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wnload as pdf or txt
Download as pdf or txt
You are on page 1of 6

空间正义视⾓下的设计直觉——⼀种朴素的胡同更新实践观

近⼏年来,作为⼀名从北京胡同⽚区长⼤的建筑师,有幸因URBANUS都市实践在其他项⽬类型的实践成果获得社会认
同,⽽受到领导胡同更新的甲⽅委托,积累了⼀些全光谱的胡同更新实践的经验。以上陈述包含了3种反思当下胡同更
新实践的视⾓:

之所以提“在其他项⽬类型的设计实践”,是因为甲⽅在选择建筑师时是慕其他类型项⽬之名⽽来,却不⼀定合适于胡
同;⽽⼄⽅的⾃以为是⼜容易把胡同当作不恰当概念的试验场。毕竟胡同的设计⽅法论与建筑师以往熟练的操作有天壤
之别,在其他建筑类型上可⾏的思维范式并不是看待胡同问题的正确视⾓。

之所以提“领导胡同更新的甲⽅”,是因为我们所经历的胡同设计委托主体都是国资开发公司,领导主体甚⾄会是负责胡
同攻坚改造、能统筹各个职能部门的区级“指挥部”,直⾄深夜的汇报⼯作有时会是⾯对⽇理万机的区领导,⼯作结果的
验收偶尔也会碰到“四不两直”⽽来的市领导。事实上,由于政府拥有了胡同的管理权和部分物业的产权,也在⽆形之中
承揽了他们也⽆⼒解决的胡同问题的责任。政府⼜⾃有⼀整套对待这些问题的惯性做法,使本来应该站在⾃下⽽上更新
⽴场的设计策略总要⾯对⾃上⽽下的视⾓。

之所以提“全光谱”,是指我们涉猎过全⽅位的胡同设计,包括⽚区规划(前门东区规划研究)、胡同景观改造(草⼚胡同景
观设计)、街区整治(打磨⼚东街改造)、四合院基础类型设计(⼆合院)、⼤杂院基础类型设计(都市杂院系列)、产业植⼊
(⼤栅栏⽚区⼿⼯艺者之家)、订制化室内设计(⼩蚂蚁⽪影剧场)、户外活动引领(法源寺⽚区草地⾏动)等。这个设计范围
涵盖了有关胡同⽅⽅⾯⾯问题的设计经验,虽然尚未形成⼀个关于胡同的系统化理论,也⾄少有了⼀个观察胡同问题的
系统化视⾓。

从上述3个视⾓出发,我们逐渐形成了⼀种⽤社会学观点来发现胡同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模式,其核⼼是基于⽇常⽣活的
设计⽴场、在地化的设计叙事和因院制宜的设计⽅法。这个系统化的思维模式只是⼀个“统觉”,并不成形于教条化的法
则,⽽成形于⾯对具体项⽬时的“直觉”,以及在设计和施⼯过程中不忘初⼼地继续回到这个“直觉”的思想⽃争。每⼀次胡
同实践都证明了直⾯问题时的“直觉”的重要性。本⽂借我们改造⾬⼉胡同16、18、20号院(图1)的经验,来回述这种设计
直觉的形成及发展,并和同⾏们分享有空间正义感的“直觉”在设计中的意义。

▲ 1 院落公共空间

1 地理的直觉

城市地理决定了项⽬属性,必须从物业的地理分布找到设计的第⼀直觉。设计胡同项⽬的第⼀直觉是对地理的敏感。北
京的住居模式很容易被“四合院”概念性地统⼀化,⽽事实上社会阶层在城市空间中不均匀的地理分布,使这个住居模式
会裂变为应对形形⾊⾊问题的不同⽅案,也构成了城市地理上多元的空间景观。这使任何仅仅依靠同⼀的制式化做法来
解决胡同风貌的努⼒,在不同⽔准的城市⼈⽂地理现实⾯前会变得⾮常乏⼒。

