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翻釋、解譯 

第一段

北冥(1)有魚，其名為鯤(2)。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
為鵬(3)。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4)而飛，其翼若垂天(5)之雲。是(6)鳥
也，海運(7)則將徙(8)於南冥。南冥者，天池(9)也。《齊諧》(10)者，志(11)怪者
也。 「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12)三千里，摶扶搖(13)而上者九
《諧》之言曰：
萬里，去(14)以六月息(15)者也。」野馬(16)也，塵埃(17)也，生物(18)之以息(19)
相吹(20)也。天之蒼蒼(21)，其正色(22)邪？其遠而無所至極(23)邪？其視下(24)
也，亦若是則已(25)矣。且夫水之積(26)也不厚(27)，則其負(28)大舟也無力。覆
(29)
杯水於坳堂(30)之上，則芥(31)為之舟；置杯焉(32)則膠(33)，水淺而舟大也。
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34)。故九萬里，則風斯(35)在下矣，而後
乃今(36)培風(37)；背負青天而莫(38)之夭閼(39)者，而後乃今將圖南(40)。

【解釋】 
(1) 冥：亦作溟，深海之意。「北冥」，就是北方的大海。下文的「南冥」仿此。       
傳說北海無邊無際，水深而黑。 
(2) 鯤：音ㄎㄨㄣ，本指魚卵，此借表大魚之名。 
(3) 鵬：本為古「鳳」字，此為大鳥之名。 
(4) 怒：振奮。此指鼓動翅膀奮起。 
(5) 垂：有二解，解一：邊遠，後代寫作「陲」。解二：為遮蔽，指遮天。 
(6) 是：這、此。 
(7) 海運：海水運動，此指洶湧的海濤。《俚歌》有六月海動之說，海動必有大
風，有大風後鵬鳥才能南飛。 
(8) 徙：遷移、移動。 
(9) 天池：天然的大池。 
(10) 齊諧：古代一本專門記載奇人奇事的書籍。 
(11) 志：記載。 
(12) 擊：激起。此指鵬鳥奮飛而起雙翼拍打水面。：   
(13) 摶扶搖：摶，音ㄊㄨㄢˊ，環繞而上。一說「摶」作「搏」，音ㄅㄛ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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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擊也。扶搖，風名，一名「飇」，是一種從地面急速上升的暴風，相當今日
的「龍捲風」。 
(14) 去：離，此指離開北海。 
(15) 息：有二解。解一：休息。晉‧郭象《莊子注》說：「大鵬一飛半歲，至天
池而息。」解二：氣、風。六月息，即六月海動之風。         
(16) 野馬：野外林澤中的游氣，上揚蒸騰有如奔馳的野馬。 
*野馬也，塵埃也：指生物憑藉風而動，其上或有如野馬之游氣，其下則有
飛揚之塵埃。蓋物有所不同，憑藉既然不同，則所遊自然有別。 
(17) 生物：指各種有生命的東西。 
(18) 息：氣息、呼吸。 
(19) 吹：吹動。 
(20) 蒼蒼：深藍蒼茫貌。 
(21) 正色：真正的顏色。 
(22) 極：盡頭、至極深處。 
(23) 視下：往下看。 
(24) 亦若是則已：也像這樣罷了。亦若是：也就是如此。則已：而已、罷了。 
(25) 且夫(ㄈㄨˊ)：至於。積：聚積。 
(26) 厚：深，此指水的深度。風之積也不「厚」：足夠，指風的強度。 
(27) 負：承載。 
(28) 覆：傾倒。 
(29) 坳堂：指廳堂上低窪之處。坳，音ㄠ，作「窪下」解。 
(30) 芥：小草。 
(31) 焉：助詞，無義。 
(32) 膠：黏住，膠著不動貌。 
(33) 無力：缺少足夠的力量。 
(34) 斯：就。 
(35) 而後乃今：猶言「然後才開始……」。 
(36) 培風：憑藉著風。培，憑藉。 
(37) 莫：沒有什麼(力量)。 
(38) 夭閼：又寫作「夭遏」。夭，音ㄧㄠ，阻擋。閼，音ㄜˋ，阻止、中斷。夭
閼指受阻折而中斷之意。莫之夭閼：即「莫夭閼之」的倒裝。意即沒有什麼
力量能夠阻遏它。 
(39) 圖南：計劃前往南方（的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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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譯】
北海有一隻魚，名字叫做鯤。鯤的巨大，不知道有幾千里。變化成為
鳥，名字叫做鵬。大鵬的背，不知有幾千里長；大鵬奮力振翅飛翔起來，
它的翅膀像遮蔽天空的雲彩。這鳥，當海動風起的時候就飛往南海。所謂
南海，就是天然的大池。
《齊諧》是一本記載異聞怪事的書。書上說：
「當
大鵬鳥飛往南海時，激濺而起的水波有三千里之遠，牠拍打翅膀形成巨大
旋風往上飛到九萬里高空，離開北海後，飛了六個月抵達南海，才停歇下
來。」空氣中的游氣像野馬奔騰般飄浮，像塵埃飛揚著，或聚或散，是生
物被風吹動上升的現象。從地面望向天空，一片深藍蒼茫，這是天的真正
顏色嗎？還是因為高遠無窮而無法看到它的至極深處呢？高飛的大鵬往
下看地面的景象，也是像這樣吧！再說如果水沒有蓄積到一定的厚度，就
沒有浮載大船的力量。就像我們倒一杯水在廳堂的小窪地上，再放上小
草，小草就會像船一般浮在水面上。若是放上杯子，杯子就膠著不動了，
這是因為水淺而舟(杯子)大的緣故。積聚的風力與動能如果不夠，就缺少
足夠的力量承受大鵬鳥的翅膀。所以大鵬鳥高飛九萬里，旋風就在它的身
下，然後才能憑藉風力飛行；當它背負青天而沒有什麼阻礙時，才能飛向
南方。

