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冬传奇四部曲02 无冬之森

无冬传奇四部曲第二部《无冬之森》译者：LexDivina
汉译萨尔瓦多长篇小说
无冬之森
〔美〕萨尔瓦多著
序章
重生英雄之年（DR1463）
观赏着黑暗精灵的剑舞，黛莉雅勾起嘴角，露出微笑。赤裸着上身的崔斯特·杜垩登舞出一套常见的
攻守招式，动作时而徐缓，时而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的双刀以富有欺骗性的优雅方式精巧飞旋，然后突
然直取前方。它们能够从任何方向上发动攻击，而且经常来自出人意料的角度。不止一次，黛莉雅发现自
己因它们巧妙的扭转而惊愕不已，目不暇接。
在去刚特格瑞姆的路上，在抵达那座矮人要塞之后，她曾和崔斯特并肩作战，自以为已经对卓尔在战
斗上的造诣了如指掌。但现在，在月色之下，她才真正开始欣赏他举手投足间的优美和协调。她提醒自己，
他在战斗中展现的完美的确来之不易。
她为他的投入而惊叹。为他修长的形体而惊叹，为他如此明显又如此迷人的紧绷肌肉而惊叹。
她注意到他始终用脚掌保持站立，从未落下脚跟。他每一次转身都保持平衡。她也注意到他的脖子并
不会因为突刺和挥砍而绷紧。很多动作笨拙的人类战士总是将他们的力量聚集在高处，聚集在双肩之上。
如此一来，他们的力量增加了多少，他们的平衡和敏捷就降低了多少。
但崔斯特并非如此。
他的脖子放松，肩膀柔软。他的力量来自腹部，来自覆盖在肋侧的肌肉。黛莉雅不禁好奇，有多少对
手因为他纤细的颈项、平坦的双肩和缺乏力量的外形而放松了警惕，被他强有力的攻击卸下或是砍断了武
器？他进一步投入他的剑舞，双刃在令人叹为观止的快速移动中嗡嗡作响，但每一次挥砍和突刺都不失稳
重、平衡和力量。
黛莉雅下意识地将双手抬向右耳，那儿已经没有任何钻石耳钉了。她的微笑加深了。或许她终于找到
了一个能够帮她结束痛苦的情人。
崔斯特大汗淋漓，黑色的肌肤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双刃向右平行突刺，同时灵活地扭动双脚，反转攻
击方向往左挥砍，利用上身的扭转蓄势凌空一翻，重新落回地面。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滑落成跪姿，仿
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从右侧袭来，迫使他不得不降低重心。闪烁着蓝光的弯刀刺向右侧，崔斯特再次动
了起来，他站起来的动作如此流畅，黛莉雅甚至没能注意到他姿势的变化。
精灵女子舔了舔微笑的双唇。
“我可以自己骑马。”黛莉雅坚持，“我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手。”
“安达哈不是马。”骑在独角兽背上的崔斯特答道。卓尔再一次向黛莉雅伸出手来，但她拒不接受。
“你害怕安达哈会变得更喜欢我？”她说道。
“和那无关。我拿着哨子。”
“我可以把它抢走。”
“尽管试试。”崔斯特边说边收回了手，耸耸肩膀，发出一声轻笑。他驱使安达哈小跑起来，但只跑
出一步，黛莉雅就用八尺长棍的一端撑住地面一跃而起，坐到卓尔身后。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你的手，卓尔？”她问道，“你真以为我需要你的任何帮助吗？”
崔斯特驱使强大的坐骑加快脚步，他抓着安达哈随风飘舞的雪白鬃毛，在灌木丛间策马前行。
“我们中午先停下来吃个午饭，然后继续上路。”崔斯特说。
“再然后呢？”
“去北方。”崔斯特回答，“终北港，或者路斯坎，看看有什么发现。”
从他的语气和姿势上来看，他明显以为他们会为此争吵起来。黛莉雅曾说过她急切地想要地去南方的
无冬森林，除掉那儿的塞尔法师席洛拉·萨尔穆，破坏她的恐怖环域。
令人惊讶的是，黛莉雅并未表示反对。“那就去路斯坎。”她同意，“但要全速前进，然后尽快折回
南方。就让席洛拉沉浸在没能成功释放本初火元素的沮丧中恨恨咬牙吧，但这段时间不会很长了。”
“然后我们会杀了她。”崔斯特说，更像是在询问而非陈述。
“你还有什么想法？”黛莉雅问道。
崔斯特驱使安达哈走向一株枯木，令独角兽放慢速度。“我说过，如果你的目的只有复仇，我不会加
入你。”
“席洛拉不会收手的。”黛莉雅说道，“她会设法再次解放本初火元素——让灾难降临到北方，为她
的恐怖环域提供养料——你却认为我只是为了复仇？”
崔斯特猛然停住了安达哈。他缓缓回过头来，直视着黛莉雅蔚蓝色的双眼。“我说的是，如果这只是
你自己的复仇任务，我就不会加入你。”
黛莉雅向他咧嘴一笑，随着她的神色变化，她脸上奇特的蓝紫色点状刺青组成了一只将要发动攻击的
猎猫。它立即吸引了卓尔的注意，令他兴趣盎然。黛莉雅向右侧过头，又摇回左边。卓尔惊奇地眨眼。她
的动作仿佛让那只猫飞奔了起来。
趁着崔斯特陶醉于眼前的景象，黛莉雅倾身上前，吻住了崔斯特的双唇。
这个吻持续了好几拍心跳的时间，但终于，黑暗精灵打破了这个吻，他向后退开，困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不相信你。”她回答。
崔斯特好奇地歪过脑袋。正当他准备反驳的时候，黛莉雅伸出手指抵在他唇间，挡住了他即将出口的
话。
“别犯傻，卓尔。”她狡猾一笑，“别因为什么侠义精神就不准我保留一点儿幻想。”
崔斯特一脸困惑，这让黛莉雅大笑起来。最后他只能放弃了，转过身去驱使安达哈重新迈开脚步。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在奔跑，一直跑到夜幕降临，安达哈始终不知疲惫。和关海法不同，崔斯特可
以随时召唤魔法独角兽，只要卓尔需要他，他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但另一个和黑豹不同的地方在于，就
算安达哈不会死，他也会受伤，需要和凡俗生物一样长的时间才能让伤口再次愈合。所以崔斯特尽量不让
安达哈参与战斗，不让独角兽出现在任何危机四伏的场合。
他们本期望能在当晚抵达终北港，但糟糕的天气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来到一座断崖上方，在一块
凸起的岩石之下安营扎寨，虽然离主路颇有一段距离，却依然能将它尽收眼底。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间
或有闪电劈开天穹。崔斯特设法点起篝火，但微弱的火焰闪烁不定。每当有风吹过，烟雾就呛得他和黛莉
雅不住咳嗽。
尽管如此，崔斯特依然感觉不错。原因何在？他再次踏上旅程，每个转角都有一场冒险等待他去探索。
路途上充满艰险，森林中游荡着野兽，大地未经驯服。就连他面前的城镇——先是终北港，再是路斯坎—
—也让他不得不保持警惕，让他的双手始终悬在刀柄周围。
他靠坐在岩石旁边，偷偷望向黛莉雅——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在她踱步的时候，在她舒展因为一路奔
波而倍感疲惫的肌肉的时候……她背对着他，站在被岩石遮挡的空地边缘，旋转的雨滴微微泼溅在她身上。
她踮起脚尖望向远方，裙摆倾斜，一侧高高挑起，让崔斯特的目光在她修长的腿上久久流连。
卓尔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他在看她。黛莉雅又在耍花招，就像她骑着安达哈时从他背后给他的吻，
或是她在颠簸的旅途中环抱住他的双手。
“把火灭了。”黛莉雅回头望来。
崔斯特收起笑容，奇怪地看着她。
“有人来了。”
崔斯特伸脚一蹬，将特意堆在旁边用来灭火的一撮泥土踢过去，扑灭了篝火。他匆匆起身，望进雨中，
却什么都没看见。黛莉雅在他面前伸出手来，为他指明方向。
脚下的大道上，远方的树丛之后闪烁着火把的光芒。
“他们在移动。”黛莉雅说道。
“在这种雨天里连夜赶路？”
“强盗……或是军阀的手下。”黛莉雅推测，“也可能是某种怪物。”
“或者只是找地方避雨的商队？”
黛莉雅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商人会让马车或商队冒这么大的危险，摸黑走一条湿滑泥泞的路？要是
弄坏了轮子或是让马崴了脚，很可能给他造成致命的打击。”
“除非他们正在逃离某个已有的麻烦。”崔斯特边说边捡起剑带。
“你要过去？”黛莉雅用近乎讽刺的语气问道。
崔斯特望向她，仿佛答案显而易见。
“去修正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错误，崔斯特·杜垩登？”她问道，“这就是你的存在意义？这就是你
唯一的目标？”
“你不愿帮助一个无助又无辜的人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十分怀疑我们见到的这些人是不是无助无辜。”黛莉雅反驳。她轻笑一声，崔斯
特知道她又在嘲讽他。“世界对你来说就这么简单？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对错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崔斯特郑重答道。他把武器绑在身上。
“的确，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吗？”
崔斯特顿了一秒，拿出一只猫形黑曜石雕像，将关海法唤到身边。“路上有光。”他对黑豹说道，“找
到它，看看它。”黑豹低吼一声，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不觉得这世界上还有双方都自认为正义的情况吗？”
“提醒我哪天给你讲讲奥伯德·众箭的故事。”崔斯特回答，从黛莉雅身边走过，“现在我要去看看
发生了什么。你一起来吗？”
黛莉雅耸了耸肩。“当然，”她说，“也许我们能享受一场精彩的战斗。”
“也许我们能拯救一名无辜的商人。”崔斯特回嘴。
“也许我们能从某个自命为王的混蛋手里抢回一笔来路不正的赏钱。”黛莉雅在卓尔转身时说道。
崔斯特没有回头望向她。他不想让她看见他因为她持续不断的冷嘲热讽而忍不住露出的微笑。他不想
让她因此而感到得意。
他迅速走下断崖，走向树丛。他动作迅速，希望能让黛莉雅也加快脚步。有了魔法护踝的帮助，他知
道她的速度无法与他相比，所以他时不时放慢步伐给她造成能追上他的幻觉。尽管如此，他在离道路还颇
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已经弄丢了她的方位，只能靠猜测来判断黛莉雅离他还有多远——如果她真的跟在他
身后的话。
崔斯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集中到他右手边的道路和正向他快速靠近的火光上。他点了点
头，看见一辆马车闯入视野，车夫正在拼命赶路，明显已经惊慌失措。他的同伴蹲在他身旁，拉开长弓越
过座椅向后眺望。三只火把从马车后方追来，举火把的人正在狂奔追赶——不，不是追赶，而是试图追上
同伴的脚步。他们并非追兵，不然弓箭手可以毫不费力地射中他们。
离马车不到三十码的地方，一名手持火把的人扑倒在地。
“射箭！射箭！”另一个跟在后面的人——一个女人——绝望地叫道。
崔斯特摸向他的长弓陶玛里。他轻轻吹了个口哨，听到这个熟悉的信号，关海法从路对面的树枝上现
身，赶来助他一臂之力。崔斯特向迎面而来的马车挥手示意。
黑豹一跃而起，跳到道路正中，正对着直冲而来的马车。马队猛然转向。
关海法发出巨石滚落般的怒吼，雄浑有力的声音在方圆一哩的森林和山丘间不住回荡。受惊的马匹停
住脚步，人立嘶鸣，前腿踢进半空。
突如其来的停顿几乎将弓箭手从座位上甩了下来。
“射箭！”车夫叫道，疯狂地想要控制住摇晃不已的马车，“诸神在上，射死它！”
弓箭手勉强转过身来。看见怒吼的来源，他不由睁大了双眼。他抬起长弓，双手不住颤抖。
一道银光从两人面前一闪而过，像一束小小的闪电，再次吓了他们一跳。弓箭手的箭从弓弦上滑了下
来，他却毫无察觉，直接松开弓弦，箭矢无害地弹进半空。他尖叫一声，长弓一抖，差点儿脱手而出。
黑豹跳回到灌木丛中，从视野里消失了。马匹依然在人立嘶鸣。
“弓箭手去侧翼！”跟在马车后方的一个人叫道。她终于靠近了马车，带着她的同伴向崔斯特所在的
方向勇猛冲来。
当然，他没打算取走他们的性命——他还不知道这群人是敌是友。他将陶玛里扔在地上，拔出双刀进
行防御。
他根本用不着费这种麻烦。
离崔斯特最近的敌人和他之间还有好几步的距离。这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怒吼一声，将长剑举过头顶。
接着，一道属于精灵的纤细身影从他头顶的树枝上荡了下来，两腿牢牢勾住树枝。在惯性的作用下，黛莉
雅用长棍击中了男人的额头，他坐倒在地，长剑飞了出去。
黛莉雅跟在长棍后方，松开双腿落向地面，完美的平衡让她的动作看起来近乎随意。落地的同时，她
以优雅的姿态从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的男人上方一跃而过，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女人试图用长矛对准目标，
但黛莉雅放低重心滑过她身边，长棍扫向女人的双脚。
路上，弓箭手大叫着让车夫继续前进，但就在马匹重新迈开脚步时，关海法跳到道路正中，再次咆哮
起来。受惊的马队发出抗议的尖叫，人立起来。
在道路边缘，崔斯特注意到了第三个紧追而至的人——他在黑暗中绊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火把被
他远远甩到了身后下着大雨的路面上。他将第三个人抛到脑后，径直奔向已经跑到了他左前方的马车。马
车停了下来，但崔斯特看见弓箭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长弓蓄势待发。
崔斯特双膝跪地，滑过泥泞的地面，箭矢从他头顶飞过。他在车厢后方站起身来，借着前冲的惯性高
高跳起，轻而易举地跳过低矮的尾板。双脚刚一着地，他就再次一跃而起，缩起双腿躲开马车座椅和俯身
躲闪的车夫，与此同时，他在空中扭转身体，面对着车上的两个人落在轭板底座上。马匹踢踏挣扎，但颠
簸的车身并未给灵巧的卓尔带来丝毫不便。他将双刀抬到两人面前。
“都归你，但求你别杀我。”车夫绝望地恳求道，他两手大张，在湿漉漉的宽脸庞两边上下挥舞，“求
你了，先生。”
另一人扔下长弓，捂着脸哭了起来。
“谁在追你们？”崔斯特问道。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似乎让他们困惑不已。
“是谁？”崔斯特质问。
“强盗。”弓箭手说道，“一群从不干好事的混蛋，他们想抢走我们的货物，割断我们的脖子！”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后者已经走到了路面上。跟在马车后方的第三个人举着手站在她面前，显然不愿
和她展开战斗。
“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崔斯特问道。
“终北港。”弓箭手回答，与此同时车夫说道：“路斯坎。”
崔斯特向他们投去怀疑的目光。
“起点是路斯坎，回程途中经过终北港。”弓箭手解释道。
“受雇于统领船长。”车夫飞快添道，似乎找回了些许自信。
“带了什么？”
“食物、酒、商品。”车夫回答，但弓箭手用手挡在他胸前，试图阻止他继续发话。
“带了我们要带的东西，你们是干什么的？”弓箭手问道。
崔斯特对他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他立即泄了气，仿佛突然意识到统领船长们很难帮他挡住一把离他
的脸不足一掌的弯刀。
道路远处传来一阵骚动，追兵正在不断靠近。
“如果我发现你们骗了我，我会在你们看到终北港之前就回来找上你们。”崔斯特收回弯刀，调转刀
锋，将它们干脆利落地插回刀鞘，“快走吧！”
他敬了个礼，从两人中间跳过长椅，帮三个跟在后面的人爬上马车，目送他们迅速远去。
“放他们走了？”黛莉雅来到他身边，“多高尚啊。”她把崔斯特在冲向马车之前扔在地上的陶玛里
和箭袋递给了他。
“你希望我抢走他们的货物，然后杀了他们。”
“至少是前者。”
崔斯特瞪着她。“他们只是商人罢了。”
“对，我听见了，是来自路斯坎的商人。受雇于统领船长——彻头彻尾的海盗，他们毁了那座城市。”
崔斯特试图在事实面前保持镇静——事实是，他在千帆之城亲眼目睹了挚友杜德蒙船长的陨落，那段
惨痛的往事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们的货物最开始就来路不正，所以说，谁才是强盗，崔斯特·杜垩登？”
“你把每件事都扭曲到对你的结论有利的方向上。”
“也许这些事本身就是扭曲的，和看起来完全不同。表面上的好人很可能暗中作恶，表面上的乞丐很
可能以行窃为生。”
路上传来更多骚动。
“我们迟些讨论。”崔斯特说，示意关海法躲到灌木丛里。
“讨论不出什么能让一个理想主义的卓尔满意的结论的。”黛莉雅说道，也冲进了路旁的灌木丛。
崔斯特刚想跟过去，却因为马蹄的声响和黛莉雅的讥讽而改了主意。他抬起长弓，将箭矢搭上弓弦。
片刻之后，四名骑手闯进视野。他们彼此距离很近，在暴雨的冲刷下压低重心。
崔斯特拉开弓弦，觉得自己能一击射穿两个人——一个人的身躯还不足以挡住陶玛里射出的箭矢。
“乞丐还是窃贼？”他轻喃。
骑手越来越近，其中一人举起长剑。
崔斯特压低长弓，射出一箭。滋滋作响的蓝白色闪光暂时驱散了夜色，撕裂空气插向骑手面前的地面，
在鹅卵石和泥土间擦出一串雷鸣般的巨响。
马匹惊跳人立，一名骑手滑下马鞍，竭尽全力将自己挂在马鞍的一侧。另外两人的情况比他稍好一点
儿，但接着，黛莉雅从树丛里冲了出来，冲向两人的侧翼。长棍狠狠揍上了其中一人，同时她拉长身体，
双腿连环踢中另一个人。
关海法紧随而至。马匹惊恐地抬起前腿，又踢又跳，团团打转。
黛莉雅身体一扭，双脚落回地面，然后转过身来。她撑着长棍重新跳进半空，踢向之前被长棍击中的
女性骑手。值得赞赏的是，那个女人并没被她踢下马来，但黛莉雅还有后招。落地之后，精灵再次向她挥
出长棍，金属棍身上爆发出一道魔法电光。骑手浑身颤抖，头发倒竖，四肢疯狂挥舞。她无法在受惊乱跳
的坐骑上保持平衡，一头摔倒在地。
三匹没了骑手的马拔腿就跑，第四匹马被关海法逼得原地打转，可怜的骑手依然挂在马鞍一侧。
“又有人来了。”黛莉雅对崔斯特叫道。卓尔走到她身边，站在三个倒地不起的强盗上方，用弯刀警
告他们最好乖乖躺在地上。
“别杀我，杜垩登大师！”一名中年男子轻声说道，“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崔斯特困惑地看着他；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你认识他？”黛莉雅问道。
崔斯特摇了摇头，对那个男人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猜的，好先生！”男人叫道，“那只猫，那把闪电弓，你身上的武器……”
“小关！”崔斯特叫道。
一旁的黑豹有点儿太过沉迷于游戏了，倒霉的马匹被她逼得疯狂打转。黑豹向后退开，马也停下动作，
头晕目眩的强盗这才摔落在地。
“你是崔斯特？”躺在地上的女人问道，闪电的余威令她的牙齿依然不住打战。
“这一事实竟能让强盗感到安慰，实在是令我困惑不已。”卓尔回答。
女人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们的同伙就要到了。”黛莉雅警告道，“杀了他们，我们走。”
崔斯特打量了一会儿这群乌合之众，将弯刀收回刀鞘。他甚至还向认出他的男人伸出了手，将他拉了
起来。
“我对路斯坎的统领船长并无好感。”崔斯特对强盗解释道，“你们因此而逃过一劫。但记住，我会
一直盯着你们，对无辜之人出手就等于向我发起挑战。”
“说完了？”女人问道，看起来困顿不堪，“为了不冒犯到伟大的崔斯特·杜垩登，我们就活该忍饥
挨饿？”
崔斯特好奇地看着她，但他很快注意到了黛莉雅高高在上的狡猾微笑。
“我曾经是个农民。”被崔斯特扶起来的男人解释道，“生活在路斯坎附近。古德曼·斯图尔斯为您
效力。”他伸出手，但崔斯特并未理会，“我家从奥法主塔坍塌之前就一直在那儿种田。”
“那你怎么会跑到这儿？”卓尔怀疑地问道。
“在路斯坎周围种田已经活不下去了。”男人回答，“人们现在买得到食物，大部分不是用船运过去
的就是用刚刚经过的那种马车运过去的。”
“那些都是偷来的食物，相信我！”另一个男人插话，“人们没耐心种地，也保护不了种出来的庄稼。”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后者耸耸肩膀，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我们种出来的东西都被偷走了，他们偷不走的就一把火烧光。”斯图尔斯说道。
远处的道路上，更多强盗闯入视野，却迅速分散到灌木丛中，明显是想对新来者展开夹击。
“滚吧。”崔斯特对面前四人下令，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其中两人依言而行，另一人一边走向倒地不起的女性同伴，一把招呼着离他最近的马匹。
“我们两个可是放过了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会为我们提供一张干燥的床和一顿饱饭呢。”黛莉雅说道，
四个人全都向她都来惊讶的目光，但最惊讶的还是崔斯特，“疲惫的旅途，下雨的夜晚……”她继续说了
下去。
崔斯特目瞪口呆，直到古德曼·斯图尔斯作出回答时还没能回过神来。“那就加入我们。”
“我们有其它事。”崔斯特对黛莉雅厉声说道。
但黛莉雅大笑着跟上了四个强盗。崔斯特长叹一声，也跟了过去。
强盗们在路边的一排粗壮松树中间盖了几座斜顶棚屋，为他们提供了一处遮风避雨的舒适营地。强盗
们出乎意料地好客，端上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和几杯够劲的好酒。
古德曼·斯图亚斯在崔斯特和黛莉雅吃饭时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等他们吃完也没有离开，不断向崔斯
特打听冰风谷的往事——过了这么多年，曾经的冒险已经变成了北地的传奇。崔斯特从未自诩为一个优秀
的讲述者，但他还是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并且很快就引来了一群听众——一打之多。他们围坐在他身边，
听得全神贯注。
火焰越烧越低，大部分听众开始打盹，只有两个人还留在他身边畅谈。“是什么让你离开了那片荒凉
的土地，向南进发？”崔斯特说完在冰洞里和白龙作战的故事后，其中一人，一个名为哈登科特的高个男
人问道。
“我们要去路斯坎。”崔斯特回答，“去问候几位老朋友。”
“然后去无冬森林，对吧？”黛莉雅添道。她突然提起这点，崔斯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惊讶之情溢
于言表。
“那儿正打得厉害。”农夫斯图尔斯说。
“无冬森林？”哈登科特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卓尔精灵和一个——”他好奇地望向黛莉
雅，仿佛不知该如何描述她——“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姐前往那片战痕累累的土地？”
黛莉雅刚要回答，却被崔斯特抢先一步。“我们是冒险者。现在的无冬森林看起来是个充满冒险的地
方！”说完，他举起白兰地以示庆贺，“但说实话，我们还没决定离开路斯坎之后要去哪儿；另一句实话，
我们甚至不知道是否能顺利抵达千帆之城。我觉得我早就该回趟秘银厅了。”
说话的同时，卓尔始终紧盯着黛莉雅，用激烈的目光警告她闭嘴。他回头望向哈登科特，发现那个男
人脸上挂着一个对强盗而言显得太过睿智的微笑。
“这是我们的私事儿。”黛莉雅说，始终盯着哈登科特。
交谈猝然结束，崔斯特说现在早过了该休息的时候。人们纷纷散去，黛莉雅看着哈登科特走向他自己
的斜顶棚屋。
古德曼·斯图亚斯到一旁和几名帮派成员谈了两句。“我们明天上路。”他回来对崔斯特说道，“马
车很快就会抵达终北港，那地方会派出一队卫兵抓捕我们。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们非常欢迎。”
“不。”崔斯特断然回答，盖过了黛莉雅截然相反的答案，“我不能。”
“我们只是为了活命。”斯图尔斯说道，“每个人都有吃饭的权利！”
“你们至今还没尝到双刀的滋味，说明我并不反对你的结论。”崔斯特对他说，“但我担心和你们一
同上路会让我遇到我无法赞同或容忍的选择。你们愿意在不能确定我是否会和你们联手的情况下面对每一
场冒险吗？”
斯图亚斯退后一步，打量着卓尔。“那你还是走人的好。”他说，崔斯特冷冷点头。
“所以，这个世界对崔斯特·杜垩登而言太过肮脏了。”斯图亚斯离开后，黛莉雅嘲讽道，“部分人
霸占了所有资源，剩下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又有什么权利，有什么合适的方法能保护自己呢？”
“深水城就在南面不远的地方。”
“对，深水城的领主会敞开大门，把他们的资源提供给所有在乱世里挣扎求存的人。”
此时此刻，崔斯特对黛莉雅的嘲讽再也爱不起来了。他用百年之前的回忆安抚自己，在那时，在冰风
谷一带，万事万物对错分明。即便在是那个条件恶劣边境城镇，文明程度也远非现在暗潮涌动的剑湾一带
可以企及。他回想着杜德蒙船长在路斯坎的陨落，统领船长们彻底将千帆之城及其周边区域握入掌中。和
杜德蒙同时遭遇不幸的还有一名深水城领主，那座伟大城市的其他领主也想必也为他们的无动于衷而付出
了代价。
然而，就算是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崔斯特也十分清楚，无论是路斯坎的陷落，还是卡德利和高飞之
灵的陷落，都只是某个重疾带来的小症状而已。随着堕影界的降临，字面上的阴影和喻义上的阴影一同弥
散开来，在黑暗笼罩的广阔天地里，混沌和混乱找到了属于它们的立足之地。
崔斯特怎能和斯图尔斯这种人狼狈为奸，怎能和强盗们并肩作战？无论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什么借
口，崔斯特都十分清楚，他们袭击的对象也和他们一样，只是在想方设法喂饱自己的家人而已。
究竟孰“对”孰“错”？该从权贵手中窃取钱财？还是该为了几个铜板辛勤奔波？
“你在想什么呢？”黛莉雅问道，语气不再尖锐。
“我在想，归根到底，我毕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崔斯特头也不抬地回答。
当他终于转身望向她时，黛莉雅的脸上正挂着一个狡猾的微笑——她的神情充满自信，仿佛她正在对
他施加某种他还没能完全理解的掌控。
奇怪的是，这种可能性并未给崔斯特带来预期中的烦恼。也许，剑湾一带的动荡现实给他带来的困扰
如此之深，以至于他愿意接受任何能帮他脱离黑暗的援手，无论那只手是以什么方式伸向他的。
无冬四部曲第二部《无冬之森》译者：Datura
第一部分
未知的结局
如今我孤身一人，孤独远胜往昔，就连很久以前蒙特里死后的那段时光也无法与之相比。
即使在那之后，当我愚蠢地相信我会给我的朋友们带来威胁，于是背弃了他们独自回到幽暗地域、
回到魔索布莱城时，我都没像现在这样孤单。那时，虽然我在幽暗地域中独自前行，但我的同伴
们在精神上依然伴我左右。我知道布鲁诺、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事实
上，那时的我相信他们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活得更好。
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们都离我而去了，一个接着一个。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当然，关海法还留在我身边，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一个真正的、忠实的同伴，静静地
聆听我的悲恸、喜悦和困惑。但这不一样。小关能倾听我的思绪，但我如何才能听听她的想法？
她可以分享我的胜利、喜悦和苦难，但我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在了解到朋友与亲人的爱之后，
我无法再自欺欺人，无法再像我刚刚离开魔索布莱城的那段日子里那样，以为只要有美妙的关海
法就足够了。
我脚下的路将我带离了刚特格瑞姆，正如它曾经将我带离秘银厅一般。我觉得我不会再回
去了——我显然不会回去站在那里凝视布鲁诺·战锤的石冢，就像我还在秘银厅时也很少去拜访
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的坟墓。一位睿智的精灵女士曾经告诉过我这么做纯属徒劳，她教导我说，
我必须学会将我的一生分成很多片段。生命对于那些能静观日升日落几世纪的人而言是一种祝
福，同时也是一种诅咒。比如说，很少有精灵会像人类那样相伴一生，因为相互陪伴所带来的愉
悦在一百或两百年后就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把每次分别都当作一次新生。”茵诺雯狄尔对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去寻找
新的出路。永远都不要忘记你失去的亲友和爱人，但把他们放在你温暖的记忆里。去结交新的朋
友，寻找你所感兴趣的一切。”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想到离开秘银厅的沃夫加和已经离我而去的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我
经常重温当年伊诺雯蒂教会我的东西。我不断默念它们来抵挡我内心的愤怒、伤痛和悲哀……同
时提醒我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一度自欺欺人，我现在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我根本没能接受挚友们的逝去。我从未放弃希望，希望有一天，某一天，在某种状况
下，我会再次和沃夫加一起并肩作战，扫荡巨人的巢穴，或是在一个慵懒的夏日和瑞吉斯一起在
都尔登湖岸钓鱼，或是在凯蒂布莉尔温软的怀抱中度过夜晚。我恳求贾拉索去寻找他们，并非真
的相信他能找到，而是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最后一线希望：我将再也得不到那些我一度得到过的
幸福时光、怡人快意和真挚笑容了。
现在布鲁诺也走了，厅堂战友们再也不在了。
我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就是终结，这就是结局。只有看到布鲁诺，我才能继续做
着凯蒂布莉尔、瑞吉斯、甚至是沃夫加还活着的美梦。只有看到他的坚定不移，我才能令自己相
信，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在某种魔法的影响下，他们仍在那里。我们前往冰风谷的旅途本该让我
放弃这种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我的确放弃了（布鲁诺也终于听天由命了），无论在我心底还残
存多么细微的希望，当我看到我最亲爱的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希望的火花也熄灭了。
于是我孑然一身。我曾经的生命终结了。
我当然感到悲伤、孤独、和无端的悔恨。每一次，当我转身想叫住布鲁诺告诉他某个新消
息时，我都被迫想起，唉，他已经不在那儿了。在那儿的只有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痛苦。
不过，那儿还其它东西，令人意外的东西，令人惊讶的东西，带给人无尽困惑甚至是内疚
的东西。
真正的内疚。我感受到，并且很害怕，怕自己是个混蛋。
我无法否认这点。
当我转身离开刚特格瑞姆，离开国王布鲁诺·战锤的坟墓时，汹涌澎湃的感情中，除了痛
苦、愤怒和无助，除了一遍遍回访当时的场景，设想我的其他选择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解
脱。
我耻于承认这点，但否认它就是在说谎，而且是在对自己说谎。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感到
了终结。终于到了埋藏过去独自前行的时候了。终于到了——正如伊诺雯蒂在一片远离此地的森
林里所说的那样——我该开始新生的时候了。
当然，布鲁诺的死不能让我感到宽慰。第伯多夫·潘特的死也是一样！我从没有过比布鲁
诺更好的朋友，如果可能，我多希望他能瞬间回到我的身边。
然而，在更大的意义上，从我整个生命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解脱。很长时间以来，我早
已做好了放下凯蒂布莉尔、瑞吉斯和沃夫加的心理准备——当然不是忘记他们！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们，永远不想忘记他们！他们将深藏于我的内心和灵魂之中，与崔斯特·杜垩登一起前行。但
多年前，甚至几十年前，我就接受了他们的逝去和我的损失，只有那个顽固的老矮人拒绝接受这
一点，他坚持他们依然活着，等待我们去寻找，这样我们才能再度迎来那些充满欢笑的时光。于
是，他强迫我也不能放弃。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自由了？多糟糕的想法啊！在度过魔索布莱城的第一段痛苦时光
和与厅堂战友们一起相处的第二段愉快时光后，我竟然如此渴望踏上新的道路、迎来第三段生命，
这是多么严重的背叛啊。我在卓尔主母的鞭笞下变得心硬如铁，又被亲友们真挚的爱意感化得心
软意活，而我心中留下的是：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的第二段生命比起第一段来是如此
快乐，如此丰富，我的第三段生命能够再次超越它么？
我不知道。我真心理解我是多么幸运能找到这四个好伙伴一路同行。我能再找到这样甘愿
为我献出生命的朋友么？我会再次恋爱么？即使我恋爱了，我还能像爱凯蒂布莉尔一样爱得那般
热烈么？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怕去发现这些。这就是我现在得到的自由。我将睁开双眼、敞开心扉，
无怨无悔地踏上前程，真心明白能有友人相伴的我是多么的幸福。
而另外一种自由是，几十年来，我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我不再愤怒了。这很奇怪。我感到
令我肌肉一直紧绷的怒火终于释放了。
这同样令我感到内疚般的刺痛，我相信我周围的人会经常听到我困惑的自言自语。也许我
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也许布鲁诺的逝去绷断了情感的束缚，这种痛苦太过深刻，以至于我将自
己骗入了完全相反的境地。
也许是。
也许不是。
我只能耸耸肩怀疑这一切。
我只能感受并接受这一切。
现在我孤身一人。
我自由了。
——崔斯特·杜垩登
无冬四部曲第二部《无冬之森》译者：LexDivina
第一章
屠杀的承诺
新生的恐怖环域上笼罩着灰烬的迷雾，席洛拉·萨尔穆站在环域边缘，在两脚之间不断变换重心。
她知道风险何在。她的探子回来了，确认了她的恐惧：水元素和坍塌的奥法主塔中的残存魔法重新困
住了本初火元素。不会再有本初火量级的第二次火山喷发了。她脚下的大地不再每天颤抖。
她的敌人阻止了灾难。
席洛拉望向灰烬，几乎能感觉到它正在消失。她本指望这场火山喷发能加强她的魔法怪物——靠死亡
滋养的恐怖环域。
她继续变换重心。如果她意识到了她的失败，那个从黑灰色的迷雾后方向她走来的怪物想必也是如此。
席洛拉听见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在她身边，她最亲近的顾问，阿斯莫德信徒杰斯特里·瑞勒
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感觉到他了。”他轻声说道。杰斯特里·瑞勒文并非寻常信徒。他刚过二十岁，年纪轻轻，经验
不多，却赢得了其他信徒的关注和敬意。不仅是因为他外表出众——他肩膀宽阔，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睿智
