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６６


 人文论丛 （ １ ９９９ 年卷 

）

当代西方史学思潮 的 变化和


对中 国史研究的反思



□ 张忠培 胡哓晖



对 篇 长度 有 限 的 学 术文章来说 这是 个极 富 挑 战 性 的 论题 即 使将它作 为 本学


一
一 一

， 。

术专著 的 题 目 ，
也需要对 自 己 的 学术 功 力 有 极充分 的 自 信心才行 

。

对这样 一

个大题 目 ， 本文 作者 自 承不 可 能在 没有做广 泛 的 阅 读 和 深入研究 之前便 遽 尔



作 出 全 面和 客观 的 综 合 分析 只 能就 近年来所读 到 的 两篇精 彩论 文作 基本 的介绍 性概


一

述 。 在这里 ， 有 两点 需要 申 明 的 是 ： 其 一

， 本文 作者叙述和 评介 的 是两篇文章作者 的 思


想 。 我们 虽 然 叹服他们 眼 界之开 阔 ，
思 想 之敏 锐 ， 论述 之精 当 ， 故 而予 以 评介 ， 但并不意


味着我们 赞 同 他们 的 所有观点 ， 也不 想在本文 中 对我 们 不 同 意 的 观 点 进行法官 断案 式 的 批


评 。 其二 ， 在我 们 的 评介 中 ，
虽 然 我 们 将 尽 ＊做到 客观 、 准确 和详实 ， 但是 ，
既然不可能


从头 到 尾 照抄 原文 ， 我们 的 诠释就不 可能 完 全避 免 主观 性 ，
即 我们 自 己 对原作 品 的 理解 

。

何况 ，
诠释 一

词 ，
？

本 身 就 含有 翻 译和 阐 述 两方面 的 意 思 在 内 。 我 们 在本文 中 要 做的 ，
正是


这种诠释性 的 工作 ， 借他人之眼力 ，
观 浩 瀚 之史 学 世界 ，
以 獪读 者 

。

这两篇 一

中
一

西的文章 ， 前者 的 题 目 是 历 史 女 神 的 新 文 化 动
＜ 向 与 亚洲 传统 的 再发


现》 ， 发 表于 １ ９９２ 年 《 九洲 学刊 》 第 ５ 卷第 ２ 期 ， 作 者 余英 时 。 后 者 的 英 文题 目 是 Ｈ ｉ ｓ ｔ ｏ


？

ｒｉ ｏ
ｇ ｒ ａ ｐ ｈ ｙａ ｎ ｄＰ ｏｓ ｔ ｍ ｏ ｄ ｅ ｒ ｎ ｉ ｓｍ （ 《 历 史 学 和 后 现 代 主 义） ） ， 发 表 于 １ ９ ８ ９ 年  Ｈ ｉ ｓ ｔ ｏ ｒ ｙａ ｎ ｄＴ ｈ ｅ ｏ


－

ｒ
ｙ（ 《 历 史 与 理 论》 ） 卷 ２８ ， 作者为安 克斯密 特 （
Ｆ ．  Ｒ  Ａ ｎ ｋ ｅ ｒｓ ｍ
． ｉ ｔ ） 

。

这 两位 作 者 在西 方史 学 界都是很 有影 响 的 人物 。 余英 时 曾 长 期 任教 于 哈佛 、 耶鲁等几


所美国 最 负 盛名 的 大 学 ， 现 为 美 国 普 林斯 顿 大 学 东 亚 语言 与 文 明 系 的 讲座 教 授 ， 是美 国 乃


至 整 个西 方汉 学 界最 负 盛名 的 华裔学 者 之 对他 的 名 字 中 国 学术界并 不 陌 生 另 

位
一
一

。 ，
。

作者安克斯密特 ，
乃 荷 兰 哥 罗 林根大 学历 史 系 教 授 、 尼 德兰 皇家科学 院 院士 。 安 氏 主攻西


方思想史和 哲学史 ， 著 有 论 艺 术 和 历 史 ＜ 》 、 《 历 史 的 知 与 授》 等 六 部 专 著 

。

由 此看 出 ， 这两位学 者研究 的 领域并不 相 同 。

一

个专 治 西方 思 想史 和 哲 学 史 ， 另
一



个
则 纵横 于 中 国 古 代 史 ， 尤 其是 中 国 古 代 思 想 史 。 这两篇文 章并 非 受邀撰 写 的 系 列 文章 ，


也
非 发表于 同 年 ，
而 且他们 在 文 章 中 各 自 关心 的 问 题也颇 不相 同 。 但是 ， 值得注意 的 是 ， 

他
们 都 不 约 而 同 地 涉 及 到 当 代 西 方史 学 思 潮 的 变 化 及 其 中
一

些 敏感 性 和 关键性 的 问 题 ， 并提


出 了 自 己 的 理解 和 分析 。 这也是笔者 选取该二文作 概括综 述 的 原 因 

。
 当 代西 方史学 思 潮 的 变 化和 对 中 国 史研究 的 反 思


■

４６７



两位学 者开 篇都论述 了 西 方 史 学 界 当 前 的 无 规 范 状 态 和 面 临 的 困 境 ， 及其相关的 原



因 ， 只 是二 者选 取 的 论述角 度 和 方式 不 同 罢 了 

。

余英 时 在 他 的 文 章 里 ， 开宗 明 义地写道 

：

在过去 二十 年 来 ， 我 们 历 史科 学 某 些 最根本 的 假设 已 经 产 生 严 重 的 问题 。 由 于到



底 是什 么 构 成 历 史研究 的 一

般准 则 ，
既无主宰 的 典范 ，
也 没有 任何 共 识 。 在 历 史 女神


（ Ｃ ｌ ｉ ｏ ） 的 神殿 中 ，
呈现 出 阶级制 度 已 被无政府状 态 取代 ； 秩序 陷 入 一

片 混乱
… …



最
来 生 动 地描 述
“ ”

近历 史 学 界 的 现 况 可 以 用 ■
士师记  （ Ｂ ｏｏ ｋ  ｏ ｆ  Ｊ ｕｄｇ ｅｓ ） 的 最后 一

句 

：

这 个描 述使我 立 刻 想起


”

那 时 以 色 列 中 没有 王 各 人任 意 而 行 身为 中 国 的读书人
“

， 。 ，

只 不 过这 句 爻 辞 在 卦 文 中 被认 为 是吉 祥的 征兆 

余
“ ”

《 易 经〉 里的名 言 ： 群龙无 首 ， 。 （

文 ， 第 ５ 页 

）

在 接 下 来 的 论述 中 ， 余英 时认 为 历 史 学 界 的 无政府 状况是 长期 统 治 西 方史 学界 的 历史 实证



主 义 崩 溃 的 结果 。 经过几个世纪 的 由 粗趋精 ， 从简 而繁 的 发展 ， 并在本 世纪初 达到 全盛期





”

