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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十日谈直播回顾 | 中国史纲串讲(一):

中国史不是中原史
你好,好久不见。

2020 年 2 月 3 日-5 日,我参加得到十日谈直播活动,用三次

课的时间把中国史纲的主线线索串讲了一遍。在这里把直播内容分
享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开场时,罗胖说到这是一个在疫情时期我们设置议题的一个尝试。实际上,

对我来说,设置议题这还是其次,首先我是感觉到特别神奇。

因为以前我在得到也做过多次直播,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样过。以前的直播都

是在得到的公司里面,但这是第一次罗胖在他的家里,我在我家,一会儿董

梅老师、田轩老师都是各自在自己家里。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物理

上的关联,你们也是各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没有任何直接的物理上的关联。

但是咱们居然在这样一个时候有一种彼此相伴的感觉,太神奇了。

且不说五年前没法想象,五天前我都没想象,这是互联网时代给我们带来的

一种全新的体验,它带来了人与人之间的连接的一种全新的连接方式。

但是这样的一种连接方式,当然它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全新的东西,让我们对

于未来、对于秩序、对于世界可能会有各种各样新的理解。但是在这个背后、

底层仍然有一些是属于人类永恒不变的东西。而这个永恒不变的东西里面有

些很好玩的部分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挖掘和讨论的。

比如这次的活动,罗胖把它命名为“十日谈”,十日谈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了,这是作家薄伽丘一本书的名字。说的是在欧洲中世纪的一次瘟疫横行肆

虐的时候,有一些人躲在乡下小屋子里一块聊天,各自给对方讲故事,讲的
故事都很有意思。这些故事讲完之后,汇聚起来,就成了《十日谈》这本书。

实际上这是薄伽丘借那些人之口把这些故事讲出来,写出来。薄伽丘写的《十

日谈》的故事、内容和指向在相当程度上构成了欧洲的文艺复兴思想一个非

常重要的来源。

你看这件事就很有意思了,意思在哪呢?瘟疫和人类的历史、和思想的演化

之间形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往前共生演化迭代的过程。

一说到这个话题,我就又想到另外一本书叫做《瘟疫与人》,是美国非常有

名的历史学家麦肯尼尔写的书,当然跟瘟疫有关、也跟人有关。这个书里他

提到了两个概念,或者说提到了两种关于寄生的概念。

所谓寄生实际上是说一个主体直接附着于另一个主体,从里面获取一系列能

够让自己延续的各种各样必要的资源。麦克尼尔就提到了微寄生和巨寄生。

微寄生就是各种病毒、寄生虫等等,在人体里的寄生。它一方面可能会导致

人的身体不健康,你的劳动能力会下降,你的生产产出也会下降等等。另一

方面它有可能会构成,人类在自然界所能占据的面积和空间,人类的对外扩

展的一个极限。

对应的还有一个什么东西呢?就是麦克尼尔提到的另外一个概念,叫巨寄生,

是指一个人群他们自己是劳作者,但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人群,他们是征服了

这个人群。征服之后,征服者不会自己劳作,他统治这些被征服者,然后从

里面获取各种各样的资源,征税等等,来维持自己的存续。

这会带来一个什么结果呢?如果你从这个群体当中,从被征服者当中你收取

的资源过多了,被征服者这个群体活不下去了。因为他们收的粮食都被你拿
走了,我活不下去了,那么很快,整个征服者他们自己这事也玩不下去,也

崩溃了。

如果征服者从被征服者手里收取东西太少了,征服者本身力量不够的话,也

不行。一方面会很快被颠覆掉,另一方面一旦有其他人试图过来攻打也没办

法抵抗,这事也玩不下去。

所以征服者被麦克尼尔称作巨寄生,巨寄生跟被征服者之间会有一个均衡关

系,就是我从你这儿到底收取多少东西。最终形成一个均衡关系,最后演化

成制度安排。

巨寄生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约束条件,就是微寄生。什么意思呢?这个地方的

被征服者,他和各种各样的病菌、病毒、微生物,跟它之间的关系会形成对

巨寄生的约束。被征服者如果他所处的地方,这些病菌、微生物特别多,这

些被征服者的身体都不怎么样,他的生产能力很差,产出比较少。征服者过

来,你要想在这儿收取税收,你能收到的东西相对就比较有限。

如果这个地方病菌比较少,你能收的东西相对就多一些。结果会带来什么呢?

瘟疫初看上去,它是一个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它会影响到人如何

去应对瘟疫,以及在应对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安排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属于巨寄生的关系,人和物之间属于微寄生的关系。这就

构成了微寄生和巨寄生之间不断互动演化,互为约束、互为条件的过程。巨

寄生如果力量太弱的话就没有能力把人协调组织起来,去克服微寄生。这里

面会有一个很复杂的互动演化关系,这就是人类秩序的演化史,和瘟疫、微

寄生、巨寄生等等不断互动演化的关系。
说到这儿推荐一下,我的个人公众号“施展世界”最近推的一篇东西,就是谈

论中世纪的欧洲在黑死病之后如何促成了人们对于秩序的一系列反思,以及

促成了欧洲继续往前向前演化,迎来新的秩序等等这一系列的东西。

所以我们看这些瘟疫和人类历史之间的关系,你会发现它始终有一个不断的

迭代演化的关系。如果过去你把瘟疫和人的关系仅仅理解成人与自然的关系

的话,那么今天你应该把你的视野进一步打开,实际上瘟疫和人的关系进一

步包含着人与人的关系,它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它里面蕴含着某种人类历

史演化迭代的密码。

所以,可以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呢?在瘟疫期间,我们尤其应该学习历史。你

学习了它,你才知道这个和你的切身关联究竟是什么,它不仅仅是几个口罩

而已,也不仅仅是双黄连而已,它是有更复杂的迭代演化关系。

我刚才说到了人类秩序就是这样的一种微寄生和巨寄生之间迭代演化关系。

巨寄生,又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自我组织起来,又往前不断地迭代演化

的过程。

我的《中国史纲》里也在不断地强调,所谓中国的历史,它也是一个多元的

主体不断地在迭代、不断互动、不断演化的过程。《中国史纲》里面是在谈

中国历史,但实际上谈中国历史有一个核心的问题意识、核心的理论意图,

是什么呢?就是要重新解释究竟“何谓中国”。

为什么谈历史会指向这样一个意图呢?因为我们关于究竟“我们是谁”,这个

问题的回答,实际上是通过我们如何讲述我们的历史,这种讲述的方式来给

出答案的。如何讲述历史就意味着我们如何理解自己,如何认知我们究竟是

谁。
问题来了,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学过很多历史,关于中国历史的讲解,关于世

界历史的讲解等等。一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一门必修课《中国革命史》,似

乎我们对历史已经了解很多了,那为什么还要把中国历史重新讲一遍呢?一

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如何认知我们是谁,取决于我们如何讲述历史。

但是现在中国对于自己历史的讲法,当然这里不是说学界,是说一般的公共

舆论当中,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现在对于中国历史的讲法中存在一系列的

问题和困境,这个困境导致了今天我们会在现实实践、内政外交等等层面上

遇到很多的麻烦。

有什么问题呢?首先,我们对于中国古代史的讲解上就有问题。古代中国史

基本上被我们等同于中原史,这事就麻烦了。中国史被等同于中原史,而中

原在哪?中原实际上是在长城以南,嘉峪关以东,而且也在青藏高原以东。

那么,古代的中国史如果被等同于中原史的话,这就会导致,咱们非常粗略

的说,就意味着你只在讲汉人的历史,满蒙回藏在你这儿就没有出现。

我们在讲述古代中国史的时候,把中国史等同于中原史,边疆少数民族一方

面不怎么出现,有时候当然也出现,但经常是以敌人的面目出现的。这就麻

烦了,如果是以敌人面目出现,就意味着咱们的历史叙述中这少数民族就不

等同于中国人,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也就意味着这种历史叙述必须要

获得调整,否则肯定会在现实实践中带来很多的问题和麻烦。

再一个,就近代史来说,我们的近代史叙述上也有一些困境。中国近代史在

咱们一般的公共舆论中,基本上近代史被等同于屈辱史、悲情史,这也会带

来很大的麻烦。如果你的近代史都只不过是屈辱史、悲情史的话,那就意味

着你只有跟世界相对抗,才能成就你自身。你都这么屈辱了,你都这么悲情
了,人家想怎么蹂躏你就怎么蹂躏你,你还不奋起跟世界反抗,你怎么着都

是一个奴隶。你再怎么强大、再有力量,你仍然在心理上是一个奴隶。如果

我们从屈辱史、悲情史角度入手理解中国史的话,大概率会导出这样一个结

果。

一旦导出这个结果,现实中会存在什么问题呢?它在我们的外交口径上会呈

现为一种很民族主义的情绪。民族主义,可能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那是

在你作为一个小国的时候,作为一个小国,民族主义确实不会构成太大的问

题。

但如果你是一个这么庞大的国家,如此之有力量,然后你还以一种高度民族

主义的姿态面对世界,整个世界全都吓死了,它不知道你这么庞大的力量如

何运用,似乎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存在,你可以用这个力量以各种各样

的方式对抗他人。于是这种情况下,就会使得世界对你形成某种反弹。这种

反弹就会带来我们在外交上的一系列困境。所以不要看到今天外交上的困境,

简单地就觉得是某某国家亡我之心不死,没有这么简单。

中国面临的国际关系问题,一方面是跟世界对中国的态度有关,但是另一方

面又跟中国对世界的态度有关。究竟如何理解你和世界的关系,这会导致世

界有可能会如何对待你。这从来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也是共生演化的结

果。

这里面我们就会发现,初看上去像是一个很实践性的问题,但实际上把它往

深里挖会发现,它会是一个非常理论性的问题。这个非常理论性的问题在于

什么?就在于你如何去讲述我们的历史。所以《中国史纲》这门课就是想要

对于何谓中国,对于中国历史给出一个新的解法。
那么这个新的解法,实际上就意味着,我的这门课要尝试给出对于中国古代

史的重新叙述,以及对于中国近代史以及现当代史的重新叙述。

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在得到上开了好几门课,《中国史纲》、《国际政治学》、

《中国制造报告》。这三门课初看,彼此之间不挨着,实际这三门课有关联。

《中国史纲》从内在角度看,《国际政治学》从外部角度看。任何国家都不

是独立存在的,它都面对一个外部环境,外部环境是什么样,怎么展开、怎

么演化,它跟你之间互动逻辑是什么,《国际政治学》要讨论这个问题。

《中国制造报告》那门课讲的是什么,讲中国和世界的关系。今天中国在世

界上成为如此有影响力的国家,最大原因在于中国在制造业上已经是当仁不

让的世界工厂了。作为世界工厂意味着它对于过去的国际经贸秩序、全球经

贸循环有很深的影响,导致全球经济结构发生很大的变化,政治结构、外交

结构等一系列逻辑也全会发生变化。

随着贸易摩擦等问题的出现,中国制造、中国工业是否玩得下去,未来什么

走向?要想回答中国未来和世界的关系什么样,必须得从中国制造业层面回

答这个问题。《中国制造报告》是从面向未来角度讨论中国的问题。这样可

以看到这三门课彼此有深度的内在关联。

我在这十日谈的三次课里,分别把这几个话题全都讲一下。第一讲我要来讲

一下《中国史纲》这门课的概述,我刚才谈到,我们不能从中原史的角度出

发来讲中国史,那我们该从什么角度出发讲中国史?

