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幕剧

水 晶 之 夜

[美]阿瑟·米勒

姜天 译
 剧中人物

菲利普·盖尔堡
西尔维娅·盖尔堡
哈利·海曼
玛格丽特·海曼
哈莉特
斯坦顿·凯斯

故事发生在纽约布鲁克林，时间是一九三八年十一月的最后几天。
地点在哈利·海曼医生的诊室、盖尔堡家的卧室以及斯坦顿·凯斯的办公室内。

第一幕
第一场
一名大提琴手在舞台上独奏，旋律单调。琴声渐息。大提琴手身上的灯光逐渐转暗，
灯光又起……
舞台上是哈利·海曼博士的诊室，这里也是他的家。诊室内只有菲利普·盖尔堡，一个
接近五十岁的男子。他神情紧张，独自一人翘着二郎腿，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菲利普穿着
一身黑西服、黑鞋、黑领带，里面是白衬衫。
 医生的妻子玛格丽特·海曼拿着修枝剪刀走了进来，精神焕发。

玛格丽特 他刚刚在换衣服，马上就来见你。要不要我给你拿一杯茶？
盖尔堡 （微微有些不满）他本来说好了七点见面。
玛格丽特 新工会闹罢工，他之前被困在医院里了。你能想象吗，在一家医院里搞罢工？
真难以置信。况且他的马也瘸了。
盖尔堡 他的马？
玛格丽特 他每天下午都要在海洋大道上骑马。
盖尔堡 （尝试着套近乎）啊，之前我好像听说过……那可真不错。您是海曼夫人？
玛格丽特 这些年我在街上碰到你多少次啦，我每次都点头问好，但你总是看起来心不在
焉
的。
盖尔堡 （忍不住自吹自擂）通常是这样，我脑子里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表现出有点儿
骄
傲）所以你也算是他的护士，嗯？
玛格丽特 我们是在西奈山医院1认识的，那时候他还是实习生。他现在还在为这事儿后悔
呢。（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盖尔堡 你笑得可真响。有时候我在家都能听到你的笑声从街区那边传过来。
玛格丽特 没办法，我就是憋不住乐。我们全家都这样，我们可是明尼苏达州来的。很高
兴
总算见到你了，戈德堡先生。
盖尔堡 是盖尔堡，不是戈德堡。
玛格丽特 哦，不好意思。
盖尔堡 G-e-1-1-b-u-r-g。电话簿上也只有这独一个名字。
玛格丽特 可听起来确实像戈德堡。
盖尔堡 可不一样，是盖尔堡。（正色道）我家以前是从芬兰来的。
玛格丽特 哦！我们是来自立陶宛……卡扎斯基斯2？
盖尔堡 （停了一下）不提了。
玛格丽特 （试图让他放松）你有没有去过明尼苏达州？
盖尔堡 纽约州和法国一样大，我去明尼苏达州干嘛？
玛格丽特 没什么。只是那里也有很多芬兰人。
盖尔堡 嗯，芬兰人到哪儿都有。
玛格丽特 （没了脾气，晃了下剪刀）我回去剪玫瑰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会好
起
来。
盖尔堡 我可没病。
玛格丽特 是吗，可你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
盖尔堡 我？我脸色一直就这样。是我妻子要来看病。
