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430/j.cnki.fl.2012.04.
019
２０１２ 年 ７ 月
２０１２ 年 　 第 ４ 期
命运观念的祛魅与消费文化
　　 内 容 提 要：本 文 从 文 学 艺 术、社 会 结 构、历 史 哲 学、消 费 文 化 四 个 层 面 上 分 析 了 命 运 观 念 ，
描述了这个古老的主题所蕴含的问题，及其在 现 代 社 会 中 的 发 展 变 化。 本 文 认 为，传 统 的 文 学
与哲学领域中的命运概念最终在消费文化中洗 尽 铅 华，与 现 代 社 会 中 的 概 率 统 计 相 结 合，成 为
一种数字化的表达。
关键词：命运 　 消费文化 　 祛魅
中图分类号：
Ｇ０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２－５５２９（
　　命运观念是日常生活中经常被人们谈
论的问 题，也 是 西 方 文 学 史 上 自 古 希 腊 以
来最古老的 文 学 作 品 主 题 之 一。 埃 斯 库 罗
斯笔下 的 普 罗 米 修 斯 反 抗 命 运，为 人 类 窃
取火种而受 到 宙 斯 的 惩 罚。 他 的 肝 脏 每 日
每时被 悬 崖 上 的 老 鹰 啄 食，而 他 却 无 怨 无
悔，让 读 者 感 慨 唏 嘘。 索 福 克 勒 斯 笔 下 的
俄狄浦斯父子为逃脱悲惨宿命历经多次努
力，最终却仍 然 陷 入 命 运 的 圈 套，或 死 于 非
命，或自我流放。
如果说古人 由 于 对 世 界 认 识 的 局 限 而
惊恐于 命 运 的 安 排，那 么 现 代 科 技 如 此 发
达之时，命 运 观 念 也 并 未 随 风 而 去。 家 喻
户晓 的 苔 丝 姑 娘 的 悲 惨 结 局 让 人 掩 面 沉
思，而哈代 的 其 他 作 品，《还 乡》、《卡 斯 特 桥
市长》、《无 名 的 裘 德 》，无 一 不 是 以 古 希 腊
命运悲剧为 主 题。 哈 代 最 终 因 此 而 招 致 当
时保守 的 英 国 社 会 的 不 满，不 得 不 中 止 小
说的写作而改写诗歌。
外国文学 Ｊ
ｕｌ．２０１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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ｅ ４，２０１２
Ｎｏ．
周小仪
２０１２）
０４－０１１６－０８
如何解释 命 运 观 念 的 社 会 根 源？ 我 们
看到，在 社 会 动 乱 时 期，命 运 观 念 比 较 流
行。末代 皇 帝 溥 仪 在 东 北 出 逃 之 前，频 频
翻看他 所 珍 藏 的 卦 书，当 发 现 书 本 被 染 上
红色药水，他 深 为 恐 惧，认 定 自 己 将 有 血 光
之灾。这 是 主 观 难 以 掌 控 现 实 时，个 人 的
自然反应。正 如 尼 采 在 《偶 像 的 黄 昏》中 所
言，“把某种 未 知 的 东 西 归 结 为 某 种 已 知 的
东西，这使人轻 松、平 静、满 足，此 外 还 给 人
一种权力感。”（
４５）
我们每个人 都 面 临 着 主 观 愿 望 与 客 观
条件的 矛 盾，主 观 努 力 与 客 观 机 遇 通 常 有
相当的落差，两 者 很 难 统 一，但 似 乎 每 个 人
都有很好的 解 决 方 案。 我 们 耳 熟 能 详 的 格
言是：机 会 总 是 留 给 有 准 备 的 人。 这 是 最
常见的 对 于 命 运 的 应 对、是 一 种 进 取 的 人
生观。虽然我 们 认 定 命 运 的 决 定 性 作 用 和
强大的 力 量，但 仍 然 肯 定 个 人 的 努 力 可 以
带来良性结 果。 这 种 类 似 于 正、反、合 的 辩
· １１６ ·
 周小仪 　 命运观念的祛魅与消费文化
证思维 方 式，在 实 践 中 解 决 了 命 运 观 念 与
个人努力之 间 的 矛 盾。 但 是 这 一 解 决 方 案
有很大的局 限 性，只 局 限 在 个 人 生 活 范 围。
那么如果加长时间尺度会怎么样呢？
本文 对 命 运 观 念 做 一 简 单 梳 理 和 讨
论。命运到底 意 味 着 什 么？ 上 述 命 运 与 人
的主 观 努 力 是 什 么 关 系？ 如 果 承 认 命 运，
主观 意 志 是 否 还 有 意 义？ 关 于 这 些 问 题，
我们从四个 层 面 上 加 以 论 述。 我 们 依 次 分
析文 学 艺 术、社 会 结 构、历 史 哲 学、消 费 文
化中的 命 运 观 念，看 这 古 老 的 命 运 主 题 如
何发展 变 化，最 终 在 我 们 当 代 生 活 中 呈 现
出何种面貌。
文学艺术中的命运
文学艺术中 关 于 命 运 所 涉 及 的 一 种 解
释是：命 运 就 是 性 格 的 历 史。 古 希 腊 哲 学
家赫拉 克 里 特 说 过 类 似 的 话，前 苏 联 作 家
高尔基也留 给 后 人 相 同 的 格 言。 性 格 决 定
命运，这句话 被 无 数 人 重 复，并 广 泛 用 于 评
论文学作 品 中 的 人 物。《红 楼 梦》中 的 林 黛
玉和薛宝钗，两 种 性 格，两 种 命 运。 莎 士 比
亚笔下 的 哈 姆 雷 特 和 奥 赛 罗，一 个 性 格 忧
郁犹豫，一个 天 生 多 疑 误 判，被 称 作 性 格 的
悲剧。当 然，关 于 哈 姆 雷 特 的 悲 剧 之 因 历
