其他轉世活佛合影于菩提迦耶,

仁波切位於前排左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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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 1970 年仁波切與三世薩巴仁波切合影,

上一世(第二世)薩巴仁波切是仁波切的上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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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珍貴的合影攝於色拉寺,中間為仁波切的上師色拉寺退任方丈堪蘇仁波切,左面的為

赤巴仁波切。當時人們常說兩位年輕的仁波切為堪薩仁波切的“左膀右臂”。兩位仁波切

是最為親密的朋友,令人悲痛的是赤巴仁波切於 1989 年圓寂了,时年 42 岁,當時祈竹仁

波切在色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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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年代於色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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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到西方弘法

在一九八六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往澳洲弘法的簽證。沒多久後(一九八六年六
月),我坐飛機遠赴這片我在概念中完全沒有認識的土地。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飛機,但我的心情卻並不緊張,也談不上有什麼興奮。
在澳大利亞的悉尼,我再次見到幾年來一直供養我,又曾在印度碰過兩面的年輕
施主格頓。他在澳洲首府坎培拉居住,離悉尼只不過二小時車程。我們的會面十分
愉快。作為一個受供的僧人,我對這位年輕施主格頓有感激的情緒。作為一位年長
的僧人,我同時也很欣賞這個年青人對佛教的熱心。
澳洲這個西方國家的佛教發展,並非如我想像中之差。在悉尼,不但藏傳佛教的
四個主流派別各有道場,其他漢傳佛教、日本佛教及南傳宗派也各有其信眾及中心。
我應邀弘法的道場,位於悉尼的一個小社區中,平時有一個洋僧及幾個信佛的洋
人居住在內,在說法時則有幾十個對佛法有興趣的西方人來聽講。
在起初到達時,我感到像年輕時初到拉薩的情況,不單在生活習慣上難以適應,
同時還因不懂英語而覺得自己像個啞巴似的。在飲食方面,澳洲的食物倒可說是極
好,我並未感到有什麼適應不來的情況。
在悉尼的六個月間,我每週授課兩三座,教的內容包括《菩提道次第廣論》等,
由我的摯友哲布尊丹巴法王的公子濤石仁波切(他也是印度色拉寺的僧人)翻譯為
英語。
我與悉尼的洋弟子談不上有太親厚的感情,也沒有太多的交流。在我的心中,我
自視為一個過客,只盡能力教授一下佛法,對於洋人聽眾是否能得益,我抱懷疑的
態度。終究來說,雙方的文化背景天差地别,他們的一些想法令我感到不易轉化。
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在這期間也從未生出要學好英語的決心。
悉尼的這間佛法中心,有一個洋僧人。當時我的佛法講座聽眾人數不太穩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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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會有幾十人來,有時卻只有幾個人到場。這洋僧看到了此現象,感到很氣餒,我
安慰他說:“拉薩曾經有一位大師,一片苦心地準備傳授《甘珠爾》的整套傳承。
在三年中,他有時在山上教授,有時在河邊講課。開始時有許多人聞法,但最後卻
發現三年來把全部教授聽齊了的弟子只有一人!我們弘法的人,盡心盡力即可,對
成果不必介懷,這是聽者的因緣,並非我們所能主宰!”
在這半年中,我從旁觀察,對洋人的心態也有了一定的瞭解。洋人的物質生活十
分豐裕,一切所需都不缺少,政府又有完善的社會福利,所以他們從不需為生活而
操心。然而,他們的心靈卻十分空虛,心中感到不滿足,所以在西方社會中有極多
患精神病及自殺的人。這剛剛與西藏人相反。西藏人物質生活條件可說極差(但其
實我在西藏時,由於沒有比較,倒不太覺得如此),但心靈卻十分充實滿足。由此
可以印證佛陀的教法——物質享受的確並非達致快樂之道,只有心靈的滿足才是趨
向快樂的正確路向。在學佛方面,洋人的態度與亞洲人也截然不同。洋人對佛法,
抱的大多是好奇及研究的心態,對聽課及學習理論他們十分熱衷,但說到修行方面,
他們卻大多提不起興趣,甚至在求受灌頂傳法後,對灌頂後必須遵守的誓戒也往往
置之不理。在聽課時,洋人大多喜歡聽新的、深妙的哲理,而不願先打好基礎理論
的底子。我們西藏人,一般都是以傳法的法師意見為重,由法師視乎聽課者的程度
及需要而應機說法。在西方,卻常見令我感到到很痛心的情況,講法的法師往往會
被要求說一些能保證出席率的內容,而並不是被請求說對聽者最有利益的環節。
西方的佛法中心,還有一種令我反感的做法,對聞法者索取門票費用,就像是電
影院憑票入場似的。從這些中心的住持人角度來說,他們的確也有苦衷。在西方,
來聽課的洋人大多並沒有捐錢資助弘法中心的習慣,但一間弘法中心卻的確有電費、
租金、水費、法師飲食等必須支付,否則就只好關閉中心,佛法也弘不下去了。洋
人對收費聽課倒並不介意,反而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十分樂意付門票,但在此之
上卻不會多捐一毛錢。由於西方國家中的一些邪教及新興宗教大多採取免費入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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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佛法中心若不收費,有時反而會被人誤以為是邪教,令人啼笑皆非!以上所
說的收費情況,我作為一個思想老派的僧人,實在不能認同,但在當地的實際情況
下,我也的確提不出更佳的解決方法。在只有西方人參加的弘法中心,這種令我反
感的做法也可行,中心勉強能維持下去,聽眾也不覺得付費學法有什麼問題,反倒
只有我這個客座講師感到不安。有些其他的弘法中心,既有洋人參加,同時也有漢
人及越南人參加,情況便變得進退維谷了。亞洲人對聽法要收費的制度感到難以接
受,反而樂於在不收費情況下捐助比門票款額更高的自願捐款。但如果採用這種自
願制度,洋人卻會毫無捐獻而令中心難以維持下去,或就是因為把這中心誤視為同
樣不收費的新興宗教而索性不來。
對洋人弘法,與在亞洲弘法很是不同。很多洋人對佛法都抱研究及好奇的心態來
聽法,他們並不一定是三寶弟子。別的不說,就對說法前的一些傳統,例如聞法者
應對說法者恭敬頂禮三次才坐下聞法的佛教傳統,很多聽者便就不願依循。這種傳
統其實是對佛法的尊重表現,但在西方往往卻被視為一種個人崇拜,頗為洋人所介
意。在說及敬師、孝順父母及因果業力時,洋人往往也感到不易接受。他們對聞法
很多時只視為聆聽演講,並不能生出尊敬的心,純粹只是學問的累積。對於師長,
他們並不認為應該尊敬依止,反倒有時會視師長為他們所開辦的弘法中心的僱員,
動不動便把合約(由於申請簽證,往西方弘法者必須簽署應聘的員工合約)取出來
對質,自視為說法者的“老闆”。但我心想,佛法在西方終究只是剛剛開始弘揚,
很多在佛法上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傳統,或許必須經過一段長時間才可以被正確接受
吧!對洋人弘法,由於文化上的巨大差異,不少人在聽法多年後也不能踏出完全依
止三寶的一步。在他們的心中,去聽一聽佛法是不錯的,其理論也似乎合理可信,
但要成為一個佛教徒卻是另一回事,他們心中始終有一重文化上的障礙不易打破。
但也有另一種人,他們在形式上刻意模仿西藏人的生活習慣,穿得像個半藏半洋的
怪模樣,但他們心裡卻往往沒有佛法的“味道”。這一種外在的模仿實在並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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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學的只不過是西藏的文化及佛教的外在形式,並沒有得到藏傳佛教的精神。
在悉尼的期間,由於中國大陸的逐步開放,我收到了不少家書。家鄉的人都希望
我早日回鄉恢復大藏寺及近乎中斷了的佛法法脈。由於幾十年來的政治情況,不少
年青的鄉人來信都寫我看不懂的漢文,藏文反倒寫不來。收到這些家書後,我雖對
內地的最新政策情況不太瞭解,心中卻著實興起了自一九八三年開始萌生重建大藏
寺的決心。在這期間,我又收到了來自德國的噩耗,知道我多年來的年長女施主家
遭賊劫,她被殺害身亡了。在此以後,我常常憶念這個異國施主對我的大恩大德。
有一天,一個叫林聰的年青華人留學生登門來訪。這個年青人生於香港,對佛法
的追求有濃厚的興趣及渴望,但卻並未皈依三寶。當時正在大學上課的這位年青人,
對我的第一個提問是:“我怎樣才能培養出對眾生的無私愛心呢?”我在悉尼當時
已住了近半年,覺得洋人都只喜歡提問一些深奧而哲學性的辯題,從沒一個人提出
這樣的基本而有志向的問題。我深感與這位年青人的初次會面很吉祥,他的提問正
顯示了他對真理的熱切追求,令我心中很是歡喜。在會面的幾個小時中,他提出了
幾條很好的問題,我又趁機會叫他為我翻了幾十封以漢文書寫的家鄉來信,一一作
了漢文的回覆。他在會面的尾聲,向我提出了求受觀音灌頂的請求。我向他解釋:
“灌頂是一種對師徒雙方都影響深遠的誓約,師徒雙方一般必須互相觀察多年才可
進行。你盡可多來信交流,灌頂之事日後再說吧!”在他走後,我思前想後,覺得
與這年青人或許有點宿世因緣,便叫人致電叫他翌日再來。第二天,我特別為他授
予三皈依及舉行了觀音灌頂。自此以後,林聰便成為了我的親近弟子,雙方關係親
如父子一般。
林聰為人勤奮聰明,對我的教誡學習得很快,而且工作能力極強。在後來的發展
中,他成為了我的左右手,從日常瑣事、說法翻譯、弘法行程安排乃至後來重建大
藏寺的事務上,他都一一忠心地辦妥,身份就如西藏傳統中轉世者府第管家一般。
在後來眾多的弟子中,也只有這位弟子能完全聽懂我彆扭的英語(基本上是洋人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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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的英語),而且完全明白我的內心。在師徒關係方面,林聰可說是一個不錯的