受到 最严厉 的 再检验
“

之后 ，
历史 实证 主 义 及 其支 撑 它 的 几 个 主 要 观 念 在 近二 十年内 正
（ 参见余文 ， 第 ６ 页 ） 

。

这些受 到 严重 挑 战 的 实证 主 义历史 观 及 其 内 在 相 关 因 素 ， 余英时概括性地 指 出 


：

１ ．
强调历史 的科学性 。 即在观念上认为历史是
一

门 科学事业 ，
它 在本质 上 和 目 的上



都趋 近于 自 然科学 ， 如 物 理学 ；
而在研究方法上 ， 则 强调运用 自 然科学 的 方法 如 量化 统计


”

不 能 量化 的 历史 就 不 能 宣 称是 科 学 的
“

等 来进行历史研究 ， 认为 

。

历史 事实 的 客观性 这 观念直 接秉承 上 假设而 来 它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和



一 一

２ ． 。 。

自 然 科学 的 物 质 世界
一

样 ， 是 一

种 客观 的 存 在 。 历 史 学 者 的 任 务 就是 遵 循 科 学 的 方 法 、 

程
客观 的 历 史 事 实 历史


“

序和 原则 ， 建立科学 假设和 理论去发 现 或 重 建 （ Ｒ ｅ ｃｏｎｓ ｔ ｒｕ ｃ ｔ ｉ ｏｎ ） 。

实证 论者有 个基本 信念 ， 就是 历 史 会 随着 每 个 客观 事 实 的 新 发 现 而 进步 ， 就像 科 学 的 成




”

就 每 代对过去 的 修正都是 个长进

一
一

， 。

强调 普遍 的历 史模式 实证主 义历 史观认为 人类社会和 人类 自 身 样 有 个放



一 一

３ ．
。 ，

之 四 海 而 皆 准 的 普遍进 化法则 。 人类 的历史就是人类在 自 觉和 不 自 觉 中 遵循这

一

历史 发展


规律 ，
无 一

例 外 地从所谓 自 然 王 国 走 向 必然 王 国 

。

余英 时 指 出 ，
历 史 实 证 主 义理论 的 这 几 个 要 素 所 面 临 的 挑 战 不 但 来 自 历史 学 内 部 ，


而
且来 自 与 历 史学 密切 相 关甚 至 是作 为 其基 础 理 论 的 其他学 科 。 总之 ， 整 个西方 思 想界 正 面


临着 巨 大 的转变 ，
而历史 学界 不过 只 是其 中 一

部分 而 已 

。

“ ”

而另 一

方面 ， 安克斯密特在他 的 文章里首 先从学术界 的 超量生产  （ Ｏ ｖ ｅｒ ｐ ｒｏ ｄ ｕ ｃ 


？

ｔ ｉ ｏｎ ） 着 手 讨 论 当 前史学界 的 危机 。 安氏指 出 据 统 计， ， 当 前西方历 史 学者 的 人 数竟 已 超



过从古 希腊希 罗 多 德 时 代 到 １ ９６０ 年为止的 历史学家人数 的 总和 。 现在 ， 每 年都有新的学


术刊物 问 世 ，
而专业 的 历史 著作 和 文章像洪 水般铺天 盖 地 而 来 ， 令人 目 不 暇给 。 年复


一

年 ， 书 山 文海 ，
以 至 于 谁也 不 能 对 它 们 有 综 合 的 和 全面 的 观 察 。 作 者 以 他熟悉 的 欧洲 政 治


哲学史 为 例 ， 指出 ２０ 年前 ， 谁要研究 霍布 斯 的 政 治 哲 学 ， 手边 只 需 要两本 重 要 的 注释 本


便 可 以 对霍布 斯 的 著作 有 个基本 的 了 解 然而 时至 年 谁要想谈论关于霍布 斯


一

。 ，
１ ９８９ ，

的 任何东西 ， 他 至少要读上 ２０ 本至 ２５ 本这 方 面 的 鸿 篇 巨 制 。 而且 ， 安 氏指 出 ，
这种 状 况


４６ ８

 人文 论丛 （ １ ９ ９９ 年卷 

）

生产过剩
“

不 仅仅只 出 现在史学界 学术的 像癌 症 样 扩 散于 整 个学术 界 更令人绝望



一

， 。

你 既 不 能 人 为 地 减 少 历 史 学 者 的 人数
“

的是 ， 谁 也无 能 力 治 理这 种 生产过剩 —

， 也不


能 禁 止他们 继 续 不 断 地 写 出 和 发 表 新 的 学 术 论 著 从而 更进 步加重 了 学术 的 生产过
“



一

这种 安 氏称之为 的 学术
” “ ”

剩 （ 安文 ， 第 １ ３８ 页 ） 。 生产过剩 由 此 引 发 了 两个意想不到 的


后果 （ 安 氏仍 以 霍布 斯为例 ） ： 其 一

， 讨论 霍 布 斯 ， 从讨论 霍 布 斯 著作 本 身 变 成 了 对讨 论


霍 布 斯著 作 的 著作 的 讨论 ，
而原著却 往往 由 于 喧宾 夺主被置于 一

边而 不顾 ； 其二 ，
由 于各


式各 样 的 诠 释 出 现 和 彼 此 论 争 ，
原著在其 中 反 而失 去 了 它应有 的权威性和 仲裁功能 ， 

于
它像褪 了 色 的水彩 画 样 不 再有 清 晰 的 轮廓 线 条 而 变 得模 糊 不 清 了
“

是 ，
一

， ， 。 于是 ， 

我
”

们 不 再有 任 何原 文 ， 任 何过 去 ， 有 的 只 是对 它们 的 诠释 （ 安文 ， 第 １ ３７ 页 ） 。 由 于这种学


谁也不 可 能 以 有 限的 生命去穷 尽无 尽 的 书 海
“ ”

术 生产过剩 ， 。 于是 ， 学术界分工便 日 

趋
精深细 密 ， 研究 领域 日 益 割 裂 破碎 ， 当 这 种 状况 发 展 到 使 共 同 的 理 论 规 范 完 全 破 产 之后 

，

益 各 行 其是 公认 的 历 史 学 研 究 方 法 只 剩 下
“

历史学 家便 日 。 到后来 ，
一

条 ： 如 果历史学 家


认为 某 事 有 意 义 那 么 它就是有意义的 而 且这 也 就 是 研究 的 全 部 意 义 之所 在 安文
”