来有多 种 解 释，但 歌 德 的 性 格 软 弱 说 毕 竟
是较早且深 具 影 响 力 的 一 种。 朱 光 潜 引 述
评论家 的 观 点 说，“只 要 能 控 制 自 己，也 就
能控制命运。 这 个 结 论 正 是 莎 士 比 亚 的 哲
学的核 心。”（
３１６）哈 姆 雷 特 优 柔 寡 断 这 一
性格特 点，后 来 甚 至 被 我 国 马 克 思 主 义 批
评家所 接 受 和 发 展。 这 一 派 观 点 认 为，早
期资 产 阶 级 因 缺 乏 经 济 和 意 识 形 态 主 导
权，在社会政 治 生 活 中 表 现 出 软 弱 的 性 格，
而哈姆雷特 就 是 这 一 阶 级 的 文 学 典 型。 在
中文 版 《莎 士 比 亚 全 集 》（
１９７８）的 前 言 中，
评论家 写 道，“在 欧 洲 文 艺 复 兴 时 期，新 兴
的资产阶级还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革命阶
级”，因此莎士 比 亚 的 哈 姆 雷 特 “空 有 ‘重 整
乾坤’的 雄 心 壮 志，在 ‘颠 倒 混 乱 的 时 代 ’，
· １１７ ·
却无法独立 扫 荡 社 会 罪 恶，改 造 现 实，只 能
造成个人悲剧”。（集体： ５６８—６９）
命运是 性 格 的 悲 剧，这 是 从 人 的 心 理
层面上定义 命 运。 命 运 不 再 被 看 作 是 某 种
外在于 人 的 神 秘 的 物 质 能 量，而 是 一 种 特
定的心理结 构 和 行 为 模 式。 命 运 观 念 的 内
在化使 人 的 自 我 或 主 体 更 加 重 要，而 古 希
腊格言 “认 识 你 自 己 ”更 成 为 理 解 人 生、社
会和命 运 的 必 要 前 提。 战 胜 命 运，用 时 尚
的话说，就是要战胜你自己，超越你自己。
但性格／命运 组 合 无 法 解 决 的 问 题 是，
为什么 不 同 的 人 会 有 同 样 的 命 运？ 《红 楼
梦》中 林 黛 玉 和 薛 宝 钗 均 是 悲 剧 结 局。 在
现实世 界 里 也 同 样，一 个 大 的 灾 难 或 历 史
事件来 了，无 论 什 么 样 性 格 的 人 都 会 蒙 受
影响，在劫难 逃。 这 显 示 出 命 运 的 力 量，单
单从性格和 心 理 的 角 度，还 难 以 自 圆 其 说。
命运的魅力、震 撼 性 与 残 酷 性 就 在 这 里，这
也是悲观主 义 文 学 家 钟 爱 的 主 题。 命 运 观
念也是悲剧 的 起 源，命 运 超 越 性 格，涵 盖 整
个人生。命运 就 是 悲 剧 人 生，或 者 说，人 生
就是在书写 悲 剧 的 命 运。 这 是 关 于 命 运 的
又一 种 表 述，而 且 是 最 文 学、最 审 美、最 艺
术的表述。
在 《悲 剧 心 理 学 》的 开 篇，朱 光 潜 引 述
了希罗多德《历 史》中 关 于 希 波 战 争 的 一 段
精彩对话：
伟大的波 斯 王 泽 克 西 斯 （Ｘｅ
ｒ ｓ）在 看 到 自
ｘｅ
己统率 的 浩 浩 荡 荡 的 大 军 向 希 腊 进 攻 时，
曾潸然 泪 下，向 自 己 的 叔 父 说：“当 我 想 到
人生的短暂，想 到 再 过 一 百 年 后，这 支 浩 荡
的大军 中 没 有 一 个 人 还 能 活 在 人 间，便 感
到一阵突然 的 悲 哀。”他 的 叔 父 回 答 说：“然
而人生中还 有 比 这 更 可 悲 的 事 情。 人 生 固
然短暂，但 无 论 在 这 大 军 之 中 或 在 别 的 地
方，都找 不 出 一 个 人 真 正 幸 福 得 从 来 不 会
感到，而且是 不 止 一 次 地 感 到，活 着 还 不 如
死去。灾 难 会 降 临 到 我 们 头 上，疾 病 会 时
时困扰 我 们，使 短 暂 的 生 命 似 乎 也 漫 长 难
捱了。”（
２１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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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接着 写 道：“这 些 话 并 非 一 两 个 人 的
哀叹，而 是 在 历 史 上 时 常 可 以 听 见 的。 人
们不 断 因 为 人 世 的 苦 难 而 呻 吟。”（２１２—
１３）看 来 人 生 本 身 就 是 悲 剧 这 样 的 观 点，在
历史上 屡 见 不 鲜，这 甚 至 与 基 督 教 的 原 罪
说和佛教的 业 力 说 相 似。 由 于 某 种 生 前 的
因缘，人生就 以 修 行 的 方 式 偿 还 债 务，或 因
原罪而受到 惩 罚。 只 是 我 们 应 该 以 平 静 的
心态对待这种悲剧，并坚忍地面对苦难。
不仅是普通 人 需 要 坦 然 面 对 世 间 的 苦
难，即便是功 盖 千 秋 的 伟 人，也 逃 脱 不 了 命
运的纠 缠。 在 《赤 壁 赋 》中，苏 轼 那 个 吹 箫
的友人曾经因为人生的短暂和无助而悲哀
不已。他 问 道，即 便 像 曹 操 那 样 的 英 雄 伟
人都难免 一 死，“樯 橹 灰 飞 烟 灭”，何 况 吾 等
平庸之辈，我 们 蝇 营 狗 苟 的 人 生 有 何 意 义？
即使是 现 代 人，感 慨 人 生 如 白 驹 过 隙 的 作
家也不乏其人，如写下《匆匆》的朱自清。
