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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审认知资本主义语境中的"... 史唯物主义视角的批判性考察 孙亮
重审认知资本主义语境中的"... 史唯物主义视角的批判性考察 孙亮
重审认知资本主义语境中的"... 史唯物主义视角的批判性考察 孙亮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
重审认知资本主义语境中的
“认知”观念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的批判性考察
孙 亮
[ 摘 要 ] 在当今对资本主义新形态的研究中,资本的新形态似乎已经完全
异质于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为反对这一观点,我们将认知资本主义作
为一种资本主义新形态批判的“模型”,对其进行三个方面的考察:意大
利自治主义与法国激进左翼在逆转资本统治之下主体地位时,如何借助认
知资本主义进行理论重构;通过阐释认知资本主义中的“死知识—活知识”
的对立,从而理解资本主义的“脑力”生产的基本法则;最后以“认知的资
本”还是“资本的认知”的发问,引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认知、智力的
形塑问题。通过在认知资本主义的批判梳理中显现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
则,使得我们与西方左翼在面对同样的资本主义新形态时,得出完全不同
的理论判断,为未来社会呈现不同的变革方式。
[ 作者简介 ] 孙亮,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241)。
当代资本主义较之于传统资本主义已经发生了“质变”的观点被隐性地植入当前种种流行的对
资本主义(如数字资本主义)的分析之中,并流传甚广。究其原因无外乎有二:一是在历史唯物主
义的框架下,我们理解这些问题的能力依然不足,转而认为历史唯物主义阐释力自身需要修正;二
是这些新的变化被过分地扩大,大概是因为没有在历史唯物主义中找寻对其展开批判分析的思想遗
产。今天,当我们面对西方左翼学者基于资本主义新变化所衍生出来的新批判话语时,表现在算法、
数字、认知领域的资本主义批判文章越来越多,可历史唯物主义批判维度却表现得越来越弱。为了
避免上述阐释中所产生的历史唯物主义被削弱与思想遗产继承不足的问题,我们试图以当今资本主
义发展具有代表性的认知资本主义(Cognitive Capitalism)[1] 为例,将其作为展开资本主义新变化
[ 基金项目 ]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的当代重大问题研究”(19ZDA020)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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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的一种“模型”。从历史角度看,这一资本主义转型正是在后工厂时代日益明晰的意大利,由
哈特、奈格里等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基础上激活马克思的一般智力,并重新推展福柯生命
政治,以及强调劳动本身变化所凸显出来的崭新理论视域,正如全皙尚 (Heesang Jeon) 对这一领域
所概括的,“工人对知识的占有和劳资之间的力量变化更有利于工人了;认知劳动成为劳动的主导
形式;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商品价值是可疑的,或者说,生产知识的认知劳动不能由劳动时
间来衡量”。[2] 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批判认知资本主义过程中,为了达至呈现的目的,我们
必须追问两个问题:一是到底认知资本主义批判在西方激进左翼那里是在何种维度上被关注并阐述
的?二是这些阐述的根源在于遗忘了什么样的思想遗产?由此我们才能够理解这种思想遗产对激活
当代政治经济学批判、厘清种种资本主义新变化会有怎样的贡献,相信随着学术界对这些问题的回
答,将有助于澄清与走出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资本主义面前被怀疑乃至失语的状态。
一、重建主体的“两个来源”:意大利自治主义与法国激进左翼
认知资本主义实质上一般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在经过早期的商业和工业资本主义之后的第三个阶
段,主要是利用非物质和数字劳动进行新的资本积累形式,它关注的是互联网平台和新的 Web 2.0
技术对生产方式和劳动性质的影响。[3](PXXV) 与此种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的角度不同,也有认
为认知资本主义应该是一种能够破坏资本主义的集体主体化(collective subjectivation)的模式,譬
如拉杂拉托解释的原因是,“我不认为,我们所处的灾难性情况是由于资本、‘技术符号学’的工
