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赡与匮乏 2019年中国话剧观察 - 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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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戏剧学院学报《戏剧》2020 年第 1 期总第 189 期

丰赡与匮乏
—2019 年中国话剧观察

徐 健*

内容摘要:2019 年,中国话剧在内容选取、题材样式、艺术风格上呈现多元化,一方面力求主
题性创作的新突破,努力建构和塑造新时代的叙事逻辑与人物谱系;一方面不断尝试经典
“新表达”、传统“新超越”的多种可能,主旨立意、舞台语汇、艺术表达在多义、歧义甚至争议
的状态中前行;一方面身处鱼龙混杂的演出市场,面对体制内外的名利、资本等诱惑,在过
剩的赞誉与过度的消耗中,创作者、实践者们的艺术定力、理想激情等经受着一次次的现实
考验。
“变”依旧是这个新老并存、代际更迭的戏剧时代留给我们最主要的印象。但是无论如
何,21 世纪以来 20 年的实践经验启示着当下,中国话剧离不开沉淀与笃定;留下什么样的作
品、推出什么样的人,始终是话剧发展绕不开的核心课题。
关键词:中国话剧 原创话剧 经典改编 中外合作 戏剧节
中图分类号:J82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549(2020)01-0024-11

Abstract: In 2019, Chinese drama presents diversity in selecting topics, themes and styles. On the
one hand, some works strive for a new breakthrough on topics and themes by creating the narratives
and portraying different characters in the new era. On the other hand, some works continue to refresh
the classical topics and to transcend the traditional classics by setting up the themes and the new
approaches of stage presenting in various, ambiguous and controversial ways. Simultaneously, in the
social context of various commercial markets, facing the temptations of fame, benefits, capitals, the
excessive compliments and consumption, the artists and the creators have endured a real test on their
artistic composure, ideal and passion on theater art. “Change” is still the most important impression
left to us in this era of drama coexisting with the new superseding the old. In any case,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s in the past 20 years have inspired us that the status of Chinese drama relies on the artistic
accumulation, composure and resolution of the artists in theater:namely, what kind of works will be
left and whom must be characterized in theater are the inevitable agendas in the development of drama.
Keywords: Chinese drama, original drama, classic adaptation, Sino-foreign cooperation, theater festivals
DOI:10.13917/j.cnki.drama.2020.01.003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70 周年”这一重大时间节点的贯穿,赋予了 2019

﹡ 徐健,
《文艺报》艺术评论部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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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20 年第 1 期

年的中国话剧宏大、厚重的内容承载与华彩、庄重的艺术质地。这一年,中国话
剧在内容选取、题材样式、艺术风格上呈现多元化,一方面力求主题性创作的新
突破,从一度创作到二度呈现,努力建构和塑造着新时代的叙事逻辑与人物谱
系;
一方面不断尝试经典“新表达”
、传统“新超越”的多种可能,
主旨立意、
舞台
语汇、艺术表达在多义、歧义甚至争议的状态中前行;一方面身处鱼龙混杂的演
出市场,面对体制内外的名利、资本等诱惑,在过剩的赞誉与过度的消耗中,创
作者、实践者们的艺术定力、理想激情等经受着一次次的现实考验。
“变”依旧
是这个新老并存、代际更迭的戏剧时代留给我们最主要的印象,然而,面对一个
口碑、营销,乃至审美风向、艺术标准都要参考掌上小屏幕的现实,有关话剧的
“变”却显得格局有些局促与狭窄。2019 年,21 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已经过去,当
人们开始忙于总结这十年的经验得失并感喟时间的无情流逝时,体味更多的还
是面向现实的焦灼与省思,以及对下一个十年的遐想与企盼。