的黑色双眼——也是因为他能够不顾一切为事业献身的决心。不仅如此，他的战斗技巧也十分出色——平
衡完美，出击准确，力度惊人。她直到最近才在和耐色瑞尔人的冲突中注意到了他的实力。如果能早点儿
发现就好了。席洛拉暗暗惋惜。她本能让杰斯特里诱惑邪恶的黛莉雅，早早取走她的性命。
1
这让席洛拉想起了坦勃利，一个强壮的男性，她和黛莉雅共享的情人，黛莉雅在向西进发之前杀死了
他。她望向杰斯特里，将他和坦勃利相比较。
他们无法相比。杰斯特里是个真正的狂信徒，如果和坦勃利交手，他能将后者砍成碎片。他是否也能
将黛莉雅砍成碎片？这想法令人愉快，令人着迷。
“席洛拉，他来了。”杰斯特里重复道。
席洛拉点了点头，却并未回答，不敢打破灰烬中的死寂。当萨斯·塔姆将他的魔法能量集中在恐怖环
域上的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他的降临。她垂下双肩，在边缘等待着。她不会进入环域迎接他，因为萨斯·塔
姆在环域之中的力量太过恐怖，令人不敢直视。
1 《刚特格瑞姆》里的这个人实际上叫塞莫雷利斯（Themerelis）
，不叫坦勃利（Temberle）。
在她身后，她听见杰斯特里正紧张地舔着嘴唇。她急切地想让他停下来，却无法开口告诉他这点。
一道穿着厚重的黑色兜帽长袍的瘦削人影向她走来。不知为何，这道影子竟然比它所在的恐怖环域颜
色更深。
“我没能享受到聆听千万灵魂临终哭嚎的喜悦。”巫妖用尖锐而平静的声音说道。黑暗之中，两点愤
怒的火焰紧盯着席洛拉。他的身影晃动着，因为旋转的魔法灰烬而显得模糊不清。“和你承诺的不同，我
没能感觉到我的新领域有任何增强。”
席洛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们遇到了敌人——”
“我知道你的失败。”萨斯·塔姆的声音向她传来，有如利爪抓向她的心脏，“我知道矮人矿坑里的
战斗。我全都知道。”
“有很多原因。”席洛拉脱口而出，“而且，我们还没输！”她顿了顿，面露苦色。最后那个词选得
太蠢了。
“我也在那儿。”萨斯·塔姆向她保证，“用另一双眼观战。魔法得到重建。本初火元素被重新关了
起来。它不会很快重获自由，也不会轻易重获自由。”
席洛拉垂下目光，双肩越来越垮。“我让你失望了。”她说。有那么好几拍心跳的时间，她站在原地，
等待着指责，等待着恐怖的死亡。
“的确。”萨斯·塔姆终于发话。
“只是一战失利而已！”她身后的杰斯特里叫道。
一道黑色的能量从恐怖环域中射了出来，刺破席洛拉身边的空气。杰斯特里飞向后方，重重落地。他
蠕动着，头发倒竖，剧痛令他四肢颤抖。
“他有用吗？”萨斯·塔姆对席洛拉问道。她知道，他实际上是在问她是否应该把杰斯特里喂给恐怖
环域。
她花了些许时间寻找答案。她应该将杰斯特里扔给巫妖，希望他的死亡能平息巫妖的怒火……
“他已经多次证明了他的价值。”相反，她听见自己如此答道，“杰斯特里·瑞勒文杀了许多耐色瑞
尔人，并带着我的战士们在森林里取得了多场胜利。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
“你希望把他留下来？”萨斯·塔姆反问。一只无形的手从灰烬中向她伸来，掐住了席洛拉的脖子。
她抓向它，却什么都没摸到。这只缥缈无形的魔法手掌将她提了起来，令她脚尖着地，将她拖进黑暗之中。
它突然停住了，她悬在半空，抓挠着、蠕动着。看到杰斯特里出现在她身旁，她本就凸起的眼睛睁得更大
了。和她一样，他也悬在半空并陷入了窒息。
“别把你的死怪在我身上，可怜的阿斯莫德信徒。”萨斯·塔姆压低的声音从恐怖环域中传来，“席
洛拉·萨尔穆希望你陪着她。”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同时，空中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一声急切的咏叹——“阿克莱姆！阿克-莱姆！
格里斯，格里斯，哦，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阿克莱姆。阿克-莱姆！但你看得见我……哦，我知道你看
得见我！你当然看得见我。你什么都能看见。”
席洛拉落上地面，勉强保持住了平衡。在她身边，杰斯特里瘫倒在地，不断呻吟着，依然因为之前的
黑色闪电而颤抖不已。恐怖环域中传出萨斯·塔姆的大笑。
持续不断的胡言乱语吸引了席洛拉的注意，她望向身后。巫妖瓦琳德拉·影幕穿过骷髅般的果树残骸，
向她飘来。她用半腐烂的手指点了点下颌，对她看不见的同伴阿克莱姆·格里斯喃喃自语，仿佛正在思索
着这个世界上无人通晓的谜题。
她来到席洛拉身边，似乎一路上都没注意到这位女术士和阿斯莫德信徒的存在，甚至也没注意到恐怖
环域和站在其中的伟大造物。
“哦。”她对席洛拉说道，“好吧。下午好。幸会。天气不错！你看到阿克莱姆了吗？”
萨斯·塔姆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又是谁？那是谁？”瓦琳德拉问道，“是你吗，阿克莱姆？”
“是萨斯·塔姆，瓦琳德拉。”席洛拉轻声回答，“塞尔的大巫妖。”
“无需介绍。”萨斯·塔姆说，“再次向你问好，影幕女士。我十分享受在矮人大厅中和你的交流。”
席洛拉想要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却又把问题吞了回去，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萨斯·塔姆的探子瓦琳德
拉。
“哦，再次问好，再次幸会！”瓦琳德拉回答，“我用了它！”
“怎么回事？”席洛拉问道，将目光从瓦琳德拉转回到萨斯·塔姆身上。“用了什么？”她添道，再
次转头望向身边的精灵巫妖。
“我还拿着它呢。”瓦琳德拉向萨斯·塔姆保证，并拉开法袍，掏出阿斯莫蒂斯之杖，席洛拉在前往
本初火元素的老巢途中借给巫妖的一件拥有召唤之力的强大神器。
席洛拉下意识地向权杖伸出手，担心大巫妖会因为她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手下而勃然大怒。
“很好，瓦琳德拉，你召唤出了深域炼魔，干得不错。”萨斯·塔姆回答，打断了席洛拉的动作，“瓦
琳德拉能轻松控制住深域炼魔。老练带来的轻松。她拥有远超出……她的精神状态的强大力量。”
席洛拉呆呆地点了点头。
“席洛拉知道——哦，别傻了！”瓦琳德拉突然叫道，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她是我的朋友。她
一直提醒我……哦，为什么我记不起来那些我还拥有力量的时光了？那时的魔法和现在并不完全一样。”
“奥法瘟疫之前，”席洛拉解释道，“她的痛苦也令她困扰，却并未夺走她在密斯特拉的魔网坍塌前
就已经掌握的力量。”
“这说明了什么？”萨斯·塔姆问道。
“我把过去带到了现在。”瓦琳德拉抢在席洛拉开口之前回答，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
“你看见矮人矿坑里发生了什么吗？”席洛拉对萨斯·塔姆问道。
“看到了一些。”
“我听说，有几名强大的敌人击败了我的军队。”席洛拉说道。
“你不该只派出那么点儿人。”萨斯·塔姆反驳。
“深域炼魔。”席洛拉抗议道，“瓦琳德拉！还有多克瑞，作为我的副手。”
“你不该只派出那么点儿人。”萨斯·塔姆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以示强调，仿佛每个字本身都是
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判决，一个声明。
席洛拉垂下目光。
“的确，我的主人。”
“要不是因为奥法主塔的残存力量，这些人手已经足够了。”瓦琳德拉回答，“是我的错，不是席洛
拉女士的错。”
瓦琳德拉突然冒出来的清晰措辞让席洛拉和杰斯特里目瞪口呆，陷入了彻底的迷茫。
“我早该知道——哦，我早该知道！”瓦琳德拉开始敲打手指，脑袋也随之摇晃。她长叹一声。“当
然了，这是我的错。我了解奥法主塔——不像别人！为什么我没能想到它有那么强，在矮人大厅里释放了
那么伟大的力量？哦，瓦琳德拉！”她给了自己一耳光。“哦，阿克莱姆！阿克-莱姆！阿克莱姆，你在哪
儿？格里斯，格里斯，我需要你！”
席洛拉转向萨斯·塔姆，无奈地抬起双手。
“瓦琳德拉！”大巫妖怒吼，经过魔法增强的声音有如巨龙的咆哮。席洛拉和杰斯特里瑟缩着捂住了
耳朵。
“在？”瓦琳德拉甜甜地回答，仿佛完全不受震耳欲聋的音量影响。
“你的错？”
“我应该警告席洛拉女士。”
“你为什么没警告她？”
席洛拉不由畏缩。
“我需要力量！”瓦琳德拉尖叫道，她浑身颤抖，疯狂挥舞着细瘦的手臂，“格里斯！格里斯！为了
格里斯，毫无疑问！”
席洛拉不知道她是在和他们说话，还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生物说话。
“为了召唤他。我是个坏女孩儿，不够好，不够好。阿克莱姆·格里斯——阿克-莱姆！阿克-莱姆！
——占据大恶魔的身体。哦，那将多么美妙！”
“她在胡说些什么？”萨斯·塔姆质问。
“瓦琳德拉？”席洛拉镇静地问道，她走到心不在焉的巫妖面前，迫使瓦琳德拉望向她，“你本打算
让你的爱人占据深域炼魔的身体？”
“异端！”杰斯特里叫道，但还没等他说完，另一道黑色能量击中了他，将他抛到二十尺之外。他坐
在地上，头发倒竖乱舞，牙齿咯咯打颤。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吃了你。”萨斯·塔姆发誓。
“哦，拥有强大身躯的阿克莱姆！”瓦琳德拉双手击掌，“我本该通过奥法主塔的管道将他招来身边，
在深域炼魔被削弱之后将他放进它的身躯里。但贾拉索！哦，该死的卓尔！”
“席洛拉？”萨斯·塔姆质问。
“很显然，她想要把阿克莱姆·格里斯从他的命匣里面解放出来。”席洛拉解释道，“让他占据她召
唤出来的魔鬼的身体。”
“哦！他本能变成一个无比强大的战士！”瓦琳德拉叫道，她再次击掌，“逃过火山爆发的那些人本
会死得更惨！”
席洛拉从她身边走开，望向恐怖环域，以为萨斯·塔姆会用某种不可言说的能量将瓦琳德拉就地摧毁。
“哦，而且还是个完美的情人！”瓦琳德拉叫道。席洛拉眨着眼转回身来。
“我的爱。我的爱！我多么想念你，我的爱！”瓦琳德拉又开始重复她那段“阿克-莱姆”的咏叹。
“我们在刚特格瑞姆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这个疯子想要个深域炼魔情人？”萨斯·塔姆呻吟道。
“我们在矮人大厅遇到的敌人十分强大。”席洛拉回答。
“他们是耐色瑞尔人的盟友？”萨斯·塔姆问道。
“不是。”席洛拉立即指出，“似乎是矮人鬼魂的盟友。”
“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你，同时毁了这个叫瓦琳德拉的可悲生物？”
“黛莉雅！”席洛拉回答，“因为带着我们的敌人保护矿井，捕获本初火元素的人是黛莉雅·辛菲尔。
就像我担心的那样，她毫无用处。我们在塞尔时杀了她就好了！”
“瓦琳德拉！”萨斯·塔姆用他魔法强化的声音命令道。
瓦琳德拉站直身体，紧盯住声源。她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废话，目光清澈。
“我们之所以失败都是你的错？”萨斯·塔姆问道。
“我应该警告席洛拉。”巫妖垂下双眼。
“求求您，别摧毁她。”席洛拉低声说。
“我还在思考要不要摧毁你。”对方怒吼道。
“所以，我欠你一场灾难！”瓦琳德拉说，“哦，一场盛大的灾难！”
席洛拉依然不能看清萨斯·塔姆的身影，但她知道大巫妖正难以置信地瞪着瓦琳德拉。
瓦琳德拉·影幕再次为阿克莱姆·格里斯唱起了歌，消失在骷髅般的森林残骸里。
“我本希望你现在已经攻下了那座城。”萨斯·塔姆说道。
“城里守卫森严，”席洛拉回答，“都是坚强的战士。”
“把他们变成僵尸大军的士兵。”巫妖下令，席洛拉点点头，深鞠一躬。
“恐怖环域会把它的力量借给你。”萨斯·塔姆解释道，“它的力量足够强，足以用来施法、创造、
转变。”
“我一直不敢用，我担心我会削弱它的能量。”席洛拉紧盯着地面。
“那么，只出于增强它的目的动用它的力量。”萨斯·塔姆说，“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席洛拉不由畏缩，却尽量不暴露出更多弱点。萨斯·塔姆不会容忍弱点。
“你住在森林里？”
她点了点头。“我们有洞穴。有时候也住在一座农屋里。”
“太简陋了。哈，如果你已经征服了那座城……”
席洛拉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闪过威胁的光芒。
萨斯·塔姆大笑一声。“你是我最器重的副官之一。”他说，“你却住在洞穴里？”她听见他发出嘶
哑的叹息，某种东西从灰烬之环里流了出来。
席洛拉再次畏缩，以为那东西是冲她来的。但那东西无害地落在她脚边，像是一小截从黑色枯木上折
下来的树枝。
她困惑地望向萨斯·塔姆，然后缓缓弯腰捡起那东西。刚一摸到它，女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能感
觉到和恐怖环域之间的链接，能感觉到法杖的力量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施法、创造、转变。
“建一座城堡！”萨斯·塔姆对她叫道。
“我不想——”
“别再让我失望了！”大巫妖下令，“你们两个都是！”
一声爆裂，一声尖锐的嘶鸣，恐怖环域里爆发出一道明亮的电光。他消失了。恐怖环域再次变成了一
片暗淡的灰烬。
席洛拉·萨尔穆的呼吸变得轻松多了。
“发生了什么？”杰斯特里困惑地问道，壮着胆子回到席洛拉身边。
“瓦琳德拉刚刚救了我们。”她回答。
“没错。”瓦琳德拉叫道，吓了他们一跳。她似乎是从附近的树干里冒出来的，就像一个平面的影子。
她变回原形，抬头望向二人，目光清澈、神情清醒。“现在瓦琳德拉必须创造另一场灾难了。哦，多让人
愉快啊！”
她的表情停留在疯狂和邪恶之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瓦琳德拉·影幕没再说话，转身
离开了。
席洛拉用力咽了口唾沫。
“没那么疯了。”过了好久，杰斯特里轻声说道，“或是疯过了头。”
这天早上，赫佐·阿莱格尼走得昂首挺胸，比他在许多麻烦缠身的日子里都更有气势。他的探子刚刚
带着令人欣喜的消息回到了他身边：古老的矮人王国中的本初火元素被重新关进了属于它的洞窟里，一群
强大的水元素沿着洞窟四周的墙壁旋转奔流，让它无从脱身。席洛拉·萨尔穆的计划失败了。不会有为她
的恐怖环域提供能量的第二次火山喷发了。他脚下的大地不会被撕裂，他的野心也不会掉进深不见底的绝
望深渊。
提夫林的身高远超六尺，这还没算上他弯曲的羊角。他竖起披风的硬领，露出内侧的鲜红缎面。他喜
欢这种感觉——明亮的红色不仅和他的恶魔双眼遥相呼应，也能衬托出挂在他左胯剑环里的致命剑锋。他
挺着宽阔的胸膛，背心的系带本就没有系牢，现在更是进一步扯开，炫耀着他发达的肌肉。他将黑色的披
风甩过左肩，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离开帐篷。
他走过高耸的断崖，在一棵树冠宽大的橡树下站稳脚跟。他看见几名阴魂手下正聚在一起。“拜拉博
斯在哪儿？”他问道。三个人犹豫不定地面面相觑，明显是对他恐惧不已。
“去找到他！”阿莱格尼下令，“把他带来我这儿！”
三人撞到一起，手忙脚乱地跑开了。他们分头行动，询问每一个沿途经过的阴魂，而他们都纷纷望向
阿莱格尼，然后也同样跑了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从视野中消失之后，赫佐·阿莱格尼才放任自己为了他的力量所带来的景象露出一个笑
容。
很快，他手下唯一不会因为他的每句话而狼狈奔走的男人向他踱来。这个黑色头发、浅灰色皮肤的男
人比阿莱格尼矮了足有一尺，矮小的身形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除了一个钻石形状的腰带扣，和另一
侧臀边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的长剑和匕首——但面对强大的耐色瑞尔提夫林，他竟然完全不显得弱小。他
站在那里，弯起的小臂搭在长剑剑柄上，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一只没咬过的青苹果在他指间旋转着，时
不时被抛到空中又重新接住，而他甚至都没有投去一瞥。
“探子已经从矮人大厅回来了。”阿莱格尼告诉他。
“我知道。我们的敌人失败了。”
“你找过他们了？”赫佐·阿莱格尼强硬地问道，红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和失望，
“他们找过你了？”
“他们通常都会。”他回答。
灰影拜拉博斯几乎无法抑制住他的微笑。他知道阿莱格尼会为了违反规矩而狠狠惩罚那些探子——甚
至还会杀掉几个——这想法令他倍感愉悦。知道阴魂会受到折磨并不能困扰灰影拜拉博斯。恰恰相反。
当然，他没找过任何一个人。他可以轻易看穿面前这个傲气十足的耐色瑞尔领主，又何必借助别人的
帮助？席洛拉的失败不难预料。他已经从席洛拉的窥探池中见到了她的敌人，其中包括崔斯特·杜垩登和
布鲁诺·战锤。
赫佐·阿莱格尼低声诅咒了一阵。“我们的时机到了。”他说，“我们的敌人焦头烂额，如果不是因
为你没能完成我给你的任务，他们还会更加狼狈。”
除了优雅地深鞠一躬之外，拜拉博斯没有给出其它回应。他的确是被派去刺杀席洛拉的，若非看到了
窥探池中的景象，他现在已经成功了。那个画面令他困惑不已，重新点燃了他深埋已久的情感，以至于他
差点从树枝上掉到席洛拉的营地中央。
他将那个画面抛诸脑后，不敢在愤怒的阿莱格尼就在身边的时候深思其中的含义。
“或许我应该再把你派回去完成那个任务。”阿莱格尼说。
“他们本就防守得密不透风，现在的防御无疑还会成倍增强。”
“显然吓不到像灰影拜拉博斯这么聪明强大的人。”回答充满嘲讽，却不出意料。
拜拉博斯耸了耸肩。“你打算重整军队，全面袭击席洛拉的手下。”他推测。
“我的确这么想过。”
“我也这么想过，席洛拉肯定也是。那个术士又不是傻瓜。”
“你觉得现在不到时候？”
“我觉得席洛拉必然会主动出击。”拜拉博斯说，“她的灾难没有成功，因此需要制造个新的灾难。”
阿莱格尼好奇地看着他。
“她为萨斯·塔姆效力，至少你是这么告诉我的。”拜拉博斯解释道，“她想要完成她的恐怖环域。
我听说萨斯·塔姆不会轻易原谅失败。”
赫佐·阿莱格尼明显感兴趣了起来。他走到橡树下面，沿着粗壮的树干绕起圈来。
“她要攻击我们？”再次转到正对着拜拉博斯的方向上时，他问道。
“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拜拉博斯说，“你需要喂养你的恐怖环域。你需要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快速的屠杀。你会去攻击一支准备迎击的军队吗？”
一个微笑出现在阿莱格尼的脸上。“旁边就有一个住满人的城市……”他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席
洛拉很快就会攻击无冬城。”
拜拉博斯再次耸肩。
“去确认它！”阿莱格尼大喊。
拜拉博斯微笑着鞠了一躬，欣然从命。但他刚走了几步，就转过身来望向提夫林。
“不用谢。”灰影拜拉博斯说道。
“我没谢你。”
“但你知道我的价值。你的挫败显露无疑。这就是足够的感谢了。”
阿莱格尼嗤之以鼻，拜拉博斯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十分不屑。灰影说道：“我会取回我的匕首的，我
的主人，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为你服务”。
阿莱格尼的脸上阴云密布。
“你会发现其中的智慧。”拜拉博斯承诺道，大笑着走开了。
一离开赫佐·阿莱格尼的视线，小个子男人就收起了笑容。诚然，他对那个提夫林的憎恨更甚于他对
任何一个活物或不死生物的憎恨，但阿莱格尼持的长剑让拜拉博斯无法反抗。该死的长剑，和他完美同调，
能够在他作出每一个行动之前就洞悉他的意图。那个邪恶的造物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如果它或者它的持
有者如此选择，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他。
如果事情仅仅是一死那么简单，拜拉博斯早就将阿莱格尼逼到别无选择的地步，然后开心地迎接他来
之不易的“回报”。他十分清楚，这把长剑——现在的名字只是简单的利爪——知道该如何令他陷入生不
如死的境地。它将摧毁他的灵魂，永远奴役他的灵魂碎片。它将汲取他的生命力，因为他的死而变得愈发
强大。
或者，它会杀了他，然后再复活他，这样它就能再次折磨他。
的确，拜拉博斯憎恨阿莱格尼，憎恨那把赤红剑锋的长剑，而他最为憎恨的是他的无助，他的屈从。
在他上百年的生命里，灰影拜拉博斯此前只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感觉：那是在魔索布莱，一座属于卓尔城市。
从那个黑暗的地方逃脱后，他发誓再也不会以同样的方式为他人效力。
名为利爪的长剑和获得长剑的耐色瑞尔领主们撕破了他的誓言，夺走了他的自由。
“只是现在。”灰影拜拉博斯一边在无冬森林中漫步，一边对自己承诺道。
他想起他的匕首，在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那把匕首都是他的标志性武器，将恐惧撒向在卡林港
到路斯坎之间每寸土地，撒到那些土地上的每一位强悍战士和杀手的心里。他知道阿莱格尼永远也不会把
匕首还给他——就算持有利爪，赫佐·阿莱格尼还是对拜拉博斯心怀警惕，不愿让他保有如此强大的魔法
物品。然而，想到取回匕首后可以做出的挣扎，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愉悦。在利爪削弱他生命力的同时，他
可以用匕首抽取阿莱格尼的生命力。他相信更强的会是自己。就算他们在那场战斗中同归于尽，那也是灰
影拜拉博斯最认同的结局。
“只是现在。”拜拉博斯再次说。
“席洛拉不知道我有这个。”瓦琳德拉·影幕轻声说道，咯咯笑了起来。
她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头骨状宝石。不死物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倒映在宝石头骨中空的眼球里。
“我从她那儿拿的。”瓦琳德拉解释道——看起来是在对自己解释。她笑得愈发开心了。
头骨是她的命匣，她的灵魂离开了她已经萎缩的脆弱身躯，安居于此。如果瓦琳德拉的身躯被摧毁了，
她会藏在命匣之中，直到她找到另一具身体。
但这枚宝石还有更多秘密。它是一对儿古物中的一个，是传递魔法能量的强大导体。阿克莱姆·格里
斯——瓦琳德拉挚爱的格里斯！——占据了另一块宝石，但瓦琳德拉并不知道那块宝石去了哪儿。
她曾试图寻找它的位置——所以她才壮着胆子从席洛拉手里偷来了属于她自己的宝石。她望进命匣，
视野由此延伸，望向位于活人和死者之间的神游之野，寻找着格里斯的踪迹。但她找到了另一个人，一个
刚刚离体不久的强大灵魂。那个不死的灵魂快速飞过，飞离主物质界，飞向适合它的惩罚或奖赏。瓦琳德
拉的速度比它更快，她借助宝石抓住了那个惊恐的灵魂，为它提供了一个家，一个锚点，一个命匣。
“出来吧，朋友。”瓦琳德拉吩咐道，摩擦着头骨宝石，“出来，我需要你。我知道，我知道——格
里斯，格里斯！——我知道你不能离开宝石太久，但那点儿时间已经足够了！”
什么也没发生。
“出来吧，不然我就进去找你了。”巫妖警告道，声音突然变得阴沉。
头骨宝石的眼眶里猛地燃起红色的火焰，嘴中吹出一阵冷风。可怜的灵魂在瓦琳德拉面前闪烁着微光，
又怕又怒——无助的愤怒，因为它只是个缺少形体的鬼魂，一阵用恶毒却微弱的声音诉说出来的怒意。
“科尔文·多克瑞！”瓦琳德拉得意洋洋地笑着，“哦，你必须帮帮我！”
为什么？失去了身体的吸血鬼在瓦琳德拉的脑海里问道。
“因为如果你帮了我，我会赐予你更多头骨宝石的力量。”瓦琳德拉挑衅道，“这样你就可以占据别
人的身体，为你的……能量重塑肉身。”
吸血鬼灵魂并未开口作答，但瓦琳德拉感觉到了他的急切和绝望。她知道，多克瑞已经见到了属于他
的判决，他显然会不计一切代价避免那个最终的结局。
“你是我在风中的眼睛。”瓦琳德拉解释道，“萨斯·塔姆要求我制造一场灾难，所以我必须给他一
场灾难。再去寻找刚特格瑞姆，把本初火元素的情况告诉我。”
那是段漫长的旅程。我没那么多时间。
“你随风而行。”瓦琳德拉大笑一声，“走吧！然后回来！你将发现更多。我要知道更多！格里斯！
格里斯！哦，我真是个坏女孩！我们要完成一场屠杀，大规模的屠杀！我必须知道更多情报才能造就灾难，
而你是我的眼睛。”
她突然住了口，好奇地望向头骨宝石。瓦琳德拉环视四周，花了片刻功夫才意识到多克瑞已经离开了。
很好。她暗忖。
“这是什么意思？”杰斯特里私下对席洛拉问道。此时离他们和萨斯·塔姆的会面还不足十天，一群
阿斯莫德信徒站在附近，讨论着他们的任务。
“瓦琳德拉想要取悦萨斯·塔姆，我们将允许她用自己的办法达成这点。”
“你为什么会相信那个疯巫妖？”杰斯特里每个字都在摇头，很显然，仅仅是提到瓦琳德拉·影幕的
名字也让他反感不已。
“你忘了我们和萨斯·塔姆的会面？”回答满是嘲讽。
“不，但是——”
“你忘了是瓦琳德拉将他的怒火从我们身上引开，引到了她自己身上？”
“你相信她那么做是为了我们好？”杰斯特里问道。
席洛拉一脸困惑，仿佛答案不言自明。
“我觉得她只是疯了。”杰斯特里回答。
一时之间，席洛拉仿佛想要用一束闪电或是其它强大魔法将他击倒在地。
杰斯特里用力咽了口唾沫。他意识到他太冒进了。他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但她很快放松下来，点了点头。杰斯特里如释重负。席洛拉想必十分重视他作为一个诚实顾问的价值，
所以允许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不知道向大巫妖承认自己的失败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他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但他很快控制住
自己，重新放低音量，“她满嘴胡言乱语，承认失败的那些话几乎都不连贯。”
“不，”席洛拉冷冷说道，“你会为低估瓦琳德拉·影幕而付出代价。”
“低估？我怕死了那个怪物！”他再次提高音量，几个阿斯莫德信徒向他望来，却又明智地转回到他
们自己的对话上。
“你低估了她的心智力量。”席洛拉解释道，“她熬过了化为巫妖的疯狂转变和奥法瘟疫，这一事实
非同小可。我和她深入谈论过她在阿克莱姆·格里斯死后不久的经历。没错，她相当疯癫，但在一个卓尔
心灵异能者的帮助下，她的神智又开始回来了。”
“她胡言乱语，她唱个不停，她……不对劲儿。”杰斯特里争辩道。
“她把她的疯狂表现了出来。她释放它，适应它，带着剩余的理智跟随它。她从萨斯·塔姆手下救了
我们，出于她自身的意志。”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她知道她还无法指挥无冬森林的阿斯莫德信徒，也无法让恐怖环域结出硕果。瓦琳德拉需要我，
不然她只会给萨斯·塔姆带来更多失望，比她在刚特格瑞姆的失败还让他失望得多。”
“等她不再需要你了呢？”
“我会欣然接受我为萨斯·塔姆赢得的胜利，返回塞尔，让瓦琳德拉担任萨斯·塔姆在剑湾的指挥官。”
“他们会杀了你的。”杰斯特里坚持道，但席洛拉摇了摇头，显得胸有成竹。
“我和瓦琳德拉有过深入交谈。”她强调，“而且我也研究过瓦琳德拉·影幕在大名鼎鼎的奥法主塔
中的经历。她生前就已经功成名就，一旦恢复神智，她死后的能力更将远超于前。”
杰斯特里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席洛拉。“你觉得她能帮你实现不朽。”他突然说道，然后倒
吸了一口冷气，担心自己已经越过了底线。
但席洛拉只是咧嘴一笑。“你才二十岁，我已经接近中年。”女术士解释道，“终有一日你也会明白
的。现在走吧。”她指向小路。小路两侧排列着阴沉沉的树木，紧密纠缠的树枝挡住了满月的光芒，令小
路看起来像是一条隧道。
“你要举行召唤魔鬼的仪式了。”杰斯特里说道，“我希望能见证你向九渊魔狱发出召唤时的荣光。”
“今晚不召唤。”席洛拉对她说。她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望向身边，向巫妖瓦琳德拉点头示意。后
者拿着阿斯莫蒂斯之杖从阴影里飘了出来。
“通过某种我并不理解的魔法——可能是因为权杖和九渊魔狱的联系，也可能是因为我让她从我的帐
篷里拿走的头骨宝石——瓦琳德拉在无冬森林的边缘察觉到了某种骚动。”席洛拉对杰斯特里和站在林间
隧道前方的那群阿斯莫德信徒说道，“你们跟她走，听她指挥，干她要求你们干的任何事！”说道最后，
她音量大增，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她瞪大双眼，检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除了你。”她对杰斯特里轻声说道，几乎没有张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充当我的双眼和双耳，无
论瓦琳德拉有何命令。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点，回到我身边，完整地告诉我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她一边
后退一边转身直视着他，让他站在她和其他信徒之间，“我可不愿让我的情人死在一个巫妖的手里，变成
冰冷恐怖的不死生物，再也不能满足我的需求。”
杰斯特里几乎喘不上气了。她的情人？真的吗？自从萨斯·塔姆让阿斯莫德信徒担任她的手下之后，
他就一直渴望着这点，现在她终于满足了他的愿望？
席洛拉只回头望了他一眼。“别让我失望。”她用沙哑的声音轻喃，“我们将获得无上荣耀，你和我。
还有无上欢愉。”
接着，她和瓦琳德拉擦身而过。巫妖飘过她身边，轻轻傻笑着，嘟囔着说了些什么，震惊中的杰斯特
里没能听清——倒也不是说他在别的情况下就会对她有所关注。他站在原地，瓦琳德拉从他身边飘过，对
他叫道：“格里斯，格里斯，跟上我！”
然而，他几乎无法将双眼从名为席洛拉·萨尔穆的美景上移开。黑色长袍高耸的硬领完美簇拥着她的
光头，她洁白光滑的皮肤在月色下闪闪发亮。在杰斯特里看来，她的头颅就像一个完美的球体，放在硬领
的底座上，迷人的景象令人恍惚。他盯着看了好久，才让目光滑向下方，沿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望向裙子
后方的高叉。他再次盯着那里，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随着她迈出的每一步，雪白的皮肤反射出月光，
令他的心脏为止雀跃。
她的情人，她调戏道。她的情人。
他必须成功。必须从这危险的一晚活下来。杰斯特里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找回一名阿斯莫德信徒
应有的控制力。他甚至还从离去的席洛拉身上移开了目光，环视四周……这才发现瓦琳德拉和其他人都已
经上路了。
他跑了起来，但刚跑出一步，他又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向他全心渴望的女人。
她已经不见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杰斯特里·瑞勒文向自己提醒着他是谁，提醒着他身边挥之不去的危险——针对他的危险，也是针对
他挚爱的席洛拉·萨尔穆的危险。他们曾一同面对着萨斯·塔姆，几乎死在大巫妖的致命怒火之下。
他们已经踏上了胜利的道路。席洛拉需要一场屠杀，用以喂养她的恐怖环域。杰斯特里会制造这场屠
杀——为了她。
为了他们。
他跑进漆黑的林间隧道，跑向远处的火光。
席洛拉很高兴她终于又是一个人了。她从斗篷的褶皱里取出形似黑木的奇怪法杖举到面前，双眼闪闪
发亮。
她能感觉到其中震颤的能量。它是连接着恐怖环域的载体，是黑暗女王手中的黑暗权杖。
她回头望向被她和她的阿斯莫德信徒称之为家的洞穴建筑，一副图画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在洞穴入
口左侧，洞穴正面那片岩石的后上方，有一棵骷髅状的小树，扭曲的树干上只有一根折断的树枝指向前方，
有如把守洞穴大门的哨兵。
席洛拉爬上岩石，站在枯木旁边。她用木质权杖敲了敲深色的树干，一道能量涌过全身，令她不由惊
喘。她感到手指一阵刺痛，一团灰烬从权杖中喷了出来，喷向枯木，将它变成了黑色。
地面剧烈颤抖，小山的另一侧，一块巨石滚落下来。
席洛拉环视四周，困惑不已。
地面再次颤抖，同一座小山的另一侧，又有一块巨石松脱跌落。
席洛拉环视四周，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地面再次颤抖。枯树开始生长。
女术士退向后方，差点儿被绊倒在地。
随着洪亮的摩擦声，枯木变宽变高，长到十尺、二十尺、三十尺。小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块纷
纷掉落。洞穴里传出一声惊呼，一名阿斯莫德信徒咳嗽着冲出洞口，浑身沾满灰尘。
“席洛拉女士！”他叫道。
她站在一座灰烬之塔的前方，塔身酷似一棵骷髅状的枯木。一个开口出现在塔身高处，位于曾经那根
折断的树枝之下，形成了一个有顶的露台。
阿斯莫德信徒再次呼唤她，席洛拉置若罔闻。她回到山脚下，目光一刻也没离开灰烬打造的树塔。她
手中的权杖还想要制造更多。
它的能量令席洛拉头晕眼花，她听从了，从洞穴入口向外走出约有五十步的距离，开始用权杖一端在
地上画线，恐怖环域的能量通过权杖涌向地面。等她画完半个圆，走到岩山一侧的时候，起点上涌出岩浆
——恐怖环域深入地底，将十年前的灾难留下的残余能量激发了出来。
她空出十尺的距离，继续完成后半截工作。画完一整个圆的时候，前半段围墙已经冒出了地面。融化
的岩浆不断翻搅，层层叠高；围墙向上抬升，高度超过了十尺。
席洛拉像个玩耍的孩子一样咯咯笑着。狂信徒再次呼唤她，乞求她的解释，她只是益发大笑起来。
随着席洛拉·萨尔穆的围墙渐渐成型，狂信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一条狭窄的通道从两段围墙的
间隔上伸了出来，接着，席洛拉用岩石造出许多小型建筑，又将两棵枯木变成了两座俯视着围墙的小型哨
塔。
更多狂信徒来到了附近的森林里，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一些人跪在地上向他们的魔鬼神祇
献上祈祷，另一些人冲上前来，对席洛拉抛出相同的问题。
她没有回答，而是消失在了洞穴的入口里。
片刻之后，她重新出现在高塔上方，站在树枝形成的露台上。
“我的女士？”最开始的那个阿斯莫德信徒再次问道。
他的声音中饱含狂喜。每个人抬起的脸上都充满敬畏。席洛拉喜欢这副景象。
“看吧，林间灰塔！”一个名字跳进脑海，她对他们说道。
“完成它。”她消失在塔身之中，狂信徒们困惑地环视四周。
“大门应该是双开的！”一人提议。
“应该有顶！”另一人说道，于是他们立即开工。
席洛拉·萨尔穆在树形的高塔里分出三层并建了一道环形台阶。之后，她靠在墙上，聆听着他们忙碌
劳作的声音。过去十年间，女术士的住所不是森林就是洞穴，再不然就是废弃的房屋。
现在她明白了——萨斯·塔姆让她恍然大悟。自从她在十多年前来到无冬森林之后，她一直将这里视
为跳板，视为通往某个宏伟任务的平台。她错了。现在，恐怖环域让她知道她错在了什么地方，迫使她将
这个任务视为自己的任务，将这个地方——很快也包括无冬城本身——视为自己的地盘。
第二章
因为他必须知道
崔斯特和黛莉雅沿着岸边的大道向终北港以北进发。安达哈以稳定的速度带着他们向路斯坎靠近，尽
管驮了两名骑手，他的脚力和耐力依然是寻常坐骑的两倍。离路斯坎不足半天行程时，令黛莉雅意外的事
发生了，崔斯特突然让独角兽偏离主路，踏上了一条向西延伸的辅路。
黛莉雅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望来，对上黛莉雅询问的目光。
“我更喜欢另一道门。”卓尔解释道。
“另一道？它们都一样，三道门都是。”精灵反驳。
“我不久前还来过这座城市，守卫——”
“从不相同，而且可能出现在每道门外。”黛莉雅说，“你都有好几个十天没来过路斯坎了，码头里