正是这种悲 剧 人 生 观，使 周 作 人、朱 自
清、俞平伯、朱 光 潜 等 一 批 作 家 选 择 了 生 活
艺术化的应 对 策 略。 这 种 悲 剧 人 生 观 也 是
西方 唯 美 主 义 传 统 的 出 发 点。 在 著 名 的
《文 艺 复 兴 》一 书 的 序 言 中，佩 特 （Ｗａ
ｌｔｅ
ｒ 老舍的 悲 观 主 义，实 际 上 是 要 控 诉 那 个 社
Ｐａ
ｔｅｒ）引述 了 雨 果 的 名 言：“我 们 所 有 人 都
被判处 了 死 刑，仅 仅 存 有 某 种 不 定 期 的 缓
刑。……我 们 仅 仅 有 一 小 段 时 间，然 后 我
们的世界就 不 知 道 我 们 的 存 在 了。”佩 特 的
结论是，如果 人 生 就 是 这 样 命 定 的 悲 剧，我
们对命运无 能 为 力。 我 们 能 做 的 仅 仅 是 努
力扩展这一 仅 存 的 瞬 间，使 之 更 深 邃、更 充
实、更 浓 烈。 “让 生 活 燃 烧 成 炽 烈 的、宝 石
般的火焰，那 便 是 人 生 的 成 功！”（
２５０）唯 美
主义人生艺术化的实践也就是基于这种人
生有涯、期待 以 瞬 间 变 为 永 恒 的 观 念，让 有
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艺术活动中去。
综上所 述，命 运 观 念 孕 育 了 一 种 悲 剧
人生观，以 整 个 人 生 为 叙 事 情 节 来 表 达 对
命运的敬畏、对 人 生 的 感 慨，这 种 模 式 非 常
适合文 学 创 作，而 以 此 为 主 题 的 文 学 作 品
也不胜 枚 举。 但 是，命 运 观 念 中 主 客 观 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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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的问题并 没 有 得 到 解 决。 主 观 努 力 与 个
人命运之间冲突仍在，且愈加悲痛深沉。
社会结构中的命运
以上从文学 艺 术 的 角 度 探 讨 了 命 运 问
题，阐述了对 命 运 观 念 的 解 释：通 过 加 大 时
间跨度，使命 运 观 念 从 日 常 生 活 领 域，经 过
人物性格的 渲 染，上 升 到 文 学 悲 剧 的 领 域。
这使命运观 念 获 得 了 一 定 的 思 想 深 度。 如
果我们 引 进 社 会 结 构 的 维 度，那 么 对 命 运
又有一番什么样的解释呢？
我们 提 到 命 运 与 个 人 能 力 之 间 的 关
系，并视之为 命 运 观 念 的 基 本 矛 盾，并 进 一
步指出大多数人相信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
充分准 备 的 人。 但 事 实 上 是，有 些 人 无 论
如何刻苦努 力，不 管 有 什 么 样 的 优 秀 品 格，
也无论 具 有 何 种 良 好 的 人 生 观，都 无 法 脱
颖而出，获 得 成 功。 老 舍 的 《骆 驼 祥 子 》所
描 述 的 就 是 一 个 努 力———失 败———再 努
力———再失 败———直 至 消 沉 的 个 人 悲 剧，
祥子的故事无疑是旧中国社会状况的真实
写照，他的命 运 就 是 当 时 普 通 百 姓 的 命 运。
会的残 酷 与 不 公 平。 要 改 变 人 的 命 运，就
要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结构。
但是道德 学 家 的 看 法 却 大 相 径 庭。 道
德论者认为主观意志和道德原则是至关重
要的，他 们 反 对 把 一 切 归 结 为 社 会 压 力。
因此在 同 等 的 生 活 条 件 下，有 人 选 择 抢 劫
银行，有人选 择 在 工 厂 做 苦 工，命 运 可 能 截
然不同。 从 很 大 程 度 上 说，自 由 意 志 是 问
题的核 心。 它 可 以 战 胜 外 部 因 素，也 就 是
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时我 们 看 到，那 个 原 初 的 命 运 与 个
人努力 之 间 的 矛 盾 仍 然 存 在，只 是 以 社 会
学的 形 式 表 达 出 来。 社 会 影 响 与 个 人 选
择、客观规律 性 与 主 观 能 动 性，矛 盾 难 以 调
和。社会 学 家 与 道 德 学 家 各 执 一 词，站 在
对立立场，无 法 妥 协。 社 会 学 家 如 马 克 思，
从不关心道 德 问 题。 自 由 意 志 乃 康 德 的 研
 周小仪 　 命运观念的祛魅与消费文化
究领域，不食 人 间 烟 火。 对 于 马 克 思 而 言，
彻底改 变 社 会 的 生 产 和 分 配 制 度，消 除 剥
削与被 剥 削 的 结 构 性 因 素，才 能 真 正 改 变
人类的 生 存 状 况，消 灭 社 会 中 的 不 幸 和 丑
陋现象。 的 确，中 国 在 五 六 十 年 代 是 犯 罪
率很 低 的 时 期。 那 时 中 国 经 过 土 地 改 革、
合作化 运 动 和 城 市 工 商 业 改 造，社 会 风 气
焕然一新，社会理想丰满，蓬勃向上。
虽然社会学 家 的 社 会 改 造 理 想 深 入 人
心，成为大多 数 人 所 认 同 的 主 流 思 想，但 如