宏大与微观

2019 年 5 月以“逐梦新时代—向国庆献礼,向人民汇报”为主题的第 12
届中国艺术节、10 月以“追梦新时代 经典共传承”为主题的第 16 届中国戏剧
节以及 3 月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70 周年”为主题的第 5 届原创话剧
邀请展等不同层级、规模的戏剧节庆展演活动,依旧是助推国内主流原创话剧
创作和演出的重要平台。而获得第 16 届文华大奖的话剧《谷文昌》
(编剧冯静,
导演白皓天)与《柳青》
(编剧唐栋,导演傅勇凡),以及入围评选的其他 5 部作
品,无论是主题层面的“思想性和倾向性”,还是表现题材的“时代性、倾向性、
人民性”,艺术形象的“真实性、生动性、典型性”[1],都体现了一定阶段国家对
舞台艺术创作方向与主题立意的倡导。在这一年各地新涌现的作品中,新时代、
献礼、人民等成为反复出现、不断突出的关键词。创作者侧重于对新时代发展主
题的阐发和表现,力求以新的素材和视角,书写重大时间节点背后的历史脉络、
重要历史事件的人文价值、重要历史人物的精神传承,用一幕幕的舞台演出展
现了一个个壮阔 70 年、奋进新时代的“中国故事”
“中国形象”。像浙江话剧团
的《雄关漫道》
(编剧李宝群、王宏、肖力,导演宫晓东)以湘江惨败到遵义会议
的长征历史,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从“路在何方”的困惑、焦灼到不忘初心、坚
定信仰、捍卫真理,最终实现中国革命事业伟大转折的探索历程;四川人民艺
术剧院的《记忆密码》
(编剧李亭,导演黄定山)讲述了 20 世纪 60 年代至今三
代三线建设者以“艰苦奋斗”为信仰,用青春热血、英雄气概铸就“三线建设精
神”的感人故事;中国铁路文工团与大兴安岭地区艺术剧院的《八百里高寒》
(编剧董妮,导演姜涛)以时空对话的方式,再现 55 年前数万铁道兵挺进大兴安
岭,把钢轨铺进万年沉寂的林海雪原、把生命禁区变成幸福家园的奋斗奇迹,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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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说

现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艰苦奋斗、志在四方”的铁道兵精神;珠海话剧团的
《龙腾伶仃洋》
(编剧王俭,
导演李伯男)聚焦港珠澳大桥这一“国家工程”
,不仅
塑造了新时代中国建设者的群像,也深入复杂的人物内心,触及了复杂的自然
环境挑战背后建设者们承受的精神压力和心灵煎熬。
以历史记忆与现实观照相互交汇的方式,完成既定创作主题的表达,离不
开宏大的视野格局和叙事驾驭,但是深入历史、重拾记忆、记录时代的方式是多
样的,我们需要情感激荡、意境宏大的壮阔气象,也需要微观日常、平凡细腻的
烟火气息,而这一年,不少创作者在记叙重大时间节点之余,尝试走入乡野民间
和寻常人家,从日常时间、记忆的切片里,从人与城、人与人的关系中,寻找话剧
描绘百态人生、刻画心灵的新方式,拓展、丰富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内容样式。像
中国国家话剧院的《人间烟火》
(编剧林蔚然,导演娄迺鸣)以基层干部苏小鱼
的日常工作为主线,呈现了城中村改造中的多彩生活与五味人生。全剧没有一
句标语式的口号,也没有植入过多的怨气、牢骚,严肃的社会主题在创作者们
“避重就轻”的柔性叙事中得到了润物细无声地传达,让人们在轻松、亲切的氛
围中,理解了城中村改造这项重大民生工作的现实意义,也走进了普通基层干
部的心灵世界。西安话剧院的《长安第二碗》
(编剧陈彦、陈梦梵,导演查明哲)
从城与人的关系角度讲述西安故事,只是它展示的不是与历史文明、城市建设
等相关的“面子”问题,而是老百姓衣食住行的“里子”所在。全剧以葫芦头泡
馍馆 40 年的历史为纵轴,以秦存根和他的儿女们的生活和精神变迁史为横切
面,以日常的、近乎原生态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展现了改革开放以来普通人
身上亲情、伦理、价值观等的聚散离合、裂变重建。全剧用小人物内心的跌宕反
衬时代的澎湃,用小人物的性格骨气构建城市的精神气质,用寻常人生的变与
不变揭示时代的演进史。正是这些对日常生活“和而不同”的精雕细琢,构成了
该剧的文化和精神底色。黄盈工作室的《打开一九九〇》
(编剧黄盈、张婷,导演
黄盈)以 1990 年与 2019 年两个时空并行交织的叙事方式,讲述了胡同深处 3
个一起长大的发小儿近 30 年的人生轨迹。写北京城与北京人的发展变化或许
是该剧的主题之一,然而,在这些与时代同步演进的小人物身上,在一种略带怅
惘、无常、忧郁的命运变化中,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作者在寻找不变的东西,这
种东西可以是情怀,更是坚守日常表达、为小人物立传的信心与勇气,而影视表
现手法的探索实践、轻松幽默的风格演绎,不仅让该剧时空的回溯自然、顺畅,
更留下了自信面向未来的伏笔,不难发现,
“黄盈的‘新京味’正在悄悄发生改
变”,他“让乐观主义这一维度的延展指向芸芸众人创造未来的决心与信心”。[2]
上述作品的主题可能没有那么的外显直露、情感也没有惯常的昂扬澎湃,或许
叙事上还有过于仓促和打磨提升的空间,但它们选择从老百姓息息相关的生活
入手,主动拉近戏剧与当下、舞台与时代的关系,于微观中沟通观众情感,追求
温暖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自觉,却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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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20 年第 1 期

