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评价左拉《小酒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重新评价左拉《小酒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李小驹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摘 要：左拉的成名作《小酒店》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真实表现工人生活的小说，也是《卢贡-马卡尔家
族》的代表作之一。长期以来，或因意识形态语境的影响，国内的各种外国文学史教材都未能给予其应有的重视
和地位。《小酒店》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及艺术特点均证明这部小说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在世界文学史上占
有不可忽视的地位，是足以与左拉的《萌芽》并列的伟大作品。
关键词：左拉；小酒店；文学史地位
中图分类号：I561 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4）06-0111-05

一 描写工人因工伤事故和生活艰难而酗酒、紊乱的两
《小酒店》
（1877）是法国 19 世纪后期自然主义
领袖艾米尔·左拉（1840—1902）由 20 部长篇小
说组成的小说集《卢贡-马卡尔家族》中的第 7 部，
也是左拉的成名作。它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真实
表现工人生活的小说。但因其真实地表现了法兰西
第二帝国时期手工业工人贫困、堕落的生活，因此
引起了争议，在国内的外国文学史上，一直将其视
为表现工人阶级落后的消极之作，在意识形态的语
境中，或一句不提，或数语带过，或批评否定；而
因其小说集第 13 部的《萌芽》
（1885）是“世界文
学史上第一部正面表现产业工人罢工斗争”的小说
而大书特书。譬如在国内影响最大的几部教材中，
杨周翰、吴达元、赵罗蕤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年出版的《欧洲文学史》
（下），只是在概述中简介
了左拉的创作，用一页半的篇幅介绍了《萌芽》，
[1]260-263
对《小酒店》无一字提及。
编、人民大学出版社 1988 年出版的《外国文学简
编（欧美部分）》(修订本)在概述中仅提到了左拉
的《小酒店》之名，介绍的仍是《萌芽》
克鲁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7 年出版的“面向
21 世纪课程教材”
《外国文学史》上（修订版），终
于将左拉列为专节作家，但介绍的代表作仍然是
《萌芽》，在提到《小酒店》时只是说：
“这部小说
性关系、小姑娘偷看性爱场面等，正面反映工人生
活，而且大胆触及两性关系，由此引起全国的争论，
[3]407
使左拉一下子成为全国知名作家。” 近年来出版
的一批外国文学史教材大都与之相似，像李明滨主
编、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8 年出版的《世界文学简
史》
（修订版）、蒋承勇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9
年出版的《世界文学史纲》
（第三版）、王立新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3 年出版的《外国文学史》
（西
方卷）等等，它们都将左拉列为专节作家，重点介
绍的都是《萌芽》，对《小酒店》仍然不予重视，
甚至批评说：“小说主要通过一个下层社会妇女，
即卢贡-马卡尔家族的第三代人绮尔维丝的遭遇来