， ， 。 （ 

，

安 克 斯 密 特 的 这 段话和 余英 时在他 的 文 章 中 对 当 今西方史 学 界 的 评论 历史作

“

第 １ ３９ 页 ） 

”

为
一

门 学科 ， 就是做史 家正在做 的 任 何 事 （ 余文 ， 第 ５ 页 ） 简 直是 一

模 一

样 

。

从以 上 分析我们 可 以 看 到 西方 史 学界 正 面 临 着 由
一

种 自 相 矛盾 的 两难窘境所引 发对


天 下大乱 这就是 个多世纪 的 蓬勃 发展 历史学竟和 西方经济
”

的局面
“

经由 样
一 一

。 ： ， 

，

的 危机 它 产生 了 太多 的 历史 学 者
“ ”

也 出 现 了 生 产 过 剩 。 ， 并 由 此引 发 出 更多 的 出 版物 

。

而 这些 超 量 生 产 的 研究 著作 不 但未加 深人 们 对过 去 历 史 的 理 解 ，
反 而 阻 隔 了 人们 与过 去及


其过 去 的 作 品 的 联 系 历史 学 身妨碍了 我们 对过去 的 回 顾 安文
”

第 文明
“

。 自 （ ，
１ ３ ８ 页 ） 。 


的 过分发 展反 而 导致 了 某种 意 义 上 的 不 文 明 。 信息 量 的 过剩 供应 使 人像过剩 饮酒 一

样 ， 

导
“ ”

致 了 当前学术界 的 知 识酒精 中 毒 （ Ｉ ｎｔｅ ｌ ｌ ｅｃ ｔ ｕ ａ ａｌ ｌ ｃｏｈｏ ｌ ｉ ｓｍ ） 现象 （ 安文 ， 第 １ ３８ 页 ） 。 


其
实 类 似 的 话并 非 安 氏 首先道 出 早在 百多 年前 哲 学 家 尼 采 便 对 可 能 出 现这种 情 况发


一

， ， ，

出 过警告 而海耶克早在 年 代 末就说过 人类所知 愈多 则 个人所 能 吸 收 的 部分愈



一

。 ５０ ： ，

”
？
少 知识 的 划 分愈繁琐 则 个人所知 愈少 但这种现象形成 种趋势 并且积重难


一
… …

。 ， 。 ，

返到 引 发 学术界 的危机 ， 大概是首次 


。

前面 曾 提到 ， 余英 时 在论述实证 主 义史 学 崩 溃 时 ， 第
一

条 便 指 出 实 证 主 义 史 学 中 历史


作为 一

门 科学 事 业这
一

基础概念 的 动 摇 。 安 克斯 密 特 在他 的 文 章 中 则 着 重 从西 方哲 学 思 潮


的 嬗变 中 来分析 科学 在今 日 历史 学科 中 的 地位 

。

自 ８０ 年代 以 来 ， 在西 方思 想 界 ， 后现代 主义 思 潮 日 益高涨 ， 铺 张扬 厉 于 人 文 和 社会


学科各领 域 ， 大 有 凌驾 于 现代 主 义而 成 为 西方 思 想 主潮 的 趋 势 。 比较现代主义和 后现代主


义对科学 的 不 同 态度 是 它们 二 者 的 主 要 区 别 之 也是 现代 主 义 受 到 最猛烈 攻击 的 阵 地之


一

。 因 为 对现 代 主 义 和 结构 主 义来 说 ， 科学 不仅是 其最重 要 的 ，
而 且 也是 其 现 代性 的 终极


成分 （ 安文 ， 第 １ ４ １ 页 ） 。 在某种意 义上 ，
可以说 自 启 蒙运动 以 来 ， 科 学 已 逐 渐取代 宗 教 

，

在西方 思 想 领域 占 据 了 至 高无 上 的 地 位 。 因此 ， 现代 主 义对科 学 的 极端 强 调 只 是两个世纪



以 来理 性 主义和 经验 主义思想 传统在 现代 的 顺理成 章 的 发展 ， 并 无 奇 特 之处 。 倒是后 现代


主义在继承 了 尼 采 、 海德格尔 以 来 的 另
一

股学术 潮 流基 础 上 ， 并 借 助 于 现代 科 学哲 学 和 语


言 哲学 的 研究成果 ， 力 图 打破 实证 主 义 这
一

科学传统 。 在后 现代 主义者 眼 中 ， 科学仅仅只



 当 代西方史学 思潮 的 变化和 对 中 国 史研究 的 反思

 ４６９



是科学而 已 他们 既不批评 也不拒绝科 学 他们 不是 非理性 主义 者 但 只 给予科学 


一

， ， ， ，

简而言之 后现代 主 义 可 以 被描述为 是 非科学



” “

些 冷 淡 的 敬意 而 已 （ 安文 ， 第 １ ４ １ 页 ） 。 ，

反科学 的 更有甚者 后 现代 主 义 拒 绝 承认


” “

的 （ Ａｓｃ ｉ ｅｎ ｔ ｉ ｓｔ ｉ ｃ ） 而 不是 （ Ａｎ ｔ ｉ ｓｃ ｉ ｅ ｎｔ ｉ ｓ ｔ ｉ ｃ ） 。 ，

科 学 的 使 命是 发 现 客观 真 理 而认 为 科 学 仅仅 只 是人类思 维 的 种产物 所谓 科 学 地 看 问


一

，
，

题 部 分地 只 是后 天 训 练 的 结 果 即 以 作 为 科 学 思 想 最 重 要 的 支驻 之 的 因果关系 为例 

按
一

。 ，

照 因 果律 的 定 义 ，
原因 （ Ｃａ ｕ ｓ ｅ ） 是源头 ，
而结果 （ Ｅ ｆｆ ｅｃｔ ） 则 是第 二 位 的 。 可是如对 因 果


“

关系 作解 构 主 义分析时 ， 那么 ，
只 有在 调 查结果 的 基础 上 ， 我们 才 能被引 导 去探索原 因 

。

所 以 事实 上结 果是 主要 因 素 而 原 因 则 变成 了 第 二位 的 。 如果 ， 结 果是 导 致原 因 之所 以 成 为


”

原 因 之物 ， 那 么 正是结果 而非 原 因 才应被看作是起 因 （ Ｏｒ ｉ
ｇ ｎ ｉ
） （ 安文 ， 第 １ ４ １ 页 ） 。 

安
氏指 出 ， 对后 现代 主义 者来说 ，
传统 的 因 果关系 只 是 一

种不 自 然 的人为 的 东西 ，
而我们后


天 所受 到 的 科 学训 练 更 使 我 们 坚信这 是 客观真 理 。 实 际上 ，
这 只 是 我 们 在试 图 认识世界 时


为 方便 起 见 而 建立 起来 的 若 干 范 畴之 而已
一



。

“ ”