的船很可能都换了一批，所以，效力于不同统领船长的守卫们可能已经从船上上了岸，原来在岸上的也上
了船。去哪扇门又有什么区别？”
崔斯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俯下身，催促安达哈加快速度。
黛莉雅还想继续争辩，但看到面前连绵起伏的农田，她又改了主意。考虑到她们在终北港以南的遭遇，
考虑到她对崔斯特·杜垩登的了解，她不难猜出他为什么想要在进城前来查看这片农田。
即使在远处，她也能看见田地中疯长的野草，甚至还有几棵树。树枝从好几个地方冒出来，其中一棵
灌木看起来已经有几十岁了。
崔斯特和黛莉雅跑上一块高地，摇摇欲坠的农舍和谷仓映入眼帘。终于，他们看见了一些耕种过的农
田，但面积远不足一英亩。它看起来更像是菜园而非农场。
崔斯特勒住安达哈，俯视着铺陈在面前的土地。片刻之后，他驱使独角兽再次慢跑起来，转向残破不
堪的篱笆。
“看。”黛莉雅说，手指从他身边伸过，指向菜园附近躲在高高的杂草后方的两个小孩。与此同时，
小孩们也注意到了骑手，他们立即分开，全速跑进茂密的草丛。谷仓旁边出现了第三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但他很快钻进低矮的入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欢迎来客啊。”崔斯特评论道。
“能怪他们吗？”黛莉雅回答。“我敢肯定，大部分来这儿的人都是会帮他们收割庄稼的好人，但他
们不会帮忙播种就是了。”她又冷嘲热讽地添了一句。
崔斯特让安达哈缓缓前进，以免威胁到对方。只需一个转念，他让魔法独角兽身奏响了挂着铃铛的马
铠，之后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叮叮咚咚的美妙音乐。
“你想用快乐的歌声把他们印出来？”黛莉雅问道。
崔斯特让独角兽从破破烂烂的篱笆缺口中穿过，径直走向农舍荒废的门廊。两名骑手好几次注意到身
边有人在动——杂草猛然颤抖，还有一次，他们短瞥见了一个头发蓬乱的小男孩。
但卓尔始终毫无反应。他骑着独角兽稳步前行，双眼直视前方，让铃铛不断奏出音乐。
来到门廊下方，他翻身下马，随手将安达哈的缰绳甩到独角兽强壮的脖子后方。他向黛莉雅伸出手，
却被她躲开了。精灵将双脚抬到独角兽的另一侧，从后方下马。
“当然。”卓尔轻喃，放下了手。他停在原地，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杂草里有人在动。他的目光
落在躲在谷仓入口下方的孩子身上，和他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走上门廊的台阶，摘掉黑色的皮手套，
敲了敲门。
“就算有人在家，他们也不会应门的。”黛莉雅走到他身旁，“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人住在这儿的话。”
“菜园虽然贫瘠，却显然有人照料。”崔斯特回答，“而且这儿还有动物。”他指了指谷仓旁边的鸡
笼，几只毛发蓬乱的小鸡正满地乱走，啄着地上的泥土。
“也许有人住在附近，只是过来收割粮食而已。”黛莉雅说，“陌生人上门时，他们就从远处安全地
看着。”
“把他们的孩子留给陌生人处置？”
黛莉雅耸了耸肩膀。根据她的经验——漫长而苦涩的经验——人们能干出很多事，甚至包括对自己的
孩子弃之不顾。
精灵闭起双眼，抗拒着想要浮出水面的记忆。她又回到了悬崖顶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的怀里
抱着一个婴儿……
“没人会理你的。”她说，口气突然变得急切，“我们走吧。”
相反，崔斯特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农舍。
农舍的内部相当宽敞，不仅有好几个房间，甚至还有一段通往阁楼的台阶。这里原本也算得上舒适体
面——房间的地面并非裸土，而是铺着宽宽的橡木地板。他走进门廊，橡木地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壁炉
里放着一截烧了一半的木材，小桌对面的厨台上摆了口小锅。这地方已经年久失修，但里面的确住着人。
“你好，”他柔声唤道，走进屋内，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我们是来自南方的旅行者，不是路斯
坎的善良农民的敌人。”
没人回答。
“让我们走吧。”黛莉雅说，但崔斯特举起手来，侧过了头。黛莉雅跟着他走进位于侧面的房间。吱
嘎作响的地板显然会暴露他们的位置，走进房间之后，他们站在原地，静静聆听着。
他们听见微小的呼吸声，某个年轻人正竭尽全力抵抗着恐惧，以免叫出声来。
崔斯特突然展开行动，俯身拉开由稻草和毛毯组成的床垫。他迅速摸了把地面，研究着地板上的缝隙
和线条，将手指插进一条缝隙里，打开了一个密室的入口。
他站直身体，突然向后仰倒——扳机咔哒作响，一枚十字弓矢飞出洞口，擦过他的下颌，钉上了他头
顶的天花板。崔斯特毫不犹豫地滚向前方，伸出手去，将那把简陋的十字弓从它的使用者手中夺了下来，
接着抓住了男孩的衣领。卓尔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将十字弓和男孩拖出洞口，把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放在他面
前的地板上。
“你不该急着攻击。”他斥责道。
那个男孩只有十岁或十一岁，他双眼圆睁，紧盯着外貌奇特的卓尔。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入侵者白色的
秘银衫，挂在崔斯特胸前的独角兽链坠，和那两把传奇弯刀的刀柄——一把用镶着宝石的黑色精金打造成
张着嘴的猎猫脑袋的形状，另一把的银色刀柄上嵌了一枚星形的蓝宝石。当他望向卓尔的精灵同伴，看到
她奇特的发型和迷人的刺青，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喘一声，如果不是崔斯特立即拦住了他，他很可
能会掉回洞里。
“别伤害他！”洞里传来女人的叫喊，“哦，求您了，好先生……呃，好精灵先生，别伤害我儿子！”
“我为什么要伤害他，好女士？”崔斯特平静地问道。
“因为她只见过会伤害他的人，你这个天真的蠢货。”他身后的黛莉雅说道。她从崔斯特身边走过，
向那个女人——还有她旁边的另一个孩子，一个小女孩——伸出了手。女人犹豫不定，女孩直接躲开了。
“抓着我的手爬出来，不然我就往里面填满稻草，再扔一根火把进去。”
崔斯特不知道黛莉雅是不是在吓唬他们。一时之间，他只想让黛莉雅退到一旁，安抚洞里的女人，但
他并未出手。他的新同伴令他既困惑又着迷。这不是第一次，显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无论是不是在吓唬他们，黛莉雅的话都发挥了作用。她以惊人的力量将女人拉出了洞口。
女人的头发稀疏蓬乱，双眼充满疲惫，皮肤饱经风雨，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老得多。崔斯特意识到，
如果她是深水城或其它城市的贵族，她很可能算得上容貌出众。生活——而非岁月——夺走了她年轻的光
泽，她应该只有三十岁出头。
“外面的那些也是你的孩子吗？”黛莉雅问道，声音变得温柔了一些。女人怀疑地看着他。
“我们不是来伤害你或你的孩子的，也不是来抢劫财物的，我保证。”崔斯特说，“实际上，恰恰相
反。”他将手伸向腰带上的一个小袋，却被黛莉雅拦住了。他望向她，看见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崔斯特不明白她的原因，但他能从黛莉雅的神色上看出来，她并非出于一己私欲才阻止他的施舍。
“你的丈夫是……”黛莉雅问道。
女人哼了一声，转开视线，迅速摇了摇头。她不用多说，崔斯特和黛莉雅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早已
死了，很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五个孩子。”黛莉雅嘲笑道。她抓住女人的手掌抬到面前，将它翻转过来，让崔斯特清晰地看到上
面的厚茧、开裂的指甲和仿佛永远肮脏的掌纹。
女人倍感尴尬，急忙抽回了手。黛莉雅大笑一声，摇了摇头，回到摇摇欲坠的门边。
“希望你有年纪足够大的孩子可以帮你干活。”崔斯特说，试图摆出一张和善的面孔。他向黛莉雅怒
目而视，她回以冷笑。
“我们凑合着过。”女人回答。她摆正肩膀，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崔斯特回答，“我们看见了菜园，想——”
“所以你们想要我的食物？你们要从孩子的嘴里抢吃的？”
“不，不。”崔斯特向她保证，“看到有人住在这儿让我们……让我十分惊讶，仅此而已。我们要去
路斯坎，我想看看农田的状况。”
“农田。”女人哼了一声，“没什么农田。”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斯图尔斯的人，一个农民？”黛莉雅从门廊里问道。
“我认识斯图尔斯，认识他们好几个人。”
“哦，请说说他们发生了什么？”
崔斯特愤怒瞪了黛莉雅一眼，等他转回头来，他恰好看见那个女人正在耸肩。“能走的人都走了。”
她回答，“一些跟着海盗出海，显而易见。一些在刀尖上讨生活然后进了坟墓，同样显而易见。还有一些
去了其他地方，可能过得更好，也可能过得更糟。”
“有多少人留了下来？”黛莉雅问道，“有多少像你一样靠天吃饭，祈祷你的菜园不会被强盗或士兵
——或地精和野兽——洗劫一空，让你的肚子不至于在你入睡时叫得太响？”
女人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走吧。”黛莉雅对崔斯特说，“我们还有好几哩路要赶呢，我受够了这些废话。”
崔斯特不知所措。他很久都没有这么迷茫了。世界变得如此绝望，就连一贯混乱的路斯坎周围也不例
外。这一事实动摇了他的信仰根基，动摇了他的乐观情绪，而他的信仰和他的乐观已经引领着他走过了上
百年的时光。
他无能为力，这才是最令他颤抖，最令他恐惧的现实。
他站在原地陷入深思，黛莉雅粗暴地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拖出大门。女人在他们身后叫道：“别偷我
的瓜！”
“就算我们偷了，你也毫无办法。”黛莉雅反驳。
但她并未走向菜园，而是径直走向安达哈。她随便看了看藏在附近的三个小孩，他们正呆呆地看着引
人注目的独角兽，躲藏技巧十分拙劣。
“你就非要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吗？”崔斯特问道，爬上安达哈强壮的后背。
“我是在和你说话。”黛莉雅反驳，“我才不在乎她。”
“也许这就是你的毛病。”崔斯特说。
“更像是你在犯傻。”黛莉雅说。
他们骑着独角兽离开农场，一路无言，崔斯特甚至收起了魔法叮当的美妙音乐。这些音乐听起来如此
不合时宜——它们既不能带来希望，也不能带来快乐，只能带来对这片破碎田园的嘲讽。
每转过一个弯道，都有更多农田映入眼帘，但没有一块田地比他们刚刚离开的菜园更有生机。大部分
农舍和谷仓都只剩下了烧毁的骨架，他们不止一次看到烧焦的横梁和孤零零的岩石壁炉，周围是杂草和废
墟组成的荒野之海。
“农民斯图尔斯的家，我猜？”经过一处废墟时，黛莉雅调侃道。
崔斯特无视了她。某种程度上他为此愤怒不已，但另一方面，他也担心她并没猜错。他找不到任何站
得住脚的理由来反驳她持续不断的冷嘲热讽。而这一切都让他重新回想起斯图尔斯和那群“强盗”。他能
说他们错了吗？事到如今，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在路斯坎撕掉了文明的外衣后，失去了民兵保护的
农田不断遭到强盗——甚至是千帆之城的新兴势力——的劫掠。农民们辛苦打造的一切，他们的父母和祖
辈们辛苦打造的一切，都被洗劫一空。如果有人以为他们可以简单地打包上路，在陷入疯狂的费伦重新安
家，那他一定是疯了。
他们能怎么办？指望路斯坎的统领船长能大发慈悲？指望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指望深水城的领主？
在受尽苦难却投诉无门的情况下，挨饿的人窃取食物，冻僵的人窃取衣物，这也能算是犯罪吗？
每经过一座废弃的农场，崔斯特都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惩罚斯图尔斯和他的同伙。但这一事实并未缓解
他内心的痛苦。荒凉的大地给充满乐观、理想主义的卓尔带来了沉痛的打击。
终于，路斯坎的城墙映入眼帘。崔斯特拉起安达哈的缰绳，滑下独角兽的身侧。黛莉雅刚一下马，他
就立即驱散了坐骑。安达哈踩着响亮的蹄声快速远去，每跑一步都缩小一半，最后消失不见了。
“你为什么阻止我？”崔斯特问道。
黛莉雅困惑地望向他，他拍了拍钱袋。
“你想用几个金币拯救那个种田的女人。”黛莉雅说。
“帮助她，不是拯救她。”
“你是说，诅咒她。”
“一个种田的女人或她肮脏的孩子拿出交易用的金币，这会让商人们怎么想？”黛莉雅问道。
“我可以给他们银币，或是铜币。”卓尔反驳。
“即便如此，只要她拿着钱，周围的强盗就会觉得她值得一抢。这地方到处都是强盗，甚至更糟。你
莫非被善心蒙了眼，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无法看透？”
“你是我的导师了？”
“在你有需要的时候。”黛莉雅回嘴。
“还是我的保护人，带我走向救赎的引路者？”
“得了吧！实际上，想想我说的话，相反还差不多。带你了解……欢愉的恶魔。”
崔斯特摇了摇头，沿路走向路斯坎。他似乎完全不觉得黛莉雅的话好笑。
“如果你想帮她，你可以帮她打只野兔或野鹿。”精灵女子说道，“或干脆帮她捡点儿柴火。”
“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在农场却什么都没说。我们本可以干点儿好事儿的。”
“你把我当成会在乎这种事的人了。”
崔斯特猛然转身，仿佛濒临爆发的边缘。
“崔斯特·杜垩登，一次拯救一个农民。”黛莉雅朝崔斯特脚下吐了口唾沫。她拿着长棍从容退后，
仿佛在邀请他发起攻击。
然而，崔斯特依然深陷在困惑之中，深陷在这个世界的黑暗里。他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重新走向千
帆之城。黛莉雅只用几步就追上了他。
“我们会找到方法的。我们的方法。”她说。
“帮助他人的方法？”
“至少也是让自己开心的方法。想想吧，等我的长棍敲碎席洛拉·萨尔穆的脑袋，这个世界会变得更
加光明，更加美好。”她笑着咧开嘴，但崔斯特摇了摇头。
“光明在那之前就会到来。”他承诺，“因为早在你出手之前，席洛拉就已经死在我的弯刀之下了。”
“这是挑战？”
卓尔终于露出微笑。
“我喜欢挑战，你要小心了，我从没输过。”黛莉雅说。
“你甚至会为了胜利而杀了我，我猜。”
“随便猜。”黛莉雅陪他玩了下去，“欢迎质疑。”
第三章
樱桃馅饼
瓦琳德拉站在无冬森林南端的一处小屋旁边的空地对面。
壁炉在屋里燃烧，用微弱的热度对抗着夜晚的寒冷。它离重新回到无冬城的市民如此之远，看起来十
分孤独。
“在那里？”杰斯特里怀疑地问道，“那就是你找的人？一个人？”
一阵刺骨的冷风从他们身边吹过，瓦琳德拉的笑意加深了。她点了点头：“为什么不是她呢？”
“她？”杰斯特里强壮的双臂抱在胸前，抵御着寒冷。通往小屋的小径几乎算不上一条路，附近几百
码之内都没有其它人家。一场战争正在无冬森林中上演，路上全是强盗——许多前来重建无冬城的人可谓
声名狼藉。怎么会有人独自一人住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能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席洛拉·萨尔穆对你十分重视。”瓦琳德拉说道，阿斯莫德战士吃了一惊，“我看不出原因。你似
乎……十分无聊。”
杰斯特里对她怒目而视，却又立即提醒自己他正面对着一个巫妖，一个疯子。
“所以——格里斯！格里斯！跟我来，见见我的新朋友吧。”瓦琳德拉说。
杰斯特里眨着眼退向后方。她夹杂在句子中间的疯狂大叫让他吃了一惊，但他似乎看见了瓦琳德拉勾
起的嘴角。她是不是故意尖叫以扰乱他的思维？这就是瓦琳德拉的优势：他怎么知道？
“我会派其他人去和哨兵们谈判。”杰斯特里回答。
“你会跟着我。”瓦琳德拉纠正道，“无论死活。”
杰斯特里再次感到有风拂过。冰冷的微风，其中带有一丝饥渴。
“我知道一个人，他一定会觊觎你死后的身体。”瓦琳德拉挑衅道，杰斯特里睁大双眼。他竭尽全力
才没发出尖叫。
“放松。”瓦琳德拉说，但她并不是在对杰斯特里说话。她好像没对任何人说话！“就算我杀了他，
你也得不到他。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是什么意思？”杰斯特里质问。
“是死是活？”瓦琳德拉问道。
在他们身后，另一个阿斯莫德信徒不安地调整着重心，杰斯特里回头望去，向他寻求支持。然而，瓦
琳德拉不仅拿着阿斯莫蒂斯之杖，席洛拉还把她任命成了这次任务的首领。杰斯特里十分清楚，如果他不
服从巫妖的命令，他的“朋友们”会执行那些对他不利的指示，甚至按照她的要求取走他的性命。
“你一个人。”瓦琳德拉说，点了点头。
杰斯特里对他的阿斯莫德同伴叫道：“守住这条路及其周边区域。”他们看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已
经难逃一死的人。
瓦琳德拉更不多言，权杖举在身前径直飘向小屋。杰斯特里在门廊的台阶上追上了她，大门敞开了。
“我能帮上忙吗，哦，黑夜里的游荡者？”说着，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屋里的火光勾勒出她的身影。
她的声音甜美而无辜，和这片危险的土地格格不入。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我陷入深思的问题。”瓦琳德拉回答。
杰斯特里本想望向巫妖，却发现他无法从面前的女人身上移开双眼。事实上，她不算很美，当然也并
非毫无魅力。她身材娇小，长着一张坦率的圆脸，一头卷发在暗淡的光芒下发出红光。杰斯特里站在原地
看着她，听着她温暖无辜的声音，打量着她满头俏皮的小卷，心里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想到了樱桃馅
饼。
在寒冷的秋夜里端上来的樱桃馅饼。风吹过湖面，他的母亲和两个姐妹坐在他身旁。那对儿双胞胎女
孩儿坐在两头，她们拉扯着被子的两端，但被子太短，盖不住他们所有人。
他摇了摇头，镇静下来。但接着，女人说道：“请进。我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拜访，但锅里的炖肉
还没凉透。”
杰斯特里再次陷入那段回忆，他望向湖面对岸，希望能第一个看见父亲狩猎回来时点燃的火把。
瓦琳德拉几乎走进了门，塞尔战士才意识到她的动作。他对那个红头发的女人点了点头，走进舒适的
小屋。他一边走向壁炉，一边不断回头向她望去。
她的脸和她脸上的微笑显得坦率而温暖。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杰斯特里称之为性感的地方——也并
不拥有任何符合传统审美的席洛拉·萨尔穆所没有的优点。但不知为什么，总体看去，她……无比迷人。
“不知我为何会得到诸神青睐，在黑夜中迎来像你们这样的访客？”她关上门，示意瓦琳德拉和杰斯
特里坐在壁炉前方的椅子上，又给自己搬了把椅子。
一切看起来都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一男一女沿路旅行，在沿途经过的温暖小屋里找到了落脚之
处。
瓦琳德拉坐了下来，在女人走过来的时候抬起权杖。它与众不同的长相让她停下了脚步。
瓦琳德拉露出微笑。
女人也勾起嘴角。
杰斯特里突然反应了过来：瓦琳德拉显然是个不死生物。她的一半皮肤已经烂掉了！一截手腕已经露
出白骨，就连她瘦削的面颊也不例外。这个女人，这个无辜而温柔的生物，绝不可能无视这点。但她没表
现出任何不适。
杰斯特里环视四周，寻找着逃跑的方法。
“我叫阿茹妮卡。”女人说道。
“瓦琳德拉。”巫妖回答。
“他呢？”
“不值一提的人。”瓦琳德拉向她保证。
杰斯特里从巫妖身上移开视线，望向阿茹妮卡。她和善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突然感觉舒服多
了。
“你为什么来这儿？”阿茹妮卡问道。
“因为友谊。”瓦琳德拉回答，“你最好把我们当成朋友！”她突然发出尖叫，每叫几声就念一句“阿
克莱姆！阿克-莱姆！”
阿茹妮卡看起来更多是好奇而非恐惧。她靠回椅子里，望向杰斯特里。
“奥法瘟疫。”他用嘴型说道。
“瓦琳德拉？”巫妖终于平静下来后，阿茹妮卡问道。
“因为友谊。”瓦琳德拉回答，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也因为我们的亲族关系。”
“我不是你们的亲族。”阿茹妮卡说道。
瓦琳德拉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伸出阿斯莫蒂斯之杖。
阿茹妮卡点了点头，这一幕令她浅色的双眼闪闪发亮。
“这是塞尔的席洛拉·萨尔穆交给瓦琳德拉的。”杰斯特里壮着胆子插话，“她为萨斯·塔姆效力。”
“所以说，你们是阿斯莫德信徒。”阿茹妮卡回答。
“你也是？”杰斯特里问道。不然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女人家里呢？尽管长相清秀，她怎么看都
平平无奇。
阿茹妮卡发出嘲讽的大笑，但看到他畏缩的模样，她立即向他伸出了手。
“你可以说我是阿斯莫德信徒的盟友，这点没错。”她承认。
“还是谁的盟友？”瓦琳德拉追问道。
阿茹妮卡眯起她明亮的双眼打量着巫妖。“你是代表席洛拉·萨尔穆来找我的？”
“对。”杰斯特里说道。与此同时，瓦琳德拉像鸟一样尖叫起来：“格里斯！格里斯！”
“我不是一个人，我向你保证。”阿茹妮卡说道，“我有朋友，非常强大的朋友，他们就在附近。”
瓦琳德拉发出咝声，杰斯特里以为她会在此时此地向阿茹妮卡发起攻击。他想跳起来保护阿茹妮卡，
也想为席洛拉派出瓦琳德拉的错误决定而挫败怒吼，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席洛拉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荒
谬的选择？阿茹妮卡威胁不到他们。她显然是他们的朋友，不该面对一名强大而疯狂的巫妖。
“你们抗击耐色瑞尔人的壮举将在我的朋友中引起共鸣。”阿茹妮卡安抚道，平息了瓦琳德拉即将爆
发的怒火，“回去告诉席洛拉·萨尔穆，我会担任你们的中间人。她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说完，她看着杰斯特里向门口示意，明显下了逐客令。他并未受到冒犯；不知为何，他知道阿茹妮卡
不是在命令他离开，而是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应当离开。他望向瓦琳德拉，踉踉跄跄地走进夜色之中。
他壮着胆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阿茹妮卡声音轻柔地和瓦琳德拉交谈，向巫妖保证她的朋友们会
提供帮助——杰斯特里有种感觉，觉得阿茹妮卡不只是在泛泛而谈，而是在谈论私事。
杰斯特里跑开了，担心他的偷听行为被人发现，但他还是听见了一个词：“主君。”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好久，瓦琳德拉才走出小屋。她在门口指挥阿斯莫德信徒先走，然后跟在他们身后飘向席洛拉的
据点。她将头骨宝石和权杖捧在胸前，不断感谢着它们的魔法威能。权杖让她感觉到了阿茹妮卡的存在，
头骨宝石让她抓住了多克瑞的灵魂——是他的双眼帮她找到了阿茹妮卡。
阿茹妮卡向她暗示了某个她最想知道的东西：帮她摆脱疯狂的方法。
金穆瑞·欧布罗扎帮了他不少，但他只是个卓尔心灵异能者。他的能力怎能和主君相比？如果金穆瑞
能让她不致跌落悬崖，那阿茹妮卡的朋友肯定能让她重拾理智。
仅仅是和阿茹妮卡谈论这个问题就已经能让瓦琳德拉长时间保持清醒，让她清醒地回到了席洛拉的营
地。
归来的队员们目瞪口呆地走完了通向营地的最后几步。在他们寻找阿茹妮卡的时候，席洛拉一直忙个
不停。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坐落在山侧的洞口旁边的树形高塔，但它也只是整座城堡的一部分而已。两道
高墙从地面上升了起来，将许许多多较小的高塔和建筑包围在内。
它就像一座在几个小时内拔地而起，用黑石建成的小型城市。
杰斯特里对面前的景象并无疑虑。潜意识告诉他，这是席洛拉的造物。它带着恐怖环域的颜色、质地
和气息，形状也类似于他在塞尔见过的某些建筑。
他走向外门，看见了门口的守卫——两个人都是阿斯莫德信徒和灰烬僵尸仆从。他远远看见席洛拉站
在高处，站在高塔的露台上。仔细看去，那座露台的形状像是一截折断的树枝。
“快走，快走！”瓦琳德拉说道，从他身边经过。
“席洛拉。”杰斯特里指向远处的女术士。
“快走，快走！”瓦琳德拉再次说道，然后嘟囔了些什么，似乎是“多美啊，多美啊。”但杰斯特里
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整个建筑还是这座高塔，抑或席洛拉本身。但这并不重要，他意识到，于是将巫妖的
胡言乱语抛诸脑后，跟着她匆匆走进围墙，走向高塔。
高塔的入口位于洞穴内部，一截石质的短台阶沿墙而上，通过一扇黑色的岩石大门。
在魔法的作用下，大门向瓦琳德拉和杰斯特里敞开。两人走进高塔的底层，发现里面有一座壁炉，几
把黑曜石椅子和一张铺着皮毛的小桌，桌上放了若干杂物。
圆形的房间对面，长长的台阶贴着墙壁继续延伸。杰斯特里和瓦琳德拉拾阶而上，走向位于壁炉上方
的另一扇黑石大门。他推开门，进入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布置尚未完成，但显然将会作为席洛拉的工
坊。弧形的台阶渐渐收缩，穿过内墙和外墙之间的空隙，高高挑起，通往一扇活板门。门后是一个低矮的
房间，这里算不上高塔的第三层，房间外面就是高塔的露台。
两人走进活板门，席洛拉低头望来，向他们点头致意。她示意瓦琳德拉走到她身边，并让杰斯特里沿
着台阶爬上第三层——席洛拉的私人房间。
“干得好，女士。”瓦琳德拉的声音中充满怀念，“看起来多像奥法主塔啊！”
“我没这个意思。”席洛拉向她保证。她指了指权杖：“它有用吗？”
“哦，很有用！”瓦琳德拉叹道，“看在格里斯……阿克-莱姆！阿克-莱姆！”
“愿闻其详。”席洛拉催促道。她长叹一声，十分清楚瓦琳德拉会把这个故事讲得多么复杂冗长。
她们花了不少时间，瓦琳德拉终于复述了阿茹妮卡的话。然后，席洛拉命令瓦琳德拉退下，于是巫妖
穿过十尺宽的断枝露台，来到围栏旁边。她回头向席洛拉投来一个狡猾的目光，飘到围栏上方，跳了出去，
飘向下方的庭院。
“你对我们的新朋友阿茹妮卡有什么想法？”瓦琳德拉走后，席洛拉问道。
杰斯特里正蹲在她头顶的一个小凹槽里，席洛拉知道他的位置，这一事实并未令他感到惊讶。凹槽的
上端入口是敞开的，显然是为了让他偷听到席洛拉和瓦琳德拉的谈话。
杰斯特里将一块黑布——它刚刚变成了露台外墙的模样——放到一旁，跳到席洛拉身边。
“一个有趣的女人。”他说，竭尽全力不把他的兴趣表现出来。但从席洛拉的微笑来上，杰斯特里知
道她对他的真实感受心知肚明。
“她并不漂亮。”杰斯特里脱口而出。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得不轻。
“微笑和说辞却十分迷人。”席洛拉回答，她语气嘲讽，看起来却并不在意，“年轻的男人果然容易
上钩。”
“不，我的女士，我的挚爱……”
“管住你的舌头，杰斯特里。”女术士打断了她，“不然我就把它撕下来帮你保管。”嘴上说着威胁
的话——而她也的确能够让她的威胁化作现实——她听起来更多是感到好笑和怜悯，而非感到不安。她走
向露台的围栏。“这么说来，你喜欢她？”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
“害怕她？”
“当然不怕！”他抗议。
“很好，因为接下来几天里你很可能要在阿茹妮卡身边呆上一段时间了。”席洛拉解释道，“你可以
做到吗？”
“我听从席洛拉的命令。”阿斯莫德信徒顺从地回答，“我从不质疑席洛拉·萨尔穆。”
“很好，现在让我告诉你：当你和阿茹妮卡在一起时，你要听从她的命令。如果她让你自杀，你就要
自杀。别让我失望。”
杰斯特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但他依然点了点头。这是他作为阿斯莫德信徒的职责。
“如果她让你和她上床，你就和她上床。”席洛拉添道。
杰斯特里愈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不要把头点得太过急切。
“你明白了吗？”
“我明……”他开口回答，却无法说出他想好的答案。最后他摇了摇头，承认道：“不明白。”
席洛拉大笑一声，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我可怜的战士，多么无知。”她说，“你担心和
阿茹妮卡这种人上床会令我感到嫉妒？”
杰斯特里觉得他应该说“不”，觉得他应该说他不敢和阿茹妮卡上床，觉得他应该立即表示阿茹妮卡
的长相根本不及席洛拉万一，他的真爱就只有席洛拉一人。
他想了很多。
却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她从他身边轻轻走开了，走到露台边缘，跳进半空。她的魔法斗篷将她变成了一只巨型乌鸦，
宽大的双翼带着她落向下方的庭院。
杰斯特里情不自禁地走到围栏旁边，看着她飞进半空，看着她重新变成他挚爱的女人。
这事儿不好办。很显然，拜拉博斯低估了无冬城这块飞地上的情报网络。
“我在附近有朋友。”拜拉博斯说道。
“阴魂？”杰瓦斯·格林奇反问。
拜拉博斯露出无辜的微笑。他知道这是种夸张的问法。“我的朋友和盘踞在无冬森林中的狂信徒势不
两立。这个回答能满足你吗？”
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
“是这些狂信徒引发了之前的灾难，令你们美丽的城市毁于一旦。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在你们新
兴的城市附近打造一座最恐怖的亡灵建筑。他们已经用死在上一场灾难中的尸体打造了一只不死军队，很
快就会派它们——”他顿了顿，环视着市民们重新打造的城墙——“攻打你们竖起的这些难当重任的城墙。”
“我们不是寻常农夫。”一个女人反驳道，“这儿的所有人都能战斗，而且战斗得很好！”
这句话激起一片欢呼，杰瓦斯·格林奇——公认的第一公民——忍不住微微挺起胸膛。
就算拜拉博斯有所触动，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会被打败的。”他断然说道，“就算有人逃过一劫，或是成功抵御住对方的攻势，死去的那些
人也会变成僵尸，投身敌人的行列。”
这让他们明显安静了下来。
“你愿意提供帮助？”杰瓦斯·格林奇问道，拜拉博斯点了点头，“还有你的亲族，那群阴魂？”
“我不是阴魂。”
“但你的盟友——”
“现在也许是盟友，但那和你无关。”
“我们对耐色瑞尔帝国毫无好感！”
“他们不在乎你们的看法，也不在乎你们的城市。”拜拉博斯回答，“他们从未制定针对你们的计划。”
“灾难发生前，耐色瑞尔人在无冬城中就已经广为人知了。”杰瓦斯争辩道，“据说某个耐色瑞尔贵
族甚至趁无冬城力量衰弱的时候控制了领主——”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们现在不在乎了？”刚才那个女人在人群中叫道。
“才过了十年而已！”杰瓦斯·格林斯补充。
“你在城里见到过任何耐色瑞尔人吗？”拜拉博斯反问，“他们向任何市民发动过攻击吗？”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杰瓦斯问道，“如果你的盟友对无冬城没有图谋，他们为什么要关心我们？”
“我的盟友和狂信徒作战——你知道这点。如果狂信徒征服了无冬城——”他转身对所有人说道，“—
—如果你们不幸惨死，你们都会加入狂信徒的不死大军，如此一来，阴魂们在无冬森林中的战斗会变得更
加艰难。”
“那就是利益驱使下的盟友了？”杰瓦斯·格林奇推测道，人群中的骚动平息了。
拜拉博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如果真的算是盟友的话。”他说，依然没有明确表态，“我是来
警告你的，你们很可能会遭受攻击。我可以为你们打探情报，如果战争真的到来，我也会为你们冲上战场。
别无其他。”
“这么说，你会战斗？”一个站在后排的男人叫道。
拜拉博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自从卡林港的孩提年代，他就已经将这副表情练至完美，一种令人胆
寒的坚定自信。这即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对问题的回答，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仅仅是望向拜拉博斯的脸，杰瓦斯·格林奇就能看出真相。
“我无法接受和阴魂结盟。”他说。
“但你也不会破坏这个同盟。”拜拉博斯根据他的口吻推测道，“而我并不是阴魂。”
“你的帮助……我们非常感激。”
拜拉博斯点点头。杰瓦斯遣散了人群，命令他们继续加固城墙，用蜿蜒的城墙围住他们努力重建的城
市。
“你真的认为会有不死生物进犯？”两人独自离开的时候，杰瓦斯轻声向拜拉博斯问道。
“有可能。狂信徒们曾经试图制造第二场灾难。”
杰瓦斯·格林奇倒吸一口冷气，停下了步伐。
“据说他们的企图被阻止了，火山回复了原样。”拜拉博斯向他保证，“我觉得你用不着担心另一次
爆发了。”
杰瓦斯·格林奇怀疑地看着他。
“要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拜拉博斯说道。这句话并没有让杰瓦斯放松下来，于
是灰影拜拉博斯又添道，“你要知道，第一次火山爆发的时候我就在城里。”
“无冬城毁灭的时候？”杰瓦斯·格林奇退后一步，“那时候没有幸存者。”
“有几个。”拜拉博斯回答，“更幸运、更敏捷、更聪明——或者更可能是三者兼具的人。”
“你就在城里？当灰烬落下，熔岩——”
“当灰色的烈焰席卷而过，带着途径的一切奔向大海时，我就在那里。”他指向翼龙之桥，“我看到
河水滚滚而下，卷起熔化的岩石和灰烬，还有尸体。无数尸体。”
“我不该相信你。”杰瓦斯·格林奇说，“但我发现我还是信了。”
“比起用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来骗你，我还有更多事要做。”
杰瓦斯点了点头，鞠躬致意。
“还有一件事。”拜拉博斯说，“附近有一个精灵，一个颇为著名的卓尔。他的名字叫崔斯特——”
“杜垩登。”杰瓦斯替他说完。
“你知道他。”拜拉博斯说，“你和他有私交？”
“几个月前他护送着一支商队来到此地。”杰瓦斯回答，“他和一名矮人——阿达巴·战斧家族的布
奈戈·战斧。现在的世界充满黑暗，他能留在此地该有多好！当然我们也这么要求了。如果你预言的攻击
真的到来，如果有崔斯特·杜垩登这样的人和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将获得极大助力。”
拜拉博斯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他本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看来他在席洛拉的窥探池中看到的景象
是真的了。崔斯特·杜垩登依然活着，活在北地，活得很好。
“怎么了？”杰瓦斯·格林奇问道，将他从他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你认识崔斯特？”
“的确。很久之前……”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以此标志着我们新生的同盟。
如果崔斯特出现在无冬城附近的任何地方，请你告诉我。”
杰瓦斯·格林奇怀疑地看着他，因此拜拉博斯添道：“我痛恨大多数卓尔精灵，不想因此而错杀了他。”
第四章
地盘争夺战
“那个守卫认识我。”黛莉雅对崔斯特轻声说道，他们走进路斯坎的大门，走过门卫身边，所有卫兵