反映酗酒与纵欲问题。小说把工人生活的贫困归结
为他们自身的恶习，没有揭示出造成工人贫困生活
[4]231
的真正根源。” 纵观国内大量的外国文学史教
材，目前还没有发现以《小酒店》作为左拉的代表
朱维之、赵澧主 作加以介绍的，这种状况与《小酒店》在文学史上
应有的地位很不相称。在社会和学界思想日益解放
的今天，是还其在文学史上应有地位的时候了。
[2]230
。郑
二
《小酒店》的故事发生在 19 世纪 50 至 60 年代
的法国巴黎城郊工人区。绮尔维丝原是外省的一个

————————————
收稿日期：2014-10-28
作者简介：李小驹（1963-），男，山东烟台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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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峡论坛》2014 年第 6 期，总第 280 期
勤劳善良的姑娘，从小饱受酒鬼父亲的折磨，14 岁
与制帽工郎第耶同居生了两个儿子，后全家来到巴
黎。3 个月后，郎第耶将家里的东西当尽卖绝后，
抛弃绮尔维丝和两个年幼的儿子与人私奔了。绮尔
维丝带着两个孩子在举目无亲的巴黎，靠当洗衣妇
为生，还供两个孩子上了学。锌工古波爱上了自强
自立的绮尔维丝与她结了婚，生了女儿娜娜，两人
相亲相爱，勤勉节俭，慢慢积攒了一小笔钱，生活
有了转机。不料古波在工作时从房顶上跌下来摔成
重伤，为给丈夫治伤，绮尔维丝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而古波伤愈后，性情大变，不愿工作，开始喝酒，
养家糊口的重担全压在绮尔维丝一个人身上。此
时，暗恋绮尔维丝的铁匠顾奢将自己的全部积蓄借
给她，使绮尔维丝终于圆了自己开家洗衣店的梦。
凭着她的辛勤劳作和苦心经营，生意一度红火。但
好景不长，古波日益懒惰、酗酒，郎第耶再次闯入
她的生活，“租”住在她家里白吃白拿。长期的经
济和精神压力，使得绮尔维丝也变得贪吃、怠惰起
来，很快她的洗衣店就破产了。绮尔维丝失去了工
作和尊严，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终于沦落到生活
的最低层。在古波酒精中毒死后，她也饿死在楼梯
下。
三 就成了工人们逃避严酷现实，暂时获得肉体和精神
《小酒店》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真实描写工人
生活的小说。
“我想描写的是我们的城郊的腐败的
环境中一个工人家庭的不幸的衰败情况。酗酒和不
事生产的结果，使家庭关系也十分恶劣，使男女杂
居，无所不为，使道德的观念逐渐沦丧，到头来就
[5]1
是羞辱和死亡”。 因小说真实描写了第二帝国时期
手工业工人的贫困、懒惰、酗酒、暴力、性乱等触目
惊心的真相，引起了社会的震惊和非议。有人批评说：
“左拉对民众抱有资产阶级的轻蔑态度”
。“利用龌龊
下流的作品对劳动者进行公开诽谤，为镇压者提供口
[6]
。 连曾经肯定和鼓励过左拉的前辈作家雨果也
实”
说：
“《小酒店》是一部坏书。作者恣意把穷苦人的
苦难和卑污疮疤公诸于世；无可否认，这是真实
的。”但“你没有权利，没有把不幸赤裸裸地暴露
[6]80
给众人的权利。”
“淫秽后接踵而来的将是诲淫。”
那么，《小酒店》真的如人所说是本坏书吗？其实
不然。首先，小说真实地揭示了第二帝国时期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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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工人贫困、堕落的社会根源，对他们的不幸寄予
了深切的同情。第二帝国时期，法国的产业革命基
本完成，资本主义工业飞速发展给资本家带来巨大
利润的同时，工人阶级却日益贫困，当时的巴黎呈