事实上 ，
后 现代主 义 的 这种 科学观 并非 自 己 的发 明 ， 也非时至今 日 才出现 ，
而是


近 几 十 年 来 由 于 科 学 史 和 科 学 哲 学 取 得 重 大 进 展 而 导 致科 学 观 发 生 革 命 性 转 变 的 结 果 。 

这
种 革 命性 的 转 变 便 是 现 在 科 学 家 对 传 统 的 科 学 概 念 的 放 弃 ，
即科学是用
一

种 特殊手段 ，


所
去不 断地发 现我们周 围 的 客 观 物 质 存在 上 至渺无边 际 的 浩瀚宇宙
”

科学 的 方法
“

谓 —



，

下 至我们 自 身 的 细 胞物 质等 ，
以 及它们 的 结构和 运 动 规律 。 相反 ， 新 的 科学观认为 ， 我们


通 常 所认 为 的 客 观 事 实 ， 实 际 上包含 了 我 们 看 待 世界 解释 经 验 的 范 畴在 内 。 正 如 余英 时 在


他 的 文章 中 引 述著 名 的 天 体物 理学 家 惠 勒 所说 的 之外 而存在
“

宇 宙并不独立于 我们
‘ ’

： 

。

我 们 不 可 避 免地 参 与 了 正 在发 生 的 事 。 我们 不 只 是观 察者 ，
也是参 与者 。 说来有 些 奇怪 

，

这是 个 人 们 可 以 参 与 的 宇 宙 参 见余文 于有 了 这种 主观成分 所以 

所
”

。 （ ， 第 １ １ 页 ） 由 ， ，

谓 科学 发 现 ，
只 不 过是 我 们 依 据
一

定 的 理论 假设 ， 对 自 然 现象 的
一

种解释而 已 ， 故而科学


只是 套 不 断被更好 的 理论所 更新 的 理论 所谓 更好 即 指更准确 更丰富 也就是说能


一

。 ，
、 ，

？
解释 的 现象更多 。 而且 ， 在科学 中 ，
人们 不 再认 为 对 于 所有 科 学 问 题 只 存 在 一

种 可行 的


办法 ； 在科学 之外 ， 人 们 也 不 再认 为 科学 是 解 决所有 问 题 的 唯
一

办法 。 既然 科 学概念本 身


宣称要 用 科学 的 法则 来研


“ ”

都是不 稳 定 的 ， 那么 ，
以 科学作 为其主要支 柱 的 实证主义 ，

究 历史 ， 在后现代 主 义 者 看来 ，
无异 于 痴 人 说梦 罢 了 

。

另
一

个和 科学概念 息 息相 关 的 、 正 在 被 重 新认识 的 概念是 语 言 。 这也反 映 了 近几 十 年



来 以 维 特 根 斯坦 为 主 要 代 表 人 物 的 语 言哲 学 的 兴起对后 现代 主 义 的 影 响 。 按照后现代主义


而 只 是 作 为 科 学 研究 对 象 的 客观 实
“ ”

的语言观 ， 所谓 的 科 学 语言 根 本不 是 自 然的镜子 ， 

在 的替代物 。 历史语言也是 一

样 ， 它 只 不过是横在我 们 主 体和 客观实在 之 间 的 浑浊 不 清 的


东西 历 史真 实 对 我 们 来 说就 像 门外国语 样 有着完全不同 的词汇 语法结构 等 符号


一
一

。 ， 、

系统 。 我们如 果 要 了 解 它 只 能将它翻 译成 我 们所熟悉 的语 言 ，

而 无论作 多 大 的 努力 以 忠 实


原文 ， 译文和 原文毕竟不是 同 一

种东西 。 在 这个意 义上 ，
历史作 品 和 小 说对真 实 的 揭 示 并


而是客观真 实 的 替代物
“

无高 下 之 分 。 可 以说 ， 艺 术语言不是 客观真实 的模拟复 制 品 ， 


。

语言和 艺术并不是客观真实 的 对立 物 ， 它们 自 然 便是拟 态真 实 （

Ｐｓｅ ｕ ｄ ｏ
－

ｒｅａｌ ｉ ｔ
ｙ ） ， 所以它


们 存在 于 真 实之 中 页
”

。 （ 安文 ， 第 １ ４４ 

）

后 现代 主 义历史理 论 这 种 疏离 科 学 、 亲近文化 （ 包括文 学艺术 ） 的倾 向 是十分明 显



的 。 安 氏 在文章 中认为 ， 历史 学 应 该 和 诗歌 文学 绘 画 等 一

样 同 属 文化范畴 ， 和科学政治等


 人文论丛 年卷
 



４７０ （ １ ９ ９９ ）

实 用学科不
一

样 。 因此 ，
以 古 为今用 的 实用 主 义态度对待历史学 ， 讨论历史 学 的 用 处是 

一

个犯 了 范 畴错误 的 不适 当 的 问题 历史 的 功 能是美学 的 而不是实用 的

“ ”

。 。 因此 ， 安 氏在


文 章 中 尖锐 地批 评 了 近 四 十 年 来历 史 学 对 与 它 平 行发 展 的 文学 、 艺术和 文学批评 一
一



句
话 ，
即 文 明 的 漠不关心 （ 安文 ， 第 １ ３９ 页 ） 

。

但是 ，
历史学界 漠视文化史 的状况正 在 改变 之 中 。 余英 时 在 他 的 文 章 中 指 出 ， 现在 

，

不 论是社会史 家还 是 思 想 史 家 从严谨 的 社 会科 学 路线
“

， 或者 ， 转 向 对文化和 意识 中 不可


”

捉摸 因 素 的 明 显 关怀
”

以 文化作 为 意义架构 来 重新定 义 思 想史

“

或者
“

， ， 总之 ，
历史解


”

释 的 模式 已 经历 了 重 大 的 转折 （ 余文 ， 第 ８ 页 ） 。 在这大转折的 趋势 中 ， 长期 居统 治地位


如历史 决定 论和 社 会经 济 决定 论都遭到 了 激 烈 的 反 对
”

文化结构 社 会结


“ “

的思想 ， ， 和
” “ ”

构 样开始被 看作历 史实 体 同 样 重要 的 决定 因 素 参见余文 第 页

一

（ ，
８ ） 

。

余 英 时 在文 章 中 还 指 出 新 的 文 化史 的 兴 起 有 另
“

：
一

重大含义 ， 就是认可 文 化 的 多 元


性 。 不论空 间 或 时 间 的 间 隔 ，
不 同 社会文 化 自 主 的 观念正 足 以 打 破启 蒙 时 代 以 来西方 中 心


”