东西向的⾬⼉胡同夹在南北向的两条著名的胡同之间:东侧的南锣⿎巷是北京胡同的名⽚;西侧的⽟河是没有之⼀的胡
同新贵(图2)。⼆者是胡同在城市转型中两种基因突变的选项:南锣⿎巷代表了⾃下⽽上的“住改商”模式;⽟河代表了⾃
上⽽下的“绅⼠化”模式。它们都背弃了胡同的纯居住基因,成功地转变为消费时代的⽹红打卡地:胡同符号在南锣⿎巷
只不过是商业的道具;⽟河则是在城市美化运动背景下虚构的考古复原。⽐起真实的胡同,这种“想象的胡同”之所以更
像是理想的胡同,也有赖于两张光鲜表⽪背后成⽚败落的居住区的陪衬,它们的黯淡凸现了两翼的光彩。

▲ 2 ⾬⼉胡同区位

这种同时性的多元化是北京胡同地理空间的⼀种历史特⾊。长期稳定的农耕⽂明时代的帝都空间,铸就了胡同的初始基
因,它是内向⽽封闭的住区。从城市公共领域到居所的私密领域,“胡同-四合院”的空间模式完美地对偶于中国传统的家
国天下的礼教模式,两者互为因果,固化为⼀种理想的“四合院”住居模式。然⽽,北京并不是⼀个凝固在等级制下的官
僚城市,⽽是⼀个能够承载宦海沉浮、阶层驱逐的动态城市。固态的空间会随着居住者的⾝份变迁⽽不断地在液态化的
空间交易中重组,从⽽形成胡同中复杂的⼈⼝分层,以及相应的住居模式的分化。理想的四合院和⼤⼩不⼀的“杂院”作
为居住类型学的两极,为有限的地理带来了⽆限的空间布局的可能。如今,消费社会⼜给居住类型学带来更多的变种,
这些类型学在胡同拼贴出的社会地图,是最基本的设计依据。

作为⼀个外来的建筑师,⾸先要去体会的是⾬⼉胡同两翼的社会地理变化给胡同居民带来的社会⼼理冲击:⾃⼰⾻感的
⽣活现实和他者近在眼前的繁华的超现实拼贴,加剧了他们对⽇常⽣活的不满和⽆奈。空间正义不在于认同社会良性的
⼀⾯,⽽是要更关注社会上弱势的另⼀⾯。只有对⾬⼉胡同和南锣⿎巷与⽟河的社会地理关系有所敏感,才能精准地找
到设计⽅向,帮助居民找到合适的提升居住品质的路径。这是⼀种前置性的直觉。
到设计⽅向,帮助居民找到合适的提升居住品质的路径。这是⼀种前置性的直觉。

2 场所的直觉
2019年初,URBANUS都市实践应东城区委、区政府之邀,参加了⾬⼉胡同改造的设计攻坚战。这场战役由区领导直
接指挥,其背后是市领导的监督,再背后则是国家领导⼈对这个区域民⽣改善的殷切期待。东城区领导引进了数家设计
型的团队,希望⽤创意设计来为胡同更新这个难题找到⼀些突破性的⽅法。这个⽚区的责任规划师、北京院总建筑师吴
晨提出了“共⽣院”的命题:实现保留的传统建筑与植⼊的现代建筑共⽣、留驻的⽼居民与迁⼊的新居民共⽣,以及传统
的院落居住⽂化与当代居住⽂化共⽣。每个院落都各有故事,例如吴晨⼯作室还原了⼀个清代马厩的格局,标准营造则
发现了⼀个民国的遗迹,他们都在历史残存的基础上共⽣出当下的叙事。同时,各个院⼦⼜各有要解决的新旧⽭盾,每
个设计师的院落选择也或多或少地反映了各⾃的⽴场和⽅法。