玛格丽特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难过，她是个多漂亮的人啊。她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吧？
盖尔堡 你先生刚请一位专家给她做了些检查，我就是来取这个结果的。我感觉他也对我
妻子这个病没什么主意。
玛格丽特 嗯，这我不敢乱说。（想要离开但忍不住问）你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1
译者注：纽约著名医学院，下同。
2
波罗的海诸国常用人名、地名。
盖尔堡 她不能走路了。
玛格丽特 那是什么意思？
盖尔堡 （一种个人化的愤懑抱怨）她站不起来了，两条腿什么感觉都没了。我想这总会
过去的，但也太可怕了。
玛格丽特 我以前只在食品店里见过她……最多不过十天前……
盖尔堡 今天是她发病后的第九天。
玛格丽特 可她是个多美丽的女人啊……她有没有发烧？
盖尔堡 没有。
玛格丽特 感谢上帝，那就不是小儿麻痹症。
盖尔堡 不可能的，她以前身体特别好。
玛格丽特 如果有人能把这怪病弄个水落石出的话，那就只有哈利能做到。你知道，到处
都有人打电话请他出诊：波士顿、芝加哥……如果他有野心，按理说他能住进派克大道 3，
但他一直想在附近行医，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从不邀请任何人，我们也从不出门
我们所有的朋友都在曼哈顿。但这是他的本性，你没法和人的本性较劲。就拿我举例子吧
我喜欢聊天，我喜欢笑。你平常话不是很多，是吧？
盖尔堡 （挤出个微笑）看我能不能插上嘴了。
玛格丽特 （突然大笑）哈！看来你还是有点幽默感的。代我向戈德堡太太问好。
盖尔堡 是盖尔…
玛格丽特 （拍自己的脑门）盖尔堡，对不起！可听起来就像戈德堡……
盖尔堡 不，不，看看电话簿上独一个名字，G-e-l-l……
[哈利·海曼医生上，他走入诊室。
玛格丽特 （向盖尔堡微微摆了摆手）回见！
盖尔堡 保重。
[玛格丽特下。
[海曼五十出头，身体健康，相貌堂堂，是个坚定的科学理想主义者。他坐在桌子后面，咯
咯地笑。
海曼 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吧？
盖尔堡 （世故地回应）顶得住，我经历过更糟的。
海曼 真没有办法，女人都是演说家……（亲切地笑着）但想想假如生活中没有她们，对
吧？
盖尔堡 没有女人?
海曼 （他看到盖尔堡脸红了；接着是短暂的停顿）……好吧，没关系。我很高兴你今晚
能
来，我想在明天见你妻子之前，和你先谈谈。（打开雪茄盒）抽烟吗?
盖尔堡 谢谢，我从不抽烟。吸烟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害吗？
海曼 当然。（点上一根雪茄）但你知道吗？相比吸烟，有更多人死于被老鼠咬伤。
盖尔堡 老鼠！
海曼 对，不过被咬死的大多是穷人，所以没什么人在乎这个统计数据。你今晚见到你妻
子了吗？还是你直接从办公室到了这里？
盖尔堡 我想我得在回家前先见你一面。我今天下午给她打了电话，还是老样子。
海曼 她的轮椅坐着还合适吗？
盖尔曼 好多了，她现在可以自己上下床。
海曼 很好。那她能自己去洗手间吗？