我的答案是从体系史的角度出发讲中国史,这是今天主要的话题。
明天的话题是从中国的走廊地带这个角度出发。“走廊地带”是我们熟知的河

西走廊、辽西走廊等等区域,从走廊地带角度出发,谈论作为体系史的中国

史它是如何演化的,这是明天的主题。

后天的主题我来谈中国的近代,跟世界互动过程中如何转型,以及当代中国

的制造业与世界秩序之间的关系,它可能是什么样,未来会如何发展。

这三讲在《中国史纲》这门课里全都有,但这三讲同时也可以对应到另外那

两门课里,因为那两门课会对特定的方向、特定的侧重点有更加深入、更加

丰富完整的展开。

今天先说第一部分,作为体系史的中国历史。

为什么我称之为它是一个体系史?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回到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说中国史不能简单等同于中原史,不能简单等同于汉族史。

首先,古代的汉人跟今天的汉人不是一个概念。今天的汉人是用身份证识别

的,你的身份证上把你认证为什么族,你就是什么族。当然身份证上民族的

身份什么时候来的,这是 49 年之后中国曾经做过的民族识别工作完成的。

这个识别工作从 49 年,到 50 年代、60 年代做了很长时间,把人划分为这

个族,那个族,最终划分为 56 个族。

但古代识别你是不是汉人用的不是身份证,古代用的是文化。所以古代说什

么是汉人,实际上就是看你是什么文化的人。不是说你有没有文化,而是你

是奉行哪种文化教导的日常伦常,你用那个做你日常生活基本的指引。

从这个角度来说,什么是汉人呢?在古代就是用儒家文化的人。仔细观察中

国的古代历史,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你看
一下历史地图会发现,古代中国从来没有哪个纯汉人主导的王朝能够稳定地、

可持续地同时统治长城南北,一个都没有做到过。

这里要强调稳定、可持续,要是打过去在那待了三天然后撤回来了,或者北

面游牧者打败了中原又撤回去了,这不算稳定。必须在当地有长期的军政、

民政管理,这才算稳定的可持续统治。最少要在当地统治两代人的时间,50

年。

达到这种稳定、可持续、横跨长城南北的统治,中国古代史上一个也没有。

这里要说一下明朝,在明朝主要要说东北,在东北,明朝真正进行直接的军

政和民政统治的地方也很小,就是在辽东,从锦州、葫芦岛往前到抚顺、沈

阳、丹东、大连这些地,连今天整个辽宁没有覆盖,只覆盖了大部分辽宁。

明朝要给土著酋长册封一个封号,人家是否接受,那得看人家是否愿意接受。

明朝在长城以北实际有效直接统治的面积很小,把那个刨除在外,明朝等于

加上燕云十六州的宋朝再加上大理。而唐朝呢,不是纯汉人王朝,它是汉人

和鲜卑混血的王朝。

为什么纯汉人王朝过不了长城?这回到我刚才说到的话题,古代我们究竟是

如何定义汉人的。

刚才说用文化,儒家文化。但是儒家文化有一个特征,什么特征呢?就是它

跟基督教、伊斯兰教等等宗教相比,它在转化成日常伦理实践时,老百姓日

常说我是按儒教要求还是按照伊斯兰教要求生活时,载体是不一样的。

基督教、伊斯兰教的载体是个体性的皈依,只要你信了耶稣、安拉,走到哪

儿都可以按照虔诚的穆斯林方式生活,孤身一人扔到荒岛上也没事。但儒教

不同,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是最基本的,都是通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才能展
开。这跟基督教、伊斯兰教不一样,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信念是通过人和神

之间的关系建立的。人完全可以个体性地面对神,所以载体是个体皈依。而

儒教观念通过人际关系结构确立,儒教要求的人际关系结构需要一种定居的

生活方式,而定居的生活方式在古代得是农耕。在古代,最硬的约束条件就

是降水量。如果你的年降水量少于 400 毫米,还想用农耕的方式来生活下去,

这事根本玩不转,活不下去。

那么 400 毫米等降水量线分布在哪儿?就分布在长城,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历

史结构就来了。

一个人如果生活在长城以南,以农耕作为主要生产方式,能生活能自我组织

起来,作为儒教文化的一个载体,他可以自己这么生活。但是一旦这些人跑

到长城以北会出现什么状况?跑到长城以北,你就没有办法再以农耕作为你

主要的生活方式。当然这说的是古代的技术条件,到现代技术条件变了,就

不一样了。但在古代,过了这条线,要想活得下去就得游牧,只要变成游牧,

儒家需要的伦理结构、人际关系结构就保不住了。这东西保不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文化上,你不再是汉人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古代,纯汉人的王朝统治过不了长城,因为到了长城以北想

统治当地,没法以汉人统治当地,哪怕汉人跑过去到了当地,也得游牧化,

游牧化了就不是汉人了。所以纯粹的汉人王朝没有办法跨越长城去统治长城

以北。对我的课、对我的研究比较熟悉的朋友可能对我讲这段道理都很熟悉

了。

之前对我这个课不熟悉的朋友,接下来我们继续讨论更好玩的。长城以北既

然只能是游牧化,没有办法农耕,没有办法成为汉人,那么就意味着长城以
北跟长城以南所形成的社会结构、所形成的政治结构,以及它所形成的伦理

结构、道德结构全都不一样。非常好玩的是什么呢?它会形成一个长城南北

互构的关系,仅说长城南北,北面草原,南面中原农耕。怎么叫“互构”,你

可以先看一下中国地图了解一下二者的地理关系。

长城以南、长城以北这个互构的关系怎么互构?我们来分别看一下彼此的秩

序逻辑。

先说长城以南,中原这边,你会发现都说秦汉形成统一帝国之后,在中原这

边皇帝用不着他干太多的活,皇帝最佳状态是什么也不干,多一半的活都是

由大臣、由官僚来完成的。

皇帝什么也不干,所以孔子有一句话叫做“垂拱而治”,就是像北极星一样,

居其所,“众星拱之”,围着你转。皇上什么也不干,那干什么呢?皇上象征

帝国的正统性。

干活得师出有名,一个人问县官凭什么管我,州官任命县官,宰相任命州官,

皇帝授权宰相。皇帝为什么可以任命,因为他是皇帝,到了顶点了。每个人

师出有名,可以追溯有一个上级授权他这样做,每个人都有上级往上追溯,

所有人奉的命追溯到最上级时,最终汇聚在一个点上,那个点就是皇帝,那

个点有了,下面所有人都可以师出有名。

皇帝是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使得下面一切其他人的活动可以进入法律关系,

而那个位置是一个政治性的存在,它不受法律约束,但因为它的存在使得下

面法律秩序能够出现。那如果那个地方不是汇聚在一个点上,汇聚在两个点

上,比如一方面师出有名奉的命来自康熙,另一方面来自朱三太子,那麻烦

了。这两个点必须 PK 最后剩出一个点,这个国家内部开始进入法律秩序。
而在这两个点能够 PK 决出一个之前,国家内部没有法律秩序,是一种战争

状态。

皇帝什么活不干,只要有这么个人,只要他在那坐着,这就是他最大的贡献。

皇帝可以象征着帝国的正统性,具体活交给大臣们干,那大臣们想干活,前

提是什么呢?要靠财政养活。财政从哪儿来?通过收税。要收税来建立财政

养活大臣,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得确保税收的成本小于税收的收益。

如果税收的成本大于税收的收益,就是说收税得花钱,收税十两银子但花费

二十两,这不可持续。税收要想可持续,以税收为手段建立起一个财政逻辑,

这件事想可持续,前提是税收的成本一定得小于税收的收益,这只有在定居

地区能够确保做到。所以在中原可以形成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分工关系,皇帝

什么也不干,他象征帝国的正当性,主要活由大臣们干,大臣们是财政、税

收等等这样的关系。

这跟我开头说的话题可以连在一块,依照麦克尼尔的说法,皇帝、大臣跟百

姓算是巨寄生的关系。

而在长城以北,没有办法形成这种足够大的税收的基础,于是你以税收为手

段,来建立财政体系,这事搞不定。没有财政体系,你就养不起官僚,没有

官僚就无法形成大规模的治理。于是,在长城以北就只能是小部落为单位到

处乱跑,来运转起来、统治起来。

这个小部落的规模不能很大,不能超过 150 人,这是英国一个学家叫邓巴的

提法,超过 150 人就不好管理,超过 150 人,大脑没法把每个人都记住。

有效统治所需要的大脑处理能力,管 150 个人是上限,超出 150 人,靠熟

人关系就搞不定了,你必须得用规则管理,而规则必须得用官僚来执行。
但是长城以北没钱养官僚,所以长城以北游牧地区就没办法形成大帝国,只

能小部落各自游牧。一旦一个部落的繁衍规模超过 150 人,就会分裂成两个

新的部落,仍然各自游牧。

但问题来了,这些小部落怎么可能对长城以南形成可怕的威胁呢?那些可怕

的游牧帝国肯定不是小部落,这事怎么解释呢?