我们选择的院⼦并不是沿⾬⼉胡同的第⼀排正院,⽽是夹在⾬⼉胡同和南侧蓑⾐胡同之间的剩余空间,从主胡同通过⼀
条20来⽶长的次级胡同进⼊,并构成16、18、20号3个院⼦。18和20号院连在⼀起,进门看到的并不是院落,⽽是胡
同⾥的胡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胡同⾥不能再窄的胡同。在这个线形的院落空间中,各家拼命地往外搭建,最终只留
下⼀条蜿蜒曲折的通道。有趣的是,这个通道的界⾯⼜打造得⾮常圆滑,转折的地⽅还把斜拐⾓抹圆了,使⾃⾏车都能
顺利地推进来(图3)。

▲ 3 ⾬⼉胡同16、18、20号院改造前

直觉告诉我必须选择这组院⼦,不是因为它的形态特殊,⽽是因为它的特殊性源于⼀种普遍的空间⽃争,且这个空间⽃
争⼜折射了当下住居的社会⽭盾。私搭乱建其实是个⽆声的协议,邻⾥彼此间会把握平衡的分⼨。阅读这种空间的正确
⽅式要从社会问题的空间化、空间问题的社会化⼊⼿,⽽这些问题恰恰是解决北京四合院的疑难所在(图4~6)。只有在
社会学意义上解决好这种⽭盾,空间的问题才能迎刃⽽解。

▲ 4 院落问题-界⾯

▲ 5 院落问题-晾晒

▲ 6 院落问题-杂物

近些年来,随着保护传统街区成为主流意识,国资公司⼤量收购胡同中的产权,并疏解了原住民,降低了胡同⼈⼝密
度,使四合院恢复原貌更有可能。由于纯正的四合院是北京胡同风貌的基本盘,如果这个基本盘数量能够达到50%以
上,对于被政府或私⼈收购到的完整院落予以规制化的翻修,是把胡同风貌较原汁原味地传递给⼦孙后代的⼀个务实的
选择。遗憾的是,⾯对⼀地鸡⽑的杂院,⼀⼑切地全盘推⼴制式化的修复并不有效。例如,在我们参与过设计和研究的
前门东区,有不少在2008年⽤貌似政治正确的制式原则修复好的院落,⼒图⽤形式的美化来解决⽣活内在的⽭盾。这种
⽇常⽣活被制式异化的结果是现在⼜沦陷为⼤杂院,其原因是以⼀院⼀家为基础的传统制式,⽆以解决以⼀房⼀家、甚
⾄⼀间⼀家为居住单位的⽇常⽣活中公共空间被挤占的问题。这是制式被⽇常⽣活异化的必然。

北京除了在城市格局上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外,即使在同⼀条胡同中,也存在着地理位置和社会分层的应对关
系。这组边⾓料的院⼦,从历史上就是属于社会的边缘。我们选择它的⽬的也在于尝试现代设计的空间⼒量是否能带来
社会平权,是否能帮助解决社会底层的⽣活问题。这也是⼀种空间正义的努⼒。

3 礼序的直觉
16、18、20号院公共空间的特殊性使我们直觉地意识到,应把设计的重点置于在没有逻辑的杂院公共空间中重新建构
起⼀种有⽼北京合院精神⽓质的逻辑(图7、8)。北京四合院的魅⼒在于它既是中华⽂化精髓的载体,⼜是基层百姓⽇常
⽣活的载体,这使得中华⽂明和中华⼈民天⾐⽆缝地结合起来,知⾏合⼀。任何单向度地夸⼤建筑的物质性或精神性的
做法都难以实现古⼈已经达到的这个⾼度,任何寄望于只做表⾯的装饰就能延续古都风貌的幻想也都难以企及这个深
度。今天,修复物质性的栖居场所的前提应该是先稳定住精神的栖居场所,这样才能遏制住不断膨胀的物质空间对节节
败退的精神空间的挤压。

