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ible and Invisible

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The Philosophy of "Viewing" and the Problems of Architecture

— “观看”的哲思与建筑学的若干问题

[ 汪原 ] WANG Yuan 摘  要 ABSTRACT

Based on the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of the concept of
以“观看”这一概念的哲学反思为基础，从历史
作者单位 “viewing”,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 武汉，430071) 的维度梳理了“观看”与建筑学知识系统的关联，
“viewing” and knowledge system of architecture from
并进一步思考被当代技术改变的“观看”模式如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and further considers how the
收稿日期
何影响建筑学的发展。 mode of “viewing” changed by contemporary technology
2021/11/01
affects the development of architecture.
关键词
DOI: 10.19819/j.cnki.ISSN0529-1399.202112002 KEY WORDS
观看；不可见的；具身性 ；视觉机器
viewing; invisible; embodiment; visual machine

什么是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对于该问题的回答，似乎应该基于什 Geometry and Meteorology ) 中，就曾把眼睛当做是一个光学系统，用

么是“观看”这一本源的视觉问题。梅洛 · 庞蒂 (Maurice Merleau-
Ponty) 曾经指出 ：
我们看到事物本身，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东西 ：这种说法表
达了自然人和睁着眼的哲学家所共有的一种信念，它们反照出我们生
命中沉默“看法”的深层根据。但这种信念的怪异之处在于，如果人
们以论题或陈述的方式说出它，如果我们思忖我们是什么、观看是什
么以及事物或世界是什么，人们就陷入了难题和矛盾的迷宫。
直白地说，梅洛 · 庞蒂的意思是，普通人与哲学家都拥有一双肉
眼，通过肉眼的“观看”
，我们眼前的一切就是世界本身。但问题是，
我们分明“观看”得真真切切，
若要追问“什么是观看”
“什么是事物”
“什
么是世界”以及“什么是我们”这些本质性的问题时，却无从回答而
陷入了迷茫。
[1]12
“世界是我们之所见，然而，我们必须学会看见它”
我们不妨回到“观看”概念的起始，去探讨“观看”这一视觉活动在思
想观念上与哲学的联系，以及在建筑学这一知识系统中是如何发生的。
1“观看”的双重性以及肉身性
按照传统视知觉的“刺激 - 反应”解释模式，看见某物，就是
该物体经过光线投射到眼球上，在视网膜上形成的视觉印象。笛卡
尔 (Rene Descartes) 在《屈光学》(Discourse on Method，Optics，
光线投射的方向和角度之类的几何学理论来说明“观看”的机制 ( 图 1)。
乔治 · 贝克莱 (George Berkeley) 并不满意将“观看”仅仅作为
光学成像这一物理现象，在他看来，视觉不仅是感受，更重要的在于
知觉，是视 ( 观看 ) 之后的“觉”
。也就是说，眼睛所见的是对象的
物理属性，比如颜色、形状、大小等的摹本，同时，这种视觉印象必
须经过心灵的加工才能完成。因此，
“观看”不仅涉及到了经验对感
[1]12
官的刺激，而且还涉及到了心灵对之进行思维的加工，两者的结合才
是“观看”的完整过程。不难看出，乔治 · 贝克莱从方法论的角度做
了一个重大的革新，即 ：回归肉眼的经验性，用人的直观视觉感受来
取代光学与几何学的理想性点线模式。
但是，
“观看”并非是眼睛和被看对象之间的简单二元结构，经
验主义者似乎遗忘了“观看”的第三要素—光。实际上，我们并非
。为此， 看见所谓的对象，而是看见对象表面反射回来的光。所以当可见光消
失后，对象也就陷入黑暗而不可见。光的透明性使得人们忘记了观者
与对象之间实际上存有一种媒介。是光这种媒介使得“观看”的过程
得以完成。也正是由于光媒介的传导，
“观看”不仅成为一种距离性
的视觉行为，也必然具有时间的和空间的属性。
一方面，我们能看到对象是凭借光，而光在空间中传导必定要历
经时间，所耗费的时间长短与对象的空间距离成正比，因此，所谓正
在“观看”到的，在时间意义上已是过去而不是现在。另一方面，物

