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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型大国外交研究
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严少华
( 复旦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433 )
【摘 要】欧盟战略自主理念正经历从传统大西洋视角向全球视角的转变,并成为欧盟主流政策话语和
长远战略目标。欧盟在追求战略自主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对外政策,包括对华政策的调整,也将给中欧
关系带来相应的机遇与挑战。从中国的角度看,欧盟战略自主符合中国对构建多极化世界的期待,也有
利于欧盟对华政策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在中美之间维持平衡。同时,在战略自主理念下欧盟对政治团结
的维护、对经济主权的保护和对地缘政治的抱负也可能对中欧关系带来潜在和现实的挑战。中国应在欧
盟战略自主的基础上构建对欧战略新思维,提高欧盟战略定位,支持欧盟战略自主。同时,合理管控中欧
分歧,防止欧盟战略自主走向与中国对抗的方向。
【关键词】中国 欧盟 战略自主 中欧关系
长期以来,中国学者对欧盟的定位是将欧盟视为 的基础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极化世界中重要的一极以及制衡美国单极霸权的 在欧美关系升温的同时,欧盟追求战略自主的步
潜在力量。① 因此,推动世界多极化进程,联合欧洲制 伐并没有因为拜登的回归而停止。拜登当选后,法国
约霸权国家的行为实际上成为指导中国对欧战略的 总统马克龙就在与拜登的通话中表示,为了成为美国
重要原则。2014 年中国对欧盟政策文件指出,“中欧 可靠的伙伴,欧洲也必须是拥有自己的军事与技术实
作为最具代表性的新兴市场国家和发达国家集团,对 力的自主伙伴,欧洲需要战略自主。③ 差不多在同一
构建多极世界拥有重要的战略共识 …… 欧盟是中国 时间,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发表了关于拜登就职的
走和平 发 展 道 路,推 动 世 界 多 极 化 的 重 要 战 略 伙 演讲,他坦率地指出,“欧盟与美国存在差异,这些差
②
伴”。 但是随着拜登政府上台以来跨大西洋关系的 异不会奇迹般地消失。美国已经改变,欧洲对美国的
升温以及欧美对华政策协调趋势的加强,中国借助欧 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 欧盟应该选择自己的道路并
盟制衡美国的难度也在加大,支撑中国对欧战略原则 做出自己的决定,这并不需要等待别人的许可。”④ 因
[作者简介] 严少华,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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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及英国脱欧等暴露了欧盟内部机制缺陷和凝聚力不 的概念以及在六个关键领域促进欧洲主权的措施,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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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Jean C laude Juncker,“State of the U nion 2018: the Hour of European Sovereignty,”European C ommission,12 September 2018,https: / / ec. europa.
eu / commission / presscorner / detail / en / SPEEC H_18_5808.
② M ark Leonard,“T he M akings of a‘Geopolitical’C ommission,”European C ouncil on Foreign R elations,28 N ovember 2019,https: / / ecfr. eu /
article / commentary_the_makings_of_a_geopolitical_european_commission / .
③ Josep Borrell,“Embracing Europe’s Pow er,”Project-Syndicate,8 February 2020,https: / / w w w . project-syndicate. org / commentary / embracing-europe-
s-pow er-by-josep-borrell-2020-02? barrier = accesspaylog.
④ N atahlie T occi,Europen Strategic A utonomy: W hat It is,W hy W e Need It,How to A chieve It ( R ome: Istituto Affari Internazaonali,2021) 3.
⑤ Barbara Lippert,and N icolar O ndarza et al. ,European Strategic A utonomy: A ctors,Issues,C onflicts of Interests ( Berlin: SW P Research Paper,M arch 2019)
5.
⑥ M ark Leonard,and Jeremy Shapiro,Empowering EU Member States with Strategic Sovereignty ( Berlin: European C ouncil on Foreign R elations,June 2019)
5.