▲ 7 改造前院落平⾯及整治模式
▲ 8 改造后院落平⾯

物欲是⼈的天性,对于胡同住民⽽⾔,先天的物质不⾜不断地驱动他们去⽆偿占取公共空间的便宜。然⽽空间的总量是
恒⼀的,他们⼀⾯巧取了共有的物质空间,另⼀⾯却⼜剥夺了⾃我精神空间。拯救胡同⽚区的⽅法论差异就在于对杂院
双重败落的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的理解。⼀种机械唯物论的理解是,只要能够恢复到制式化的建造,⽼北京的神韵就⾃
然⽽然地获得了。显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唯物主义,因为它没有指明“谁”能够负担起这种制式。以现在的北京房价⽽⾔,
不但不是那些⽼住户,就是富豪也仅有少数能够承担起整座的四合院。那么没有了制式,就失去了北京的精神空间吗?
这更不是⼀种唯物论的逻辑,因为精神绝对不是建⽴在物质的形式上,⽽是建⽴在物质的关系中。

以⼈为本的物质关系,⾸先是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这个关系的完美理念是“礼”,⽽其完美的图⽰之⼀就是四合院。四合
院包含了⼈与天地的礼、⼈与家的礼、家⼈与外⼈的礼、家与国的礼,等等,构成了⼀系列礼序,并教化着⽇常⽣活。
讲礼数是⼀种真正的北京精神,这多少与北京⼈礼序化的居住模式有关。当居民为占据公共资源⽽沾沾⾃喜时,也
是“礼崩乐坏”的开始。⼀种偏激的唯物论观点认为“仓廪实⽽知礼节”,但它⾮但不能解释贫贱不移的中华传统⽓节,更不
能解释现代化住区中同样有礼序的缺席。⾯对百废待兴的⼤杂院,我们⼀个重要的设计直觉是要重构礼序,并通过这种
重构,来实现居住者对⾃⼰社会⾝份的认同。空间是社会⾝份的表征,在这种较恶劣的条件下长期居住、如今依然没有
离开的居民,他们也是没有能⼒离开的,很难有⾃我认同感。然⽽当我们把这个空间改造得焕然⼀新后,我在院⼦⾥遇
到⼀个四处拍照的游⼈,⼀打听原来是这⾥的⽼住户,看到更新后的场景激动不已,既为曾经在这⾥居住过感到光荣,
⼜为现在不住在这了感到惋惜。

重塑礼序要有⼀个可操作的程序。通过调研,我们把现实中杂院⾥的物质属性分为6个类别:实⽤性、装饰性、趣味
性、秩序性、社群性和精神性,并根据功能的需要将它们分配到院内不同的空间之中,再结合院⼦现有的体型空间、绿
植条件和住户状态,界定出有多元属性的主要节点,我们称之为礼仪节点,因为这⾥将是居民公共⽣活碰撞的焦点(图
9)。这样,线形的院⼦经由这些节点的串联,构成了⼀个邻⾥共享的⽣活体系。我们期待这个体系能够激发出新的邻⾥
礼序,确⽴公共空间的利益共同体属性,使实现空间正义有精神基础。

▲ 9 空间属性

4 领域的直觉

北京胡同保护的⽼⼤难问题不是⽊构建筑容易因⾃然⼒的破坏⽽倒塌,⽽是因⼈的居住⽽被破坏。这是件很荒谬的事
情,因为按常理,房⼦如果不去使⽤就很容易破败,因为⼈的⽇常保养是建筑延⽣的前提。然⽽对于⼤杂院⽽⾔,⼈的
性本恶导致了居民⽤不惜毁坏公共空间的⽅式来最⼤化个体的利益。实现这种动机最廉价的⼿段是⽤不值钱的实物来侵
占公共空间,所以院⼦⾥堆满了垃圾级的物品。最后双输的是居民⾃⼰,因为这种⾏为最终⼜延伸到居民的私⼈领域:
⾛进胡同⼈家,就会发现室内被垃圾化的物品占满的现象⾮常普遍。有趣的是,现在电视媒体经常搞“梦想改造家”之类
的⼩清新设计改造,设计师⼒图引进现代的⽣活⽅式,但经⽼住户使⽤之后马上⼜恢复了原态。这说明空间⾏为反向也
铸就了⼈的⽣活⽅式,⼆者互为因果。传统的制式能够规范出礼仪之邦;⽽“礼崩乐坏”则会滋⽣出鄙陋的⽣活⽅式。从
这个视⾓出发,⼤杂院改造⾸先应该梳理的是公共空间的礼序,⽽不是(或不全是)私⼈空间的功能。