第二段

蜩(1)與學鳩笑之曰：「我決(2)起而飛，搶(3)榆枋(4)，時(5)則(6)不至而控(7)
於地而已矣，奚以之(8)九萬里而南為(9)？」適(10)莽蒼(11)者，三飡(餐)而反
(12)
，腹猶果然(13)；適百里者，宿(14)舂(15)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16)。之(17)
二蟲又何知！小知(18)不及大知，小年(19)不及大年。奚(20)以知其然也？朝菌
(21)
不知晦朔(22)，蟪蛄(23)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24)者，以五百
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25)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
彭祖乃今(26)以久特聞，眾人匹(27)之，不亦悲乎！湯之問棘也是已。湯之問
棘也是已。（補充：湯之問棘曰：上下四方有極乎？棘曰：無極之外，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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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極也。）窮髮(28)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
其修(29)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30)，翼若垂天之雲，
摶扶搖羊角(31)而上者九萬里，絕(32)雲氣，負(33)青天，然後圖南(34)，且適(35)
南冥也。斥鴳(36)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
翔蓬蒿(37)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38)也。

【解釋】

(1) 蜩：音ㄊㄧㄠˊ，蟬也。 
(2) 決，輕易。  
(3) 搶  :  快速到達。
(4) 枋：檀樹。 
(5) 時：有時、偶爾。 
(6) 則：或。時則不至：偶爾到不了。
(7) 控：投，落地，落下来。 
(8) 奚以之：此為嵌語式，將「奚為」拆開，在其中嵌上「以之九萬里而南」表
示疑問。奚，為何。以，用。之，這樣、如此。 
(9) 為：疑問句的語尾助詞。 
(10) 適：往、到。 
(11) 莽蒼：近郊的林野之處。 
(12) 反：通「返」。 
(13) 腹猶果然：猶，還。果然，飽足、充實的樣子。 
(14) 宿舂糧：指需在前一天準備糧食。宿：過夜，此指一夜；舂：音ㄔㄨㄥ，在
石臼内搗穀物。 
(15) 三月聚糧：用三個月的時間蓄積糧食。 
(16) 之：此。 
(17) 知：音ㄓˋ，通「智」，才智也。 
(18) 年：壽命。 
(19) 奚：如何。 
(20) 朝菌：朝生暮死的菌類。 
(21) 晦朔：黑夜與黎明。 
(22) 蟪蛄：音ㄏㄨㄟˋ  ㄍㄨ，蟬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故不知一年四季。 
(23) 冥靈：大海中的靈龜；或指一種大樹，此處採取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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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椿：落葉喬木，其葉可食，俗稱「香椿」。椿象徵長壽，也用以指父親。 