果仔细推敲，彻 底 否 认 自 由 意 志 的 作 用，完
全忽略 个 人 选 择 的 主 观 能 动 性，对 于 领 导
这场社会革命和促成社会变革的伟人是不
公平 的。 虽 然 历 史 进 程 无 法 假 设 和 重 演，
但可以想象，没 有 拿 破 仑，欧 洲 的 历 史 可 能
会截然 不 同。 同 样 的 道 理，在 中 国 如 果 没
有毛泽 东 和 邓 小 平，中 国 的 现 状 也 会 完 全
迥异。伟人的历史功勋无可否认。
但是如 果 夸 大 主 观 能 动 性，否 定 社 会
结构的 变 革 所 能 造 成 的 决 定 性 影 响，对 于
下层人 民 来 说，可 能 更 不 公 平。 因 为 如 果
一味指 责 那 些 行 为 不 轨 的 饥 民，也 许 是 在
为一个笑贫 不 笑 娼 的 社 会 做 辩 护。 因 此 在
社会层面上，作 为 特 定 社 会 结 构 的 命 运，与
作为个人自由意志的主观能动性的矛盾并
没有得到妥 善 解 决。 我 们 还 需 放 大 参 照 系
的坐标，把 命 运 观 念 放 在 更 为 广 阔 的 历 史
维度中考察。
作为历史必然性的命运
在历史 哲 学 中，命 运 观 念 被 表 述 为 必
然性与 偶 然 性 的 关 系。 李 泽 厚 曾 有 言，必
然性和 偶 然 性 是 历 史 哲 学 的 最 高 范 畴，也
是人生 哲 学 的 最 高 范 畴。 由 此 可 见，历 史
哲学中 的 全 新 词 汇 和 陌 生 概 念，不 仅 与 我
们所说 的 个 人 命 运 息 息 相 关，而 且 特 别 适
合理解伟人的历史作用。
毛泽东和邓 小 平 是 无 可 否 认 的 伟 大 人
物，他们的历 史 功 勋 永 载 史 册。 没 有 他 们，
我们今天的 生 活 可 能 截 然 不 同。 虽 然 我 们
· １１９ ·
从不否 认 伟 人 的 历 史 功 勋，但 我 们 更 多 地
关注历 史 不 可 阻 挡 的 潮 流，也 就 是 历 史 必
然 性。 那 么 如 果 我 们 观 察 中 国 近 代 史，
１８４０ 年 鸦 片 战 争 以 来 中 国 历 史 的 目 的，或
全体中国人 奋 斗 的 目 标 是 什 么？按 照 黄 仁
宇的说 法，就 是 建 立 起 一 个 现 代 化 的 民 族
国家。这 不 仅 是 一 个 中 国 的 理 想，也 是 全
球近二百年 来 的 普 遍 诉 求。 现 代 性 与 民 族
国家是 紧 密 相 连 的，或 者 说 民 族 性 就 是 现
代性 的 重 要 组 成 部 分。 只 是 从 欧 洲 到 亚
洲，现代民族 国 家 的 形 成 有 早 有 晚，但 是 这
一历史趋势不可阻挡。
理解了 这 一 现 代 性 的 历 史 背 景 之 后，
再来观察毛泽东在这一历史过程中做了什
么。黄仁 宇 认 为，毛 泽 东 的 真 正 历 史 功 绩
在于他完成了现代化中国这一伟大建筑的
地基，也 就 是 为 中 国 构 筑 了 一 个 坚 实 的 “低
２９７—３００）美 国 学 者 杜 赞 奇 的
层机 构 ”。 （
著作《文 化、权 力 与 国 家 》为 这 个 论 点 做 了
最 好 的 注 脚。 此 书 的 一 个 重 要 观 点 是，
１９４０ 年 代 以 来，中 国 共 产 党 政 权 建 立 了 一
个完善的基 层 组 织，“将 国 家 权 力 伸 入 到 社
会基层 ”。 而 这 一 基 层 组 织，“是 控 制 乡 村
社会的最有 效 的 手 段”，成 为 现 代 国 家 赖 以
生存的基础。（ ３）
杜赞 奇 的 结 论，是 在 他 深 入 研 究 了
１９００—１９４２ 年以来中国 北 方 农 村 的 赋 税 问
题之后 得 出 的。 他 认 为，赋 税 问 题 是 中 国
自明 代 以 来 一 直 未 能 解 决 的 重 大 社 会 问
题。（２４０—４４）明 清 的 纳 税 制 度 是 通 过 乡
村里甲制完 成 的，农 民 向 地 主 乡 绅 交 租，而
地主向国家 交 税。 地 主 向 农 民 收 租 是 万 无
一失的，我 们 过 去 在 “收 租 院 ”所 展 示 的 刘
文采“大 斗 进、小 斗 出 ”的 技 术 创 新 中 可 以
看出其收租 的 效 率 和 残 酷 性。 但 是 地 主 和
国家 之 间 的 税 收 制 度 不 完 善 导 致 地 主 暴
富、政 府 对 地 方 失 控，进 而 导 致 军 阀 混 战、
中央集权衰 弱。 毛 泽 东 的 城 市 户 籍 制 度 和
农村合作化运动解决了这一历史难题。
从中国 近 代 史 的 变 迁 可 以 得 出 结 论，
 ２０１２ 年 　　　　　　　　　　　　　　　　　　 外国文学 　　　　　　　　　　　　　　　　　　 第 ４ 期
对主观能动性与历史必然性应该有一个平
衡的把握。毛 泽 东 以 其 天 才 的 敏 锐 和 对 中
国农村的深 刻 理 解，把 握 了 历 史 动 向，创 造
性地解 决 了 中 国 近 两 百 年 来 的 历 史 难 题，
建立了一个 强 大 的 现 代 民 族 国 家。 但 是 如
果我们承认现代化和民族国家是全世界范
围内的 普 遍 现 象，那 么 中 国 走 上 这 条 道 路
也是或 早 或 晚 的 事。 没 有 毛 泽 东，按 照 这
种必然性的 逻 辑，也 会 有 一 个 伟 人 出 现，担
当历史的重任。
对于偶然性 与 必 然 性 的 关 系 可 以 作 出
这样的初步 理 解：作 为 偶 然 性 的 个 人，由 于