业力量、金融网络的力量等造成的。其主要的缺陷在于,我们无法创造像那些在 19 世纪创建的第
一国际和在 20 世纪创建的列宁主义的集体组织的模式”。[4](P93) 对于后者,人们通过瓜塔里(微观
政治)与福柯(微观身体)以及斯蒂格勒的(认知无产化)的讨论,能够看到对集体主体化的挑战
已经形成了潮流。当然,考察认知资本主义实质也关乎“主体”,从主体入手,显然与当下学术界
从算法、资本、数字等完全客体化入手不同的研究道路。
从理论上看,其理论的第一个起源是在 20 世纪 60 年代,以认知资本主义为理论基础,经过意
大利的激进左翼学者的推动,形成了意大利自治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运动,目的是要激活主体。 意
大利的自治主义者在经过哈特与奈格里的《帝国》《诸众》与《共有财富世界》等著作发表之后,
力图在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上作进一步的推进:一是随着资本主义的技术和组织形式的转变,工人
阶级在“理论上”越来越可能控制并指导生产,但实际上,由于权力决策空前集中,异化反而加深了。
结果,一切工人阶级的斗争都倾向于与这一体系在政治上进行决裂。推动这一决裂的并非新技术内
含的合理性要求与其资本主义运用之间的冲突,而是要求生产过程服从社会力量的工人阶级的集体
反对。[5](P57-58) 对此,特隆蒂 (Mario Tronti) 说得更直白,革命阶级意识的前提是一种“拒绝的策略”。
由于工厂是活劳动屈从于死劳动的地方,这种“拒绝”需要在“反对劳工的斗争”中具体化,根据
这一点,对工人劳动的宰制和对资本的暴力破坏是“一体的”。[6](P22) 二是工人阶级的行动受到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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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推翻资本主义秩序的紧迫性与这一关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从关注资本转向关注工人自身,成
为自治主义面对技术更新时代试图超越传统马克思主义解放道路的尝试,也即认为,“我们的运动
必须辨清新的主体所要求的新的劳动组织形式,大众并非一个混乱的群体,而是新的具有主体力量
的、具有创造性和生产力的存在”。[7](P27-28) 三是劳动发生了向认知劳动形态(非物质)的转变,它
以掌控和生产信息为经济发展的核心要素,并在现实层面改善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意大利的发展
困境,形成了独特的融合了信息化和工业化模式的经济奇迹。从而,情感、象征、认知的非物质生
产成为全球经济发展的后现代经济的动力。四是所有的革命想象必须从传统马克思主义所强调的客
体维度拆退下来。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偏重于抽象统治之类的客观性阐释,必然会阻碍主体性
的重塑,如果要想在当今重新筹划革命计划,则必然要与传统马克思主义作出不同的理解方案。准
确点说,在资本主义新形态不断更迭的现实逼迫下,如何能够找寻到主体则成为当务之急。
理论的第二个来源则是由法国学者推进完成的,它以对知识的重新占有来关照主体。先是法国
调节学派促使了认知资本主义理论的论题得到关注,认知资本主义以新积累制度中断了福特制积累
制度,因此也中断了以福特制为基础的工业生产资本主义。其中最为核心的是关乎资本主义劳动分
工形式的三个阶段,分别是形式吸纳、实质吸纳和一般智力劳动。在认知资本主义或一般智力阶段,
知识生产或意识的作用重新由工人占有。如果说工业资本主义在传统意义上是‘死劳动和活劳动’
之间的对立,如今已经转移到了‘死知识’和‘活知识’的新对立。[2] 但切勿以为这仅仅是一种知
识之间的对立,其背后毋宁是一种新型的权力生产方式。就“死劳动和活劳动”的对立讲,是资本
与劳动的权力统治关系;但就“死知识和活知识”的对立看,原先工业资本主义为了使劳动处于资
本的从属地位,试图实现工人的“去技能化”和“工作的蜕化”。但是,随着认知资本主义时代的
来临,劳动对资本的从属性质发生了变化,溢出了资本的新型劳动,改变了传统生产的“中心化”,
原先的生产方式逐渐“认知化”并强化了“非中心化”的特质,这同时给予了重新占有“知识”(非
物质性)的可能性。法国哲学对此具有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如德勒兹、瓜塔利、福柯,高兹等。
认知资本主义天然是德勒兹式的,它是根状、无序和灵活的,这是当今资本主义批判理论重新被激
活的根本所在,譬如生命政治学其实正是要勾勒认知的资本主义生产将生活本身完全生产化的过程。
这一过程依照德勒兹的话说就是,“我们正在进入控制社会,这样的社会已不再通过禁锢运作,而
是通过持续的控制和即时的信息传播来运作”。[8](P191) 所谓控制社会是超越了福柯所说的规训社会,
因为对于后者来讲,还始终以家庭、学校、军营、医院等封闭式空间布展权利。但今天权力完全溢
出了封闭性的空间,它在信息技术的帮助下打开了封闭空间的闸门,一种分散的、流动的、无中心
的权力喷涌而出。“资本通过各种统治关系的中转系统和网络在‘内在化’的层面上运作,不依靠
一个超越的权力中心。它历史性地倾向于破坏传统的社会疆界。”[9](P310) 从这里我们看到,他们要
通过权力这一视角去捕捉认知资本主义时代彰显的特征,譬如德勒兹用根茎思维去揭穿树形的伪一