(25) 乃今：如今竟然。 
(26) 匹：比較。 
(27) 窮髮：草木不生的不毛之地。 
(28) 修：又作「脩」，指長度。 
(29) 太山：即泰山。 
(30) 羊角：指旋風如羊角盤旋而上。 
(31) 絕：超越。 
(32) 負：背負。 
(33) 圖南：計劃前往南海。 
(34) 且適：將要前往。 
(35) 斥鴳：音ㄔˇ  ㄧㄢˋ，一種小型鳥，即小雀。（按：「斥」字古與「尺」通） 
(36) 蓬蒿：此指長滿蓬草與蒿草的野地。 
(37) 辯：通「辨」，分別。

【翻譯】
蟬和斑鳩譏笑大鵬說：
「我們什麼時候想飛就馬上飛起來，碰到榆樹、
檀樹就停落在上邊；有時力氣不夠飛不上去，不過就落到地上罷了。何必
要高飛九萬里才前往那遙遠的南海呢？」去近郊的人，只帶三餐飯，當天
回來，肚子還飽飽的；到百里之外去的人，需在前一天擣米準備糧食；至
千里之遠去旅行的人，就必須籌備三個月的糧食。這兩隻小鳥、小蟲又知
道些什麼呢？ 才智小的不能了解才智大的，壽命短的也不能了解壽命長
的。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早晨化生中午就消亡的菌類，不會懂得什麼是
黑夜和黎明；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四季的時光，
這些就是所謂「壽命短」的。楚國的南邊有隻靈龜，把五百年當作一春，
五百年當作一秋；上古時代有一種大椿樹，把八千年當作一春，千年當作
一秋，這些就是所謂「壽命長」的。而只活了八百歲的彭祖，竟然以長壽
之名流傳至今；一般人說到長壽，都要和他來比較，這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商湯和棘問答的那段話是對的啊！（商湯問棘說：
「上下四方有極限嗎？」
棘說：「無極之外，又是無極！）在那個草木不生的荒遠北方，有一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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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無際的大海，就是天池。裡邊有一條魚，它的身寬有幾千里，沒有人知
道它有多長，它的名字叫做鯤。有一隻鳥，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背像泰
山，翅膀像遮蔽天空的雲彩，它乘著羊角般的旋風往上飛直到九萬里的高
空，超越了雲氣（把雲氣隔絕在下面），背負著青天，然後打算向南飛，
將要前往南海。小鴳雀譏笑它說：『它想飛到哪裡去呢？我飛騰起來，不
過幾十尺高就落下來了，在長滿蓬蒿的野地自由飛翔，這也是很好的飛行
啊！而它究竟是要飛到哪裡去呢？』這就是小和大的分別。」 

第三段
故夫知效(1)一官，行比(2)一鄉，德合(3)一君，而徵一國者(4)，其自視也
亦若此矣。而宋榮子(5)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6)，舉世非(7)之而不
加沮(8)，定乎內外之分(9)，辯乎榮辱之境(10)，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11)
然也。雖然，猶有未樹(12)也。夫列子御風而行(13)，泠然(14)善也，旬有五日
而後反(15)。彼於致福(16)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17)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18)，而御六氣之辯(19)，以遊无窮(20)者，彼且惡(21)乎待哉！
故曰：至人无己(22)，神人无功(23)，聖人无名(24)。