现出贫富两极分化的情景。在市中心出现了宽阔的
街道，美丽的花园，豪华的高楼，资产阶级过着穷
奢极侈的奢靡生活。而在巴黎城郊却是拥挤、肮脏、
破败的工人区，这里的人们生活艰难，朝不保夕，
《小酒店》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小说里描写的许
多小手工业工人，诸如铁匠、瓦工、金银首饰匠、
纸花工匠等，随着产业革命的发展，手工生产逐渐
为机器生产所替代，原来尚能温饱度日的生活，便
日渐沦落，竟至破产或面临破产的威胁。顾奢的经
历可见一斑。他是一个技术熟练的打制铁钉的青壮
工匠，虽然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但也不敌已经出现
的制钉机器，每日工资从 12 法郎降到 9 法郎又降
到 7 法郎，失业前景堪忧，母子二人不得不紧缩开
支勉强度日。劳碌一生的油漆匠古鲁伯伯，失业无
依，流落街头，默默死去。于是，“繁重的劳动使
人近于牲畜，菲薄的工资使人气馁而力求忘却烦
恼，最终使人挤满了小酒店和妓院。不错，人民就
[7]
是这样，但这是因为社会要他们成为这个样子。”
面对生活的重负和渺茫的未来，贪吃、酗酒和纵欲，
麻醉的主要手段了。由此，《小酒店》揭示出了工
业革命乃是导致手工业工人贫困和堕落的根本原
因。左拉在小说中以深切的同情描写了手工业者贫
困不幸的生活。金滴路上的那个贫民窟，是巴黎工
人区的缩影，凄凉破败的楼里住着 30 户人家，家
家户户的门窗关不住他们的窘状，他们炉灶空空，
杯盘空空，肚腹空空，饥饿象魔鬼一般折磨着每一
个居民，“每一层楼都有人哭泣，悲哀的音乐充满
了楼梯和走廊。纵使每家有了一个死人，也还不至
[5]304
于有这种可怕的悲哀的景象。” 绮尔维丝破产后
的那种饥寒交迫与狗争食的惨况，更是令人目不忍
睹。其次，小说通过主人公的悲惨结局，对工人的
生活恶习发出了警示，并期望当权者加快进行社会
改良。《小酒店》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左拉献给工人
的一篇警世诤言。他用正反两方面的典型，来劝诫
工人们要工作勤勉、节俭克制，远离怠惰和酗酒。
顾奢是他给工人们树立的好榜样。他辛勤工作，洁
身自好，虽也曾喝醉过，但能及时从父亲醉酒杀人

又自杀的惨痛教训中清醒过来。对他而言，内部的
遗传基因不起作用，外部的恶习也无法侵蚀，他虽
然生活在污浊的环境中，却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小说对绮尔维丝夫妇酗酒、纵欲破产后的非人生活
和悲惨死况进行了触目惊心的渲染铺陈，作者认
为，绮尔维丝夫妇的悲剧只能怨他们自己，“生活
虽然艰难，假使他们会理家，会积钱，总还可以支
[5]304
持。” 左拉“哀其不幸，怒其不醒”，希望人们
能以此为戒，勿蹈其覆辙。面对工人阶级贫困和堕
落的现状，左拉开出了自己疗救的药方:“ 我可以
说整部《小酒店》都可以概括为这样一句话：关闭
小酒店，开设学校。……我还要补充一点：净化郊
区和增加工资。住房问题尤为突出：街道的臭气，
肮脏的楼梯，父女、兄妹杂居的狭窄房间，是郊区
[5]234
堕落的主要原因。” 左拉在回应雨果的批评时
说，他之所以这样毫不隐晦地把社会弊病暴露出
来，目的是让那些有责任医好病痛的当权者看了感
到羞愧，从而激发良知，使他们担负起“关闭小酒
店，开设学校”等责任。可见，左拉是希望通过从
上而下的社会改良，来改善工人的不幸处境，治愈
社会的这个疮疤的。
除了表现工业革命是导致工人贫困、堕落的社
会原因之外，作为自然主义者，左拉也不免从遗传
学的角度分析了工人们堕落的生理原因。绮尔维丝
和古波的父辈都是酒鬼，所以在他们遇到挫折，失
去上进心，放任自流时，在他们身上原有的家族酗
酒遗传便显现出来并恶性发作，最终导致他们的毁
灭。这种观点表现了左拉作品中现实主义的因素与
自然主义理论的矛盾。
四 其让他把家中的钱都拿去买烧酒喝，倒不如把肚子填
小说的另一个重要成就，是塑造了主人公绮尔
维丝这个世界文学史中的著名女性形象。小说从