弟子。他被我罵時從來不感委屈,在代表我辦事時受到挫折也不曾抱怨。從一九八
九年至今,陸續在澳洲、加拿大及東南亞創立了一些弘法中心及慈善基金會,這些
大多是林聰直接或間接的功勞。在重建寺院方面,他多次代表我往川北大藏寺視察
工程,對寺院重建功不可沒,深受我鄉人的愛戴及敬重,我的家人把他視為家族成
員之一。他對大藏寺發展的關心程度及工程的細節之熟知或許比我還來得深!在
攝受了林聰這個日後對我影響極深的弟子後不久,我便移居澳洲的另一座大城市
布里斯本弘法了。本來在悉尼弘法半年後,我對在西方弘法沒抱太多的希望,曾一
度向邀請我赴澳洲的路敦長老請辭要回印度,但長老力勸我繼續留在澳州講學,我
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前往布里斯本的弘法中心。
布里斯本屬於熱帶天氣,與印度某些省份的氣候有點相像。這的生活節奏比悉尼
悠閒得多,人也比較親切和善。我居住在路敦長老駐布里斯本的弘法中心,其環境
及情況與悉尼中心差不多。
我在布里斯本的日子比悉尼開心,在此中心傳授了《菩提道次第廣論》、印度寂
天論師所著的《入菩薩行論》、大威德金剛灌頂及全部傳承講解等。《大威德密續》
本屬無上瑜伽密法,並不普遍公開傳授,但基於布里斯本中心弟子是路敦長老的多
年弟子,與長老早有較密切的師徒關係的原因,我才未經傳統的多年觀察弟子而代
長老傳法。在這次灌頂時,在悉尼攝受的弟子林聰特意飛來參加,還帶來了一位與
他年齡相仿的香港朋友同受灌頂。這位香港的年青人後來也成為了我的一位較重要
弟子,他在移民加拿大後,在當地為我創立了溫哥華弘法中心。
在布里斯本期間,我在白天不講經時,便與中心內的貓、狗作伴,天天在附近海
邊散步,生活倒也悠閒從容。林聰在這段期間多次由悉尼來訪,我們兩師徒常結伴
散步聊天,雙方間的認識及感情增進了許多。在其他弟子中,有一位洋女人瑪麗莎
與我較親近,她後來助我創立了在布里斯本的道場。在眾多的西方人徒弟中,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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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弟子與我的關係是最接近傳統中的師徒關係的了,其他人與我之間只是半像施主、
半像朋友的關係,難稱為真正的弟子。
在布里斯本弘法一年多後,我又到了路敦長老駐西澳洲柏斯的中心。在這的洋僧
人對我很尊敬(在我後來離開澳洲時,他淚如雨下如同與親人分離一般)。柏斯中
心的弘法事務不太繁忙,所以我便天天種花及打理中心的花園。中心的人都怕我操
勞而叫我不需打理園藝,但我卻頗為享受這種活動。
在柏斯,我遇上了一個馬來西亞華僑吳明蕾。她本來學習藏傳薩迦派教法,家庭
生活並不太愉快。在我認識她後不久,她便成為了我較親的弟子之一,心情也逐漸
開朗起來。這個弟子後來創辦了我駐柏斯的弘法道場,並在東南亞弘法事業上,為
我提供了很大的助緣。她的兩個兒子及妹妹,後來也陸續與我建立起密切的師徒關
係。在這段期間,我與一位天主教神父建立了友情,後來雙方成為了極好的朋友。
一九八九年,我在澳洲已住了兩年半,心中仍未曾以此國家為自己的歸屬,於是
便再度向路敦長老請辭,當時本意是想經印度回鄉的。在長老應允了以後,我到了
坎培拉向年青施主格頓告別。悉尼的林聰本來要到坎培拉向我道別,但因為他大學
考試在即,我便改變行程到悉尼與他會面,在那住了幾天。在這幾天中,林聰引見
了多位漢人,我也應邀為他們傳了許多法門。此時候,他們當中幾個年青人求我日
後回澳弘法,我不置可否,但心中感到與漢人似乎有點緣分,想日後看情況再決定,
本來心想永不會再回澳洲的念頭開始動搖了。
在離開澳洲以前,我又與幾位僧人為一群年青洋人舉行了傳授僧戒儀式。這是我
生平中第一次為白人剃度,心中很高興見到佛法之西漸。
回到印度色拉寺後不久(一九八九年藏曆六月初四佛陀初轉法輪紀念日),我的
好友赤巴仁波切突然圓寂了。仁波切是比我年輕的一位高僧。在他圓寂後,我們在
代理其遺產時,發現仁波切一生中雖收到極多供養,卻把它們全都布施了出去,自
己私存的錢財原來幾乎不夠吃一兩頓飯。一些年青的僧人,對仁波切的這種德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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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敬重。在代理仁波切的後事時,我把平生的積蓄全數供養了出來支付各種支出,
本來準備用作回鄉的盤纏都用光了,才被迫打消了回鄉的想法。在這期間,澳洲的
華僑弟子林聰等不斷來信請求我回去,最後我便答允了他們的要求。
在回澳途中,我遇上了一些波折。途經泰國時,我因為沒有澳洲的入境許可,即
使仍持有有效的簽證也被拒上飛機而滯留曼谷。這時我的身上只有少許零錢,在語
言溝通上也有問題(我不懂泰語,遇上的人大多不懂英語,懂英語的人卻聽不懂我的
英語)。幸而泰國人不愧為佛化國度的人民,他們對僧人的尊敬絕對不比西藏人低。
一些陌生人在與我互相溝通不來的情況下,仍然為我提供了種種方便。在滯留後,
我轉回印度辦手續,後又再飛往澳洲。
由於途中的波折,悉尼的漢人弟子都十分焦急。他們一方面不知班機到達時間日
期及途經何國,另一方面又擔心我不諳英語及身無分文。他們輪流在悉尼機場值班
枯等,最後才把我接到了,為我安排在一間小屋中居住。
此後,我便在這小屋中創立了第一間“佛教顯密研修院”。弘法及居住的地方雖
然簡陋,但這都是由一些苦學生省吃儉用供養的,所以我對他們學法的熱情十分欣
賞感動。
在後來的幾年中,我的弟子由最初的幾位華人留學生發展到一批華僑,也有好些
洋人來聞法學習。林聰在兼顧大學學業及兼職工作之餘,還打點中心的一切事務,
為弘法付出了不少心血。在柏斯、布里斯本、達爾文、藍山及露莎幾個地方,陸續
有分院相繼成立,其中有些以華人為主,其他的仍多為西方弟子社群,我也漸漸地
開始有以澳洲為家的歸屬感(事實上,僧人本應是沒有“家”的人)。
在我首次訪澳時早已結交的天主教神父高倫,在此期間與我建起了更深的友情。
高倫神父經常來探訪我,談的有時是社會文化、東西方宗教思想及比較等等,每次
見面雙方都感到很投緣。神父比我年輕十五歲左右,但他對東方思想及文化認識極
深,對西方文學等也有極高造詣,把我的見識開闊了許多。我的一生中,師長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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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不少,但平輩論交的友人卻不多。高倫神父可說是我少數的平輩好友之一,而
且是我唯一的異教及異族又真正交心的朋友。他對宗教及真理的追求十分熱切,但
卻同時抱開放的態度,對佛法也有深入研究及很深的尊重。對異教的領袖人物,神
父同樣尊重,並且視為同道而只是存小異的法友。他遇上困難時,往往也要求我代
為祈禱,甚至連他的天主教念珠(編者注:稱為“玫瑰珠”)也交我代為加持後方啟
用。在雙方交往中,我向他學了不少西方神學的知識,對西方文化有了初步的理解。
神父又多次邀我到他的修道院講課,在記憶中我一共去了他的修道院三次。
高倫神父所屬修道院距柏斯一段車程,有極悠久的歷史,佔地一百畝,其上蓄養
了一千隻上下的綿羊。在我每次到訪修道院時,院中一眾二十多位神父都會熱情招
待,給我的感覺就如身處佛教寺院一樣。這些神父所屬的天主教分派,屬於紀律極
嚴的一支,發願終生過貧困的物質生活,但他們的面上都掛着笑容。高倫神父在修
院中,可說是較年青的一位。其他神父大多垂老,穿中世紀式的黑色長道袍,看起
來有點像佛教中的羅漢。最難得的是,他們都視我為來自遠方的一位同道,邀請我
為他們說法。我在修院中講了幾座佛法中的禪定修持方法,也談及了西藏寺院中的
傳統及生活介紹。他們聽得很入神,事後紛紛問及禪定修持的種種,認為這正是與
他們的信仰既不衝突、更有補足之用的教法。為了體驗異教僧人的生活,我在修院
中與他們共渡了幾天,其間跟隨神父們的日常生活規律作息。這間修院內部亦十分
大,顯得有點深沉神秘。在每天早上,一位神父負責搖鈴喚更,大家便相繼起床用
茶,這基本上與我們西藏寺院的傳統一樣。在八時左右,全體便魚貫上殿誦經。神
父們誦他們天主教的經文,我則唸我的日常功課。在頂禮時,他們行半跪拜禮,我
也照做,但雙方心中的皈依物件自然是不同的。在這殿中,時間仿佛停頓了,運作
的只有一群修行人的心靈活動,再沒有種族間及宗教間的分歧及衝突。我這個來自
西藏的紅色僧人,混在一群黑袍神父中,共同誦經及頂禮,大家心中的信仰雖各有
不同,但氣氛卻異常地和諧。在上殿時我注意到雙方顯著不同的一點是藏僧必須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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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經文,而天主教僧人則並無背經的傳統,單單兩頁經文也要照書逐個字讀誦。在
十一點左右,是另一次的上殿,然後便用午餐,飯後吃水果點心等。神父在飯後常
會飲少許餐酒,但我由於戒律的不同,在這方面當然並未隨俗。在黃昏,神父要作
一天中的第三次祈禱,然後便各自學習,或有些人會彈吉它鬆弛一下,這些活動我
都隨眾參加了。
在三次交流後,我與這些神父都成為了好朋友。同時,我也深深地體會到即使信
仰不同的人,一樣可以互相尊重、互相學習,這種交流能成為世界和平的基礎。在
與異教的交流中,只要雙方存互相尊敬的心理,而非仇恨敵視或競爭的心理,便不
難成為真正的朋友。世界上的戰爭,不少便源於宗教上的分歧。如果各宗教口口聲
聲說善、說包容的神職人員互相之間也不能同處並存,其所佈教的內容始終也只是
掛在嘴上的偽善。我作為一個佛教僧人,心中當然以佛法為真理。但眾生的數目無
數及根器因緣各異,我們斷不應強逼他人只許依循自己認同的真理。只要是提倡愛
心及善意的宗教,我認為我們理應尊敬及包容。一切的宗教紛爭其實都是不必要的,
而且也都違反了他們本身的教義。
在我掛單於天主教修院及講學後,當地的天主教單位也很贊同這種良性交流。在
一份天主教報刊中登出了我的照片及報導我的到訪,其標題“來自不同派別的修士
到訪”正表現了宗教間的互相認同。
後來的日子中,除了盡力弘揚佛法外,我也多次參與了類似上述的宗教交流,其
中一次是藏傳佛教僧人以傳統的彩沙壇城繪製藝術,在天主教教堂內繪造具天主教
色彩的壇城;另一次是天主教及佛教僧人同場表演各自傳統中的經文唱誦。此外,
曾經有一次有一對男女要結婚,男方是基督教徒,女方是佛教徒,甚具包容心的牧
師邀請我在教堂中共同主持婚禮,同時照顧了這兩位新人的宗教信仰。在每次到陌
生地區創辦弘法中心時,我的天主教神父友人都會致信給當地的教區,要求教區內
的人員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在這些交流中,不少參與者都流下了感動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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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人們深深感受到一個清楚的事實——只要大家放開人為的分別心,一個和諧的
世界馬上便能出現在面前。