ARCHITECTURAL JOURNAL 007

 1 笛卡尔《屈光 与“不可见的”交织领域被考虑，全部可见 看”
，打通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表面性区
学》中的视觉
原理图解 的世界是作为一个可能性领域被展开，而身 分，但在德里达 (Jacques Derrida) 看来，
体则位于该领域的中心，也正是在这个中心， 梅洛 · 庞蒂依然延续了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将
“观看”的现象才被照亮。 视觉当作最主要感观的传统，并批评梅洛 ·
[2]
一方面，
真正的视觉是“运动中的视觉”
； 庞蒂是“光学形而上学”的终极代言人 。
作为知觉的一种，视觉的发生必然是从位于
处境中 ( 处身于世 ) 的“肉身”向外发散， 2 生存论构境下的“观看”与建筑
是一个自然延续和成熟的生发过程。另一方 对于海德格尔 (Martin Heidegger) 主义
面，身体既是知觉者，同时又是被知觉者；
“当 者来说，我们的在世存在始终处于被抛入状
我们称之为身体的可见物返回到自身，并开 态，也就是说，当我们呱呱坠地，便身处某
始看，也就是说，当我同时作为能见的和可 一空间环境中。就像语言一样，人类生存的
[1]180
见的，视觉就在这一刻涌现了出来” 。 空间环境总是先在的，并要终身受其影响 ；
正因为我们的眼睛同时是能见的和可见的， 这种语言和空间环境的先在性，使得我们
体每一次可见的部分都是某个表面或侧面， 也就是说，眼睛同时具有能够看以及能够被 的存在必然是与他者的共在。因此，
“观看”
物体从来不会以表象的方式，一次性全部呈 看的可逆性，视觉才真正得以诞生。 行为不是只涉及自我的单纯活动，它始终蕴
现出来。但侧显的片段呈现却始终吁请着整 在《眼与心》(The Eye and the Heart ) 含着先在的“观看”；
“观看”不仅始终蕴涵
体的存在。因此，从一个侧显到整个物体的 中，
“肉身”是可见的和可动的，是众物中 他者的目光，而且还与他者之所见共同构成
呈现，必须经过时间累积的记忆参与构造。 之一物，但它不只是“一块空间”
，而是“观 了“观看”的总体。
[3]
在“观看”的过程中，视野之内的可见 看与运动的一种缠结” ，在二者之间，有 在我们遭遇某建筑之前，它实际上是人
部分以在场的方式表象出来，而对于不在场 一种不同寻常的交迭。首先，由于身体交织 居环境的一个沉默组成部分，而不是突兀在
以及在场却“不可见”的部分，都是通过每 在世界之网中，眼睛的“观看”
，就像一种 我们意识中的对象。一个建筑之所以在人的
个视角的“观看”与其整体发生关联。为了 交换系统，使得内部和外部在此交遇，通过 视觉中成为可见的，一定是在我们的实践活
在特定视角中把握被观看对象的全部，只能 具身性“观看”的向外发散，世界才得以敞 动中，该建筑与我们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关联，
借由身体的运动来实现物体的完型。因此， 开和显现。因此，身体与视觉就是存在的焦 才会被带出而显现出来。例如，正是当年中
这个过程不可能是线性因果链条中的“非具 点与发散，此世界的可见外表是由我们的身 国营造学社的研究实践，使隐没于山西的唐
身性”的智性综合，而只能是一种“具身性 体和视觉所形成。其次，
运动包含着“观看”
， 宋建筑始现于中国建筑学人的视野。梁思成
的”实践综合。这种综合行为不仅与贝克莱、 “观看”包含着运动。世界不是摆在主体面 当年在落日余晖中“观看”到应县木塔的轮
大卫 · 休谟 (David Hume) 等经验主义者形 前的、在空间中延展的一个广延物，
“观看” 廓剪影，也一定不是其纯粹个体的视觉活动；
成了鲜明的对比 ( 在经验主义者眼里所看到 也不是世界像图像一样的重现，而是一种真 今日佛光寺的可见性也必然包含了梁思成当
的苹果不是一个物体，而只是一堆性质特征 正现实的朝向世界的开敞 ；身体的运动也不 年的“观看”
。
的集合，如红色、寒冷、坚硬、甜、多汁和 是在几何空间中的一种位移，就好像物体的 “观看”作为一种选择行为，其结果就
球形 )，
也将“观看”的讨论从意识现象学 ( 对 位移一样。 是将看到的建筑物设置在和我相关的位置
象如何在意识中被建构的 ) 经过知觉现象学， 因此，真正的可见性是运动中的可见性， 上，通过对自身之外的建筑物以及各个要素
转向了可见本体论。 是随着身体、眼睛在世界中的活动而形成的。 进行选择与安排，将建筑从它所处身的情境
对于梅洛 · 庞蒂来说，我们的世界在总 正是因为身体的运动和“观看”
，才有了向 中抽离出来，置于主体可触及的范围内。
体和本质上是视觉的，我们不会用香气和声 事物的延伸，
“存在”诞生的空间就不再是 所谓“触及”
，并非局限于肉体感官的
[2]
音来构成一个世界 。但与笛卡尔将眼睛从 一种自在或自为的空间。换句话说，首先要 接触意义上，而是指我们自身能对其发生关
身体中抽离的视觉所不同的是，梅洛 · 庞蒂 有身体的在这里，才会有其他事物在那里， 联作用。一方面，从被“观看”对象物性的
寻求的是一种本体论或形而上学，它不再是 深度、方向、极性、围合、超越等一系列概 角度，一个建筑展现的方式不仅“与它的基
一种体系，而是一种更准确描述我们与世界 念才会出现。据此，空间的可见性在这些概 础方式以及基础上方的支撑、跨度、接缝、
交遇的方式 ( 此世界被科学以一种被歪曲的 念维度上，才会显现得更为清晰明确。 节点，乃至饰面的节奏和窗洞的调整方式紧
方式说明 )。因此，
知觉世界是当作“可见的” 尽管梅洛 · 庞蒂试图通过“具身性的观 [4]
密联系在一起” ，也与这些物性要素建构