都紧盯着精灵的背影。其中一人的眼神尤为激烈，的确，他看起来并不只是单纯好色而已。
“真的？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引人注目了？”崔斯特回答，“也许他认识我。”
“他认不认识你没什么关系，我敢肯定。”黛莉雅说，“我警告过你，路斯坎不欢迎我。”
“但你依然没有伪装自己。”
“我惹的麻烦已经是十年前的了。”
“但你依然害怕被认出来。”
“害怕？还是期待？”
“也许你哪天愿意屈尊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希望能在路斯坎惹上麻烦。”崔斯特说，“我想知道你为什
么这么不受欢迎。”
“我杀了一位统领船长。”黛莉雅近乎随意地说，“乌鸦伯兰。在十年前，我跟着贾拉索和埃索格特
出发前往刚特格瑞姆之前，我杀了他。”
崔斯特忍不住露出微笑。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吗？”她问道。
“有关系吗？”
“对你来说也没有关系？”
崔斯特摇了摇头。夺走莱丝诺号的强盗遭此厄运，他却毫不关心黛莉雅杀死伯兰的原因，心中一片冷
硬。这份漠然和冷酷令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但他发现他的微笑加深了。“如果我一百年前能找到机会，伯
兰的父亲根本不会出生，伯兰自己也不会。”
“我明白了，你和莱丝诺家族关系不错。”
“伯兰的祖父肯斯丹杀害了我的挚友，莱丝诺号和其他统领船长就是在那时控制了路斯坎，毁了这个
城市，让它变成了现在这种可悲的局面。尽管我很想让肯斯丹为此付出代价，但我除了逃跑之外别无选择。”
“也许我帮你向肯斯丹的家人讨回了公道。”
“只有认为仇恨应该代代相传的人才这么想，而我不是那种人。我对伯兰毫无了解。”
“他是个统领船长。”黛莉雅回答，“你还想知道什么？他每天都给别人带来死亡和苦难，而那些人
往往不该遭受如此厄运。”
“我不需你给你的作法找出正当理由。你需要我帮你找出正当理由吗？”
黛莉雅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崔斯特看着她走向路边，走进一条小巷。她从背包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盒盖。崔斯特凑进了一些，
同时望向小巷两端，确认他们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从他所在的角度上，他能看见盒子里有许多分隔，黛莉
雅打开了其中一个分隔，从里面捏出一撮粉末，然后在面前打了个响指。棕色的粉末顿时沾满了她的全身。
她从小盒的另一个分隔里拿处一只银色的发夹。她摘掉帽子，转身背对着崔斯特弯下腰去，将黑红相
间的鞭子甩到身前。
当她站起身来转向崔斯特的时候，卓尔不禁吸了口气。黛莉雅的刺青消失了，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一丝
瑕疵。她的头发依然是黑红相间的醒目发色，发型却已经完全不同，变成了分线明显的时髦短发，倾斜的
刘海几乎遮住了她的左眼。
她关上小盒，将它收回背包，将皮帽重新戴在头上，然后向崔斯特走来。
“喜欢吗？”她问道，黛莉雅竟然关心起了自己的外表，这一事实和她外表的变化一样令崔斯特感到
惊讶。她似乎变柔和了，没那么咄咄逼人，不再充满威胁。
他思索着她的问题，意识到他无法简单回答。他所知的黛莉雅并非毫无魅力。她的战斗技巧，她的危
险，她吐着唾沫对统领船长们表达憎恨的方式——这一切都令他着迷。但她现在展现出来的另一面——就
连她的姿势似乎也变得更有女人味了——让他想起了他曾经感受过的温暖——或许不算特别，却一样令人
迷醉。黛莉雅似乎也会变得温顺驯服，也许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她真的会吗？
崔斯特真的想让她变成那样吗？
“我就将你的沉默视为赞美了。”她调戏道，迈开脚步。
“既然你能轻易伪装自己，你为什么不在我们进入路斯坎之前就这么做？”崔斯特问道。
黛莉雅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且不说不够刺激，甚至都不够有趣。”崔斯特替她回答。
“如果你不只是抱怨，而是还想指责我的作法，或许我会更加认真地听取你的意见。”黛莉雅说，“现
在就接受现实吧，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欢迎你在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出手相助。”
“你有明确的目的。”崔斯特说，觉得他们最好转变话题，“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还记得吗？我原本的目的地是南方的无冬森林。”
“我有必须回答的问题。”
“来确认贾拉索是否还活着。” 黛莉雅回答。惊愕之下，他甚至停下了脚步，不得不又手忙脚乱地跟
了上去。
“太明显了。”等他走近之后，黛莉雅说道，“我指的是你对他的感情。”
“他能为我们提供很多帮助。”崔斯特不愿承认更多。
“他死了，”黛莉雅说，“我们都看见他掉了下去，也看见本初火元素在他掉下去之后就立即喷发了。”
崔斯特并不确定，他知道贾拉索曾经逃过了很多看似不可能逃脱的困境，但面对黛莉雅的断言，他只
是耸了耸肩膀，无法反驳。
“我也想知道达耶特佣兵团在路斯坎的势力有多大。”
“变弱了不少。”黛莉雅毫不犹豫地说，“十年之前就已经显著削弱，卓尔也不太可能重新扩大他们
对千帆之城的影响。这地方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价值呢？”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东西。”
“你来找贾拉索。”黛莉雅戏谑道，“因为你在乎他。”
崔斯特没有否认。
黛莉雅从他身边走过，走到街道中央，示意着街道对面的旅馆。“看了那么多破败的农田和挨饿的农
夫，我都饿了。”她头也不回地说。
她从他身边走开，走向旅馆，卓尔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他好，让他知道他
们并非同类，让他知道她对世界的理解和他不懂，而她的理解更加深刻。
他以为黛莉雅会回头望来，注意到他并没跟上。但她没有。
崔斯特进入旅馆时，黛莉雅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正和一名侍女交谈。现在时间尚早，旅馆里客人不
多，仅有的客人大多是男性，他们都被外表独特的黛莉雅吸引了目光。就连崔斯特的到来都没能引起任何
人的注意，他们最多不过是瞥了他一眼而已。
崔斯特靠近时，黛莉雅挥手让侍女离开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要吃饭？”崔斯特问道。
黛莉雅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对那些农夫的同情会驱使你自己也饿上好几天呢。我是说，这样你才能
真正体会他们的痛苦。”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黛莉雅再次大笑，转开了目光。
崔斯特长叹一声，准备站起身来去吧台买饭。还没等他从椅子边上走开，侍女又回来了，端着两碗热
腾腾的炖肉。
黛莉雅示意他坐下。她露出安抚般的表情，终于收起了笑意。
“农场的景象一直困扰着你。”片刻之后，她说道。他们面前放着两碗炖肉，崔斯特正用勺子搅着他
的那碗。
“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想让你承认事实。”
崔斯特抬头瞪着她。“我一直知道路斯坎是个被恶棍统治的城市。我一直知道这里有许多不同寻常的
风俗，例如令人作呕的囚犯狂欢节。杜德蒙船长遭遇不幸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座城市只会变得更加黑暗。
但没错，那副景象还是令我心痛。无助的平民被卷入权力斗争之中，海盗和暴徒肆虐横行，让现实变得益
发残酷。”
“你是因为这些景象而心痛？”黛莉雅问道，她别有所指的语气令崔斯特再次抬起目光，“还是因为
你对此无能为力？困扰你的是他们的无助还是你自己的无助？”
“你是想开导我还是想嘲笑我？”
黛莉雅大笑一声，吃了口炖肉。
崔斯特也吃了起来。他将注意力转到公共休息室里的其他人身上——他们正激烈地注视着崔斯特和黛
莉雅。他看见一个女人匆匆离开，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个男人缓缓走向门口，视线却始终落在
他们身上——特别是黛莉雅。
正午过后许久，两人终于离开旅馆。太阳正滑向地平线，已经走完了从天顶到地平线的一半路程。黛
莉雅不止一次走到前面为崔斯特带路。
“我想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正落在我们身上？”崔斯特问道。这是他们自从饭前的那场交谈过后
第一次说话。
“我们？”
“你。”卓尔澄清，“你觉得吸引那些目光的是你的美貌还是你的历史？”
发型和皮肤的变化令她看起来和之前判若两人，但她明显还是黛莉雅，唯一的那个黛莉雅。崔斯特知
道，任何见过黛莉雅的人都不会被她的妆容骗过，任何见过黛莉雅的人都会将她铭记于心。
“你觉得我不美吗？”黛莉雅假意噘嘴，“我好受伤。”她突然停下脚步，向崔斯特露出一个温暖的
微笑。“你喜欢我的装扮吗？”
此时此刻，她展现出了近乎魔法效果的柔情。她的发型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可爱。没了那些刺青，
她的脸上释放出柔和而单纯的光彩。也许那只是午后的温暖阳光，暖洋洋的光芒铺在剑湾的水面上。在那
片光芒里，黛莉雅看起来完美无瑕，柔和而温暖，一览无余。崔斯特调动了全部意志力才没有扑过去吻住
她。
“你在找麻烦。”他听见自己说道。
“我之所以化装，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她每说一个字崔斯特都在不停摇头。“你这很难算得上化装，我们走进路斯坎的大门时你也根本没化
装。如果你真的想避免麻烦，你在城外的农田里就该做出更大的改变。”
“难道我整天都要躲躲藏藏吗？”
“你有任何一天藏起来过吗？”崔斯特随口问道。
黛莉雅畏缩了。他意识到他说中了她的某段回忆，另一段为不人知的往事。
“来。”她说，迅速走开了。
崔斯特追上她，发现她紧绷的脸上面无表情，所以他没再说话。
两个杀手坐在酒馆远处的角落里，看着两人离开酒馆。其中一人将肮脏的双手藏在桌子下面，热切地
转动着手里的匕首。
“你确定那就是她？”那个瘦骨嶙峋的家伙问道，他脸上长满了黑色的胡茬，一只眼是浑浊的白色。
“对，柏菲，我看见她走进城门，我看见了。”转着匕首的人说。他叫托尔斯顿·莱丝诺，是看见黛
莉雅走进路斯坎城门的守卫。
“她杀了哈托晨的爹，他会为她的命付上一大笔钱。”柏菲·麦克莱丁说道，指的是莱丝诺号的新任
统领船长，乌鸦伯兰的后人，“但如果我们不小心和该死的卓尔精灵打起来，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就是她，我说过了。”托尔斯顿坚持道，“她甚至还拿着那根长棍。我可忘不了伯兰的女朋友——
任何见过黛莉雅的人都忘不了黛莉雅！”
“赏钱的一半，你之前说？”
“对。”
“那我要得到另一半的一半。”看见托尔斯顿还在犹豫，柏菲继续说道，“你想让我们俩人和他们干
架？你在来这儿的路上告诉我了黛莉雅的事迹，然后你还有这种想法？她杀了你叔叔，对吧？他可是老大，
杀了上面的所有人才爬到老大的位置上，对吧？我要把我的小弟全叫来，一整队人，外加一个法师。他们
也得有份儿。”
“他们会得到哈托晨的感激。”托尔斯顿说。
“还有用来吃饭的钱。”柏菲回答，“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我可不在乎哈托晨感不感激我。一半，外加
另一半的一半。不然你就自己去杀了他们，托尔斯顿·莱丝诺，希望你的英雄壮举能让你有朝一日坐上哈
托晨的宝座。但照我看，更可能的情况是你的愚蠢会让你躺进家族墓地，也许有几个人会说你勇敢，但更
多人会说你是个白痴。”
“一半和另一半的一半。”托尔斯顿同意，“赶紧带上你的小弟，省得其他人也发现黛莉雅已经回到
了路斯坎。”
离托尔斯顿和柏菲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怎么看都是人类女孩——在酒店楼梯上玩着一个木娃娃。
崔斯特和黛莉雅离开酒店时，她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
她继续和娃娃说话，那些话却传向一名法师。她知道那个法师正用水晶球看着她，莱丝诺号的统领船
长很可能就站在他身边。
黛莉雅带着明确的目标在城市中快步穿行。走了一会儿，她转下一条侧路，很快就来到了一座不起眼
的二层建筑面前。
“第二层是贾拉索和埃索格特在路斯坎的住所。”她解释道，
“楼后面有一道台阶和一个单独的入口。”
她向建筑后方走去，崔斯特却犹豫了。
“也许我们应该先找到房主，问问她——”
“如果你把房子租给了贾拉索这种人，哪天他没按时回家，你会立即敞开大门把房子租给其他人吗？”
黛莉雅打断了他。
崔斯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理由，他耸耸肩膀，跟着精灵绕到小屋后方，沿着木楼梯穿过门廊，来到
后门门外。黛莉雅在门边摸索了一阵儿，显然是寻找卓尔佣兵可能留在门上的陷阱。但她什么都没找到，
于是退后一步，向崔斯特挥手示意。
“因为门上可能有你找不出来的魔法陷阱。”他推测，而她并未否认。
崔斯特上前抓住门把，拧了一下——门没有锁——推开了门。阳关洒进小房间里，里面只有少量家具
和更少的补给。
“这地方有段时间没人来了。”崔斯特边说边环视四周。桌上有一只盘子，上面布满灰尘。
“自从贾拉索和埃索格特死在刚特格瑞姆之后就没人来了。”黛莉雅回答，“还有什么其它可能吗？”
崔斯特紧绷着他黑色的脸。
“你本以为他们有可能逃过了一劫。”黛莉雅评论道。
“众所周知，贾拉索就是有这种本事。”
“你希望他们能逃过一劫。”
“这是指责？我还算什么朋友，如果我……”
“朋友？”黛莉雅问道，完全没有试图掩饰她的笑意，“崔斯特·杜垩登，贾拉索的朋友？你终于承
认了！和那种人为伍给你的人生提供了怎样的指引？”
“我和贾拉索分享了不少冒险。”崔斯特回答，“事实证明，他……令人惊讶。”
“可以想见。”黛莉雅依然在笑，“但那都过去的事儿了。他死了，我们都看见了。”
“我没有反对。”
“没反对我。”黛莉雅说。
“没反对任何人。”
“没反对崔斯特？”她略作停顿，令她的问题悬在半空，明显是在享受崔斯特溢于言表的惊愕，“你
知道我们找不到他，虽然你一直怀有相反的希望。你的确应该这么希望。但振作些吧，我们也不算白来。”
她指了指桌面上的盘子。“现在我们知道达耶特佣兵团在路斯坎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不然他们肯定会
来这儿调查他们失踪的盟友。”
“我们不知道他们来没来过。他们都是隐藏行踪的好手——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在看着我们——”
他停住了，侧起耳朵。
黛莉雅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像是脚步落在陈旧的木楼梯上的轻响。她悄悄走向大门。崔斯特从腰包里
掏出某个东西，用她听不见的音量轻轻说了些什么。她蹲在大门一侧，将门拉开一条缝开，然后迅速退向
后方。
一把旋转的战锤带着惊人的力度撞上门板，门猛地敞开了。
黛莉雅将长棍折成链枷，挪向门口，想赶在第二把战锤飞来之前率先出击。但某个东西从她身后扑来，
她只得再次后退。一只七百磅的黑豹愤怒地冲过她身边，冲出大门。她没叫出来，但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敌人被扑得飞了出去，关海法的劲势却丝毫未减。她滑向门廊，利爪深深抓进地面，帮她放慢速度。
黛莉雅跟在她身后冲出大门。她立即左转，冲向远离台阶的一侧，瞄准被关海法撞飞的一名海盗。他
有一半身体已经越过了围栏，但他设法稳住了身形，回身迎击，带着不错的平衡感用力挥出长剑。
黛莉雅在最后关头俯身避开了这一击。她闪到长剑内侧，挥舞的链枷重重打上他的两肋。他闷哼一声，
却并未退出战斗。他撤回长剑准备再次出击，但黛莉雅手腕一翻，左手高高挑起，棍柄撞上海盗的手腕。
男人大叫一声，手臂被迫挥向一旁，却并未挥得太远。在惯性的作用下，上半截短棍绕到了海盗的胳膊上
方。
黛莉雅立即压下握着链枷的右手，链枷的棍头随着惯性扯向相反的方向，两段短棍中间的锁链绞住了
海盗的手臂。
黛莉雅压低重心。链枷绕了回来，松开了海盗持剑的手臂。此时此刻，黛莉雅一跃而起，踢出回旋一
脚。坚硬的靴底踢上了海盗的下巴，踢得他脑袋后仰，歪向一侧。黛莉雅并未就此罢休，她伸长腿，将海
盗踢下了身后的栏杆。
他想抓住她，却没能成功，于是再次挥出一剑。但已经晚了。他落向十多尺下方的石子路。
黛莉雅落回地面，转过身来防御性地放低重心，以免遭到攻击。她也的确迎来了一些攻势，但它们并
非来自于门廊的方向——而是来自于屋顶。三支长矛从屋顶上向她飞来。
黛莉雅发现得太迟，她来不及躲避了。
“小关，去楼顶！”崔斯特叫道，冲出大门。他跳到黛莉雅身前，举起冰亡挡住了两把长矛，闪光紧
随而至，勉强挡住了第三把。
长矛重重插进黛莉雅身边的木地板上，矛杆在这一击的力量下不住颤动。
黛莉雅并未停下战斗对崔斯特表示感谢。她就地滚翻，滚过崔斯特身边，滚向两个暴徒。她的武器疯
狂飞舞，各自挡下突刺的长剑并加以反击。
崔斯特看见关海法正扑向远处的栏杆。木板开裂的声音令他不由畏缩，但还好，栏杆承受住了黑豹的
重量，它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跳上了屋顶边缘。
崔斯特冲向黛莉雅，但就在此时，他看见一侧有人影闪动。他扔下双刀，摘下肩头的长弓，以一气呵
成的流畅动作将箭矢搭上弓弦，拉弓射箭。
他没能射中路对面露台上的弓箭手，但对方不得不忙着躲避他的箭矢，无法做出有效的还击。
崔斯特再次射出一箭，接着他听见黛莉雅叫道：“跳到一边！”
出于对她的信任，他照做了。
一名海盗扑倒在地，巨大的冲力甚至压裂了两块木板。他设法站起身来。
黛莉雅暂时甩开和她交手的两个敌人，链枷横扫而过，打碎了那个可怜虫的脸颊和下巴。
他面朝下倒在了门廊里。
崔斯特无视了他面前倒地不起的海盗，瞄准了黛莉雅的对手之一。夕阳洒下的最后几缕光芒，它们照
亮了海盗的脸，完美衬托出他脸上的恐惧。
“逃吧。”崔斯特轻声说道。男人扔下长剑，转身就逃。
崔斯特回过身来，向藏在对面的弓箭手再次射出一箭。箭矢射中了一个大水桶，在水桶一侧钻了个洞。
崔斯特几乎看不清他的位置，只能看见他起身瞄准时举过水桶上方的长弓和躲在长弓后面的脸。
那张脸扭曲了，显得无比震惊，无比痛苦。崔斯特知道他的箭射穿了木桶，射中了目标。
弓箭手试图还击——崔斯特看得出来——但他似乎无法松开弓弦了。他满脸痛苦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停
顿了好几拍心跳的时间，脑袋一垂，撞在他拉开的长弓上，箭矢飞了出去。
水从他面前的桶里喷涌出来。
他们必须离开位置暴露的门廊。黛莉雅暗忖。而且，崔斯特怎么会让一名暴徒逃跑了呢？她不知道哪
个想法更令她愤怒。
无所谓了。她很快就解决了另一个敌人。她的链枷不住飞旋，引得他左支右绌，来回格挡。他每次变
换方向，都有一根短棍向他飞去。他试图格挡，却什么都没挡住，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黛莉雅终于递
出了最后一击。那个可怜的混蛋瘫倒在地，蜷着身体滚到一旁，躺在那儿不住呻吟，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
何处。
黛莉雅没时间取走他的性命。她转过身来，手腕一抖，将她的武器变回两根短棍，然后接成一条八尺
长的长棍。与此同时，她走向正面的栏杆，将长棍伸向前方，棍头抵住地面，跳进黄昏的微光之中。
在战况激烈的门廊正对着的小巷里，瑟弗斯·汉狄杜尔兴致盎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瑟弗斯是莱丝诺号
的高阶法师，曾有四名统领船长在他的帮助下披上了乌鸦斗篷。但他现在的主人哈托晨不再拥有这件魔法
物品了。
“都是因为你，凶手。”瑟弗斯看着黛莉雅将链枷变回长棍，轻声说道。
这个精灵女人真是个大麻烦。瑟弗斯暗忖，然后想起了伯兰——那是他最喜欢的统领船长。
“我想知道，亲爱的女孩儿，”他轻喃，她当然听不见他的话，“如果我能把乌鸦斗篷和你那颗漂亮
的脑袋一起拿给他，哈托晨给我的赏钱会不会多得多？”
瑟弗斯看着黛莉雅走向最近处的栏杆，用长棍抵住地面。他扔出一束闪电。闪电化作毒蛇，冲向黛莉
雅，带着雷霆般的力量击中了恰好跳到最高点的精灵。
崔斯特用余光看见黛莉雅跳了起来。他知道她的直觉是正确的。就在黛莉雅干掉最后两名海盗的同时，
崔斯特发现远处传来了更多骚动：附近的屋顶上出现了成排的弓箭手。
“小关！”卓尔叫道。他抬起陶玛里，一串闪电箭飞向屋顶，掀掉了屋顶上的一大块装饰。“小关！”
他再次大叫，“去我射箭的地方！”
黑豹在他头顶发出咆哮，随之传来了弓箭手的尖叫。
崔斯特望向左侧，望向门廊的正面，望向凌空而起的黛莉雅——蛇形闪电映入眼帘。
他大叫起来，但震耳欲聋的巨响吞没了他的叫声。剧烈的爆炸仿佛将整个门廊都掀了起来，然后又扔
回到地上。崔斯特倒在墙边，他踉踉跄跄地穿过门廊，在双腿彻底失去力气之前冲进房间。
“黛莉雅。”他轻声说道，声音中满怀悲痛。
他看见她停在竖起的长棍顶端，停了好几秒，周围飞舞着无数电弧。她缓缓落回地面，却并未倒下。
相反，她踉跄着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棍，仿佛无法将它松开。
黛莉雅继续挥舞着她那根噼啪作响的长棍，头发疯狂飞舞。她发出不屑的大叫，但崔斯特并未从其中
听出痛苦，他只听到了能量的震动。
一支箭从上方飞来，在她赤裸的大腿上擦出一道醒目的血痕。她试图转身，却几乎无法控制她的肌肉。
涌动的能量在四周的空气中释放出一道道电弧。另一支箭向她飞来，差点儿就射中了她。
“来我这边！”崔斯特叫道。他冲出房门，边跑边抬起陶玛里，一阵箭雨飞向附近的屋顶。“快！”
他看见一道黑影跳向弓箭手所在的屋顶，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箭矢纷纷飞向凌空而起的关海法，大部分都射偏了方向，但其中两支正中目标。它们没能让大猫放慢
速度，她落在锡皮屋顶上，利爪一阵抓挠，在倾斜的屋顶上站稳脚跟，然后冲向已经四散奔逃的人群。
一名弓箭手在逃跑的途中停了下来，再次瞄准了黛莉雅。
就在箭矢离弦之前的一刻，崔斯特的闪电箭率先击中了他。他向后飞过屋脊，飞向下方的石子小路。
瑟弗斯·汉狄杜尔的角度让他看不见战斗的全貌，但事态的发展让他兴致盎然。他并不关心那些雇佣
海盗的死活，甚至也不关心莱丝诺号船员的死活。他们毕竟只是战士，而且没有一个人算得上出色的战士。
然而，瑟弗斯并不希望战斗持续这么长时间。太长，太吵，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打算结束这一切。
他再次施法，中间只略微停顿了一瞬：一支邪恶的闪电箭击中了一名弓箭手，令他飞进半空，摔下屋
脊。瑟弗斯不由畏缩。
他摇了摇头，释放出魔法。在最后一刻，他在法术中加入了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变化，在门廊上方二十
尺的地方制造出了一团黑云。
依然在对抗闪电能量的黛莉雅听见雨点打在皮帽上的声音，接着她感到一阵刺痛。
一粒冰锥重重落在她的肩头，深深刺进她的皮肤，深可见骨。她竭尽全力转向崔斯特。他被迫后退，
现在正躲在门口。她向他迈出一步，他也忍着刺痛的冰雨向她伸出了手。
黛莉雅伸出手，但又一阵能量席卷全身，她的四肢突然失去了控制。湿滑的地面令她失去了平衡，她
重重撞在连接着楼梯的栏杆角上，一屁股坐倒在地。
更多冰锥从天而降。她试图站起来，脚下却不停打滑。冰雨越演越烈。
所以黛莉雅直接滑下了楼梯。
她连滚带爬地颠下楼梯，抓着栏杆试图放慢速度。最后她终于滚到了石子路上，谢天谢地，她从冰雨
里逃了出来。
她竭尽全力站起身来，踉跄着走了几步，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但这都不重要了。海盗们挥舞着长剑、战斧和鱼叉，从每一条小巷里涌了出来。
黛莉雅甚至难以保持平衡，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就算崔斯特已经跑到了下着冰雨的门廊边缘，他也来不及将他们全数消灭。
就算关海法带着愤怒的咆哮跳下屋顶，在海盗们注意到这一危机之前，他们中许多人也完全可以取走
她的性命。
黛莉雅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崔斯特刚刚追着黛莉雅迈过门槛，就被肆虐的冰雨逼回到了门里。
他怒吼一声，拉起斗篷上的兜帽，再次跳出房门。湿滑的冰面让他滑到了门廊中央，他无法转身，无
法来到楼梯面前。
他呼唤着关海法的名字。他拿起陶玛里，再次射出一串箭矢。
一粒冰锥重重打在他身上，令他跪倒在地。所以他保持跪姿继续射箭。他寻找着法师的身影——如果
他能射中法师就好了！
他抬头望向附近的屋顶，寻找着关海法的身影。一名射手进入视野，绝望地试着将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此时此刻，另一个身影——一个女人——跑过屋顶，手里挥着一把长刀。她撞向弓箭手，用伸出的手臂将
长弓挡到一旁，然后狠狠刺出长刀。
崔斯特本可以将她射死，但她究竟是敌是友？
他放下长弓扑向栏杆。栏杆俯视着街道，俯视着黛莉雅，俯视着向她聚拢的海盗。
他只能大喊着她的名字。他举起长弓，想知道他该阻止这些杀手中的哪一个。
也就是说，他只能放任其他人来到黛莉雅的身边。
看着面前的一幕，瑟弗斯·汉狄杜尔不禁笑了起来。精灵女子滚进街心，闪电箭的能量令她步履蹒跚。
他知道那个卓尔被他的冰雨困住了。他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令人恐惧的黛莉雅和他的卓尔同伴！他几乎
对战士们感到同情了。
几乎。但他为什么要同情那些在法术如此强大的情况下还要舞刀弄枪的傻瓜？
他决定立即杀掉黛莉雅，赶在包围她的暴徒们靠近她之前摘取胜利的果实。于是他开始轻声施展第三
个法术。
一把致命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现在不是你杀人的时候，莱丝诺号之子。”一个声音静静说道，“不知现在是不是你丧命的时候？”
瑟弗斯思绪飞旋。他要怎么逃出生天？一时之间，他对那些放弃魔法选择兵刃的战士们的蔑视动摇了。
“你要对统领船长的荣耀副官下手？”他问道。他的法术显然帮不了什么忙，他只能寄望于他的头衔。
他身后的男人哼了一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瑟弗斯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他用有力的声音说道：
“我是一名荣耀副官！
”
“我也是。
”
瑟弗斯设法垂下目光，望向那把匕首，沿着银色的剑身望向它镶着美丽宝石的独特剑柄。他恍然大悟。
“科斯号的贝涅戈！
”他大叫。他认出了这个将会夺走他性命的杀手，这一事实令他感到恐惧，但他同
时也感到一阵释然。他知道那把匕首的名声。
匕首从他喉间挪开了，杀手将他向前推了一步。瑟弗斯转过身来：“这事儿和近卫岛无关！”
“很显然，我们不这么想。”
“你在玩危险的游戏，科斯号之子。”
他本想用他长而弯曲的手指指向对方以示威胁，但就在伸出手指的那一刻，地面突然猛地一颤，瑟弗
斯除了站稳脚跟之外没能做出任何其它动作。就连灵活得像猫一样的贝涅戈也被迫扑向前方。
怒火熊熊燃起，盖过了黛莉雅心中的恐惧——她竟然会死在一群粗人的手里，这令她愤怒；她终于遇
到了一个有可能配得上她的同伴，她却无法继续探索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令她愤怒；席洛拉·萨尔穆还活
着，这令她愤怒。
柯扎之针，她的长棍，吸收了蛇形闪电的能量。它将那份能量增强了好几倍，又用一种令她虚弱的方
式把它们送回到了她身上，这让她愤怒。她想将长棍丢到一旁，却无法松开握紧它的手。
但她意识到，有一件事她可以做到。
随着敌人不断逼近，她将柯扎之针的一端狠狠砸上石子地面，命令长棍将能量释放出来。
爆炸的闪电令她双脚腾空，地面随之颤抖。大块的石子从路面脱落，海盗们全被抛进半空。
崔斯特叫着黛莉雅的名字，门廊坍塌下来。黛莉雅并未转头。能量涌过全身，聚集到她的长棍上，然
后涌向地面。如同有力的吐息，闪电能量纷纷涌出她的身体，离她而去。它们带走了她的全部思绪，她甚
至没有注意到发生在周围的灾难。
尘埃落定之后，黛莉雅平静地站在原地，有如一尊雕像。她双眼紧闭，竖直的柯扎之针上仍然闪烁着
断断续续的电光。
最后她终于能够睁眼了。几个海盗在爬，其他人正在蠕动，其中一个紧抓着他落地时不幸扭伤的脚踝。
所有人都对黛莉雅失去了兴趣，除了立即从她身边逃走的兴趣。
她身边是一座坍塌的门廊，碎裂的木板下方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诸神在上。”瑟弗斯喃喃说道，目瞪口呆地望向下方。
“我给你逃跑的机会。”贝涅戈说道。
“以科斯的名义？”法师反唇相讥。
“你想以谁的名义就以谁的名义。”
“你知道他是谁？”法师啐道。
“我猜是达耶特佣兵团的佣兵。”贝涅戈回答。他咧嘴一笑，明显是在戏弄瑟弗斯。
“不是他，是哪个女人。”瑟弗斯冷冷说道。
“我们知道。”
“那你也知道黛莉雅对我们干了什么。她杀了人，伯兰·莱诺斯死在她的手下！”
贝涅戈点了点头。
“她杀了我的朋友！我的船长！”瑟弗斯怒吼一声，“你想夺走我报仇的机会？”
贝涅戈挥了挥那把可怕的宝石匕首。考虑到匕首和它的持有者本身的名声，瑟弗斯深知这个威胁的力
度。贝涅戈可以在他来得及展开任何防御措施——无论是物理防御还是魔法防御——之前给他一刀，只要
留下一个伤口，那把匕首就能夺走他的性命。
瑟弗斯环视四周。他听见黑豹的怒吼，于是循声望去，看见几名新来的战士已经掌控了局面。他们显
然是科斯的手下。
他回头望向贝涅戈和他的匕首。
“近卫岛会为此付出代价。”瑟弗斯向他承诺。他迅速从杀手面前退开几步。“我警告你，这是一场
严重的背叛！”
贝涅戈只是耸了耸肩膀。
黛莉雅冲向门廊的废墟，身后传来关海法落地的声响。她将一块木板扔到一旁，崔斯特从废墟里坐了
起来。
他望向她身后。
“放松，小关。”他轻声说道。
黑豹低吼一声作为回应。
黛莉雅缓缓转过身来。
一群男人站在她面前，所有人都拿着长弓，只有一人例外。他用魔杖指向黛莉雅的方向。“让你的猫
别靠近。”拿着魔杖的法师警告道。
“对，没错。”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个男人从正对着门廊废墟的小巷里走了出来。“我是贝涅戈。”
他深鞠一躬，“科斯号要求你们立即登船。”
“我猜我别无选择。”崔斯特问道。
“恐怕没有。”贝涅戈回答。
“总比莱丝诺号好。”黛莉雅对崔斯特说道。
崔斯特狠狠瞪着她，满脸怒容，显然是将这件事归因到了她身上。但贝涅戈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愤
怒。
“你们两个都要来。”他说。
崔斯特仔细打量着他。他从没遇到过这个人，但对方姿态轻松，显然并非用剑的新手。他和黛莉雅无
疑已经落入了他们的罗网。
尽管如此，崔斯特还是寻找着他的弱点，寻找着皮甲上的缝隙，寻找着机会到来时可供他利用的破绽。
他的目光停在了男人的腰带上，停在了那把引人注目的匕首的剑柄上。遥远的记忆涌进崔斯特的脑海。
不可能是同一把匕首，卓尔告诉自己。
但他认识那个人，他的敌人，这把匕首曾经的持有者很可能也曾住在路斯坎，住在贾拉索身边，直到
死去为止。
也许正是同一把。
“立即。”贝涅戈重复道，猛地将崔斯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卓尔望向这个高挑的男人，几乎期待着
看到他昔日的敌人站在他面前。但这个男人个子更高，肤色更浅，长着一头红色的卷发……而且年轻了一
百岁！
贝涅戈示意崔斯特跟上已经走出了几步的黛莉雅。他照做了，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或许活得太久的麻烦之一就是繁杂的记忆。他暗忖。如此之多的记忆，只需微小的触动，就会径自钻
进他的大脑，重新浮上水面。他再次回头望向那把匕首，向自己发出嘲笑。现在他可以确定，那是一把完
全不同的匕首。
但只是因为它必须不同罢了。曾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第五章
我们的怪物
哈登科特在林间灰塔外面停下脚步，驻足欣赏。他知道这是魔法的结果，却还是难以相信它能在这么
短的时间里建成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哈登科特是阿斯莫德信徒的盟友，却并未真正对萨斯·塔姆效忠，因
此也不算是席洛拉·萨尔穆的手下，但到了他应该出手的时候，他总该有所表示。
林间灰塔不是阿斯莫蒂斯或其他九域住民的造物。它是由塞尔的恐怖环域打造的东西。
他走向城堡的大门，看见门口站着一支由神情严肃的阿斯莫德信徒和僵尸仆从结成的方阵，但他只需
露出微笑——他真正的微笑，不同于他在北方地区的农民伪装。守卫退开了，城门大大敞开。
“据说黛莉雅和卓尔去了北边，去了路斯坎。”哈登科特来到树形高塔的第二层，站在席洛拉·萨尔
穆。
“格里斯！阿克-莱姆！”瓦琳德拉在角落里尖叫。哈登科特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别理她。”席洛拉对他说道。
这可不太容易，哈登科特的目光在巫妖身上又停留了片刻，瓦琳德拉回瞪着他，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虽然我很想把黛莉雅烧成灰，但他们还是离这儿越远越好。”席洛拉·萨尔穆将对话拉回原点。
瓦琳德拉歪着脑袋打量着哈登科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哈登科特意识到，她在席洛拉的语气中听出
了敬畏，而敬畏——他推测——是席洛拉很少对其他人展现的东西。
“你会有机会的。”他转向女术士，“黛莉雅没忘了提到无冬森林，虽然她现在去了相反的方向，无
冬森林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地。她说她在这儿有一场冒险。我猜她指的是你。”
“她的同伴呢？”
“试图阻止她暴露他们的计划。”
“他对你提起警惕了？”席洛拉怀疑地问。她转过身来，望向一截她砍下来拖回房间的树干。十年前，
她用这截中空的树干做了一个窥探池。
哈登科特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他比她更谨慎，我猜。话说回来，谁不是呢？”
席洛拉转过身来，直视着哈登科特，她的目光和她之前的提问一样充满怀疑。哈登科特才来到无冬森
林不久，是阿斯莫德信徒的最新增员之一。哈登科特对黛莉雅的了解不可能来源于他抵达无冬森林之后的
时光，因为黛莉雅在他抵达森林之前就早已离开了——这正是席洛拉选择让他去北方打探消息的原因。
“我知道黛莉雅女士的一切。”哈登科特承认道。
“你是谁？”
高个男人露出他在城门外露出的微笑，亮出长长的尖牙。他皱了皱眉，额头上冒出一对儿羊角。
“我还以为你是阿斯莫德信徒。”席洛拉说，试图保持镇静——这在面对着一只强大的雄霸魔时可不
怎么容易。
“哦，我的席洛拉女士，我当然是！”哈登科特回答，“无疑比那些提夫林和人类更加虔诚。毕竟他
们只是崇拜阿斯莫蒂斯而已，而我亲眼见证过他的荣光。我向你保证，他和他的信徒告诉你的一样令人惊
叹。”
“萨斯·塔姆知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傻到向大巫妖隐瞒这种重要的事实吗？”
“但他还是把你派过来了。”席洛拉说道。
“别害怕，我的席洛拉女士。”哈登科特深鞠一躬，“在这次冒险中，我是席洛拉·萨尔穆的手下。
除了担任你的间谍，我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间谍。这是萨斯·塔姆给我的命令，我欣然服从。”