此張照片攝於 1989 年,這是仁波切自從到澳大利亞宏法後第一次返回色拉寺,

畫面為仁波切正在給自己的上師色拉寺退任方丈堪蘇仁波切獻曼扎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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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為仁波切應邀對珀斯的澳大利亞天主教神學修道院神父開示

(並且當時仁波切於修道院小住了數日)後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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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隨風飄揚一片葉

一九九二年,我的弟子林聰與其他多個東南亞地區的弘法中心與其他一些弟子,
共同邀請我巡迴弘法,同時也要求我隨緣在各地贈醫施藥。我對這些國家及地區完
全缺乏認識,絕對不敢說有崇高的抱負要在這些地方廣弘佛法。當時的我,也只是
基於隨遇而安的心態,心想也不妨嘗試在各地結緣弘法,即使不成功也就當作是增
廣一下見聞也好。沒想到的是,自這一次之後,我便與這種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的
弘法生活結下了緣。
在一九九二年首次巡迴弘法中,我與四位弟子及侍者濤石仁波切一起,先後在新
加坡、馬來西亞多個城市、香港及臺灣說法及施醫,整個行程走了近三個月。在後
來的弘法巡迴行程中,我也曾應邀往德國、加拿大、泰國、印尼及菲律賓等國家。
事實上,在首次行程後,我基本上便成為了一個無根的僧人,長年由一處飄至另一
處,一年中沒有超過兩個月的時間是在澳洲悉尼居住的。我自感似是一片落葉,在
狂風中被不自主地吹來吹去,隨因緣而不停地由一地到另一地。有時候,早上睡醒
睜開眼睛時,一時間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地球上的哪一角落!
這多年的長期週遊弘法,我想並沒必要順序地在這列出細節,我倒想在此談一談
其中幾個國家與地區的一些見聞及經歷。
新加坡是我首次行程中的第一站,所以印象頗為深刻。這個國家雖然不太大,但
老百姓卻豐衣足食,十分愛國,而且也很文明,街道上不見一件垃圾,這是與印度
十分不同的。新加坡的佛教發展極好,老一輩的華人很多信奉漢傳佛教,其中尚處
迷信民間信仰層次的人當然不少,但正信的三寶弟子也很多。年青一輩的華人有不
少不懂讀中文。他們中對三寶有信心的,有些依止南傳佛教的法師,也有一些學藏
傳佛教,其讀誦的多是英語的經論及儀軌,或是以拉丁字母拼寫的巴厘文、藏文或
梵文課本。這裡的藏傳佛教發展得也很不錯,不單是格魯派有道場,其他的寧瑪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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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舉派與薩迦派也各有弘法中心,其中大部分有常住法師及僧眾,其餘的則定期邀
請旅居海外的西藏法師短期弘法。我在新加坡的薩迦中心遇到一位來自同鄉的法師,
大家談笑甚歡。後來這位法師在新加坡的鬧市中建成了一座藏式建築風格的寺院,
規模很大,信眾數目也不少。
在新加坡首次弘法中,邀請我的弘法中心由一位西方尼師任常住導師。這位尼師
當時已出家十多年,是格魯派中最早期出家的一批西方僧尼中的一員。在她的教導
下,不少年青華人修學精進,知見也十分正確,不似很多其他地區的漢族藏傳佛教
弟子的盲目追求灌頂及靈異,這令我心生很大的歡喜。首次在新加坡弘法後,我的
一些新加坡弟子在當地成立了佛教顯密研修院新加坡分院。自此,我每年均會到新
加坡一次。這座分院也曾分別邀請家師色拉寺昧院退任方丈堪蘇仁波切及哲布尊丹
巴法王開示。
馬來西亞給我的第一印象則遠遠比不上新加坡了。這個國家以回教為國教。漢傳
佛教及南傳佛教在馬來西亞的發展都不錯,但在我第一次到該地弘法時,藏傳佛教
的確說不上正在向健康的方向發展。在當地,由於良莠不齊的各派僧人常常前往,
以弘法為名實則動機是要籌款,形成了一種近乎是販賣密法的可悲現象。一般來說,
學修藏傳佛教的人應好好跟一派而學。但在此地,信眾只懂見到報紙廣告便一窩蜂
地湧至某處參加灌頂,道場天天在舉行各式各樣的密法灌頂,樂此不疲,根本不理
會師徒互相觀察的傳統,反而美其名為廣結法緣、利益眾生而胡亂地傳授灌頂。在
藏傳佛教中,有許多密乘法門必須依賴多年顯教的修學,師徒間也要互相有信心方
可傳授。但我看到馬來西亞的藏傳道場根本與傳統已偏離得太遠,很難再走回頭路
了。我見到的絕大部分人,都喜歡強調自己是“密宗弟子”,天天跑去受大法的灌
頂,但卻不多修法,在知見上甚至竟連皈依的意義也未明白,而且傳承已亂得說不
上是在學什麼傳承了。除了在一個叫“太平”的小鎮之弘法中心外,我到過的藏傳
道場都似上述情況,其中有一間甚至在壇上供奉印度教外道的神像,其主持人則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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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定期作一種近似扶乩的行為,說是觀世音降身說法云云。在另一間道場,主持之
居士多番遊說我不要講解佛法,只管授幾個大密法之灌頂便可,他說否則便不會有
人來。這位居士在我步入道場時,便向我詳細講解了該地之“慣例”,說明了信眾
給予法師之供養必須分三份,一份是法師自己的,一份給道場,最後一份是主辦者
的私人收入。我在此以前,雖也常常興歎末法可悲,卻從未想到藏傳佛教在某些地
方已淪為明明白白的買賣!我當時呆在當場,良久沒有說話。弟子林聰雖然是一位
思想現代的年青人,但在這些涉及傳統的事上他卻毫不含糊,他馬上便代我答道:
“我看這樣吧,家師只說法,索性不接受供養,也不參與貴道場之分賬。貴道場這
段時間內的一切開支由我個人負責,不需貴道場支付。至於活動內容,家師絕不會
為了吸引人及吸引供養而傳授無上密灌頂的。您看這樣是否能接受?”在這樣的妥
協下,我勉為其難地作了幾座開示,來聽的人的確並不多。在最後一天,我依原定
計劃授了一次黑文殊師利大士的隨許加持,來的人倒坐滿了整個佛堂,而且還是算
好了時間在最後的半小時才遲到入座的。這些人為的只是要受加持,連儀式前段的
短短半小時簡單開示也不願花時間聽學(他們的習慣是這樣的:由友人中之一員坐在
堂中聽法,一到了尾聲臨近加持部分時,他馬上以手提電話通知正在屋外抽煙閒聊
的友人們入座接受加持)。
在第二次訪問馬來西亞時,我認識了檳城的年青僧人唯悟法師。法師是新西蘭畢
業的大學生,出家後一直致力推廣正信佛法,對南傳及藏傳佛教宗派他也十分尊重,
而且對在年青人社群中的弘法貢獻甚大。後來唯悟法師住持的檀香寺竣工時,我特
地應邀前往觀禮,與一眾漢傳及南傳長老一同為寺院落成開光。我致送給寺院的禮
物有兩份,一份是如來的遺骨舍利,另一份則是砂繪觀音大士淨土壇城圖,由一位
印度下密院僧人專程往馬來西亞繪畫。這種藏傳佛教的宗教藝術比較特別,由一位
至多位具資格的法師預先修觀音法準備,然後以近乎禪定的心態口誦真言,把以寶
石及礦物研成之一顆一顆的彩砂逐粒鋪上繪成,其間需時數週。由於這種壇城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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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後便代表了觀音之普陀淨土,見者、禮拜者及供奉者便得積因緣,於未來世終必
生於大士之淨土壇城之中。但這種壇城依傳統只會展示一段短時間,最後便要由法
師撤去,把彩砂倒入當地河川之中,以加持當地國泰民安、五穀豐登。在砂壇城撤
除儀式後,我與唯悟法師越過邊境到泰國,視察了幾塊土地,準備日後唯悟法師興
建國際佛教大學。在與這位年青法師的接觸中,我很為他弘法的熱忱及幹勁感動。
馬來西亞這個國家,由於種族多元化,食物有很多花樣,而且十分可口。回教、
佛教、道教、印度教、天主教及基督教在這片廣大的土地上很和諧地相處,少有出
現宗教上的矛盾或衝突。這裏的邪術十分盛行,其影響可謂深入民間。我在馬來西
亞的每次弘法或贈醫時,都會有很多受邪術、降頭所擾的人來求助(其中有一些是
真的受邪術所害,有些則只是自以為中了邪術之害)。在我的家鄉一帶,幾千年來
都有苯教盛行,其法力是十分大的,所以我在見識到馬來西亞的邪術時,並未感到
神奇或不知所措。事實上,馬來西亞的邪術只屬於驅使龍族作崇一類之法,與我家
鄉的術士之能力天差地别,實在不足為懼,要解除邪法或對治它們也不難。除了本
地土著術士外,馬來西亞(及東南亞不少地區)也流行降靈活動,常見有人自稱神仙
或佛陀降神說法,表演一些常人一般做不到的奇事,其中有好些是自稱觀音大士降
身的。真正的佛陀自然不會降在凡夫身上,也不需要借助我們凡夫的身軀來利益眾
生。這些現象只不過是“非人”的顯現,不足為奇,正信的三寶弟子是不宜參與這
些活動的。
自與唯悟法師赴泰國為國際佛教大學選址後,我又曾多次到泰國朝聖(以前只曾
過境一次而已),每次都感到充滿法喜。
泰國、緬甸及斯里蘭卡等國家,都依隨上座部佛教,亦即平常我們說的南傳宗派
或小乘宗派。有時候,我們一聽到小乘佛教便會不以為然,自視為大乘及高人一等,
甚至有好些漢人幾乎卑視小乘僧人,這其實是一種大錯!
南傳佛教十分接近原始佛教,與本師釋迦牟尼佛在世化現時僧團狀況極相似,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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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南傳宗派僧人所穿之袈裟便與本師釋迦牟尼及其當年僧團弟子所穿的幾乎完全一
樣。南傳僧眾的戒律及日常生活,也十分接近原始佛教。
上座部僧人每天出寺乞食,寺中不生火煮食,這也是佛教原來的傳統。佛教的僧
眾本來便應是不執戀世間的行者,不收存金錢,不靠世俗手段賺錢,單只每天隨緣
乞食一頓維生,心中只一心修持。現在的漢傳及藏傳佛教,因種種原因未能奉行乞
食之傳統,但卻不能不尊敬這種傳統。曾經有一位臺灣人向我說:“泰國和尚天天
在街上乞食,真丟佛教的面子!”這正反映了他對佛教之無知。本師釋迦牟尼佛本
為一國太子,但他在出家後一樣沿戶乞食,借此機會也令老百姓得以積聚功德。我
們出家人要重視的應該是自己的修持,而非世俗上的面子問題。泰國僧人這種生活