当然,在主题性的创作之外,同样可以找到在宏大的叙事架构下,微观切入
题材与人物的作品。比如近些年一直孱弱的喜剧创作,2019 年出现了常州市滑
稽剧团的《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贵胄学堂》等具有较好
口碑和市场潜力的作品。
《陈奂生的吃饭问题》
(编剧王宏、张军,导演胡宗琪)
有着来自乡野的本真与自然,有普通农民家庭的日常与悲欢,也有艺术呈现上
的真实与朴拙,这些艺术上的探索或许可以解释该剧为什么能在北京、上海等
大都市受到如此青睐,并引发青年观众的追捧的原因。但最为根本的问题还在
于,该剧的创作者回到了对人的命运的回眸与揭示上,并以此为基础实现了主
题性表达、农村现实题材书写与喜剧手法的融合上。剧作不仅以滑稽戏的形式
挑战现实题材,而且悲喜交融、寓理于情,特别是“悲”的穿插和运用成为剧作
的一大特点。剧中“悲”在制造一种悖逆效果的同时,它与创作者对于现实秩
序、现实问题并不完美的发现与洞察结合在一起,这就使“悲”的存在具有了艺
术的本体色彩和鲜明的主题指向。该剧引发的笑,可以说是同中国人的生存与
命运密切相关的“笑”。这种笑看似轻松、滑稽,实则敏锐、尖刻,是荒诞后的清
醒,更是收获后的苦涩。
《贵胄学堂》
(编剧黄维若,导演胡宗琪)以即将走向崩
溃的清王朝为大的历史背景,从满人青年贵族们选派入学“贵胄学堂”这一微
观视角,呈现了激烈动荡年代之中一群处于不同价值思维逻辑体系里的悲剧人
物的喜剧人生。它有黑色喜剧的荒诞、怪异,也有时代本身的撕裂、冲突,更有人
的选择的困守与新生,它看似触碰时代的悖谬和人性的奥秘,实际上最终解决
的还是人与时代的纠结问题,揭示了喜剧表达与时代观照的微妙关系。

多义与歧义

尽管有了国家和地方各层面资金、项目等的扶植,台上演出热闹、红火的景
象不时出现,但是细数全年剧目,真正属于 2019 年的原创话剧在数量上并没有
激增,大多数的演出依旧摆脱不了“专家叫好、市场不叫座”的怪圈,社会反响
平平。相反,这一年引发戏剧圈较大范围讨论,甚至产生话题效应的作品大都集
中在有关经典或者老剧目的改编和新排上,其中个别作品掀起的争鸣和讨论也
是多年来仅见的。而新时代如何面对经典,如何处理经典文本与当下表达的关
系?如何从精神文化、美学观念等更深层面,解读经典改编、新排背后出现的意
见分歧?一系列与当下时代、审美变化息息相关的话题,或许才是这些话题剧
目值得业内认真关注的原因吧。
除了原创历史剧《杜甫》
(编剧郭启宏,导演冯远征)外,北京人艺这一年
演出的剧目主打经典或者重排、复排。从一代戏曲名伶艺术坚守中彰显规矩与
气节的《名优之死》
(编剧田汉,
导演任鸣、
闫锐)到京腔京味儿中探寻古玩人处
事哲学与精神境界的《古玩》
(编剧郑天玮,
导演唐烨)
,从点燃“心灵之光、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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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说