⑦ Lisbeth Aggestam,and Adrian Hyde-Price,“Double T rouble: T rump,T ransatlantic R elations and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Journal of C ommon
Market Studies 57. 1( 2019) : 114 - 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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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表1 跨大西洋视角与全球视角下的战略自主
自主对象 美国 美国、中国、俄罗斯以及其他新兴国家
资料来源: 作者自制。
给中欧关系带来相应的机遇与挑战。 厘清这些机遇
二、全球视角下的欧盟战略自主与中欧关系
和挑战,是探索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的基础和前提。
自 2016 年欧盟全球战略提出战略自主以来,这 ( 一) 欧盟战略自主与中欧关系的机遇
一概念已经被逐渐赋予政策内涵,并且由安全与防卫 从中国的视角看,欧盟战略自主对中欧关系的积
领域扩展至贸易、金融、产业、科技以及健康等其他政 极意义体现在多边、三边和双边三个层面。
策领域,成为欧盟的主流政策话语。用欧洲理事会主 首先,在多边层面,欧盟战略自主有利于中欧共
席米歇尔的话说,战略自主是“欧洲这一代人的头号
同推进世界多极化进程。在战略自主理念下,欧盟对
目标”。③ 从前文所论及的全球视角看,欧盟能否实
多极化态度的转变值得关注。 多极化与多边主义是
现真正意义上的战略自主不仅取决于欧盟自身的努
中欧在谈论国际格局和世界秩序时共同使用的概念
力和欧美关系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欧盟如
之一,也是影响中欧彼此定位的一个关键因素。 但由
何处理与中国、俄罗斯等大国的关系。 实际上,中国
于国际地位和身份的不同,中欧传统上对多极化与多
国际影响力上升以及中美战略竞争加剧是欧盟“主权
欧洲”诉求的重要外部因素。④ 因此,战略自主绝不 边主义的认知和立场存在一定的差异。总体上,多极
仅仅是欧美之间的事情,欧盟在追求战略自主的过程 化更多地与现实主义的权力政治相关联,而多边主义
中必然伴随着对外政策,包括对华政策的调整,也将 则更多地与自由主义的国际规则有关。因此,中国更
① “开放性战略自主”是战略自主理念在欧盟贸易政策领域的具体体现,意指欧盟在维护多边主义和贸易开放的同时,也强化自主和单边措施保
护欧盟 的 贸 易 利 益。参 考 European C ommission,“Speech by C ommissioner Phil Hogan at Launch of Public C onsultation for EU T rade Policy
R eview ,”16 June 2020,https: / / ec. europa. eu / commission / commissioners/2019 - 2024 / hogan / announcements/ speech-commissioner-phil-hogan-
launch-public-consultation-eu-trade-policy-review -hosted-eui-florence_en。
② Josep Borrell,“T he Sinatra Doctrine. How the EU Should Deal w ith the U S—C hina C ompetition,”27 August 2020,https: / / eeas. europa. eu /
headquarters/ headquarters-homepage /84484 / sinatra-doctrine-how -eu-should-deal-us% E2% 80% 93china-competition_en.
③ European C ouncil,“R ecovery Plan: Pow ering Europe’s Strategic Autonomy - Speech by President C harles M ichel at the Brussels Economic Forum,”
8 September 2020, https: / / w w w . consilium. europa. eu / en / press/ press-releases/2020 /09 /08 / recovery-plan-pow ering-europe-s-strategic-autonomy-
speech-by-president-charles-michel-at-the-brussels-economic-forum / .