方式可令居士積累福德、令僧人專心修行,更避免了僧人為了賺錢謀生而以五種邪
命謀生活之可悲現象!反之,藏傳的僧人有些經營買賣維生,漢傳僧人有些則以世
俗生意之心態趕經懺,即使腰纏萬貫、寺院建得大似皇宮,也並沒有什麼意義!漢
傳及藏傳佛教的僧尼,常常有機會接觸到來自施主的金錢供養,如果不留意自己的
發心,便會很容易積下極大的罪業。由於我自年青時便有入於深山苦修閉關的心,
對南傳佛教僧人的乞食及不理會世俗生計的傳統,我是極為尊敬及羡慕的。
我們在說及大乘及小乘時,常常有人誤以為二者是對立的,事實卻並非這樣。小
乘佛法是大、小二乘發心行者共通的法門,例如皈依、因果、四諦、十二因緣及出
離心等的修學便屬小乘教法,僧人的出家戒也是小乘教法的一部分。如果誹謗小乘
教法,便等於不敬佛法,這正違背了對法寶之依止,這種見地之後果是很嚴重的。
嚴格地說,小乘行者不承認大乘教法後果並不是最嚴重的,反而大乘宗派弟子不敬
小乘教法則是最直接的謗法,後果不堪承受。
在香港藏傳佛教的道場也不少,其中信眾認真修學的也有,氣氛較接近趕灌頂一
類的也有。在第一次訪問後,我的弟子們成立了佛教顯密研修院香港分院,後來又
成立了大藏寺基金會,每年舉行一次大型公開弘法活動及獻血善舉,同時亦長年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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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很多利益社會的善行。我的弟子在這裡數目並不多,但他們都熱心弘法及認真修
行,所以師徒間的關係十分親切。這八年來,我在香港多次主持精進閉關及公開說
法,所以常常有機會與當地佛教界接觸。由於香港分院弟子寧可甘願面對財政困境,
也絕不妥協把密法作為招徠以求名利,漸漸贏得了好些人的肯定及尊重。
印尼的格魯派弟子不多,但他們卻對修持十分認真,多次邀請我前往說法,但我
由於機緣所限只去了兩三次。印尼現在雖是一個回教國家,但在歷史上它卻曾是一
個佛法基地,其佛教發展甚至一度比印度還發達。我們格魯派師承宗喀巴祖師,祖
師卻師承噶當派阿底峽大師之法流。阿底峽是印度孟加拉的太子,出家後曾隨多位
大師學法,他當時便曾為了求激發菩提心的法門而遠渡印尼蘇門答臘一帶,依止金
洲大師學習。
在弘法之餘,我在印尼朝拜了浮羅布多大塔,花了三小時仔細地欣賞這偉大建築
上之釋迦牟尼佛生平史傳浮雕石刻及舉行了薈供。
為了我首次往加拿大弘法,當地的弟子(以前早在澳洲結交)很費心力地安排了較
大型的弘法活動,在我說法時來了很多加拿大藉的華人,同時也吸引了當地幾乎所
有的西藏人。由於當地並無常住的西藏法師,我的到訪剛巧能照顧到這些海外藏胞
的宗教需要,我也感到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在溫哥華市,我重遇故鄉嘉絨藏區的
原地區領袖。這位領袖曾與我同在成都參與觀摩學習,他更是後來資助我在印度考
取格西學位及舉行升座典禮的施主。這次在加拿大的重逢恍如隔世,大家都很感慨!
在加拿大,我的弟子成立了佛教顯密研修院溫哥華分院及卡加里分院,來學習的
幾乎全為漢人及藏人,洋人只有少數的幾位,這情況與我在澳洲悉尼的情況差不多。
其他的西方國家藏傳佛教道場,多以洋人成員為主,但我似乎是註定與漢人比較有
緣分,即使身住澳洲多年,我的大部分弟子也都不是白人。應加拿大藏人的需求,
我在這裡曾主持過一次觀音禁語禁食齋戒精進閉關,參加的弟子都十分歡喜。
這些年來的弘法生涯中,我多次造訪中國海峽兩岸,得以一窺其佛教之發展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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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民生。臺灣的佛教團體特別多,其中正信佛法社團固然很多,把佛法與民間信仰
混為一談的組織卻也比比皆是。臺灣人對佛法大多信仰虔誠,非其他地區華人可比。
他們的慈悲心很濃厚,樂於幫助別人,而且對資助佛教發展方面也肯出錢出力,令
人敬佩。但在一般老百姓中,頗盛行見廟就拜的迷信風氣,扶乩及乩童活動也很受
歡迎,某些推弘“三教合一”、“五教合一”等假佛教團體勢力不比正信團體小。
在當地藏傳佛教中,普遍還處於湊熱鬧趕灌頂及求加持發財的層面,真正發心次第
修學的人只佔少數。值得一提的是,臺灣的日常法師多年來致力於弘揚宗喀巴祖師
之《菩提道次第廣論》,令不少漢地佛子對這部偉大論著心生敬仰,精進修學其次
第內容,這是令我很覺歡喜的。此外,臺灣在慈善方面做得很有成績,我認為這很
值得藏傳佛教借鑒學習。
在大陸,我幾年來到過的地方也不少,記憶中包括北京、深圳、廣州、福州、泉
州、廈門、五臺山、峨嵋山、普陀山及西寧。在這些地方中,福州、廈門及五臺山
留給我很深刻和良好的印象。
到廈門南普陀寺時,本來計畫只是一次友好交流及我私人的朝聖,但當地佛學院
一直奔走安排和熱情邀請,我便臨時對藏傳佛教寺院制度和修學次第這兩個主題講
了幾座,同時也用了一些時間回答問題,澄清了不少漢地對藏傳佛教的誤解。原來
我以為只會有十多人在我房間中、以聊天形式介紹一下藏傳佛教。結果在當天,到
場的有上千位僧俗聽眾。在最後一次演講中,我應求傳了《妙吉祥真實名經》的口
傳傳承。這部經是我自十歲起天天誦唸而從未中斷過的,經中描述的境界至為深妙,
可說是佛經中之最深者。著名的怖畏金剛無上密乘法門,便就隱現於經中的其中一
短偈內。在西藏,如果有法師說:“我沒有什麼學問,就只是在《妙吉祥真實名經》
上面還可說是有少許心得”,就便是在說他實已通達了一切顯密佛法的妙義了。後
來,我聽說自此南普陀寺便有不少僧尼也發願終生日誦此經。
由於我是幾十年來第一個在廈門及福州地區出現的藏傳佛教法師,當地僧俗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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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好奇,天天有上百人求見,不少人對藏傳佛教自此才有了初步的瞭解,消除了一
向以來對藏傳佛教的誤解及排斥。有兩位來自東北的比丘尼多次求見,後來我每年
在大陸朝聖時,她們必會伴隨學法。這兩位尼師曾經往藏區的寧瑪派寺院學法,但
卻因高山症而病得近乎垂危,只好打消長住學法的念頭。當時有一位法師向她們預
言:“你們不必灰心,大可安心回廈門,日後會有格魯派的師長到廈門,你們向他
學習即可!”兩位比丘尼當時認為老法師只是在說些安慰她們的話,心想在南方地
區絕對不會遇上藏傳法師。她們在廈門遇上我時,便因為法師之預言而一心認定我
作師父,我心中也驚歎法師之預見能力。兩位比丘尼後來在五臺山以一步一拜方式
朝禮了五個台頂,又勤修水供等加行,修持頗為精進。
在福州,我也碰上了與廈門一樣的情況及場面,又向上千僧俗講述了藏傳佛教的
次第修學內容,聽者也顯得十分歡喜。
五臺山不但是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首,而且是四座名山中唯一在佛經中有描述的
聖地,所以歷來深受藏傳、漢傳及蒙傳佛教所共同尊崇。在五臺山台懷鎮上,有一
座顯通寺,這是佛法初傳漢地後所建的第二間寺院,建寺時間僅遲於洛陽白馬寺。
塔院寺有一座巨大的白塔,內藏一小佛塔乃印度阿育王當年得“非人”等之神通助
力、於一夜間建成的八萬四千塔之一,其中供藏本師釋迦牟尼佛舍利。在同一間寺
中,另有一座小塔叫“文殊髪塔”。在很久以前,五臺山有奉行佛教無遮大會的傳
統,每年中有一天開放寺院為來自各地的僧俗供齋,不論貧富的人皆可應供。有一
次,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婦人拖著一隻髒小狗,帶著兩個小孩應供。在布施供養時,
由於婦人貧窮,便只剪下了一束頭髮供養,僧人便胡亂把頭髮丟在一邊,給她提供
了一份齋食。婦人說:“我帶的小孩也應有一份呀!”僧人又另供了一份齋食。婦
人又說:“我抱的小孩呢?”僧人不耐煩地又向她贈了一份食物。哪知婦人再要求:
“我的小狗也應該有一份食物呀!”僧人只好再送了一份餐食給貧婦的小狗。這位
貧婦卻顯得仍不知足,還說:“我肚內也有一個娃娃,應該也給他一份食物!”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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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僧人終於忍不住了,便破口大駡。這時候,婦人突然飛到天上化為文殊大士之相,
小狗變成了一頭獅子,兩小孩變成了一對天童。文殊大士向當時在目睹此變化而嚇
呆了的僧俗,在空中宣說了幾段開示修平等心的偈文,便飛著離去了。此時,發脾
氣的僧人自知見到文殊而不識,後悔莫及,欲自毀雙目以懺有眼而不識菩薩之過。
眾人勸他倒不如建塔立碑以懺罪,他便建了一個小石碑,上繪貧婦飛升圖,同時刻
上了文字,勸世人要修平等心,不要像他這樣因世俗心態而致錯失了恭敬菩薩的機
會。貧婦所供的頭髮被藏於文殊髪塔內供奉。這是一個著名的文殊大士應化事蹟,
也教導我們必須視任何遇到的人為佛,不可以分別心待之。我們西藏某些地區的人,
到五臺山有個特別的傳統,對第一個前來提出要求的人絕對不會拒絕,這也是因為
深信文殊大士肯定會化身為當地中的凡夫之原因。
五臺山對格魯派來說,同樣有甚深因緣。早在格魯派初創時期,我派的大慈法王
(色拉寺的創建者、宗喀巴大師之親徒、永樂帝冊封的國師)已來到漢地五臺山說法,
當時說法之地似是現今的圓照寺所在。清代的國師章嘉大師又曾在五臺山駐錫,掌
管多座寺院,弘揚格魯派正法。章嘉國師曾在五臺山佛母洞閉關,在洞內成就了內
在的淨土,他在出洞時見到的世界便儼然已是一個清淨剎土,不再有凡俗之分別。
國師是乾隆皇帝的老師,他在漢地住了很長的日子,其遺身舍利塔便是乾隆帝在五
臺山鎮海寺建成的。先世的祈竹仁波切也在北京紫禁城中住過,與乾隆皇帝甚有淵
源,想來或許亦與章嘉國師有交情。再者,由於我的太師公帕繃喀大師被視為章嘉
國師之化身,我對章嘉國師的尊重便也因此而多了一份感情在內。
五臺山普壽寺所在地,是當年十三世達賴喇嘛曾說戒的地方。現在這裡成為了一
座著名的尼眾律學院,十分注重戒律,想來這或許也與宗座曾在此地說戒而種下之
吉祥因緣有關吧!
我的一位已圓寂的好友赤巴仁波切的先世,也曾在五臺山大弘正法,弟子極多。
據我所知,在五臺山有一座他的紀念塔,甚至或會有年老的出家人當年曾在他的座
130
下聽過法。
此外,漢地大德法尊法師及能海法師的舍利塔也都在五臺山。法尊法師是帕繃喀
大師的弟子,也是帕繃喀之其中一位弟子的弟子,他為格魯派的漢地弘揚作出了十