在公共领域中,礼序是靠公共和私⼈交接的精⼼化界⾯来实现的。胡同的设计就是很好的案例。北京胡同的两侧界⾯是
封闭的:北侧是倒座的南墙,却⾃觉地不开窗,或⾄多开⾼窗;南侧是北屋的北墙,住户会⽤⽼檐出的⽅式暴露⽊构,
⽤彩画向胡同致意。⽽这样闭塞的胡同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各家⼜争相贡献出各式各样的门头,且⼤门洞开,⽤深⼀层
次的影壁来保护⼀院⼀户的私家领域的神秘。

独家独院没有私⼈领域问题,⽽杂院内的公共性和私⼈性的对⽴则直接发⽣在单体建筑⽴⾯上。要想消除这种对⽴,有
效的⽅法是在其与公共空间之间加⼀个缓冲带:这就是从⼏年前我们在草⼚胡同院落更新中总结出的“半私密空间”。这
种“半私密空间”的形成依赖于屏风似的构架,⼀⽅⾯有传统元素的形式感,同时⼜有家具、花架、储物等功能性,并可
以作为⼀种通约的母题,把杂院中不同样式的建筑统⼀起来。它们在私⼈建筑与公共空间之间划定⼀个界限,使私⼈对
公共空间⽆序和⽆尽的侵占就此“⽂雅”地⽌步,并⽤⼀张看得过去的“屏风”守住这条底线。解决好领域感问题是防⽌⼤杂
院环境恶性循环的关键,让有设计感的“半私密空间”成为杂院中⼀条既稳定、⼜有活⼒的缓冲带,是对“共⽣院”命题的⼀
个可操作的回答(图10、11)。

▲ 10 边际空间

▲ 11 屏风体系
▲ 11 屏风体系

然⽽这个以问题为导向的设计⽅案没有在专家评审会上获得认同。如何在坚守原概念前提下再有新的设计灵感,我直觉
地意识到要回到古建语⾔⾃⾝。于是⼀个古建语汇浮现了——“台明”。作为梁思成和林徽因总结的中国古建3个基本⽴⾯
要素之⼀,有结构和功能之⽤的台明(或者基座)被升华为中国古建的艺术特征,是完美⽴⾯构图不可分割的⼀部分。在
⽇常⽣活中,台明⼜是对领域的⼀种界定,例如在资产核算⽅式⾥,四合院房屋⾯积是以台明为基准,⽽不是外墙。
当“屏风”不被评委接受时,“台明”可以作为⼀个更合适的替换性选择,因为它更接近于我们希望强化的“领域感”。在这种
直觉的引导下,⼀个更接地⽓的概念产⽣了:在房⼦前⾯加⼀个20~50cm⾼的“台明”,作为摆放物品的领域。在公共空
间中⽤物品占位,已经是⼤杂院⽣存的⼀种本能,其潜意识就是对领域的宣⽰,是⾃我存在感的标记。假如⼤杂院⽣活
少了这个活动,空⽓中就会少了许多⽇常⽣活的烟⽕⽓,空间也少了种张⼒,甚⾄邻⾥间都没有了互动的理由。这种占
有欲是杂院空间品质恶化的内在原因,因为每个⼈都尽量⽤可以廉价到垃圾级的物品去占有。要改变这种状况,没有必
要去抑制私欲,⽽应引导居民把美好的物件摆放出来。如果每家每户前⾯的领域都被好看的鲜花、鱼缸、器⽫等⽇⽤品
装饰来界定,并有序地摆放、精⼼地布置,⼜有什么必要隔上⼀层“屏风”呢?