他顺应了历 史 发 展 趋 势 （或 历 史 发 展 规 律、
必然 性 ），而 成 为 伟 人。 他 推 动 历 史 发 展，
因为历史的 发 展 选 择 了 他。 英 雄 造 时 势 与
时势造 英 雄 是 一 种 辩 证 关 系，既 矛 盾 又 统
一。那么具体 到 命 运 观 念，可 以 说，命 运 就
是个人 与 这 种 必 然 性 之 间 的 互 动 关 系，或
者说是对必 然 性 的 个 体 回 应。 命 运 是 个 体
对必然 性 的 应 答，这 就 是 偶 然 性 与 必 然 性
的辩证法。
必然性曾经 是 文 学 研 究 领 域 热 烈 讨 论
的话题 和 关 键 性 的 批 评 观 念 之 一，它 的 另
一种理论表 述 是 马 克 思 的 唯 物 史 观。 马 克
思根据 生 产 力 和 生 产 关 系 的 形 态，描 述 了
资本主 义 的 兴 起 与 没 落 的 趋 势，那 么 历 史
必然性就是 这 一 规 律 的 显 现。 恩 格 斯 据 此
盛赞巴 尔 扎 克 的 小 说，认 为 他 的 作 品 反 映
了当时 法 国 贵 族 阶 级 的 没 落，以 及 资 产 阶
级崛起的历 史 必 然。 列 宁 也 据 此 分 析 托 尔
斯泰，认 为 托 翁 的 作 品 反 映 了 农 奴 制 社 会
的必然 灭 亡。 斯 大 林 则 建 立 了 “五 阶 段 历
史发展模式”，将 人 类 社 会 的 发 展 分 为 原 始
社会、奴隶社 会、封 建 社 会、资 本 主 义 社 会、
社会主义 社 会。（德 里 克：３０９）中 国 学 者 据
此认为，《红 楼 梦 》反 映 了 中 国 封 建 社 会 必
然没落的历史发展趋势。
随着全球化 的 发 展 和 现 代 性 观 念 的 引
进和流 行，历 史 必 然 性 理 论 受 到 广 泛 的 质
疑。关于 历 史 必 然 性 的 理 论，哲 学 上 称 之
· １２０ ·
为历史决定 论 或 历 史 主 义。 从 今 天 的 角 度
看，这主要是 一 种 １９ 世 纪 的 观 点。 历 史 主
义的背 景 是 科 学 主 义，它 假 设 历 史 的 发 生
和发展 有 如 物 理 现 象，孕 育 一 种 内 在 的 规
律，并 按 照 某 种 特 定 的 轨 道 运 行。 如 果 我
们掌握 了 历 史 必 然 性，就 像 掌 握 了 事 物 内
部的规律，也就掌握了预见未来的能力。
但上述 唯 物 史 观 有 一 个 缺 陷，就 是 它
不 能 解 释 东 方 国 家 的 历 史。 比 如，在
１９５０—１９８０ 年代，学 术 界 最 常 见 的 关 于 近
代史、文 学 史 的 讨 论 课 题 是 明 末 清 初 的 资
本主义 萌 芽，或 为 什 么 中 国 没 有 资 本 主 义
社会，或中国 资 产 阶 级 短 暂 的 黄 金 时 代，等
等。所有 这 些 讨 论 都 基 于 一 个 前 提，就 是
中国没有资 本 主 义 社 会。 而 如 何 解 释 历 史
发展链 条 上 这 一 关 键 性 缺 失，则 成 为 学 术
研究中的一个障碍。
关于中 国 资 本 主 义 的 缺 失，尚 可 用 西
方列强入侵和殖民主义对中国民族资本主
义经济的破 坏 予 以 解 释。 例 如 我 们 在 分 析
茅盾的 《子 夜 》时，就 见 证 了 民 族 资 本 主 义
工商业是如何受到国外资本和强大的殖民
势力的扼杀 的。 现 在 对 中 国 近 代 商 业 经 济
的描述，也仍 然 以 这 种 方 式 加 以 处 理，比 如
对山西 票 号 等 金 融 业 的 兴 衰 的 描 述、对 瑞
蚨祥等 老 牌 商 号 的 历 史 变 迁 的 描 述，以 及
对红顶 商 人 胡 雪 岩 的 评 价，等 等。 西 方 资
本与中 国 买 办 阶 级 的 合 流，造 成 了 民 族 资
本兴起 的 艰 难。 应 该 说，这 里 有 相 当 的 合
理成份。
但是如 果 我 们 说，中 国 不 仅 资 本 主 义
生产方 式 发 育 不 良，而 且 中 国 “封 建 社 会 ”
的后半期也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欧洲封建社
会，那么 唯 物 史 观 的 设 计 缺 陷 就 暴 露 无 疑
了。的确，中 国 “封 建 社 会 ”的 前 半 期 是 类
似于西 欧 封 建 社 会 的 “领 主 制 ”，但 魏 晋 之
后中国 就 不 再 具 有 这 一 社 会 形 态，取 而 代
之的是“地 主 制”。马 克 思 从 来 没 有 说 过 这
种地主 制 是 封 建 社 会，把 这 段 时 期 描 述 为
封建社会，是 中 国 历 史 学 家 的 发 明 和 套 用。
 周小仪 　 命运观念的祛魅与消费文化
马克思 对 中 国 古 代 社 会 的 描 述，所 用 概 念
是“亚 细 亚 生 产 方 式 ”，这 是 一 种 落 后、农
耕、以水利为 主、不 发 展 的 社 会。 在 谈 论 中
国历史 的 时 候，马 克 思 接 受 了 他 的 老 师 黑
格尔的 观 念，认 为 中 国 没 有 历 史。 马 克 思
的表述 是，中 国 的 历 史 像 植 物 一 样 缓 慢 地
生长。这一玄 学 诗 意 象 极 为 形 象 地 表 达 出
中国与 西 欧 封 建 社 会 的 区 别，以 至 于 有 人
认为“中 国 的 情 况 也 许 比 欧 洲 更 富 经 典 意