分重大的貢獻,譯出了漢文版的《菩提道次第廣論》。能海法師則是帕繃喀之高足
康薩仁波切的弟子(康薩仁波切可說是我的根本師長赤江仁波切之師兄,但赤江仁波
切同時也曾向他學法,所以雙方同時亦有師徒關係),但他也曾直接在帕繃喀大師座
下學過法。在自西藏回到漢地後,能海法師曾巡迴弘法,在漢土各地創立了很多道
場,其中五臺山的清涼橋、圓照寺及廣宗寺等便正是他的弘法道場,成都的昭覺寺
和鐵像寺、北京的居士林、上海的金剛道場及浙江的多寶講寺等所修的也是他的法
流。
我在第一次到五臺山時,恢復了的寺院並不太多。在第二次到訪朝聖時,喜見佛
教在當地正漸漸恢復起來。在第三次到訪時,當地佛教已開始有興盛的跡象,令我
心生歡喜。有一次,我遇上了整批的遠由內蒙及西藏而來的虔誠朝聖者,又見到了
一個不良於行的青海人一步一拜地拜到了五臺山,可見前往五臺山朝禮文殊大士的
傳統正在迅速地恢復。
每次到五臺山,我都會在大白塔及文殊髪塔前勤修頂禮,同時繞拜多回。有好幾
次,我延請當地的蒙、藏僧人在塔前進行盛大的薈供及燃點上千盞酥油燈,又對僧
眾作了供養。我心願五臺山這個聖地可以重復當年的佛教盛況,所以每次朝禮時都
特別刻意小心自己的戒行,同時多次自受大乘八關齋戒,希望盡一己的微薄力量,
為五臺山的戒律重弘先積聚一點吉祥的因緣。
在一九九八年的朝禮中,我在普壽寺應邀開示了《妙吉祥智德讚》,與該寺的數
百位尼眾結了一個法緣。普壽寺的當家師是一位很精進及有魄力的比丘尼,師承能
海法師的弟子蕯蓮老比丘尼等,所以我們說來也算是同門。在漢地極有名氣的夢參
老法師,是普壽寺尼眾的師長。後來我聽說老法師曾入藏學法,師承我的恩師赤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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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波切。由於這段聽回來而不知真假的資料,我一直很想拜見老法師,但至今仍未
有法緣能遇上他老人家。
說及普壽寺,我也想提一下一次我的所見。有一天,我在五臺山的賓館中望出窗
外,剛巧見到普壽寺數百位尼眾排班前往附近的寺院參訪。整個數百人的隊伍儼然
如軍隊操練一般,每位尼師都靜靜地隨隊步行,絕不東張西望,場面很壯觀及威嚴。
當時我心中生出很大的讚歎,心想這恐怕能比得上本師釋迦牟尼佛在世時的僧團威
儀了,同時也暗中覺得五臺山之佛教發展看來會有很好的前景。
一九九九年,我有幸應五臺山的一些出家眾請求,在一間小寺中傳授了整部《菩
提道次第廣論》的口傳傳承與講解。當時接受傳承的只有五十多位出家人,一共說
了兩三週,每天講授十多個小時。在此之前,五臺山已有半個世紀未曾有《菩提道
次第廣論》的口傳傳承法會了,而講解方面則曾有能海法師的弟子一度弘示,但最
終亦未能完成。在我的大半生中,由於先世的名聲,曾多次在上萬人的場面說法,
但這一次在這個聖地對這幾十位出家人講解及傳予《菩提道次第廣論》口傳,卻是
我心中感到最有意義的一次。雖然聽法的人不多,但這卻是幾十年來在五臺山的首
次,至少可以說是種下了一個吉祥的因緣,令宗喀巴大師教法重弘於五臺山。我們
西藏人十分重視緣起,這次的活動我認為正是一個好的緣起,所以我很認真地說法,
這段期間天天都很是歡喜,心中認為自己今生中總算對佛教的弘揚起了一點作用,
可說對得住我身上披著的袈裟。佛教中的經論口傳傳承,事實上是由法師親口一字
不漏地讀誦原文一遍,接受傳承者一字不漏地仔細聽,這便完成了傳承的授受。在
這種儀式中,聽者往往不明白所受傳承經論的內容,因為講解經論一般是另行進行
的。這種傳承儀式的意義不在於理解,只在於由佛陀或論著之原作者一代一代地、
一字不改地把原原本本的教法傳下去,這是佛教弘揚中很重要的一環。為了這次口
傳,我特地取來了當年我從拉薩帶至印度的那部古本《菩提道次第廣論》,以口傳
一段落講解該段落,再口傳下一段的形式把全論授完。在最後一座中,我把自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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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的一份宗喀巴大師遺髪分了少許贈予普壽寺,以作未來寺院建佛像裝藏之用,這
也是為了構成一個宗喀巴大師教法在五臺山重弘的緣起。同時,大師之一生以持戒
精嚴著名,供奉他的遺髪舍利也有寺院戒行清淨的吉祥因緣。
除了以上所述的這些行程外,我偶爾也會回到南印度色拉寺母校中探訪。母校的
教育事業發展得很快,在二零零零年初,學僧數目已由最初的三百多個增至四千五
百多位了。由於學僧的數目,色拉寺大雄寶殿及昧院的大殿分別擴建了,我在青海
訂制了兩座大殿的堆繡佛畫供養給寺院,母校僧眾看到了這些精美的佛畫都十分喜
歡。在一九九八年,我的弟子籌辦了第一屆的佛誕日千僧萬燈大法會。自此後,每
年的漢曆佛誕日,我們便會延請色拉寺昧院的千多位僧眾上殿祈求世界和平並接受
供養,同時又在佛陀的生地藍毗尼、成道聖地菩提伽耶、初轉法輪聖地鹿野苑及示
寂聖地拘屍羅什舉行萬燈供養法會。這個一年一度的活動現今成為了一項盛事,世
界各地有不少人每年都會參與供僧及供燈。在二零零零年,加拿大弟子發起了資助
昧院全體學僧接受肝炎防疫注射。本來西藏人對防疫的概念並不深,多認為生死有
命,並不太關注注射預防病患之事,而且也根本沒有錢支付疫苗費用。由於僧人很
多早患肝炎,印度本身環境也不太衛生,加上學僧經常共用剃頭刀,導致寺中學僧
肝炎患病率極高。家師色拉寺昧院退任方丈堪蘇仁波切年紀雖大,他的思想在這方
面卻比年青僧人開放進步,故此他率先帶頭接受注射。現在寺院中的肝炎病患率已
迅速減低了,學僧也開始增強對保健的意識。
在自一九九二年開始,年復一年的巡迴弘法中,我每天接觸不少各式各樣的人,
見了很多光怪陸離的世間現象,其中好的人事固然很多,但佛教中不健康的現象也
常會碰上。在藏傳佛教的洋人及漢人圈子中,不少人把密法與神通、風水及世間利
益混在一起,對藏傳佛教的中心精髓毫無觸及。東南亞地區,有不少漢人以藏傳佛
教為名騙取名利,他們其實只是沒有傳承的騙子。即使是西藏人,在去到臺灣等較
富裕地區時,有些也開始變質,利用佛法賺錢而不再依照傳統做事,其中濫傳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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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求名利的情況甚為普遍,甚至美名為寺院籌款而索性販賣佛像及佛經者也大有人
在。而在學法的人中,不少只懂跟其他人盲目地受灌頂、求加持,不懂觀察師長,
也不理解師徒關係的重要性。他們當中,大多眼中只有大手印、大圓滿、大威德等
法門,一味求“大”的法門,對顯學次第及加行基礎修持從不重視,而且完全忽略
了密法傳統中敬師的修持,這樣是絕不可能有任何成就的。有的人則喜歡標奇立異,
穿得像西藏人一樣,身掛多串大顆大顆的佛珠,開口便說西藏,但這只是表面上學
西藏人,與西藏佛教扯不上關係。這些人頂多只配稱為“西藏迷”,並非真的藏傳
佛教三寶弟子。有好些本來是正信藏傳佛教的道場,因為財政支出龐大或為了籌建
寺院,便在弘法中心販賣佛像及佛經,或不斷舉行無上密法等灌頂以吸引信眾,這
也是一種末法的現象。他們辯說做這些事的動機是要令道場得以維持下去或甚至擴
充,以達到弘揚佛法的目的。這是一種自相矛盾的論點!以違背佛陀教法的手段來
達到弘揚佛法的目的,是絕不可能的,也是不合邏輯的。到頭來,這些道場雖然可
能會建得十分宏偉莊嚴,但卻說不上是在弘揚佛法,反而是帶頭令佛法衰敗了。
在漢傳佛教圈子中,我也感到有美中不足的幾點。很多團體過分熱烈地追求寺院
規模,反而忽略了僧才的培養。有些團體中的僧眾全力投入社會慈善事業之中,在
法布施及個人修持方面卻不太重視。對社會慈善事業,我們三寶弟子自然是義不容
辭地應去做的,但出家人依傳統上來說本應以法的布施為主,在家人才以財布施為
主,現在的情況則似乎有點兒本末倒置了。在出家眾中,又有些幾乎以修經懺為世
間事業,這是很不好的一種心態。另一種出家人則不作經懺,只專心修持及作佛學
研究,表面上似是很清高,事實上這個極端也不對。我們出家人固然不應把世俗生
計放在心上,但卻仍有照顧在家眾的宗教需要之義務,否則就枉稱修慈悲的行者了。
在精進於精神生活的人中,往往又有修持派及學問派的對立,前者有不重視學問的
傾向,後者則有只學不修的情況,兩種極端都不健康。《菩提道次第廣論》中有述:
“一切佛法均為成佛之必需”,在家人因為因緣所限而只顧念佛持咒倒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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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出家人不去多聞佛法,則說不上正確。在佛教中,一切佛法之學問無非為了讓人
可以加以實修而成就,但我見到不少人只把佛學視為研究的物件,不知如何把學問
與修持結合。此外,不少學者雖名聲頗大,但實早已飄離佛教學者的正確方向。佛
學的存在目的是讓人實修而得到成就,並非世俗辯論遊戲或文學研究的科目。在研
學的同時,我們必須以歷代傳承祖師的見解為依歸,但不少學者卻喜歡自我發揮,
創立新的見解,最後他們所發表的東西已不是佛陀所教的真正內容,而只是他們本
人的見解了。有些學者心中並無皈依的心,只把佛學視為世間文學,又因為漢地並
沒有像西藏古代判定論點正確性的制度,他們常常把自己想當然的見解公開發表,
大家也欣然地全盤接受,所以便常讀到有人說大乘是後期佛教祖師的創見而並非佛
陀親口所說等等的無知胡說。這種說法基本上便是最直接的謗法,同時也否定了一
切大乘經典、否定了成佛之可能,也全盤否定了大乘佛教的真確性。在西藏持這種
論調的人莫論成名,更會被視為不信佛法的外道。對密法,有些學者也持同類的見
解,隨隨便便說它是混合了印度教教義的非純正佛法。本來任何人都有權持懷疑的
觀點,但作為佛教中的權威學者而弘傳這種想當然的概念,是絕對違背對法寶的依
止的,也證明他們心中並未生起依止的量。
以上所說,是我這幾年來所見到的現象的一些感想。在世界各地佛教中,當然也
有很多好的方面,在此就不細述了。作為一個僧人,我當然希望借鑒各地佛教的長
處,同時也希望其中不良的現象可以改善,令正法得以保存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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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仁波切於馬來西亞檳榔嶼的檀香寺所做的教授當中,