④ 金玲: 《“主权欧洲”、新冠疫情与中欧关系》,《外交评论》2020 年第 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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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地以多极化为政策取向,而欧盟主要是以多边主义 压力,甚至可能成为中美竞争的牺牲品。欧盟视中美
为政策取向。① 战略竞争为全球政治的支配性因素,但由于自身能力
在战略自主理念的驱动下,欧盟开始越来越多地 的局限,欧盟担心自己成为中美地缘政治的竞技场。
使用多极化作为其政策语言,这是值得关注的走向, 法国总统马克龙甚至发出警告,在中美竞争加剧的背
也意味着中欧在多极化理念上的差异在缩小。 随着 景下,欧洲面临从地缘政治意义上消失的风险。④ 鉴
地缘政治的回归,欧盟近年来逐渐意识到世界正不可 于此,战略自主成为欧盟弥补自身不足和应对中美竞
避免地往多极化和分化的方向发展。 而要在多极化 争的主动选择。在战略自主理念的指导下,欧盟选择
的世界中维护欧盟的利益就不能仅仅依赖规范的力 以“辛纳屈主义 ”作为应对中美竞争的“欧洲方式 ”。
量,而需要以实力为基础。 因此,欧盟在政策取向中 “辛纳屈主义”建立在两个基础上: 继续同中国的合作
也不再避讳使用多极化与权力政治的语言。 冯德莱 以及强化欧盟的战略主权。⑤ 这其中也隐含了欧盟在
恩意图打造“地缘政治欧委会 ”以及博雷利公开提倡 中美竞争中不“选边站队 ”,在中美之外走出“第三条
使用“权力的语言 ”都是欧盟政策取向转变的表现。 道路”的愿望。2020 年 6 月,博雷利在与时任美国国
博雷利曾指出,“世界多极化程度越来越高,多边化程 务卿蓬皮奥会面之前明确表示,欧盟不会在中美冲突
度越来越低。 欧洲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世界多极化 中选边站,而是会按照欧洲自己的方式行事,在有共
和多边化之间取得平衡 ”。② 战略自主就是欧盟对这 同利益的领域同中美开展合作。⑥
一挑战的回应。在战略自主理念下,多极化与多边化 拜登上台后,致力于巩固欧美同盟关系,并与欧
实际上是硬币的两面。 欧盟一方面努力增强自身实 盟加强了在对华政策上的协调,但这并不意味着欧盟
力,成为多极化世界中的一极; 另一方面又在实力的 会完全倒向美国。 在欧盟战略自主意识觉醒的背景
基础上推广欧盟的原则和规范,塑造和影响多边国际 下,欧美对华政策协调将有别于过去跨大西洋关系中
秩序。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欧盟战略自主理念有利于 的“美主欧从”模式。 欧盟也是跨大西洋对华政策合
世界多极化进程,也符合中国一直以来对多极世界秩 作的议程设置者,而不仅仅是美国对华政策的追随
序的期待。 者。欧盟将基于自身利益和价值形成自己的对华政
其次,在中美欧三边关系层面,战略自主有助于 策议程,并在此基础上与美国开展协调合作。2021 年
欧盟在中美之间维持平衡,缓解中国的战略压力。 冷 2 月 22 日,在与欧盟外长理事会举行的首次线上会议
战后,中美欧逐渐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新三边关系,但 上,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试图拉拢欧盟共同对付中国,
欧盟战略行为主体方面的局限妨碍了欧盟在三边关 提出要与欧盟“团结一致并共同把中国推回去 ”。 但
系中扮演一个单一的和可信的国际行为体角色,使得 这一呼吁并没有得到欧盟外长们的当场回应,其主要
形成中的三边关系存在先天性的不足。③ 这种先天不 原因在于欧盟希望在北京与华盛顿之间谋求战略平
足在中美关系友好的时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欧盟可 衡,确保欧盟不会与中美两强中的一方关系过于密切
以在依赖美国的同时与中国发展战略伙伴关系。 但 而疏远另一方。⑦ 欧盟在中美竞争中保持战略自主的
在中美关系紧张的时候,欧盟就面临“选边站”的巨大 立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美国的理解,美国逐渐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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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到如果在施压欧盟对抗中国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可能 并不意味着二者在所有事情上都一致———比如如何
引起欧盟的担忧和抗拒。因此,在 2021 年 3 月 24 日 对待中国”。③ 不同的利益和认知也导致欧盟对华政
首次访问欧洲的行程中,布林肯表示,“在中国问题 策保持一定的独立性,而不是简单地追随美国。 最明