她一脸怀疑。
“格里斯！格里斯！”瓦琳德拉插话。
席洛拉越过魔鬼望向巫妖，哈登科特也转身看去——他动作够快，在瓦琳德拉脸上看见了严肃而清醒
的神情，但那神情转瞬即逝，她傻笑着飘走了。
哈登科特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巫妖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疯狂——他重新望向席洛拉。
“如果我是来自无底深渊的恶魔，你的怀疑的确很有道理。”哈登科特说道，“但想想我的血统吧。
在九渊魔狱活下来的关键不是虚伪，而是服从。我已经接受了我的位置——你的副官。”
席洛拉挑起一根眉毛，魔鬼大笑起来。
“那么，你的首席密探？”哈登科特说，“你显然无法期待我会服从那些寻常信徒的命令。”
“你不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席洛拉同意道。
“那好，如果你同意，我会返回北方继续打探情报。”他再次鞠躬，看见席洛拉点头示意，他转身要
走。
“如果你真的想成为我的副官。”席洛拉发话，而他刚走出两步，“就帮我解决掉黛莉雅那个麻烦。”
哈登科特狡猾地向席洛拉望来。“萨斯·塔姆还没决定她的命运。”
“萨斯·塔姆并不了解她的背叛有多彻底。”
他们彼此点头。
“乐意效力，我的席洛拉女士。”战斗魔鬼哈登科特说道。
席洛拉·萨尔穆和魔鬼打过足够多的交道，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要剥夺我获得荣耀的机会？”阿斯莫德信徒战士杰斯特里怒吼，“我已经赢得了这个机会，你却
让我留在后方，让……”他顿了顿，愤怒地呼出一口气，打量着周围的灰烬僵尸。他们挤作一团，推搡着
穿过森林涌向无冬城的城墙。僵尸大军中的不少人都是上一次灾难的受害者，在十年前毁灭了无冬城的大
型火山爆发中丧生。融化的火焰缩小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看起来更像惨死的半身人或人类幼童。
“我们今晚不会取胜。”席洛拉回答，“至少不会彻底取胜。我们派去的僵尸都会被摧毁。”
“我不怕死！”杰斯特里叫道。
“你这么想死吗，杰斯特里？”
阿斯莫德战士郑重其事。“如果是为了服侍我的神祇阿斯莫蒂斯——”
“哦，闭嘴吧，傻瓜。”席洛拉说道。
杰斯特里震惊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受伤。
“如果阿斯莫蒂斯认为你在他身边能服侍得更好，他会立即把你亲手拖进九渊魔狱。”席洛拉调侃道，
“他希望你为他英勇作战，而不是为他去死。”
“我的女士，阿斯莫德信徒必须愿意——”
“愿意和想要是两回事。”席洛拉打断了他，“搞清其中的区别，杰斯特里。我知道你会在情况所需
时为我而死，但我并不希望你真的为我而死——至少不是现在——而且我显然不希望你为其他人而死。就
算你死了，你的生命也不会就此结束。”她瞪了愣在原地的杰斯特里一眼，“如果你死了，我会唤起你的
尸体。”她解释道，向在森林里穿行的小体型僵尸挥了挥手，“如果我认为你在这种形态下能更好地服侍
我，我保证会亲手杀了你。”
杰斯特里愣了半天才重新开口。“是，我的女士。”他再次向西北方望去，望向在无冬城的低矮城墙
上远远闪烁的火把。
“过来。”席洛拉吩咐道。她走向相反的方向，走向南方，森林深处。
“我的女士？”
“快点儿。”
“但是……和无冬城的战斗怎么办？”
“萨斯·塔姆的仆人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席洛拉说道，脚下一刻不停。杰斯特里向远处的火光投去
最后一瞥，快步追了上去。
僵尸从她身边涌过，瓦琳德拉·影幕赤红的双眼中闪烁着饥渴的光芒。
她拿着魔法权杖，用它命令僵尸军团冲出森林，穿过空地。他们四肢着地，跑向远处的城墙，对飞泻
而下的箭雨浑然不觉。
一枚火球点亮了夜空，然后落入战场，吞噬了好几只佝偻的僵尸。这一幕只让瓦琳德拉觉得十分有趣，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支活人组成的小队跑到瓦琳德拉身边，停住了脚步。
“我们要进攻吗，瓦琳德拉女士？”一名女性信徒问道。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尤物，直到不久前还是杰
斯特里的伴侣。
“让他们玩！让他们玩！”瓦琳德拉尖叫道，她突如其来的怒意令阿斯莫德信徒们纷纷后退，“阿克-
莱姆……阿克-莱姆……哦，该去哪边？他会帮我们，他会的。格里斯！格里斯！格里斯！”
女性信徒望向同伴，翻了个白眼。
突然之间，她被瓦琳德拉的魔法抛进半空，扔向战场。她踉跄着站稳脚跟。
“去城墙！”瓦琳德拉对她下令，“去杀了他们！”
巫妖身旁的阿斯莫德信徒发出欢呼，开始冲锋。瓦琳德拉猛地转过身来，将他们拦住了。“没说你们！”
她叫道。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瓦琳德拉转向那个年轻的女人。“只有你。”她解释道，邪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开心。
看她还在犹豫，巫妖抬起权杖。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单纯出于对阿斯莫蒂斯的忠诚，女战士怒吼一声，
冲向城墙。
瓦琳德拉又挥了挥权杖，命令僵尸大军发动攻击。看着几百名僵尸涌出森林，瓦琳德拉不断点头。她
将意识深入到权杖之中，感受着它的力量，让那份力量不断加强直至彻底觉醒。她在身前平行举起权杖，
闭上双眼，试图找到连接着现世和九渊魔狱之间的大门。
她想象着一只高等魔鬼——一只深狱炼魔——走在无冬城的废墟之中的场景，想象废墟中的傻瓜们看
到它时露出的表情。
权杖的两端活了过来。席洛拉曾禁止她召唤九渊魔狱的居民，但此时此刻，瓦琳德拉沉浸在自己的思
绪里，早已将席洛拉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也可能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念出一个魔鬼的名字，怀着巨大的喜悦用力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重新睁开双眼时，她以为会有一只高等魔鬼站在她面前，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把权杖，两
端依然在不断闪烁，力量却远没有瓦琳德拉以为的那么强大。她再次闭上双眼，带着加倍的努力向魔鬼发
出召唤。
她望向魔法深处，却没找到任何通道。“席洛拉。”她嘶声说。就在同一天的不久前，席洛拉还握有
这把权杖，并对它展现出了强大的控制力。萨斯·塔姆将它交给席洛拉，席洛拉又将它交给瓦琳德拉，供
她在前往矮人矿洞的途中使用。女术士是不是知道这个东西的秘密，掌控着它的能量枷锁？
瓦琳德拉再次尝试召唤魔鬼，却一无所获——她连低等废魔之类的生物都召唤不出来。
“聪明的女巫。”她轻声说道，暗自诅咒了席洛拉一千遍。
森林对面传来怒吼，无冬城的法师们加入了战斗，靠近城墙的战场上亮起火焰和闪电的光芒。然而，
洪亮的战吼尚未平息，尖叫声就响了起来。并不是胜利的欢呼或愤怒的叫喊，而痛苦的哀鸣。
僵尸们显然不会发出这种叫声。除了僵尸，战场上只有一名阿斯莫德信徒。
瓦琳德拉不再诅咒席洛拉或是任何人了。她沐浴在尖叫之中，美妙的高音令她充满活力。如果她的心
脏还能跳动，它现在一定在用力敲打着她的胸膛。
她转向其他阿斯莫德信徒。“呆在我周围。”她下令，然后飘向战场，加入战斗。
“这是我们赢得荣耀的时刻。”杰斯特里跟着席洛拉迅速走向无冬森林的南方，一路上抱怨个不停。
席洛拉·萨尔穆听够了。她猛然停住脚步，向杰斯特里转过身来，两眼冒火。“你是我的副手——我
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有些在你之下的人远比你强大，对你忌恨不已。”
“瓦琳德拉。”杰斯特里说。
“不是瓦琳德拉。”席洛拉说，“虽然她的确能在转念之间要了你的命。不，还有其他人，你不知道
也没必要知道。”
阿斯莫德信徒双手叉腰。他刚想噘嘴，席洛拉就给了他一耳光。
“你是我的副手。”她说，“当好副手，不然我就干掉你。”
“后面正在战斗！”杰斯特里争辩道，“这是我们赢得荣耀的——”
“那只是为了平息萨斯·塔姆的怒火。”席洛拉反驳。杰斯特里睁大双眼。“我的女士！”
“真相让你害怕了？还是说我不该相信你？也许该怕的是我，我该担心你是否会向萨斯·塔姆告发
我？”
“不，我的女士，但是——”
“如果你的确有此打算，”席洛拉继续说了下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那你该考虑两件事。
首先，也许我只是在考验你的忠诚，我看似坦率，实际上却没说实话。第二，永远记住我能杀了你——快
到连萨斯·塔姆也保不住你的命。相信我。我能杀了你，还能让你无法前往阿斯莫蒂斯身边。”
“我很忠诚。”杰斯特里虚弱地回答。
“这无关紧要，因为我对阿斯莫蒂斯来说显然比一个区区信徒重要。”她回答。
“我忠诚于你。”杰斯特里向她道歉。
席洛拉停顿片刻，她点了点头，让他理解现在的局面。“这次攻击只是佯攻，杰斯特里。”她解释道，
“我们必须给那些试图重建无冬城的人不断施压，这样我们才能看清他们的能力极限。瓦琳德拉今晚带走
的僵尸还不到总数的五分之一，带走的阿斯莫德信徒更是只有一小群。她不会让自己在攻城战中陷入危险
的，那不是她的任务。也许今晚会死上几名市民，但我们不会攻陷无冬城，甚至不会踏平它的城墙。”
“即便如此，我依然应该留在那儿。”
“我们会知道——”
“我会知道！”他固执己见，“无论是一个人的战斗还是两军之间的战争，我都不是初上战场的新手。”
席洛拉重重叹了口气。“这不过是开始而已。”她说，“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极为强大的盟友，他可以
制造出萨斯·塔姆和恐怖环域想要的灾难。”
他好奇地望向她。
“你就在那儿！”她对他叫道。
“阿茹妮卡女士？”
“女士？”席洛拉狡猾地轻笑一声，“哈，我年轻的信徒，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我们现在要去找她吗？”他急切地问道，“我们离她的小屋不远。”
席洛拉咧嘴一笑，杰斯特里僵住了。
“有兴趣了？”席洛拉问道。
“不，”他慌忙说，“那只是——”
席洛拉大笑着迈开脚步。
很快，他们来到阿茹妮卡的门前。红头发的女人热情地欢迎了他们，邀请他们进屋详谈。她俏皮的目
光始终落在杰斯特里的身上。
他无法回应她的目光。阿茹妮卡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完美。他想把脸迈进她的卷发里。从她身边走过
时，她的气息填满了他的鼻腔，让他想起温暖而明媚的春日下刚刚经历过一场清晨小雨的森林。
“瓦琳德拉女士有没有告诉你们，你们——我们有可能结为盟友？”阿茹妮卡问道，示意他们坐下。
这天晚上，女人恰好——究竟是因为巧合、还是魔法效果或事先安排，杰斯特里不得而知——摆出了三把
椅子，其中一把位于另外两把的对面。阿茹妮卡在那把单独摆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对着杰斯特里和席
洛拉。
“我很感兴趣。”席洛拉回答，“当然了，我听说过你向瓦琳德拉描述的生物，但我从没和它们打过
交道。”
“你也不该和它们打过交道。”阿茹妮卡回答。席洛拉点了点头，仿佛早已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杰斯特里不得不竭尽全力才能跟上她们的对话，因为阿茹妮卡春天般的气息、丰沛卷曲的红发，以及
她仅仅是出现在这里的事实，都令他不断分心。她的魅力令人惊讶。在某个时间，他从她身上转开目光，
望向席洛拉。以任何标准而言，席洛拉都远比阿茹妮卡动人——无论是她的身高、她的体型、她下颌的线
条、她的鼻子，还是她犀利的双眼。杰斯特里已经向她作出了爱的宣言，这点绝不会改变。
但有了阿茹妮卡在他身边，他的目光甚至无法在席洛拉身上长时间停留。他再次转向红发女子，发现
她也在看着他，美丽的面庞上挂着一个好奇的微笑。
阿茹妮卡显然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她的注视变得越来越刻意，杰斯特里露出惊恐的表情，试
图让她转开视线，但她只是笑得更加开心了。
他感到心底涌出一阵惶恐。他望向席洛拉，却发现她带着一副和阿茹妮卡一样的表情。
“什么……”他开口，同时转向阿茹妮卡，而她恰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茹妮卡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摸上他浓密的黑发，堵住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语。
他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继续抚摸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解开了她朴素的长裙。她松开系带，两手垂到身侧，让长裙滑落她
的肩膀，滑向地面。
她站在那里，一丝不挂，毫不羞耻。和她一贯安静的气质相比，她的行为——她的主动——显得如此
诡异，令杰斯特里近乎恐慌。
但那份恐慌很快就消失了。他再次望向席洛拉，看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他转回到阿茹妮卡面前。
她抚摸着他的黑发，轻柔的碰触在他身上激起一波波战栗，他几乎无法睁开双眼。
她弯腰吻他，他无法抵抗。当他试图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她挑逗地退开了；当他试图站起身来追逐她
的时候，她用一只小手轻而易举地将他固定在原地。
杰斯特里并未完全理解这份奇怪的力量。他也没注意到女人额头上冒出来的一对儿小角。她压到他上
方，就连蝙蝠般的皮膜翅膀在她身后突然张开时，杰斯特里也没能发现，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灰影拜拉博斯望向不断逼近的僵尸，脸上交织着期待和反感。他曾在和狂信徒的战斗中多次见到僵尸，
这些不死生物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但他急切地想要战斗，真正的战斗，疯狂而混乱，让他迷失在其中，将痛苦抛诸脑后。
在他周围的城墙上，男人和女人来回奔走，高喊着组织起防御措施。弓箭手射出箭矢，这在拜拉博斯
看来纯属是对时间和资源的浪费，因为箭矢几乎无法对灰烬僵尸造成任何影响。仅有的几名法师则要高效
得多，他们向战场扔出一只只火球，一束束闪电，一片片冰风暴。
一群僵尸跑上了一块结冰的地面，这一幕令拜拉博斯不由微笑。它们的四肢突然失去了控制，滑向四
面八方。
“等它们聚到墙脚，再把他们一起杀光！”拜拉博斯身边的一名指挥官叫道。
“你们没那个机会。”拜拉博斯说。
男人奇怪地望向他。
“城墙拦不住它们。”拜拉博斯解释道，“拦不住这种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指挥官不屑地瞪着拜拉博斯，仿佛对方直接向他发起了挑战。
拜拉博斯用余光瞥到一只僵尸，它跑到城墙脚下，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城墙，如果有人旁观，他甚至可
能意识不到僵尸脚下是一堵垂直的城墙。杀手想要对指挥官发出警告，甚至是跳过去将他推开。
但他并未费事。
僵尸冲过墙头，骄傲的指挥官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它就已经跳上了他的后背。他们一起跌下城墙，
僵尸对准指挥官又抓又挠，直到他们落上地面为止。
另一只僵尸紧跟在前一只僵尸身后越过城墙，向拜拉博斯扑来。
杀手长剑一闪，砍掉了僵尸的手。它扑上来咬他，又被他的匕首刺穿了下颌。拜拉博斯轻轻一扭，没
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就这么躲开了串在匕首上的僵尸。它从他身边扑过，带着匕首扑下城墙。
刚一躲开那只僵尸，拜拉博斯就将它抛到了脑后——从城市守军的惊呼上来看，更多僵尸已经翻过了
城墙。拜拉博斯冲向左侧，冲到两只僵尸和一名左支右绌的士兵中间。他的长剑用力挥过，砍掉了近处那
只僵尸的手臂。它试图转身，但他冲到它身边，将它撞向第二只僵尸。它试图抓他，却被他的长剑砍掉了
另一只手。
拜拉博斯展开疯狂的剑舞，长剑和匕首以流畅的动作绕圈出击，对着两只僵尸挥砍突刺，很快就将它
们削成了一堆烂肉。
又一只不死怪物跳上墙头，落在他背后，试图扑到他身上。但拜拉博斯动作更快。他双膝跪地，俯身
躲闪。
僵尸从他头上扑了过去，撞上了一名正在拜拉博斯身边和另外两只僵尸作战的卫兵。僵尸和卫兵双双
跌落城墙。拜拉博斯皱了皱眉——他的胜利并不彻底，他还是没能从僵尸手里救下那个守卫。其他人冲到
跌落城墙的卫兵身边，迅速解决了那只僵尸。至少士兵还活着，要不是拜拉博斯插手，他现在已经一命呜
呼了。
拜拉博斯为此而骄傲——这想法让他大吃一惊。他从来都没什么同情心，很少关心别人的死活。庭院
中的战况越来越激烈，他回头望去，到处都是僵尸和无冬城的战士。拜拉博斯摇了摇头。
他不敢爬下城墙和市民们并肩作战。他们的战斗能力太差，想法太难预测，而拜拉博斯依赖于精准的
招式和完美的配合，和他们并肩作战很可能会让他付出性命的代价。
因此他转向战场，转向森林，转向不断逼近的僵尸大军。他耸了耸肩膀，微微一笑，翻过城墙。
一支箭划破了她的肩膀，但和阿斯莫德女信徒面对的其它麻烦比起来，这点儿箭伤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她设法来到了无冬城的城墙脚下，其他灰烬僵尸轻而易举地跑上城墙，她却无能为力。
她沿着城墙跑来跑去，试图找到可供攀爬的地方。面对着不断爬上城墙的僵尸，无冬城的防御者们似
乎没有注意到她。
没过多久，阿斯莫德信徒的注意力更多转向了身后，不再那么关注她面前的城墙。瓦琳德拉带着其他
狂信徒从森林里冲了出来。她无助而愚蠢的模样——像迷宫里的老鼠一样沿着城墙跑来跑去的模样——将
被瓦琳德拉尽收眼底。
绝望之下，她加快脚步奋力狂奔，直到一个矮小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打破了她的困境。
他从十二尺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以漂亮的滚翻落上地面。一群僵尸向他扑去，他再次滚翻躲闪，然
后站起身来，突然挥出双刃——如此突然，饥渴的僵尸们甚至没来得及抬起它们瘦骨嶙峋的手臂挡在身前。
阿斯莫德信徒告诉自己这算不了什么，向他发起冲锋。
战场以北，无冬森林的另一边，赫佐·阿莱格尼和他的阴魂大军兴致盎然地望向战场。
许多人想要加入战斗——特别是在阿斯莫德信徒们冲进战场的时候。阿莱格尼拦住了他们。
“让无冬城的居民尝尝痛苦和死亡的滋味。”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越晚帮忙，他们越感谢我们。”
“不死生物很容易就突破了城墙。”附近的一个阴魂说道，“守城者会死不少人。”
“他们可以被牺牲。”阿莱格尼对他说，“会有更多人替代他们位置，替代他们的人会在市民的行列
中发现阴魂的身影——他们会把阴魂当作无冬城的英雄。”
“也许我们可以在赫佐·阿莱格尼之桥上和他们会面？”另一名阴魂说道。阿莱格尼转向那个女人，
点了点头。
那正是他的希望。
拜拉博斯不断滚翻，一边卸掉坠落时的冲击力，一边和紧追不舍的僵尸拉开距离，起身防御。他站起
身来，面对着四肢着地的僵尸，挥舞的长剑迫使它们退向后方，匕首狠狠刺向试图突破长剑防御的敌人。
他被包围了，但这对灵巧的战士而言无关紧要。他左旋右转，长剑连挥带刺，甚至偶尔抛起兵刃再反
手接住。接着，他扭转手腕刺向背后，刺穿了一只从身后扑向他的僵尸。
他再次扭转手腕，拉高长剑的剑柄，弯腰钻到长剑下方，将它从僵尸身上抽了回来。他又一次将长剑
抛进半空，用正常的姿势抓住剑柄，剑锋在头上绕了一圈，砍向另一只僵尸，从肩膀砍向胯下。这一击的
力量让向他冲来的不死生物僵在了原地。剑锋撕裂了它的前胸，压着它蹲了下去。它向一旁跳了一下，终
于摔倒在地。
拜拉博斯没时间体会胜利的滋味了，因为他正独自一人面对着无数僵尸，它们感觉到了他的存在，闻
到了他鲜活的气息，无所畏惧地向他冲来。
他出现并存在于战斗的狂热之中，游走并迷失在死亡的悬崖边缘。他的肌肉完美运转，带着上百年来
的历练出的锋芒。四周的敌人越来越多，每一击都发生在最后一秒，刚好令他保住性命。
终有一刻，就连他也会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敌人将突破他的防御。抓向他。咬向他。取走他的性命。
会吗？
灰影拜拉博斯身上有双重诅咒。岁月无法令他衰老，他却痛恨自己的存在。
他不能自杀，因为那把剑——利爪——就在他的脑子里，它不允许发生这种事。他试过——他多么努
力地试过！——在最开始的几年，他刚刚落入耐色瑞尔人之手，刚刚变成赫佐·阿莱格尼的奴隶——却一
无所获。他甚至设了个能让短刀掉在头上的陷阱，但它也失败了，因为他没能把短刀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因为那把剑骗过了他。
他的确死过，但死也救不了他。那把可怕的长剑和强大的耐色瑞尔人不会轻易让他逃脱，逃进死亡的
怀抱。那把残忍恐怖的长剑会在他咽气的一刻为他重新注入生命。
所以拜拉博斯只能战斗，疯狂而凶狠地战斗，他相信他唯有藉此才能迎来最终的结局。也许那把长剑
终有一日会对他感到厌烦，就这么放过了他。
会不会就是今天？
他希望就是今天吗？
他望向自己的战果，这个问题突然变得好笑起来：几只僵尸已经被彻底毁灭，更多僵尸在地上胡乱挣
扎，不是缺了手脚就是受了重伤，无法再依照恐怖环域的命令继续作战了。
也许他的懦弱才是真正的诅咒。拜拉博斯暗忖。也许他不愿自杀，不愿被杀死，甚至不愿将自己置于
难逃一死的绝境，因为在他的内心和灵魂深处，他寻死的愿望不过是一句谎言。如果他反复被杀，如果他
在战斗中毫无用处，难道阿莱格尼还会留住他吗？
又一个敌人向他靠近，拜拉博斯在最后一刻对上了她的双眼——活生生的双眼，不同于那群令人作呕
的僵尸。
拜拉博斯和阿斯莫德信徒有过无数战斗，他不难看出那双眼中的疯狂，知道他不该小瞧他的对手。她
向他冲来，武器刺向杀手上盘。几乎每个阿斯莫德信徒都使用相同的武器，一把带有红色条纹的矛棍。看
见拜拉博斯横过长剑进行格挡，女人收回矛棍，放低矛头。她的手沿着矛身滑到权杖的尖端，然后突然转
了一整圈，用权杖较粗的一头向他挥来。
拜拉博斯早已料到了这一击。他在向他发起挑战的每一个阿斯莫德信徒那里都见过相同的招式——先
佯攻高处，再横扫下盘——但他们谁也没能伤到他分毫。之前抬起长剑时，拜拉博斯就在悄悄调整着步伐；
等女人发动横扫之后，他立即冲向前方。
被他撞上的时候，她甚至还没能完全转过身来，这个扭曲的姿势让她无法在他的冲撞下保持平衡。她
摔倒在地，试图向他挥出权杖。但他无视了她，直接从她身上跳了过去，站在她头顶前方俯视着她。
她认出了他的匕首，于是奋力挣扎，试图转到侧对着杀手的位置上。但拜拉博斯轻而易举地调整着位
置，始终站在她头顶上方，她无法向他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击。
他紧盯着她的双眼。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和僵尸死气沉沉的眼睛迥然不同——不知为何，拜拉博斯并
未打破她可怜的防御，直接取走她的性命。
她挥起权杖，几乎击中了他的小腿，还好他及时退后，避开了她的攻势。他飞起一脚，靴子踢中了她
手中的权杖。阿斯莫德痛呼一声，矛棍脱手而出。
“投降！”拜拉博斯用剑尖抵住她喉间的凹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说出了这种话。
“绝不！”她咬牙回答。她抓住他精良的长剑，鲜血从她手里流了出来。
拜拉博斯立即收回长剑——对抗着她拉扯的力量。此时此刻，他对狂信徒的厌恶成倍增长，但他依然
没有刺下长剑将她置于死地。
他感到有个僵尸向他背后扑来，于是反手握住长剑刺向后方，结结实实地刺进僵尸的小腹。他弯腰抓
紧剑柄，将长剑抬了起来。僵尸从他头顶飞过，砸中了躲闪不及的狂信徒。
又有两只僵尸冲向拜拉博斯。他向前疾跑，长剑和匕首分别刺向两旁，跑到两只不死生物中间。他转
向左侧，将一只僵尸砍翻在地。
他的匕首独立出击，挡住另一只僵尸向他抓来的利爪。拜拉博斯一步步后退，饥渴的怪物紧追不舍。
突然之间，拜拉博斯踏上一步，匕首径直刺进僵尸的眼窝，直至没柄。
那怪物疯狂抽搐起来。拜拉博斯就这么退开了，将匕首留在了它的眼窝里。第三个敌人正向他扑来。
那个女性信徒甚至没有捡起她的矛棍。她挥舞着拳头扑向他。
拜拉博斯将长剑抛进半空，女人忍不住抬头望去。
她收回视线望向拜拉博斯，却只看到了向她迅速靠近的拳头。他一拳打断了她的鼻子，鲜血从两只鼻
孔中喷涌而出。但她并未倒下。
拜拉博斯躲开她抓向他的手，钻到她的胳膊下方。她扑了个空，向前踉跄了两步。他溜过她身边，勒
住了她的脖子。他知道该如何用颈锁高效杀人，也知道如何将它简化成一个令人昏厥的招式。
女人挣扎片刻，在他手中瘫软下来。他本想将她扔到面前的地面上，但另一只僵尸向他扑来，所以他
直接将她扔向僵尸。他俯身滚向相反的方向，捡起了他的长剑。
他站起身来，止住惯性冲了回去，僵尸刚甩开那个女人就被长剑一击命中。
另一只僵尸也发起了攻击，眼窝里还插着拜拉博斯的匕首。他疯狂挥舞着四肢，对拜拉博斯的长剑熟
视无睹。
然后没了双手。
然后没了胳膊。
然后脑袋也旋转着飞进半空。
脑袋落向地面时，拜拉博斯抓住了插在它眼窝里的匕首，他手腕一抖，那颗可怕的头颅旋转着飞了出
去。
他拿回了他的两把武器，也消除了近在眼前的威胁。但拜拉博斯知道他陷入了麻烦。
战场的另一侧出现了一群更加强大的敌人——一群阿斯莫德信徒，还有他曾在席洛拉·萨尔穆身边见
到的巫妖。他知道他对付不了那个巫妖。
他回头望向城墙和远处的城门。城门里回响着激战的声音。守军还没能击退第一波攻势。
灰影拜拉博斯无处可逃。
一道蓝白色的闪电飞出瓦琳德拉的权杖，飞向无冬城。它的光芒照亮了两名弓箭手惊恐的脸，随即爆
裂开来，将他们双双震下城墙。
巫妖想要飞进半空，飞到城墙上方，向城里发动致命的攻势。她发自内心地痛恨他们。他们还活着，
她却已经死了，她多么想让他们加入她的不死大军啊。
但瓦琳德拉想起了阿茹妮卡的话，想起她曾经承诺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是她和阿茹妮卡约好的挑
战，是巫妖的疯狂和理智的激烈交锋。
尽管如此，她发现自己还是飘向了城墙。
她又想起了席洛拉的命令：用她的大军测试无冬城的防御有多坚固，并削弱敌人，等待阿茹妮卡的新
盟友抵达战场。
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然而，就在此时，她注意到了一场发生在城墙脚下的战斗。僵尸们纷纷扑向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她派
上去送死的阿斯莫德信徒也在其中，她竟然还顽强地活着。另一名信徒叫出了敌人的名字，说他是耐色瑞
尔人的头号战士。
还没等瓦琳德拉命令他们去杀了那个头号战士，愤怒地狂信徒们就已经扑了上去。他们在瓦琳德拉左
侧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形队型，队伍的结尾弯向前方，封锁住拜拉博斯的所有退路。
瓦琳德拉将注意力转回到敌人的头号战士身上，观察着他的战斗。那名女性信徒已经倒了下去，无数
僵尸散落在他脚边。他发现死亡正在向他逼近。
巫妖知道他肯定会跑向城墙，城墙上或许会有人向他抛下绳索……
她想都没想，伸出权杖，一簇红色的光点旋转着飞过战场。送走最后一颗飞弹，瓦琳德拉又召唤出一
团雨云，向拜拉博斯和他周围的地面上洒下冰暴。
他拉紧斗篷，放低重心，徒劳地冲向城墙，这一幕令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阿斯莫德战士们从后方迅
速逼近。
但接着，在瓦琳德拉的左侧——队列的远端——传来阵阵叫喊：“阴魂！耐色瑞尔人来了！”
对阿斯莫德信徒来说，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战吼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无冬城的敌人抛诸脑后，转
身迎向刚刚加入战场的军队。
瓦琳德拉向那边瞥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正在对付的敌人，最后望向无冬城的城墙和城里持续不断的喧
嚣。
“是他！”一名提夫林信徒战士叫道。他指向队伍尽头，指向已经他们和耐色瑞尔人的战场。
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的一名手下面前，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他的长剑也在发出红光。
“是耐色瑞尔领主，我的女士！”离她最近的阿斯莫德信徒汇报道，“是敌人的首领！”
“巨大的胜利就在眼前！”随着另一句高喊，他们向远处的身影发起冲锋。
瓦琳德拉观察着战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取胜。她的僵尸士兵大部分都冲到了城里，她的阿斯
莫德信徒手下根本不足以和敌军相匹敌。更糟的是，那个耐色瑞尔领主发挥出了全部实力，血红的巨剑不
断扫过，每一击都能撕裂狂信徒的阵型。他以惊人的力量突破所有防御，轻而易举地将权杖打到一旁，长
剑刺穿皮肤，砍断骨骼，在身后留下一串血淋淋的破碎尸体。
巫妖发出嘶声，最后一次将注意力转回到她手下口中的头号战士身上，发现他正在跑向城墙。至少她
要成功干掉这个家伙。
她伸出权杖，放出另一束闪电。接着，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像聪明的瓦琳德拉·影幕——奥法主
塔的超等法师——会做的那样，瓦琳德拉转身逃离了战场。
飞弹的能量让他无法呼吸，几乎将拜拉博斯击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跑向城墙。阿斯莫德信徒从四面
八方向他扑来，他知道他必须找到快速爬上城墙的方法——虽然不太可能，或是叫人从上面帮他。考虑到
从城墙后方的传来激战声，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加渺茫。
接着，冰风暴从天而降，冰雹向他砸来，脚下的地面变得无比湿滑。尽管没有摔倒，他几乎无法迈开
步伐。
他回头观察着他所面对的困境。也许他该站在原地，继续战斗。
右手边传来一阵骚动，这让他燃起希望，希望赫佐·阿莱格尼终于加入了战斗，但还没等他体会到喜
悦的滋味，一道闪电就飞过战场向他扑来。
他扑向一旁，重新双脚落地，头发疯狂飞舞，但他勉强躲过了魔法闪电的痛击。
此时此刻，一名信徒追了上来，却在靠近他之前就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第二个追兵成功站稳
脚跟，踩着湿滑的草地向他滑来。她伸出权杖格挡拜拉博斯的长剑。
拜拉博斯侧移一步，长剑抬到她上方，匕首刺向她左臂肘弯处的破绽。她试图收回权杖进行格挡，但
他的长剑高高抬起，迫使她的手臂弯向脑袋后方。他转到她身侧，带着她一起转了起来，将她甩进半空。
她双脚落地，甚至还设法在空中转了半圈，转向正对他的方向。但这已经于事无补了。拜拉博斯的匕
首深深刺进了她的胸膛。
同一时间，拜拉博斯向另一个敌人挥下长剑。长剑刺进阿斯莫德信徒的小腹，向上挑起，穿过横膈膜
刺进肺叶。
拜拉博斯并未浪费时间确认他是否干掉了这两个对手。他一个空翻跳向一旁，扬起的黑色斗篷遮住了
他的身形。他落回到湿滑的草地上，然后再次跳向同一个方向，紧接着是第三次。终于，他踩上了坚实的
地面。
又有两名阿斯莫德信徒挥舞着权杖向他冲来；被他刺中前胸的女人也爬起来向他发起冲锋。他一脸厌
恶地挥落长剑，将剑锋在身前绕了半圈，借着剑身上挑的惯性将它抛进半空，趁机用空出的右手激活了他
的带扣匕首。
他手腕一翻，掷出短刀，接住落下的长剑。他的动作如此流畅，和他交手的两个敌人甚至都没意识到
他曾将长剑抛进半空，更没有发现被他掷出的匕首。
直到它深深扎进女人的咽喉为止。她双膝跪地，却继续爬向前方，每爬出一步都向她挚爱的大魔鬼献
上一句祈祷。
另外两人和拜拉博斯展开激战。她的狂热让既不能让他觉得欣赏，也不能让他觉得有趣。他只觉得愚
蠢。
他将两个敌人引到正确角度上。地上的狂信徒爬到了他脚下，他简单地调整步伐，半转过身来，长剑
狠狠砍上女人的后脑。
仿佛被一块从高空坠落的巨石砸中一般，她当即趴回地面。拜拉博斯再次向另外两个敌人发动攻击。
女人呻吟着用四肢撑起身体，再次开始爬行。一名正在和拜拉博斯交手的狂信徒激动地大叫起来：“阿
斯莫蒂斯！”
他本该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拜拉博斯身上，因为他的一时分神让灵活的杀手找到了他需要的破绽。
他冲到两名敌人中间，转身推了一把，那个大叫的傻瓜踉跄着倒向一旁，压住了在地上爬行的女人。
拜拉博斯收回手臂，一个肘击顶上另一名敌人的肋侧，迫使他抬起脚尖。男人扑向前方，拜拉博斯趁
机单膝跪地，匕首抬到男人的头顶，迫使他弯下来腰。
他突然跳了起来，长剑刺进男人的咽喉。在爬行的女人身后，另一名阿斯莫德信徒试图起身，但拜拉
博斯的匕首破空而至，扎进了他的胸口。他瘫倒在地，痛苦喘息。
顽固的女信徒再次爬向他。她跪在地上，抬头望向杀手，高声叫道：“阿斯莫蒂——！”
没等她说完，拜拉博斯就砍断了她的脖子。她的脑袋旋转着飞进空荡荡的半空，落回地面。她依然看
着拜拉博斯，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蔑视。
他从那颗脑袋旁边冲过，将她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踢倒在地，然后结果了最后一个敌人。他弯腰从阿
斯莫德信徒身上拔出匕首，顺便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
他感到有其他人向他靠近，于是跳着转过身来，蓄势待发。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阿斯莫德信徒，而是三个阴魂。
“干得好，灰影拜拉博斯。”其中一人说道，“阿莱格尼大人让你立即回城，我们会取得战斗的胜利。”
拜拉博斯望向远处的耐色瑞尔领主。
他跑向城墙，中途先是从被斩首的女人身上取回了他的带扣匕首，又跑过去扶起了他今夜遇到的第一
个女性信徒——她依然活着。
他扛着她跑到城墙脚下，向墙头上的人索要绳索。
片刻之后，他带着阿斯莫德俘虏爬上城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变成
赫佐·阿莱格尼的战利品。
第六章
路斯坎的游戏
统领船长科斯被公认为路斯坎的五大首领中最令人钦佩的一位。站在他面前，崔斯特和黛莉雅不难理
解其中的原因。和千帆之城的其他四名船长不同，科斯的地位并非继承而来。他争夺它并赢取了它，不仅
在战斗能力和航海技巧上更胜一筹，还在之后的选举中获得了科斯号船员的支持。他沿用了杜德蒙死后历
任船长的作法，舍弃了他与生俱来的本名，将船名当做自己的名号。
“贝涅戈真是给我找了个有趣的麻烦，不是吗？”科斯对他的顾问克鲁塔奇说道，他正是击败了后者
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年长的男人笑得露出一嘴豁牙。他抚摸着脸颊和下巴上的灰色胡茬，不住点头。“贝涅戈也想找机会
爬上统领船长的位置。”克鲁塔奇回答。他转向红头发的贝涅戈，后者正站在崔斯特和黛莉雅面前。“对
不对，你这条狗？不然你就杀了那个黑皮儿的家伙了，因为白皮儿的女士才是你该带回来的人。”
崔斯特和黛莉雅面面相觑，一脸困惑：海盗们谈论他们的口气如此傲慢，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面前—
—就好像他们没拿着任何武器一般。
“那个卓尔是黛莉雅女士的同伴。”贝涅戈说道，“科斯船长说得很明白，他希望能和黛莉雅女士有
个好的开始。我不觉得杀了他的同伴是个好的开始。”