之火”的《老式喜剧》[ 原著阿·尼·阿尔布卓夫(苏联),导演班赞 ] 到连接“理


梦想与现实”的《天边外》①,
想与幻灭、 北京人艺的经典演绎在靠拢当下的基础
上,有了更多的年轻面孔和青春气息,平均年龄 30 岁上下的演员阵容在让人们
看到人艺演出的未来的同时,也留下了剧院代际更迭的时代印记。1979 年,中国
青年艺术剧院演出,
黄佐临(特邀)
、陈颙执导的布莱希特作品《伽利略传》作为
“打倒‘四人帮’后,我国戏剧舞台上演出的第一个外国当代名著”[3],连演 80
场,在科技、思想、文化领域产生巨大反响。40 年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再次将这
部作品搬上舞台。这部由伊凡·潘特列夫(德国)导演、李健鸣担任戏剧构作与
翻译的经典“新作”,除了对原作进行有目的的删减外,兰波的散文、尼采的文
章、17 世纪欧洲鼠疫原始记录、斯坦因维格哲学思考等元素的添加,以及蜘蛛侠
的出现,让全剧有了更多的“陌生化”意味和游戏风格。当然,这样的大胆实验
也带来了观众评价的分化,但该剧却留下了经典阐释与当下观照、国外戏剧本
土化的实践、中外戏剧人合作等方面衍生的话题。该剧也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
自 2013 年推出“经典戏剧·上话重绎”系列以来,剧院推出的第六部作品。何冀
平编剧的《德龄与慈禧》首演于 1998 年,
此次天津人艺和香港话剧团联合演出、
香港导演司徒慧焯执导的全明星版本,不仅获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也让该
剧的文本魅力再次彰显。在宫斗权谋、穿越戏说等叙事类型业已泛滥的当下,该
剧跳出同质化的窠臼,除了融入传奇化、通俗化的叙事笔法外,创作者以平视的
眼光观察一个王朝的背影,以情感的微妙捕捉大人物的历史抉择,以中西文化
碰撞折射古今的守与变的情节架构,让历史的叙事有了更多的人性真实与现实
呼应。虽然上述作品自身的“经典性”各异,它们努力拉近演出与当下的关系,
力求丰富、延展经典或者原作价值、意义的诉求却是共通的。在主旨立意、演出
风格、导演个性与观众、市场之间保持的微妙平衡上,它们的尝试亦提供了不少
经验。
还有一些作品,在丰富或者延展经典的实验过程中,形成了剧场内外难得
一见的话语碰撞、意见分歧。孟京辉戏剧工作室的新版《茶馆》就是典型。该剧
2018 年首次亮相乌镇戏剧节就引发讨论,此后,经过 2019 年 7 月法国阿维尼翁
戏剧节 IN 单元的“争议”与 10 月圣彼得堡第 29 届波罗的海之家国际戏剧艺
术节的“获奖”,以及国内的“巡演”之后,11 月亮相北京保利剧院的孟京辉版
《茶馆》以及由此衍生的经典改编话题迅速发酵。期间,
《新京报》11 月 21 日以
《〈茶馆〉凭什么不能改?!》为总标题的专题,摆出了传统媒体和业内专家在
此问题上的态度、观点,引发业内关注;而新媒体上,关于该剧改编褒贬两极化
的观点之争,更是成为博人眼球、增加阅读量的推力。面对孟京辉“用自己接触
到的当代戏剧语汇和熟知的技术手法,诚恳地把他(老舍)的悲悯说出来”[4] 的

① 编剧尤金·奥尼尔(美国),导演王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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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20 年第 1 期