1850 年她 22 岁到巴黎至 1869 年去世，写了她 20
年的人生经历，跨越了几乎整个法兰西第二帝国时
代，所以，她是第二帝国时期悲惨的手工业妇女的
代表。纵观绮尔维丝的这 20 年，大致可分为前后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阶段：积极向上的贫穷——创
业时期和纵欲堕落的破产——毁灭时期。在第一个
阶段，绮尔维丝为实现自己朴素的生活“理想”而
不懈努力：“天啊！我不是存奢望的女人，……我
重新评价左拉《小酒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的心愿只是在乎能够安然地工作，常常有面包吃，
有一个干净的地方睡觉，……我也希望抚养我的孩
子们，叫他们将来好好地做人……我还有一个心
愿：假使我有一天和一个男子同居，我希望不被他
打，……我劳碌了一辈子之后，我愿意在我自己家
[5]37
里的床上死去。” 她在母子被遗弃的陌生环境中
自强自立。这时的绮尔维丝从精神到肉体都是健康
美丽的。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牙齿洁白，虽然
右腿有点微跛，但算是个金发美人。她与追求她的
锌工古波结了婚。此时的古波“是个好工人，不躲
懒，也不喝酒”，每天把工钱交到妻子手里。绮尔
维丝也辛勤工作，她在分娩的当天还在洗衣店做
工，阵痛发作回家后还为丈夫准备晚餐，以至于将
孩子生在了地上。分娩第二天就起身做家务，第三
天又开始上工。绮尔维丝勤俭持家，渐有积蓄。这
一时期，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搬了新家，置了家
具，可以说是绮尔维丝一生中生活最稳定、安乐的
时光了。古波工伤，生命垂危，绮尔维丝目不交睫
地守护，为救治丈夫倾尽准备开店的 500 法郎。但
生活中更大的阴影是古波伤愈后的怠惰和喝酒。在
铁匠顾奢的帮助下，绮尔维丝梦寐以求的洗衣店终
于开张了，她焕发了生命的全部能量，工作热情高，
服务质量好，生意越来越红火，还雇了 3 个女工帮
忙。此时，“本区的人们终于非常尊重她，因为人
家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好主顾，一到期就付账，不计
较小事，也不拼命讲价，……每当她出去的时候，
[5]146
四面八方的人都向她问好。” 她达到了人生的最
高峰。但好景不长，很快她就跌入第二阶段。古波旷
工、酗酒日甚一日，久而久之，绮尔维丝的心态发生
了变化：
“做妻子的，有了一个喝酒败家的丈夫，与
一填还好些。……绮尔维丝变成贪吃的人了，也就自
[5]178
暴自弃，把这话当成原谅自己的理由。
” 祸不单
行，此时当初抛弃她和孩子的郎第耶又找来了，愚
蠢的古波引狼入室，请郎第耶吃住在家里，“现在
她要供养两个游手好闲的男子，店中的收入是不够
的。……她每天的面包、酒、肉都是赊来的，到处
有她的欠账，……各商店里的人们对她不像从前那
样有礼貌了。但是她似乎因负债太多而麻木
了，……自从她买东西不付现钱之后，她越发任情
[5]231-232
地大吃特吃了。” 而且，在郎第耶的勾引下，
她逐渐习以为常地过起了一女二夫的淫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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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峡论坛》2014 年第 6 期，总第 280 期
[5]269
“她好像一支蜡烛，被他们把两头燃烧着。”
洗衣店终于被他们吃垮了。绮尔维丝重新到别人的
洗衣店里去打工。但“她更颓废了：她更常常不上
工，整天到晚跟人家谈天，懒惰到了极点，”还跟
着古波喝起了烧酒，变成了一个肥胖邋遢、毫无廉
耻的酒鬼。终于，到处人家都不要她帮工了。她饿
极了的时候，甚至站街拉客，在饭店门前的沟里与
