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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的"不得要领"与丝绸之路的开通 孟宪实
张骞的"不得要领"与丝绸之路的开通 孟宪实
张骞的"不得要领"与丝绸之路的开通 孟宪实
张骞的“不得要领 ”与丝绸之路的开通
孟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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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张骞西使,所有使命都未达成,西汉寄以厚望的大月氏、乌孙都缺乏对汉朝的了解,这是
张骞使命不达的关键,这便是史书所谓的 “不得要领”。但张骞出使西域仍然是人类历史大事件。欧
亚大陆作为人类活动的主要舞台,开始走向最初的 “一体化”,各个文明区和国家之间,政治联系由
此启动。如果说大航海时代开启了全球化的第二期,那么张骞出使西域、丝绸之路的开通则是全球化
第一期的起步。
关键词: 张骞 匈奴 西域 丝绸之路
中图分类号: K234. 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4743 ( 2020) 04—0001—10
DOI: 10. 16363 / j. cnki. xyyj. 2020. 04. 001
一 出使大月氏 “不得要领 ”
骞的 “不得要领”,需从多个视角观察。
张骞的历史功绩是开辟了丝绸之路 ,但这并不是汉武帝朝廷交办的使命 。他的使命是寻找大
月氏,并与之实现军事联盟,共同抗击匈奴。这个使命的前半部分是寻找大月氏, 张骞完成了,
但更重要的是双方要达成战略联盟 ,却没有成功。张骞没有说服大月氏, 结盟的战略只好放弃,
而史书的解释便是 “不得要领 ”。 应该承认, 《史记 》 所记内容肯定来自张骞, 所以 “不得要
领”,完全可以看作是张骞自己的解释 。
在今天能够阅读的历史文献中,汉朝的这个联盟月氏战略并不是表达得很完整 ,文献记载又
很有限,所以我们今天的研讨,不得不有所推测。最早涉及张骞出使的 《史记 · 大宛列传 》, 张
骞出使的使命表达得就不完整: “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 以其头为饮器, 月
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 从这段文字中, 我们
能够读出联合月氏共击匈奴的战略 , 但是到底怎样实施这个战略, 语焉不详。 《汉书 · 张骞传 》
的文字完全来自 《史记》,几乎没有增加新的信息。①
有关张骞出使的记载,《资治通鉴》 晚出,但比较完整。其言为:
初,匈奴降者言: “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 为强国, 匈奴冒顿攻破之。 老上单于
杀月氏王, 以其头为饮器。 余众遁逃远去, 怨匈奴, 无与共击之。” 上募能通使月氏
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 单于得之,留骞十余岁。……大月氏太子
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馀,竟不能得
月氏要领,乃还。②
汉朝要联合月氏,有两个背景最为重要, 一是月氏原来的居所, “故居敦煌、 祁连间。” 其二,
月氏与匈奴有仇,但苦于力量不足,即 “无与共击之”。 《通鉴》 介绍月氏的 “故居 ” 是有意义
的,因为这是汉朝联合月氏的重要依据之一 ,那就是邀请月氏返回故地, 与汉朝联合攻打匈奴,
这样既可以解决月氏 “无与共击之” 的难题,又可以解决汉朝的匈奴之患。《通鉴 》 引入的新资
料,是 《史记·大宛列传》 和 《汉书·张骞传》 未曾措意的,但这资料来自 《汉书 · 西域传 》,
并非 《通鉴》 发明。《汉书·西域传》 有大月氏条:
大月氏本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 控弦十余万, 故强轻匈奴。 本居敦煌、
祁连间,至冒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
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③
有关大月氏的原来居住地, 从 《史记 · 匈奴列传 》 中也能略有感觉, 但不如 《汉书 · 西域传 》
说得明确。在匈奴崛起之前,月氏很强大,匈奴的冒顿单于曾经作为人质居住在月氏 。打败月氏
和东胡,是匈奴崛起的标志。匈奴打击月氏,按照西汉的理解是过于残暴,所以大月氏才有报仇
之心,可惜无报仇之力。这是西汉月氏战略的出发点, 认为对方有结盟的可能性。 《资治通鉴 》
在书写张骞出使西域背景时,对于月氏的介绍更全面了, 但也忘记了 《史记 》 和 《汉书 》 都强
调的西汉背景,即 “汉方欲事灭胡”。正是因为汉武帝的朝廷决定与匈奴开战 , 才有张骞出使西
① 《汉书·张骞传》: “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
灭胡,闻此言,欲通使……” 见 《汉书》 第 2687 页。
② 《资治通鉴》 卷一八,第 610 ~ 611 页。
③ 《汉书》 卷九六上 《西域传》 大月氏国条,第 3890 ~ 389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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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研究》2020 年第 4 期