作品,新版《茶馆》的确提供了有关戏剧观念、美学表达、精神走向等诸多领域
的新话题,而作为一部本身带有实验色彩的作品,由演出本身引发的多义,甚至
歧义的解读也实属正常,观者、评论者也“完全可以作出不同的阐释,可以认为
非常深刻或非常不深刻,但你必须说出美学、戏剧学上的理据。”[5] 真正客观理
性的评论还是要回归到对演出本身的深入解读,以及演出与改编者精神内核的
捕捉、与时代和当代观众之间的审美关联上。毋庸置疑,在孟京辉版《茶馆》的
舞台上,我们看到了从内容到形式的颠覆性表达,看到了一些后现代意味十足
的精彩场面和极富创造性的组合与拼贴,但是如果将这些剧场实验色彩、重构
意味十足的形式整合在一起,与戏剧构作本身所负载的内容相对照,琳琅满目
的技术性的符号背后,这场以全人类为主题涵盖对象的演出,与中国的当下时
代有着怎样的内在关联?舞台上密集的愤怒、绝望、暴力甚至歇斯底里的形式
背后,包裹着哪些可供观者捕捉的思想与艺术讯息?推动这次革新实验的精神
动力、创作激情又是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拿经典的改编说事?一个个由演
出本身衍生的疑问似乎都等待着阐释者去破解。
而从“舞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变成“经典到底可不可以改”
“观众退场退票风波”
,讨论话题偏移背后隐含的时
代、
文化、
媒介等话题更是耐人寻味。
此次《茶馆》的改编,
让笔者想起了 21 世纪
之初由孟京辉的《盗版浮士德》
,林兆华的《茶馆》
,李六乙的《原野》
,林兆华、田
沁鑫的两版《赵氏孤儿》等作品引发的经典改编的争鸣,
从 21 世纪之初“如何面
对经典”到新时代“经典到底能不能改”
,虽然大家仍然在关注经典,
戏剧生态也
发生了显著变化,但是围绕经典本身暴露的价值观、艺术观的分野,乃至背后的
人文精神的衰微,
却没有因为时代的变化而有所缓和。
对经典的表达和阐释不可
能是停滞不前的,经典需要在改编中丰富、深化,经典也需要在阐释者深入理解
原作前提下的、
独具个性的演绎、
创新,
但这个过程“除了现代艺术手段的必要介
入外”
,更为重要的是“要努力建立一套与之等量齐观的思想价值系统,
否则现代
”[6]
人很难真正拥有与经典进行平等对话或对其颠覆改写的能力。
这一年,在经典的演绎上,
《安魂曲》
(中文版)、
《浮士德》等所引发的关
于演出和演出之外的话题,也在增加着作品本身的多义性,特别是关于演员表
演问题的讨论,诸多的争议再次回到了国内演员表演这个老问题上。实际上,从
2017 年波兰导演克里斯提安·陆帕的《酗酒者莫非》到 2019 年立陶宛导演里马
斯·图米纳斯的《浮士德》,一系列中外合作完成的经典、改编作品,就艺术品质、
舞台呈现而言,已经为中国话剧带来新的质素,中国演员也在国外大师级导演
的指导下,对表演有了新的理解。在《浮士德》的排练中,图米纳斯就对饰演浮
士德的尹铸胜说,
“表演不要考虑观众,只要你心里有,努力去做,就有可能达
到。诀窍是‘真’,努力去感受人物。”这种表演方式的探索过程“一度让尹铸胜
很崩溃”,
“直到排练后半程,他投入以后,才发现这种表演方式太好玩儿,仿佛
回到了学校最初学习的阶段。”[7] 尹铸胜排练和表演过程中感受到的实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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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说

的变化,或许将从舞台呈现层面对中国的戏剧带来积极的讯息。当然,在对经典
的阐释上,这些国外导演也为我们带来了思考经典、思考文学乃至戏剧与当下
如何衔接的新视角。只是这些极富现实意义的实践经验往往因自媒体、网络上
无休止的、互不妥协的观点之争,而错失了探讨、总结的契机。
延续近些年外国戏剧来华演出的热度,2019 年依旧是国外剧目来华演出
频繁密集的一年,只是经典或者文学改编作品渐已成为主流。像俄罗斯的《叶
甫盖尼·奥涅金》
(瓦赫坦戈夫剧院)、
《安娜·卡列尼娜》
(圣彼得堡波罗的海之
家剧院)、
《静静的顿河》
(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来自德国柏林戏剧节的
《奥德赛》
(汉堡塔利亚剧院)和《夜半鼓声》
(慕尼黑室内剧院),立陶宛国家剧
院的《伪君子》,以色列盖谢尔剧院的《父与子》,马其顿比托拉国家剧院的《孩
子梦》,波兰羊之歌剧团的《李尔之歌》等,都是这一年值得留存记忆的作品。其
中,多部根据经典长篇小说改编的作品,显示着文学与戏剧之间的亲密关系。在
原创动力、人文精神普遍衰退的趋势下,向文学借力成为国外戏剧人的共同选
择。反观国内,受制于多种历史和现实因素制约,这方面的实践较为拘谨,文学
作品的舞台转化成功率并不高。戏剧文化生态的持续发展离不开文学的依托,
比如目前大家都在为原创、题材而焦虑,如果将目光投向本土文学资源,从一些
优秀的小说中撷取珍宝,是否会让话剧舞台呈现不一样的色彩。这一方面,陕西
人艺的《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湖南省话剧院的《沧浪之水》,方旭导演的
《牛天赐》等都在舞台上留下了值得品鉴的“文学风景”。