3
纽约富人区。
盖尔曼 还行。我请了个女佣每天早上来帮忙洗澡、打扫……
海曼 很好。您夫人很有勇气，我对这种女士深感佩服。我的妻子也一样；是我喜欢的类
型。
盖尔曼 你指的“类型”是什么意思？
海曼 你明白吧——精力充沛的。我的意思是在思想上……你明白的，大体来说吧，她们
都很带着股劲。
盖尔曼 哦。
海曼 算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盖尔堡 不，你说得对，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但她确实是很特别的。
海曼 （停顿，报告里面有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根据谢尔曼医生的报告……
盖尔堡 他怎么说的？
海曼 我这不是正要告诉你。
盖尔堡 哦。不好意思。
海曼 对我宽容点……我可以叫你菲利普吗？
盖尔堡 当然可以。
海曼 菲利普，我在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说话会比较慢。
盖尔堡 我也是。请你接着说吧，慢慢说。
海曼 人们总是倾向于高估医生的智慧，所以我在和病人说话之前总是会尽量把事情先想
清
楚。
盖尔堡 那真是谢谢你。
海曼 你知道，在传说中，古希腊的医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是患有口吃的。大概是因为
真实的医生在说出医嘱的时候总是一副犹豫再三的样子。萨默塞特·毛姆，说话严重结
巴，他也是学医的。安东·契诃夫，伟大的作家，同时也是一名医生，患有肺结核。医
生通常在某些方面存在生理缺陷，所以他们对“疗愈”这件事总是充满好奇。
盖尔堡 （佩服地）是，是。
海曼 （停顿，思考状）我觉得这个阿道夫·希特勒很让人生厌。你最近有在报纸上持续关
注他吗？
盖尔堡 啊，是有，但也不多。我平均每天要在办公室工作 10 个、11 个钟头。
海曼 他们整个星期都在打砸柏林的犹太人商店，这你总知道吧。
盖尔堡 唔，是的，我昨天又读到了。
海曼 真恶心。他们居然强迫老人用牙刷擦洗选帝侯大街的人行道，那可是相当于纽约的
第五大道啊……真是群披着制服的流氓。
盖尔堡 我妻子对此很难过。
海曼 我知道，所以我得你聊聊这件事。（犹豫了一下）你怎么看？
盖尔堡 这事情当然很糟糕。你这么问干嘛？
海曼 （微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她是不是害怕当她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让
你
心烦？
盖尔堡 为什么？我根本没关注过这事。她说她惹我生气了？
海曼 她也没说太多，但是…
盖尔堡 我真不敢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
海曼 请等一下，我没说她有这样说过……
盖尔堡 她没有让我心烦，但是对于这种事情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问题是，她不愿意接受
事
情的另一面。
海曼 什么另一面？
盖尔堡 我不是在为德国发生的事情找理由，但那边的犹太人就是很……你知道……（用
食指向上推鼻子4）我不是说他们像波兰或俄罗斯来的那些犹太人一样，咄咄逼人，就
像我一个在服装行业工作的朋友那样……但你知道这些德国犹太，他们是不会好好接
受一份正经营生的；他们要么能做到公司里的高层，要么就啥也不是。他们当中有的
人甚至连英语都说不明白。
海曼 我想他们中的很多人在那里都是高层。
盖尔堡 我明白，但他们原来也不过是些难民，对不对？要是你失业了，他们说不定还会
感激你让了个空位出来呢。最新的官方数据说全美国有 1200 万人失业，其实这个数字
可能更大，但罗斯福不会愿意承认这一点的，因为他已经把大笔大笔的钱都扔进公共
事业署和那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福利机构里了！——看在上帝份上，西尔维娅可从没
有这么惹我生气。
海曼 我只是觉得我要提一下；但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一种感觉……
盖尔堡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随大流，我眼里看到什么样，我认为就是什么样。别人怎
么看和我没关系。
海曼 我懂了。你很特别，（笑）你听起来像个共和党人。
盖尔堡 怎么，《摩西五经》上说犹太人必须是民主党人了？我不是靠和附和别人才走到
今天的。
海曼 好，这是件好事；你思想很独立。（点头，吹了口气）但让我困惑的是，我在海德
堡认识一些德国人………我在那里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
盖尔堡 你和他们相处得不错。
海曼 他们当中有些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盖尔堡 那是当然。
海曼 我们原来有一个非常棒的学生合唱团，都是金嗓子；每到周六晚上，我们会喝几杯
啤酒，再一起唱着歌走过街道……人们会从窗户里为我们鼓掌喝彩……
盖尔堡 真是没话说。
海曼 所以我真是无法想象，也正是那些人进军了奥地利，现在他们说捷克斯洛伐克是下
一个，还有波兰……我想一定是些狂热分子在领导德国，你知道，他们什么残忍的事
都干得出来……
盖尔堡 听着，我也同情这些难民，但是……
海曼 （打断了他）我昨天和西尔维娅谈了很长时间，我想她已经告诉你了吧？
盖尔堡 （紧张）嗯……不，她没提过。你们谈什么了？
海曼 （对西尔维娅的疏忽感到惊讶）……关于她的情况，还有……顺便说了一句……你
们的关
系。
盖尔堡 （脸红）我俩的关系？
海曼 ……那只是顺便提一下。
盖尔堡 为什么说我们的关系，她说什么了？
海曼 嗯，她说……你们相处得很好。
盖尔堡 哦。
海曼 （看出了盖尔堡的小小紧张，勉励他）我发现她是个很博学的女人，尤其是在这个