008 建筑学报 2021 \ 12 专题 可“见”性：建造的意义与意义的建造

Special Topic Legibility: The Meaning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eaning
起来的空间、形式紧密联系在一起，进而也 都会向我们敞开。
“观看”也就不仅是对观 此外，
“观看”与建筑还有着另一种关系，
使大地、天空、光、水、风和气候等似乎与 者自身以及建筑的扩展和丰富，而且是在生 即我们身处建筑，通过窗户往外看。美国学
我无涉的自然要素，在场所空间中具体地向 存论意义上，人与所身处的环境整体建立起 者比特丽斯 · 克罗米娜 (Beatriz Colomina)
我们显现出来。另一方面，
“观看”一个建 一种均衡协调以及有意义的关系。在这个层 在《分裂的墙壁 ：家庭的偷窥者》(The Split
筑时，实则向建筑物投射了意象性的目光， 面上，对建筑的“观看”就构成了我们一种 Wall ：Domestic Voyeurism) 一文中曾指出 ：
是在以建筑为中心的视域范围里，去捕捉空 特殊的经验，其中重要部分不仅与掌握“观 建筑不只是一个平台来提供观看的主
间中的事物，将展现于面前的各种事物构建 看”方式和技术相关，而且还与情景、处境 体。它是一个产生主体的观看机制。它提前
[5]73
成与我们关联的空间整体，并进而向建筑施 以及人的反应等因素密切相关，是一个源自 存在并影响它的居住者。
加影响，使曾经与我无涉的建筑，成为因我 于生活世界的、综合复杂的实践活动。 显然，在克罗米娜的理论表述中，建
而存在的欲望对象，也使身体之外的建筑空 据此，在“观看”中，建筑显现的意义 筑已然不是“观看”的对象，而是“观看”
间，融入我置身其中的整体生存空间。 就不是源自建筑本身，而是源自与人、与 的一种依据，或是一种技术手段，在“观
通过“观看”建筑这一行为，不仅确认 其他建筑以及事物的复杂关系。例如，在 看”与建筑的关系中，建筑反转成了一种
我自身的存在，而且被“观看”的建筑也会 观光客或哲学爱好者的眼里，德国托特瑙 结构和方式，据此，世界向我们敞开和彰
随着场所和情境的变化而成为一个当下的、 (Todtnau) 山上的黑森林小屋是一个哲学圣 显。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 在《明日之城
富含差异性的他者。因此，在“观看”中， 地，而对于海德格尔自己来说，这个小屋则 市》(Urbanisme ) 一书中就曾写到 ：
“路斯
我们看到的就不只是建筑的形式外观或空 是他躲避德国社会对其纷扰的庇护所以及哲 曾对我说过 ：
‘一个有教养的人是不会从窗
间，而且由建筑构建的情境、时间以及事态 学思考的源头。 户向外眺望的 ；他的窗子是毛玻璃的 ；其目
[6]
的只是采光，并非供人向外眺’
” 。在阿道
夫 · 路斯 (Adolf Loos) 的建筑中，
“窗户不透
明和覆盖上纱窗帘，而且对于空间的安排和
室内家具的设置都是为了不让靠近窗户。沙
发常常是放置在窗户底下为的是背对着窗户
[5]74
而坐，从而面对整个房间。
” 因此，阿道
夫 · 路斯的“观看”更多的是一种对空间的
内向视觉把控 ( 图 2)；而柯布西耶的“观看”
则大相径庭。首先，在方向上，柯布西耶通
过大面积的水平窗，将内向的目光转换成外
靠窗的沙发

2 穆勒住宅平面及客厅透视 。其次，在方式上，阿道夫 ·
向的“观看”
路斯的“观看”仍然是自然意义上的 ；而柯
3 柯布西耶的草图，人
与飞机尺度的视野 布西耶的“观看”则像是一种通过摄影镜头
4 柯布西耶住宅设计草
图，自然风景成为可 的“观看”
，是通过“相机之眼”这一技术
资利用的资源
手段的“观看”
。因此，在目的上，柯布西
耶的住宅衍生为类似于摄影机一样的机械装
置—窗户就是镜头，通过近似机器的“观
看”
，现代人可以抽离身体、甚至抽离地球，
从任意一个视角，或平视，或鸟瞰，进而通
过“观看”将外部世界作为对象物以及可资
[7]
利用的资源重新分类和持存 。这也是现代
性的特征，即全部自然成为了对象 ( 图 3、4)。
不过，在生存论构境的话语脉络中，海
德格尔主义者对手工艺的赞美，凸显着人文
与技术的矛盾，尽管回归生活世界的“观看”