當時仁波切被禮請為重建寺院的佛學導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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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仁波切於馬來西亞應邀出席由來自馬來西亞和泰國僧侶組織的僧伽大會時的合影

仁波切於 1997 年應邀探訪四川成都鐵像寺後與僧眾等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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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仁波切於五臺山應邀開示《菩提道次第廣論》及授予傳承後師徒合影,

受法僧尼二眾來自安多,康區,內蒙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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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回到起點

從一九八二年起,大陸逐步開放改革,荒廢了數十年的大藏寺獲准重新開放為合
法宗教活動場所,並開始計畫極小規模的重建。居住在海外各地的西藏僧人,只要
並未參與政治,可獲准回鄉探親及在大陸各地旅遊和朝聖。因此,我的家人、大藏
寺與霞渡寺僧眾及嘉絨地區的人們開始積極要求我回鄉探訪,他們的信件自八零年
代起便每月多封不斷地寄來催促。本來在一九八九年我已準備回鄉探察,但當時卻
碰上了好友赤巴仁波切突然圓寂,我傾盡了僅有的錢財為他辦理後事,於是便沒有
旅費了。延至一九九三年,我才啟程回鄉。
我在到達成都時,簡直認不出這個四十年前曾住過十幾天的城市。一路上,鄉人
對我熱情招呼,我的心情既激動又感慨。在到達馬爾康縣城時,有不少政府官員前
來迎接我,陪我一同回鄉及上大藏寺。同時,我的俗家親戚大批大批地到訪,其中
大部分年青的親友與我是第一次見面,五妹索南帕姆與我也是第一次碰面(她在我到
拉薩後才出生)。與我一起長大的三妹志美度卡十分激動,見到我時只懂流淚,一句
話也說不出來。重遇四十年前帶我徒步走到拉薩的舅舅時,雙方也是不知應說什麼。
在重遇外公的妹妹時,我則感到重遇至親一樣。當時的氣氛,令我覺得自己像是個
流浪多年後回家的乞丐一樣。
在到達大藏寺時,有數萬群眾跪在路邊迎接,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流淚。我雖然
在理智上知道寺院早已被毀,但當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它的狀況時,我仍然不敢相信
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四十年前寺院的盛況,在我腦海中就猶如昨天一般,但現時眼
前見到的卻只剩下幾道破牆。這種震驚,加上幾十年來居住在低地的生活,令我感
到呼吸困難,一時之間很難適應。
當年,大藏寺有幾百位僧眾,但現在才剩下四五位。寺僧為我安排了向來朝見的
數萬名在家人說法,但因已無殿堂可用,我們只好在寺院大殿的原址,露天坐在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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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講法。西藏人的宗教信念極強,即使經歷了四十年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故鄉的
在家人仍然沒有放棄信仰。在這數萬人中,大部分都未見過我。四十年來他們只聽
說被視為宗教領袖的我身在外地,四十年來他們便默默地天天向三寶祈求我早日回
歸。我現已記不起當天的說法內容了,我相信這幾萬人當時也沒有聽清楚,因為大
部分人都激動得淚如雨下,我當時也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是說法者才強忍著不讓自己
落淚。
大藏寺當時的方丈是位年老上座。在西藏寺院中,寺務的最高決策者是寺中的法
台轉世世系,日常的寺務才由方丈負責打點。這位方丈在接任時,寺院基本上也已
不是寺院了。三十多年來,為了在意義上堅守寺院制度及方丈的崗位(事實上,在他
任內的“寺院”只是指原寺院所在的荒地,“方丈”也並無實際的寺務及僧務可供
打點),他受了極多折磨及痛苦。在反宗教迷信鬧得最厲害的年代,寺院已變為在家
人的糧倉,並沒有僧人、佛像、經書及任何宗教活動。他之所以堅持在被批鬥下仍
不肯放棄這已淪為象徵性意義之寺職,只是為了讓寺院制度不中斷(只要仍有方丈存
在,大藏寺在意義上而言便不算是完全湮滅了)。在我回大藏寺前,方丈已病重垂危,
被俗家親人接回家中以便照料。他命人給我帶來了一條哈達及口訊,向我說:“仁
波切您終於回來了!我快要死了,故無法親自前來見您,但我很高興在死前終於等
到您回到寺院。我在任內尚算未丟了寺院的面子,未來的寺務責任現在我交還給您
啦!”我命寺僧帶我上山,與方丈見了一面。在我離開後不久,方丈便圓寂了。後
來我聽說他的眼珠火化不壞,化為舍利,其肉身也燒出了不少舍利。
在這次行程中,我又朝聖了敦煌、青海塔爾寺宗喀巴祖師生地、甘肅拉卜楞寺、
薩迦寺及友人蒙古哲布尊丹巴法王的寺院等。這些聖地都是我以前從未去過的。在
拉薩,我也朝禮了各大寺院,這些則大多為我年青時常去的聖地。
拉薩的哲蚌寺,表面上看起來與四十年前變化不大,但甘丹寺則已完全被毀,面
目全非。大昭寺及布達拉宮,由於受到重點文物保護,看起來也與當年一樣,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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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朝禮它們時心中仍有與當年一樣的感受。在布達拉宮對面的藥王山山腳,有一
座石窟龍寺,寺內有一面石牆自然浮現出本師釋迦牟尼佛的形相。西藏人一向相信
一個預言,其內容說在末法時代之尾聲,大昭寺之釋迦牟尼佛十二歲太子等身像(世
上最神聖的佛像,造於釋迦牟尼在世時,並由他親自開光,後傳至漢地,又由文成
公主帶至拉薩)將沉入地底湖中,這是因為世間眾生再無福報得見最神聖的佛像之共
業所致。但由於佛陀之悲心,他以神通令藥王山石窟之石牆自現佛容。相傳這石佛
經年累月地、以肉眼看不出的極微慢速漸漸顯現出來。在他顯現全身時,便是大昭
寺佛像消失之日。我在四十年前曾來此寺朝佛,現在重回舊地一看,佛像真已比四
十年前所見之顯現程度清楚得多了。當年我見到的石牆只有佛面顯現,像是石牆上
之半立體浮雕一般,現在眼前的佛像之雙耳卻清楚可見。以這樣的前後對比預測,
看來佛像全身顯現而脫離石牆之末法日子也距今不遠了!
在重返色拉寺時,由於它的變化,我幾乎已認不出地方。在我年青時的建築物,
現在只剩一半左右,而且大多呈快要倒塌的景象。此外,又因為寺僧不多,與當年
近萬僧人學法的盛況完全沒可比的地方,我心中完全沒有一絲感慨或激動,反而只
有一種類似觀光陌生地方的遊客心態。在我原屬的嘉絨僧堂則還有兩三個老和尚是
我相識的,我當年的師長之同班同學也仍健在,大家的重遇倒是令我很高興的。在