过剩与匮乏

在国内已有的官方与民间常规的、成熟的戏剧节的基础上,2019 年又涌现
了中国西昌·大凉山国际戏剧节。作为我国西部唯一的较大规模的国际戏剧节,
8 个国家、41 部剧、312 场戏剧演出及活动,让该戏剧节在短短的时间内吸引了
全国戏剧人的目光,也成为这个冬季最受关注的戏剧活动。也是这一年,不少城
市、
小镇都在“蠢蠢欲动”
,尝试推出、
打造各自的青年戏剧节、
戏剧文化活动。

剧与城市、戏剧节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密切联系在轰轰烈烈的戏剧演出中得到进
一步巩固,戏剧与地域文化、民族文化、旅游资源的融合也成为不少地方办节的
共识。只是戏剧节逐渐多了,各地的支持力度也大了,戏剧剧目的供给、戏剧文
化的普及是否真正能够真正跟上?参演的剧目是否能够支撑一个戏剧节的文
化含量和观演人气?短时间的扎堆演出是否能够真正有助于一个地区、一座城
市的文化生态建设,乃至戏剧土壤的培育?如何走出了办节期间“敲锣打鼓”
与办节之后“门前冷落”的状况?当戏剧人、戏剧爱好者匆忙赶节看戏的现象
成为国内戏剧节一景的时候,与戏剧节密集举办相关的策划、思考如果再冷静
一些、务实一些,从促进戏剧艺术自身发展、交流互鉴的目的出发的效果再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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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20 年第 1 期

一下,也许可能更有利于国内戏剧、戏剧节的可持续发展。
这一年,随着重大时间节点的陆续到来,各地院团都在相关主管部门的期
待、艺术基金扶持下,加大了相关主题性作品的创排力度,现实题材更是得到了
高度的重视。而集中全国优势创作力量、团队合力攻关,突击打造一部符合特定
主题需要的作品,也成为一些剧团面对现实要求的无奈选择。对于这种现象,不
能简单归因于功利或者浮躁的创作心态,其影响也不仅仅体现于作品本身。相
较于创作过程中出现的“假大空”
“浮干浅”,更需要关注的还是其对创作者本
身带来的影响。
面对各地主管部门对文艺创作的期待,
不少创作者“被迫强硬实
现了从‘我要写’到‘要我写’的跨越”
,“价值选择渠道的扭曲左右了戏剧创作
[8]
导向”。 尤其是“价值选择渠道的扭曲”,或许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戏剧生态
的维护才能加以扭转。而在这一过程中,需要扭转的还有经典、保留剧目以及人
才培养等一系列的问题。不得不承认,当下的话剧舞台,不少剧院对于中外经典
作品、剧院保留剧目的演出是缺席的。一些院团排演中外经典作品有些力不从
心,这其中有现实政治任务的原因,有剧院生存的压力,还有就是人的危机。能
够排练、愿意演出经典的、保留剧目的演员现在越来越少,这是当下话剧发展不
容回避的短板。中外经典剧目不仅可以滋养大众审美,还有为院团培养演员的
作用,更能检验一座院团真正的艺术实力和演出活力。21 世纪的话剧在解构经
典中登场,又在搁置甚至淡化经典中前行,近 20 年中国话剧对待经典的态度,
折射的是时代精神文化心态的起伏。
影视演员、综艺歌手、明星艺人登上话剧舞台的利弊得失,近年来曾被不同
的媒体和评论所关注。2019 年,各路明星演员加盟话剧的现象扎堆出现,像葛
优参演了《默默》,郑云龙参演了《德龄与慈禧》
《漫长的告白》,沙溢、胡可参演
了《革命之路》
,张亮参演了《你还弹吉他吗》
《奋不顾身的爱情》
,郭麒麟参演了
《牛天赐》,张杰参演了《曾经如是》等。一些阔别舞台已久或者近年较少登台的
优秀演员也纷纷回归舞台,廖凡主演了图米纳斯的《浮士德》、奚美娟和关栋天
联合演出了美国经典话剧《洋麻将》,倪大红主演了汉诺赫·列文经典作品《安
魂曲》等。
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
明星参与话剧无疑提高了话剧的话题量和票
房吸金力。面对这一现象,已经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类为是明星效应、市场行为或
者粉丝行为。它的出现仍要与当下大的文化和演艺环境相关联。如果说前几年,
业内还在为明星加盟话剧带来的“高票价、低口碑”而忧心忡忡的话,这一年,
大量明星演员跨界、回归话剧舞台,信心和改变应该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最大印
象。一些明星演员通过话剧舞台得到锻炼,理解、塑造角色的能力增强,不仅为
自己的表演实力正名,也为话剧舞台带来了新鲜的样貌。只是在“一窝蜂”邀请
明星参演话剧时,还是要多考虑考虑明星的“人设”是否适合角色本身。如果一
味奔着蹭流量、蹭话题而来,那么最终受到影响的不仅是明星本人,而是整个演
出团队的口碑和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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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说