ARCHITECTURAL JOURNAL 009

 模式依然统领着建筑学科，但回望从古典到 外一个建筑，可以说，我们始终体验到的是 力学、静力学和地质学最新发现的影响下，
现代的演进，我们不难发现，在技术对“观 同一个建筑的外形轮廓的共相。但是，由于 不再考虑将外观的视觉感知作为可靠的理论
看”模式的影响日盛的同时，也在不断重新 每一建筑物的建造必然位于一个唯一的地点， 知识，也即是说，一座建筑不再从视觉上表
诠释和推动着建筑学的发展。 当一个建筑的地点发生变化，尽管这个建筑 现宇宙的神圣秩序或者几何秩序，而是成为
具有相同的外形轮廓，我们也不会误认为是 稳定与耐久的法则的物质表现，倡导对于肉
3 数学的可见性与力学的不可见性 同一个建筑。因此，外形轮廓在存在论上的 眼看不见的过程的定量分析。
对 于 阿 尔 伯 蒂 (L. B. Leon Battista 优先地位，还体现在了对地点 (locus) 的克服。 在 阿 尔 伯 蒂 和 帕 拉 迪 奥 (Andrea
Alberti) 来说，
建筑的外形轮廓 (lineamentum) 在对材料没有进行任何求助的情况下， Palladio) 的理论脉络中，建筑是对几何的、
是第一位的。他在《建筑论 ：阿尔伯蒂建筑 通过为各种线条和转角安排和决定出一个明 新柏拉图主义的秩序的视觉表现，而在 19
十书》(On the Art of Building in Ten Books ) 确的方向和连接方式，仍然很有可能在内心 世纪，建筑成为对力学规律和构成一切可观
的第一书的开篇就指出 ： 构想出完整的形式。从而，事情就成为这样， 察现实的基础的力的表现。关于在力的影响
建筑物这一整件事情是由外形轮廓与结 让外形的轮廓变得精准而恰当，在内心中加 下的静止系统与运动系统的理论，成为建筑
构所组成。所有有关外形轮廓的意象与目的 以构想，将各种线条与转角搭构起来，并通 学的新的范式。与此同时，
以经验与视觉“观
[8]
都寄托于找到某种将那些限定并围合了建筑 过受教育的智力与想象将其完善。 看”的旧范式基础的知识体系，逐渐沦为昔
物的表面的线条与转角以一种正确而可靠的 当然，由于“观看”也是一种认知的方 日黄花。
方式连接、装配在一起的方式。因而，外形 式，一旦我们通过教育获得了关于外形轮廓 当时最著名的争论即是在巴黎先贤祠穹
轮廓的作用与责任就在于，要为那些完整的 的知识，我们便可以依靠自己的想象力，例 顶的建造设计。批评者认为建筑师 J.G. 苏
建筑物，以及这些建筑物上的每一个组成要 如想象如何连接各个线条与转角，去构想存 夫洛 (J.G.Soufflot) 支撑圆屋顶的圆柱太细
素，确定一个适当的位置和一些精确的数字、 在的、曾经存在的或尚未存在的建筑的外观 长，只有屋顶圆鼓形内径的 1/10。根据对伦
一个适当的尺度，以及一个优美的秩序，从 形式。因而，作为整个建筑“第一因”的外 敦圣保罗大教堂和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视觉
而使这座建筑物的主体形式与外观可以完全 形轮廓，不仅是建筑物的形式属性，而且还 经验研究，圆柱的直径最少应该为圆鼓形内
径的 1/4 或 1/7。但实际上，
[8]
依赖于它的外形轮廓。 源自我们心灵的表象和构想。 “一根圆柱在眼
显然，建筑形体的边界或外形线与听觉、 尽管外形轮廓占据优先性，且位列《建 睛看来过于细长一事无关紧要，因为物理定
[9]
触觉等其他感官无涉，把外形轮廓置于首位， 筑论 ：阿尔伯蒂建筑十书》的第一书，但阿 律表明这根圆柱的确足够坚固” 。
实际上确立了“观看”的优先性。这种“观看” 尔伯蒂并未对这一概念本身作进一步表述， 尽管两种范式都是观察者对无法直接感
不仅是针对限定与围合一个建筑表面的外形 而是用了整整 13 个章节来论述基址、房屋 知的普遍真理的表现，但是两者的表现方式
轮廓，而且还指向建筑可见的各个组成要素， 覆盖、房间分隔、墙体、屋顶和孔洞等概念， 完全不同 ：就比例理论而言，普遍真理和建
如门窗、扶壁柱以及山花等。通过适当的位 内容几乎涵盖了人类建造的所有部分。据此 筑的关系是视觉手段的相似关系 ；就力学而
置、精确的数字、合适的尺度以及优美的秩 不难看出，由“观看”引导的外形轮廓的优 言，则是因果关系。正是这种因果关系推导
序所给出的规定性，各个建筑要素就能够在 先性，
实则还包容了建造活动多维度的意象性。 的过程，将比例理论驱逐出了真正的知识领
从 1840 年代起，以实践经验为基础的
[9]
充分体现视觉比例关系中达到和谐与优美。 域 。
阿尔伯蒂认为外形轮廓与材料属性无 知识日益受到怀疑，因为它是建立在感官知 到了 19 世纪末和 20 世纪初，潘诺夫斯
关，这一想法不仅剔除了触觉和嗅觉等其他 觉，尤其是视知觉的“观看”基础上的，视 基 (Wolfgangk H Panofsky) 对阿尔伯蒂的外
知觉形式，
也进一步确证了“观看”的优先性。 知觉作为一种直接认识形式也受到质疑。视 形轮廓概念的翻译，拓展了这个古典概念的
由于“轮廓对于材料没有做任何事情，但是， 知觉从真正的知识领域中消失这一现象，在 可能性。
“作为有着用形式看待一切倾向的
轮廓具有这样一种特征，在几座不同的但却 建筑学中也体现了出来。当时的人们相信， 现代主义者，潘诺夫斯基用‘形式’(form)
分享或使用了相同形式的建筑物中，那就是， 真正的知识以隐藏的规律为基础，由感官领 来翻译外形轮廓‘lineamentum’这个更具
[10]136
当建筑物的各个部分以及建筑物所坐落的位 会的现象仅仅是更深邃真理的外在表现，即 形而上学意味的概念” 。很显然，这一
置与次序，在他们的每一根线条与转角上彼 因果关系的 ；但是不可见却是生物学的、地 概念所指的固然不是建筑物呈现给我们的空
此间相互一致时，我们可以识别出相同的 质学的和机械工程学的过程。因此，在建筑 间视觉形象的边缘，但也决不仅仅是那个规
学知识系统中，出现了与维特鲁威 (Vitruvius)
[8]
轮廓。
” 定了外观形式的形而上学之物。至于“形式”
当我们围绕着一个建筑“观看”的时候， 传统的决裂以及建筑科学的兴起。 概念到底源属事物还是理念，直到 20 世纪
尽管因位置与时间的不同，形式轮廓向我们 在维特鲁威的传统中，专家眼睛的健全 初空间概念的出现，才有了新的阐释可能性。
显现的有所差异，但我们不会将其误认为另 对于好的设计是不可或缺的。但建筑理论在 德国哲学家西奥多斯 · 里普斯 (Theodor