這裡一位喜歡收集舊照片及圖片的和尚給我看他的收藏品,其中一張竟是由一位大
藏寺僧人在一九五七年於色拉寺修學時,因為思鄉而依記憶所繪出之大藏寺全貌圖。
這份圖畫繪得極像寺院全盛時代的景象,驟眼看來我還以為它是一張舊照片。這是
歷史上的大藏寺原貌之唯一紀錄,所以僧人答應把畫送贈給我留存。
在這次行程中,我又特意前往帕里探望我的恩人巴桑。巴桑是當年把我由拉薩帶
至印度國界的恩人。由於曾協助我到印度學法,她在文革期間被打斷背骨。此時的
她,已是九十多歲的老人了,但身體仍然很好。我們感慨地細說了當年的經歷及幾
十年來大家的遭遇。我為她帶去了一些禮物,但我心知不論怎樣好的禮物也不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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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報她對我的大恩。
一九九三年至二零零零年間,我又數次重返故鄉,並與當地政府及民眾商量重建
寺院事宜。在這期間,柏斯的吳明蕾、新加坡的曾美霞、香港的倪厚成及其他眾多
徒弟和友人不斷為寺院重建出資出力,小徒林聰更曾多次單獨前往寺院視察工程。
在寺院地區,原屬大藏寺轄下分寺的尼瑪仁波切率領當地居民出資出力協助,政府
的一些幹部也給予了寺院不少方便。在寺僧當中,丹增桑布和扎巴堅贊肩負起重建
工程之監工重任。這兩位僧人是堪稱為法忘軀的行者。在八十年代初,他們與另一
位不良於行的僧人在求得沙彌戒後,心欲成為具足戒比丘。當時在嘉絨區是無法求
得比丘戒的,所以他們三人便騎自行車,沿途席地而睡,經幾個月艱苦跋涉才到了
拉薩求戒,終於成為了比丘。這幾年來,大藏寺重建便是由這樣的年青僧人負責的。
此外,丹增桑布的舅舅夏迦一家人,也為寺院作出了極大的犧牲及貢獻。在他們的
努力下,寺僧數目也同時漸漸多了起來。
為了重建寺院工程中的佛畫、壁畫、建築及佛像專案,寺方特地延請了青海省畫
師多保家族及浙江的漢族雕刻師梁志福遠道而來負責。他們的高超工藝令後來到訪
寺院的香客大為讚歎!
重新建成的大藏寺,有金頂大雄寶殿一座、供有十三米高彌勒佛的彌勒殿、供有
八米高宗喀巴像的祖師殿、供有五米高之千手千眼觀音像之大悲殿、供有鎏金不動
佛像之不動殿、重建的祈竹樓、重建的湛康仁波切樓、方丈樓暨寺史文物館、辯經
學院、佛學院、大型僧舍及集體用餐之食堂。在彌勒像及宗喀巴祖師像中,供奉多
套《大藏經》
、佛陀舍利、阿底峽祖師遺灰、宗喀巴髪舍利及歷代大師之聖物等無數。
在寺院的週邊,又建造了裝有一千個轉經輪的圍牆及供朝聖繞寺轉經的小路。在不
久的未來,寺院還希望能提供藏醫學及西藏佛教工藝的教育與為當地民眾服務之藏
醫、西醫流動義診車及義診站。
於二零零零年七月份,我再次回到大藏寺,這一次有來自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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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位漢、藏、蒙古及西方僧俗徒眾陪同。我的好朋友澳洲天主教高倫神父為了這
次寺院重建竣工大典,也賞光應邀參加。高僧貢唐大師本來也應允來訪,但卻在幾
個月前驟然圓寂了。一眾由海外而來的僧俗香客在寺院住得很高興,天天上殿與寺
僧一同以藏文誦經,這令當地信眾十分感動。
這次是高倫神父第二次到訪大藏寺,第一次是在一九九七年大殿落成的時候。神
父本屬的羅馬天主教派別,一向有崇尚靜修的傳統,所以他對大藏寺的閉關房特別
有興趣。為了這個原因,寺方特地邀請他與我共同主持閉關房的起用儀式,又把他
的名字紀錄入大藏寺長住僧人名冊中以茲紀念(我也是神父所屬的天主教修道院之
榮譽常住成員)
。青海的畫師多保,特意以傳統佛畫的藝術風格畫了一幅耶穌唐卡贈
給神父。來朝禮及觀禮的當地民眾,把神父視為信仰派別不同的僧人。在每次有人
上殿供僧時,都會很自然地向這位穿白袍、坐在一群紅衣僧人當中的洋人也供上一
份果儀,而且從來不會向他投入好奇的目光。還有一次,一位老藏人來求喇嘛加持,
恰巧我不在,老人在改請神父加持後,便滿意地離開了。神父一向在西方推行較學
術性及外交禮儀式的宗教交流,但他卻被西藏老百姓這種對任何宗教信仰的修行人
一律尊敬的自然態度深深打動了。他對我說:“我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宗教交流,不
斷教人尊重其他不同的信仰,但我一直以為只有德高望重的宗教領袖才能真正達到
這種包容境界。在這裡卻是連最平凡的一個西藏人都具備了自然流露的宗教包容心!
看來世界各地的宗教學者及領袖反倒應該來這裡,向這些普通老百姓學習!”
在竣工大典上,北京雍和宮及五臺山菩薩頂分別向大藏寺致贈了珍貴的印章。由
於大藏寺在歷史上一直受到清朝皇帝的尊重,前清皇族直系後人愛新覺羅·恒懿又
為寺院題匾恭賀。在典禮的法王舞儀式中,香港地區的弟子表演了廣東地區文化中
的舞獅專案。這種表演是首次在西藏高原地區進行,故後來被《吉尼斯世界紀錄大
全》收錄為南方舞獅表演的世界之最高海拔紀錄。在同一天,一位當地信眾(也是
我的俗家親戚)送來了大藏寺創寺方丈昂旺扎巴祖師之頭骨舍利(這塊舍利上顯有
143
一個天然呈顯的藏文“嗡”字)
。寺方好幾年前已聽聞這件聖物的存在(文革時被人
偷藏保護起來而未致被毀)
,但苦尋未果,最後卻遲不來早不來、在寺院竣工典禮當
天被送抵寺院,令人深感祖師靈應之不可思議!
在我的一生中,雖然未做過任何對佛教的大貢獻,自己的修持也很不長進,但卻
有幸曾值遇承受赤江仁波切、薩巴仁波切、宗座法王、鈴仁波切、洛桑仲尼師父及
堪蘇仁波切等許多明師的慈悲教化,又曾有緣為印度色拉寺初年興建、寺院大殿及
昧院大殿後期的重建出過一點微薄的力量,更有機遇在五臺山重弘《菩提道次第廣
論》傳承,也可說是足以無憾了。現在我又把這座在派中地位極具意義的寺院重建
恢復了,總算沒有辜負外公六十年前對我的囑託。
在大半天緊湊熱鬧的竣工典禮節目完畢後的下午,我獨自坐在重建好的祈竹樓中,
心中感到異常的自在及寧靜。在過去的多年中,我已許久未曾有過悠閒的心情了。
在這個下午,徒弟及寺僧都在寺院的中心地帶參與竣工典禮的餘慶節目。位於寺院
後山高點的整座祈竹樓中,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悠閒地倚在窗前遠望。
我記得在幾近六十年前的某一天,我也曾站在這座大樓的這個窗前外望。當天是
我正式入寺成為沙彌的第一天。由於我被視為轉世者,那天的正式入寺儀式十分熱
鬧及冗長。在儀式後,我便在祈竹樓中獨個兒呆坐,當時樓中的氣氛十分寧靜。出
於小孩的好奇心,我便爬到窗前向外看,見到的是整個寺院建築群及忙碌於寺務的
眾多紅衣僧人,由遠處大殿隱約傳來僧人上殿的誦經聲。在西藏曆法的概念中,六
十年是一個完整的迴圈。現在,在幾近一個迴圈後,我又回到了我的起點,正站在
同一座樓、同一扇窗前向外看。窗外的景觀與當年的寺院盛況並無不同,空中傳來
的是同樣的大殿誦經聲,唯一變了的是,窗後的觀景者已不再是一個十歲的沙彌,
而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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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照片記載了歷史的瞬間——接近仁波切的出生地,仁波切自從 17 歲離鄉遠赴拉薩求