世界观所墨守 的 假设 。 （ 余文 ， 第 ９ 页 ） 这种 强 调对不 同 的 时 间 和 空 间 中 的 多 种多 样 的 文


“

化的 和 承认每 种 文 化 的 不 同 的 价 值 尺 度 与 近 些 年 西 方 思 想 界 中 的 诠 释 学
”

同 情 的 理解 

（
Ｈ ｅ ｒｍ ｅ ｎｕ ｔ ｉ ｃｓ ） 的 兴起及 对历 史学 的 影 响 有 关 

。

与实证主义思想相 比 ，
诠 释学恰恰关 心 的 是社 会或社 群 的 集 体心 态 ， 研究 的重 心是文


化问题 强调 文化 的 多 样 性 及 其独 立 价值 及 对这些 多 样 性 和 独 立 价值 的 同情的理
“

， ，
以 

的 话来 说便是 所有 社会和 文化 在 它 们 是同样


”

己 的方式里
“

解 。 用 图 尔敏 （ Ｔｏｕ ｌ ｍ ｎ ｉ
） 自 ，

的好 （ 余文 ， 第 １ ４ 页 ） 。 于是 ， 影 响 所及 ， 探索意义而非寻找法则 ， 便成 为 文化史 的 主


要 工作 

。

如 果 说诠 释 学 强 调 不 同 的 时 间 和 空 间 中 的 不 同 的 文 化 的 价值 ， 表现 在空 间 上 ，
是认可


文 化 的 多 元性 ， 打破多 年来 流行 的 欧洲 文 化 中 心 论和 历史发展 统 一

模式 ， 那么 ， 表现在时


间上 则是对文化传统 的 推重 而这正是 现代 主 义 向 忽 视和蔑视 的 东 西
一

， ， 

。

余英 时 在文章 中 说 

：

不幸的是 ， 在二十世纪 ，
传 统得 到 了 相 当 负 面的意义 ， 通 常 被认为 是和 所有现代


价值诸如 ：
理性 ，
进步 ， 自 由 ，
尤 其 和 革 命对 立 。 从历 史上 来说 ，
这种对传 统 的 负 

面
观点有其 来 自 启 蒙 时代的 渊 源 。 大体 而 言 ，
启 蒙 思 想 家 认 为 任何传 统 都 是人类 进 步 的


阻碍 。 近代 实 证 主 义 ，
尤 其 是它 的 极端 形 式 科 学 主 义 ， 都与 传统为 敌 。
… …

在五十 年


”

代 现代化 首 次 列 入 社会 科 学 议 程 时 传统特别 受苦受难 在 早期 去 除传 统 糟



“

， ， 。 ，

粕 几 乎 被 当 作 现代化 的 一

个 先 决 条件 。 然而 ，
当 现 代 化 过 程 的 经 验研 究 渐 渐 成 熟 后 

，

传 统 的 真 正 价值 才 被缓慢 但 坚 定 地再发 现 … …

到 了 七 十 和八十 年代 ，
传 统 与 现代之 间



具建 设性 的 关 系 已 经 穗 定 地 建 立 起 来 。

对 传 统 的 重 新认识 ，
一

方面 固 然是西 方学 术 界 对 自 身 历 史 文 化 重 新 检讨 的 结 果 ； 另
一

方面


也是对第 二 次世界大 战 后方兴未艾 的 非西方 文化 崛起 这
一

普遍 现象 的 重 新认识 。 比如甘地


将 印 度 传统 因 素 引 入 印 度 现代社会 ， 使之在 印 度 现 代 化 中 扮 演 了 重 要 角 色 。 而 ７０ 年代 以



来 ， 整 个东 亚地 区 的 经 济起飞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显 示 了 曾 被 认 为 是 垂 死 的 儒 家 传统 文 化 在 现 代


社 会 中 的 强 大 生命力 。 在这里 ， 传 统 不再被认为 是僵死 的 过 去 ， 它仍 然 可 以 并 且正在现代


 当 代 西方史学 思 潮 的 变化和 对 中 国 史研究 的 反 思

 ４７
－



１

社会 中 成为 正面 的和 积极 的 活 跃 因 素 

。

在安克斯密特的笔下 当 今西 方 史 学 界 的 现 状 似 乎
“ ”

中 国 有 句成语 叫 做 叶蔽 目 

一

。 ，

正好应 了 中 国 古代 的这句成语 只 见学 者们 人 手 叶 津 津有 味 于 叶 之形 状 颜色 脉络


一

。 ， 、 、

乃 至虫眼等等 ， 岂 只 是 只 见树木 ，
不见 森林 ， 竟是 只 见树 叶 ，
不 见树木 ， 更遑 论树林 了 

。

安 氏 写道 

：

如 果将 历 史 比 作 一

棵 大树 ，
西 方 史 学 的 本质 主 义传 统 （ Ｅｓｓ ｅ ｎ ｔ ｉ ａｌ ｉ ｓ ｔ ｔ ｒａ ｄ ｉ ｔ ｉ ｏｎ ） 

使
史 学 家 专 注 于 大树之主 干 （ Ｔｒｕｎｋ ） 。 当 然 ，
他们在其研究 系 统 中 同 时 也设定 了 该树


干的 内 容和形 式 。 历 史 主 义 和 现代 主 义 的 科 学 史 学 以 其 全神 贯 注 于 过 去 实 在 发 生 的 事


情 ，
加 之对 先验 主 义 理 论 的 兴 趣 缺 乏 ， 则 将 落脚 点 放在 这棵 大树 的 旁枝 （ Ｂｍ ｎｃｋ 

）

上 。 然而 ，
他 们 虽 落脚 于 彼处 ， 其 眼光 则 始 终 注视于 主 干 上 。 这些 所谓 的 科学 史 学 的



历 史 主 义 者 和 实 验 主 义 者 们 和 他 们 的 理 论前 辈 一

样 ，
依 然 渴 望 最 终 能 够 就 这根主 干 说


出 些 道道 来 。 而 在 他们 中 间 ， 所 谓 的 科 学 社会 史 学 和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紧 密 结 合显得 尤 为