010 建筑学报 2021 \ 12 专题 可“见”性：建造的意义与意义的建造

Special Topic Legibility: The Meaning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eaning
 标志物 节点 区城 边界 道路
1960 年代，米兰，圣洛伦佐教堂 纪念物 + 区域
5 阿尔多 · 罗西眼中的城市
Lipps) 即提出了两种“观看”的方式 ：1) 视
觉的—与物质有关 ；2) 美学的—去除物
质之后所留下的，也即空间。不过作为哲学
家的里普斯，其主要兴趣不是建造而是空间
本身。他将空间作为事物内在生命视觉化的
一种方式，但空间决非物质化的对象。因此，
除了物体的形状是可见的，非物质化的空间
也同样是可见的，结构力相互传导和作用的
不可见性也随着空间的可见性而显现出来。
尽管西奥多斯 · 里普斯并非针对建筑本
身，但毫无疑问，空间的可见性这一思想，
不仅摆脱了视觉比例为主导的外形轮廓的羁
绊，也为建筑学立足于现代空间科学提供了
思想武器，从而对现代主义建筑产生了巨大
的影响。
4“观看”与建筑的透明性及城市的符号性
“透明性”的概念完全是现代主义的专
属，不过这一概念本身的多重意义也使得
现代性被其迷雾所缠绕。毫无疑问，
“透明
性”的出现与玻璃材料在建筑中的使用发展
有关，正是因为玻璃的使用，现代主义建筑
师消解了作为建筑要素的墙体，并反转了传
统的室内外关系，也使得建筑更清晰地呈现
出来，成为了自己。密斯 (Ludwig Mies Van
der Rohe) 曾指出“玻璃表皮、玻璃墙自身
赋予结构骨架毫不含糊的营造形象，并确保
其建造可能……如今墙是什么、天花是什么
变得再次清晰。营造的简单、建构方法的清
[10]270
晰和材料的纯粹反映出原初美的光亮”
这就是所谓的字面的透明性。至于现象的透
明性，也就是实体之间可见的空间以及重叠
的不可见的墙体所形成的空间现象，则是
科林 · 罗 (Colin Rowe) 与罗伯特 · 斯拉茨基
(Robert Slutzky) 讨论的重点，也是歧义重
1950 年代，洛杉矶，好莱坞快速路 标志物 ( 纪念物 )+ 区域 + 1970 年代，拉斯维加斯，弗里蒙特街 广告牌就是纪念物
节点 + 边界 + 道路
6 凯文 · 林奇眼中的城市 7 罗伯特 · 文丘里眼中的城市
生的难点。 实际上，导致这一概念模糊性的根本原
关于现象的透明性，是戈尔杰 · 凯皮斯 因，是科林 · 罗在强调了物质结构与心理结
(Gyorgy Kepes) 在《视觉语言》(Language 构共存的同时，对与之相关联的“观看”的
of Vision ) 中率先提出的，它其实是一个与立 视与觉之间复杂的关系未加详查，以致机械
体主义绘画的空间手段有关的问题。戈尔杰 · 论式“观看”的即时性变成了格式塔心理学
凯皮斯认为 ： 结构的相即性。也就是说，当空间呈现透明
如果一个人看到两个或更多的图形叠合 性的表层结构时，其完形的深层结构是否会
在一起，每一个图形都试图把公共的部分据 相继显现并非自明的。尽管如此，无论是字
为己有，那这个人就遭遇到一种空间维度上 面的透明性还是现象的透明性，这种由新技
的两难。为了解决这种矛盾，他必须假设一 术和材料带来的新的视觉模式，不仅导致了
种新的视觉性质的存在，这些图形被认为是 建筑的无所隐藏的展示性和开放性，也建构
[11]24
透明的。 出一种具有社会公平正义的全新的居住方
莫霍里·纳吉 (Moholy Nagy) 在他的《运 式，但实际上，更为深刻的变革是在城市中
动中的视觉》(Vision in Motion ) 一书中也提 发生的。
到某种形式的交叠 ：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港口、铁路、
超越了时空限定。它们将不起眼的个别 隧道和公路等基础设施，将孤立的场所变成
事物转化充满意义的综合……交叠的透明也 了相互连接的节点，并逐渐联接为一个整
常常暗示着上下文的透明性，揭示了事物中 体，致使地球的面貌被彻底改变了。这些交
[11]
曾被忽略的结构特征。 通基础设施不仅型塑着现代城市，也在流动
由于不像字面的透明性那样明见直接， 性不断加速的同时，致使城市空间不断碎片
现象的透明性是一种物质结构和心理结构共 化，城市居民始终处于非居的状态。这也
存的现象，需要调动心灵，智性地把握与建 是凯文 · 林奇 (Kevin Lynch，另一位深受戈
构。两种透明性其实正好对应了“观看”概 尔杰 · 凯皮斯影响的学者 ) 现代城市意象研
念的两种不同用法—第一种涉及直接性的 究所关注的主题。一方面，意大利古典城市
知觉报告，第二种涉及不同的认知方式和智 与美国现代城市的空间意象两者的比较是凯
性建构。很显然，现象的透明性关涉的“观 文 · 林奇研究的起点 ；另一方面，在 MIT 建
看”的第二种用法，
它实则是关于“用心观看” 筑学院与戈尔杰 · 凯皮斯的多年合作，使得
的问题。对此，在考察帕拉迪奥的皮萨尼别 城市意象从田野调查的城市空间经验转向了
墅 (Villa Montagana) 时，科林 · 罗曾不断向 实验心理学的格式塔完形。
彼得 · 艾森曼 (Peter Eisenman) 发问 ；另外， 如果在思想方法层面上将科林 · 罗与凯
，
在科林 · 罗对柯布西耶的拉图雷特修道院的 文 · 林奇做个比较，我们不难发现，科林 ·
诠释中，反复辨析的也是这种“眼睛看不到 罗的透明性是一种非身体性的、静态的形式
研究，而凯文 · 林奇城市意象则试图把握在
[12]
而正在看的内容” ，
“观看”概念的两种
用法正好对应着人们到底是用感觉来感知空 快速流动的现代都市中，碎裂的空间形式与
间，还是用知性来认识空间的问题。 完整的心理地图的关联性。两者最本质区别
ARCHITECTURAL JOURNAL 011