【解釋】 
(1) 知，通「智」。效，功效，引伸為勝任。 
(2) 行，品行。比，同「庇」，庇護。 
(3) 德，品德、德業。合，符合、投合。君：領主，戰國時有封地者即稱君，如 
平原君、  孟嘗君等。 
(4) 而：通「能」，能力、才能。徵：取信。 
(5) 宋榮子：即宋銒，戰國時齊國思想家。 
(6) 舉世譽：全天下稱讚。勸：勤勉、努力，引申為「得意」。 
(7) 非：責難、批評。 
(8) 沮：灰心、沮喪。 
(9) 內外之分：對自我跟外物的分際有明確的認知，清楚安守自己的本分，亦即
有獨立精神的真我不會和紛擾的外界混淆。 
(10) 辯，通「辨」，辨識、辨別。境，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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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數數：音ㄕㄨㄛˋ，常常、頻繁。 
(12) 樹：建立、建樹，引申為成就。 
(13) 列子，列禦寇，春秋末鄭國人，道家人物。御，駕馭、乘。 
(14) 泠然：「泠」音ㄌㄧㄥˊ，輕盈美妙的樣子。 
(15) 旬，十日為一旬。反，通「返」，返回。 
(16) 致福：獲得幸福。 
(17) 待：憑藉、依賴。 
(18) 正：本質、本性。 
(19) 御：本為駕馭，引伸為順從、遵循。六氣：陰、陽、風、雨、晦、明等六種
大自然的變化。辯，通「變」，變化。 
(20) 无窮：無邊無盡的宇宙。 
(21) 惡：音ㄨ，什麼。 
(22) 至人：道德修養至高之人。无己，泯除物我界限，忘我、無私。 
(23) 神人：精神世界完全超脫於物外的人。无功，不建樹功業，不看重功績。 
(24) 聖人：思想修養道德達到完美的人。无名，不追求名聲，不在乎地位。 

【翻譯】
所以，那些才智足以勝任一個官職，行為能夠庇護一鄉的群眾，德業
能投合一個國君，能力足以取信一國人民的人，他們自鳴得意也像鴳雀一
樣。而宋榮子還是要譏笑他們。而且宋榮子能夠做到全天下的人都稱讚
他，他不會因此更加得意，全天下的人都批評他，他也不會因此更加沮喪。
他能清楚地劃定自身與外物的區別，辨別榮譽與恥辱的界限，就是如此而
已！宋榮子對於整個社會來說，應該算是很少見的。雖然如此，他還是未
能達到最高的境界。列子能駕風飛翔遠行，輕飄飄地十分美妙，過了十五
天後才返回。像他這樣獲得幸福的人，也是很少見的。他雖然能免除了行
走的勞苦，可是還有所依賴的呀！至於那遵循著宇宙萬物的規律，駕馭著
自然「六氣」的變化，在無窮無盡的宇宙遨遊的人，他還有什麼依賴等待
的呢？所以說，道德修養高尚的「至人」能夠達到忘我的境界，精神世界
完全超脫物外的「神人」，心目中沒有功名和事業，思想修養近於完美的
「聖人」，從不去追求名譽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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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段
「日月出矣而爝(1)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

時雨(2)降矣而猶浸灌(3)，其於澤也(4)，不亦勞(5)乎！夫子立(6)而天下治，而
我猶尸之(7)，吾自視缺然(8)，請致天下。」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
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9)也，吾將為賓乎？鷦鷯
(10)
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11)！予无所用天
下為(12)。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13)。」

【解釋】

(1) 爝：音ㄐㄩㄝˊ，火炬、火把。 
(2) 時雨：按時令季節而降下的雨水。 
(3) 浸灌：用水灌溉。 
(4) 澤也：整個大地的潤澤。 
(5) 勞：徒勞。 
(6) 立：居國君之高位。 
(7) 尸之：「尸」本指廟中的神主，後引申指凡是空占職位而不做事的人。 
(8) 缺然：不足。 
(9) 賓：附屬物、次要之物。 
(10) 鷦鷯：音ㄐㄧㄠ  ㄌㄧㄠˊ，一種擅長築巢的小鳥。此處許由以鷦鷯自比，
以深林比喻天下。 
(11) 歸休乎君：為「君歸休乎」的倒裝，意指「你還是打消念頭回去吧」。 
(12) 為：句末疑問語助詞。 
(13) 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廚師即使不下廚，負責祭祀的官員也不會超越權限
去代理廚師的職務。 