元体,并批判一种统一体(实质是朝向权力的统一)时说,“统一性不再作为客体的中枢,也不再
被分化于主体之中。甚至也不存在夭折于客体之中”,除非“在一个多元体中产生了能指对权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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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10](P8-9) 这种哲学上的阐释恰恰可以看作是与认知资本主义主张的一种去中心化的非物质劳
动关联在一起的。
在认知资本主义阐释者那里,这种非物质劳动抛弃了一种权力主导的决定论。因为在他们看来,
生产图像、意义和实物商品的文化元素的非物质性劳动是无法由劳动时间决定的,合作的、灵活的、
交往的和情感的认知劳动都是超越“度量”的,始终以度量为中心的权力建构机制崩溃了,大量不
可度量的劳动被突显出来。如果说,工业时代的价值创造是基于工作范围内花费的劳动时间单位,
最终的等价性是由市场定量决定的。相比之下,在认知资本主义统治下,价值越来越多地来自于难
以量化的“智能、创造性和创新劳动”,以及“调动网络中大脑的合作”,[11](P55) 当然,这也带来
一个后果是激进左翼学者没有看到的,那就是表面上看来,体力劳动已经完全失去了中心的位置,
转而让位于支持大脑通过新的信息技术合作生产。非物质的劳动就突出了它不仅创造了物质商品,
还创造了社会关系以及社会生活本身,而这必然需要一种全新的自我生产的产生,因而高兹才会认
为,此时,工人不再只拥有雇主灌输的预定能力,而是拥有了自己并继续培养自己。[12](P11) 可以说,
认知资本主义需要某种“才智的敞开”,它本身就是以去除权力化的方式展开生产的。
二、“死知识—活知识”的对立与资本主义的“脑力”生产
由上文可知,认知资本主义及其批判理论的兴起是以重建主体为基本倾向,并且最终落在
了“知识”的重新占有维度上,这也成了西方左翼学者开始倡导的新的革命内容与对象。回顾现代
分工的生产方式诞生史才能够更清楚地理解知识与劳动者之间分离的过程。在 19 世纪,英国机械
工程师查尔斯·拜比吉在《机器与制造业经济》一书中分析了创新与技术分工的关系,这就要求资
本主义制度的专业化。在其看来,一个执行高技能任务的工人,其工资与其技能水平相称,尽管他
经常不得不从事技能水平较低的工作。如果将劳动过程分配给若干工人,则只需将高技能任务分配
给高成本工人,并将低技能任务限制在低成本工人中,就可以降低劳动力成本。这后来被创造为“拜
比吉原则”。[13](P131-163) 正是通过将工作分成不同的过程,每个过程中包含不同程度的技能,从而将
技能分散,使得劳动者不需要占有整个劳动过程的知识。如果整个工作是由一个工人完成的,那么
这个人必须拥有足够的技能来执行艺术分层操作中最困难、最费力的部分,现在则完全不需要了。
从资本的增殖逻辑来看,它一定会不断地占有这种知识的生产,从而真正在劳动过程中隔断乃至掏
空这种“知识”。犹如戈培尔(Joseph Goebbels)所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科技时代。我们这个世纪,
竞争节奏影响着我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几乎没有一种努力能逃脱它的强大的影响。因此,现代技术
将使人变得丧失灵魂。[14](P11) 在技术面前,人只是待操控的数据,进入智能化社会之后,“死知识(机
器)与活知识(劳动者)”之间的对立愈加激烈。
当人们从认知资本主义嗅出乐观的未来社会形态时,需要警惕的一个基本问题就是认知资本主
义并没有消除“死知识(机器)与活知识(劳动者)”之间的斗争,反而更是加深了这一对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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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有文献看,持守认知资本主义观点的人轻视了这一问题,仿佛劳动者自身就可以单方面地重建知
识。但是,是否能够重建的关键在于死知识(机器)与活知识(劳动者)分离乃至对立,并非劳动者
自身能够决定。为了理解这一点,可以借助劳动中手脑分离的历史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两者之间
的关联,去看这一对立是否伴随着资本主义的深入而缩小了两者之间更为巨大的鸿沟。依照马克思
的看法,劳动中蕴含着认知是劳动的前提,“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
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15](P208) 这个观念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是个
体性还是个体之外的某种结构性的支配?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得很清楚,一个物体变成了一种
可识别的商品,是通过赋予那些参与生产的人特定社会关系而形成,是一种“外力”的赋形过程,
这个外力就是一种特定的“社会性”。值得注意的是使用价值与价值、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差别对