上,美国不会迫使盟友陷入‘非我即他 ’( us-or-them) 显的体现是在对华经贸政策上,美国仍然有广泛的跨
的选择”。① 2021 年 6 月 10 日,在 G7 峰会召开前的 党共识支持与中国经济“脱钩 ”( decoupling) ,而欧盟
记者会上,法国总统马克龙也表示其印太战略方针是 在对华 经 贸 政 策 中 追 求 的 是 更 大 程 度 的“对 等 ”
不与任何人结盟,既不要成为中国的附庸,也不会与 ( reciprocity) 而非脱钩。2020 年 12 月底,欧盟不顾美
美国完全结盟。② 国的反对,宣布完成《中欧全面投资协定》谈判就是欧
第三,在中欧双边关系层面,欧盟战略自主有利 盟追求战略自主、保持对华政策独立性的表现。
于欧盟保持对华政策独立性,从而降低中欧关系中美 2021 年 6 月,美国总统拜登出访欧洲并先后出席
国因素的影响,推进欧盟与中国的自主合作。 长期以 G7 峰会、北约峰会和欧美峰会。 加强与欧洲盟友关
来,美国成为影响和制约中欧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结
系,“联欧抗中”成为此次拜登欧洲之行的重要目的。
构性因素。但在欧盟追求战略自主的背景下,其对华
虽然此次系列峰会声明中都有涉及中国的内容,并宣
政策将保持一定的独立性,这是由欧盟与美国不同的
布了一些在中国议题上开展合作的措施,但美国对欧
对华认知和利益决定的。 尽管欧盟近年来在对华战
盟对华政策的影响仍然有限。 在北约峰会发表关于
略定位和认知上趋于强硬,欧美对华共识也有加强的
中国的强硬声明之后,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北约不应
趋势,但欧盟与美国对华认知仍然有着本质的区别。
忽视中国,但也不应夸大中国的威胁。 在很多问题
美国作为一个走向衰弱的霸权国,倾向于从地缘政治
上,中国是竞争对手,但也是很多议题上的合作伙伴。
与国家安全的角度看待中国崛起,将中国崛起视为地
因此,默克尔主张北约在中国问题上采取威慑与对话
缘政治与安全挑战,其对华政策的主要考量是遏制中
的双轨模式。④ 法国总统马克龙也表示,“北约是个
国的发展,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欧盟作为一个
军事组织,我们与中国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
向“地缘政治力量 ”转型的“规范性力量 ”,并不像美
题。北约是一个关注北大西洋的组织,中国与北大西
国一样将中国视为生存的威胁,而是倾向于从经济、
洋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我们不应该分散我们的力
政治、文明和多边主义等多个维度看待中国,其对华
政策的主要考量是维护欧盟的经济利益和价值观。 量,不要以偏见看待与中国的关系。这( 对华议题 ) 比
欧盟在中国也有自己的利益,虽然与美国在加强 军事议题要广泛得多,它涉及经济、战略、价值观和技
年 3 月 25 日举行的欧盟峰会上,美国总统拜登应邀 美国对华政策合作的同时,也与美国“新冷战”式的对
参会,此举被视为欧盟与美国重振跨大西洋关系,包 华政策保持一定距离,保留了与中国开展自主合作的
括加强对华政策合作的信号。 不过在会后被问及对 空间。对中国而言,欧盟的战略自主和对华政策独立
华政策时,德国总理默克尔却重申将继续坚持战略自 性尽管是相对的和有限的,但在当前中美战略竞争的
主。她表示,“欧盟在中国有自己的利益,与美国不完 态势下仍然显得难能可贵。
全相同……尽管欧盟与美国有一些共同的价值观,但 值得注意的是,欧盟战略自主和对华政策独立性
① R obin Emmott,“U . S. W on’t Force N AT O Allies into ‘U s O r T hem ’C hoice on C hina,”Reuters 24 M arch 2021,https: / / w w w . reuters. com /
article / us-usa-blinken-nato-china-idU SKBN 2BG1KC .
② 《法国总统称在印 太 防 务 问 题 上 将 不 与 美 国 或 中 国 结 盟 并 希 望 欧 盟 也 这 样 做 》,路 透 社,https: / / w w w . reuters. com / article / france-macron-
indopacificdefence-0611-idC N KC S2DN 03Q 。
③ 《默克尔: 欧盟在中国有自己的利益,与美国并不完全相同》,界面新闻,
2021 年 3 月 26 日,https: / / w w w . jiemian. com / article /5864520. html。
④ “M erkel W ants N AT O Dialogue w ith C hina,”Spiegel 14 June 2021,https: / / w w w . spiegel. de / politik / deutschland / nato-gipfel-angela-merkel-w ill-nato-
dialog-mit-china-a-9fe94bc0-c0fd-42a4-87e5-1f11c139f948.