答案就在于长城以南跟长城以北高度的互构过程了。怎么互构呢?对长城以

北小部落来说,当地的自然生态所限,很多必需品长城以北产不了,必须到

长城以南去获取。而要获取的话,怎么获取?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贸易,一

个是战争,一般肯定会先选成本最低的,就是贸易。

问题一下子转化了,转化成长城以南是否愿意跟长城以北贸易,或者说中原

是否愿意跟草原贸易。这就取决于中原这边的政治结构,如果中原这边是 N

多个诸侯国彼此竞争的话,诸侯国会竞相跟草原贸易。因为草原能买到至关

重要的战略物资,就是马。谁不从草原买马,你下次跟邻居打仗的时候会吃

大亏。因为草原的马远远好于中原的马。

所以中原诸侯国竞相跟草原贸易,对草原的小部落来说,有一个市场竞争的

过程了,就可以达成一个大致的市场竞争价格。你用任何办法都不可能获得

比这个还要好的条件,因为任何办法都会增加成本。在这种情况下,长城以

北的小部落就没有必要统一起来,即便统一也迅速会瓦解。因为他会发现,

我各自跟那边贸易更划算,干吗统一起来?统一的话,我的贸易利润一定会

被大可汗扒层皮。
但是,一旦长城以南统一了,不再是 N 多个诸侯国,而是统一的大帝国,对

长城以北来说就麻烦了。南边统一了,市场竞争没有了,南边有可能用政治

手段关闭贸易,或者规定一个特别离谱的贸易条件。

而北边靠买,买不来了,但是那些必需品仍然需要,怎么办呢?唯一办法就

是战争,但是战争,靠小部落打不过那边,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团结起来,

必须形成部落联盟。于是,只要南边一统一,北边马上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

会从天而降。

我们来看看长城以南,中原这边形成大帝国的这个过程。你要是从二里头算

起,二里头就是今天认为可能是传说中夏朝的遗址,我们从二里头算起,往

下一直到秦汉统一,这过去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中原人才懂得如何治理一个

庞大的帝国。也就是说,治理大帝国这个事非常复杂,中原地区花两千多年

的时间才搞明白,然后秦还折了一次,到汉又费了不少劲。

但再看长城以北你会发现,没有历史积淀,突然一个庞大的游牧帝国从天而

降,哪来的?原因就在于长城以南统一了,对长城以北形成一个巨大的塑造

效应,使得长城以北如果不统一起来,活不下去了。它必须统一起来。

但统一起来,还是要回答刚才那个问题,他怎么治理呢?治理庞大的帝国很

复杂,但长城以北,它跟中原的治理办法完全不一样,他没有办法像中原一

样靠官僚体系治理。第一,即便统一了,它仍然没有办法低成本收税,因为

它仍然还是游牧的。第二,既然没办法形成税收,就意味着即便统一了,大

可汗或者说大单于,就没有足够的钱把所有兵养起来,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

民都养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原来小的部落联盟仍然各自为政,他们并不

真的听大可汗的话。我之所以奉你为大哥因为你可以带着我出去抢,如果你
不能带我出去抢,凭什么跟你玩?所以就会带来这样一个效应,北边的大可

汗和南边的皇帝的需求就完全不一样了。

南边的皇帝垂拱而治,这事齐了,只要你的血统大伙公认,你坐在这个位置

上就可以了。而北边的可汗必须能打,如果不能打的话,就没法带兄弟们持

续抢东西回来,草原帝国很快就解体了。所以北边要确保可汗的战斗力,这

就意味着,这个可汗绝对不能是小孩。但是大可汗天天带着兄弟们在外面玩

命,你没法确保这哥们死的时候他儿子已经成年了。既然确保不了,北边的

继承逻辑就跟南边不一样。南边是父终子及,北边是兄终弟及,这样来确保

可汗是成年人,有战斗力。所以南北就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治理逻辑和社会结

构。

在这个社会结构之下,你会发现,如果南边不统一,北边也就不会统一。或

者统一也会迅速解体。而只要南边统一了,北边很快就会统一起来。脱离开

南边,解释不了北边吧?那么脱离北边,是否能解释南边呢?同样解释不了。

只要北边统一了,就会对南边构成巨大的军事压力。南边是否活得下去,第

一约束条件就是你是否能够有效应对北边的压力。这就意味着,南边的政治、

社会、经济等等一系列问题的演化,都要服从于北边给的第一约束条件。如

果南边的演化不顾虑到这个第一约束条件的话,南边就很快崩溃了。所以你

脱离开北边,也完全解释不了南边。

这会造成一个什么结果呢?就是南边跟北边是高度互构,已经不是简单的互

动了,互动有可能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不过咱俩经常打打交道。互构是

什么呢?没有你根本就没有我,反过来,没有我也没有你,咱们是互相生成

的。这叫互构。
所谓的中国历史,你看一下中国地图,我把中国的地形区分成中原、草原、

西域高原等若干板块。你会发现中国是由多个板块组成的,彼此之间都是一

种高度的互构的结果,一定记住了,不是互动,是高度互构的结果。

这种高度互构会带来一个什么结果?结果就是,中国历史就成为了一个体系

史。

什么叫体系史?所谓的中国历史并不是中原为中心,你脱离了草原根本解释

不了中原。如果没有边疆史,且不说中国史是残缺的,你连对中原史的解释

都是残缺的。

什么是中国史?对一个完整中国史的解释,当然必须回到体系结构上。所谓

的中国史就是体系的演化史,这个体系在不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存在样态。

这个存在样态在历史上不断地演化,演化到后来,才逐渐的有了我们今天看

到的这个样子。

这多个板块,中原、草原、西域、高原等等,彼此之间在不断互动和演化的

时候,他们发生互动演化最至关重要的界面,就是我一开始所说的走廊地带,

这就是这几个板块彼此之间发生互动的界面。比如说辽西走廊,就是东北的

渔猎地区,跟蒙古草原游牧地带,以及跟华北的农耕地区互动的界面。

河西走廊更牛了,中原、草原、西域等等,都通过这个互动起来。所以下一

次课,咱们就从这几个“走廊”作为切入点,来进一步地讨论这个问题:作为

体系史的中国史是怎么演化出来的。

下面简单回答几个问题。

1)老师在得到上有三门课,有没有建议的学习顺序,先学哪门好?
我建议的顺序肯定是按照我这门课上线的顺序。第一门《中国史纲》,因为

你要理解何谓中国的话,首先得从内部说明白你是谁,先把这个了解清楚了。

实际上,《中国史纲》这门课的后半部分也涉及到了大量的国际政治问题,

就是中国跟世界之间互动的问题。

但是要把中国和世界之间互动的过程和逻辑体系化地说清楚,你就得对于国

际政治学有所了解。当然国际政治学不是说你平时看看今天谁又当了总统,

明天谁又下野了,这不叫国际政治学,这叫国际八卦学。

真正的国际政治学是什么呢?是研究你作为一个国家,你所面临的外部约束

条件、外部约束环境是怎么变化和演化的。这个变化、演化是否有什么内在

机理,国际政治学是研究这个内在机理。

所以推荐第一门课先学《中国史纲》,这是从内部理解中国。第二门课来学

《国际政治学》,从外部学习中国面对的世界秩序。第三门课是《中国制造

报告》,来看今天的中国,它在世界秩序中拥有怎样的力量,它未来怎么演

化,以及由此带来的世界秩序可能怎么演化。

我会建议按照这个顺序学习。当然了,这三门课你全都学过,联合服用疗效

更好。

2)元代史在中华史当中的地位是什么?

下一次课讲走廊地带的时候,我会讲到这个问题。

3)老师说的微寄生和巨寄生很有意思,能举一个中国历史上的例子吗?

这个例子就不在这儿举了,如果有兴趣你去看那本书《瘟疫与人》,作者麦

克尼尔。他就举了一些中国的例子,当然例子不是特别多,但是读完之后你

肯定会有启发的。
4)为什么长城以北的草原民族和汉人争斗 2000 年,汉人基本处于劣势,

但南边的少数民族打不过汉人呢?

这也是下一次课的内容。我们下一次课继续深入地讲中原和边疆的关系,它如

何作为一个体系不断地演化、不断地互构,最后生成了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以
及推动了我们中国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不断演化的过程。下一课见!

得到十日谈直播回顾 | 中国史纲串讲(二):
走廊地带的奥秘
你好,好久不见。

2020 年 2 月 3 日-5 日,我参加得到十日谈直播活动,用三次

课的时间把中国史纲的主线线索串讲了一遍。在这里把直播内容分
享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上一次课跟大家聊了一下中国历史作为一个体系史这个话题。聊体系史时,

我一直在强调有一个地方特别重要,这个地方叫“走廊地带”。

要解释这个话题先从之前我去开会的一个故事讲起。2019 年 4 月底,我到

陕北榆林去开会。

榆林这个地方大家知道吗?就是明长城的所在地。大家可以对照中国地图来

看。中间这是草原地带,东北这边这是渔猎地带,南边是中原地区。我们有

两条长城,一条是汉长城,一条是明长城。榆林就在陕北明长城正中间的位

置。

我去榆林这个地方开会,开会时有一位郭老师他本身是榆林人,现在是在西

安工作。他上来发言的时候,先谦虚了一下说榆林是边远之地,但这个老师
发言内容讲得很好。轮到我发言,我说郭老师讲的内容我非常受启发,开头

郭老师说榆林是边远之地,但是,是在什么标准之下我们说榆林是边远之地?

你观察中国历史,如果以长安、洛阳作为中心切入点,那榆林当然是边远之

地。但是,如果你以长安洛阳作为观察中国的中心视角,往两边看过去,两

边全都是中原,此时你关注的不是一个中国史,关注的是中原史。

而中国是什么?中国是远超出中原之上,它包括中原、草原、西域等很多要

素,这才是完整的中国史。不仅如此,如果仅仅从长安、洛阳为中心来切入,

如果没有对草原史、边疆史足够深刻的理解和把握,不仅仅对中国史的讨论、

理解是残缺的,甚至对中原史的理解都是残缺的。为什么?因为草原、边疆

构成了中原帝国能否存活的第一约束条件,没有这个约束条件,不以它为思

考前提,中原内部一系列的政治、经济、社会逻辑的演化没有办法获得解释。

如果没有草原史、边疆史的视野,连对中原史的解释都是残缺的,更何况中

国史。我们讨论完整的中国史真正应该有的核心切入点是什么?应该同时关

注几个方向,中原、草原、西域多个板块,最起码要突破中原视野的格局,

找到能同时兼顾几个方向、几个板块这样的地方,以这个地方作为中心切入

视角,来看什么是中国,此时讨论的才是中国史。

而中原、草原、西域几个板块交界过渡的地带是什么?就是走廊地带。以走

廊地带作为中心切入视角来看中国历史,这才是完整的中国史。

而榆林在长城一线,长城是几个板块交界很重要的一个界面。在这个意义上,

榆林哪里是边远,榆林才是中心。站在榆林时你就站在长城一线上,站在这

里面对大海方向时,右手是农耕、中原,左手是游牧、草原,这才叫真的大
中国的气象,大中国的感觉,这里才是中心。榆林哪是什么边远?以榆林为

中心,长安也需要通过榆林来获得定义。

当时会上榆林的朋友听完之后很开心,从来没人以这种方式、这种角度定义

过榆林。而且以这种方式再来看中国史问题就有意思了,很多以前根本想不

到的视角一下被打开了。

所以,我这次课要给大家讲的这个主题,就是以走廊地带作为一个核心切入

视角来解读中国历史。这次课给大家聊一聊这个走廊地带。你只有通过走廊

地带,在这个地方站着,往两边看过去、甚至往更多的方向看过去,才能发

现一个远远超越中原之上的,同时包含着多个板块、多个群体、多种空间、

多种生境的一个大中国。

一旦你从这个视角切入,你就又会发现中国历史的一个特征。上一次课我谈

到一个话题,说你观察中国历史从古到今,能够稳定可持续地、同时统治长

城南北的朝代中,没有一个是纯汉人的朝代,上次课我们仔细解释过这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呢?按照古代,用儒家文化来定义汉人,但儒家文化要转化为