【翻譯】

堯打算把天下讓給許由，說「日月都出來了，可是火炬的光不熄滅；
它要跟日月的光亮相比，不是太困難了嗎？順應季節而下的及時雨降落
了，可是還在不停地澆水灌溉，來求得整個大地的潤澤，不也要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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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嗎？先生若能居國君之高位，天下一定會獲得大治，可是我還空居其位不
做事；我自覺能力有所不足，請允許我把治理天下的重任讓給你。」許由
回答說：「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經獲得大治了，而我卻還要去替代你，我
將為了虛名嗎？『名』是『實』所衍生的附屬物，我將去追求這附屬物嗎？
鷦鷯在深林中築巢，不過占用一根樹枝；鼴鼠到大河邊飲水，不過喝滿肚
子。你還是打消念頭回去吧！天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啊！廚師即使不
下廚，主持祭祀的人也不會超越權限去代理廚師的職務。」

第五段

肩吾問於連叔(1)曰：「吾聞言於接輿(2)，大而无當(3)，往而不返。吾驚
怖其言猶河漢而无極(4)也，大有逕庭(5)，不近人情焉。」連叔曰：
「其言謂
何哉？」曰︰「『藐姑射之山(6)，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7)；
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8)，使
物不疵癘(9)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10)也。」連叔曰：
「然，瞽(11)者无
以與(12)乎文章(13)之觀，聾者无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
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14)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15)萬物以為一，
世蘄乎亂(16)，孰弊弊焉(17)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 (18)
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19)，將猶陶鑄(20)堯舜
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21)而適(22)諸越，越人斷髮文身(23)，無
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24)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
(25)
，窅然(26)喪(276)其天下焉。

【解釋】
(1) 肩吾、連叔：舊說此二人為有道之人，實為莊子所虛構的人物。  
(2) 接輿：楚國隱士，姓陸名通，字接輿。  
(3) 當：音ㄉㄤˋ，邊際。  
(4) 河漢：銀河。極：邊際、盡頭。 
(5) 逕：門外的小路。庭：庭院之中。「逕庭」連用，喻指差異很大。成語「大
相逕庭」源出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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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藐姑射之山：藐，音ㄇㄧㄠˇ，遙遠的。姑射，射音ㄧㄝˋ，傳說中的一座
仙山。  
(7) 綽約若處子：綽，音ㄔㄨㄛˋ。綽約：柔弱、美好的樣子。處子：處女。  
(8) 凝：指神情專一。  
(9) 疵癘：音ㄘ  ㄌㄧˋ，疾病。 
(10) 吾以是狂而不信：以，認為。狂，通「誑」，虛妄之言。信，真實可靠。 
(11) 瞽，音ㄍㄨˇ，盲人。 
(12) 與，音ㄩˋ，參與。 
(13) 文章：指有文采的東西。 
(14)  時：是。女：汝，你。舊注指「時女」為處女，聯繫上下文，實為牽強，
故未從。 
(15) 旁礴：無所不包、無所不及的樣子。  
(16) 世蘄乎亂：蘄，音ㄑㄧˊ，同「祈」，求也。亂，治也，這是古代同詞反義
的語言現象。  
(17) 弊弊焉：忙忙碌碌、疲憊不堪的樣子。 
(18) 大浸稽天：大浸，大水。稽，到。 
(19) 粃穅：粃，音ㄅㄧˇ，猶言「糟粕」、「渣滓」。 
(20) 陶鑄：陶，用土燒製瓦器。鑄，熔煉金屬，鑄造器物。  
(21) 資章甫：資，採購。章甫，古代宋國書生的一種禮帽。 
(22) 適：前往。 
(23) 斷髮文身：斷髮，剪斷頭髮。文身，同「紋身」，即在身上塗滿紋彩。越國
處南方，習俗與中原的宋國不同。  
(24) 四子：舊注指王倪、齧缺、被衣、許由四人，實為虛構的人物。 
(25) 陽：山的南面或水流的北面。 
(26)  窅然：窅，音一ㄠˇ。窅然即深遠的樣子。 
(27) 喪，喪失，此作「忘」解。 