应的是“时间性”,前者是无时间性的,只要有人类这种具体劳动与使用价值就一直存在着,而后
者则显然与特定的时间性关联在一起,而传统的政治经济学家正是抹杀了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差
别。[16] 当我们去理解认知资本主义时,劳动的认知(非物质)的维度更多地需要从一种时间性的维度,
即特定社会形态的语境去理解。恰如索恩-雷特尔所看到的“思维的社会形式”的形成,[17](P76) 一
旦这一思维的社会形式成了共有的思维模式之后,它开始掌握生产和人工劳动,成为其运行的教化
原则,进而这也被看作是现代生产的前提和基础。但是,无论意大利自治主义还是法国激进左翼学
者,对认知资本主义的考察均是将“思维的社会形式”的自主性作为前提进行认识、理解的。对于
这一理解的前提需要我们从认识论视角加以澄清。
对此,我们不禁要问,这种作为思维的社会形式的凝结(即认知)具有自主性吗?答案就在于
“社会形式”与“时间性”之间的秘密,“形式是有时间性的,它在时间维度中产生、发展与消亡,
以这种方式构思形式是辩证思维的特征”,“它构成了‘逻辑科学’;在任何其他领域的形成的过
程,比如自然或历史,黑格尔只在逻辑的模式中构思的。由此,辩证法最终赋予心灵不仅优先于体
力劳动的地位,而且赋予它全能的威力。[17](P16) 索恩-雷特尔对思想与资本主义之间关系所进行的
研究显然富有启示性,在其看来,我们可以通过抽象的生成机制来解开关于主体的“认知”谜团,
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基于四个前提的分析模型。首先,“商品交换归功于产生于抽象的社会综合功
能”;其次,这种抽象不是一种,而是多种元素的组合;再次,这些抽象的基本部分可以分别定义;
最后,索恩-雷特尔不仅尝试了一种分析—综合方法,而且还尝试了交换抽象和意识形成之间的大
胆的关联:这些抽象的元素构成以及“伴随着商品生产增长而出现的认知能力的概念元素”。就这
种知识能力而言,我们可以用康德的术语“先验范畴”来给它们贴上标签,特别是因为我们对于范
畴的唯物主义的论述,与康德的唯心主义的论述,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另外的论证将试图表明,
在社会综合的形式成分与认识的形式成分之间,不仅存在着类比,而且存在着真正的同一性。因
此,我们认为,认识的概念基础在逻辑上和历史上是受其时代的社会综合的基本形成制约的。[17](P6-7)
如果我们赞同西方左翼认知资本主义学派对于“知识”做“非时间性”“非历史性”地处理,这便
等于说,与康德对知识与抽象的哲学处理是一致的,进而按照康德的这种看法是,必然引出商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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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本质不过是思想者从头脑中创造出来的观念,所以,它的起源显然不是人现实的生活实践。
索恩-雷特尔在唯心主义(康德)认识论和社会交换的形式之间提出了一种正式的形式同一,这两
者都涉及抽象。索恩-雷特尔的独特贡献在于其指认了抽象思维是由生产的分离所驱动的。[18] 而
生产的分离不过就是手脑的分离过程,这种分离使得脑力并非是劳动者自主支配的,而且随着现代
资本主义的生产的发展,劳动者对劳动的认知不断地重复或者说加重了丧失自主支配的能力。
为了进一步说明主体知识的社会属性,我们还可以从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分离的历史看。这一
过程伴随着私有财产的产生,社会分化为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在生产效率极为低下的情形下,
只能以私有制的方式剥夺劳动者,财富积累和扩大再生产是唯一有效途径。以奴隶社会为例,劳动
者归属于奴隶主的私有财产,为了有效地占有与控制奴隶,创立了如军队等控制机构,因而更需要
有专门控制知识的人,随着“生产、商业、军事和航海的发展,创造了产生和发展科学和艺术的各
种条件和前提”。[19](P3) 显然这只是为“死知识(机器)与活知识(劳动者)”的对立作了必要的
准备工作,虽然此时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已经分离。并且这一分离的占有空间日趋显著,那就是城
市与乡村分离所带来的知识与先进文化被城市独占,“大多数的乡村居民不得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
动,并陷于愚昧无知的状态”。[19](P5) 如果以资本主义来看,诚如布卜里看到的,“资本主义生产
关系的本性和资本主义基本经济法则——剩余价值法则,资本主义利润的产生和增值的法则——的
作用都决定了这一对立的加强”。[19](P5) 理由在于,前资本主义时代与资本主义不同,后者将利润
用于资本积累,弱肉强食的狼性法则也需要他们必须进行残酷的资本积累。在机器运用之后,不仅
没有减轻劳动强度,反而在资本主义之下,机器使得工人降到单纯地依附机器的地位,使得他们被
束缚于一种狭窄的职业上,即使专门从事知识生产的知识分子本身也在一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进
行的,“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20](P393) 因而,我