日常的实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说有几本《四书》《五经》就是儒

家社会了。在这个社会中,必须要有多一半人按照这个文化的教导来生活,

这才算是儒家社会。而要按照儒家文化的教导来生活,有一个社会结构的前

提,需要有特定的家庭组织形态,就是你得是定居生活。而古代定居农耕的

生活方式,在长城以北以古代技术条件是做不到的。所以纯汉人王朝它的统

治没有办法过去长城以北,这是上一次课说到的话题。

举个例子,比如卫青霍去病,汉武帝派他们伐匈奴,打仗打赢了,但之后汉

朝还是没法统治草原。为什么?统治草原得在那驻军,不驻军怎么统治?一
旦驻军,那麻烦来了,怎么养活这些大军?靠中原运送给养吗?那肯定做不

到,没两天整个帝国都要给拖死了。要能够养活得了这支大军,最现实的办

法是让大军能够就地取材,自己养活自己。但你在漠北怎么就地取材?你能

够通过屯田的方式养活自己吗?根本做不到。你要在当地养活自己,那卫青

霍去病就得游牧起来,那就变成匈奴的一部分了,甚至比匈奴还可怕,你懂

中原怎么回事了想进攻中原那就太容易了。

所以哪怕把匈奴打跑了,汉武帝也不能让手下的人留在当地。结果匈奴被打

残了,鲜卑又起来了。我们看到,以纯汉人王朝的方式,就无法同时统治长

城南北。当然咱说的都是古代,我得一遍又一遍强调,这是在古代技术条件

下做不到,现代技术条件变了就不一样了。但古代技术条件下,能够同时统

治长城南北的朝代,都是少数民族的征服王朝。

比如早期的北魏。当然,北魏没有统治淮河以南,在北魏时,真正经济和文

化的重心都在华北。一直到唐朝末年之后宋朝的时候,江南才开始发展起来。

在此之前江南发展程度很低,跟华北没法比。而在北魏时,华北就是北魏的,

同时,长城以北也是北魏的,包括今天整个内蒙古地带等等。这就同时统治

了长城南北,而北魏呢,是鲜卑人主导的王朝。

再比如后来的大辽,它也是能够同时统治长城南北,它统治的长城以南的这

块是燕云十六州,以北是大辽本部老家。然后是金朝,金朝统治了秦岭淮河

以北的中原,再看长城以北,包括东北和蒙古草原的一部分都是金的。再往

后是元朝,别提了,半个世界都是它的了。再往后是奠定今天中国疆域基础

的清朝。刚才说的所有这些,全都是少数民族征服王朝。
说到这你就会发现,如果你仅仅是从中原、从汉人的角度出发,来讨论中国

历史的话,你永远无法有效地解释那些少数民族征服王朝,你没有办法解释

为什么只有它们才能够建立一个横跨长城南北的、远超过中原之上的大中国。

当然有人可能会不服,一个很常见的反驳就是,说为什么大清能够统治那么

长时间,还不是因为他成功汉化了吗?实际上这个解释就错了,大清根本没

有汉化,而是化汉。这一点要记住,区别非常之大,不是成功汉化,而是成

功化汉。他把汉变成了大清的一部分,同时,满蒙回藏也是大清的一部分。

如果大清真的完全地汉化了,那大清很快就会灭亡。

这有一个现成的例子,还是咱们刚才说到的北魏。北魏是一个鲜卑人王朝,

它同时统治了长城南北。北魏王朝的起家在哪呢?这里就要看中国地图,北

魏起家是在呼和浩特南边的一个地,和林格尔,北魏最初定都是在和林格尔

这个地方,当时是叫盛乐。后来从盛乐这个地方迁都大同,大同就在长城一

线,这意味着什么?长城以北的草原资源你够得着,长城以南农耕地区的资

源也能动员起来。

后来到了北魏孝文帝的时候,迁都到了洛阳。咱们以前历史书上经常讲魏孝

文帝迁都带来了中国民族的融合,促进了大一统等等一系列的说法,说这是

一个中华民族的英雄。但是历史书上很少讲到一个问题,魏孝文帝迁都之后

没有多久,北魏亡国了。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魏孝文帝迁都之后,北魏完

全地汉化了。

魏孝文帝迁都到洛阳之后,要求他手下跟他一块迁过去的所有鲜卑贵族,全

都用汉文,改汉姓,跟汉族通婚,全方位的汉化。这种全方位汉化就意味着,
他彻底放弃了草原传统,不再认草原的兄弟了。你不认草原上的兄弟了,你

还能指望草原兄弟认你吗?根本做不到。这种承认是相互的。

而北魏的帝国军事基础在草原,你不再认草原兄弟了,就意味着你不再认你

的军队了,那你的军队怎么忠于你呢?所以因为全方位的汉化,北魏迁都后

很快亡国了。

看过了这个案例我们再来看大清,大清根本不是因为成功汉化才能够统治长

久。相反是因为他成功的化汉,他把汉文化玩到比汉人还牛。这方面咱们知

道的故事很多了,康熙、雍正的汉学修养等等。清朝皇帝的汉学修养非常之

高,虽然现在经常黑乾隆,因为乾隆写的很多诗也就是打油诗的水准,但人

家确实高产,一辈子写了四万首。还有人说乾隆的审美比他阿玛差很多,但

问题是雍正也是满人皇帝。他们在汉文化上比汉人做得还到位,但同时仍然

不忘满洲骑射,也就是说他们身上仍然有很强的满文化特征。

不仅如此,清朝不仅化了汉,还化了蒙,满蒙联盟大家都知道,通过满蒙联

盟才有了后来能够入关等等一系列的事件,蒙也是大清的一部分。然后是藏,

藏是信喇嘛教,而蒙古人呢,也是在大清皇帝的极力推动下,信了喇嘛教。

于是汉满蒙回藏全都被大清整合为帝国的一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远超越于中原之上的大中国才底定疆域。大清的成功根

本不是成功的汉化,一旦完全汉化,北魏的前车之鉴就在那了。大清不是成

功的汉化,而是成功的化汉。

刚才咱们说的所有这些入主中原,建立起大一统王朝的征服者少数民族,你

观察他们,会发现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征,就是这些能够入主中原的少数民

族都来自于一种地方。什么地方呢?来自于走廊地带。
咱们历史上经常说汉朝跟匈奴之间打仗打多惨,匈奴对汉构成了多大威胁。

但构成的威胁再大,你没有看到过说匈奴真的就要把汉灭掉了。从来没有做

到,突厥也没有做到过,因为他们都是纯粹草原上的势力。

上一次课我们说到了,中原这边是靠官僚体系来治理的,而你要让官僚体系

有效运转起来,这一套规则背后是有一套伦理价值体系。而这套伦理价值体

系靠的是什么?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又依赖于一种特定的社会结构、家族组

织结构、生态特征等等。所以,我们说古代中国历史上,纯中原人不懂得草

原上该怎么统治;同样地,纯粹的草原人也不可能懂中原的这一整套东西。

草原上搞不了中原的这一整套社会体系,在草原上的统治,靠的是部落联盟

的方式。

上一次课谈到了,草原都是小部落,150 人以下为单位的小部落。N 多个小

部落各自游牧。一旦中原统一之后,小部落就可以联起手来形成一个庞大的

部落联盟。但这仍然只是个联盟。

打个比方,中原这边皇帝是大 BOSS,下面的大臣都是职业经理人。但是草

原不一样,大可汗当然是大 BOSS,但是下面有一堆其他部落的小可汗,小

可汗是合伙人,他不是职业经理人。大 BOSS 说啥,职业经理人是必须执行

的,不能跟他抗衡。但是合伙人不一样,合伙人跟大 BOSS 是可以抗衡的。

在草原上每个人都有枪都有兵,很能打,凭什么认你当大哥?除非你比我们

都厉害。

所以要在草原上玩得转,大可汗必须能征善战,特别有孔武有力,特别天赐

神武的感觉,这种情况下兄弟们才跟着你混。而在草原上快意恩仇的这种人,

他们不懂得中原该怎么统治。
同样,纯中原人也统治不了草原人,他不知道草原上如何快意恩仇,如何大

碗喝酒大口吃肉。中原的皇帝是必须按照儒家的教导等等一系列规矩来行事,

如果你看过《万历十五年》的话,就知道皇上的日子根本不是咱们想象的多

舒服,没那事,皇上的日子规矩大极了,你位置越高,规矩越大,受的约束

越多。这在草原上那些大汗看来,这简直是奴隶般的日子,我手下奴隶的日

子都比这个快活。

所以纯中原人统治不了草原,反过来,纯草原人也统治不了中原。能入主中

原的人必须具备一种特征,中原草原两种玩法必须全懂。全懂的前提是什么

呢?两种你必须全都见过。什么情况下你能全见过?只有你生活在走廊地带。

那什么叫走廊地带?上一次课解释了,中国是由远超于中原之上的中原、草

原、西域、高原若干个板块构成的。这几个板块之间接触的界面就是我们所

说的走廊地带。生活在这个交界面上的人,两边怎么玩的,全见过,全懂。

所以入主中原之后,他就能建立起一种二元统治。长城以北按照草原的方式

统治,长城以南就按中原的方式统治,你们北边的中原,南边的草原全都效

忠我一个人,彼此虽然都没办法化成对方,但是因为共同的效忠对象凝聚起

一个统一的帝国。

我们从前往后看看前面说过的那几个王朝。首先北魏,是鲜卑人建立的,北

魏来自于和林格尔和大同,这两个地方离得不远,都属于过渡地带,或者说

走廊地带。

然后辽来自赤峰,赤峰这个地方也厉害了,它同时衔接起东北的渔猎地区,

内蒙古的蒙古草原,以及南边的中原农耕地区,它是三个板块的过渡地带。

金是来自东北,整个东北是一个大的过渡地带。东北的北边是呼伦贝尔草原,
东北的南边,辽东,这是农耕地带。在东北能当大哥的人,你必须得草原游

牧、农耕这两种玩法全懂,你如果只懂一种,在东北没法当大哥。所以能够

在整个东北这块称王称霸的人,它天然也是一个过渡地带、走廊地带的气质。

东北起家的王朝一旦有机会入主中原,也能做到长城以北以草原的方式统治,

长城以南以中原的方式来统治,二元帝国就能建立起来。金和清都是来自东

北。

唯一例外的是蒙古人,元朝。蒙古人是从蒙古草原出来的,按说他是搞不定

中原的,确实元朝就差一点,不知道怎么搞。元 1234 年灭掉金,实际上一

二二几年华北绝大部分就已经被蒙古人统治了。当时有人给窝阔台建议说应

该把当地人全干掉,把农田全变成牧场,这多好。但是出来一位大哥跟窝阔

台说不能这么干,有一种更好的方式来统治这里,收益更大。更好的方式是

什么方式呢,那就是儒家的方式了。

这个人就是耶律楚材,是一个契丹人。当时一大批契丹人和女真人被蒙古人

征服之后,构成了大元统治中华帝国的至关重要的官僚群体,因为大元有这

群人,才能够把这样一个横跨长城南北的二元帝国建立起来。这个官僚群体

仍然是来自于走廊地带。

所以说,走廊地带不仅仅是把几个板块衔接了起来,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地

方,它是中国古代真正意义上的新制度的创生线。你该怎么统治,三省六部

这一套,在中原能够自己发育起来。但这些还不够,用这些你没有办法有效

统治草原地区。

上一次课我们谈到,中国史是作为体系史往前演化的,不过有一点没来得及

讲,就是这个体系有一个重要的演化方向。要搞懂这个演化方向,先要了解
中国历史上的两种均衡状态。一种叫外部均衡,类似于汉跟匈奴对峙,宋跟

辽对峙,长城南北没有统一,但构成一个外部均衡。还有一种是内部均衡,

就是长城南北全都统一了。

我们看作为体系史的中国史,这个体系有一个演化方向,就是往体系的综合

成本最低的方向演化。这是很自然的,只要你成本仍然有下降空间,它的演

化就会继续往前迭代,不会结束。

那我们再来看前面说的两种均衡,外部均衡和内部均衡,哪种成本更低呢?