义”，并 发 出 “为 什 么 欧 洲 封 建 社 会 制 度 持
续如此之短”的疑问。（德里克：
３１１）
撇开马克思 主 义 唯 物 史 观 的 理 论 得 失
不谈，单就方 法 论 而 言，如 果 一 条 历 史 规 律
不能应 用 于 一 切 社 会，那 么 它 的 客 观 性 和
真实性就令 人 怀 疑。 这 正 是 近 年 来 唯 物 史
观淡出文学 批 评 领 域 的 原 因 之 一。 当 代 科
学哲学家波普 尔 在 《历 史 主 义 贫 困 论》一 书
中对一切历史规律或历史决定论进行了批
判，他认为历 史 和 人 类 社 会 并 非 一 个 整 体，
因此对此进行宏观概括在逻辑上说是不可
能的。（
２—３）“宏 大 叙 事”是 法 国 理 论 家 利
奥塔蜚 声 海 内 外 的 概 念。 利 奥 塔 认 为，现
代知识 也 不 是 一 个 整 体，各 个 学 科 分 支 之
间不通分，所 以 无 法 进 行 宏 观 概 括，或 建 立
一个大一统 的 整 体 理 论。 有 意 义 的 仅 仅 是
微观叙 事，也 就 是 各 个 学 科 内 部 规 律 的 探
讨。在历史研究领域情况也是这样。
波普尔认为，由 于 客 观 叙 事 不 可 能，那
２—３）到 今
么历史的未 来 是 不 可 预 测 的。（
天为止，所 有 历 史 学 家 对 未 来 的 预 测 都 是
不成功 的，这 也 印 证 了 波 普 尔 和 利 奥 塔 的
观点有某种 道 理。 现 在 的 历 史 学 者 和 文 学
史家如 果 仍 要 谈 论 历 史 规 律 之 类 的 话 题，
首先必须面对波普尔和利奥塔所提出的问
题，对这 种 思 维 方 式 和 立 论 的 前 提 进 行 探
讨是无法回避的。
但是，如果没 有 客 观 的 必 然 性，我 们 如
何面对 杂 乱 无 章 的 历 史 材 料，如 何 理 解 频
频出现的偶 然 性 呢？如 果 我 们 回 到 康 德 式
的主观 认 知 范 畴，那 又 如 何 理 解 命 运 的 存
· １２１ ·
在与超越主 观 能 动 性 的 力 量 呢？这 里 我 们
陷入了伽 达 默 尔 式 的 “阐 释 循 环”：一 方 面，
历史材 料 是 客 观 的，不 以 人 的 意 志 为 转 移
的，是 第 一 位 的；另 一 方 面，主 观 认 知 模 式
又是如此重 要，如 果 没 有 特 定 的 角 度，对 客
观材料 的 理 解 又 是 不 可 能 的。 那 么，主 客
观的 统 一 在 什 么 样 的 情 况 下 才 能 成 为 可
能呢？
消费文化实 践 对 命 运 观 念 的 客 观 性 内
容提供了解释，这是关于命运的全新看法。
消费文化中的命运
虽然命运观 念 在 社 会 理 论 和 历 史 哲 学
中已经 变 得 不 可 能，但 在 消 费 文 化 中 的 表
现仍然十分 突 出。 可 以 说，在 消 费 社 会，命
运观念 有 一 种 全 新 的 表 述，且 看 如 下 商 品
的广告 词。 手 机 广 告：诺 基 亚 对 生 活 的 掌
控；钻 石 广 告：幸 运 之 星 作 为 幸 福 的 使 者；
化妆 品：为 你 带 来 更 好 的 运 气；雷 达 表：对
时间的掌控；汽 车：驾 驭 生 活 的 乐 趣。 从 这
些广告 语 中，可 以 看 出 上 述 关 于 命 运 的 观
念的主客体关系结构的某些内涵发生的转
变。上 述 五 种 命 运 观 的 内 容，如 时 机／运
气、性格／心 理 结 构、悲 剧／悲 剧 人 生 观，以
及人与社会结构的关系和人与历史必然性
的关系，均 发 生 了 变 化。 五 种 关 系 均 转 化
为人与 物 的 关 系，或 人 与 商 品 的 关 系。 此
外，在商 业 广 告 中 关 于 命 运 的 表 达 十 分 简
洁、明 确、直 观 而 缺 乏 理 论 深 度，命 运 不 再
是一种 神 秘 事 物 或 深 奥 的 历 史 发 展 规 律，
而是一 种 实 用、世 俗 而 没 有 任 何 魅 力 的 简
单语言 表 达，这 与 传 统 的 命 运 观 念 有 着 天
壤之别。这是命运的全新面貌。
消费文化中 的 命 运 主 题 让 人 感 到 这 不
像是一 个 严 肃 的 话 题，而 是 一 种 普 通 的 语
言修辞。 但 实 际 上，消 费 文 化 中 的 命 运 观
有其社会背 景 和 理 论 依 据。 这 一 理 论 依 据
就是，所有关于 命 运、必 然 性、规 律 性、偶 然
性、历史发展 趋 势 和 人 生 悲 剧 观，均 简 化 为
一个简 单 的 公 式，这 就 是 或 然 性。 必 然 性
 ２０１２ 年 　　　　　　　　　　　　　　　　　　 外国文学 　　　　　　　　　　　　　　　　　　 第 ４ 期
和偶然 性 是 哲 学 家 钟 爱 的 概 念，理 论 探 讨
不计其数。但 或 然 性 并 非 频 繁 见 诸 哲 学 家
的笔端。 亚 里 士 多 德 谈 起 过 或 然 性，但 语
焉不详。 历 史 上 其 他 哲 学 家，因 其 随 机 性
和不确 定 性 而 弃 之 于 冷 宫。 其 实，或 然 性
在日常 生 活 中 的 应 用 极 为 广 泛，用 非 哲 学
术语说，或然 性 大 概 相 当 于 统 计 学 的 概 率。
也就是说上述五个形而上学的命运问题均
可以用 统 计 学 加 以 表 达，计 算 出 概 率 和 百
分比，这 会 让 我 们 得 到 一 个 完 全 意 想 不 到
的结果，但非常准确。
比如，抽 烟 是 否 引 发 癌 症，医 生 说 是，