“除非路斯坎的所有守卫都和你并肩作战，不然你别想杀了他，白痴。”黛莉雅小声嘀咕，崔斯特向
她咧嘴一笑。贝涅戈也听见了她的话，他转过头来，冷冷瞪了黛莉雅一眼。
“最好别激怒达耶特佣兵团。”科斯船长说道，“你是他们的成员，对吧？”他询问崔斯特。
“众所周知，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是我的同伴。”崔斯特虚张声势。这句话字面上字字属实，实际
上却纯属谎言。
“那好，他和达耶特佣兵团去哪儿了？”科斯问道，没有掩饰他的不耐烦，“能看见的卓尔每个月都
在减少，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科斯在椅子里往前挪了挪，露出严肃的神情，“据
说他们正在和某个统领船长策划着什么阴谋，要将他变成他们统治路斯坎全境的傀儡。”
崔斯特没有回答。他对这种事显然一无所知，但他无法否认，事关达耶特佣兵团——无论贾拉索是不
是还在领导他们——科斯的猜测不无可能。
“也许你会成为重要的人质。”科斯继续说道，“或是优秀的间谍——这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达耶特佣兵团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崔斯特无辜问道。
“愿闻其详。”
“五名较弱的统领船长显然会比一位强大的城主给我们带来更多可能性。”崔斯特解释道，“他们会
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船上，无法达成统一的目标……他们在很久以前和杜德蒙船长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
了这点，不是吗？”
科斯和克鲁塔奇相视一笑。
“一个强大的城主可以更好地为路斯坎谋求福利，不是吗？就算是五个统领船长，如果他们能齐心协
力，效果也是一样。”崔斯特继续说道，“还好我们这些外人用不着担心那一天的到来。而且我们总能用
钱买到忠诚。除了联手对付杜德蒙船长，我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时候会聚在一起干任何事——一起吃晚餐
除外。”
“哈，对，路斯坎的游戏。”
“你现在玩了危险的一招。”崔斯特继续说，“将达耶特佣兵团的副官扣作人质。”
“人质？”科斯说道，装出一副受到极大侮辱的模样。他甚至夸张地捂住了胸口，仿佛这些话给他造
成了致命的伤害。“我手下的贝涅戈把你从莱丝诺号的混蛋手中救了出来，不是吗？”
崔斯特想要予以否认，想要告诉科斯他和黛莉雅无论如何也能取得胜利，甚至谎称他们另有盟友，而
那些盟友早在贝涅戈出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埋伏。但他看见科斯和克鲁斯再次相视一笑，于是收住了话头。
“装得不错，崔斯特·杜垩登。”科斯船长向他祝贺。自从会面开始以来，这是崔斯特第一次被对方
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真以为路斯坎的城墙里没人听说过你的大名？”克鲁塔奇问道，“你不仅在一百年前和杜德蒙那
条老狗并肩作战，之后又来过很多次。”
“省了这些蠢话。”黛莉雅说，“对你，我深表感谢。”她对贝涅戈说道，“相信我，我们自己也能
取胜，但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对此我并非不知感激。”
“我们怎能让宝贵的黛莉雅和她宝贵的同伴惨死街头或落入莱诺斯的魔爪呢？”科斯解释道。令崔斯
特和黛莉雅倍感惊奇的是，他站起身来，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好女士，我代表我的三位同僚感谢你
帮我们除掉了性情粗野的伯兰。”
他坦率的说法令崔斯特和黛莉雅睁大了双眼。
“如果我也能除掉伯兰的先祖肯斯丹多好，”崔斯特说，“如果胜利的是杜德蒙船长多好。”
黛莉雅震惊地望向他，神色近乎惊恐。贝涅戈和科斯不适地调整着重心，大厅里的守卫们也纷纷做出
了相同的反应。
“别毫无必要地挑衅我们，卓尔。”克鲁塔奇警告道，“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要不是因为我们
信奉这点，你现在早就死在街上了，黛莉雅也会被我们绑在镣铐里拖回来，在我们和莱丝诺号的谈判中充
当筹码。”
崔斯特朝他们笑了笑。他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但他没再说话。
“你希望我过来，所以我来了。”黛莉雅插话，“来向你道谢，感谢你们在战斗中出手相助。但我们
还有事要干，如果你有别的话想说，就请快点儿说吧。”
“我想说的很多，亲爱的黛莉雅。”科斯回答，“不然我不会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而花费这么大的代价。
我在街道上的所作所为——让贝涅戈和莱丝诺号的副手发生正面冲突——必然会让我在下一次的统领船长
会议上受到警告。我甚至可能要为莱丝诺号死伤的船员作出赔偿。哈托晨·莱丝诺一贯擅长投机取巧，我
敢肯定他会把死在你们手下的船员也算在我的头上。但无所谓了，在我看来，这件事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
利大于弊。”
“就算我并不代表达耶特佣兵团？”崔斯特说道，科斯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也许我该把你当成我和其他四名统领船长打交道时的谈判筹码，嗯？”科斯回答。黛莉雅僵住了。
崔斯特显得泰然自若，因为他知道科斯并不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要插手？”看到科斯一直盯着崔斯特，黛莉雅不禁问道，然后立即大笑着改变了问法，“你
想要什么？”
“盟友。”崔斯特抢在科斯开口之前回答。
统领船长再次望向卓尔。“说清楚。”
“据我所知，达耶特佣兵团对路斯坎的日常运作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了。”崔斯特回答，“如果这是
真的……”
“这是真的。”科斯承认，“我们已经有好几个十天没见过贾拉索了。”
面对着又一个贾拉索已经惨遭不幸的证据，崔斯特试图保持平静。他说道：“达耶特佣兵团走后，城
市的商业和权力架构中出现了空缺，五名统领船长显然都想将这些机会据为己有。你曾说我的名字在路斯
坎广为人知，如果这句话属实，那我的武艺和我与临近城邦的友好联盟想必也同样广为人知。”
“你的傲慢让你误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出手。”科斯说道。
“黛莉雅和莱丝诺号的交情才你是出手的原因。”崔斯特纠正道，“你认为她在路斯坎的立场尚未明
确，你觉得你可以招募她，让她为你而战。”
他结束了发言。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寂静，就连崔斯特也忍不住将手移上弯刀的刀柄，
不知道他是不是触及了对方底线。
“你的同伴很了解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科斯对黛莉雅露出微笑，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在有些方面或许没错，”她回答，“在其他方面则不然。”
“我相信你会在那些方面为他提供教导。”科斯评论道，他别有所指的下流语气引来一阵笑声。
“玩笑开够了。”科斯边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想知道你们两个和科斯号之间曾经有过什么
恩怨。如你们所知，我会帮助你们对抗莱丝诺号，而我希望从中得到好处——我是说，除了哈托晨的失败
带给我的满足感之外，虽然这本身已经是相当大的好处了！”
房间中爆发出更多笑声——放肆的笑声——几句针对莱丝诺号的诅咒，甚至还有一首科斯号船员编来
贬低对手的歌曲。
“科斯号的势力蒸蒸日上。”科斯对他的两名客人说道，“让我给你们看看我的一些资源，也许我们
会就你们的服务达成协议。”
崔斯特等着黛莉雅向他望来。她点了点头，于是他并未反对。
科斯带着他们走到房间后方，拉开一道窗帘，打开一扇双开大门，走上门后的露台。露台面向东方，
朝阳刚刚升起，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上，路斯坎的美景一览无余。
“码头，”科斯解释道，指向船坞和货仓，“其他统领船长在码头的人手都远不及我，虽然路斯坎有
大量来自陆地的贸易，但码头才是我们的商业核心，最好的生意都发生在这里。追寻战利品的海盗毕竟不
会满足于市场价格。因此，虽然莱丝诺号和其他人将主要精力放在城墙和商业区上，我的目标却对准了码
头。”
他直视着崔斯特的双眼。“和卓尔。”他添道，“当他们愿意将他们的货物赐给我们的时候。也许你
可以在那方面为我提供帮助。”
“我对达耶特佣兵团的动向和意图一无所知。”崔斯特回答。
“对贾拉索呢？”
崔斯特摇了摇头。
“现在这样就够了。”科斯说，“他们还会回来的。他们总会回来。等他们回来，我会很高兴崔斯特·杜
垩登是我的……盟友。”
“我的角色呢？”黛莉雅问道，“我不是海盗或卓尔的朋友。”
“码头是我的主要目标，却不是我努力的唯一方向。我的势力伸向城墙之外——现在已经伸得很远，
以后还会伸得更远。如果你认为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只是为了刺激我的对手哈托晨，那你就低估我了，亲爱
的女士。我希望我的势力能遍及各地，因此我需要间谍和战士为我效力。我想不出比黛莉雅和崔斯特更好
的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努力表现得无动于衷。
“来，”科斯对他们说道，走回房间，“让我带你们看看科斯号的其他地方，你们或许会有所启发，
甚至是感到十分享受。”
他们走下科斯所在的小塔楼，走出正门。一群士兵在他们面前涌了出去，跑上通往大陆的桥梁，左右
分散开来。贝涅戈和两名法师跟在他们身后，几名身穿轻甲的战士在他们前方列队前行。
他们进了城，穿过路斯坎的街道走向商业区。
“那场战斗刚结束没多久，你就带着我们公然出现，这是个好主意吗？”崔斯特问道。
“总比拖到消息传进另外三名没参与战斗的统领船长耳朵里好，总比等到愚蠢的莱丝诺号重整旗鼓之
后好。”科斯大笑一声，“当然了，你们显然受到我的保护，谁会和一名统领船长直接作对呢？更别提那
还是科斯号的统领船长。”
他们来到商业区，许多人在这里摆摊做生意。空气中充斥着水果和草药的味道，其中夹杂还着某种独
特的气息。
“那是什么？”黛莉雅皱起了鼻子，“香水？”
“当然，我的女士，这可是路斯坎的时尚。”
黛莉雅一脸怀疑。“在塞尔还有可能，但在这儿？”她望向千帆之城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污泥，望向肮
脏的平民和他们破破烂烂的衣服，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和海盗……我是说，劫掠者，一起出过海吗？”科斯咧嘴一笑，“一群无比恶臭的家伙——臭得
惊人，因此许多人都要求同船的水手掩盖住他们的自然气味。”
黛莉雅回以微笑，笑容中满是无奈。她败在了统领船长的简单逻辑之下。
“而我显然是第一个注意到这股潮流的人。”科斯说。
“注意，还是挑起？”黛莉雅问道。
科斯笑着鞠了一躬。“因此我控制着路斯坎的香水贸易。”他说，“也许你会对这一事实感兴趣，将
它看作是为我效力的好处。对你自己而言，甚至也是对你的卓尔同伴而言。”他望向崔斯特，“无意冒犯，
但战斗会让人身上出油，我不是第一个发现卓尔有一股独特气味的人。”
这段对话简直让崔斯特难以置信，他根本没空感到冒犯。
“哦，还有，”科斯说，仿佛刚刚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向一座石质的方形建筑，沉重的金属
百叶窗将它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美丽的黛莉雅，我发现你很喜欢亮晶晶的石头。”他点了点她的左耳，
十颗钻石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然后，他向包了金属的沉重大门挥手示意。
贝涅戈走上前，敲出一串韵律分明的节奏。门里的商人打开门锁和门栓，所有人鱼贯而入。在贝涅戈
的警告下，他们在门口驻足片刻，看着商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特意挑选的线路来到房间一侧，钻到一条窗帘
的后方。他们听见杠杆拉动的声响，接着是地面滑动的声音。
崔斯特知道他刚刚解除了某个坠落式的陷阱。卓尔继续观望，想知道科斯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把这地方
的防御措施暴露在他们面前。
商人从窗帘后方钻了出来，向他们点了点头。科斯带着他们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向他们展示红宝石、
绿宝石和许多其他珠宝。摇曳不定的烛火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照得玻璃盒里的宝石闪闪发
亮。
“你喜欢钻石，我懂。”科斯说，示意他们望向其中一只盒子。
黛莉雅走到他身边，冰蓝色的双眼中倒映着宝石的光芒。一块钻石摆在盒子中央，她并未掩饰对这块
宝石的喜爱之情。
“另一个好处。”科斯提议，“上吧，女士，随便拿一块。”
黛莉雅望向他，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不花钱的。”科斯向她保证。
“不花钱，但我必须同意为科斯号效力？”
科斯发出洪亮的大笑。“女士，请。”他说，向玻璃示意。然后他顿了顿，又对店主挥了挥手，后者
立即冲过来调整了盒子下方几个拉杆，显然是解除了某种陷阱或警报。
他打开铰接在盒子上的顶盖，再次向黛莉雅挥手示意。
黛莉雅微笑着望向崔斯特，然后摇了摇头。“不必了，”她回答，“但我感谢你的提议。”
“你不会因此而欠我什么的。”科斯向她保证。
“我觉得自己会欠你，这没什么不同。”
“我的女士。”科斯露出一副夸张的怒容。
“也许你可以花钱买点儿东西。”商人发话，但这句话刚一出口，可怜的男人就意识到他应该保持安
静——黛莉雅以置信地望向他，但这已经是望向他的目光中最友善的一个了。科斯和他的士兵们无不恶狠
狠地瞪着这个不起眼的男人。贝涅戈甚至向他迈出了一步。商人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他低下头，整个人看
起来变小了一圈。
黛莉雅望向崔斯特，后者微微退后了一步，双手移向剑带。她点了点头。“也许吧，好商人。”她轻
松的语气打破了紧张，“但很可惜，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她拍了拍科斯的肩膀，“但我很快就会纠正这
个局面的。”
她似乎在暗示她可以接受雇佣，这让统领船长立即把那个商人抛到了脑后，他听话的士兵们也立即注
意到了这点。
“他会给你最好的交易。”科斯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瞪了那个矮小的男人一眼。
“我——我们——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你的话。”黛莉雅对科斯说，“我们明天中午还能在近卫岛找到
你吗？”
“今天也才开始。”科斯提醒道。
“我整夜都没休息。”黛莉雅回答，“崔斯特和我要先离开这儿了。”
“你们可以住在近卫岛。”科斯说。他的目光越过黛莉雅，望向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他们立即挡住
了出口，“我必须坚持。”
“我们有很多要考虑的东西。”黛莉雅回答，“你要知道，我们显然更喜欢私下商量。”
“离开我的保护，你们在路斯坎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女士。”统领船长说道，“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失
败就能让莱丝诺号收手不干了吗？”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崔斯特说，“所以我们并不担心。”
“那你们就太蠢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想要我们为你效力？”
这让科斯不由得重心后移。有好几拍心跳的功夫，他就这么注视着卓尔，仿佛在决定是该发动攻击还
是该就此退让。
“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在近卫岛？”黛莉雅问道，为了强调这个观点，她走向站在门边的崔斯特。
科斯船长望向贝涅戈，望向他的法师，又望向他的士兵们。最后他点了点头。两名壮汉让出了大门。
“他习惯于贯彻他的想法。”回到商业区后，崔斯特对黛莉雅低声说道。
“但他还是放我走了，他甚至不知道我们会作何选择。”
“你觉得他会因为那个可怜的商人擅自插话而惩罚他吗？”
黛莉雅怀疑地望向崔斯特，仿佛这说法十分荒唐，虽然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也许能让他高兴。”崔斯特说道。
“好眼力的珠宝商可不多见，特别是在这么靠北的地方。”
“但只要有好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男人打死。”
黛莉雅只是耸了耸肩膀。
“有关系。”崔斯特说道，和她一起走出了商业区。
比起和她说话，他更多是在告诫自己——绝望地保持住那份信仰，那份在上百年的激战帮他取得胜利
的信仰，那份在痛失亲友的哀思中为他提供保护的信仰。
他在黛莉雅美丽的双眼里看到了怜悯。但那里面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嫉妒？
他们去短弯刀买了点吃的，但考虑到科斯的警告，他们并未留在那儿吃饭。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路
斯坎的阴影，回到前一天的战场，回到贾拉索的住所下方的门廊残骸前面。
“你有多灵活？多强壮？”黛莉雅狡黠一笑，“你对双刀的控制的确完美，但你也能完美控制住你的
身体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指的是在练习挥剑之外对身体的控制。”
崔斯特紧盯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究竟想说些什么。所以黛莉雅穿过破碎的木板，走到大门下方的墙脚
下，用她八尺长的金属棍撑住地面。她向崔斯特点了点头，一跃而起，双手发力爬到长棍顶端，然后牢牢
抓住棍顶，转身倒立。她在空中转过半圈，双腿对准了敞开的大门，在翻进房间的同时放开了长棍。
崔斯特赶在长棍摔倒之前扶住了它。
“上来的时候把它也带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黛莉雅从门口伸出头来。
崔斯特拉紧腰带和背包，紧紧握住长棍。他抬头望向黛莉雅，想要跳得比她更高，甚至是保持着站姿
跳进房间。
他一跃而起，抓住长棍上更高的位置，然后翻转身体……差点儿就成功了。
身体翻转之前，卓尔停下了动作。他的直觉和意愿激烈交战，让他无法倒立起来。他抓住长棍试图阻
止下坠，多少带着一丝尊严落回到起跳之前的原点。
黛莉雅从门口俯视着他，明显是觉得颇为好笑。
崔斯特皱了皱眉头，重新跳了起来。他怒吼一声，以更快的速度跳到更高的位置上。然而，当他接近
倒立的临界点时，他的直觉再次向他发出了抗议。他竭尽全力抗拒着直觉的指引，迫使自己倒立起来，但
微小的停顿已经改变了他的方向，削减了他的惯性。他倒竖起来，不仅让高高抬起的双脚踩上了门边的墙
壁，还在一团慌乱中将长棍脱了手。
崔斯特好不容易才在摔下来之前设法抓住了长棍，重新调整到头上脚下的姿势。长棍倒向一侧，发出
叮地一声。
“你想让整座城市都发现我们的位置吗？”黛莉雅调侃道。
崔斯特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肘，狠狠瞪了那个微笑的精灵一眼。
“也不算出乎意料。”黛莉雅说。
但对崔斯特来说，这可实在是——既出乎意料，又令人不安。他是一名出色的战士，曾经站在一块岌
岌可危的岩石上从山顶制造了一场雪崩；在战斗中作出空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能在跳过敌人头顶
的同时翻转出击。
这个动作看起来并不难，黛莉雅做得既轻松又完美。
“助跑就行了。”黛莉雅说。
崔斯特环视四周，望向残破的门廊。“我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清理出条路来。”他边说边摇了摇头，
走向他的背包，“我扔条绳子上去，你帮我固定好。”
“不，”黛莉雅回答，而崔斯特甚至还没解开背包。他抬头望向她，一脸好奇。
“你的力量足够大，动作更是十分灵活。”黛莉雅解释，“是恐惧导致你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她的
微笑扩大了。“你害怕出现尴尬的结果，害怕你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她大笑一声，消失在了房间里面。
崔斯特抓住长棍，全力一跳。他在高处落手，双腿抬进半空。但他翻得太高，只有一只手还落在长棍
顶端，另一只手抬在身侧保持平衡。他就这样调整着重心，在离地八尺的地方倒立起来。片刻之后，他向
大门的方向倒了下去，撑住长棍加快速度。
他面朝门外双脚落地，长棍握在手中。
在他身后，黛莉雅再次大笑，用看似娇柔的双手向他缓缓鼓掌。
“稍微练习一下就没那么难了。”崔斯特说道，将柯扎之针抛回给黛莉雅。他从她身边走过，扯下手
套，解开了斗篷上的搭扣。
“我之前从没试过这个动作。”黛莉雅在崔斯特从她身边经过时挑衅道。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紫色的双眼盯住她蓝色的眼珠，一眨不眨。
黛莉雅微笑着耸了耸肩。
崔斯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她惊讶地吸了口气，却很快就再次露出了微笑。这次是邀请的微笑。
崔斯特的双唇向她贴近，在最后一刻又犹豫了起来。但黛莉雅并未因此退缩，她扑向他，热切地吻住
了他。她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将他抱紧，将他拉近。她微微退开了一点儿，咬上他的下唇。接着，她
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她呻吟着，双唇张开一条缝，舌尖从里面伸了出来，调戏着他。
突然之间，黛莉雅松开双手，从崔斯特面前跳开了。她从一臂之外注视着他，重重喘息。
崔斯特头发凌乱；他也在回望着她。他咬住被黛莉雅咬过的嘴唇。
他望向敞开的房门。
黛莉雅伸出长棍，在破损的门框所允许的限度内关上房门。然后，她手法娴熟地将它斜斜一扔，长棍
的一端插进了门上一块掀起的木板下方，靠近他们的另一端顶住了地面。她再次望向崔斯特，微笑重新出
现在她脸上。湛蓝的双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向左侧迈出一步，猛然踩住柯扎之针的末端。这一脚的
力量令金属棍插进地面，牢牢抵住门板。
她转过身来，手指轻轻一弹，甩开了斗篷。她走向房间中的一张小床，面对着崔斯特坐了下来。
她朝他抬起一条腿，邀请他帮助自己脱掉黑色靴子。
崔斯特犹豫了——一瞬间，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黛莉雅并未因此而嘲笑他。
他走向她，有力的双手抓住她的皮靴。黛莉雅向后躺倒，对他发出邀请。
“他们会加入的。”科斯船长对聚集一处的指挥官们说道。
“黛莉雅女士的确有可能，”法师福瑞回答，但他同时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完全赞同。福瑞是科斯
号上的历史学家，一个非同小可的角色。“至于另一个，崔斯特·杜垩登……”他的脑袋摇得更加用力了。
“他真的曾和杜德蒙并肩作战？”贝涅戈问道。
“真的。”福瑞回答，“崔斯特在奥法主塔的陷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件事我们倒是应该感谢他。”科斯开心地笑了起来。
“的确，他用属于他的曲折方式促成了五位统领船长的崛起。”福瑞说道，“根据我从老资料里收集
的信息，根据几十年来流传下来的故事，崔斯特曾经反对过杜德蒙的决定。”
“他又不是为了统领船长。”科斯插话，“我问过一些年长的手下，他们说崔斯特·杜垩登从来都不
是科斯号的朋友，也不是路斯坎的任何船长的朋友。”
“崔斯特知道权力的本质。”福瑞评论道，引来科斯好奇的目光。
但贝涅戈理解了其中的逻辑。“他意识到杜德蒙会带来动荡，奥法主塔一旦陷落，其他人就会趁机跳
起来争夺那份权力。”
“但他还是痛恨统领船长。”福瑞说道。
科斯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他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试图理清西路。“也许时间已经过去了足够久。”
他轻声说道。
“我们毕竟已经取得了如今的地位。”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曾效力于一名善良的矮人国王。”福瑞说，“他是小偷和盗贼的敌人。”
“但他经常和贾拉索同行。”贝涅戈插话，其他人好奇地望向他。“我有几个在短弯刀的朋友。”科
斯号的杀手继续说了下去，“几个月前，崔斯特和布鲁诺王在短弯刀被一群恶棍的袭击，贾拉索和他的矮
人朋友埃索格特曾经出手相助。不久后，崔斯特和布鲁诺王离开了路斯坎，贾拉索和埃索格特也跟着他们
一起走了。”
“你确定？”科斯问道，贝涅戈点了点头。科斯望向福瑞。
“有可能。”法师承认。
“如果崔斯特愿意和达耶特佣兵团狼狈为奸，那他又为什么要反对统领船长呢？”
“因为我们不如卓尔邪恶？”贝涅戈大笑一声。
“我们也不是没努力过。”科斯也笑了起来。
“黛莉雅女士应该对我们保护十分欢迎。”福瑞承认。
“那我们就有希望！”科斯举杯庆贺。其他人也急切效仿，只有贝涅戈除外，他似乎仍在思索福瑞的
最后一句话。“他们能加入我的情报网就太好了。”
“我们早上就知道了。”克鲁塔奇说道；这是他离开珠宝商后说过的第一句话。毕竟，克鲁塔奇扮演
着科斯的第二双耳朵。
“我们会先听听他们的答案。”科斯说，“如果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我们就用莱丝诺号的方法劝说
他们，让他们知道和我们结盟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实际上，那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轻而易举。”福瑞对他的统领船长保证道，“但恐怕我们会有不少人手死在卓尔的弯刀和黛莉雅的
致命长棍之下的。”
通常而言，这句话会让贝涅戈也向科斯做出类似的承诺，但杀手依然沉浸在福瑞说黛莉雅需要他们保
护的那句评价里，似乎想搞明白为什么这句显而易见的结论会让他陷入深思。过了半天，他终于抬头望向
科斯、克鲁塔奇和福瑞，他们正在讨论着该如何向崔斯特和黛莉雅发动埋伏，好让他们进一步落入自己的
掌控。
科斯号上没人比贝涅戈更了解路斯坎。他本应带领大家制定计划，毕竟他才是科斯号的杀手，对路斯
坎的街道和阴影了如指掌，对其他统领船长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对千帆之城的每一次脉动了如指掌。但
他没有。有什么地方令他困扰。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黛莉雅低头望向熟睡中的崔斯特·杜垩登，月光洒向他肌肉发达的后背，汗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
告诉自己，他只是她诸多情人中的一个——的确是个不错的情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如此告诉自己，但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今晚的激情遭遇和黛莉雅以往的无数次经历都有所不同，那份不同并不在于他们的缠绵本身，而在于
他们拥抱彼此的原因。
但她没时间深思了。黛莉雅提醒自己还有事要干，她必须打破和科斯号的结盟。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不能被别人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强加在她身上。
她悄悄穿好衣服，双眼始终紧盯着崔斯特。她没穿鞋，而是将它们系在一起挂到肩膀上，悄悄走向房
门。她牢牢按住门板，将抵在门后的长棍轻轻拿了起来。黛莉雅最后看了崔斯特一眼，打开房门。她站在
门口环视四周，在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毕竟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深深地弯下腰，将长棍一头插进
门廊的废墟里。黛莉雅深吸一口气，跳了出去。她越过破碎的门廊，轻盈地落在空荡荡的鹅卵石街道上。
她飞快地穿上长靴，将长棍断成链枷以便携带，跑下洒满月光的街道，跑进沉睡的城市之中。
她在珠宝商店外面站了很久，看到有几个人在街上游荡。她试图从中找出规律。这片区域里有几名城
市守卫，但黛莉雅知道大部分守卫根本不会关心科斯号的珠宝商。这就是路斯坎的运作方式：城市守卫其
实是船只的守卫，他们只对一位统领船长效忠。
很快，她用之前跳上二层小楼的方法跳到了商店的屋顶。她爬到屋顶的最高点，找出位于钻石正上方
的位置。她用长棍拨弄着瓦片，发现不少瓦片已经因为路斯坎的严酷海风松脱了下来。千帆之城深切体会
到了大海的冷酷，它永远潮湿，永远多风，总是冰冷刺骨。
黛莉雅将绳子系在砖头烟囱上，顺着绳子滑到正确的位置。她用一截两尺长的短棍调开瓦片，捅了捅
瓦片下方的腐烂木板。很快她就在木板上戳了个洞，把双手和脑袋伸进洞里。黛莉雅点起一根蜡烛，发现
她钻石盒子就位于她的正下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将绳子穿过攀爬装置上的一个金属小孔系在腰间，
缓缓放开绳索，头下脚上地进入房间。
她停在盒子上方，将蜡烛放在玻璃盖上。她的背包里装了一把玻璃切割刀和一块吸盘。就在她思索着
是该使用工具还是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时，一个声音帮她作出了决定。
“你真令我失望。”贝涅戈从房间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在贝涅戈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就作出了反应。她举起柯扎之针向下一捅，玻璃盒的盖子当即碎裂。
与此同时，她解开攀爬装置上的搭扣，甩开绳索，用另一只手抓着绳子转过身来，坐在盒子上方，两脚分
别踩住盒子两边的金属支架。
“我会努力表现得更好一点儿。”她冷冷答道，仿佛早就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她摆出防御架势，
双脚牢牢踩住盒子上狭窄的金属镶边，在面前缓缓转动着她那根八尺长的长棍。
贝涅戈沿着之字形向她靠近，似乎以为黛莉雅会向他射出飞弹。在离她不足五步的地方，他先是看了
看她，又望向碎裂的玻璃盒，最后摇了摇头。
“那颗钻石，”他说，“是科斯船长送给你的礼物。”
“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礼物。”
“美丽的小姐，你也太愤世嫉俗了。”
“我从以往的教训里学会了这点。礼物是有条件的。”
“我们条件有这么差吗？特别是考虑到你和莱丝诺号的关系——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们吓不到我。”
“显然。”
“科斯号也吓不到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再次向你提出邀请，履行我对科斯船长的职责。拿走你想要的钻石——”
没等他说完，黛莉雅就展开了行动。她将长棍变成四尺长的两截，像拿着一把大夹子一样将两端折向
下方。她用这把夹子将天鹅绒装饰和钻石夹在中间，手法熟练而精准。然后她手腕一抖，钻石飞到了她面
前。她将长棍变回原样，并松开一只手，用这只手调整了一下钻石的下坠方向，让它径直落到了自己的口
袋里。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也包括她夹起钻石那一刻——黛莉雅始终紧盯着贝涅戈的双眼。
杀手看起来兴趣盎然，甚至显得有些惊讶。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拿走你想要的钻石，”他重复道，边说边笑，“我会支付盒子的修理费用——玻璃在这个时节的路
斯坎可不算便宜！看，你已经争取到更划算的条件了。加入我们……”
“不。”
“我的好女士……”
“不。”
“那我必须拿回钻石。”
“试试看。”
一把长剑出现在贝涅戈的左手中，他的宝石匕首攥在他的右手里。一时之间，他的姿势让黛莉雅觉得
十分诡异——根据她之前对贝涅戈的观察，她以为右手才是他的主手。
“无所谓。”她轻声说道。
她从盒子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到盒子和贝涅戈的中间，在面前挥出长棍。她反手横扫，却又猛然收住
动作，然后迈上一步，棍头像长矛般刺向贝涅戈的小腹。
一个较弱的对手可能已经被长棍扫过并狠狠戳中了小腹，但她远没能击中贝涅戈——她也没有这个期
待。她期待贝涅戈用长剑隔开柯扎之针，这样她就能将一些闪电能量释放到他身上，甚至震得他武器脱手。
但贝涅戈不仅避免接触到她的长棍，还向黛莉雅露出微笑，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打算。
黛莉雅并未因此而感到担心。恰恰相反。她喜欢受过训练的强大敌人。她再次挺棍突刺，同时跳向前
方，迫使贝涅戈后退。他的确这么做了，但步步紧逼的精灵战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贝涅戈并未解除地
板上的陷阱！
黛莉雅脚下的地板塌了下去，她完全是靠着灵活的身手才没有直接掉进突然出现的深坑。但她还是撞
上了陷阱里的尖刺，那些邪恶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的鞋底，扎破了她的脚跟。
她先是感到微小的刺痛，接着，剧痛几乎是立即袭来。她知道尖刺上一定淬了毒，她只能希望它刺得
不够深，无法将毒素注入她的身体。
贝涅戈抓住机会冲上前来，试探性地刺出长剑。失去平衡的黛莉雅成功地将它挡到一旁，却无法聚集
足够的能量让长棍放出闪电。她退向后方，勉强躲过了宝石匕首的主手攻势。
黛莉雅一边后退一边侧头，却还是被匕首蹭到了。只是蹭到了而已。黛莉雅本想回过头来展开还击，
但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可怕的真相。
她的伤口很小，只是脸颊上的一道擦伤而已。但就在贝涅戈的匕首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黛莉雅体会
到了绝望的滋味。真正的绝望。她觉得她的灵魂被抽了出来，仿佛被他的匕首吸走了生命。她感到了彻底
毁灭的冰冷，感到了一无所有的虚无。她感到被彻底侵犯，就像很久以前，赫佐·阿莱格尼袭击了她的村
落，撕毁了她的童年的那天。
她鼓起勇气全速后退，不敢用力踩上那些很可能藏有陷阱的地板。
现在她知道了，那些陷阱是致命的，因为她被刺中的脚已经开始变得麻木。她每迈一步都要竭尽全力，