内部均衡成本远低于外部均衡。因为统治最主要的成本就是财政成本,而财

政成本主要来自于军事成本。

在外部均衡状态下,比如说汉匈对峙、宋辽对峙,宋辽旁边还有西夏等等,

在这个情况下,每家都得养一支庞大的常备军,而且是高强度动员状态,就

算不打仗,你不敢不动员。这种情况下,整个体系的成本就很高。而一旦你

进入到内部的均衡状态,整个体系只养活一支中低强度动员的军队就够了,

成本大幅度下降。

所以作为体系史的中国史而言,它的演化方向最终一定是一种内部均衡样态。

这种超越中原之上的一统的大中国,要演化成内部均衡的样态,光靠三省六

部这套制度是不够的,它只能用于统治中原。你想让满蒙回藏都获得有效的

统治方式,你得有更复杂的制度设计和制度创新,才能最终把这样一个远超

于中原之上的大中国统治起来。而这种制度创新需要的很重要的一点,在古

代条件下,汉人做不到,只有来自于走廊地带的少数民族才能做得到。

所以结论之一,在古代,我们今天所知道的远超于汉满蒙回藏之上的大中国

的主导者,一定是来自于走廊地带的少数民族,至于他是否一定是满族,那
是另一回事。纯靠汉族这事,也不能说绝对做不到,只是我无法想象它能做

到的路径。我能想到的能做到的路径都是来自于走廊地带的少数民族。

那么,在这个意义上可以回应刚才的说法了,走廊地带一方面把中国这几个

大的板块都给衔接起来。另一方面很重要的一点是,就古代中国而言,走廊

地带它是古代中国最重要的新制度的创生线。

不要以为古代中国制度就仅仅是三省六部制这一套,纳入更宏大的视角,你

要发现比那更复杂的东西,才能把大中国统和起来。

接下来我们说一下所谓走廊地带都在哪里,然后我简单讲几个案例。

说中国的走廊地带,走廊地带都在哪里?这就需要看中国地图了,建议你对

着中国地图看下面的内容。从东到西,首先是辽西走廊,找到辽宁,西边就

是辽西走廊,这沿线有一些重要的城市,赤峰、承德等等。辽西走廊往西,

到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山——阴山。汉长城就是沿着阴山这条线走的。我

们看辽西走廊的东边,把辽西走廊和大海之间连接起来的也有一个山,燕山,

就是燕云十六州的这个燕。辽西走廊东边的燕山,连着辽西走廊西边的阴山,

就构成了燕山-长城这条走廊。继续再往西,就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的最西

端是敦煌。还可以再继续延伸,再往西一点就是新疆的东大门——哈密。

这一整条线路,就构成了在古代中国最重要的一条北方走廊地带,也就是我

们刚才说的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制度创生地。

在这个走廊地带的两侧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大山,这两座大山是古代中国它

的历史演化最重要的两大发动机。两座大山,一是东北的大兴安岭,这里有

一条额尔古纳河,有一个乐队就叫额尔古纳,《鸿雁》就是他们唱的。大兴

安岭从黑龙江、内蒙最北端一直往南延伸,延伸到赤峰这,一直延伸到这,
跟南面的燕山几乎是连上了,中间有一条狭窄的谷地,就是山谷那个谷道,

这里叫克什克腾。在大兴安岭和燕山之间,辽河的上游从这里流过。

顺着兴安岭这一线,连接到燕山、阴山,再到河西走廊,再往西就是两座大

山中的第二座,推动中国古代史演化的重要的策源地,阿尔泰山。从阿尔泰

山又发源一条重要的大河——额尔齐斯河,向北一直流到北冰洋。

刚才说到这一条线,这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走廊地带。东面的大兴安岭,西

面的阿尔泰山,这两座山是中国历史演化的发动机。为什么说它是发动机呢?

那我们来看古代中国历史是怎么演化的。要看古代中国历史的演化,一定就

要看到,古代中国历史里面有一个双重的博弈,大博弈和小博弈。

小博弈是什么?比如说《明朝那些事》这本书,高晓松和当年明月说你这本

书不是写的明朝那些事,写的是明朝朝廷里的那些事。那么明朝朝廷里的这

些斗争,斗得很精彩,这就属于明朝内部的小博弈。再看北面草原内部,大

可汗、小可汗之间也发生各种各样复杂的博弈,这都属于小博弈。

而草原和中原之间互动的过程属于大博弈,大博弈构成下面两个小博弈的外

在约束条件。两面两个小博弈再怎么博弈都要从属于大博弈的过程,如果小

博弈最后把自己弄崩了,出现南面扛不住北面,或北面扛不住南面,都会出

问题。中国历史上小博弈、大博弈都要看到,不能只看到一层。

那么我们说兴安岭和阿尔泰山会推动历史演化,为什么?大兴安岭,古代这

是很重要渔猎的区域,经常出现一些什么样的气候变化或者什么变化,渔猎

的人群就有可能从兴安岭山上出来,来到草原上。来到草原上之后,就有可

能会挤压到这边草原上原有的人群南下,也有可能渔猎的人群自己南下,都

有可能。从这南下,就到了赤峰这一带。
这群人到了这一带,就开始对中原构成巨大的压力。也就是说,大兴安岭这

边发生变化,最终会传导到在辽西走廊长城沿线,形成一个巨大的军事压力,

会直接导致长城南北大博弈的变化,这是兴安岭带来的演化。

草原上发生的变化,源头经常是从大兴安岭这边出现的。举几个例子,比如

刚才说到的,在大同附近起家的鲜卑人,北魏时鲜卑人经常去祭祖,他们祖

先就在大兴安岭。大兴安岭有一个嘎仙洞,是建立北魏那支鲜卑人祖先的起

源地。这群人后来从兴安岭出来了,逐渐南下到了和林格尔、大同这里。后

来的一些蒙古人,最初也是大兴安岭这边的渔猎人群,因为东面发生一些变

化,这帮哥们出来了,跑到草原就演化出了一系列故事。

东面有大兴安岭,西面有阿尔泰山,阿尔泰山同样非常重要,阿尔泰山有矿。

“阿尔泰”在突厥语里是金子的意思,重要的是这可以找到铁,可以炼铁。当

年的突厥是柔然部下的部落,被柔然叫做“煅奴”,帮我锻铁的这帮奴隶。

阿尔泰山连接中亚,从中亚过来的游牧者要往东走,最重要的通道不是河西

走廊,这走起来太痛苦了,一个绿洲隔好几百里,沿途都是沙漠。他们走的

最重要的通道就在阿尔泰山两侧,阿尔泰山以南跟阿尔泰山以北都可以,形

成两条重要通道。

为什么沿着阿尔泰山好走呢?因为在中亚这边,只有靠着大山才有足够的水,

而中亚往东的方位上,最大的山就是阿尔泰山,山上常年积雪,积雪融水形

成了足够的水源。所以对于从西面过来的游牧者,最重要往东走的通道就是

阿尔泰山,沿着阿尔泰山北路、南路都有可能,沿着这个南下,走到额济纳

等等地方,再顺着阴山往东走。
这就意味着欧亚大陆的西部要发生什么动作,要传到东亚,一定是通过阿尔

泰山路径传导过来的。而东面有什么变化,要传导的原动力就是从大兴安岭

开始的。这两条走廊我本来想分别做案例仔细讲讲,时间不够了,只能非常

简略地给它们分别做一个定位了。

今天说辽西走廊经常想到沿着锦州、葫芦岛这个方向,贴着海往北京这个方

向走。另外还有三条道,穿过燕山往内陆走。在金朝之前,能稳定通行的都

是从燕山那里穿过去,从古北口走到古北道,无终道这几个。承德、赤峰、

还有辽宁的一个城市朝阳,这几个地都是古代非常重要的路线点。

辽西走廊对古代中国重要性在于,在古代中国,要构成远超中原之上的大中

国,政治秩序的创生线来自于辽西走廊。之所以是政治秩序的创生线,就要

理解辽西走廊的地理区位。辽西走廊南边就是古代华北地区,是财富密集的

地方,而要想建立大的帝国就必须有足够大的财富、足够多的人口。而从辽

西下来直接对接华北,那么从这下来的少数民族,一方面能够整合起东北的

渔猎地区和蒙古草原上的游牧地区这两种少数民族的军事力量,另一方面能

够触及到华北地区庞大的财富跟人口的力量,从而能够建立起庞大的远超中

原之上的政治秩序。

对比之下,河西走廊就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河西走廊过来一路是绿洲,绿洲

上有多少人、多少财富?而且河西走廊的周边,很多荒漠、沙漠,人口,土

地都比较贫瘠,财富量跟人口量不足以支撑做一个大帝国的主导。

但河西走廊并不是没有用处,用处大极了,用“用处”不合适,应该说,这里

对中国历史的意义大极了,它也直接塑造着中国历史。
河西走廊构成古代世界文化传播的一个通道。东亚地区有儒家文化,这是东

亚地区的原生文化,古代世界还有几个大的原生文化,都在东亚的西边。这

些文化传入中原怎么传过来?唯有通过河西走廊。当然还有另外一条线就是

从海上过来,但在古代的情况下,从海上过来的难度远远大过从河西走廊过

来。

河西走廊这边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这里我不展开了,大家可以到我《中国

史纲》这门课听“武威,这座小城如何撬动中国历史”那一讲。简单来说,因

为古代特殊的历史情境,河西走廊地区也有儒家文化,但儒家文化不占据主

导地位。从西边过来的各种文化,在这里跟不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之间相

互融合,融合之后才有机会进一步深入中原。

如果是儒家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地区,它可以用政治力量把外来文化踢出去,

外来文化就进不来了。儒家文化存在,但不占主导地位,外来文化才能与儒

家文化形成融合的关系,然后才有机会进一步深入中原。

从河西走廊传过来的各种文化等等,对于整个东亚世界影响和塑造作用都非

常大,不仅仅是对中国。比如传过来的佛教,佛教对整个东亚世界都有影响

和塑造。再比如伊斯兰教,也是从河西走廊传过来。还有摩尼教,拜火教,

拜火教跟摩尼教之间有一点亲缘关系,看了《长安十二时辰》的人应该听说

过这两个教。所以说河西走廊对于整个中国文化上的影响塑造太重要了。

所以说,辽西走廊构成了古代中国一个制度的创生线,河西走廊构成古代中

国文化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生长点。而长城阴山走廊把河西、辽西联动起来。

观察古代中国历史会发现,河西跟辽西有着频繁的联动效应,这种联动效应

加在一块,你才能完整地理解古代中国史。用这样的视角切入理解中国,才
能真正理解什么是远超中原之上的大中国,否则只能理解一个民族汉族,理

解不了另外那 55 个民族,甚至你对汉族的理解也是残缺的。

总结一下,辽西走廊构成古代中国制度创生点,河西走廊构成古代中国文化

的创生线。政治、文化、军事等要素等全方位通过走廊地带联系起来,构成

北方至关重要的一个联动性的系统,我称之为中国史多个板块之间的多元互

构,在各个走廊地带之间还有“多廊互动”。最后还有大兴安岭、阿尔泰山这

两个古代中国历史演化的发动机。

对于我讲的走廊地带这个话题感兴趣的人,可以到我的公众号“施展世界”里

面搜索“走廊地带”四个字,可以搜到我和研究伙伴一起写的文章,可能读起

来很有意思。

最后快速地回答几个问题。

1)怎么评价走廊地带在今天中国的地位。

怎么评价走廊地带在今天中国的地位,这在今天课里已经讲到了。说个好玩

的例子,《天龙八部》里的鲜卑人慕容复为什么没能复国呢?因为他还需要

一系列的条件,这里来不及展开了。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话,推荐一本书《隋

唐帝国生成史论》,作者谷川道雄。那本书里面对一系列少数民族的讨论非

常到位。

2)元朝史和中国史的关系。

元朝史就是中国史的一部分,如果把它们分割开的话,就预设了蒙古人不是

中国人,这显然是有问题的,蒙古族满族都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元朝史和

清朝史当然也都是中国史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下一次课我们来谈关于中国如何与世界互动的问题。下一次课再见!
得到十日谈直播回顾 | 中国史纲串讲(三):
中国如何抓住历史的机会?
你好,好久不见。

2020 年 2 月 3 日-5 日,我参加得到十日谈直播活动,用三次

课的时间把中国史纲的主线线索串讲了一遍。在这里把直播内容分
享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上一次课咱们说到“走廊地带”这个地方对于中国历史的重要性。上次课咱们

还反复地讲了,来自于走廊地带的那些少数民族、少数族群,他们在构建中

国历史的过程中起着什么样重要的作用和意义。

“走廊地带”也是我今年主要在做的一个研究。你对走廊地带这个话题有兴趣

的话,可以到我的个人公众号“施展世界”里面去搜索这个关键词“走廊地

带”,就可以看到我和《中国民族报》合作做的相关研究。2020 年我还会

和《中国民族报》那边继续合作,持续做关于走廊地带的研究,继续把这个

东西往前延续下去。

如果 2020 年的研究进展比较顺利的话,2020 年或者 2021 年我可能会

就“走廊地带”这个题目专门在得到开一门课。当然这是后话了。

后话搁一边,这次课先回到今天的主题:走廊地带促成了统合起汉满蒙回藏

的大中国的成立,这样的成立又怎样导向了中国近代的转型?