學後第一次回歸故里!畫面中正在哭泣的著藍色衣服的年輕婦女為仁波切的妹妹,另一個

花白頭髮的老婦為前世仁波切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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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仁波切 57 歲時候,這是自從仁波切 17 歲離開家鄉遠赴拉薩求學後在大藏寺授予的第

一次教授。可以看到很多的人在哭泣,這裡生動的記錄了歷史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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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竹仁波切於 93 年 3 月 16 日第一次回大藏寺開法會,後面是待重建的大殿,

左邊是護法殿。當時連像樣的殿都沒有,必須戶外說法,法座也沒有,

必須自己胡亂弄些木頭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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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年時,大藏寺的殘破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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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僧筆下 1957 年的大藏寺

90 年代中的大藏寺(大殿已有稍許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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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的大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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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大恩上師 祈竹仁波切 (1936-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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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竹仁波切迅疾轉世祈請文
百部遍主慧藏善妙瓶 自他義利無勞任運成
曼殊怙主教法之美飾 仁者足下作請復蒞此

152
附:藏中英名詞對照

1、大藏寺(དད་ཚང་།Dhe-Tsang),全稱甘丹大藏倫珠林 (དགའ་ལྡན་དད་ཚང་ལྷུན་གྲུབ་གླིང་།GadanDhe-Tsang Lhundrup Ling)

2、次仁彭措 (ཚེ་རླིང་ཕུན་ཚོགས།TseringPhuntsok)

3、扎西拉姆 (བཀྲ་ཤླིས་ལྷ་མོ།TashiLhamo)

4、吉美桑貝多傑 (འཇླིགས་མེེད་གཞན་ཕན་རོ་རེེ།JigmeyZhanphenDorje)

5、索南丹增 (བསོད་ནམས་བསྟན་འཛིན།Sonam Tenzin)

6、孜美卓嘎 (འཆླི་མེེད་སོལ་དཀར།Chime Dolkar)

7、圖多旺秋 (མཐུ་སྟོབས་དབང་ཕྱུགThutopWangchuk)

8、索南帕姆 (བསོད་ནམས་དཔལ་མོ།SonamPalmo )

9、普明大日經 (ཀུན་རླིགSakyaKunrig)

10、洛桑欽饒沃瑟 (བློ་བཟང་མཁེེན་རབ་འོད་ཟེེར།LobsangKhenrabOsel)

11、祖古 (སྤྲུལ་སྐུ།Tulku)

12、仁波切 (རླིན་པོ་ཆེེ།Rinpoche)

13、祈竹(ཁླི་འཇོ།Khejok 或 ཁུ་འཇོ།Khujok)

14、南喀堅贊 (ནམ་མཁའ་རྒྱལ་མཚན།NamkarGyaltsen)

15、根頓堅贊 (དགེེ་འདུན་རྒྱལ་མཚན།GedhunGyaltsen)

16、洛桑頓珠(བློ་བཟང་དོན་འགྲུབ།LobsangDhondup)

17、洛桑金巴 (བློ་བཟང་སླིན་པ།LobsangJinpa)

18、洛桑達瓦 (བློ་བཟང་ཟླ་བ།LobsangDawa)

19、祈竹拉章 (ཁླི་འཇོ་བླ་བྲང་།KhejokLhabrang)

20、昂旺扎巴 (ངག་དབང་གྲགས་པ།TsakoNgawangDrakpa)

21、堪欽 (མཁན་ཆེེན།Khenchen)

22、大悲觀音齋戒禁食閉關 (བསྙུང་གནས།Nyung-lay)

23、卻吉扎巴 (ཆོས་ཀླི་གྲགས་པ།ChojeDrak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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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帕繃喀大師 (ཕ་བོང་ཁ་བདེེ་ཆེེན་སླིང་པོ།PabongkhaDechenNyingpo)

25、吉祥天母 (དཔལ་ལྡན་ལྷ་མོ།PaldenLhamo)

26、洛桑旺秋(བློ་བཟང་དབང་ཕྱུགLosangWangchuk)

27、色拉寺(སེེ་ར་ཐེེག་ཆེེན་གླིང་།)

28、扎倉昧 (གྲྭ་ཚང་སྨད།DratsangMey)

29、扎倉傑 (གྲྭ་ཚང་བེེས།Dratsang Je)

30、扎倉額巴 (གྲྭ་ཚང་སྔགས་པ།DratsangNgagpa)。

31、措欽 (ཚོགས་ཆེེན།Tsogchen)

32、康村 (ཁམས་ཚན།Khamtsen)

33、米村 (མླི་ཚན།Michun)

34、洛桑仲尼比丘 (དགེེ་སོང་བློ་བཟང་འབྱུང་གནས།GelongLobsangJungne)

35、圖丹卻桑格西 (དགེེ་བཤེེས་ཐུབ་བསྟན་ཆོས་བཟང་།GesheThuptenChozang)

36、薩巴仁波切 (ཤར་པ་རླིན་པོ་ཆེེ།GyalrongSharpa Rinpoche)

37、立尊仁波切 (གཞོང་པ་ལྷ་བཙུན་རླིན་པོ་ཆེེ།ZhungpaLaptsun Rinpoche)

38、赤江仁波切 (ཁླི་བང་རླིན་པོ་ཆེེ།Trijang Rinpoche)

39、鈴仁波切 (གླིང་རླིན་པོ་ཆེེ།Ling Rinpoche)

40、查傑仁波切(Chagyal Rinpoche)
41、拉旺仁波切(Lhawang Rinpoche)
42、澳卡 (ལྷོ་ཁ།)

43、昂旺提秋 (ངག་དབང་ཐེེག་མཆོགNgawangThekchok)

44、畢莎(Buxa)
45、宋仁波切 (ཟོང་རླིན་པོ་ཆེེ།Song Rinpoche)

46、洛滇格西 (དགེེ་བཤེེས་བློ་ལྡན།GesheLoden)

47、達拉候斯(Dalhousie)
48、費達比迪(Freda Bedi)
49、昂旺達吉 (དགེེ་བཤེེས་ངག་དབང་དར་རྒྱས།GesheNgawangDhargy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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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嘎欽洛桑索巴 (བཀའ་ཆེེན་བློ་བཟང་བཟོད་པ།KachenLobsangSopa)

51、哲布尊丹巴 (རེེ་བཙུན་དམ་པ།JetsunDhampa)

47、多羅那他 (ཏཱ་ར་ན་ཐ།Taranatha)

53、絳央卻傑 (འཇམ་དབངས་ཆོས་རེེ།JamyangChoje)

54、卻吉堅贊 (ཆོས་ཀླི་རྒྱལ་མཚན།ChokyiGyaltsen)

55、達瑪旺秋 (དྷརྨ་དབང་ཕྱུགDharma Wangchuk)

56、貢噶秋珠 (ཀུན་དགའ་མཆོག་གྲུབ།KungaDrochuk)

57、頂果欽哲仁波切 (དླིལ་མགོ་མཁེེན་བརེེ་རླིན་པོ་ཆེེ།DilgoKhyentse Rinpoche)

58、卡盧仁波切 (ཀ་ལུ་རླིན་པོ་ཆེེ།Kalu Rinpoche)

59、薩迦崔津法王 (ས་སྐྱ་ཁླི་འཛིན་རླིན་པོ་ཆེེ།SakyaTrizin Rinpoche)

60、邁索爾(Mysore)
61、 貝諾仁波切 (པདྨ་ནོར་བུ་རླིན་པོ་ཆེེ།PemaNorbu Rinpo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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