4
当时认为犹太人都有大而弯曲的鼻子。
 社区里。
盖尔堡 （骄傲地点点头，因提到了妻子的优点而感到放松）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在一块
儿
的。我不夸张的说，如果西尔维娅是个男人，她可以掌管美联储。你可以像跟一个男
人
谈话一样和西尔维亚讲话。
海曼 我相信是这样。
盖尔堡 （咧着嘴笑）当然我们也不总是和男人一样聊天……不过只要你一转头，她就又
埋头看起书和杂志来了。我的意思是，在咱这街区里，能说出个国会议员的名字的女
人，十个里挑不出一个啊，把男人算进去也一样。（停顿）咱们是不是扯远了？
海曼 谢尔曼医生证实了我的诊断。我请你接下来要仔细听，好吗？
盖尔堡 （认真地）当然，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海曼 从生理上我们查不出来她为什么不能走路。
盖尔堡 从生理上查不出来……
海曼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是一种心理原因导致她无法行走。
盖尔堡 但她现在很迟钝，她的腿完全没有感觉啊。
海曼 是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癔症性瘫痪。癔症并不意味着她会尖叫或者大叫……
盖尔堡 哦，我知道。那她就是……嗯……半身不遂？
海曼 （略有不悦）让我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好吗？癔症一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意
是子宫，因为它被认为是女性焦虑的来源——当然其实并非如此——但这就是它的词
源。例如，那些非常焦虑或者非常害怕的人会想象他们自己已经失明或失聪了……而
且他们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在世界大战期间，这种症状有时候被称为弹震症。
盖尔堡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不会是她……疯了吧？
海曼 坦率的说，菲利普。如果你真的想得到我的帮助，你就要回答一些私人问题。其中
一些问题可能听起来很失礼，但我目前对西尔维娅的家庭只有表面上的了解，我需要
了解更多……
盖尔堡 她说你曾经给她父亲看过诊……
海曼 在他去世前不久我去简单看过几次。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我非常讨厌看到这种
事发生在她身上，你明白吗？
盖尔堡 那你可以和我说实话吗……她真疯了？
海曼 菲利普，你没疯吧？我也没疯吧？换句话说，现在谁还不是疯子呢？主要的区别是 ，
我们的这种疯狂仍然允许我们四处活动，跑生意……但谁知道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可
能是最疯狂的。
盖尔堡 （嘲讽一笑）为什么！
海曼 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但其他人知道。
盖尔堡 我不明白……
海曼 嗯，要不就反过来——我们知道自己疯了，但其他人还没有。
盖尔堡 我很确定我没有疯。
海曼 我不是那个意思……
盖尔堡 那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海曼 （笑）你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是吧？
盖尔堡 怎么？如果我不懂，我肯定得问，这有问题吗?
海曼 是的，你说得对。
盖尔堡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那份工作就是不好糊弄的。
海曼 你是在……嗯，房地产业工作?
盖尔堡 我是布鲁克林担保信托公司的按揭部主管。
海曼 哦，对，她告诉过我。
盖尔堡 我们是密西西比河以东最大的银行。
海曼 是吗。你们在对抗通缩。好吧，让我告诉你我的方案；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远
离那些繁琐的精神病学废话。我并不是反对那种分析方法，但我认为，有时候只要有
一点常识和一些人类普适的同情心，治疗效果会大不相同。所以现在我们能开诚布公
地谈谈吗？Tuchas often tisch，你懂得意第绪语5吗?
盖尔堡 懂，意思是废话少说，说干就干。
海曼 正确。所以让我们忘掉疯狂，面对现实吧。现在有一个强壮健康的女人，她没有生
理上的疾病，却突然站不起来了。为什么?
[海曼沉默下来。盖尔堡不安地挪了挪。
海曼 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
盖尔堡 （面有愠色，保持微笑）我没有感觉尴尬。你想知道什么？
海曼 （自顾自坐下，脱口而出）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存在性障碍。我想你们有性生
活吧?
盖尔堡 性生活？是的，我们有性生活。
海曼 （笑容可掬）经常有？
盖尔堡 这有什么关系吗？
海曼 性可能与此有关。你也不是必须要回答……
盖尔堡 不，不，没关系……我觉得这要看情况——可能一周两次、三次。
海曼 （似乎很惊讶）喔，那很好了。她对你满意吗？
盖尔堡 （耸了耸肩，略有敌意）我想是的。
海曼 算了，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蠢。
盖尔堡 （脸红）为什么，她有提起过这件事吗？
海曼 哦，不，我随便想想。
盖尔堡 我又不是鲁道夫·瓦伦蒂诺6，但我……
海曼 鲁道夫·瓦伦蒂诺可能也不成……那，在她晕倒之前，什么征兆都没有吗……
盖尔堡 （总算脱离了上一个话题）我来告诉你吧。现在回头想想，我总觉得是她看到那
些报纸上的照片以后才出了问题。所有那些纳粹的照片。我注意到她开始用一种很奇
怪的眼神死死盯着照片……而且，我不知道。我想是那些照片激怒了她或者怎么的。
海曼 你继续。
盖尔堡 好吧（点头）……一般来说……我个人认为他们不应该让那种照片上报纸。
海曼 为什么？
盖尔堡 我妻子被那些照片吓得要死！可那些人都在三千英里以外呢，这有什么意义？除
了能给纽约街头四处晃荡的反犹分子增加点乐子罢了。
[轻微的停顿。
海曼 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晕倒的吗，你们当时是要去看电影？
盖尔堡 （深呼吸）是的。我们刚要走下门廊的台阶，突然她……（难过，说不下去了）
海曼 对不起，但是我……
盖尔堡 ……她的腿像黄油一样软下来。像个坏掉的布娃娃一样倒在那里。我没法撑住她 ，
我只能一路背着她回家。她一直在向我道歉……（抽泣，忍住泪）我说不下去了。