【翻譯】
肩吾問連叔說：「我從接輿那裏聽到的談論，大話連篇沒有邊際，一
說下去就回不到原來的話題上。我十分驚疑他的言論，好像天上的銀河沒
有邊際，跟一般人的言談差異甚遠，太不近情理了。」連叔問：「他說些
什麼？」肩吾轉述說： 「『在遙遠的姑射山上，住著一位神人，肌膚像
冰雪一樣白淨，體態柔美像處女；不吃世上的五穀，只吸清風飲甘露，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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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氣駕飛龍，遨游於四海之外。她的精神專一，所到之處，使世間的萬物
不受病害，年年五榖豐收。』我認為這都是誇大虛妄之言，一點也不可信。」
連叔聽後說：「是呀！瞎子無法觀賞有文采的景物；聾子無法聽見鐘鼓的
樂聲。難道只是形骸上有聾與瞎嗎？思想上也有聾和瞎啊！這話似乎就是
在說你肩吾呀。這位神人，她的德行，足以廣被萬物，使它們混同在一起，
並以此企求整個天下的治理，誰還會忙碌疲憊地把治理天下當成一回事
呢！這樣的人，萬物不能損傷他，大水滔天也不能淹沒她，天下大旱使金
石熔化、土山焦裂，她也不會感到灼熱。她所留下的粃糠糟粕，還可以造
就出堯舜那樣的聖賢仁君來，她哪裏會以料理瑣碎的世物當作自己的事業
呢！」宋國人購買了禮冠而到越國去販賣；越國人的習俗，剪斷頭髮，赤
身裸體，上面畫著著紋彩，所以這種帽子對於他們是無用的。堯治理天下
的人民，使海內政治清平；他到遙遠的姑射山中，汾水的北邊，拜見了四
位得道的真人，使他的內心不知不覺遠遊於世外，把天下都遺忘了。

第六段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1)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2)五石(3)。以盛
水漿，其堅不能自舉(4)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5)無所容。非不呺然(6)大也，
吾為其無用而掊(7)之。」莊子曰：
「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8)
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9)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10)百金。聚族而謀曰：
『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11)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
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
之。能不龜手一也(12)，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
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13)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
有蓬之心(14)也夫！」

【解釋】 
(1) 貽：贈送。 
(2) 實：容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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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石：量詞：計算容量的單位。公制一石等於十斗。亦稱為「公石」。 
(4) 自舉：無法承受水壓而舉不起來。 
(5) 瓠落：平淺貌。 
(6) 呺然：音「蕭」，形容東西空虛而巨大。 
(7) 掊：音ㄆㄡˇ。打破、擊破 
(8) 龜：音ㄐㄩㄣ。皮膚因寒冷或過分乾燥而裂痕。 
(9) 洴澼絖：音ㄆㄧㄥˊ  ㄆㄧˋ  ㄎㄨㄤˋ，指在水中漂洗棉絮.   
(10) 方：藥方。 
(11) 鬻：音ㄩˋ，賣。 
(12) 一也：指裂地與不裂手的藥方是相同的。 
(13) 樽：酒器，此指形似酒樽、能栓在身上的浮水工具，俗稱「腰舟」 
(14) 有蓬之心：心竅不通，指見識淺薄，不能通曉大道理。 