突 出 。 自 从历 史主 义以 来 ，
历 史学 ，
无 论 其 术 语 组合在 本 体 论上 、 认识 论上 或 方 法 论


上如何翻腾 变化 ，
它始终 以 重 建 本质 主 义路线 来贯穿 历 史或部分历 史 。 （ 安文 ， 

第

１ ４ ９页 

）

然而 ， 随着后 现代 主义史学 的 出 现 ， 这长达数世纪 的 本质 主 义传统首 次被打断 了 


。

（ 史学的 ） 着 眼 点 不 再 是树 干 或 树枝 ，
而 是落到 了 树叶 上 。
以 后现代主 义 的 眼光


看历 史 ，
目 标 不 再 是整 合 的 、 综合的 和 完 全的 。 历 史 的 枝 节 片 断 就 是 历 史 的 全部 中 

心

之所在 。
… …

如 果 我 们 非 要 坚持本 质 主 义 不 可 ， 我 只 好说 那 本质 存 在 于 历 史 之树 的 叶


片 上 而 非 在 其 树枝 或 树 干 中 。 （ 安文 ， 第 １ ４９ 页 

）

如果 我们 沿着作 者 的 思路将历史学看作
一

棵大树 ， 那么 ， 树干只有 一

根 ， 树枝也 只 有


若干 ，
而 枝 头 的 树 叶却 是成千 上万 ， 这正好反 映 了 近几 十 年来历史学发 展 的 千姿百 态 和 欣


正如作者 不无忧虑地 写 道 树 叶 的 特征便是相 对松弛地
“

欣向荣 。 然而 ， 乐 极便易 生悲 ，
： 

附着于 枝上 ， 随着秋冬 的 到 来 ， 它们 便会随风而 逝 。 我们有各种理 由 相信 ， 西方史学的 秋


除 了 作为树叶的 当代史学的 身 特性 之


”

天已 经 到来 安文 第 页 叶而知秋 自
一

。 （ ，
１ ４９ ） ，

外 安 氏进 步 指 出 围 绕 西方史 学 之树 的 环 境 和 气候 的 变 化 第 二 次世界 大 战 之后 西方在



一

：
，

世界 中 地 位 的 滑 落 附着于 这片 欧 洲 大 陆 之上 的 历 史 不 再是世界 史 我们所乐意



“

。 于是 ，
。

看 到 的 这棵西方历史 之树 的 主 干成 了 整 座 森林之 部分 我 们 所 津津乐 道 的 历 史 比如理



一

。 ，

性 的 胜利 ， 十 九世纪工人无 产 阶级 的 光荣 解 放 斗 争 等 只 具有 了 地 方性 的 重 要 意 义 ，
而不再


具有 典 型 性 。 凜冽 的 寒 风大 约 在 １ ９００ 年左 右 同 时 在西 方 和 东 方 刮 起 ， 终于 在本世纪后 半


页
”

期 吹落我 们 历史 之树 上 的 叶子 。 （ 安文 ，
第 １ ５０ 

）

虽 然 冷静 客观和 超然 的 立 场 常 被 规 定 为 史 学 家 写 作 的 必 要 学 术 素 养 之 但从字 里


一

、 ，

行间 ， 我 们 还是 不 难 看 出 作 为 西 方 人 的 安 克 斯 密 特 心 中 的 几 分 悲 凉 和 几 分无 奈 

。

由 于 近 两 个世 纪 以 来 欧洲 文 明 向 全世 界 扩 张 ， 尤 其是 百 年 来 欧洲 强 势 文 化 恃 其 政 治 

、

军 事 和 经济 的 力 量对 世界其他 弱 势文 化进行 压 迫和 渗 透 ，
反 映 在 学 术研 究 上 ， 欧洲 文 明 则


４７２

 人文论丛 （ １ ９９９ 年卷 

）

被 视 为 全 人类 文 明 发 展 的 正途和 普遍模式 ，
而 其 他 文 明 则 被 视 为 文 明 常 规 之外 的 偏 差 。 

近
些 年在东 西方学 术界 引 起相 当 大 反 响 和 争 议 的 萨 依 德 的 著 作 《 东 方 主 义》 ，
正是 当 前学术


思 潮 中 对 长期 以 来形 成 的 西方 中 心 论 的
一

种反思 。 萨依德 在 他 的 著 作 中 认 为 ， 所谓 东 方主



义作 为 一

种 观 念是 以 欧洲 为 中 心 的 帝 国 主 义 心 态 下 的 产 物 。 １ ９ 世纪 以来 ， 随着欧洲 的文


化扩张 欧洲 方面迷 惑于 东 西方文 化 间 的 巨 大 差 异 另 方面则 在其政 治 军 事 的 征服


一
一

；
、
，

东方主 义大多 在知识上得力 于

“

中 逐 渐形 成西方优越 东 方差 劣 的 观 念 。 按余英 时 的 理解 ，


”

实证主义 ， 在意 识形 态 上 成形 于 帝 国 主 义 （ 余文 ， 第 １ ５ 页 ） 。 而 １ ９ 世纪 以 来 的 历史 哲学


” ”

都相 信人
“

三 阶段法则 还是马 克思 的 历史 五 阶段论 


“

的 形成和 发展 ，
不论是孔德 的 ， ，

类 社会 的 发展
一

定有 一

共 同 规则 和 必 然 途径 ，
人类 便是循着 这铁定 的 必 然 走 向 不 可 避 免 的



将来 。 而 这普遍模式 当 然 毫 不 例 外 地 建 立 在 西 欧 历 史 经 验 之上 （ 余文 ， 第 ６
？

７ 、 １ ４
￣

１ 

５

页 ） 。 于是 ， 站在西 方人 的 立 场 ， 用西 方人 的 眼 光 ，
再拿 着 按 西方标 准 定做 的 尺度 来衡量


其他文化和 文 明 ， 当 然 会无
一

例 外地得 出 西方文 明 先进 、 其他 文 明 落 后 的 结论 。 而在 ２０



世纪现代 主义理论的 笼罩下 ， 挑 战 回 应理论更成 了 放之 四 海而 皆 准 的法则 。 整 个 非 西 方世



界 的 近 代 历史 发 展被 化 约 为 仅仅是 面 对 西 方 文 明 挑 战 的 回 应而 已 。 而非 西方各 民 族 固 有 的



文 化传统 则 被看 成是 落 后 的 、 阻挡现代化发展 的 障碍 ，
需 要 被抛弃或克服 

。

萨依 德是 阿 拉 伯 裔 的 美 国 学 者 ， 他 的 东 方 主 义 主要 以 近东 即 中 西亚 为 研究 对象 。 而在


余英 时 的 文 章 中 ， 在讨论 东 方 主 义 在 中 国 的 表 现 时 ， 他 首 先分析 了 所谓 东 方 主 义在 日 本的



现代 中 国 历史 学 的 发源 地其实是 东京 第
”

余文
“

发展 。 因为 ， 按余英 时 的 观 点 ， （ ，
１ 

６

页 ） 。 日 本史学界 自 １ ８７０ 年开始 ， 受 西方实 证 主 义 学 者 如 斯宾 塞 等 人 的 影 响 ， 也因应本国




的浪潮 在这些 本历史学 家 的 笔 下 本历史 基本



“ ”

现代化 的 要求 ，
兴起 文 明历史学 。 日 ，
日
”