域,希望建立联盟,消灭共同的敌人匈奴。①
张骞没有说服大月氏, 《大宛列传 》 中其实已经有交待: “既臣大夏而居, 地肥饶, 少寇,
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大月氏的现状是土地肥沃、社会安定, 局势良好且十分
满意。如果同意汉朝的建议,他们需要放弃眼前的安定生活, 长途跋涉, 再回东方与匈奴作战。
因为生活安定,距离遥远,报仇之心已经消失。对于大月氏而言,张骞的建议是国家重大战略变
化,是否能完成报仇目标,事实上也不清楚。这就意味着,接受张骞的建议,具有风险性。对比
风险与收获,即使能够打败匈奴,敦煌祁连之间河西走廊的自然条件, 也不能与大夏相提并论。
张骞如何能说服大月氏人放弃手中的西瓜去抢夺遥远的芝麻 ? 所以,“不得要领” 是正常结局。②
二 出使乌孙未达成结盟
张骞两次出使,第一次因为不得月氏要领而失败 。第二次,张骞出使乌孙还是没有成功。张
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重点是说服乌孙返回原来居住地, 情况与大月氏相似。 而所有乌孙的情况,
都是张骞介绍给汉武帝的。当时,张骞因为战场失期,被免为庶人,他渴望重新工作的心理很清
晰。张骞说服汉武帝,在战略上联合乌孙抗击匈奴是可行的。 《汉书 · 张骞传 》 有如下完整的
记录:
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曰: “臣居匈奴中, 闻乌孙王号昆莫。 昆莫父
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焞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靡,夺其地,人民亡走
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翖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
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及壮, 以其父民众与昆莫, 使将兵, 数有功。
时,月氏已为匈奴所破,西击塞王。塞王南走远徙,月氏居其地。昆莫既健,自请单于
报父怨,遂西攻破大月氏。大月氏复西走, 徙大夏地。 昆莫略其众, 因留居, 兵稍强,
会单于死,不肯复朝事匈奴。 匈奴遣兵击之, 不胜, 益以为神而远之。 今单于新困于
汉,而昆莫地空。蛮夷恋故地,又贪汉物,诚以此时厚赂乌孙,招以东居故地,汉遣公
主为夫人,结昆弟,其势宜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
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 马各二匹, 牛羊以万数, 赍金
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 道可便遣之旁国。 骞既至乌孙, 致赐谕指, 未能得其
决。语在 《西域传》。骞即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月氏、大夏。乌孙发译道送骞, 与
乌孙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③
这次结果是 “未能得其决”。而 《史记》 对此的描写还是 “骞不得其要领 ”④。 对此,《汉书 · 西
域传》 的记录更详细。其文为:
于汉朝的了解不该比乌孙更多,为什么看上去大宛更加积极主动呢 ? 这需要给予区别对待。汉朝
对于大月氏和乌孙的需要是顶级战略 ,举国合作抗击匈奴,同时伴随大迁徙。而大宛对于汉朝的
需要很有限,仅仅是通商而已。互通有无,在商品上获得交换价值,通商就值得,所以这对于大
宛而言,需求是比较单一,风险较小。但是,大月氏和乌孙,汉朝希望与他们进行战略合作,对
手是强大的匈奴,所以风险很大,表现出谨慎很正常。
三 来自 “西南夷 ” 的佐证
张骞两次出使,对于西域的总体情况有了基本了解 ,各国的空间位置也清楚起来。基本情况
是乌孙最近,然后是大宛等国。 《史记》 所记第二次出使乌孙,派遣副使前往各国: “骞因分遣
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 身毒、 于窴、 扜罙及诸旁国。”① 至于空间位置, 史
书也有记载,大宛 “其北则康居, 西则大月氏, 西南则大夏, 东北则乌孙 ”②。 而大月氏的位置
是: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 北则康居。”③ 在这些西
域各国中,张骞的时代,只有大宛对汉朝有所耳闻。但是,从后来贰师城发生的冲突看,大宛对
于与汉朝通商积极性有限,了解也有限,至少把遥远距离当作难以克服的障碍。④ 判断当时的交
通状况与彼此的了解程度,基本公式是距离越远越缺乏了解 。
张骞主要的使命无一达成,究其原因,从大月氏到乌孙,对于汉朝战略结盟的拒绝,都因为
一个很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对汉朝的不了解。 此事史书表达为张骞对大月氏、 乌孙的 “不得要
领”,事实上,大月氏、乌孙对汉朝同样是 “不得要领 ”。 战略盟友的大小强弱都无从得知是无
法合作的,古今中外,此题都无解。以往的研究,过于重视大月氏的自身状况,忽略了因为交通
不畅,彼此缺乏了解这个基本命题。连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如何进行国家之间的战略合作? 不仅