狗争食剩菜。最终，女儿娜娜在父母的影响下，从
一个扎花女工沦为暗娼。古波酒精中毒癫狂症发作
而死。没钱交房租房的绮尔维丝被房东赶出了房
间，她便在屋顶楼梯底的小窟窿里容身。直到一天
走廊里发出臭气，人们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当初绮尔维丝最低的人生理想，一个也没有实
现。她的人生是个地道的悲剧。造成她悲剧的原因
主要有三：首先，是社会环境的影响。工业革命的
压力，造成了绮尔维丝周围的小手工业者们的生存
困境，为了逃避现实，他们醉生梦死，酗酒性乱，
滥施家暴，懒惰成性。而缺乏定力、随波逐流的绮
尔维丝，就很容易被这个环境同化、裹挟而去。其
次，是她个人的性格使然。绮尔维丝曾吃苦耐劳，
这也是她在第一阶段能逆境生存，乃至创业初成的
主要原因，尽管她后来堕落了，但至死都保留着善
良的本性：赡养古波妈妈，照顾伯鲁伯伯，爱护小
拉丽，不愿毁灭顾奢。但她在与郎第耶和古波的关
系中一直是极其懦弱和被动的。对他们的恶习、恶
行一再宽容和忍让，实际上起到了纵容和推波助澜
的作用，最后自己干脆同流合污，被他们带进了毁
灭的深渊。不过在当时的欧洲，男权至上，妇女只
是男人的附庸，她的这个性格弱点也有一定的时代
因素。其三，是作者的自然主义观念的作用。作者
从病理遗传学的观点出发，认为作为马卡尔家族第
三代的绮尔维丝，必定会受到家族酒精中毒的遗传
影响。在她意志薄弱放任自流时，便容易沦为酒鬼，
从而导致悲剧的结局。
小说中还有一个着墨不多，但最令人心酸泪下
的酗酒和暴力的牺牲品——小拉丽。她是个长得
“只有冬瓜大小”的 8 岁小女孩，在母亲被酒鬼父
亲踢死后，就成了这个家里的“小妈妈”。她费尽
心力地照顾 5 岁的妹妹和 3 岁的弟弟，勤快地操持
家务，同时还要每天承受醉酒父亲变着花样的毒
打。她像一只战战兢兢的温柔小猫，面对酒鬼父亲
疯狂的巴掌和皮鞭，不哭不喊，只是睁着一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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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忍受着。“全层楼的妇女们合起来还比不上
[5]314
拉丽一人能够忍耐痛苦哩！” 她连面包碎片也不
得一饱，瘦极了，弱极了，以至扶着墙壁走路。但
她始终温和，始终尽心竭力，比中年人更有理智，
更能尽母亲的责任。她终于被她的酒鬼父亲虐杀
了，她小小的身体“没有肉了，骨头穿破了她的皮。
她的两肋之间有一条一条的青纹直到她的大腿，鞭
子的痕迹留得很真。左臂上留下了一圈铅色的伤
痕，竟像一把老虎钳子把这火柴般大小的手臂挤碎
了。右腿上有一处裂痕还未封口，大约是每天早上
收拾房子的时候被碰伤了的。自头至脚，她全身都
[5]378
是紫黑的伤痕。” 小说有意把小拉丽作为娜娜的
补充——在环境恶劣的工人家庭里，少女们不是被
折磨至死便是走向罪恶。小说通过小拉丽怵目惊心
的悲惨遭遇，揭示了酗酒和家庭暴力的严重危害，
凸显出社会改良的迫切性。
五
《小酒店》有鲜明的艺术特点。
首先是大量鲜活、真实的细节和场面描写。左
拉说：“它是一部描写现实的作品，是第一部不说
[5]2
谎的、有人民气味的描写人民的小说。” 为了真
实地表现巴黎工人和他们的生活，左拉收集、研究
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并亲自到工人区实地调查、体
验。所以，他的笔下能生动、真实、鲜活地呈现出
大量工人生活的种种细节，使人物栩栩如生，场景
鲜活生动。作品中也常有为人称道的大场面描写。
像绮尔维丝的婚礼和喜宴，绮尔维丝为自己过生日
的“洗衣店里的宴会”，事件过程和人物、场景的
描绘曲致入微、巨细无遗，使读者身临其境，堪称
大手笔。
其次，小说结构完整，布局匀称，情节生动。
小说采用单线发展的结构方式，以绮尔维丝的经历
为情节线贯穿小说始终。虽然故事本身并不离奇，