⑤ David Herszenhorn & R ym M omtaz,“N AT O Leaders See R ising T hreats From C hina,but not Eye to Eye w ith Each O ther,”Politico 14 June 2021,
https: / / w w w . politico. eu / article / nato-leaders-see-rising-threats-from-china-but-not-eye-to-eye-w ith-each-othe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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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能反向塑造美国的对华政策。2020 年 10 月 23 普政府对华全面对抗的政策相比,这也说明美国在一
日,欧盟与美国正式启动一个新的双边对话机制——— 定程度上接受了欧盟多面向对华政策的定位,是欧盟
欧美中国问题对话机制,作为欧美协调对华政策的机 战略自主反向塑造和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体现。
制化平台。实际上,这一机制的建立并非来自美国的 ( 二) 欧盟战略自主与中欧关系的挑战
压力,而是欧盟的主动提议,其目的是在与美国开展 尽管欧盟内部对战略自主理念仍然存在争议,但
协调与合作的同时,也主动塑造和影响美国对华政策 其政策意涵已经开始显现并逐渐清晰。 在战略自主
的方式,这本身也是欧盟战略自主的题中之义。 如前 理念的驱动下,欧盟近年来在政治、经济与地缘战略
文所述,尽管美国与欧盟的对华认知和政策仍然有着 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政策调整。 这些调整虽然不一定
本质的不同,但从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的对华政策表述 直接针对中国,但可能给中欧关系带来诸多现实与潜
看,其对华政策相对特朗普时期而言有向欧盟靠拢的 在的挑战。从目前欧盟的政策讨论看,战略自主对中
迹象。在上任后的首次外交政策演讲中,美国国务卿 欧关系的挑战可能来自三个方面: 欧盟对政治团结的
布林肯指出,美国与中国的关系是“该竞争时竞争,能 维护、欧盟对经济主权的保护以及欧盟对地缘政治的
合作时合作,须对抗时对抗 ”。① 与特朗普政府的对 抱负。
华定位相比,这一表述无疑更接近欧盟在 2019 年对 首先,欧盟对政治团结的维护可能加重欧盟对中
华政策文件中对中国的定位,是欧盟“多面向 ”( multi- 国与欧盟成员国发展关系的疑虑,并影响欧盟成员国
faceted) 对华政策的另一种表现。 欧盟也敏锐地察觉 层面的对华政策。在关于战略自主的讨论中,政治自
到美国向欧盟对华政策的趋同。 在 2021 年 4 月欧洲 主( political autonomy) 是战略自主的重要前提,而缺
议会举行关于中欧关系的辩论会上,博雷利指出,“尽 乏政治团结则被欧盟视为其实现战略自主的最大障
管中欧关系迎来越来越多的挑战,欧盟仍然有理由维 碍之一。所谓政治自主,是指欧盟独立地界定共同的
持一项‘多面向’的对华政策。很偶然的是,我非常高 政策目标并采取措施的能力,其中包括共同评估风
兴看 到 美 国 朋 友 正 在 用 同 样 的 方 式 与 中 国 打 交 险、协调共同的政策以及形成共同的战略文化等过
道”。② 2021 年 6 月 15 日,欧盟与美国举行了拜登上 程。④ 加强战略自主,意味着强化欧盟内部团结,在对
台后的首次峰会。在峰会后发表的共同声明中,关于 华政策上采取更加一致的立场。
中国的部分开宗明义地指出,欧盟与美国“将在各自 在战略自主的理念下,欧盟内部团结的“老大难 ”
相似的多面向( 包含合作、竞争与系统性竞争) 对华政 问题有被“甩锅 ”给中国的风险。 中国被有意塑造为
策框架下就所有议题开展紧密协商与合作 ”。③ 应该 欧盟政治自主的重要考验,成为欧盟强化政治自主的
指出,美国与欧盟的对华政策主基调仍然有着根本的 一个方便的借口 ( convenient excuse) 。 一方面,欧盟
不同。美国对华政策的主基调是竞争和对抗,欧盟则 不断有声音指责中国实行所谓“分而治之 ”的政策,
仍然将对华合作摆在第一位,强调合作为主、竞争为 “破坏”欧盟团结。 尤其是中国与中东欧国家在“17