如此,所谓合作是联合起来与强敌作战 ,而这种合作背景下的战争,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正因
为如此,张骞才不得要领,没能达成使命。
秦汉中国,一个巨大的历史运动正在展开。重新统一的中国,发展动力强劲,对周边世界的
影响也如期而至。随着张骞出使西域的影响日益深化 ,西向发展已然成为当时中国日益稳定的方
向。但是,当这一系列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 ,各地的准备都不足, 到处显现出茫然不定的状态。
乌孙、大月氏这些地区对于汉朝茫然无知 ,充分证明此前的联络缺乏,更突显张骞出使的历史意
义。周边世界对汉朝的无知,不是偶然表现,同样的故事在当时中国的西南方也在上演 。
云南、贵州地区,西汉时称作 “西南夷”。关于西南夷的经营,以张骞出使归来为界,可分
作前后两个阶段。根据 《史记 · 西南夷列传 》 的系统记载, 所谓西南夷, “皆巴蜀西南外蛮夷
也”,地形复杂,居民散漫存在,或有君长,大约有上百个区域,其中夜郎和滇两个小王国势力
最大。汉武帝建元六年 ( 前 135) ,大行王恢攻打东越, 乘机派番阳令唐蒙前往南越, 施加政治
四 结论
如今我们研究丝绸之路,传世文献与考古资料并重。考古资料能够补充很多新的信息 ,如甘
肃出土的汉简等。① 考古资料证实, 张骞出使西域之前, 中原与西域的联系是广泛存在的。② 王
炳华先生指出: “可以肯定, 在公元前 1000 年的周秦时期或其以前, 自陕西通向西方的丝绸之
路,已经实际存在。只不过主要还是处于一种自发的 、民间的、无组织的状态,因此在官府文档
中少见反映。”③ 因为联系的主体不是政府, 所以没有纳入国家的记录体系, 不能广为人知。 既
然有联系,就应该有交通道路,有学者指出: “越来越多的考古材料雄辩地证明, 远在凿空前的
若干世纪,西域就同内地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④ 但就当时的基本情况而言, 隔绝性毕竟是
主要的,张骞出使之后,中原与西域的交通才进入新的时代 。
张骞出使之前,中原与西域的贸易联系广泛存在 ,但这丝毫不能降低张骞出使的意义 。贸易
关系以商品为主轴,丝绸之路上主要是转手贸易。一件具体商品只要有价值就会不停地进行转手
交易,商品所携带的文化信息,在不停地转手之后只能不断地消耗甚至消失 。以来自中原丝绸的
贸易而言,西方有关丝绸的信息长期处于混沌状态 。有关中国的知识,同样长期模糊不清,这与
转手贸易的方式关系重大。当然,进步是存在的,有关中国的知识,罗马时代就比古希腊时代进
步很多。⑤
更重要的是,商人与使者所注意的问题焦点不同 。商人更关心的是商品和贸易问题 ,而使者
却关心国家层面的问题。中原获知的西域各国信息,几乎都来自张骞的报告,从中不难看出张骞
关注的焦点问题。以安息为例,了解张骞的观察。其文曰: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属
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
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 王死辄更钱, 效王面焉。 画革旁行以为书记。 其西则条
枝,北有奄蔡、黎轩。⑥
先是国家的方位,然后是各国的空间关系, 再次是物产、 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 城市情况, 商
业、货币和文字,都在张骞的视野之内。这些,通常都不是商贾之人所注意的。不仅是各个国家
的具体情况,张骞还有超越国家的抽象总结, 最著名的就是 “土著 ” 与 “行国 ” 国家类型说。
日知先生高度评价张骞的这个类型说 ,认为是两千年前提出的重要政治学概念 。⑦
( 作者单位: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
责任编辑: 陈 霞
责任校对: 李文博
About " Can’ t grasp the point" for Zhang Qian and the Opening of the Silk Road
Meng Xianshi ( 1)
Abstract: The west missions of Zhang Qian were failed to achieve at all. The Da-Yue-Zhi and Wu-
Sun whom Western Han placed high hope on were lacked understanding of the Han Dynasty. This was the
key to Zhang Qian’ s failure to achieve his mission and that is why describing Zhang Qian as " can’ t
grasp the point" in the history books. This fact profoundly proves the significance of Zhang Qian’ s " Zao-
Kong ( open the way) " . Zhang Qian’ s mission to the Western Regions is one of the major events in hu-
man history. As the main platform of human activities,from then,Eurasia began to move towards the in-
itial " integration" ,and political ties between civilizations and countries were initiated. If saying the Age