受困于“剧本荒”
“人才荒”,2019 年,在各个剧院开门征集优秀剧本的基
础上,更多的组织、机构、企业加入了戏剧剧本、人才的孵化行列,像 2019 年 10
月启动的首届“戏剧未来力量—保利·央华·新京报青年戏剧创作人才孵化工
程”,以主题创作的方式发掘和培育面向未来的中国青年戏剧创作人才。12 月,
由北京文化艺术基金发起、宽友(北京)文化交流有限公司承办的“培源·青年
戏剧人才培养及剧目孵化平台”启动,
希望从戏剧创作的源头性、
基础性环节做
起,推进戏剧相关行业的长远发展。为优秀剧本的出炉保驾护航,为戏剧人才的
成长培根护苗,这些工程、平台的现实意义不必多言。结合近些年,国家和各地
艺术基金资助的各类戏剧人才培训班,加之北京的老舍青年戏剧文学奖励扶持
计划、上海的“青年编剧扶持项目”等,青年戏剧人才学习、成长的机会并不少,
一些新人新作也通过这些平台与观众见面。只是成才的机会、平台有了,如何让
他们的创作避免昙花一现,给予他们更多发展、前行的支撑,目前看来,还需要
整个戏剧创作生态环境的改善。
青年一代的崛起是 21 世纪 20 年话剧发展的重要现象。这期间,民间剧社、
民营团体,也就是新文艺团体的崛起与青年戏剧人的成长是同步的。如今黄盈、
赵淼、李伯男、邵泽辉、顾雷等伴随 21 世纪成长的一代青年导演正在迈进中年,
进入后青年时代的他们如何突破值得戏剧界关注。而沿着这些青年导演们的激
情继续前进的更新一代戏剧创作者,面对审美、信息平面化、网感化、碎片化,以
及日渐浮躁的演出环境,他们大胆发声、自我表达、提出关切的方式为剧场融
入了新语汇、新生气,只是要真正成为话剧未来的重要力量,尚需持续的艺术积
累、丰厚的生活阅历和扎实的人文储备。青年戏剧人最宝贵的是梦想与激情,是
超越平庸的精神和敢于探索的勇气,在这方面,不管是“70 后”一代,还是“90
后”一代,包容与鼓励当是戏剧界面对青年人的心态。

追忆与求索

2019 年,中国话剧界痛失多位大家、名家,话剧史、戏剧理论评论家田本相、
董健、刘厚生、童道明四位先生先后离世,剧作家苏叔阳、胡可,戏剧教育家钮心
慈、王敏,北京人艺导演、演员班赞,也离开了他们热爱的戏剧事业,短短一年,
话剧界遭遇了重大的损失。
在纪念这些逝者的文字里,
有人感喟“失去了一个戏
剧研究者和带领话剧奔向未来的领路人(田本相)”[9],有人追忆“他(童道明)
是个真君子,情感细腻、强烈,却总是表现得很温和”[10],有人称赞他(董健)
“是
一个直面现实和历史真实的大学者”[11] 等等,这些实实在在的表达构成了他们
的学术高度、人格高度、艺术高度。然而,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是由他们
书写、奠定的话剧创作和研究的时代正在远去。随着他们的离去,越来越多的有
识之士感受到了戏剧界代际更迭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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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2020 年第 1 期