才不至于一头摔倒在地。
贝涅戈紧追不舍。他露出微笑，仿佛知道她已经难逃一死。
黛莉雅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摇了摇头，对抗着那把匕首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力量。她再次将长棍断
成两截，又将两截四尺长的短棍变成链枷，它们立即飞旋着扑向她的追捕者。
因为脚上受伤，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对她越不利，因此她展开攻势，步步紧逼，两截链枷连环出
击。杀手左躲右闪，试图用长剑将她挡在安全距离之外，那把可怕的匕首被他收在身侧，像毒蛇一样蓄势
待发。黛莉雅很快意识到贝涅戈犯了一个她的对手们常犯的错误：他正试图砍断短棍之间的系带。
她右手的链枷画出一条弧线，自上而下斜劈下来。贝涅戈用长剑反手格挡，剑锋挡住链枷的棍柄。随
着黛莉雅压低链枷，贝涅戈的长剑迅速滑向上方，向外一扯，希望能借着她向下挥棍的力量砍断链枷中间
的系带。
但她拿的是柯扎之针，一把附有强大魔法的武器，世界上没有任何利刃砍断它。令人赞赏的是，反应
迅速的贝涅戈并未掉进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他在黛莉雅用飞舞的短棍夹住剑身之前及时后撤，这才没有
被她直接缴械。
精灵迈上左脚，转动腰胯，另一把链枷狠狠出击，贝涅戈不得不全面后退。
她模仿着他的每一步，描绘出他的脚印并踩了上去。
“干得好！”贝涅戈称赞道；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他已经退到了他最初现身的阴影附近。话刚一出
口，他立即冲向一侧，一边左奔右跑一边大跳了几步，甚至转过身来背对着紧追不舍的黛莉雅。他先是跳
到碎裂的钻石盒子上，然后继续跳向远处，动作越来越快。盒子挡住了黛莉雅的视线，他旋转着跳向一侧，
让她看不清他的落脚的地方。
黛莉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跳过盒子，但她和贝涅戈离得太远，无法分辨出他的确切步伐。
“你找到陷阱的规律了吗？”贝涅戈挑衅道，“等等，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它本来就没有规律。”
他继续嘲笑着她，她趁机微微回头，望向破碎的玻璃盒和垂下来的绳子。她受伤的脚上传来阵阵抽痛，
烧灼感爬上了她的腿。
贝涅戈咧嘴一笑，显然是看见了她沮丧的表情。他调整好位置，准备在她跑向绳子的时候拦住她。
“你太令我失望了，”他说，“你要从我们精彩的战斗中逃走？”
“精彩的战斗？”黛莉雅重复道，
“在你选择的战场上？你对这里的陷阱了如指掌，而我却一无所知。”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贝涅戈嘲讽道。黛莉雅再次发起猛攻。
贝涅戈似乎在不经意间挪到了她的攻击范围内，她可以踩着她已经踩过地板来到他面前。
她的链枷沿着斜线疯狂飞旋，能量不断积蓄，但贝涅戈并未退缩。他放低重心，长剑和匕首准备防御。
黛莉雅用一个前空翻掩饰住攻击的角度，然后落回地面，全速冲向敌人。
或者说，试图这么做。
地面不再坚固，不再安全。黛莉雅的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木板松脱开来。这次她站稳了脚跟，脚
底也并未传来刺痛。她希望自己速度够快，因此躲过了陷阱。
某个东西向她袭来，狠狠打上她后脚的脚踝，缠了上去。黛莉雅无法停下前冲的劲势，扭伤了腰胯和
脚踝，一头栽倒在地。
贝涅戈也在移动。他重新跳到盒子上，俯视着她的头顶，从高处狠狠发动攻击。
黛莉雅滚成背后着地的姿势，踢出她没被缠住的腿，同时抬起链枷进行格挡——特别是挡住了那把可
怕的匕首。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每次和对方兵刃相接时都释放出柯扎之针上的闪电能量，用
劈啪作响的电弧迫使贝涅戈后退，从而为自己争取时间。
她试图用自由的那只脚站起来，但另一只脚上的皮绳不只是捆住她而已——它正在拉扯着她！她听见
身后的地板上传来碾压的声响。
“还不太晚，女士。”贝涅戈说道，柯扎之针的残余能量令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科斯号需要你的帮
助。”
黛莉雅坐起身来，抓住皮绳，发现那条魔法绳索已经绕了好几圈，紧紧绑住了她的脚踝。她想要拔出
小刀，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工具小刀割不断这条魔法触须。她高高举起链枷的一头，手腕用力一抖，链枷
猛然砸向地面。闪电爆裂开来，魔法能量和她挥棍的力量交织一处，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洞，棍头深深插
进木板之中。她紧紧抓住短棍，用尽全力拼命拉扯。
但陷阱的机关依然在运转，依然在拖动着她。她的脚疯狂蠕动，试图将靴子从脚上蹬掉。她的手臂被
拉到极限，却不足以对抗机关的力量。
她的双手伸过头顶，顽强地抓住固定用的短棍。她的脚向各种方向用力踢踹。挫败感不断累积——就
在她快要把脚挣脱出来的时候，贝涅戈的匕首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的机会了，黛莉雅。”他说，匕首蓄势待发，而黛莉雅无从阻止。因此黛莉雅女士做了唯一能
做的一件事：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贝涅戈怒吼一声，可怕的匕首刺向女人伸出的手臂。黛莉雅下意识地松了手。
“死在陷阱里吧！”杀手说道，他声音中既有愤怒也有遗憾。仿佛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碾压声突然
停住了。
黛莉雅立即翻身跪了起来，没浪费一秒时间。她望向杀手，仅剩的链枷在身前疯狂挥舞，显然是以为
杀手会向她冲来。
但他没有。失效的陷阱令他无比迷茫。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间一侧，贝涅戈最初现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并未浪费时
间自我介绍，而是径直向贝涅戈扑来，弯曲的刀锋挥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狂舞。
贝涅戈转身就逃。他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把陶瓷小球，每跑一步都扔下几个。小球落上地面，炸裂开
来，释放出令人炫目的耀眼光芒。贝涅戈趁机逃出门口，跑上街道。
闪光弹的每一次爆裂都让崔斯特落后一步。贝涅戈破门而出的同时，卓尔立即转过身来，冲到黛莉雅
身边。他从她身旁跳过去，闪光狠狠砍在魔法触须上，将它干脆利落地砍成了两截。
他向黛莉雅伸出手，但她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她一跃而起，踢开剩下那半截活化触须，怒气冲冲地
走到插在地上的链枷旁边，将它从地板上拔了起来。但接着，当她走向破碎的陈列架时，她为她骄傲的态
度付出了代价。她完全麻木的脚和灼痛不已的腿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一头栽倒在玻璃盒子上。
崔斯特上前扶住了他。
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躲开了。崔斯特后退一步，她的态度令他大吃一惊。
“对不起。”情人脸上那副受伤的表情令黛莉雅不禁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将他拉到身边。“我觉得
自己真像个傻瓜。”她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们走吧。”崔斯特回答，“别低估了这群人。”他拉住垂在盒子碎片上方的绳索。
“不先拿走足够让我们出城之后也能保住性命的财宝吗？”黛莉雅问道。崔斯特转过身来，一脸严肃。
“怎么，你怕了这群愚蠢的统领船长和他们的流氓大军？”她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崔斯特花了好长时间来思索这句话，他露出询问的神情，试图看清黛莉雅的本意。与此同时，精灵从
卓尔强悍的外表上看到了一丝痛苦，它们告诉她、提醒她——他正无声地对她说道，他以前和这群人——
至少是他们的祖辈——有过较量，而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黛莉雅不愿再继续逼他了。崔斯特的痛苦引起了她的共鸣，她惊讶地发现她不愿再给他造成更多痛苦
了。
“我本来我有的逃跑计划。”她边说边从崔斯特手中接过绳子，爬到盒盖上方。她用受伤的脚踩住金
属架，试图掩饰她的伤口给她造成的不便，却没能成功。“按照我的计划，我能挣脱这根触手，贝涅戈才
是掉到陷阱里的那个。”
崔斯特点了点头，但显然只是为了照顾黛莉雅的自尊。
“我发现触手拉扯的力量在我伸直腿的时候减弱了。”精灵解释道。她将链枷插进腰带，爬上绳索。
“等贝涅戈回到我身边，我就从触手里挣脱出来，跳出陷阱。”她没再说下去，因为这些话在她自己听来
都令人发笑。
他们回到屋顶上，眺望着整座城市，找出他们出城的最佳线路。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声音
对一座陷入沉睡的城市来说并不常见：房门被拉开一条缝的开门声，落在屋顶上的脚步声，拙劣地伪装成
鸟类夜鸣的尖锐口哨声。
科斯号醒了过来。
他们爬下屋顶，从一处阴影冲向另一处阴影，跑过整座市场。最开始他们听到的还只是各种暗示，奇
怪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此起彼伏；很快就他们就听见了清晰的追赶声，有人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崔斯特从腰包中摸出黑玛瑙雕像，将关海法叫到身边。黑豹还没从前一天的召唤中恢复过来，因此并
未向他发出咆哮，但她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扑进了他们身后的阴影之中。
尖叫声纷纷响起，崔斯特和黛莉雅知道关海法已经遇上了科斯号的手下。
等他们抵达城墙，更多敌人冒了出来，左边、右边、后边。城墙上的几名海盗冲过去把守住他们可以
用来爬墙的长梯。崔斯特准备掏出陶玛里，显然是想射死守住梯子的敌人，但黛莉雅阻止了他。
“你觉得我在公寓那儿对你的训练派不上用场吗？”她问道，看见崔斯特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撑
着长棍一跃而起，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八尺高的城墙。但她试图用麻木的脚落地的时候，黛莉雅差点儿又摔
了下来。
她将长棍扔给崔斯特，后者立即如法效仿。他跳到她身旁，摘下陶玛里向城墙左右各射出一箭，逼退
了离他们最近的一群追兵。
一支箭从下方的阴影里飞了出来，差点儿就射中了黛莉雅。崔斯特射箭还击，穿心弓的闪电箭照亮了
射手惊恐的脸，在下一秒将他轰向地面。
崔斯特和黛莉雅跑进夜色之中，向森林里跑出一小段距离。崔斯特将安达哈召唤了出来。他拉着黛莉
雅坐到他身后，独角兽迈开脚步，马蹄踏过地面，铃铛奏出挑衅般的乐曲。没有任何追兵还能追上他们了。
他们快速跑下通往南方的路。终于，崔斯特驱使安达哈放慢脚步，开始轻快地小跑起来。他谈论起他
们面前的冒险，谈论起无冬森林和他们未来的敌人席洛拉·萨尔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
说话。
他拉起缰绳，让安达哈慢慢前行。他感到黛莉雅正用力靠在他身上。
他回头望去，望向黛莉雅空洞的双眼。她滑了下来，脸颊擦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串呕吐物。震惊
之下，崔斯特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她就这么从安达哈的背上栽了下来，重重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崔斯特跳到她身边，疯狂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抱着她的头，凝视着她的双眼，却意识到她并未向他
望来。
她张开的双唇中涌出细小的白沫。
第七章
欲望与饥渴
拜拉博斯扛着他的女性战俘走进无冬城的城墙，走向城墙之内的庭院。战斗正在迅速收尾，守军们已
经取得了胜利。相比之下，城外的战斗却如火如荼。不过，瓦琳德拉已经撤退，阿斯莫德信徒们又被攻了
个措手不及，现在的局面比起战斗来更像是一场屠杀。
城门大大敞开，不再需要把守城墙的士兵们涌向战场，急切地想要品尝鲜血的味道。
“那些阴魂战士们是谁，拜拉博斯？”一个声音盖过了无冬守军涌出城门时的喧嚣。
拜拉博斯对上杰瓦斯·格林奇的双眼。“让你的手下留在城里。”他警告道，“把守城墙，封住大门。”
“他们是谁？”
拜拉博斯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每走出一步，他都能感觉到杰瓦斯·格林奇激烈的
目光盯在他背后。
“记住我的话。”拜拉博斯警告了最后一遍。他终于听见了杰瓦斯·格林奇下令召回军队、关闭城门
的声音，不由点了点头。
离他最近的建筑是一座兵营，拜拉博斯走向兵营旁的两名士兵，将昏迷不醒的阿斯莫德信徒从肩膀上
放下来，推到两名士兵的手里。“把她锁进一间安全的牢房。”他说。
一名士兵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拜拉博斯的长剑飞出剑鞘，剑尖抵住士兵的下颌。“如果你用任何方式伤害了她，我会找到你的。”
他威胁道，“给她套上锁链，关进牢房，以免她逃跑。然后你将守在门外。”
“我不是什么肮脏的狱卒！”那男人回答。
“你愿意当个狱卒还是当具尸体？两者你都可以做到。”拜拉博斯平静地说。
士兵望向他的同伴，后者立即退向后方。毕竟，他们都刚刚目睹了灰影拜拉博斯在战斗中的表现，他
的高超武艺已经传遍了整个战场。无冬城里没有人想从敌人的角度体会他的力量。
前一名士兵回头瞪了拜拉博斯一眼，然后将女人扛在肩上，转身就走。他的同伴紧随其后。
“我一会儿就会回来找她。如果她说你干了什么坏事，我会和你重新谈谈的。”拜拉博斯说。
拜拉博斯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身，望向杰瓦斯·格林奇。
“你在这个不属于你的城市里还真是扮演了不少角色。”杰瓦斯·格林奇说道，健壮的手臂环抱在胸
前，无冬城戍卫队的一半人手都跟在他身后。
“她是我的战俘，我在保卫无冬城的过程中公平地抓住了她。”拜拉博斯毫不畏缩，“我将会大失所
望，如果无冬城甚至不允许我使用一个单间牢房——”
“再加上两名守卫。”
“你应该感谢我把那两个傻瓜赶出了你的视野。”
杰瓦斯·格林奇再也没法继续装出那副严肃的神色和挑衅的姿态了。他留着胡须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
的微笑，伸手拍上拜拉博斯的肩膀。“打得好，灰影拜拉博斯！”他喝彩道，他身后的戍卫队也为无冬之
战的英雄发出巨大的欢呼。
这一切只让拜拉博斯感到心烦意乱，甚至是尴尬不已。毕竟他只是代表赫佐·阿莱格尼出现在这里，
而后者的出现又只是出于耐色瑞尔人对无冬城的邪恶计划而已。至于他自己——拜拉博斯既不关心这座城
市，也不关心它的人民。
“让她在黑暗和恐惧中坐上一会儿，之后我再回来审问我的俘虏。”拜拉博斯对杰瓦斯·格林奇说完，
转身就走。
杰瓦斯·格林奇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他。“拜拉博斯大师。”他彬彬有礼地说道。灰色皮肤的男人向
他投来冰冷的目光，他只得收回了手臂。
“为了我们的生命，为了无冬城的一草一木，我们在城外奋勇作战。”杰瓦斯继续说道，“对抗着混
乱而……疯狂的敌人——看来如此！对抗着邪恶干枯的不死生物——它们自行站起来向我们发动攻击。”
“不是自行攻击。”拜拉博斯向他保证。
“你知道！”杰瓦斯清了清嗓子，控制住着自己。“你知道，”他镇静了下来，“你知道这里发生了
什么。你了解我们的灾难……比我们还要更加了解，或许？”
“显然。”拜拉博斯纠正道。
杰瓦斯大笑起来。然后，当着数十名将他视为领袖的战士和法师的面，无冬城的第一公民在灰影拜拉
博斯身前深深地弯下了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说着，他直起身来。
拜拉博斯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今夜你帮我们守住了这座城市。你在黑暗的时刻来到我们身边，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若是没有你出
言警告，没有你拔剑相助——”
“我是否拔剑无关紧要。”拜拉博斯说道，“如果不是另一支军队及时到来，我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我的努力只能换来一些不足未道的胜利。那支大军现在依然在城墙外面奋勇作战。”
“你也了解他们。”杰瓦斯·格林奇挖苦道。
拜拉博斯点了点头。杰瓦斯·格林奇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张开双臂。
“你要干什么？”拜拉博斯问道。
“加入我们。”杰瓦斯·格林奇回答。在他身后，人们再次欢呼起来，不断重复着他们的邀请。
“我刚刚就那么做了。”
“不是，”杰瓦斯·格林奇用力摇了摇头，“不是一次战斗。加入我们，和我们一同建设一个伟大而
崭新的无冬城。与我们并肩奋斗，为我们提供保护。”
拜拉博斯大笑起来，仿佛这想法荒谬不已。
“你喜欢什么礼物？”杰瓦斯·格林奇问道，“一座雕像？”他向集市广场挥了挥手，“灰影拜拉博
斯的雕像，手握双刃？一座雕像，它所纪念的那位战士始终守护着无冬城的居民，令他们在灾难的灰烬上
重新竖起一座崭新的城市。”
“雕像？”拜拉博斯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要把我刻成石头？”
杰瓦斯·格林奇抬起双手。“毕竟，又有什么人……又有什么终将腐败的血肉之躯，不渴望以石像的
姿态获得某种程度的不朽呢？”
“你还不如请个美杜莎，”拜拉博斯戏谑道，“把工匠留下来给你们盖房子。”突然之间，一个绝妙、
绝对讽刺也绝对邪恶的主意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或是你们的桥。”他添道。
“我们的桥？”
“翼龙之桥。”拜拉博斯说。
人群齐刷刷地转过头去，望向远处的大桥。从这个位置上，他们只能看见翼龙舒展开来的翅膀顶端。
“没错。它怎么了？”
“它并非一直叫那个名字。”拜拉博斯解释道。
杰瓦斯·格林奇好奇地看着他。
“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拜拉博斯详细说道，“在灾难降临之前，无冬城的领主将它改了名——或许
这就是侯特瑙火山将它的怒火发泄在无冬城上的原因。”
“我们从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知道。”拜拉博斯说，“因为那时候城里的每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人除外。”说完，
他向第一公民转过身来，他的表情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你？”一头雾水的杰瓦斯·格林奇问道。
“我就在这里。”拜拉博斯回答，“火山爆发的时候，我就在无冬城里。”
“那时没人幸存！”有人从后排叫道。
“那我又怎会站在你的面前？”拜拉博斯说，“在那个宿命之日，我就在这里。”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喘。
“拜拉博斯大师，我们已经很感激你了。”杰瓦斯·格林奇说，“你没理由——”
“我没骗你。我就在这里。”他指向翼龙之桥，“实际上，当第一声爆发撼动了无冬城的地面，当第
一枚火球冲进天空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在翼龙之桥上。当山峰远远跳进半空，当岩浆从峭壁上飞奔而下，
涌入山谷的时候，我就在那里。我看见熔岩的灰烬将河水染得灰红相间。我听见巨石从高空落下，砸碎每
一个屋顶的巨响。”
“你应该已经死了！”人群中的一个女人叫了起来。
“我应该已经死了，死了很多次了。”拜拉博斯无助地笑道。
“你之前就这么说过。”杰瓦斯·格林奇说。
“你没理由不相信我的话。”
“我要怎么相信你？”杰瓦斯·格林奇问道。
“去翼龙中间。”说着，拜拉博斯伸手翻开带扣，将它变成了一把短刀。他把短刀举到一脸震惊的杰
瓦斯·格林奇面前。
人群中再次传来阵阵惊喘。
“爬到桥下面。”拜拉博斯对他说道。
“下面？”
2
拜拉博斯大笑一声。“你会看见‘BtG’几个字母。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那天，我用这把短刀将
2 BtG，灰影拜拉博斯（Barrabus the Gray）的首字母缩写。

它们刻在了石头上。”
“你在翼龙之桥下面逃过了火山喷发？”
“我说得还不清楚吗？”
杰瓦斯·格林奇想要回答，却找不出合适的单词。他回头望向他的同伴，他们有的耸肩，有的点头，
有的摇头反对。
“翼龙之桥。”杰瓦斯·格林奇难以置信地嘟囔道。
“一个朋——一个敌人曾说那是个愚蠢的名字。”拜拉博斯说道，“虽然我十分痛恨他，却无法反对
这一说法。”
“你想要什么？”
“你希望我在你们重建城市的时候和你们并肩行动，保护你们的安全。”拜拉博斯说。
“没错。”
“把桥改名。”
“拜拉博斯？”
“拜拉博斯之路。”浅灰色皮肤的男人说道。他可以轻易想象出赫佐·阿莱格尼听到这名字时口吐白
沫的模样。
“可以。”杰瓦斯·格林奇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人们并无异议，“然后你就会加入我们，担任无冬
守卫的指挥官了吗？”
“不。”拜拉博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我已经为你们提供了重要帮助，”拜拉博斯说道，“以后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当你们再次需要帮助
的时候——肯定还会有那种时候——我也许会向你们施以援手。”
杰瓦斯·格林奇长叹一声。“你真像那个卓尔。”他说，这话令拜拉博斯竖起了耳朵。
“愿闻其详。”
“经过无冬城的英雄会帮助我们重建城市，但谁也不愿意留下来。”一个女人说。
“这是我的条件。”拜拉博斯说道，“记住，如果你们把翼龙之桥改名成拜拉博斯之路，我会更愿意
帮助你们——无论你们为什么需要帮助。”
“要是崔斯特·杜垩登还留在无冬城里就好了。”走向城门时，他听见一个男人感慨道。
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他死了？”席洛拉·萨尔穆半开玩笑地问道。她望向头朝下挂在沙发扶手上的杰斯特里。他的一只
手垂了下来，手指蹭过地面。他赤裸的后背上带着一道道染血的抓痕。
“我的确杀过几个人。”阿茹妮卡笑着回答。她走过去在杰斯特里的头侧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动了动，
咳嗽起来。“但这个没死。你的宠物没死。现在没死。”
“我希望他以后也别死。”席洛拉弯腰捡起自己的衣物，这个动作令她不由畏缩——她身上也有几道
抓痕，“等他没用了之后，我要自己享受杀死他的乐趣。”
“你觉得他能活到那时候？”
“他是个出色的战士。”
“你刚刚告诉我你要让他对付黛莉雅女士。”阿茹妮卡说道。在之前的几小时里，她们伴着杰斯特里
筋疲力尽的鼾声谈了很久。“你说过多少次她有多强？何况她还拿着一把不同寻常的武器。”
“我不得不承认，我说得还不够多。”席洛拉说道，“柯扎之针的确强大，没有人能像黛莉雅一样熟
练地驾驭它。”
“这家伙呢？”阿茹妮卡问道，抓着杰斯特里的头发让席洛拉看清他的脸。他的模样让两个女人一同
露出微笑。杰斯特里的嘴唇上依然沾着唾沫。阿茹妮卡松开手，他的脑袋落回原位，弹了几下。“你觉得
他能阻止她？”
“我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给他提供各种便利的。”
阿茹妮卡微微一笑，穿过房间走向衣柜。席洛拉看着她，欣赏着面前的风景。恶魔的皮翼并未挡住她
完美的人类躯体，反而为它平添了一份魅力。
阿茹妮卡把手伸进抽屉，解开抽屉里的绳子。接着，她把手伸向抽屉深处，直至没肘，直至没肩——
尽管抽屉显然没有那么深。她摸索了一阵，把手从次元袋里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盒。她回到席洛拉
面前。
“友谊的象征，”她说，“以巩固我们的联盟。”
“我以为我们刚刚已经巩固过它了。”席洛拉诱惑地说道，阿茹妮卡大笑起来。
欲魔在女术士面前弯下腰，慢慢打开盒子，露出一枚戒指，戒指上的本该镶有宝石的位置空无一物。
“风暴抓取者之戒。”
席洛拉看了看戒指，望向阿茹妮卡。
“它能捕捉柯扎之针的魔法能量，将它反作用到黛莉雅身上。”阿茹妮卡解释道。
席洛拉的微笑加深了。她小心翼翼地捏住戒指，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举到面前。
“我相信，我们和安萨斯修士的结盟会帮你们打造出一位头号战士。”
席洛拉知道魔鬼是对的。她没把杰斯特里看作男人，没把他视为一个自由的人类。他是她的头号战士，
或者说，很快就会成为她的头号战士，她会塑造他，用铠甲、强大的武器和能抓取闪电的戒指塑造他。他
是她的工具而非她的伴侣。就连在床上，杰斯特里也只是她满足欲望的手段，如果他没能扮演好这个角色，
等待他的只有灾难。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席洛拉为他决定的目的。
某种情绪在女术士内心深处暗暗涌动，那是悔恨——对她放任自己变得如此冷酷的悔恨。她做出了怎
样的选择？她本能做出什么其他选择以避免如今的命运？
席洛拉再次望向那枚戒指，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她提醒自己她多想见到黛莉雅女士的尸体。也许她
可以把那个女巫变成僵尸，变成她的私人仆从。也许在瓦琳德拉的帮助下，她甚至可以让黛莉雅保持些许
神智，这样她在席洛拉手中的死后岁月就能带给她更多痛苦。
席洛拉穿过戒指望向杰斯特里，思索着她要做多少强化才能赋予他必要的优势。这枚戒指是个绝佳的
开始。席洛拉想象着黛莉雅被柯扎之针的闪电能量抛向后方的场景，不仅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精灵那美
丽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她在脑海中为它加上纯粹的恐惧和痛苦。那将是黛莉雅临死之前的感觉。
美妙至极。
“所以，我又一次要将可怜的灰影拜拉博斯从他命定的死亡中拯救出来。”拜拉博斯走进无冬城门边
不远处的耐色瑞尔营地后，赫佐·阿莱格尼大声宣布道。
“赫佐·阿莱格尼万岁！”一名阴魂叫道，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
然而，一看到拜拉博斯的目光，每一张笑脸都立即凝固了。杀手显然并不欣赏这个笑话。
“拯救我？”拜拉博斯边说边走到阿莱格尼面前。
“怎么，我的小朋友，这不是很明显吗？”提夫林回答，“你被包围了——一个小个子，面对着一整
支狂信徒的大军。”
“如果我不知道你马上就来，我还会愚蠢到冲到那群敌人中间？”
“你不承认你陷入了困境？”
“我为你准备了一场狂信徒的盛宴。”拜拉博斯说道，满意地看到阴魂们纷纷露出怀疑的神色——此
时此刻，赫佐·阿莱格尼的全部手下都聚集到了这里听他的话，“我本能留在城里屠杀僵尸，但那又有什
么意义？”他转过身来对人群说道，仿佛他们的判断比赫佐·阿莱格尼的观点更加重要。
“有什么意义？”他再次说道，提高了音量，“狂信徒们知道他们无法突破城墙，所以就让他们的僵
尸战士搞些力所能及的破坏。但我不会放任他们躲在后方，于是我冒险走出了城墙。我知道他们无法拒绝
击败灰影的机会。我知道他们会仗着人多冲出森林。他们本能取得——”
“够了！”赫佐·阿莱格尼叫道。
“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得到这样的感谢？”拜拉博斯继续说道，转向阿莱格尼，“你嘲笑我，但正
是我为你取得了胜——”
他的话变成了一声痛呼。赫佐·阿莱格尼微微拔出他那把血红色的长剑，刚好可以在上面敲响音叉。
利爪回应了音叉的召唤，送出毁灭性的魔法能量——和灰影拜拉博斯的生命同调的能量。
“这……就是……你的感谢……”灰影拜拉博斯紧咬牙关，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地凸现出来。
赫佐·阿莱格尼贴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你竟然在我的手下面前嘲笑我？”
拜拉博斯怒吼一声。阿莱格尼紧紧抓住长剑，命令它加大能量。
拜拉博斯单膝跪地。他低下头，试图对抗剧痛，但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你为什么要逼我这样对你？”赫佐·阿莱格尼绕到他身后，“当然，你完成的任务……可以接受，
我只是惊讶于你竟然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我不得不带人冲过去救你。也许我该让那群狂信徒杀了你。”
拜拉博斯觉得那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几拍心跳之后，阿莱格尼终于命令他那把拥有自主意识的邪恶长剑放开了对灰影拜拉博斯的控制。拜
拉博斯调动全部意志才没有一头扎倒。他双膝跪地；但他绝不愿让阿莱格尼享受到看他躺倒地上的乐趣。
“你让她逃跑了。”阿莱格尼说。
拜拉博斯勉强抬起目光，望向提夫林。
“那个女巫，瓦琳德拉。”阿莱格尼解释道。
“那个巫妖，你的意思是？”
“二者都是。只有杀了她，我们才算是大获全胜。如果你和那群没用的狂信徒作战时表现得更出色一
些，我就能推迟冲锋的时间，这样巫妖就更可能被引到战场上来了。”
拜拉博斯起身跪到一条腿上，等待痛苦的余波褪去。他试图忽视阿莱格尼的荒谬指责，不然他又将说
出一些耐色瑞尔领主会让他后悔的话来。
“所以我不得不作出选择……因为你平庸的才能。”阿莱格尼继续说道，“但归根结底，就算是推迟
冲刺，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巫妖能从远处杀了你，而我依然抓不到她。”
阿莱格尼带着手套的手出现在拜拉博斯面前，杀手知道不该错过对方的邀请。他抓住了那只手，强大
的提夫林粗暴地将他提了起来。
“所以，正如我所说，我救了你，完全是出于我的仁慈。”阿莱格尼强调。说完，他盯着拜拉博斯的
双眼，要求对方作出回答。
“谢谢你，我的主人。”拜拉博斯说道，“我不值得你救。”
“的确不值得。”阿莱格尼表示赞同，“除非你能让我相信你已经在无冬城的市民中间取得了合适的
位置——通过你在战斗中的表现，通过警告他们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们乞求我留下来。”
赫佐·阿莱格尼思索了一会儿。“你可以随时出入城市？”
“他们会为我敞开大门。”
阿莱格尼思索着这番话，点了点头。他终于走开了。“那么，你或许还是值得我救的。”他没有回头，
“尽管你毫不称职。”
“你明明达到了目的！”拜拉博斯在他身后叫道。
“巫妖跑了。”
“你的目的是击败塞尔大军，而他们的确败了。”拜拉博斯坚持道，“你的目的是让我在无冬城站稳
脚跟，而他们正准备将我封为他们的第一公民！”
赫佐·阿莱格尼停在原地。人群变得一片安静，不少阴魂甚至退后了好几步。耐色瑞尔领主缓缓转过
身来，望向傲慢无礼的拜拉博斯。
“我做到了，”他露出扭曲的微笑，“我做到了。”
赫佐·阿莱格尼转身离去，将喃喃自语的拜拉博斯独自留在看不到出路的营地里。其他阴魂也纷纷散
去，许多人摇着头望向拜拉博斯，仿佛对他荒唐的自尊感到不以为然。
的确，就在那一刻，拜拉博斯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荒唐而无助。他从未这么绝望过，就连在卓尔城
市——名为魔索布莱的地底洞窟——中的生活也没有这么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抵抗着剧痛的余波站起身来。他想象着赫佐·阿莱格尼听到拜拉博斯之路时的表情，
以此求得一点儿安慰。阿莱格尼一直想把那座桥变成自己的战利品。
灰影拜拉博斯愿意品尝他所能取得的任何微小胜利。
杰斯特里冲下阿茹妮卡正门前的台阶，踉踉跄跄地跟在席洛拉·萨尔穆的身后。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才控制住自己，跟上了女术士的脚步。就在此时此刻，席洛拉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审视着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杰斯特里说道。
“感激的话？”席洛拉问道。杰斯特里回头望向树林后方的小屋，揉了揉自己的脸。
“对。”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他转头直视着席洛拉，直视着他深爱的女人。“你惊讶吗？”
“我什么要惊讶？”
他再次望向小屋，然后抬起双手，仿佛答案不言自明。在杰斯特里的男性同伴中间——甚至也包括一
些女性信徒——艳遇是常见的话题，这是生活在死亡边缘的年轻战士们最喜欢吹嘘的东西。但杰斯特里要
怎么吹嘘今晚的经历？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呢？
他回头望向席洛拉，情不自禁地说道：“我爱你。”
她狠狠给了他一拳。虚弱的双腿无法支撑柱他的身体，杰斯特里倒向一边。
“为什么？”他叫道，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以为阿斯莫蒂斯会赞同这种蠢话？爱？没有爱这种东西，有的只是情欲而已。”
“但是——”
“你真令我失望。”席洛拉打断了他，转身离去。杰斯特里爬起身来，匆匆跟上。等他靠近之后，席
洛拉再次停下脚步，锐利的双眼冷冷打量着他。
“我们都知道这一事实！”席洛拉用手指狠狠戳向他的胸口，“这个事实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爱并
不存在。我们的敌人之所以脆弱，就是因为他们沉溺于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爱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情
欲。温暖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炽热。友谊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同盟。社群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自我。
这是你的人生原则，这是你教会自己的真相。你要因为胯下的欲火就否认这一切吗？”
说完，她伸手抓向杰斯特里的两腿之间，用力一拧。男人面容扭曲，却并未倒下。
“你渴望我。”席洛拉轻声说道，贴到男人面前。她不禁没有松手，反而略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你渴望我。”她重复道，语气变得愈发激烈。杰斯特里听出了询问之意。他点了点头。
“你必须得到我。”她说，“你想要占有我。”
他再次点头。
“你和阿茹妮卡的艳遇只能给你带来短暂的满足。”她轻声说，“然后你会再次需要我，比之前更加