于是,设计思路清晰了:⽤连续的“台明”贯穿这个“胡同⾥的胡同”,这种线性的风格也有利于把杂多的内容在地⾯上进⾏
统⼀和简化,⽽在⼈眼的⾼度上依然有杂院的多元性。⽤这个有尊严的“台明”让每户⼈家都平等⽽正经地站到院⼦⾥
来,才有实现空间正义的物质基础(图12~14)。

▲ 12 整体院落轴测

▲ 13 台明

▲ 14 台明与矮墙

5 建构的直觉

集群设计的好处是和⽽不同,⼤家都来应和同⼀的命题,但提供了不同的视⾓。我们对“共⽣院”的直觉是认为它是“⼤杂
院”的升级版,⽽不是替代版,因为使⽤这种住居⽅式的居住者在社会分层上还在倒退。在分配制时代,⼤杂院内居民
的社会层级是⾼中低混杂的,⽽今留守在杂院中住民的社会经济、⽂化层级则⾮常单⼀,⽆论是公产还是私产,现在的
居住者都是倚赖低租⾦的租户,他们⽆⼒承担有现代化设施的公寓。这种社会性也决定了杂院的空间性,北京在2008年
整治好的⼀⼤批公租院的再度⼤杂院化证明了这点;反之,这种空间性的败落⼜促进了社会分层的固化,胡同⽚区虽然
很有魅⼒,但条件不好的房屋只能集合经济条件不好的居民。

因此,⽤时尚的设计语⾔来粉饰这种杂院并没有阶层基础,因为“他者”的物质表象迟早会被⽇常⽣活的习性所粉碎。我
们必须回到属于这种社会性的建构性中。

在这次改造中,⼀个⽐较好的条件是政府⾮常重视⼯艺性,这点从⼏个不同的设计师对⼤院电表箱的处理可窥⼀斑。因
此,材料和⼯法变成⽤建筑本体化的词汇来回答社会问题的语⾔。我从⼩⽣活在⼤杂院,家⾥的厨房就是⽗亲从街上⽇
积⽉累捡来的废砖搭建⽽成的。⾄今,胡同居民的⼀种⽣活习性是收集建筑材料,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杂砖来砌筑是
⼤杂院⾥⼀种⾮常本⼟化的建筑语汇。在铺地和台明的砌筑中,我们采⽤了红砖和灰砖混搭的⽅式,⼀⽅⾯象征⽇常⽣
活的朴素,另⼀⽅⾯也没有放弃朴素中的设计趣味,以表达⼀种“出于⽣活⼜⾼于⽣活”的姿态(图15)。这种“姿态”其实⾮
常难拿捏,因为很容易会变成做作的“布景化”。但不作为更不是⼀种选项,因为这⾥⽇益恶化的贫民窟状态必须⽤另外
⼀种“有设计感”的状态来取代,其新⽣的象征意义远远⼤于对这种做法的正误判断。我们团队的设计师在图纸和现场两
个尺度上⼀块砖⼀块砖地研究铺砌做法,⽤了最笨的⽅法,因为这种建构做法根本不是我们的长项。然⽽正是这种⽤指
尖创造出的建构,让我们的设计师体验到了⽣活的温度,结合天天同街坊邻居打交道,也使他们学会了区别“适度设
计”和“过度设计”的分⼨感(图16)。

▲ 15 院落空间地⾯的红与灰

▲ 16 院落剖透视

在改造中,我们或多或少地把⼀些旧物有机地结合到新的语境中,例如防盗窗格栅。院⼦⾥另⼀种旧物是树,树下往往
是居民们堆集物品的地⽅,把树池做成⼀个院⼦的“博古架”也是强化院⼦故事的⼀种⽅式。这种做法可以⾮常简单地归
是居民们堆集物品的地⽅,把树池做成⼀个院⼦的“博古架”也是强化院⼦故事的⼀种⽅式。这种做法可以⾮常简单地归
纳为“记忆”,⽽我们的设计直觉更在乎把这种做法和“胡同性”结合起来,因为“恋物”习性也是杂院的⼀种基因(图17、
18)。由于施⼯场地⾮常紧张,不太容易收集拆除的材料,所以最后能够⽤上的素材也⾮常有限。此外,这样的设计思
想也需要⼀种菜单化的积累,假如我们能掌握⼀整套变废为宝的选择项,这种设计思想会贯彻得更好⼀些。

