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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 | 一个在南京学日语的中国大学生

无巧不成书,公祭日这天刚好是日本外教老师的课程。警报响起时,班上的同学在相
互观望下起身悼念。我仔细看着杉本老师——他先是有着几秒疑惑地看了看我们,然后迅
速关掉正播放的日语音频,双手紧握靠在腹前。他微皱着眉头,两次深深地呼吸吐气,像
在舒缓压力。警报结束后,有的同学仍沉默站着,有的同学尴尬地走出门去。我不清楚大
家各自在想什么,但我可以说,在这个带着诡异氛围的教室里,没有谁不觉心情复杂混乱。
在南京大学学习日语已有一年半,在这期间多次陪同赴中的日本大学生游玩南京。因
为年龄相似,我们从各自国家旅行谈到兴趣爱好,谈到流行文化,谈到教育政治,我们和
她们没太多差别,大家在青春的年纪喜欢着相似的东西,对世界充斥着好奇心和善意。我
也参加了一次南京人民政府外事办与日本千叶县中日友好协会举办的和平交流会,女生被
邀请穿上从日本带来的和服,与他们一同进餐。参与餐会的大多是中年人以上,可以称为
婆婆爷爷的他们在餐桌上邀请我们喝清酒,问我们家里的情况,或因为分不清黄鳝和鳗鱼
而开怀大笑。我们很像一群自来熟的朋友,因机缘巧合在此一期一会。那时我们代表的是
分析所有信息源后,形成的自我个体,而未承载着“爱国主义”强加于我的情绪,在那样
新鲜的场合下观察异国人。正因为中日的历史背景,两国人交往仿佛非常需要这样的“和
平交流协会。我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形式主义的意味,但它至少象征着民间人士的努力,
让我深深感触到从前因“不了解”而产生的偏见,和政府媒体与民间的断层。
虽然在中日建交时,周恩来总理便宣布中日战争问题已了结清算,但至今社会容忍度
仍然不大——比如在生活中与家长前辈曾出现一些尴尬场景:“什么?你竟然在南京学日
语?”“学日语没关系,你以后可一定不要思想错误啊。”“你以后别去日本工作吧,日
企不把人当人看”;有的朋友父母根本不允许其去日本旅行;或是家庭群里经常转发着中
日美韩相关的激进口号式推送·····当我必须清醒地面对这些小心翼翼的担忧时,心
里会有较强烈的分裂感。我非常坚决反对日本政府不承认战争历史的态度,但也明知有很
大一部分是其大国权力在作祟,平民也是被操纵和利用的角色。多年来日本发达的金融、
机械制造业和流行文化也不断福及于我们,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仍有国民以一些非常奇特
的方式在展现他的爱国情怀——“转,南京城鸣笛,我呼吁今天的朋友圈不发广告,不发
娱乐,不发美食。”我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爱国是何种用意,它更像空穴来风而肤浅的假
把式。
首先我想明确的是这样的战争行为绝不只是单方面的创伤,战场上没有输赢,中日双
方都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中国人民曾受到的暴行不需我说,每次看到屠杀的场景我都会
震惊到眼圈发红。但日本呢,战时在天皇军国主义的集权统治下,反抗就是直接的死亡,
参与就是极度的荣光,战士们被集体权力麻痹,迷信了权力灌输给他们的“民族优越感”。
但在他们的书信里一次次对妻子儿女的牵挂,被原子弹轰炸之地仍留后患——我们延续着
仇恨,他们也延续着痛苦,但由于各自面临着截然不同的战后修复情况,日本被美国独家
扶持,中日和解变得遥遥无期。
实际上,从 1979 年至今,中国获得日本约 2248 亿元人民币的开发贷款和各种形式的
技术合作、无偿援助,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但这样规模巨大的援助
行动并不为大多数国人所知。即使至今,中日两国的双边贸易与经济联系总量也都排在了
各自国家的前列,利益一致性远远大于两国间的分歧。由此,中日两国人民必须看到——
当政治家以维护国家利益的名义作出外交决策时,究竟是否真正维护了国家最大利益?政
治家们各自操纵国内媒体,利用民族主义情绪进行广泛的政治动员,这是否是合适之举?
我认为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首先要尝试的角度就是——从媒体中形成的“民意”和政治家
目的的双重裹挟中摆脱出来。
战争已过去多年,经历过战争的一辈也渐渐消逝,中国人仍一代一代地,不断在此问
题上做文章。大众传媒紧抓百姓的爱国激情,大量低质的抗日题材电视剧涌入各个家庭。
但是为什么清朝后英美法俄都有在中国领土上砸抢烧杀奸,而我们没有厌恶至今?明知美
国在许多事件的背后操纵,却对此视而不见,仍旧把矛头指向美国的“替罪羊”?也许,
由于近现代西方足够强大而树立起了“价值观领导地位”,大家的普世价值在很大一部分
都建立在了白人文化上。在考虑这一点后,我们显然不应是简单的愤怒,而是需要国家实
力被公认信服,或是为日本修宪成功做好充足国防外交的准备,无论是政治家还是媒体人
都不应利用平民的仇恨来遏制对方的军事发展。
中日年轻人对战争问题差异就是,后者已转为旁观的第三者视角,他们已经趋于不关
心这样的问题。而中国的年轻人不断被警醒,仿佛是要我们承担起中国上下五千年所有的
文化历史,所有的骄傲屈辱,可我觉得太重了。中国人当然绝不该忘却这段史实,但国民
对此问题的语言反应和态度却是值得理性化的,这样的理性就需要追溯和横向扩展视野。
半年以来,我阅读了多本关于日本为何逃避战争责任的书籍,紧接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对历
史偶然和必然性的无奈,没有绝对的黑白。
我希望来自“长辈”的战争历史的教育不应该引向仇恨,而应引向和平。当我们带着
新的态度成为要教育后代的长辈时,爱国与和平应该对象清晰而切实。以前我不知道在现
在的时代,学习语言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现在我至少清楚这一点——就是在为双方关系发
展寻找立足点的同时,使自己的人格也不断丰富多元起来,通过分析大量信息以理性的观
察和理解,摆脱冲动愤怒,形成对世界应否质疑或宽容的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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