特殊性 而稍 微迟缓


“

遵 循 了 以 西 方历史 为 基 础 建立 起来 的 文 明 法 则 ，
只 不过由 于 日 本的
而已 。 第 二 次世界 大 战 之后 ，
日 本史 学 两 大 学 派 即 马 克 思 主 义 和 现 代 主 义 彼 此 竞 争 激 烈 

，

但以今 日 眼光 回 观 ， 其立论和 出 发 点 却 何其 相 似 ， 都不脱东方主义 的窠 臼 。 正统的 马 克思



奴隶社会 封建社


”

历史 五 阶段论 即 原始社会
“

主义脱胎 于 黑格 尔 的 历 史 哲 学 ，
以 其 、 、

会 资 本 主 义 社会和 共产 主 义 社会作 为 人类 所有 社 会发展 的 统 模式 由 于其本于 欧洲 历



一

、 。

史 经验 ， 很 自 然 欧洲 历史进程 便成 为 符合其模式 的 标准典 型 。 而 日 本历史及其

一

切 特性都


必须置于 这 一

模式 中 加 以 衡量 和 解释 。 现代 主 义 者 则 以 现 代 对 传 统 （ Ｍｏｄ ｅｒ ｉ ｔ
ｙ Ｖ Ｓ Ｔ ｒ ａ ｄ
． ｉ


？

ｔ ｉ ｏｎ ） 作 为 其 理 论 框 架 ， 自 然而然的 ， 西方现代 化 过程 又 成 为 普遍模 式 被 用 来 套 日 本近代



的 发展 。 这 种 情 况直 到 本世 纪 ７０ 年代 ，
日 本 经 济 奇 迹 般取得 明 显 强 势 之后 ，
日 本历史 的


很 清楚 

过
“

本现代 化 的 阻 碍 反 而 是其成 功 的 意 外 助 力 之
”

特性 才不 再被看作是
“ 一

日 ，
。 ，

去 一

个世纪 里 日 本史家 以 本 国 历史 和 西 方 文 明 相 较 ， 发展 出 来观念 的 变 迁 ，

十 分符合 萨依


德定义 的 东 方 主 义观念 。 不过 ，
上述很 明 白 地显 示 ， 这些观 念都是本土 的 ， 并没有证据说


他们 曾 受到 西方 的 东方主义影 响 。 看来反 倒 是 正 好 由 于
一

些 日 本 史 家全 心 全 意 地 接 受 西方


”

历史实 证论的 种 种观念 ， 当 作 普遍 的 真 理 。 （ 余文 ， 第 １ ６ 页 


）

东方主义在 日 本 形 成 之后 ，
又通过在 日 本政 治避难 的 中 国 学者 ， 如 梁启 超 、 章太炎等


中 国 史家也开始 随着 本的前例 根据 西方历史模 式来 再建构 和


“

人传播 到 中 国 。 因此 ，
日 ，

再诠 释 中 国 历史 这可从梁启 超在 年和 年所写 的 关于 新史学 的 两篇文章清



‘ ’

。 １ ９０ １ １ ９０２

楚辨别 出 来 ， 实 际 上这 也开启 了 中 国 史界 的
一

个革命 。 梁采用 欧洲史分期体系 （ 古代 、 


中

古和 近代 ） ， 以 及 他不加 质 疑地 接受斯宾 塞 式 社会进 化 论 ， 都在后 来几 十 年 中 国 史学里造



 当 代西 方史学思潮 的 变化和 对 中 国 史研究 的 反思


■

４７３



成决定性 的 影 响 （ 余文 ， 第 １ ６ 页 ） 。 具有讽刺意 味 的 是 ， 余英 时还 指 出 ， 连 ２０ 世纪 早 期


深 具影 响 力 的 国 粹 派史 学 家 ， 如章太炎 、 刘 师培等 也极热衷于 应用各种 西方理论 ， 如 社会


学 、 人类 学 、 政 治 学等 研究 中 国 历史 。 他们 用西方 的 理论眼光 ， 以 西方文 明 的 标准 ， 在中



国 历史 中 寻 找符 合现代 西方文 明 价值观 念 的 东西 ， 如 民主 、 平等 、 自 由 等 。 他们 以 这些西



方 的 价 值 观 念 其 实 中 国 古 已 有 之来 为 的 国 粹 派 理 论作辩护
“

自 己 换句 话说 中国的
‘

。 ， 

国
”

粹 整 体 看来是 西方模式 的 改装 余文 第 页
’

（ ，
１ ７ ） 

。

从五 四 运 动 到 年 为止 中 国史学的 主流 直笼罩在实证 主义 的 影 响 之下 由胡


一

１ ９４９ ， 。

适 和 傅斯年大 力 提倡 的 所谓 科学 的 历 史 方面
“ ” ”

通过 整理国 故
“

促进 了 中 国 历史


一

， ，

学 的 现代化 另 方面 以 胡适为例 他 对 中 国 传 统 的 兴趣 也只 是狭 隘地集 中 在和 近



一

； ， ， ，

代西方 科学 和 民 主 的 文 明 可相 容 的 部分 在他最激进 的 时 候 甚 至 武 断地 说 中国传



‘ ’

。 ， ，

统 中 的 好 东 西普遍 呈 现 在 所有 较 高 的 文 明 中 ；
而传 统 中 特殊 的 东西 ，
从现 代 眼 光来 看 ， 

通
常是不好 的
”

（ 余文 ， 第 １ ７ 页 ） 。 而 自 从 １ ９４９ 年 之后 ， 中 国 马 克思 主义史学在五 四 运动 以



来建立 的 反 封建基础 上 虽 然 也说要 去 其 封 建 主 义 糟粕 取其 民 主 主 义 精 华

“ ”

， ， ， 但对传


统似乎特 别 有偏见
“ ”

，
而这种偏 见发展到 文革 后 期 的批林批孔 ， 更是登 峰造 极 。 要补充


“

句 的是 这 种谴 责 和 控诉 甚 至到 了 文化大革命 之后 的 改革 开放 时期
”

竟又 以 新的


一

， ， ，

形 式 出 现 在 以＜ 河 殇 》 为 代 表 的 批学 术和 通俗 著 作 中 这些著作 包 括大 众传媒在 内

一

。 （ 

）

的 作者们 ， 作 为 新生代 的 知 识分子 ，

不论 以 正统 自 居 ， 还是 以 反 主 流 的 面 目 出 现 ， 都以实


现 四 个现 代 化 赶超 世界先进 水 平 为 基 本诉求
”

竟 然在所谓 的
“

、 ，
文化热 的 讨论 中 ， 使这


”