【翻譯】 

惠子對莊子說：「魏王送我一顆大葫蘆的種子，我種植成長而結出的
葫蘆可以容納五石的數量；用來盛水，它的硬度無法承受水壓而舉不起
來；剖開來做瓢，卻又平淺無法容納多量的水。雖然很大，可是我認為沒
有用處，就把它打碎了。」莊子說：「你實在不善於把東西用在大處啊！
有個宋國人善於製造使皮膚不龜裂的藥，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絲絮為
業。有一個客人聽說了這種藥，願意出百金收買這個藥方。於是宋人聚集
族人共同商量說：『我家世世代代漂洗絲絮，只得到很少的錢，現在一旦
賣出這個藥方就可獲得百金，就賣了吧！』這個客人得到藥方，便去遊說
吳王。這時越國犯難，吳王就封他為將軍。冬天和越人水戰，大敗越人，
於是吳王割地封賞他。同樣一種使皮膚不龜裂的藥方，有人因此得到封
賞，有人卻仍不免於漂洗絲絮的工作，這就是使用的方法不同。現在你有
五石容量的大葫蘆，為什麼不繫著當作腰舟而浮遊於江湖之間，反而憂愁
它平淺，容量太少？可見你的見識淺薄，不能通曉大道理啊！」

第七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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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1)。其大本(2)臃腫(3)而不中繩墨
(4)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6)。立之塗(7)，匠者不顧(8)。今子之言，大而無
用，眾所同去(9)也。」莊子曰：
「子獨不見狸狌(10)乎？卑身(11)而伏，以候敖
(12)
者；東西跳梁(13)，不辟(14)高下；中於機辟(15)，死於罔罟(16)。今夫斄牛(17)，
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 患其用，何不
樹之於无何有之鄉(18)，廣莫(19)之野，彷徨(20)乎无為(21)其側，逍遙乎寢臥其
下。不夭(22)斤(23)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解釋】

(1) 樗：音ㄕㄨ。一種高大的落葉喬木，但木質粗劣不可用。 
(2) 大本：樹幹粗大 
(3) 臃腫：形容樹幹多贅瘤。 
(4) 中：音ㄓㄨㄥˋ，符合 
(5) 繩墨：木工用以求直的墨線，此指應當遵守的標準、法則。 
(6) 規矩：即圓規和角尺，此指應當遵守的標準、法則。 
(7) 塗：ㄊㄨˊ，通「途」，道路。 
(8) 不顧：不看、不理睬。 
(9) 去：拋棄。 
(10) 狸狌：狸，音ㄌㄧˊ，野貓。狌，音ㄒㄧㄥ，黃鼠狼。 
(11) 卑身：低身。 
(12) 敖：通「遨」，遨遊。  
(13) 跳梁：同「跳踉」，跳躍、躥越的意思。  
(14) 辟：同「避」，避開。 
(15) 機辟：捕獸的機關、陷阱。  
(16) 罔罟：罔，同「網」，網子。罟，音ㄍㄨˇ，網的總稱。 
(17) 斄牛：斄ㄌㄧˊ，犛牛 
(18) 无何有之鄉：指一無所有之處，是莊子所幻想的一種超越時空、絕對自由的
境界。 
(19) 莫：大。 
(20) 徬徨：徘徊，縱放。 
(21) 無為：無所事事。  
(22) 夭：夭折，此指遭受砍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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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斤：伐木之大斧。 

【翻譯】

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棵大樹，人們把它叫作樗。它的主幹粗大有
許多贅瘤，不合於繩墨，它那樹枝彎彎曲曲，不合於規矩。它長在路邊，
木匠都不看它一眼。現在你說的那段話，誇大而不適用，也像這樹一樣被
大家共同鄙棄。」莊子說：
「你難道沒見過野貓和黃鼠狼嗎？低身暗伏著，
等待捕捉來往的小動物；東跳西躍，不管高低；往往踏中捕獸的機關陷阱，
而死在網中。再看那犛牛，龐大的身子好像遮蔽天空的雲彩，這可以說是
夠大的了，但是卻不能捕捉老鼠。現在你有一棵大樹，卻擔憂它沒有用處，
為什麼不把它種在一無所有的地方，廣大的野外，可以在它的旁邊無所事
事地隨意徘徊，或自在地睡臥在樹下。大樹不會遭到斧頭的砍伐而夭折，
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傷害它。既然對人沒有什麼用處，又哪裡會有什麼困
擾苦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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