们可以肯定地说,只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保持不变,知识的占有结构就不会改变,那种认为在智能
时代,作为劳动者完全可以占有知识的想象其实改变不了占有结构本身,正像拥有“钱袋子”并不
是阶级的标准一样,生产关系中所处的结构才是最为重要的尺度,资产阶级总是掌握着它所需要的
特定形式的精神劳动。
三、“认知的资本”还是“资本的认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形塑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马克思谈到了技能、知识和科学的经济作用,特别是在学术界
俗称的“机器论片段”的部分提出了“一般智力”的设想:这种设想是由于一般智力的积累,特别
是作为体现在机器中的科学技术知识的积累。但是,机器是如何产生的呢?马克思就曾用拜比吉的
观点去批判蒲鲁东关于机器能够解决和否定劳动的分工,作为分工的对立面而存在的看法。因为,
按照马克思的看法,“只有在大工业已经达到较高的阶段,一切科学都被用来为资本服务的时候,
机器体系才开始在这条道路上发展”,也就是说,并不能够仅仅将机器看作一种职业发明的结果,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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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机器体系在整体上产生时所经过的道路,更不是机器体系在细节上不断进展时所走过的道
路。机器体系的这种道路是分解——通过分工来实现,这种分工把工人的操作逐渐变成机械的操作,
而达到一定地步,机器就会代替工人。”[21](P99) 这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批判了科学并非是机
器创造的来源,反而劳动才最为重要。因而,误认为马克思是技术决定论,或者说认为通过技术的
革新便可以进入人类解放的层次是没有道理的。要知道,对于马克思来讲,引发工业革命的并不是
蒸汽机(生产资料)的发明,反而是因为资本和劳动(生产关系)的发展要求更强大的能源,一切
的“一般智力”的发展并不能引发所谓的生产方式变革意义上的革命,因为这一切不过是资本与劳
动的矛盾关系的内在要求而已。“17 世纪末工场手工业时期发明的、一直存在到 18 世纪 80 年代
初的那种蒸汽机本身,并没有引起工业革命。相反地,正是工具机的创造才使蒸汽机的革命成为必
要”。[22](P431-432) 因而,在如今数字资本主义、认知资本主义等所谓的新资本形态中,审视数字、算法、
认知、一般智力都不能够将资本与劳动矛盾中所呈现出来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恣意地撇离出去,并
一味地认为前者可以超越并改变这种矛盾的关系。
之所以我们会轻易地指认一般智力、机器、认知或者算法似乎能够掌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并
具有高度自主性,那只是因为我们以一种经验的视角出发。因为,在现实的生活中确实如此:“机
器则代替工人而具有技能和力量,它本身就是能工巧匠,它通过在自身中发生作用的力学规律而具
有自己的灵魂”,进一步看,“科学通过机器的构造驱使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肢体有目的地作为自
动机来运转,这种科学并不存在于工人的意识中,而是作为异己的力量,作为机器本身的力量,通
过机器对工人发生作用”。[21](P91) 在物质生产的过程中,一般智力成了统治劳动者的力量,科学越
来越成了劳动者的对立面。但是,这是从一种现实的感性经验的视角,而绝非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
的分析。当人们以算法、认知等去分析劳动者自身存在方式遭受全面统治的加深这一现象时,这一
起点就是被规定的,关于这一点,马克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大工业则把科学作为一种独立的生
产能力与劳动分离开来,并迫使科学为资本服务。[23](P371) 正是在这个前提之后,才能够出现如下的
状况,“知识成了一种能同劳动分离并同它相对立的工具”。[24](P231) 所以,对于机器的认识,需要
植入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之中,“知识和技能的积累,社会智力的一般生产力的积累,就同劳动相
对立而被吸收在资本当中,从而表现为资本的属性”,更进一步看,“表现为固定资本的属性,只
要后者是作为真正的生产资料加入生产过程。因此,机器体系表现为固定资本的最适当的形式,而
固定资本——就资本对自身的关系来看——则表现为资本一般的最适当的形式”。[21](P92-93) 这里显
然站在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质视角去透视知识的积累过程。更简单地说,当知识、科学和一般智
力融入生产中之后,表现出一种奇怪的现象,即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区别表现得消失了,因