种 对 中 国 文化传 统 的 谴责 和 控诉 个新 的 高 潮 余英 时认为
“

达到
一

。 

：

在 二十 世纪 ， 自 我 控诉 和 自 我牺牲的 特殊 中 国 文化 心理 ， 是 深 深 ４ 艮植 在 一

个十分


复 杂 的 历 史 困 境里 。 在 中 国 传 统 里 无 法 发现 积 极 意 义 的 责 任 ，
也 不 全在 于 以 往中 国史


家 看待 自 己历 史的 方 式 。 我试 图 说的 是 ， 实 证主 义 ，
尤 其 是极 端 科 学 主 义 ， 容易 把史


家的 心 肠 变硬 ， 使他 对 传 统 或 文化 不 再 产 生 同 情 的 理 解 和敏感 的 欣 赏 。 不 幸地 ， 在我


文章 开 头 讨 论的 历 史 实 证主 义 四 个核 心 因 素 已 被二十 世纪 的 中 国 史 家 或 多 或 少 地 当 作


不证 自 明 的 真理 。 结 合 西 方 历 史 作 为 普 遍模 式 ，
会 阻 碍他们 从 中 国 历 史本 身 来研究 

中

国 历 史 ， 并 且造 成 太容 易 忽视 中 国 文 化传 统 本 身 具 有 清 晰 个 性 的 可 能 性 。 （ 余文 ， 

第

１ ８ 页 

）

余英 时接 着 指 出
“

即使今 中 国 知 识 分 子 对 西 方是 批判 的 但仍 然 不 经批 判 地跟 随
‘ ’

日


一

： ，

些刚 好在西方 流行的 批评理论 。 （ 余文 ， 第 １ ８ 页 ） 使得这种批判 依然 囿于 西方文化传统



及其 理论词 汇 和 术 语 中 ， 完 全缺 乏 本 民 族传 统 文 化 的 历 史 根基 ， 其结 果 不 免流于 空 洞 无


物 

。

现在 ， 扭转这种 情形 的 气候 已 经 出 现 。
一

方面 ， 长期 被奉为 不证 自 明 和 颠 扑不破 的 真


理 的 历史 实证 主义 正受到 极其严重 的 挑 战和 严厉 的 质 疑 ， 使 得 史 学 家得 以 用 新 的 眼 光 重 新


看 待 他们 的 历史 文 化 传 统 在 画 地 为 牢 的 现代 主义 历史观 之外 发 现
“

， 作 为 历史 目 的和 意义


”

的 整 个世 界 （ 安文 ， 第 １ ５３ 页 ） ， 从 而 使 得 在 过 去 和 未来 之 间 的 现 在建 立 起 沟 通 彼 此 相 通


的 新 桥梁成为 可 能 。 在这个意 义上 ， 后 现代 主义解 构 掉渐 渐僵 固 的 从实证 主 义 到 现代 主义


 人文论丛 年卷


４７４




（ １ ９９９ ）

“ ”

的思 想 框 架 ， 指出向上 一

路 ， 新天下耳 目 ，
弄笔者始知 自 振 （ 借用 王 灼 评苏 东 坡语 ） 

，

自 有 不可磨灭 的 功 劳 

。

另 一

方面 ， 第 二 次世界大 战以来 ， 随着殖 民 主 义体系 的 土崩 瓦解 ， 欧洲 在 世界 中 的 地



位不 断滑落 。 而 现在 由 于 冷 战 的 结束 ， 美 、 苏两大政 治军 事集 团 对峙局 面 的 消 失 ， 多 个文


化 中 心 并列 的 世界新格 局 正 在形 成 。 在这个大环 境 影 响 下 ， 包括西方思 想界在 内 的 全世界


各 文 化 知 识 界 都 在 重 新 严 肃认 真 地 思 考 多 元 文 化 互 动 关 系 问 题 、 各文化 自 身 的 内 在传统 的


文 化价值 问 题 以 及各 自 的 传统 和 现代社会 的 关系 诸 问 题 。 即 以 安克斯密 特 为 例 ， 他在文章


结尾 部分 一

再 强 调 西 方 史 学 界 不 能 将 历 史 当作 客 观 存 在 物 或 异 己 力 量 那 样 ，
只声作为调


查 、 检验和 重建 的 对象 ，
而 是 应 该将 其作 为 思 考对 象 ， 挖 掘 历史传统 的 内 在精神 其丰 富


多 彩 的 文 化潜 流 。 只 有 这样 ， 才能既不受历史传统 的 局 限 ，
又 能伴 着 传 统发 展 当 今 的 文化


事业 （ 见 安 文 第 ＞
１ ５ １
￣

１ ５ ２ 页 ） 。 正 是 在 这 种 世界 大 气候 的 改 变 和 学 术 界思想 潮 流 的 转 向


“

这双重 交错影 响 下 ， 余英 时欣喜地指 出 ： 看来 中 国 史 学 家 不 但 可 能 从 西方模式 的 纠 缠 中



”

解放 出 来 ，
也 可 从必须 到 西方 寻 找 普遍 真 理长 达 一

世纪 的 迷梦 中 觉醒 。 （ 余文 ， 第 １ ８ 页 

）

他 同 时认 为 ： 对 中 国 史 学 家来说 ， 当 务 之 急 是 在 中 国 特殊 的 历 史 经 验 上 开 始 规 划 和 发 展 

自

己 的 概念和 方法 在学术上
“

， 独立地但不 孤立 于 世界其他 角 落 （ 包括西方 ） 的 历史理论和



” “

实 践 之外 ，
只 有 在这 种 方式 之下 ， 中 国传统 （ 更进
一

步 ， 所 有 亚 洲 世界 的 传 统 ） 所有 的


财 富和 个性 的 再发现
”

， 将会成 为 一

个真 正 的 可 能 （ 余文 ， 第 １ ８ 页 ） 

。

１ ９ ９６ 年 ６ 月 于美 国 匹兹堡



注 释 

：

① Ｆ ．  Ａ Ｈ ａ ｙ ｅ ｋ
．
：  Ｔ ｈ ｅ  Ｃｏ ｎｓ ｔ ｉ ｔ ｕ ｔ ｏ ｎ  ｏ ｆ  Ｌ ｂ ｅ ｒｔ ｙ
ｉ ｉ ，
ｐ ． ２ ６ ，
１ ％０ ， 转见 《 海耶克和他 的 思想 》 ，
台湾 传记



文学出 版社 １ ９７９ 年版 ， 第 ４ 页 

。

② 参 见麦基编 《 思想家 ＞ ，
三联书 店 １ ９９２ 年版 ， 第 ３４ １
？

３４６ 页 

。

张忠培

 北京故宫 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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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 者单位 

： 

］

胡 晓晖

 美 国 纽约 明 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