 体现在 ：科林 · 罗只是注意到了形式结构和
心理完形的同时共存，而凯文 · 林奇则更注
重两者之间复杂的关系以及相互影响。
对于在快速流动中“观看”的研究，罗
伯特·文丘里 (Robert Venturi) 则是始作俑者。
《向拉斯维加斯学习》(Learn
在这个意义上，
from Las Vegas ) 被作为后现代建筑理论的
宣言性论著，显然贬损了其理论意义。实
际上，早在 1910 年，彼得 · 贝伦斯 (Peter
8《看见的眼睛》一书封面 9 拉金行政大楼的通风管道系统平面 ( 左 ) 及轴测 ( 右 )
Behrens) 已经意识到快速流动与建筑立面的
可见性的问题，但在 60 年后，贝伦斯关于
建筑局部的设计问题演化为文丘里眼里的整 确证了文丘里仍然聚焦的是柯布西耶所关注 达了现代建筑中综合设备管线与建筑形式的
体城市问题。正是在拉斯维加斯，文丘里看 的问题，即“观看”模式的改变如何影响建 密切关系。拉金行政大楼坚硬稳重的外观形
到了空间中的符号先于空间中的形式，看到 筑学的变革 ( 图 8)。 式，完全是为新的机器设备腾出空间所导致
了作为信息交流系统逐渐主导着城市空间。 的结果。大楼的地下室不仅有各种机械设备
据此，文丘里开启了快速流动中新的“观看” 5 环境调控—基础设施的可见与不可见 系统 ( 包括水电管道系统以及当时最先进的
模式以及可见性问题与城市和建筑的关联研 在建筑空间中，除了人身体的运动之外， 空气处理系统 )，而且置于垂直管道的通风
究 ( 图 5~7)。 还有诸多可见与不可见的运动，例如不可见 设备，将用水冲洗过的外部空气输送到位于
当速度不断加快，
“观看”的时间性即 的风和可见的光影，以及各种不可感知的能 建筑 4 个角部的巨大竖井中。赖特解释说，
会被不断压缩，主体的人对知觉速度和感觉 量信息以波的形式在空间中流动。吉迪恩 整个密封的系统可以保护办公室员工免受周
超载的适应就会越来越困难，甚至仅仅存留 (Siegfried Giedion) 就曾指出 ： 围铁路站场的机车产生的“有毒气体”的伤
[14]
反射动作。速度会导致事物的形式特征发生 柯布西耶设计的住宅不是以空间或形式 害 。除了作为通风井的功能之外，这些
变化，在快速流动中，人所看到的只会是标 定义的，而是空气穿过这些住宅！空气成为 桥墩式的空间体量显然还满足了建筑师的审
[13]165
志或符号，而不是所谓的形式轮廓，城市建 构成的要素。 美兴趣。具有戏剧性的垂直向上的推力，给
筑的形式轮廓即会消失而沦为不可见的背 1850 年，
法国评论家塞萨利·达利 (Cesar 了建筑一个标志性的外部形式，也充分满足
景。因此，符号信息和消费驱动的城市蔓延， Daly) 曾对查尔斯 · 巴里 (C Barry) 设计的伦 了客户展现强大形象的愿望。赖特将他的设
例如“长街”等新的城市主义及其对建筑学 敦改良俱乐部 (Reform Club) 这样评论道 ： 计定位于机械系统的设备功能和现代建筑形
的影响，成为文丘里思考的重点。 这个建筑并非无生气的石材、砖块和钢 式美学的碰撞所形成的结果，机械设备系统
如果说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基于的分别 铁的集合 ；它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身体， 的不可见性最终转化为建筑空间形式的可见
性 ( 图 9)。
[10]75
是静态和运动中的视觉模式，那么文丘里所 有着自己的神经和心血管循环系统。
讨论的新的视觉模式，即快速流动中事物的 不过塞萨利 · 达利指的并非人活动的方 然而，雷纳 · 班纳姆 (Reyner Banham)
可见性，以及符号信息、情绪和物质化之间 式，而是埋在墙里的不可见的供暖、通风和 则认为拉金行政大楼的成就并非该建筑不同
的交叉与相互作用，才是催生当代建筑新的 机械交换系统。正是为了追求空间的纯净性， 凡响的室内空间或者富有纪念性的外部形式
可能性的动力。另外，该书所讨论的这种新 需将机械设备隐藏起来，从而使得可见的建 的美学问题，而是与整个建筑内部和外部的
的“观看”模式，其实是在延续勒 · 柯布西 筑空间以其特有的形式显现出来 ；也正是这 空间、结构、形式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环境调
耶《走向新建筑》中第三章的主题 ：
“看不 些不可见的基础设施所发挥的环境调控，不 控设计理念和技术的成就。赖特采用砖砌的
见的眼睛”(Eyes That Do Not See)，也就 仅改变了空间中的阳光、空气以及各种能量 密封腔来将管井、楼梯等辅助功能作为独立
是说，在《走向新建筑》发表 50 年之后， 信息，也改变了空间形式。 的空心柱状元素，将机械设备和管线与建筑
文丘里仍然思考的是新的技术工具所导致 与路易斯 · 沙利文 (Louis Sullivan) 在 空间形式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就连中庭阳
的“观看”模式的改变。有趣的是，在《向 摩天大楼设计中直接采用可见的工业元素， 台栏杆的形式都是与通风百叶结合形成的。
拉斯维加斯学习》发表 50 年后，由耶鲁大 如瓷砖、钢铁和平板玻璃来表达现代生产 因此，在雷纳 · 班纳姆看来，拉金行政大楼
学建筑学院再次合作出版的《看见的眼睛》 的设计思想相区别，弗兰克 · 劳埃德 · 赖特 是现代建筑历史上第一个采用全空调系统
( Eyes That Saw ：Architecture after Las (Frank Lloyd Wright) 在拉金行政大楼 (Larkin 的、封闭的建筑空间，是环境调控理论与
Vegas ) 一书仍以观看为主题，似乎进一步 Administration Building) 的设计中，充分表 实践的一个典型案例。