▲ 17 砖屏风与树池

▲ 18 防盗窗装点的车棚

建筑师们之所以在从事院落改造时,总会制造出新的、甚⾄有争议的元素,是因为院⼦已经不是原来的院⼦,问题也不
是原来的问题,⽤原来的制式来解决新的问题是⽆解的。我直觉到在我们这个院⼦⾥也需要⼀个有⼒的形式元素,⼀⽅
⾯能改善不断恶化的物质环境,另⼀⽅⾯能够在精神向度上为居住者带来体⾯。我们在连续的台明上还是升起了⼏段半
⾼的矮墙,作为半私密空间的界⾯。这还不⾜以在视觉上把院⼦空间更好地整合起来。尤其是政府已经为拆违买了单,
代价不菲,如果做不好有意味的公共空间,既对不起这个投资,⼜对不起这个历史的机遇,因为如果我们没有引导性的
作为,居民的私搭乱建马上会卷⼟重来。最后的结果就是那道连续的混凝⼟框架填砖墙,它有⼏层含义:第⼀,它是个
景墙,通过新旧对⽐,使南侧邻院的北墙完全可以被“裸”存了,没有做⼀点粉饰,让时间的痕迹成为最有韵味的⽴⾯(图
15);第⼆,它是个社交界⾯,强化出院⼦⾥最核⼼的聚会空间;第三,它是个门⾯,院⼦最西端是条窄得不到1m的⼩
巷,串联⼏户⽼龄化⼈家,地坪标⾼⽐院⼦还低1m,连我都觉得住在这⾥的⼈有低⼈⼀等的⾃卑。现在这道墙也是这
个⼩巷的门头,两侧展开的花砖装饰变成了门头的扩⼤,让⼈很体⾯地从院⼦⾛进⼩巷。这也是⼀种空间正义(图19)。

▲ 19 混凝⼟框架填砖墙成为⼩巷门头

6 邻⾥的直觉

其实⽤⽂字很难描述的不仅仅是设计本⾝,更难描述的是在设计背后我们所要解决的邻⾥关系问题。此次政府组织的整
治提升,在机制上由街道设置了⼯作组,有专门⼈员来协调法律、资源分配和邻⾥纠纷诸多问题。我们的设计师也花了
⽐画图和盯⼯地⾄少多出⼀倍的时间,和⼯作组⼀起调研、解决⽭盾以及宣介设计,使设计能够在住户认同的前提下得
以推进。越是陷⼊到这种⽇常⽣活中,我们越有⼀种直觉:必须引进⼀种新的基因来引导新杂院⽣活,否则设计成果马
上就会化为乌有。

我们翻修了⼀座可出租的空房,并利⽤这个机会,尽量多地分隔出可出租单元,以期有更多的年轻⼈来承租。因此,虽
然⼀个三开间的房⼦分成两户更舒服,我们还是做了许多尝试让每个开间可以成为⼀个⼩loft,适合单⾝年轻⼈居住(图
20、21)。我们策动政府⽤低于市场价的租⾦招募合适的⼩⽩领,前提是他们要积极介⼊⽇常的院落美化和维护,希望
⽤他们的⽣活⽅式来促动⽼住户⽣活⽅式的改变。这可能是⽼四合院可持续改造最有效的⽅式了,因为空间正义的本质
是在空间中注⼊正能量。

▲ 20 室内剖透视

▲ 21 青年公寓居住单元两种布局⽅案

7 理论的直觉

胡同改造中的建筑学⼿段⼀定要放在哲学和社会学的视野下,这是⼀种对理论指导实践的直觉。当下关于胡同设计的争
议之所以这么多,就是在⼀些基本的哲学和社会学的概念上有很⼤的分歧。这⾥我想再谈⼀点对“原真性”和“⽇常⽣活”概
念的直觉性理解。