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还是得先简单解释一下清朝是如何完成它的整合的。
上一讲,咱们在谈走廊地带的时候谈到中国作为一个体系史的中国史,中国

作为这个体系有两种样态。一种是外部均衡,类似于宋辽对峙;一种是内部

均衡,类似元清,汉满蒙回藏都统合到一块了。

作为一个体系的中国,它达成了内部均衡,大清是在古代世界达到了一个完

备状态了。达到完备状态之后,汉满蒙回藏都整合起来了,汉就是中原地区。

中原地区主导整个帝国的财政秩序,因为中原最有钱。

皇帝在这儿的身份是什么呢?身份就是皇帝,因为这个是中原的儒家士大夫

都能够懂得的一个行业,他在这儿的身份是皇帝,主导整个帝国的财政秩序。

接下来满,就是东北这个方向,是满族的老家。满蒙这两方,他们加在一块

主导整个帝国的军事秩序。因为在冷兵器时代,草原骑兵天下无敌,所以铁

木真大汉可以横扫整个欧亚大陆。

皇帝在这儿的身份就不是皇帝了,他在这儿的身份是大汗。这是所有的游牧

者都懂得的身份。他有满蒙骑兵,就能获取中原财富。中原财富怎么获取?

要通过中原的儒家士大夫官僚体系帮助他完成税收的征收过程。只要能控制

中原财富,反过来就又能控制住草原上的游牧者,所有那些可能会不服的军

事贵族。

在草原上,本来大汗跟军事贵族是合伙人的关系,军事贵族对大汗有一个制

衡能力。但我把中原的财富拿来,一把把所有的贵族都赎买掉,赎买之后,

你们跟我就不再是合伙人关系了。你对我的制衡能力制衡作用就被我一把克

服掉了。克服掉之后,入主中原的大汗就用不着兄终弟及了,可以是父终子

及。
为什么草原是兄终弟继呢?之前讲过,这里再简单复习一下。因为草原上都

是部落联盟,合伙人愿意继续合伙的前提是,你当大哥必须能带我抢东西回

来。为了确保战斗力,大汗必须是成年人。而上一个大汗死了,下一个大汗

必须是成年人,如果他是一个小孩就不行,所以就不能采取父终子及的逻辑。

在入关之前,你始终要靠战斗力来确保部落的统一。

但是入关之后,只要我能搞定中原财富,我就能够把草原上那些合伙人全都

赎买掉,那么你们是否能够跟我统在一块,就不再是由我可汗的战斗力决定

了,而是由可汗是否能在中原找到足够多的钱来决定。而在中原搞足够多的

钱这件事是由中原儒家方式的官僚体系来搞定的。这些官员不管皇帝是大人

还是小孩都无所谓,只要你有正统性我都认你。

所以一旦完成这样一个转化,一个很微妙、很奇妙也是很重要的变化就出现

了。在关外的时候兄终弟及,但是入关之后,一个新的人的本能就浮现出来。

你再怎么爱弟弟也不可能超过爱自己的儿子,这是人的本能。所以到了这一

步,入关之后的游牧者、草原征服者的继承顺序,就从兄终弟及转化成父终

子及。

兄终弟及的时候,在关外有一个问题,第一代人,大哥、二哥、三哥、老幺

全都当过可汗,那等第一代领导核心都挂掉之后,第二代谁当大汗是没有共

识的。老幺的儿子觉得我爹刚刚去世,应该我继承我爹的位置,而大哥的儿

子觉得我熬了这么多年,凭什么是你?于是关外就会游牧分裂。所以胡虏无

百年之运嘛,没有超过一百年的,因为第一代哥儿几个加一块活不过一百年,

一百年之后就会分裂了。
入关之后继承制度从兄终弟继转成父终子继,百年大限这个事就轻松突破了,

所以大清可以干两百年嘛。这是我们讲的满蒙主导中原的军事秩序,控制中

原财富。中原控制帝国财政秩序,用财富把满蒙军事贵族给赎买掉。

接下来,藏区,用高原地区的藏传佛教来控制蒙。让蒙古人全都信了藏传佛

教,这有什么好处呢?一方面有好生之德了,但是更重要的一点,藏传佛教

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每一个信徒都得从属于一座寺庙。这一点很

重要,之所以大清会这么想要把蒙以藏传佛教控制住,原因之一在于当初大

清有一个老祖宗大金,也是女真人,大金有个什么教训呢?