012 建筑学报 2021 \ 12 专题 可“见”性：建造的意义与意义的建造

Special Topic Legibility: The Meaning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eaning
 环境调控的思想实践将在第一机器时代 转化为可见的建筑形式语言，那么我们又该
室内电器和其他设备似乎与建筑空间互不相 如何来比喻数字时代的居住呢？或许栖居的
关的状态彻底打破，使得各类电器和管线综 概念也都彻底改变了，不再是我们的身体栖
合成为空间设计中的革命性力量。这种力量 居在住宅机器中，而是机器栖居在我们的身
尤其在住宅设计中得以凸显，从理查德 · 巴克 体中。
敏斯特 · 富勒 (Richard Buckminster Fuller)
的“代马克松”住宅 (Dymaxion House， 6 视觉机器与“观看”的自动化
1927 年 )，到史密森夫妇 (Alison Smithson 除了“光”作为“观看”的媒介之外，
& Peter Smithson) 先后设计的“家用电器住 在“观看”与事物之间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媒
宅 (Appliance Houses)，我们可以看到“家” 介，即技术媒介，也就是说“观看”始终受
可以不用壁炉和屋顶来定义，而仅仅通过人 到技术工具的影响。例如人类对宇宙和微观
的需求与管线设备之间的结合，家用电器和 世界的认识就取决于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
设备在空间中以显见的位置和形式，成为空 正是这两种技术媒介，将所看到的对象带回
间构成的决定因素 ( 图 10)。 到正常的身体空间和距离中，也使得银河系
在班纳姆的建筑历史观念中，环境调控 与细菌的“影像”具有了相同的尺寸。
所构成的历史方法研究，是与吉迪恩开拓 实际上，通过技术媒介的“观看”涉及 10 雷纳 · 班纳姆于 1965 年以“家不是一个房子”(A Home is
not a House) 为主题，绘制的 6 幅图之一。
的以空间为主线相关联的另一条历史研究 的“视觉机制”超越了单纯的“观看方式”
线索，从而构成了建筑史学研究的三驾马 的 问 题。 在《 马 奈 的 绘 画 》(La peinture
车 —艺术和美学史、空间史以及技术史。 de Manet ) 一书中，米歇尔 · 福柯 (Michel
尽管时间滞后了几十年，但他始终主张环境 Foucault) 通过“视觉考古学”的研究指出 ：
调控技术才是建筑持续现代化的重要驱动 “观看方式”的预设是在某个历史时期或某
力，这一思想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上得到 种特定文化中，人们拥有特定观看事物的方
进一步验证。显然，在这个意义上，蓬皮杜 式，与人们对世界的根本看法或世界观紧
艺术中心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所谓的形式风格 密关联。而“视觉机制”的预设是，
“观看”
的问题。这种看似将不可见的设备设施的完 受到人们所发明的各类帮助视觉的技术工具
11 法国艺术家安东尼 · 阿尔托的绘画作品
整系统外露成为直接可见的空间形式语言， 的限定。乔纳森 · 克拉里 (Jonathan Crary)
实则凸显的是环境调控的技术系统对于建筑 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他认为 ：
“眼睛完全从
及其空间形式的意义。 光学领域中脱离出来，成为技术系统网络回 识向外的投射，并由图版这一“支撑基底”
承接并呈现，就像法国艺术家安东尼 · 阿尔
[15]
正 如 建 筑 理 论 家 安 东 尼・ 维 德 勒 路中的一个中介元素” 。因此，就像“人”
(Anthony Vidler) 曾指出 ： 和“身体”一样，人类的视觉性以及可见性， 托 (Antonin Artaud) 将自己的绘画看作是生
如果第一次机器时代，我们借用大工业 是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观念建构，具有历史 命意识对画板的投射一样 ( 图 11)。
生产的比喻，将住宅看作“居住的机器”
， 性而非本质性的意义，也正是技术媒介使视 当古斯塔夫 · 费希纳 (Gustav Theodor
那么第二次机器时代，我们或许要优先借用 觉性和可见性成为可能。
《走向新建筑》第 Fechner) 所 命 名 的“ 心 理 物 理 学 ”
生物医学概念—将住宅比喻为义肢和身体延 三章“看不见的眼睛”
，柯布西耶所讨论的 (psychophysics) 开始将文化数据作为科学
数据进行破译时 (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费希
[13]112
伸的综合。 问题，就是视觉机制在建筑学中最佳的例证。
也就是说，在第一代现代主义建筑的 毋庸置疑，建筑师的工作同样离不开技 纳的暂时失明导致了对视觉感知规律性的发
“家”的概念中，家用电器和机器设施被当 罗宾 · 埃文斯 (Robin Evans) 就认为：
术媒介。 现 )，当 1950 年的“图灵测试”使得可计
作无害的“器物类型”；在第二代机器时代， 建筑师从来不跟他们思考的对象直接 算性逻辑代替了人的逻辑推理能力，从此开
新的机器就被当作日常家用中对身体能力的 打交道，他们总是要通过某种中介介质， 启了人与世界的全新关联方式，建筑师与建
增强，并通过更先进的环境调控手段，让我 多数的时候总要通过绘图才能跟对象发生 筑的关系也进入了这种方式中。
[16]
们的身体依然得以在自然环境中怡然相处。 关系。 一方面，从机械时代到数字时代，技术
当数字时代来临，建筑性能驱动设计的不断 通过绘图，建筑师空间的意识和生命的 媒介使身体的“观看”被不断增强和外延，
运用，通过机器学习和遗传算法，将各种不 无意识，最终在图版上呈现为建筑对象。我 宇宙中越来越多的不可见的现象得以揭示，
可见的空间控制以及能耗参数，更为精确地 们不妨将建筑师的这种绘图看作是体验与意 并以技术图像的方式成为可见的，从而构成

ARCHITECTURAL JOURNAL 013

 理论学科和应用学科 ( 建筑学 ) 的日常现实； 识以及身体的不确定性都剔除了。因此，建 [3] 德尔默 · 莫兰 . 现象学 : 一部历史和批评的导
论 [M]. 李幼蒸 , 译 . 北京 :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
另一方面，随着作为技术媒介本身系统的不 筑师“观看”体验空间的能力以及设计决策 社 , 2017: 429.
[4] 肯尼斯 · 弗兰姆普敦 . 建构文化研究 [M]. 王
断完善乃至自治，人的身体—眼睛，沦为 的能力也会逐渐被自动化过程所替代，那么
骏阳 , 译 . 北京 :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07:
了媒介系统的组成部分，成为了社会的、力 面对电脑屏幕，建筑师不仅会逐渐丧失知识 27.
[5] BEATRIZ Colombian. The Split Wall: Domestic
比多 (libido) 的以及科技性的元件。尤其在 的思考与判断能力，而且也不再是设计建造
Voyeurism[M]//Sexuality & Space. New York:
数字时代，当数字与图像可以兼容，通过光 整个“交互网络”中的主导，并逐渐沦为新 Princeton, 1992.
[6] 勒·柯布西耶 . 明日之城市 [M]. 李浩 , 译 . 北京 :
电子的传输，屏幕—作为数字信息投射的 型的“知识无产者”
。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09: 172
[7] BEATRIZ Colombian. Privacy and Publicty[M].
“支撑基底”
，成为了介于理性交流系统与信
Massachusetts: MIT Press. 1996: 297.
息网络之间的一个界面，梅洛 · 庞蒂意义上 7 结语 [8] 莱昂 · 巴蒂斯塔 · 阿尔伯蒂 . 建筑论 —阿尔
伯蒂建筑十书 [M]. 王贵祥 , 译 . 北京 : 中国建
的身体运动与可见性的关系被打破。从此， 从建筑师个体与建筑生产的关系来说，
筑工业出版社 , 2009: 7.
建筑师具身性的“观看”所直接获得的世界 大致由两个部分组成 ：其一是外部世界向身 [9] 卡罗琳·冯·艾克 . 视觉的探讨 [M]. 李本正 , 译 .
南京 : 江苏美术出版社 , 2009: 250.
图像，经过数字技术编码转译，成为了电脑 体内的映射，也即建筑师对外部世界的“观 [10] 阿德里安·福蒂 . 词语与建筑物 [M]. 李华 , 译 .