5
欧洲犹太人的一种生活用语。
6
默片时代著名男影星，20 世纪 20 年代的性感偶像。
海曼 好了，好了。
盖尔堡 她一直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又欲抽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我的生命。
海曼 我会尽全力去治她的，菲利普，她是个好女人……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具体是做什
么工作的？
盖尔堡 主要是房地产评估。
海曼 你来评估房屋抵押贷款？
盖尔堡 对，评估贷款金额和条款。
海曼 大萧条对你有影响吗？
盖尔堡 嗯，32 年和 36 年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可以这么说——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到
处收回还不起贷款的房子。但现在我们又周转开了。
海曼 你是这个部门的主管……
盖尔堡 在我上面的只有凯斯先生。斯坦顿·威利·凯斯，他是董事长兼总裁。你对赛艇不
感兴趣吧。
海曼 怎么讲？
盖尔堡 他的游艇两年前赢得了美洲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得奖了。知道曙光号游艇吗？
海曼 哦，是的！我想我读到过……
盖尔堡 他请我上去过两次。
海曼 喔。
盖尔堡 （笑）我是唯一一个踏上那条船甲板的犹太人。
海曼 真够可以。
盖尔堡 事实上，我也是史上唯一一个在布鲁克林担保信托公司工作过的犹太人。
海曼 是这样。
盖尔堡 哦。这要追溯到 19 世纪 90 年代了。我从会计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往上爬。他们对
我
也很够意思，这是一家很棒的企业。
[海曼盯着盖尔堡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盖尔堡现在正骄傲地站在那里，从唤起的辉煌记忆中
汲取着信心。渐渐地，盖尔堡向海曼转过身。
盖尔堡 所以……这病到底是怎么一种心理状态呢？
海曼 这是无意识，就像……拿你举例子吧，你为什么总喜欢穿黑衣服。我能问问你为什
么吗？
盖尔堡 我从高中就开始穿黑衣服了。
海曼 没有特别的原因？
盖尔堡 （耸了耸肩）我一直习惯了黑衣服，就是这样。
海曼 这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某
个部分在暗中指引她。你同意吗？
盖尔堡 我没听明白。
海曼 你以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盖尔堡 好吧，我总穿黑衣服是为了做生意。
海曼 黑衣服让你显得有权威？
盖尔堡 也算不上权威，但我想看起来更老一点。你看，我 15 岁高中毕业，进公司时才
22 岁。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海曼 那你认为她也是故意的？
盖尔堡 除非她脑子有问题。否则谁会愿意故意让自己站不起来，能吗？
海曼 我不这么认为。我告诉你，菲利普，我不是很了解你的妻子，如果你知道她为什么
 要这样对自己…
盖尔堡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
海曼 你一直都没有去想过这件事。
盖尔堡 （快要发火）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海曼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我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开心。
盖尔堡 对！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就好像她几乎在某种程度上
——我不知道——在自得其乐。
海曼 但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盖尔堡 当然啦，这让我添了很多麻烦，她对这件事一直很内疚——比如我现在要做很多
额外的事，做饭、洗衣服等等……我甚至得去买杂货店和肉铺……还要换床单……
[他突然醒悟过来。海曼沉默了。
[长时间的停顿。
盖尔堡 你是说，她是在用这种办法来对抗我？