“原真性”是个动态的概念。只有从事了⽔深⽕热的实践,才能恍然⼤悟那个在⽂保领域⼀直争论不休的“原真性”问题的主
语性缺失:“谁”需要原真性。处于⾬⼉胡同两头的⽟河和南锣⿎巷就⾮常准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原真性只是他者的需
要。当胡同整治陷⼊困境没法交卷时、真正的胡同问题不能解决时,运动式的胡同美化就要演练⼀遍,绅⼠化
(gentrification)就成为应急的招数。近年来,北京在胡同⽚区挖出了两条传说中的河——⽟河和三⾥河,虽然有其历史
的考据,但这种虚拟的原真性只是对现有的原真场地拆除的⼀个借⼝。南锣⿎巷是北京胡同的新名⽚,其献给城市的开
放性也是为低公共性的核⼼区做的⼀种补偿,因为胡同的本质并不具有全体市民的共享性。⼈们在这⾥似乎感到了地道
的京味⼉,⽽实质上这只是没有原真性的历史符号。⽽真正有原真性的是浮世背后杂院⽔深⽕热的⽣活,但这并不是原
的京味⼉,⽽实质上这只是没有原真性的历史符号。⽽真正有原真性的是浮世背后杂院⽔深⽕热的⽣活,但这并不是原
住民所需要的。

另⼀个概念是对列斐伏尔“⽇常⽣活”理论的再认识。列斐伏尔注意到了⽇常⽣活被正统性思维的异化,努⼒去塑造⽇常
⽣活的本体性位置。这点对于从事胡同设计的建筑师是个警醒,因为我们会经常本能地把属于他者的⽅法运⽤到胡同设
计之上。⽽另⼀⽅⾯,列斐伏尔重新发现⽇常⽣活的⽬的就是让⽇常⽣活成为艺术品。这点对于从事胡同设计的建筑师
是个启发,因为胡同在经历了⼤杂院时代的洗礼后,居住和居住者互相异化,⽇常⽣活变成了不能够让胡同健康地延⽣
的消极因素。如何站在积极的⽇常⽣活观上、以空间⽣产为杠杆、重新链接居住者和居住的和谐关系,才是设计的⽬的
(图22~24)。

▲ 22/23/24 院落⽣活

8 结语:空间正义

设计需要直觉,但直觉不等于不需要理性,相反更需要⼀个潜意识上的理性基础。这个基础就是空间正义。空间正义的
物质基础是对基本⽣活品质的保障。在这次微改造的集群设计中,政府⾼度重视提升基本的⽣活⽔准,以清华⼤学张悦
⽼师为代表的复合化开间设计,⼜在其⽩塔寺⽚区版本上提升了⼀步,可以说是户型设计的极致。在我们的设计中,室
内设施的升级改造也是不可缺失的⼀部分,例如各户都安装了装配式的厨卫设施。但我们的设计重点还是着⼒于公共空
间,把空间性提升和社会性改进结合起来,更好地发挥空间正义的理念。

“空间正义”貌似⼀个抽象、吓⼈、空洞的语词,但在具体的胡同设计⼯作中,它是不可避免的理念,因为每⼀个设计策
略都包含着对价值的定位、判断和倾斜,任何设计问题⼀旦放到更⼤的社会学天平上去衡量,就成为了为哪⼀个社会阶
层服务的问题。所以,所谓的空间正义,就是有价值观的设计,通过空间这个操作⼿段,重新建构城市在基础细胞尺度
上的礼序,让社会的弱势群体有居住的尊严和乐趣,同时让胡同院落这⼀历史遗产在普通百姓的⽇常⽣活中得以有尊严
地延⽣。

设计单位 / URBANUS都市实践

建筑师 / 王辉

地点 / 北京东城区

设计 / 2019年 / 竣⼯ / 2020年

业主 / 京诚集团

设计团队

姚咏梅、胡海波、张富军、李永才、梁雪成、王玮、胡家铭(实习⽣)

基地⾯积 / 1000 ㎡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