辅。但从欧美峰会声明来看,至少在对华政策的多面 + 1”机制框架下的合作,被怀疑为中国安插在欧盟内
向这一点上,美国接受了欧盟的表述,甚至在不同面 部的“特洛伊木马 ”。⑤ 欧盟担心中国试图利用经济
向的顺序上,共同声明中也使用了欧盟的排序,即对 手段达到分化欧盟的政治目的,使欧盟内部无法形成
华政策包含合作、竞争与系统性竞争的层面。 与特朗 一致的对外政策。在巴黎一次驻外使节会议上,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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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重,也是冯德莱恩打造“地缘政治欧委会”的内在逻辑 经过强化和新出台的工具可能强化欧盟以加强自主
要求。经济主权蕴含了欧盟决策者对经济全球化的 为名的保护主义倾向,将对中欧贸易关系带来新的挑
① Lucrezia Poggetti,“O ne C hina — O ne Europe? German Foreign M inister ’s R emarks Irk Beijing,”The Diplomat 09 September 2017,https: / /
thediplomat. com /2017 /09 / one-china-one-europe-german-foreign-ministers-remarks-irk-beijing / .
② European C ommission,EU-C hina: A Strategic O utlook ( Brussels: European C ommission,JO IN ( 2019) 5 final,12 M arch 2019) 2.
③ “Lithuania Announces It W ill Q uit ‘Divisive’C hina C ooperation Group,”SC MP 23 M ay 2021,https: / / w w w . scmp. com / new s/ china/ article /
3134514 / lithuania-announces-it-w ill-quit-divisive-china-cooperation-group。
④ 忻华: 《欧洲经济主权与技术主权的战略内涵分析》,《欧洲研究》2020 年第 4 期。
⑤ Jean Pisani-Ferry & Guntram W olff,The Threats to the European Union’s Economic Sovereignty: Memo to the High Representative of the Union for Foreign A ffairs
and Security Policy ( Brussels: Bruegel,2019) 5.
⑥ Jonathan Hackenbroich etc. ,Defending Europe’s Economic Sovereignty: New W ays to Resist Economic C oercion ( Berlin: European C ouncil on Foreign
R elations,O ctober 2020) 1-4.
⑦ European C ommission,EU-C hina: A Strategic O utlook.
⑧ R hodium Group & M erics,“C hinese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the EU 2019: Low er Investment,Deeper Entanglement and N ew C oncerns,”8
April 2020,https: / / merics. org / en / press-release / chinese-foreign-direct-investment-eu-2019-low er-investment-deeper-entanglement-and.
⑨ European C ommission,Trade Policy Review-A n O pen,Sustainable and A ssertive Trade Policy ( Brussels: European C ommission,C O M ( 2021 ) 66 final,
2021) 20.