这一年,学界以重要纪念日、重要人物诞辰纪念为契机,举办了多个学术活
动。比如,5 月,上海戏剧学院召开“五四与中国话剧”高端学术论坛,与会者以
纪念五四运动百年为契机,多角度探讨百年中国话剧的变革、发展与五四之间
的深刻精神联系;6 月,中央戏剧学院召开纪念欧阳予倩诞辰 130 周年学术研
讨会,从舞台实践、戏剧思想、戏剧教育等多个方面,追思、传承、探讨欧阳予倩
的戏剧精神;9 月第三届老舍戏剧节联合国际戏剧评论家协会中国分会举办的
“国际视野下当代剧场文学性”主题论坛与 10 月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影视艺术
系举办的“全球化时代的戏剧评论”国际学术研讨会,从演出、剧场、评论等不
同视角,关注戏剧的当下与未来,促进中外戏剧观念的碰撞、交流;10 月,南开大
学文学院、中国话剧理论与历史研究会、天津市戏剧家协会联合召开南开新剧
110 周年暨新世纪中国话剧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深入总结南开新剧历史成就和
艺术价值的同时,21 世纪以来的话剧创作受到学者们多方位的聚焦、探讨;再加
上,这一年刊发在各个学术刊物、主流报刊上的关于新中国话剧 70 年的回顾和
总结文章、有关中国话剧历史和当下的理论探讨文章等,丰富的学术成果记录
下了一年来戏剧理论评论界求索、创新的足迹,也在开放、对话、争鸣中留下了
学术传承的未来与希冀。
同样是这一年,21 世纪话剧发展走过了整整 20 年。20 年间,中国发展经历
了由“新世纪”向“新时代”的跨越,中国社会也从刚刚跨进 E 时代到处于 5G
时代的前沿,一系列来自经济、科技、媒介等各个领域的变化在深深影响着每个
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选择。20 年间,中国话剧也在经历着创作观念和美学形式
的嬗变,舞台上越来越多新技术、新媒介手段的介入,不断拓展着戏剧的表演和
表现空间;剧场里,
“90 后”
“00 后”的新一代观众正在影响着戏剧的审美走向,
而剧场外,自媒体又在迅速改变着一部作品的宣传和营销方式。在艺术创作向
项目运作逐渐靠拢,自媒体、新媒体“大放光彩”的时代,一台戏还没有演出,相
关的赞赏、推送文章已经遍布各类公众号,评论向宣传软文倾斜,批评变成一门
营销的学问,朋友圈晒的不是戏而是趣味和存在感……诸如此类的现象,也早
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当下中国话剧的发展需要的不单单是点赞和吹捧,更
需要多一些沉淀与笃定。20 年来的发展与积累为中国话剧的未来提供了各种可
能,也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同样,它的实践经验也启示着当下:留下什么样
的作品、推出什么样的人,始终是话剧发展绕不开的核心课题。

参考文献:
[ 1 ] 宋宝珍 . 为时代明德 为人民讴歌—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话剧演出有感 [J]. 艺
术评论 ,2019(6).
[ 2 ] 任凡 .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远方—评话剧《打开一九九〇》[N]. 文艺报 ,2019-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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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说

[ 3 ] 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准备上演《伽俐略传》[J]. 人民戏剧 ,1979(1).


[ 4 ] 刘臻 . 孟京辉:老舍看我这版《茶馆》会高兴 [N]. 新京报 ,2019-11-19.
[ 5 ] 林克欢 . 话剧 2019:新热闹与老问题 [N]. 北京日报 ,2019-12-27.
[ 6 ] 田本相 , 董健 . 中国话剧研究(第十辑)[M]. 北京 :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4:152.
[ 7 ] 古欣 . 图米纳斯版《浮士德》—跟魔鬼签约这事,中国人能懂 [J]. 中国新闻周刊,
2019-12-23.
[ 8 ] 廖奔 . 我们走过四十年 [J]. 中国戏剧 ,2018(11).
[ 9 ] 刘臻 . 田本相病逝,中国话剧研究痛失领路人 [N]. 新京报 ,2019-03-07.
[1 0 ] 邓郁 . 没有死,只有光—怀念童道明 [J]. 南方人物周刊 ,2019(19).
[1 1] 谈洁 . 著名戏剧学家董健去世 [N]. 南京日报 ,2019-05-14.

(文字编辑 汪 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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