这就要看长城,你看咱们现在知道的长城都是这么修的,沿着阴山一线,但

大金的时候,把长城一直修到了大兴安岭,把蒙古人隔外面了,觉得这就安

全了。但是你把蒙古隔外面了,别人进不来了,那你也出不去了,人家外面

怎么发展你也不知道,结果后来蒙古人把大金灭了。所以到了大清,吸取了

教训,一定要把蒙古做一个有效的控制,怎么有效控制呢,结盟。结了盟还

不是纯粹的自己人,或者说得准确一点,咱们今天说蒙古人,感觉它是一体

的,实际上里面分很多部落,而且部落跟部落之间并不一定那么和谐。最起

码其中有一些部落跟大清未必一条心,怎么把这些部落都控制住呢?蒙古这

边实际上人很少,但是却能够有强大的战斗力,因为蒙古人机动性超强,来

去如飞。他想打你的时候你跑不掉,你想打他的时候你追不上,你追着骑兵

跑那是没得玩的。

大清怎么样把他们控制住呢?让他们信藏传佛教,每个人都得从属于一座寺

庙。这帮蒙古人可以来回跑,但是你的寺庙跑不了,而你都得从属于一座寺

庙,就意味着你的游牧半径被限定了,你没有办法跑太远。你跑太远就没有
办法回到庙里做各种宗教活动,你的游牧半径被限定了,你就以某种方式被

准定居化。一下子机动性就丧失了,你对帝国主导者就不再构成威胁了。反

过来,帝国主导者可以让你为我所用。

所以大清的皇帝在中原主导帝国财政秩序,满蒙主导帝国军事秩序,藏控制

蒙,藏在特定意义上主导着帝国的精神秩序。那么对大清皇帝来说还有一个

问题,怎么控制藏呢?万一藏跟蒙联起手来怎么办呢?所以大清皇帝在中原

是皇帝身份,草原是可汗身份,在藏这儿还有一个身份,是文殊菩萨转世。

他们就可以用文殊菩萨转世这个身份控制住藏传佛教,用藏传佛教控制住蒙,

然后满蒙联盟再控制住汉。然后再用汉的财富,一把把所有地方的贵族全都

赎买掉。使得整个帝国内部进入到一种法律秩序,法律状态。

再看回疆这个地方,它是主导整个帝国的安全战略空间,因为你要是从地图

上来看的话,你会发现新疆,尤其是北疆地区跟外蒙地区是同一个军事地理

空间。所以在清末的时候一度阿古柏叛乱把新疆都给分裂出去了,是被左宗

棠给收复回来。左宗棠收新疆的时候,当时李鸿章说,咱们应该把帝国有限

的资源放在海洋这边,来防止洋人从海上打我们。李鸿章的说法是海防,左

宗棠提出一个新的说法叫塞防,就是要把力量放到西北。

左宗棠认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而保蒙古所以卫京师,新疆丢了蒙古就

丢了,蒙古丢了,外面的力量就直面北京。所以你为了保住北京,你就必须

得保住蒙古。这个蒙古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内蒙、外蒙都包括。为了保住蒙

古,你就得保住回疆。所以在这样一个大的安全地理空间当中,回疆主导整

个帝国的军事地理安全战略空间。而皇帝在每一个地方都起到独特的、无法

替代的功能,同时,皇帝在这几个地方的身份也都不一样。
以这种多元的身份来把一个多元的帝国给整合在一块,这是一种超级的治理

技术,一种超级的政治智慧。而这样的一种治理技术、这样的一种政治智慧,

咱们昨天也谈到了,只有来自于走廊地带的人,他能够做到。纯粹靠出身于

中原的汉人来主导这事,在古代的条件下,纯靠来自中原的汉人这事做不到。

纯靠中原汉人主导的帝国只能在长城以南,长城以北只能是别的力量,当然

这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此时中国作为体系是外部均衡状态,演化就没有结束。

什么时候演化结束?直到进入内部均衡状态,内部均衡状态只能来自于走廊

地带的少数民族来主导。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只能是这样,没有办法,因为

它需要非常高超的政治智慧,这种政治智慧需要非常特殊的身份、视野、格

局,这些只有走廊地带的人才能够具备。

大清完成了这样一个整合之后,这个内部均衡达成之后,有意思的事来了。

上一讲谈到,只有你转到内部均衡时,整个体系演化才算完成。完成后它的

一个特征是什么呢?就是整个帝国、整个这个体系财政成本降到最低。因为

它只用养活一支常备军,而且是中低强度动员的常备军。在过去外部均衡状

态得养活两支、甚至更多高强度动员的常备军,到这会儿内部均衡状态下,

整个帝国财政成本就急剧下降。急剧下降带来什么后果?老百姓交税成本大

幅下降。大清形成汉满蒙回藏大一统之后,带来的效应是中国出现前所未有

的人口大爆炸。

此前中国人口很难破亿,破一亿后很容易进入到流民四起、天下大乱的状况。

破一亿之后,人多地少,人际关系变得非常紧张,最后老百姓吃不上饭,只

能变成流民,流民四起,天下大乱。这个门槛在一个亿人口。但大清时人口
不断膨胀,一个亿、两个亿、三个亿,四亿好几千万才出事,就是太平天国

的事。

这么大的人口爆炸哪儿来的?为什么过去扛不住一个亿门槛,到大清时四个

亿的门槛居然能过得去,怎么做到的?过去的解释是说因为美洲作物,像土

豆、玉米等引入了。土豆它的单位面积能提供的卡路里非常高,能够养活更

多人。所以是因为有美洲作物引入,大清能养活更多人,有了人口爆炸,过

去是这么解释的。

但是我们看到定量的研究、定量的数据,定量数据表明什么呢?一直到民国

初年,美洲作物占中国粮食作物总产量不到 10%。不到 10%的比例这根本

解释不了人口居然能够膨胀百分之好几百。定量的研究表明,不是因为美洲

作物出现人口开始膨胀,而是人口开始膨胀之后,地方官想辙怎么养活这些

人,于是鼓励民间开始种植美洲作物。

那么为什么人口会这么膨胀?我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进入内部均衡之后,体

系成本迅速下降。老百姓交税少了,财政压力大幅下降。打比方,假设过去

每年得交五两银子税,现在每年只交一两银子的税就行了。看过《康熙王朝》

你可能有印象,康熙说过一句话叫“永不加赋”,就是再也不加税了,明朝没

有哪个皇帝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但清朝皇帝可以。因为确实,当时帝国的军

事、财政需求大幅下降。老百姓交的税少了,于是总体而言,前面说的那个

人口数量门槛就能够上升,也就是中国从人口膨胀,然后到最后突破临界点,

流民四起,天下大乱的这个门槛,大幅提升了,从一亿多一直提升到四亿多。
这么大幅提升,从中原儒家文化角度说多子多福是好事,但带来另外一个问

题,直接催动了中国历史的近代转型,就是我《枢纽》这本书里说的“内卷化”,

我借用了美国的一个研究学派,加州学派所提出的“内卷化”这个概念。

内卷化怎么回事呢,就是说,人口过剩,里面多一半是剩余劳动力。这帮哥

们本来没活干,任何活给一点钱他就肯干。带来什么效应?劳动力成本极其

低廉,以至于内生性的技术跃迁无法出现了。因为任何技术做出来一定是会

节省劳动力,纯粹为了更多消耗劳动力的技术不叫技术。能用的技术都是为

节省劳动力。但问题是在中国,最不缺的是劳动力,还要帮我节省劳动力,

你的技术完全没用,那种技术就算能够发明出来,没有任何市场前景,不可

能转化为经济过程。

就是因为大清在中国建立起这样内部均衡状态,所以就古代秩序而言,已经

把各种可能性穷尽了,演化到一个完备状态,穷尽了。穷尽之后一个新的问

题出现了,人口膨胀,劳动力价格急剧下降,技术跃迁无法出现,于是出现

内卷化。英文里“演化”这个词是 evolution,把前面的 e 换成 in,往里面演

化,往里面卷,involution,内卷化。

问题就来了,不能内生性地出现技术跃迁,就无法出现工业革命。不能出现

工业革命麻烦更大了,这么多的人口靠农业经济是消化不掉的,只有靠工业

经济才能消化掉。但是正因为这么多人口没有办法内生地出现工业经济,那

人口过剩怎么办?只能靠自我屠杀解决。人口逐渐繁衍到四个亿,于是流民

四起,天下大乱,自我屠杀,屠杀到一个亿,然后再繁衍,然后循环。如果

真的陷入这样一种困境,那这就太可怕也太可悲了。
我在《枢纽》里谈到,在这会儿,如果我们站在月球的角度看地球,你作为

一个公允的第三方,不带任何价值偏好、不带任何喜好、不带任何其它判断

看地球,我们会说,东亚这片土地上这群人,他们走到这一步,此时,它陷

入到一个死循环里,自我锁死。在这个死循环里面,它要想能脱出来,唯一

的办法是,既然我内生性的出现不了技术跃迁,从而无法带来工业革命。那

么我只能从外部引入技术了,从而从外部带入新的经济资源,出现新的工业

经济,出现现代转型,我才有可能突破这个死循环的困境。这个外部是谁?

当时唯一有可能的外部只能是西方。所以,如果你站在月球看这片土地上这

群人,对于这群人来说,如果他们已经陷入死循环,那他们想跳出这个死循

环,在这个节骨眼上,西方的到来已经成了这群人内在的历史需求。

因为如果没有外部力量输入,这个死循环就会自我锁死、困住。你要想从这

里脱出来,凭自己力量脱不出来,必须从外部输入一些东西才能脱出来。此

时西方的到来就成了你内在的历史需求。

但再回到我们身处的这片土地上,你又会发现西方的到来不会是很和平的到

来,肯定会伴随着血腥、伴随暴力,肯定带来屈辱、悲情,这些全都毋庸讳

言,所以中国近代历史上有很多屈辱和悲情,但仅仅用屈辱和悲情完全不足

以解释中国近代史。我们设想另一条道路如果是自我屠杀,自我屠杀难道不

屈辱、被悲情、不血腥吗?而且屠杀完没有往前迭代的可能性。西方人到来

确实带来屈辱、带来悲情,但也给你带来了往前迭代演化的可能性,让你能

够突破出你之前那个困境。此时你如果只用屈辱史、悲情史的方式来解释,

这就完全不足以解释我们的近代史。近代史里面当然有屈辱、有悲情,但那
只是其中一块,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块。最重要的一块是它使得一个被自我

锁死的人群开始能够破出来了。

并且更重要的一点是,破出这个死循环之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是什么呢?

就是你的这种过剩人口,它只有你作为封闭经济体的情况下才会导向内卷化

的后果,是因为劳动力成本过低,出现不了新技术才会内卷化。一旦加入到

开放的经济体系,过剩人口不仅不会导致内卷化,相反还会转变为你的竞争

优势。为什么呢?因为在你作为封闭经济体时你就是自己跟自己玩,把自己

锁死了。加入开放经济体系之后,此时跟全世界一块玩。跟全世界一块玩,

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你的比较优势,此时你发现全世界谁的劳动力成本都没

有你低,过剩人口因此反倒成为你的竞争优势。

而这个竞争优势再一次证明什么?对于中国来说,你单纯说西方的到来,这

是一个被动的说法。但中国加入到西方开创出的现代秩序,这已经成了中国

的内在需求,这段近代历史就具有了自主的意义。第一,克服内卷化的问题,

帮你走出自我锁死的困境。第二,因此还能获得特殊以前所没有的竞争优势,

这个太重要了。这些都是近代史中为中国敞开的机会。

所以我们反复强调,用屈辱史、悲情史完全不足以解释中国历史,说得准确

点,不足以解释中国近代史。中国近代史内容太丰富了,天天盯着那点屈辱

史、悲情史,怎么眼界那么小?配不上大国应有的心胸、气度和眼界。必须

把视野打开,你会发现在近代史里面有着远比屈辱、悲情大得多的东西,会

给中国带来新的机会。

但是,每个东西背后都有“但是”。前面的东西意味着机会存在,为你敞开一

片蓝海。但这里有一个“但是”,就是你要想抓住这个机会,条件是什么?你
要做到什么?只要把“但是”搞清楚,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知道该怎么聚焦、

怎么努力,中国加入开放经济体系就有着巨大的机会。“但是”,在此之前,

中国必须得先完成政治上的自我整合。什么叫政治上的自我整合?整个国家

作为整体被整合起来、被动员起来。

如果仅仅是靠西方的到来、西方的拉动,就直接加入现代世界经济秩序,完

成现代经济转型,做不到。说得准确点,对于中国来说做不到。原因是什么?

原因是中国太大了。仅仅靠外部世界的经济拉动,把你一把拉起来,带动你

完整的现代化的转型,这件事对于类似于韩国、泰国,这种小规模国家,这

事能做得到。它规模小,比如韩国现在五千万人口,其中首都核心这一圈人

口就有二千四百万,占了一半。只要外部世界能把你首都拉动起来,首都毛

毛雨往外渗一渗,整个国家就起来了,泰国也差不太多。

但大规模的国家就难了,尤其像中国这么大规模的国家,靠外部拉动根本做

不到。你的规模意味着,你总是在以或者积极、或者消极的方式在定义着这

个世界,这个世界怎么能拉动你呢?你太大了。

如果仅仅靠外部世界拉动的话,对中国来说它的效应是什么?只能拉动一些

口岸地区,比如上海,比如广州,比如汉口、当年的租界,还有武昌,还有

天津等等一些沿海的口岸地区。这些在近代历史上都是能促动中国历史演化

的地方。但仅仅靠外部世界直接拉动,只能拉动这些地方。你会觉得好像拉

动这些地方也不错,先富带后富,但没那么简单。只靠外部拉动,结果可能

就是上海这个地方和纽约和伦敦,彼此之间的经济关系,有可能远远大于上

海和二百里地之外乡村之间的经济联系。
也就是说,在这个国家没有整体性政治经济整合的情况下,仅仅靠外部经济

拉动,会导出什么结果?这个国家会开始出现严重的内在撕裂。上海跟世界

越来越结合在一块,而周边越来越被这个世界甩开,上海和周边越来越撕裂。

这种撕裂发展的时间长了,肯定会变得不可持续。经济撕裂会演化为社会撕

裂,社会撕裂发展到一定的成都,最终会演化为剧烈的动荡甚至内战。内战

到一定程度,把之前发展成果一把清零。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仅仅靠外部世界的拉动,就想让中国能够完整地实现现

代转型,这事做不到。而中国如果想要自己把过剩人口这个优势释放出来,

那就得先完成政治上的自我整合。政治上的自我整合,靠传统的儒家那些办

法,能做到吗?做不到。如果你能做到,你也不至于挨打成这样。当然这么

说就有点抬杠了,但是为什么我说用儒家的传统做不到呢?原因在于这种传

统文化,不只是儒家这样,所有的传统秩序都是这样的,就是它根本不诉诸

现代的政治动员,它都是要求统治者要与民生息,不可与民争利。

比如《论语》里面,子贡问政,问孔子该如何治理天下,孔子说足兵、足食,

民信之矣。意思就是要有兵,要有粮,对民要有信用,如果迫不得已要去一

个,子贡问先去哪个,孔子说去兵,再迫不得已,去粮,但民信之矣这个信,

一定要保住,民无信不立,别的都可以抛弃,对民必须要有信用。具体怎么

衡量你对民有没有信用呢?就是你不可与民争利。

像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司马光那么攻击王安石,最重要的理据之一就是你做

的这一系列变法看上去仿佛很经济创新,你搞了一堆新经济。但是你搞的东

西与民争利,因此你这是坏的。这意味着什么,它讲究那种治大国如烹小鲜,

不可侵扰,不可与民争利,也不能想着怎么把人忽悠起来,在古代儒家看来,
你非得把人忽悠起来,你想干吗?所以我们看纯靠儒家传统的办法,把整个

帝国完成政治整合,已经做不成了,搞不定。

一旦走到这一步,对于想要实现近代转型的中国来说,有一个问题就来了,

怎么完成政治整合?传统办法不用,得用新办法。新办法从哪来?西方提供

了一系列新的现代整合的办法,这就带来了中国在整个 20 世纪的关键词“革

命”。就是要用政治革命,来把这个国家给整个的重新整合起来。用政治的力

量,让中国作为一个整体一下加入到现代世界经济体系,然后中国的优势才

能释放出来。用政治的力量完成整合,这就是 20 世纪的关键词革命。

但是在革命的过程当中,会出现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你要是革命了

的话,革命之后,按照当时的革命理念,那是不要皇帝的,把皇帝干掉。不

要皇帝了,一个很直接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就出来了,革命之后,我们过去大

清治下所有的这些人,我们为什么还要一块过?