瑠
瑏
European C ommission Press R elease,“Strengthening the EU ’s Autonomy — C ommission Seeks Input on A N ew Anti-C oercion Instrument,”23
M arch 2021,https: / / ec. europa. eu / commission / presscorner / detail / en / IP_21_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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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欧关系,并将中国视为地缘政治的挑战。2018 年 6 抱负可能让原本微妙的印太地缘政治局势更加复杂,
月,在欧盟官方智库一份关于欧洲地缘政治展望的报 为地区安全带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告中,中国就被视为一个长期的挑战。③ 欧盟尤其关
三、全球视角下的欧盟战略自主
注中国在其地缘政治敏感地带的存在,认为在未来若
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干年,中国将对欧盟的近邻地区构成“最大的地缘政
治挑战”,特别是在西巴尔干、中东与北非甚至北极地 战略自主已成为欧盟构建对华政策的新起点,中
区。④ 在地缘政治思维的影响下,以互联互通为核心 国对欧战略也应该反映这一新的现实,体现新的思
的“一带一路”倡议也被欧盟打上了地缘政治的烙印。 维。如何与一个战略上更加自主的欧盟打交道是中
有欧盟学者认为,“一带一路”遵循地缘政治和地缘经 国在今后乃至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需要思考的命题。
济的逻辑,是中国扩展地缘政治影响力的工具。⑤ 因 本文认为,在欧盟战略自主的基础上构建对欧战略新
① 余南平: 《欧洲强化经济主权与全球价值链的重构》,《欧洲研究》2021 年第 1 期。
② 解楠楠、张晓通: 《“地缘政治欧洲”: 欧盟力量的地缘政治转向?》,《欧洲研究》2020 年第 2 期。
③ European C ommission,G eopolitical O utlook for Europe: C onfrontation vs C ooperation ( Brussels: EPSC Brief,2018) 4.
④ Helena Legarda,“Engaging in Effective Geopolitical C ompetition,”eds. M ikko Huotari,Jan W eidenfel & C laudia W essling,Towards a‘Principles-first
A pproach’in Europe’s C hina Policy ( Berlin: MERIC S Papers on C hina,2020) 79.
⑤ Ian Anthony,and Jiayi Z hou,et al. ,C hina-EU C onnectivity in an Era of G eopolitical C ompetition ( Stockholm: SIPRI Policy Paper,2021) 31.
⑥ European C ommission,C onnecting Europe and A sia-Building blocks for an EU Strategy ( Brussels: European C ommission,JO IN ( 2018) 31 final,2018) .
⑦ European Parliament,R esolution of 21 January 2021 on C onnectivity and EU -Asia R elations ( 2020 /2115 ( IN I) ) ,P9_T A-PR O V ( 2021) 0016.
⑧ European U nion,C ouncil C onclusions on an EU Strategy for C 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7914 /21 ( Brussels: European U nion,2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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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
思维,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中国应抓住欧盟战略自主建设的机遇,突出中国在欧
( 一) 提高欧盟战略定位,从战略高度把握中欧 盟战略自主建设上的积极意义,成为欧盟战略自主的
关系 伙伴。政治上,中国在公开外交场合多次表达对欧盟
在 1975 年中欧建交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中国 战略自主的支持。2021 年 4 月 7 日,习近平主席在同
与欧盟的关系被称为一种“派生关系”,因为中欧关系 德国总理默克尔通电话时强调,“中国发展对欧盟是
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自与美苏两个超级大 机遇。希望欧盟独立作出正确判断,真正实现战略自
国的关系。① 2003 年中欧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成 主”。④ 2021 年 5 月 25 日,王毅国务委员兼外长在慕
为双边关系的重要分水岭,但欧盟作为战略行为主体 尼黑安全会议中国专场的视频演讲中表示,“中方始
的有限性实际上让中欧关系产生了一个“现实—期望 终从战略高度看待中欧关系,认为合作是中欧关系的
差距”。② 尽管欧盟离真正的战略自主仍然遥远,其 大方向和主基调,将欧方视为伙伴而非对手。 中方将
战略自主的诉求仍然有望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中欧关 一如既往坚定支持欧洲一体化进程,支持欧盟团结自
系中的“现实—期望差距 ”。 一个战略自主的欧盟符
强,加强战略自主,在国际上发挥更大作用 ”。⑤ 这些
合中国对多极化世界的愿景,也将在中国的对外战略
都是中国支持欧盟战略自主的强有力的政治信号。
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这不仅是出于中美战略竞争
此外,中国在与欧盟成员国以及次区域层面打交道的
背景下缓解中国战略压力的需要,也是因为中欧关系
过程中都特别强调遵守欧盟法律法规,将此视为中欧
本身已经远远超出双边和中美欧三边范畴,具有全球
整体合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有益补充,显示了中国支
性意义。因此,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也应在一定程度
持欧盟政治团结的诚意。 在支持欧盟战略自主的问
上摆脱美国因素的影响,将中欧关系从“派生关系 ”提
题上,中国也可以适当调整对欧盟不同成员国的期
升为真正独立自主的伙伴关系。 正如习近平主席在
待。对中国而言,大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中欧关系
2020 年中欧视频峰会后指出,“中欧作为世界两大力
的上限,尤其是法、德与中国合作的高度和质量在很
量、两大市场、两大文明,主张什么、反对什么、合作什
大程度上决定了中欧关系的高度和质量。 小国则可