为从资本的视角望去,两者不过都是为了榨取剩余价值的有偿劳动罢了。诚如西方左翼学者在认知
资本主义研究中过于片面但倒也深刻的指认:所有的工作在我们的时代都有非物质和情感作用的元
素:非物质(情感)劳动无处不在,从而在工厂和办公室内外、工资关系内外,都有价值化的过程,
每天每时每刻,全世界的人,甚至穷人和失业者,都是这一过程的参与者。[25] 但是,在比较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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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认知资本主义理解者那里,他们认为这倒是可以理解为是消解资本对劳动吸纳的一次突变。因为,
表面上看,是资本跨越了工作与生活的界限,从而将生活纳入资本增殖的轨道上,这种新的知识、
信息、情感驱动型劳动不再依赖于机器和其他形式的固定资本,譬如办公楼、光纤网、人事管理等。
事实上,发展的临界点是本质地嵌于无形资本的共享,这是对共有财富世界的想象。
那么,我们可以反问,认知资本主义是否具有新的变革的力量,是否能够成为新的解放话语?
或者说,认知资本主义是否改变了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实质,即改变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本质,
这也是审视当代资本主义新形态时必须追问的理论前提,是历史唯物方法论的恰当嵌入。在上文中,
我们已经看到认知在自主性的形式下,被误认为改变了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实质。不可否认,认
知、算法等肯定会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形式,这一点在智能社会、“加速社会”中体现得尤
为显著。但是,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的实质与形式、条件毕竟不同,在批判认知资本主义时我们能
够看到,认知劳动、数字劳动或者说智能劳动其实都不过是物质性的,也就是说,劳动不是以物质
性与非物质性去划界的,而只能是生产性和非生产性,而劳动之所以能够是生产性的,主要在于劳
动是否被抽象。西方左翼学者认为认知、算法劳动是脑力与体力劳动结合,伴随生产的信息化将使
得劳动越来越具有发展到抽象劳动的趋向,但是,抽象劳动倒不是生产信息化意义上的“抽象”,
这一抽象绝非需要技术、知识的原因,它之所以抽象是因为它的社会属性赋予劳动本身。所以,当
认知资本主义以歪曲的方式重建了抽象劳动时,它注定丢失了历史唯物主义思想遗产,而它作为在
资本主义生产和积累中对劳动的本质分析维度一同被抛弃。于是,价值、价值生产、价值规律等一
系列命题实质上都被认知资本主义抛弃了,劳动的产品也不再被理解为劳动的产品,反而变成是认
知的凝聚。因为认知资本主义始终逗留于以“认知”为出发点,去思考和构想未来社会的开启,不
过,一旦绕开“认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思考方式,就等于抽掉了认知或者说智力发展与运行
的前提,最终错误地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革置换为认知的发展,并设想机器、智力能够直接改
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
不过,按照马克思的理论逻辑,从科学、认知的视角是没有办法改变人类解放的实质问题,最
多只能是在促进和发展的程度意义上谈论社会的变革,因为只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没有得到
改变,资本主义的积累与扩大再生产的内在要求依然存在,那么,认知资本主义所谈论的认知就只
能是归属于资本的,这是我们理解认知资本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案。一旦我们对“认知”能够理
解推进到这一本质性的维度,那么,认知资本主义所谈论的认知不再受资本的控制,以及其能够突
破劳动价值的度量原则的看法则显然前后逻辑矛盾。当奈格里认为认知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导致价
值规律消亡,“会为无产阶级的独立提供现实空间”[26](P215) 时,它就是眼界停留于单一的认知层面,
一旦我们在面对资本主义新形态时,将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关系作为基本的入口,从其源头追问,历
史唯物主义所要求的思想原则便自然显现出来,这必然使得我们与西方左翼在面对同样的资本主义
新形态时,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理论判断,也会为未来社会的开启呈现不同的变革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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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唐闻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