在大清的体制下,汉满蒙回藏,我们所有人加一块,过去之所以要一块过,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效忠皇上,甭管我以什么方式效忠皇上,我认他是

活佛还是可汗,反正我们效忠的都是一个人。只要咱们共同效忠一个人,所

以咱们当然应该一块过了。但是革命之后没皇上了,这个问题就来了,我们

凭什么要一块过呢?你必须得给一个说法。过去的皇帝这个说法没了,你现

在要给一个新的说法。

那么出现的新的说法就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们一块过。一家人是

什么概念?我们是中华民族,我们是一家人。但问题是,所谓的中华民族,

所谓的一家人,咱们能清晰地看到彼此之间是有差异的,汉满蒙回藏彼此之

间确实有差异。有差异,咱们又还是一家人,那这一家人到底什么意思?这
得说清楚,为什么能够让咱们虽然是有差异,但仍然是一家人,这个说不清

楚的话,一家人这个说法就无法服众,你必须把这件事说明白。

有差异当然可以构成一家人,男人跟女人就有巨大的差异,但是男人和女人

就能够构成一家人。所以,并不是说有差异就不能成为一家人,但是有差异

又要能够成为一家人,它确实是需要一些说法的。而这说法从哪来?说法需

要通过一些故事来说圆。这个故事里面很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呢?就是你如何

讲述你的历史。

说到这儿你就会发现,我这几讲讲的这些东西,我不断地说我们需要有一种

新的对历史的讲法,就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好的论证“我们是一家人,

所以我们应该一块过”。过去有皇上的时候好办,没皇上的时候,你就必须通

过一个故事,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才能打造出来。

我在《中国史纲》这门课,在《枢纽》那本书里面做的几乎所有工作,都是

要把这样一个故事完整讲出来。把这样的一个“何谓中国”的故事,通过对我

们历史的更加完备的讲法讲出来。

在此之前有一些讲法,比如前面说过的,在古代史部分,把中国史等同于中

原史;在近代史部分,把中国史等同于悲情史。这些也是讲故事,但是这种

历史的讲法实际上有很大的问题,它会使得中国内地跟边疆之间产生很大的

张力,并且使中国跟世界之间也会产生很强的张力。你需要一个讲述方法把

这些关系都理顺,讲明白我们实际上就是一家人。

刚才我说男人和女人,一家人在一块也有可能发生“内战”,那打起来以后,

两个人是否还能一起过?这就取决于两个人是否找到共同的目标,想要共同

经营这个目标。目标是什么?目标就是没有实现的东西,也就是说现实中不
存在的东西,但是我们想要一块实现它。这样一来,即使我们会有差异有矛

盾,但我们仍然可以求同存异,我们仍然可以一块过,继续往前追求那个更

想要的目标。而那个目标,那个没有实现的东西,只能通过故事表达出来。

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它所需要的故事,就是对于你的历史是一种怎

么样的讲法。我在这门课里是怎样把一个更完备的对于中国历史的讲述表达

出来的呢,这里只是提纲挈领说了一下,更细致的更完备的必须得到《中国

史纲》这门课程里去看了。

继续回到中国历史这个主题,当你把这个故事一旦讲出来之后,找到了这个

对于历史更完备的理解之后,你会发现,中国历史仍然在继续不断往前演化。

演化成什么样呢?在 20 世纪,我们通过一系列不间断的革命完成了自我整

合。以前西方历史上都说,法国大革命是一场史诗般的革命,轰轰烈烈,时

间长,代价大;但是跟中国一比,哪有中国的时间长、代价大?中国革命才

是真的史诗一般。我们真的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完成了政治上的自我整合,

当然,这一步还没有走完,还在过程中,但已经完成了相当部分了。

到了这一步,主要的工作做出来了,我们实现了政治上的自我整合。之后,

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终于释放出来了,在 1978 年改革开放开始加入到世

界经济体系之后,中国的优势一下子释放出来,中国经济获得了迅猛的崛起、

迅猛的发展。

在八十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说当时中国的经济发展基于中国的劳动

力成本低、土地价格低,也就是一开始说的加入世界经济体系之后,你的过

剩劳动力带来的优势。但是进入 21 世纪你会发现,中国的劳动力成本、土
地成本比八九十年代高多了,如果仅仅依靠劳动力、土地这两种要素的价格

低获得发展优势的话,那么要素价格一起来你就没戏了。

但事实是怎样呢?咱们看中国经济发展就发现,进入 21 世纪,中国的经济

发展速度仍然非常快。尤其是制造业的门类,你发现它的发展速度更是非线

性的成长速度。这用劳动力和土地要素价格低就完全没法解释了,它需要一

种全新的解释框架。

所以我在《中国史纲》这门课里,以及在《中国制造报告》里都给出了进一

步的解释。原因是什么呢?进入 90 年代末、21 世纪初的时候,中国的经济

发展跟世界经济转型之间产生了某种节奏上的共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进

入了新模式、新逻辑下的创新经济,具体怎么新法,这里不展开了。只说结

论,那种创新经济带来一个需求,就是它必须得把生产流程高度外包。

比如咱们现在用的智能手机等等这些东西,你会发现苹果自己不生产,如果

它自己生产,生产线都在它手上的话,就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它没办法迅速

创新。因为你一创新,你之前的生产线就废了,你为了救生产线也不可能尽

快创新。如果苹果的竞争对手自己不搞生产,把生产都外包出去,只负责做

创新的话,那很快苹果在创新上就没有竞争力了。所以对于这一轮的创新经

济而言,它一定得把生产流程外包,外包出去能够让自己聚焦在创新产业上。

而外包出来,谁有承包能力呢?很简单,当时中国获得了这种独特的承包能

力。为什么只有中国获得这个承包能力呢?原因在于西方所出来的这种大规

模外包的需求,你要想能够满足能够实现它的承包能力,有两个条件必须同

时满足。
首先,干活必须有效率,没效率的话,这活你肯定拿不着。但是有效率,前

提是什么?你必须专业化,不专业化的话,你的效率就起不来。问题是,你

一旦为了提高效率,特别专业化,那麻烦就来了。上游把这个外包任务甩出

来,本质上来说甩的是什么?是转型的风险,它就是防止自己转型的时候,

生产线会困住自己。一旦你特别专业化,非常完美地匹配了上游的发包任务

的话,那上游突然创新一转型,马上你就傻了,你没有能力迅速转型,马上

就死了。所以为了不死,你又得有弹性,你也能迅速转型。而弹性的前提是

什么?你不能专业化,专业化又没弹性了。而你不专业化意味着你就没效率,

没效率一开始的订单拿不着,想死都没机会。

所以效率跟弹性这两个事,面对大规模外包的时候,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满

足,但是这两个条件又彼此矛盾,没法同时满足。说得准确一点,在一个企

业内部没法同时满足。而中国人是怎么做的呢?中国把它转化一个庞大的供

应链网络,在这个供应链网络当中,效率跟弹性放在不同的位阶上实现。

我这些年经常到东南沿海去考察,那些中小企业专业化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在浙江考察的时候,我看到当地生产拉杆天线的,一个厂家只生产拉杆天线

其中一节,你只开一个模就够了。这就是专业化极致了,你不可能更专业化

了,你生产第一节,他生产第二节,那个生产第三节。最后还有一个专门的

厂家负责把几节拼在一块。专业化到这个程度,匪夷所思,换到任何地方都

找不到的。

专业化到这种程度之后,相当于你的产品,每一个中小企业的产品都被拆解

到极为基本的程度。你拆解如此基本的程度之后,会带来一个效应,你这个

产品的通配性反倒特别好。你可以跟各种各样别的厂家彼此间进行配套关系。
就像乐高积木一样,每家只生产某种特定的积木,但是所有厂家加到一块,

就像一个庞大的网络可以搭出千奇百怪的东西出来。

所以以单个小企业为单位,极度的专业化,确保了效率,同时,所有企业加

在一块构成一个庞大的网络。在这个网络内部,小企业跟小企业之间彼此的

配套关系,不断地依据上游发包任务动态重组,以整个网络为单位,确保弹

性。效率跟弹性就放在不同的位阶上同时实现了。这就是中国供应链网络的

秘密。

这个供应链网络有什么特征呢?必须是有足够深的分工的中小企业近乎同时

长起来。如果你分工不是足够深,同时出现的中小企业不够多,这个网络你

长不起来。中国特殊的历史机缘满足了这一点。

满足这一点带来什么效应?过去的经济发展速度是线性的速度,A 企业成立

了,他有什么需求,拉动 B 企业,B 拉动 C,C 拉动 D。而中国的供应链网

络模式是非线性速度分布式成长,这是历史上前所未见的。这个供应链的管

理能力的前提就是供应链的规模,要论规模,中国肯定独步天下。一旦到了

这个程度之后,你的规模过了某个门槛之后,就有可能使得你的劳动力土地

这两个要素在综合成本当中的占比大幅度下降,真正重要的是供应链运转效

率。过了那个门槛之后,供应链运转效率极高,劳动力跟土地的价格哪怕翻

倍,三倍,都不能对这个供应链构成实质性的挑战。

这是我为什么对中国经济、中国制造业一直有信心的原因。在中美贸易摩擦

之后,网上有很多说法,说中国不行了,都要转到越南去了。我去年花了大

半年的时间在越南、珠三角做了很深入很密集的调研。调研得出结论,往越
南转的根本不是转走了,是什么?是中国供应链网络的溢出,这是我那本新

书的名字《溢出》的一个来源。

我们看一个数据,在上世纪 90 年代的时候,全球各国间的国家贸易 70%以

上是制成品贸易,就意味着绝大部分产品是在单个国家内部完成的。但是

2018 年的时候我看到数据,全球贸易当中,70%以上是半成品贸易,那就

意味着绝大部分的产品的生产流程是在横跨多个国家才完成的。国和国之间

的贸易绝大部分都是半成品、零部件,横跨多个国家才完成生产。意味着国

与国之间在工序层面分工了。

所以工厂往越南还是什么地方转,一定要多问一句,所谓什么工厂转走了是

什么意思?是整个工序全转走了,还是其中特定的生产环节转走了?在越南

的调研我就看到,实际上往越南转的都是最终的组装环节。组装环节上游的

环节出不去,为什么组装环节需要出去呢?因为组装环节就是最终生产终端

产品,终端产品是直接面对美国市场的,转到越南,关税上有好处。但往外

转时,供应链上游那些厂家,它不面对美国,就无所谓,不会往外面转,因

为即使是转到越南也需要很多额外成本。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中低端制造业

汇集到中国、东亚这个庞大的经济区,就会对全球经贸结构形成特殊的结构

性的演化,这会对全球的政治秩序、经济秩序、治理秩序、安全秩序,包括

全球卫生秩序都会构成深刻的挑战。

这个挑战意味着中国在里面特殊的责任和机会。机会能否抓得住?前提是什

么,或者说“但是”是什么?但是是你能否有效理解你和世界之间的关系,你

是否在敌我思维之下去理解你和世界的关系。如果是敌我思维,那给你机会
没用,你抓不住。但是,一旦你能理解,此时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就打开了。

篇幅有限,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了。

我看看大家的问题:为什么高原藏传佛教能适应草原蒙古地区?清朝版图内

的非汉人怎么理解大清?新疆的情况怎么样?这些问题在我的课程里都有答

案。而且答案我相信一定出乎你的意料。

最后再做一个广告,关注我的个人公众号“施展世界”,回复“走廊地带”可以

看到我和《中国民族报》做的一系列的合作研究,2020 年我会在这个角度

继续我的研究。

十日谈我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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