屏幕上的技术图像 ；建筑师在意识中对空间 看”与认知，并内化为意识以及经验知识 ； 北京 :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17.

[11] 科林 · 罗 . 透明性 [M]. 金秋野 , 译 . 北京 : 中
的构想，不再经由绘图投射到图纸上，而是 其二是身体内部世界向外的投射，也即建筑 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07.
[12] 王骏阳 . 阅读科林 · 罗的“拉图雷特”[M]. 上
通过数字输入和转导，再由光电子传输、投 师将由意识对空间的构想向外投射到图纸图
海 : 同济大学出版社 , 2018: 127: 24.
射到屏幕这一“支撑基底”
。 版上，然后经由建造使得建筑得以实现。如 [13] 安东尼 · 维德勒 . 建筑的异样性 [M]. 贺玮玲 ,
译 . 北京 :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17.
随着 AI 技术的发展，
近年来， “视觉机器” 果说大工业生产时代切断了建筑师的身体与 [14] OSMAN Michael. Modernism' s Visible Hand

这一自动化视觉成为现实。 捕捉、
“视觉机器” 建造的关系，使得意识构想的空间向外的投 Architecture and Regulation in America[M].
Minneapolis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记录的自动化以及理解、分析的自动化，不 射停留在图纸、图版上，那么在数字时代， Press, 2018: 14.
[15] 乔纳森 · 克拉里 . 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 [M].
仅可以持续“看见”
，例如谷歌街景，而且 随着“观看”模式的不断改变，屏幕不仅会
许多 , 等 , 译 . 北京 : 中信出版社出版 , 2015:
还可以始终“看懂”
，例如人脸识别。前者 切断外部世界向建筑师身体内部的直接映 86.
[16] 罗宾 · 埃文斯 . 从绘图到建筑的翻译 [M]. 刘
是对场景非选择性的视觉化“感知”；后者 射，同时可能会切断建筑师身体向外的投射， 东洋 , 译 . 北京 :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 2017:
是从图像或图像序列中生成符号性描述。视 也就是说，屏幕这一“支撑基底”会替代身 110.
[17] 保罗·维利里奥 . 消失的美学 [M]. 杨凯麟 , 译 .
觉机器获取所有图像的可能性取代了抽样的 体作为内在意识与外部世界的交换系统，从 郑州 : 河南大学出版社 , 2018: 10.

选择性，基于理性的选择性解读让渡给了大 而切断内与外的直接关联。
图片来源
数据的全景分析和描述。 100 年前，柯布西耶敏锐地捕捉到人类 图 1: Descartes. Discourse on Method, Optics,
Geometry and Meteorology[M]. New York:1965.
很显然，
“在由场景、人事构成的第一 知觉或“观看”模式的变化影响着建筑学 ； 图 2: DerZug 微信公众号
层表层视域，以及由人类关于地点、方向等 半个世纪过后，文丘里依然聚焦“观看”模 图 3, 4: 参考文献 [7]
图 5: 根 据 ROSSI Aldo. La arquitectura de
想象与记忆构成的第二层深层境遇之后，屏 式的问题 ；又一个 50 年过后的今天，新的 laciudad[M]. Rústica, 2013: 205 改绘
[17] 图 6: 根 据 LYNCH Kevin. The Image of the
幕界面开创的第三层视域正在不断形成” 。 技术媒介不仅使具身性的“观看”模式发生
City[M]. Massachusetts: MIT Press, 1959:33 图
当数字图像信息都是通过“观看”屏幕这一 了改变，也使设计思考和决策的模式发生了 14 改绘
图 7: 根据 VENTURI Robert et al. Learning from
界面传达的时候，过去由空间位移所主导的 变化。那么，它将如何影响建筑学，就是我 Las Vegas(Revised Edition)[M]. Massachusetts:
日常行为活动，就会逐渐让渡给由屏幕切换 们迫切需要思考的问题。 MIT Press, 1977:30 图 28 改绘
图 8: Eyes That Saw: Architecture after Las
的时间所主导。 Vegas 一书封面
图 9 左 :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当一切时空场域的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Historians, 1978, 37(3): 79.
以及前所未见的现象，通过转换成数字信息 图 9 右 : The Architecture of the Well-Tempered
Environment. London:Architectural Press, 1969.
传输到屏幕界面上，成为每一刻都在瞬间消 图 10: François Dalegret. Anatomy of a Dweling,
失的一个点、一个像素 (pixel)、一个没有持 引自 Reyner Banham. Home Is Not a House[J].
参考文献 Art in America 53, .1965(2): 71.
续的片刻的时候，一方面，
“观看”的具身 [1] 莫里斯 · 梅洛 · 庞蒂 . 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M]. 图 11: A R T A U D A n t o n i n : D r a w i n g s a n d
罗国祥 , 译 . 北京 : 商务印书馆 , 2008. Portraits by Jacques Derrida and Paule Thévenin.
性所决定的一切时空现实必然发生改变 ；另
[2] 艾曼努埃尔·埃洛阿 . 感性的抵抗 [M]. 曲晓蕊 , CAWS Mary Ann trans. Massachusetts: The MIT
一方面，大数据与自动化的算法将主体的意 译 . 福州 : 福建教育出版社 , 2016: 130. Press, 2019.

014 建筑学报 2021 \ 12 专题 可“见”性：建造的意义与意义的建造

Special Topic Legibility: The Meaning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ea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