有人说 不 是。 的 确，在 生 活 中 有 许 多 人 终
生不曾 吸 烟 也 罹 患 肺 癌，这 不 能 归 结 于 命
运，这个 争 论 可 以 用 统 计 学 的 方 法 加 以 解
决。在统 计 学 中，抽 烟 与 癌 症 确 有 一 定 关
联的比 例。 那 么 计 算 出 这 种 比 例，也 就 可
以具体地警 示 世 人 抽 烟 的 危 险。 再 比 如 自
杀：自 杀 的 社 会、精 神、心 理 和 生 理 的 因 素
很多，但有些 国 家、地 区 每 年 都 有 很 多 人 自
杀，其 比 例 远 远 高 于 其 他 国 家 和 地 区。 那
么如果 人 们 到 这 些 地 区 去 生 活，也 许 就 有
可能无法摆脱 自 杀 的 “命 运”，这 被 称 为 “统
计宿命论”。（哈金： ２２７）
哈金 的 驯 服 偶 然 》这 部 书 讨 论 的，就
《 完全透 明 化，失 去 了 神 秘 感。 要 解 决 生 活
是这种统计学对特定社会现象的理解和预
测所具 有 的 意 义。 他 认 为，随 着 量 子 力 学
的发展以及各种统计数据的分析和评价日
渐成熟，“量 子 力 学 的 概 率 统 计 取 代 了 普 泛
的笛 卡 尔 式 的 因 果 关 系 ”。 （
５）也 就 是 说，
概率统 计 的 成 功 和 巨 大 的 社 会 效 益，已 经
使 我 们 在 生 理 卫 生、社 会 管 理、教 育 培 训、
商业和企业运作等诸多方面放弃了形而上
学的、认识论 的、逻 辑 学 的 以 及 道 德 主 义 的
讨论，取而代 之 的 是 更 广 泛 的 数 据 采 集、更
集中 的 信 息 管 理 以 及 更 加 深 入 的 决 策 分
析。因为 根 据 量 子 力 学 的 基 本 原 理，原 因
是不确定的，但结果却是可知的。
统计学引发 了 社 会 科 学 认 知 领 域 的 巨
大转 变，这 个 转 变 开 始 于 １７ 世 纪，兴 盛 于
· １２２ ·
１９ 世 纪。 在 １９ 世 纪 初 叶，印 刷 数 字 的 “雪
崩”起 到 了 巨 大 的 社 会 作 用，随 后 我 们 的 社
会已经“成 为 统 计 学 意 义 下 的 了”。（哈 金：
１—４）而 形 而 上 学 所 讨 论 的 因 果 律 已 经 不
再重要，历 史 决 定 论 再 次 受 到 社 会 统 计 实
践的重创。哈 金 指 出，过 去 多 个 世 纪 以 来，
“偶然一直 被 称 为 平 庸 之 辈 的 迷 信。 偶 然、
迷信、庸俗、愚 蠢 是 一 回 事。”但 现 在 情 况 改
变了，“量子 力 学 认 为 自 然 界 在 其 基 层 具 有
无法 克 服 的 随 机 性 ”。 （哈 金：
２—３）因 此，
理解人 和 社 会，就 涉 及 偶 然。 而 对 偶 然 性
事件作 统 计 和 数 据 分 析，则 成 为 我 们 掌 握
客观世界的最好工具。
如今我们生 活 的 方 方 面 面 都 已 经 被 统
计学所 覆 盖，哈 金 声 称，“我 们 已 经 落 入 概
率和统计学 的 包 围 之 中。 有 关 我 们 好 恶 的
统计 无 情 地 被 罗 列 成 数 表。 运 动、性、饮
品、药 物、旅 行、睡 眠、朋 友，统 统 逃 脱 不 了
被 统 计 的 命 运。”更 有 甚 者，统 计 似 乎 使 我
们摆脱了过去困扰我们的对危险事物的恐
惧和担忧，“我 们 大 家 均 感 恐 惧 的 话 题 也 无
休止地 按 概 率 统 计 进 行 辩 论：核 反 应 堆 的
熔融、罹 患 癌 症、拦 路 抢 劫、地 震、核 冬 天、
艾滋 病、全 球 变 暖 等。”（
６）我 们 的 生 活 已 经
中的 困 惑，诸 如 生 老 病 死、婚 姻 爱 情，我 们
需要请 教 的 唯 一 的 导 师 就 是 统 计 数 字，我
们已经完全不需 要 用 “命 运”或 “必 然 性”这
些古老而难 懂 的 工 具 进 行 思 考。 如 今 我 们
已有全 新 的 现 代 化 思 考 工 具 或 决 策 依 据，
这就是上述“统计的宿命”，或“数码命运”。
关于 这 种 “数 码 命 运 ”的 特 征，首 先 看
到的是它的 量 化。 命 运 概 念 以 数 字 的 排 列
组合表 示 出 来，这 就 是 我 们 日 常 生 活 中 离
不开的指数。 我 们 现 在 已 经 拥 有 为 数 众 多
的指 数 体 系 可 供 参 考，涉 及 社 会、家 庭、生
活等一 切 方 面。 我 们 有 污 染 指 数、路 况 指
数、感 冒 指 数、舒 适 度 指 数、紫 外 线 光 照 指
数；我 们 还 有 穿 衣 指 数、化 妆 指 数、洗 车 指
数、美 发 指 数，以 供 打 理 个 人 生 活 的 参 考；
 周小仪 　 命运观念的祛魅与消费文化

我们甚至可 以 找 到 晨 练 指 数、钓 鱼 指 数、雨 当作迷信和罪恶加以摈弃。（ ７９）

伞指数和约 会 指 数。 看 来 这 些 指 数 系 列 还 韦伯所 说 的 摈 弃 迷 信，仅 仅 是 世 界 祛 魅 的
只是冰 山 的 一 角，更 大 规 模 的 专 业 统 计 已 开始。这个过 程 从 希 伯 来 人 和 古 希 腊 人 发
经让人类对自身和自然的管理详细到无以 端，表现在犹 太 人 的 精 明 之 中 和 １７ 世 纪 的
复加、令人发 指 的 地 步，而 我 们 现 在 已 经 完 科学思 想 之 中，并 在 新 教 徒 的 伦 理 中 发 扬