但却充满着曲折和变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主
人公的命运起伏跌宕，紧紧吸引着读者。故事的开
端、发展、高潮、结局环环相扣，张弛有度，颇像
一部结构完整的戏剧。
其三，象征手法的广泛运用。为了渲染绮尔维
丝命运的悲剧性，小说运用了象征主义的一些技
巧。如在她的一些重大的生活关头，总是出现不祥

之兆：她结婚的当晚撞上了收尸工巴苏歇；她的生
日庆宴请了 14 位客人只到了 13 位，出现了不吉利
的数字；她为古波妈妈办丧事的时候，办事的人都
以为死者是她本人，巴苏歇竟以为棺材是为她准备
的。巴苏歇在小说中可以说是死亡的象征，他的频
频出现一再预示了绮尔维丝的悲剧结局：她破产后
竟住在了巴苏歇的隔壁；在绝望的情况下也曾去找
过巴苏歇想尝尝死亡的滋味；小说最终也是以巴苏
歇给她收尸结束。此外，哥伦布酒店里的那个拟人
化了的酒精蒸馏器，就是酒毒威力的象征。它的影
子“像许多有尾巴的妖精，它们张开了大嘴，似乎
[5]324
要吞灭整个人类”。 金滴路染坊里流出来的那股
废水，也颇有象征意味。当绮尔维丝对生活充满希
望时，它是红色的；当她决定与古波结婚时，它是
[7]
蓝色的；当她倒霉绝望时它是黑色的。
其四，小说使用了下层人民的语言，表现了左
拉的独创精神和艺术胆识。为了如实地刻画工人形
象，作者大量收集和运用了下层民众中普遍流行的
语言，使得小说的语言具有生活的鲜活气息，刻画
人物时显得生动有力。工人的污言秽语也表现出自
然主义的特点。
左拉表现工人阶级的小说有两部，就是《小酒
店》和其后的《萌芽》。左拉说：
“由于在《小酒店》
中未能表现工人的社会政治作用，我决定在另一部
[5]275
小说中加以表现。” 如果说《小酒店》表现的是
未觉悟的手工业工人在社会重压下被扭曲了人性
的屈辱生活，那么，《萌芽》就是初步觉醒了的产
业工人向资产阶级压迫进行的愤怒还击。由此可
见，这两部小说堪称是表现法国工人历史发展的姊
妹篇，这两部小说不过是一棵“并蒂莲”的“各表
一枝”罢了，它们各自从不同的阶段和角度，联合
重新评价左拉《小酒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反映了 19 世纪下半叶法国工人生活的全景。二者
在艺术成就上也难分轩轾，堪称是左拉小说最高水
平的代表。《小酒店》最大的功绩，是真实地反映
了当时不为世人所知的工人阶级极端贫困不幸的
生活，唤醒了人们通过社会改良来医治社会疾病的
紧迫感。然而，这在强调阶级斗争的年代，自然是
“不合时宜”的，因此，这部小说长期被国人冷落
也就不难理解了。在 21 世纪的今天，我们应当与
时俱进，摆脱意识形态的思维惯势，从文学的角度，
重新审视《小酒店》的艺术价值，还其文学史上应
有的地位。
注 释：
[1] 杨周翰、吴达元、赵罗蕤 主编：《欧洲文学史》（下），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年。
[2] 朱维之、赵澧 主编：《外国文学简编（欧美部分）》(修
订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年。
[3] 郑克鲁 主编：
《外国文学史（上）》
（修订版），高等教育
出版社，2007 年。
[4] 李明滨 主编：《世界文学简史》（修订版），北京大学出
版社，2008 年。
[5] [法]左拉 著，王了一 译：
《小酒店》，上海三联书店，2013
年。
[6] 王梅 编著：《文坛斗士左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8
年。
[7] 陈惇：《开拓者的功绩——左拉的〈小酒店〉》，《北京师
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 年第 2 期。
责任编辑：谢国先
文字校对：阮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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