海曼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海曼凝视了盖尔堡许久，然后起身，显然他深感不安。
盖尔堡 我该回家了。（自己出神）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
海曼 没什么的，说吧。
盖尔堡 我的父母来自一个古老的国家，你知道……他们说是在波兰还是俄罗斯的某个地
方，
具体是哪儿我不记得了……有一个女人被一个……就像……被一个死人的鬼魂给附身
了……
海曼 恶灵。
盖尔堡 就是这样。那个女人变得奇怪，失去了理智。你能相信吗？他们找了个拉比做祷
告，从她身体里驱邪。但你觉得有可能吗？
海曼 我信这个吗？不。你呢？
盖尔堡 我也不信，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海曼 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能用祷告给人驱邪，所以……
盖尔堡 你和我说实话——她能挺过来吗？
海曼 嗯，我明天见过她之后再谈。菲利普，也许我应该告诉你……我对病人有些非常规
的治疗手法，尤其是涉及到心理因素的时候。我相信我们会三三两两的群体发病，而
不是作为个体发病。你相信我吗？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可不可以？
盖尔堡 可以。
海曼 你听了以后不要感到被冒犯，好吗?
盖尔堡 （紧张）我为什么要感到被冒犯？
海曼 我希望你能给她更多的爱。（凝视着盖尔堡）。你能做到吗？这至关重要。
盖尔堡 你不会是在怪我吧，不是吧？
海曼 责备你有什么好处？从现在开始，废话少说，说干就干，好吗？菲利普？
盖尔堡 嗯?
海曼 （轻声笑着说）先试着不要惹自己生气。
[盖尔堡转身走了出去。海曼回到他的的办公桌前，写下了一些笔记。玛格丽特进来了。
玛格丽特 我可怜的小男孩。
[海曼还在闷头写笔记。
玛格丽特 看啊，他的样子多像个独裁者。我刚想起我去参加祖母葬礼的时候，他站在殡
仪馆外面，决定谁和谁坐在豪华轿车里去墓地。“你和他坐在一起，你和她坐在一起
 ……”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的，就像是来给他办葬礼一样！
海曼 你知道外面在放什么电影吗?
玛格丽特 在贝弗利，他们请了金杰·罗杰斯和弗雷德·阿斯泰尔 7。詹姆斯·卡格尼8去了威
尼斯的里亚托桥，又拍了一个黑帮电影。
海曼 我感觉这件事不太对劲。对精神病学我几乎一窍不通。我还应不应该继续给她出诊
呢？
玛格丽特 为什么不呢？她长得多好看啊。
海曼 （应和她的不快）嗯，你要我因此而拒绝她吗？（海曼笑了，抓住玛格丽特的手）
这里面有些东西让我很着迷——在生理上检查不出任何疾病，可她却瘫痪了。我真的
很想试试看。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邮差，把所有棘手的病例都转手甩
给专家。而且那个女人在受苦，我也应该帮助她。
玛格丽特 但如果治疗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效果，你得答应我，把她送到别的医生那里去。
海曼 当然。（作出承诺，热情高涨）但我一定要搞清楚里面的一些秘密。走吧，我们去
看看卡格尼。
玛格丽特 哦，别看弗雷德·阿斯泰尔。
海曼 我就是这个意思。来。
玛格丽特 （被拥抱）我们现在得出发了……
海曼 你是最好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我总是这么好。
海曼 如果你确实感觉不舒服，我就让她去找别的大夫。
玛格丽特 你不会的，你知道你不会的。
[海曼正在撩起玛格丽特的裙子。
玛格丽特 不要，哈利……来吧。
[她解开裙子，海曼亲吻她的乳房。
海曼 想听听我要和你怎么做吗？
玛格丽特 告诉我，是的，告诉我。要美一点。
海曼 我们找到了一个岛屿，我们脱掉衣服，跨上这匹白马……
玛格丽特 在一起。
海曼 你坐在前面。
玛格丽特 当然。
海曼 然后我们开始游泳……
玛格丽特 哈里，这真美好。
海曼 我雇了一条鲨鱼，让它游在我们身边，我们俩设法爬出了水，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们一起累倒在了海滩上……
玛格丽特 （紧抿双唇）你真棒。
[她吻他。

场灯熄灭

7
两人为美国名演员，舞蹈家，合作十余部电影。
8
美国黑色电影代表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