全不用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命运式的思考或 光大。而 命 运 观 念 的 祛 魅，也 仅 仅 是 资 本
长吁短叹。只 要 不 耐 其 烦 地 查 询 幸 福 指 数 世界中思想祛魅的一种。 □
和痛苦指数，我们就可以快速进行决策。
其实，过去我 们 进 行 决 策 的 依 据，即 历 参考文献：
史经验和生 活 经 验，也 是 一 种 概 率，只 是 这 １．Ｐ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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ｔｒｙ．Ｌｏｎｄｏｎ：Ｍａｃｍｉ
ｌｌａｎ，１９１３．
种概率 没 有 通 过 数 字 表 达 出 来，而 是 以 一
２．波普尔：《历史主义贫困论》，何林等译。北京：中国社
种哲学或智 慧 的 形 态 存 在 着。 随 着 现 代 统 会科学出版社，
１９９８。
计学的 高 速 发 展 和 电 脑 的 广 泛 应 用，我 们 ３．德里克：《后革命 氛 围 》，王 宁 等 译。 中 国 社 会 科 学 出
的“历史经验”和 “生 活 经 验”也 随 之 全 面 量 版社，
１９９９。

化，成 为 一 系 列 指 数。 因 此，从 个 人 的 “经 ４．杜赞奇：《文化、权 力 与 国 家》，王 福 明 译。 南 京：江 苏

人民出版社，
１９９６。
验”到神秘的 “命 运”，所 有 这 些 传 统 观 念 均
５．黄仁宇：《中国大历史》。北京：三联书店，
１９９７。
已祛魅，成为现代性的组成部分。 ６．集体编《外国文学教学参考资料》（一）。福州：福建人
与“数码命 运”紧 密 相 连 的 是 思 想 观 念 民出版社，
１９８０。
的“物 化”，也 就 是 说，人 际 关 系 变 成 了 物 的 ７．凯尔纳等：《后现代理论》，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
出版社，
１９９９。
关系。在 消 费 社 会，商 品 最 终 成 为 命 运 的
８．尼采：《偶像的黄昏》，周国平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
主宰，之所以 能 够 如 此，正 因 经 历 了 上 述 的
社，
１９８７。
量化阶段。命 运 观 念 是 可 以 用 一 定 数 量 的 ９．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季广茂译。北京：中
物品来 体 现 的，对 命 运 的 掌 控 可 以 通 过 商 央编译出版社，
２００２。
品来实现，命 运 已 经 不 再 是 看 不 见、摸 不 着 １０．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于晓等译。北京：
三联书店，
１９８７。
的思想 观 念，它 在 消 费 文 化 中 呈 现 出 可 见
１１．伊恩·哈金：《驯服偶然》，刘钢译。北京：中央编译出
的形式，这彻底消除了其神秘的特性。
版社，
２０００。
马克斯·韦伯在谈到西方 １５—１６ 世纪 １２．朱光 潜：《朱 光 潜 全 集 》（
２），合 肥：安 徽 教 育 出 版
的科学 革 命 和 新 教 伦 理 时 提 出 了 “世 界 的 社，
１９８７。
祛魅”，并把 它 视 之 为 一 种 思 想 范 式 的 重 大
变革。韦 伯 指 出：“使 世 界 理 性 化，摒 除 作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英语系，北京 　１００８７１

为达到 拯 救 的 手 法 的 魔 力，这 一 点 天 主 教
徒从来 没 有 象 清 教 徒 （在 清 教 徒 之 前 还 有
犹太人 ）那 样 来 得 彻 底。”（ ８９）他 还 谈 到 这
个祛 魅 现 象 的 其 他 表 现 形 式，并 称 之 为 “伟
大历史过程”：
宗教发展中 的 这 种 伟 大 历 史 过 程———把 魔
力（
ｍａｇ
ｉｃ）从世 界 中 排 除 出 去，在 这 里 达 到
了它的 逻 辑 结 局；这 个 过 程 从 古 希 伯 来 预
言家们 开 始，而 后 与 希 腊 人 的 科 学 思 想 相
融合，把 所 有 以 魔 法 的 手 段 来 追 求 拯 救 都
· １２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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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１５９ ·
 ２０１２ 年 　　　　　　　　　　　　　　　　　　 外国文学 　　　　　　　　　　　　　　　　　　 第 ４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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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１６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