么,具有世界意义 ”。③ 习近平主席的这个表态,也是
以决定中欧关系的下限,尤其是当欧盟的政策可能对
对欧盟战略定位的高度概括。 从这个高度和定位出
中欧关系构成挑战时,小国可以发挥“悬崖勒马”的作
发,中国对欧战略将在不确定的时代传递更加确定的
信号,即无论国际形势如何变化,中国始终视欧盟为 用。由于当前欧盟战略自主的讨论主要由法、德等核
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行为体,坚持中欧全面战略伙伴 心大国推动和主导,支持欧盟战略自主也意味着中国
关系定位不动摇,并从战略高度推动中欧合作行稳 应该更加重视法、德等核心大国在中欧关系中的作
① M ichael Yahuda,“T he Sino-European Encounter: Historical Influences on C ontemporary R elations,”eds. David Shambaugh,Eberhard Sandschneider,
and Z hou Hong,C hina-Europe Relations: Perceptions,Policies and Prospects ( London: R outledge,2008) 22.
② 陈志敏: 《欧盟的有限战略行为主体特性与中欧战略伙伴关系———以解除对华军售禁令为例》,《国际观察》2006 年第 5 期。
③ 《打造 更 具 世 界 影 响 力 的 中 欧 全 面 战 略 伙 伴 关 系》,《人 民 日 报》2020 年 6 月 25 日,http: / / w orld. people. com. cn / n1 /2020 /0625 / c1002-
31759196. html。
④ 《习近平同德国总理默克尔通电话》, 2021 年 4 月 7 日,https: / / w w w . fmprc. gov. cn / w eb / zyxw / t1867400. shtml。
中国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
⑤ 《王毅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中国专场”活动并发表演讲》, 2021 年 5 月 26 日,https: / / w w w . fmprc. gov. cn / w eb /
中国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
w jbzhd / t1878513. shtml。
135
复旦学报( 社会科学版)
① 《习近平同法国德国领导人举行视频峰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
2021 年 7 月 5 日,https: / / w w w . fmprc. gov. cn / w eb / w jdt_674879 /
gjldrhd_674881 / t1889892. shtml。
② European C ouncil,“R ecovery Plan: Pow ering Europe’s Strategic Autonomy - Speech by President C harles M ichel at the Brussels Economic Forum. ”
③ 《王毅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中国专场”活动并发表演讲》, 2021 年 5 月 26 日,https: / / w w w . fmprc. gov. cn / w eb /
中国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
w jbzhd / t1878513. 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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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民粹主义是否可行
[责任编辑 刘 慧]
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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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and Chinese Strategic New Thinking
Towards the EU
Yan Shaohua
(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Abstract: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has become a mainstream policy narrative and long-term strategic objective in
the EU,with the EU's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cept shifting from a conventional transatlantic perspective to a global
perspective. In pursuing strategic autonomy,the EU has undertaken a major transformation of its foreign policy and
China policy,bringing both 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for China-EU relations. From a Chinese perspective,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is in line with China's expectation for a multi-polar world,enabling the EU to maintain a
degree of independence from the US and keep a balanced position between the US and China. Meanwhile,motivated
by strategic autonomy,the EU's emphasis on political solidarity,its protection of economy sovereignty and ambition for
geopolitics could also pose challenges to China-EU relations. China should support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with a
strategic new thinking while carefully manage differences with the EU in order to prevent European strategic autonomy
from developing in a confrontational manner against China.
Keywords: EU; China; strategic autonomy; China-EU relations
[责任编辑 刘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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