of Discovery opened the second phase of globalization,then Zhang Qian’ s mission to the Western Re-
gions and the opening of the Silk Road was the beginning of the first phase of globalization.
Keywords: Zhang Qian ( 张骞) ; Huns; Western Regions; Silk Road
Parthian Eastern Expedition and the Tortuous Development of the Middle Section
of the Silk Road Wang Sansan ( 11)
Abstract: The migration wave of Saka caused by moving westwards of the Da-Yue-Zhi during the
2nd century BC resulted in serious problems on the border of the Parthian Empire. The Eastern Expedition
of Mitridati I pushed the Parthians’power eastward to the Mulu and even to the Transoxiana,and the
Samarkand Road which was under the control of the Parthians then became unblocked. Soon after,the
Saka invaded again,and the situation in the eastern part of the empire was in an emergency. Along with
the Eastern Expedition of Mithridati II,the Parthians were finally able to control the area from the Mulu
east to the middle of the Amu Darya. The Parthians’Eastern Expedition not only resolved the border
problems but also established the unified order of the empire which objectively guaranteed the formation of
an effective trade pattern in the middle section of the Silk Road. This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final con-
nection of the Silk Road in the Zhang Qian period.
Keywords: Parthian Empire; Mithridates I; Mithridates II; Eastern Expansion; Silk Road
Where is the Region between " the Qilian Mountains and Dunhuang" ?
Wang Jianxin,Wang Qian ( 27)
Abstract: It has been a viewpoint within the mainstream that " the region between the Qilian
Mountains and Dunhuang" where was the Yuezhi originally lived in before moved to the further west
should mean the west Hexi Corridor. Through the reanalysis of historical records for the marching goals,
routes,processes,and results of General Huo Qubing attacking Huns twice in the second year of Yuan-
shou of Emperor Wu of the Han Dynasty,and combined with the studies on the unearthed documents,
environmental data and archaeological evidence,this article further clarifies that the Qilian Mountain to-
day is not the Qilian Mountain in Han Dynasty. The Qilian Mountain in the Han Dynasty should be the
Eastern Tianshan. Yue’ s hometown is unlikely to be in the west of the Hexi Corridor and should be in
the area centered on the Eastern Tianshan today.
Keywords: Yuezhi; Qilian; East Tianshan; Dunhuang; Hexi Corrid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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