需要我，你会乞求我给你带来更多愉悦。”
杰斯特里呼吸急促，无法作出回答。
席洛拉放开了他，推得他后退一步。
“这让我十分开心。”她突然平静了下来，“我承诺给你更多愉悦，超乎你想象的愉悦，而这并非虚
言。我为你设置了一个目标，杰斯特里，等你达成那个目标之后，我会向你展示你很可能无法承受的狂喜。
你喜欢那种死法，对吧？”
杰斯特里发现自己在真正领会她的暗示之前就已经开始点头。
“但如果你不是为了服侍阿斯莫蒂斯而死，等待你的就只有毁灭。”
“你是什么意思？”
“魔鬼领主不欣赏爱，你不这么觉得吗？”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杰斯特里，他尴尬地低下了头。“对。”他轻声承认道。
“爱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情欲。”席洛拉再次确认，“我们的敌人无法理解这点，所以他们软弱不
堪。”
“耐色瑞尔人？”杰斯特里抬起双眼。
席洛拉摇了摇头。“不是耐色瑞尔人。他们也理解这点，所以他们十分危险。我说的是其他敌人——
人类、矮人、精灵、半身人——他们不堪一击。”
“我们也是人类。”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们已经超脱于人类之上了，因为我们认识到了真相。真相是什么，杰斯特里？”
男人用力咽了口唾沫。他在席洛拉的话中听出了明确的威胁，警告着他无法通过这个测试的后果。
“爱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情欲。”杰斯特里重复道。
“但你说你爱我。”
杰斯特里深吸一口气，“只是因为我渴望你。我想扯掉你的衣服，让你躺倒在我面前！”
“你说你爱我。”
“我听说女人都喜欢听到这种话，所以我才这么说，这样我就能更加彻底地占有你了。”杰斯特里坚
持道。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充满自信，但他知道他在说谎，他的谎言既明显又荒唐。
“现在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话了，你也知道我就像你渴望我一样渴望着你。”席洛拉再次走上前来，
站到离他非常近的地方，她炽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子和下颌上。
“我对你更加饥渴了。”杰斯特里说道。他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停下来思考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差点儿就说出了“我对你的爱更深了。”
席洛拉用力扳住他的下巴，将他拉近到身前。“别害怕，我的头号战士，我会喂饱你的。”
她凑上前，仿佛想要亲吻他。相反，她狠狠咬住他的下唇，咬出了鲜血。
第八章
午夜骑手
崔斯特在能让黛莉雅保持平稳的前提下尽可能加快安达哈的速度。他把她横在独角兽的后背上，在最
开始的二十步里不止三次停下来确认她是否还保持着呼吸。
她还在呼吸，但那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她的一条大腿变成了可怕的蓝色，口水从嘴里流了出来。
崔斯特不敢为了检查她的伤口而停留太久，但他知道她肯定伤在小腿上。他驱使安达哈全力飞奔，试
图确认应该转向何处，甚至是确认他们是否对准了正确的方向。
因为他的耽搁和犹豫，再加上为黛莉雅减轻痛苦的徒劳尝试，等他终于抵达位于路斯坎城南的农舍时，
午夜已经过去了好久。那个困顿不堪的肮脏女子带着她的五个孩子住在这间农舍里，这次他们倒是没有躲
藏。女人和孩子来到门边，看着他翻下安达哈，又将黛莉雅从独角兽背上轻轻放了下来。他用肩膀撑着她
走向大门。女人双臂抱胸，皱紧了眉毛。
“她死了？”女人问道。当她望向黛莉雅时，她的表情从挖苦变成了惊讶——崔斯特意识到，黛莉雅
的头发和皮肤都和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不太一样了。
“没死，也不会死。”崔斯特反驳，“但她病得很厉害——她中了毒。我必须把她留在这儿。我需要
你在我返回路斯坎的时候帮我照看她。”
他走向大门，但女人并没有立即让出门口。她站在那儿瞪着他。
“求你了，你能照顾她吗？”崔斯特问道。
“我不怎么了解毒药。”
“尽可能让她舒服点儿就行……”崔斯特刚要解释，女人突然向站在他身后的孩子大叫起来。
“去把酿药师本带过来！”她厉声下令，“动作要快！”
孩子们跑下黄土小路。
“酿药师本？”崔斯特问道。
“他有很多草药。”女人回答。
“他能治好她？”崔斯特的绝望语气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女农夫望向他，冷笑一声。但她终于挪到了一边，让他把黛莉雅扶进农舍。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
后立即挪到她的脚边，帮她解开鞋带，脱掉她的靴子——或者说，试图这么做。毒素令她的腿肿了一圈。
在大量油膏的润滑下，崔斯特费了半天功夫才终于脱掉了她的靴子。黛莉雅的脚不仅肿得可怕，而且
完全变了颜色，蓝色、红色和黄色交织在一处。
他不由后退，抬起一只手来捂住了脸，努力保持镇静。女农夫凑上前来，观察着黛莉雅的脚。“看起
来像是被苔原毒蛇咬了。”她说道。
“酿药师本能治好她？”崔斯特问道。
女人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摇了摇头。
崔斯特深吸一口气。他不能失去黛莉雅。不是现在。他失去布鲁诺的伤痛尚未愈合，他突然意识到他
的所有朋友都已经离他而去，他突然变得无比孤单。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他有多么需要黛莉雅，多么害怕
她也会离开他。这一事实令他大吃一惊，他不禁从床边退开，退向后方。
“不是被蛇咬的。”女农夫观察着黛莉雅脚底上唯一的一处伤口。
“是一根毒刺。”
“那你应该找到涂毒的人。”女人说道，“如果他没有解药，他八成自己也不敢和毒药打交道。或者
把毒药拿来，因为我们……因为你们需要先拿到毒药，才能研究出解毒的方法。”
崔斯特点了点头，久久注视着黛莉雅。除了那条面目狰狞的腿，除了皮肤极其苍白，她看起来近乎宁
静。
“我会黎明之前回来的。”卓尔承诺道。
他走向门口，但就在他抓住门把的一刻，女人叫了起来。崔斯特转身望去，发现她正捂着嘴从黛莉雅
面前退开，脸上满是惊恐。黑暗精灵立即冲到黛莉雅身边，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怎么了？”他问道，转向小屋的主人。
“她的脸！”女人叫道，“又变蓝了，和之前一样！”
崔斯特望向精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黛莉雅涂在脸上的魔法粉末失去了效力，纹身重新浮现出来。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轻笑一声。
“没事的，”他站起身来，再次走向门口，“她的头发可能也会发生变化。”
“这么说来，她是只变形怪？”女人惊恐不已。
“不，只是魔法伪装罢了。”
女人的世界没这么复杂，她摇摇头，将他奇怪的解释抛诸脑后。崔斯特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跑出大门，
跳上安达哈的后背，驱使着独角兽跑了起来，全速跑上通往北方的道路。
在安达哈狂奔的同时，黛莉雅受伤的脚始终浮现在他面前，令他心神不宁。
他们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在她周围站成一圈。他们——从本格瑞安到多克瑞——正是被她杀掉的九
个情人。
“你逃不掉的。”多克瑞对她说道。他一半的皮肤都消失不见了，在湍流的冲刷下纷纷脱落，“我们
在等你。”
“你以为我们忘了你吗？”另一个人问道。
“你以为我们原谅了你吗？”另一个人问道。
他们放声大笑，九个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起来。无论黛莉雅转到哪个方向上，他们都将她团团包围。她
无路可逃。这次，柯扎之针也帮不了她了。
第十个身影加入了九个走动的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婴儿，半精灵半提夫林的婴儿。他什么也没
说，只是憎恨地注视着黛莉雅。他邪恶地微笑起来，露出满嘴尖牙。
黛莉雅大叫一声，从他面前退开，却因此而靠近了站在她背后的人——靠得太近了！她再次大叫，踉
跄着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
他们嘲弄她，耻笑她。她绝望地冲向他们，攥紧双拳，决心战斗至死。
她被抓住了，被阴魂抓住了。他们将她掀倒在地。
她的母亲在呼唤她。
赫佐·阿莱格尼压在她身上。
结束之后，他大笑着走开了，他的手下也随之离去。他要去杀了她的母亲，她知道，但她已经不在那
里了，她回到了被她杀害的十个人中间。
她赤身裸体，她摔倒在地，她放声大哭。
他们笑得越来越开心了。
“我们绝不忘记。”他们异口同声。
“我们绝不原谅。”他们异口同声。
“我们等着你，”那个婴儿说道，“时间就快到了。”
崔斯特翻过路斯坎的城墙，发出的噪音和引起的注意比星光下的一道阴影更少。他对这座城市了如指
掌。他从一座建筑跑向另一座建筑，从一条小巷闪进另一条小巷，从一片屋顶跳上另一片屋顶，来到了近
卫岛的桥基下。
他能看见他和黛莉雅曾经到过的露台。那时，科斯船长站在他们身边，向他们讲解着城市的布局。他
观察了一阵近卫岛士兵的巡视路线，认为自己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回到那座露台上。
然后呢？
他是否该用弯刀抵住统领船长的咽喉？那个男人是否会因此而交出解药？科斯真的了解珠宝商店里的
淬毒陷阱吗？
挫败感让崔斯特几乎跺起脚来。他的思维乱成一团，毫无头绪。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越不利，
对黛莉雅越不利，但他究竟该怎么办呢？
“去找科斯。”他轻声说道，然后点了点头，因为这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他贴着围栏放低重心，向
桥上迈出了第一步。就在这时，他看见几个人影从大桥的另一头向他走来，他急忙缩了回去。
男人和女人走过他身边，他听见他们正在随意交谈，抱怨着他们和莱丝诺号之间的冲突。一个女人将
现在的局面怪罪在贝涅戈身上。
“贝涅戈被那个女杀手迷住了。”她说。
“莱丝诺号那事儿总会解决的。”另一个女人坚持道，“贝涅戈的人没杀掉任何主要人物——他们只
杀了几个雇来的无赖而已。其他人是精灵和卓尔杀的。”
“如果莱丝诺号决定让我们也死上几个人呢？”前一个女人愤怒反驳。
“你们最好管住自己对贝涅戈的不满。”一个男人插话。
“哼，他正在外面喝酒嫖妓呢。”第一个女人挥了挥手。
“他有眼线。”男人说道。女人对他怒目而视。
他们渐行渐远，崔斯特放他们去了。他开始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他回头看了一眼近卫岛和岛上的高塔，
却跑向相反的方向，跑向城市之中，跑向海盗们“喝酒招妓”的码头区。
他知道他还需要一点儿运气；但他同样知道，码头区没有大门紧闭的室内酒馆。那里的大部分建筑都
是开放式酒吧，酒客们在街上四处游荡。
来到码头区附近，崔斯特再次犹豫了。即便是这个时间——特别是这个时间，码头区依然灯火通明、
人声鼎沸。街上的人可能会认出他来。考虑到他最近和莱丝诺号以及科斯号的冲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至少他不是这地方唯一的卓尔；他看见一名带着纹身的黑暗精灵走在其他船员旁边。
崔斯特用森林绿的斗篷盖住头，拉低兜帽。他用斗篷裹住全身，藏起他引人注目的双刀。
他低着头走到人群中间，双眼来回扫视。
不只一人正好奇地盯着他，其中一个转身对他的同伴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的同伴立即跑走了。跑去召
集人手了。此地不宜久留。
崔斯特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黛莉雅身上。他提醒自己，黛莉雅需要他留在这儿，
需要他迅速行动。他加快步伐走向前方，打量着一张张人脸。
贝涅戈。
他一手端了杯麦酒，一手拿着条吃了一半的面包，似乎是独自一人。崔斯特迅速环视四周，展开了行
动。他从贝涅戈前面约有十步的地方横穿而过，短暂地向他投去一瞥，确认他也同样注意到了自己。
但只有那一瞬。
他不想让杀手确信那就是他。他只想留下线索作为诱饵。
他穿过狭窄的街道，从两间酒馆之间钻进一条漆黑的小巷，一离开对方的视野，他立即拔腿飞奔。然
后他停下脚步，从某座建筑的侧面爬上屋顶。他沿着小巷的方向匍匐前行，留意着下方的动静。
几拍心跳之后，贝涅戈转进小巷。麦酒和面包已经消失了，武器出现在他手里。科斯号的杀手小心翼
翼地走进小巷，走出二十步后，他转到一座建筑后方，那儿有另一条较短的小巷，小巷尽头是一条安静得
多的街道。
男人站在一堵墙边，目光左右逡巡。崔斯特落在他身后，他摘掉了兜帽，斗篷在身后扬起。
贝涅戈转过身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长剑刺向卓尔腰间。
一把弯刀干脆利落地挑开了长剑，但就在贝涅戈撤回长剑的同时，卓尔发起猛攻，两把弯刀双双高举
到面前，他手腕交叠，弯刀以雷霆之势直劈而下。
贝涅戈退向后方，长剑横在身前进行格挡，另一只手臂护在身侧，手里握着他宝贵的匕首。
崔斯特当然也注意到了那把匕首，因此他加紧攻势，弯刀在贝涅戈的长剑上敲出一串稳定的节奏。他
找到了一个破绽，闪光巧妙地将长剑打到一旁，冰亡趁虚而入，刺向贝涅戈的肩膀。
但崔斯特并未一刺到底。他稍稍改变了冰亡的角度，让贝涅戈用长剑挡住了这一击。
崔斯特冲上前去，动作十分鲁莽。贝涅戈躲到一旁，他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狠狠撞在小巷的墙上。
明显是看到了胜利的机会，贝涅戈怒吼一声，另一只手趁机突刺。但他的怒吼很快变成了惊呼：崔斯
特反手挥出弯刀，不仅拦住了这一击，还在贝涅戈的小臂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杀手大叫一声，匕首飞了出去。
贝涅戈转身向右跳开，他的左手长剑挥向身后，试图挡住卓尔攻击。
但卓尔放低双刀，攻向下盘，贝涅戈不得不高高跳起，以免被砍掉双脚。他在落地的时候失去了平衡，
只能扑向墙壁找回重心，但转身的动作让他的速度变慢了。
在魔法护踝的帮助下，崔斯特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冲过他身边，冲到第一条小巷的另一端，堵住了出口。
贝涅戈找回重心，他在面前防御性地挥舞着长剑，手上的手臂藏在长剑下方。他立即开始后退，视线
也飘向身后。
“我的豹子在外面。”崔斯特警告道——一句谎言。关海法早已筋疲力尽，他不敢将她召回到主物质
位面上。“如果你尝试逃跑，她会把你撕成碎片。”
“我是科斯船长的副官。”贝涅戈说，“如果你杀了我——”
“他们就会杀了我？”崔斯特嘲讽道，“他们现在不就已经想杀了我吗，贝涅戈？”
“之后还会更想！”杀手说道。一阵喧闹从身后的街道上传来，似乎让他找回了些许自信。
崔斯特也听见了喧闹声。他唤醒了他与生俱来的力量——魔索布莱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丝影响——在他
和街道之间的小巷中间召唤出了一个黑暗结界。
“科斯号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崔斯特收起双刀。“如果我想杀了你，你已经死了。”他说，“你在格挡我的劈砍时露出了破绽。别
否认，因为你自己也发现了这个破绽，试图调整格挡的姿势。你之所以成功挡住了，完全是因为我让你那
么做。”
贝涅戈试图回答，却说不出话来。
“黛莉雅中了毒，”崔斯特继续说道，“我需要珠宝店陷阱的解药。立即就要，不然她有性命之忧。
我现在去商店等你。”他身后的街道上传来一声怒吼，于是他爬上了一面墙。“拿着解药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统领船长。”崔斯特说道，他已经爬到了屋顶旁边，“你需要盟友。”
“你让我把你和黛莉雅当成盟友？”贝涅戈难以置信地问道，但崔斯特已经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却没有离开小巷。他找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观察着贝涅戈的情况。
一群海盗终于穿过黑暗结界，冲进小巷。贝涅戈捡起匕首，望向他的同伴。他一脸厌恶的摇了摇头，
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
酿药师本灼热的小刀深深切开了黛莉雅的脚，半昏迷的黛莉雅剧烈抽搐，压着她的女农夫差点儿被她
的膝盖打到脸。
“哈，真要命，”她说，伤口里流出白绿色的脓液，“蛇毒？”
“对，我们都知道它的厉害。”
“那她死定了。”
“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还好她中毒不深。”酿造师本回答。他又割了一条口子，在黛莉雅的脚上割出
一个X 形。更多脓液流了出来。“而且她很坚强。”
黛莉雅叫出声来，可能是因为疼痛，却并不是因为脚上的刀伤——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她又一次迷失
在热梦之中，那些梦境显然并不美好。
酿造师本摸上黛莉雅的大腿，拉紧他捆在那儿的活结。“我要砍掉她的腿，”他说，“至少也砍掉她
的脚。但我觉得她活不过这么大的伤。”
“反正她也死定了。”女人回答。她望向他带过来的宽刃斧和锯齿长刀。
“如果科斯船长知道……”贝涅戈边说边向崔斯特伸出了手。
崔斯特接过药瓶。“等我和黛莉雅回来向他效忠的时候，他会感谢你的。”他替贝涅戈说完。“我的
意思是，如果到时候他还是统领船长的话。”卓尔添道，显然在暗示他相信贝涅戈会找到取而代之的方法。
听到这些话从他自己嘴里冒出来，崔斯特不得不竭尽全力掩饰他的惊讶。尽管生长于魔索布莱，崔斯
特从来都不是说谎的好手，对阴影和谋杀更是鲜有涉足。如果是在从前，他会和贝涅戈这种人达成这种协
议吗？如果是在从前，他会考虑和路斯坎的任何一名统领船长结盟吗？但现在，崔斯特并不只是为了换取
解药而提议结盟，实际上，他真心认为他们和科斯或贝涅戈结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个结盟为他带来了实
实在在的好处：他拿到了解药！
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传出一声高喊。
“莱丝诺号发现你了。”贝涅戈警告道。
“科斯号呢？”
“可能也发现了，但我可以阻止它们。”贝涅戈回答，“面对莱丝诺号的怒火，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崔斯特吹响挂在项链上的哨子，安达哈跳过次元间的夹缝，迈着大步向他跑来。崔斯特示意独角兽从
他身边跑过，跑向前方。
“再会了，贝涅戈。”卓尔说道，抓住安达哈飞舞的鬃毛跳到它背上，“如果这真的是解药，你就成
了我的朋友。如果它不是，那就记住，我的双刀必然会插进你的心脏。”
说完，崔斯特·杜垩登飞驰而去，安达哈穿过商业区，马蹄在鹅卵石上踏出清脆的声响。屋顶上传来
一声高喊，崔斯特驱使独角兽猛然转进一条小巷。独角兽躲开一个板条箱，又跳过另一个板条箱，在撞上
石堆的前一刻突然转向一边。
安达哈全力飞奔，钻出小巷跑上另一条街道。喊叫声此起彼伏，黑洞洞的窗口后方出现一张张人脸。
崔斯特听见敌人的呼喊从沿途的屋顶上的一路传来，他们显然在追踪他的位置，试图让弓箭手做好准备，
或是布置其它埋伏。
崔斯特驱使安达哈再次转向，然后是第三次，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条又一条小巷。他一边策马飞
奔，一边取出陶玛里，将一根箭矢搭上它的魔法弓弦。
前方屋顶上闪动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崔斯特弯弓瞄准。他用双腿夹紧独角兽的两肋，稳住身形，
射出一只又一只的箭矢。闪电箭组成箭雨，飞向屋顶正面，在木板和瓦片上炸出无数窟窿。绚丽的火花照
亮了夜空。
崔斯特弯腰压住安达哈强有力的脖子，在独角兽耳边轻声说出鼓励的话语。他知道敌人正从四面八方
向他靠近，企图迫使他停下脚步。他知道如果他停下了，黛莉雅将难逃一死。
但他并不害怕。他丝毫不担心他无法及时赶到，丝毫不担心他被海盗们成功阻止。他不愿相信这点，
不愿为此而感到恐惧。不是在现在，不是在这种……
狂喜之中。
就是这个词，唯一合适的词。他还活着，他的每个感官都臻至完美，一举一动都出自于战士的直觉。
狂喜。不留给他恐惧或疑惑的时间。
安达哈发出鼻息，仿佛感觉到了崔斯特的想法。他加快速度，沿着崔斯特选定的线路在街道和小巷的
迷宫中穿行，带着卓尔跑向城门。
一支箭从旁边射来，给安达哈留下一道擦伤。崔斯特用闪电箭还击，闪电暴露了射手的位置，他立即
逃之夭夭。
一名高大的海盗从另一侧的房门里冲了出来，手中的长矛对准了向他迅速靠近的独角兽。
崔斯特一箭将他抛回到门板后方，而他甚至还没能抬起手臂。
独角兽带着骑手冲下斜坡，然后猛然转向，跑上一条直通西侧城门的街道。陶玛里射出一根又一根箭
矢，一道道银线刺破夜空，或是射向塔楼的高墙，或是射向守卫脚下的鹅卵石地面。他们双目圆睁，大叫
着发出警告，呼唤帮手。
崔斯特不断射箭，箭矢在石头和木材上留下一串串电弧和一片片火光。他没再射中任何守卫——杀死
他们本来就不是他的目标。他迫使他们跑来跑去，一会儿俯身躲闪，一会儿叫人帮忙。混乱而惊慌的局面
让他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甚至没来得及关上大门。
安达哈一刻不停地沿路飞奔，终于，一名守卫回过神来，跑向一扇大门。
崔斯特的闪电箭在他面前不足一指的地方插进门板。木屑四散飞溅，他尖叫着退开了。
安达哈冲进城外的夜色之中，跑向远方。
他们继续前进，夜风吹拂着崔斯特白色的头发，他感到自由而充满活力。黛莉雅会活下来的——他就
是知道，他内心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确信不疑。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离别，他无法再承受更多伤害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不！他拒绝接受那种可能。他自由了，骑着强大的魔法坐骑穿过冰冷的夜风。
他活了下来，作为一个战士，一个窃贼。他溜进路斯坎对他充满敌意的核心地带，从敌人手里拿到了可以
为黛莉雅解开困境的钥匙。
“哦，安达哈！”他叫道，向空中高高射出一箭，银光滋滋作响，就像他雀跃的心脏。
他让铃铛奏响乐曲。
狂喜。
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好几个小时，跑回远方的农场。终于，一根孤零零的蜡烛映入视野，他帮它当成
黛莉雅还活着的希望。他让安达哈停下脚步，用舞蹈般的动作从独角兽背上翻了下来。
就在这时，农舍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僵住了。他的世界轰然崩塌，他轻松喜悦的心情、他不可战胜的强大，突然都变成了一个残酷的笑
话。他究竟是不可战胜还是身背诅咒，这似乎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至少在那一晚，在那一刻，在黛丽雅
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无法决定。
那声尖叫——那一定黛莉雅的尖叫——让他清晰地回想起了他自己在许多年前发出的尖叫。他醒过来，
看见躺在身边的妻子已经浑身冰冷。他的朋友也在尖叫，在走廊里为了另一个逝去的灵魂尖叫。
崔斯特拔出双刀冲进大门。
女人缩在角落里，双手捂在嘴上，堵住她最后的几声尖叫。
黛莉雅在床上半坐半跪，她大汗淋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她拿着折成三节棍的柯扎之
针，一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有如一枚钟摆。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身前的地面，那里躺着一把锯齿刀。目光扫过，他看见一个男人面朝下趴在地上。
“她杀了他！”女人叫道。
“他要砍掉我的脚！”黛莉雅叫了回来，声音里蕴含着令人惊讶的力量。
崔斯特跑向地上的男人。卓尔刚一摸上他的肩膀，他就立即呻吟起来。“他还活着。”崔斯特将酿药
师本轻轻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
“等我一下，我找回平衡后就立即纠正这个错误。”黛莉雅说。
崔斯特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女人来到他身边。她远远绕开黛莉雅，跪到她受伤的朋友身旁。
酿造师本睁开双眼，摇了摇头。
“这下可要留疤了。”他说，揉着头上的大包。
黛莉雅陷入昏迷，跌回到床上，脑袋撞上墙壁。
崔斯特和女农夫扶着酿药师本站起身来。
“我还以为她快死了。”本解释道，“她很可能的确快死了。我们必须把那只脚锯掉，但我无法靠近
她，除非她被捆起来！”
崔斯特掏出小瓶。他冲到黛莉雅身边，扶住她的头。
“杀了他。”黛莉雅轻声说道，睁开了一只眼。
“喝。”崔斯特说。他知道贝涅戈可能会骗他，他给他的可能只是另一瓶毒药。
但他没时间改变主意了。
刚一喝完，黛莉雅立即开始咳嗽，浑身颤抖。她猛地从崔斯特怀中挣开，扑到一边，贴着床沿呕吐起
来。
崔斯特凑过去试图扶住她。
“你干了什么？”女人问道。
“解药。”崔特想要解释，但他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他是不是刚刚加速了情人的死亡。
“对，那是预期的反应。”酿药师本说道，“它正在清除毒素，就是不怎么雅观。”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捡起长刀，但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他发现崔斯特正在狠狠瞪着他。
酿药师本把刀到扔回到了地上。
“我刚刚意识到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几天之后，崔斯特对那个女农夫说道。他们正站在门
外。这是他自从拿回解药后第一次离开黛莉雅。精灵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她退了烧，肿胀的脚也开始
恢复原状。
“梅格。”她回答。
“梅格？”
“只有梅格。曾经有人在乎的时候，我除了名字还有别的。现在我是梅格，只有梅格。孩子们的妈。
没别的了。”
“我欠你太多了。”崔斯特说。
“你欠我一块干净的地板，毫无疑问！”梅格悲伤地笑了起来。
崔斯特向她露出微笑：“你的慷慨……”
“我干了任何人都会干，都应该干的事，或者说，曾经住在路斯坎周围的人都会这么干。”梅格回答，
声音尖锐。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向你和酿药师本表达我的感谢。”
“我不要求你的回报，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儿离开我家，再也不要回来。”
女人冰冷的语气令崔斯特大吃一惊。他以为他们已经在停留期间和她建立起了某种羁绊。很显然，他
错了。
“至少是柴火。”崔斯特说，“或者我可以为你捉只野猪作为大餐。”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他露出微笑，以为她被成功诱惑了。
她的脸变得像岩石般冰冷。“带上你的精灵女伴快走。”梅格冷冷说道，“她今天已经可以上路了，
所以你们立即就走，你们两个都是，永远不要回来。”
“因为人们会讨论，统领船长会听见。”黛莉雅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迈着稳得令人惊讶的步伐走出
门来。
崔斯特望向梅格，她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把你的坐骑叫出来吧。”梅格说，“你们还要赶路。”
转身走过黛莉雅身边，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崔斯特凝视着她，甚至想要追上她。但黛莉雅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原地。
“召唤安达哈。”她轻声说道，“这是最好的做法。”
“他们救了你。”
“你救了我。”
“是他们——他们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
“他们想要砍掉我的脚。”
“只是为了保住你性命。”
“还不如死。”
她的话深深击中了崔斯特，因为他知道她是认真的。他想要斥责她，想要告诉她再也别说那种话。
但接着，他想起了他在午夜的狂奔，想起了他的狂喜，他的自信，想起了那种充满控制力的感觉，想
起了冒险带给他的纯粹乐趣——而他不在乎那其中有何风险。崔斯特·杜垩登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那种
感觉了。
他吹响召唤安达哈的哨子，让铃铛奏响乐曲，冲上通往南方的大道。
第二部分
敌人的敌人
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我是为行动、战斗和冒险而生的。在和平宁静的时期，像是与我的
朋友布鲁诺在一起时，我发现自己渴望走野路，去那些强盗横生兽人狂哮的地方。很多年来，我
顽固地执着于战斗和冒险。在布鲁诺王决定静静地退位并出发寻找传说中的刚特格瑞姆时，我的
喜悦溢于言表。
在那次冒险中，我们找到了野路，荒地，冒险，以及真正的战斗。
然而缺少了些什么。我无法确切地指出，无法清晰地说明。但很长时间以来，回溯到布鲁
诺王刚刚统治秘银厅的时候，就有一些犀利的东西不见了。正是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打磨着我的
皮肤，使我完整地活着。
每个曾经站在悬崖边缘的人都明白这一点。你可以享受景色，在如此广袤的视野中，你不
禁感受到身为如此雄伟壮丽的美景中的一份子的喜悦，就像是仰观星空时的感觉——星星将灵魂
拉向天空，直至与无边的宇宙融为一体。
然而，在如此宏伟壮丽的美景之中，让这种感觉变得完整的东西是风，特别是旋转的劲风。
于是你发现了生命的最大真相：你认识了恐惧，你知道了整个世界是多么短暂。
当我站在悬崖边、站在临危点时，我倚着风，我真实地活着。每当疾风改变方向，我必须
迅速调整平衡，移动脚步；如果我想站稳脚跟，或者直白地说，如果我想活下去，我必须比瞬息
万变的风反应更快。
过去，我执着于战斗和冒险，总是紧盯着那些危险的野路，但直到最近我才明白过来这其
中究竟少了些什么：涉险的快感。
涉险的快感。峭壁的边缘。并非是危险本身，它总是存在着；而是涉险的快感……事实上，
直到骑回路斯坎的夜晚，我才发现我已经多久没有尝过那种快感了。
当我刚刚离开黛莉雅时，我很担心她，但那种恐惧几乎立刻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无敌的不可战胜的感觉，这种感觉我已经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没有感受过了！我知道我会翻过
路斯坎守备森严的城墙，我会找到贝涅戈，我会让他屈从于我的需求。我深知我必将胜利。我知
道我会比瞬息万变的劲风反应更迅速。
为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危险一直存在，但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涉险的快感却并非如此，因为失败的
代价太过惨痛，让我无法承担。因为拥有如此亲密的朋友和如此挚爱的同伴的代价……是脆弱。
我可以接受将崔斯特·杜垩登吹落山谷的劲风。这样的代价不算高。但眼睁睁地看着凯蒂
布莉尔落下山谷？
于是我并非无懈可击。这单纯是危险，而非站在绝壁边缘的快感。
再不会如此了。
因为当我骑回路斯坎时，我是无敌的。城墙无法阻拦我，贝涅戈无法阻拦我。
现在我明白了，当我失去我的亲友、我的家庭时，我同时也失去了我的弱点，重获了涉险
的快感。我获得了不仅能在绝壁边缘游走，还能同时在那里起舞，嘲笑劲风的自由。
多么诡异的讽刺啊。
但我和黛莉雅逐渐进展的关系又算是什么呢？
她迷住了我。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挑逗我。她诱惑着我——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我对
此一无所知！
在我骑行的时候，在我无拘无束的喜悦中，在源于冒险、战斗以及，没错，危险的快感中，
我知道她将活下来。我知道！即使所有事实都告诉我她中的毒将在我回到路斯坎前夺走她的生命，
在我内心深处，我就是知道她不会丧命。不会在此时，不会像那样丧命。她的命运不该如此；她
的死亡不应如此普通平凡。
但如果我错了呢？如果她被死亡夺走，就像我之前的其他亲友那样？毫无疑问，黛莉雅在
绝壁边的舞跳得比我还疯狂。她如此无所畏惧，甚至近乎于轻率鲁莽——在我认识她的短暂时间
里，我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然而，这种危险并未吓住我。
我不希望她死去。那种魅力、那种吸引力，太真实也太强大。我想了解她、理解她。我想
对她大叫，同时亲吻她。我想试试她的战力，我想感受她的激情。
她任性而又性感，像变换外貌一般轻易地变换语气。我想这是她的一个游戏，令她的朋友
和敌人都无法应对。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也是她那从未停止过的诱惑中的一部分。她是在用显而
易见的任性举动来调戏我，抑或黛莉雅本身就是任性的？她是在刻意为之，还是在遵循本性？
也许有第三种答案：我是否太渴望了解这个无法预测的幽灵，以至于我过度解读了她的话？
在我探索她的内心想法时，我是否探寻到了比她本打算显示给我的更深一层的意义？
紧紧关闭的心房。但是为什么？
需要揭开的秘密……
我知道她不会死去，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本能如此轻易地战胜了理性？在我的生
命中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我难道不该对黛莉雅做出最坏的打算？在我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失去
之后，在那种绝望的情形下，我不该害怕同样的事情吗？
但我并非如此。我陶醉于午夜的骑行冒险，享受着涉险的快感。
是黛莉雅的能力，她的颐指气使，她的无所畏惧影响了我的心吗？或许是因为我不爱她—
—不像我爱凯蒂布莉尔、布鲁诺、沃夫加、瑞吉斯那么爱她？
还是说，这背后有更多暗示？也许伊诺雯蒂教给我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刻地触动了我
的内心。从逻辑上、理性上，我能理解伊诺雯蒂的观点：在和不够长寿的种族交往时，我们精灵
必须将生命分成一个个短小的片段。伊诺雯蒂的话是不是让我产生了自信的火花，深信我会继续
前进，在我面前还有很多路要走？尽管我深爱的人们已经离我而去，我总会找到与我并肩作战的
同伴？
也许这就是原因，也许还有更多原因。也许每一次痛失亲友都令我变得冷酷麻木。布鲁诺
的死已经不像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的死那样刺痛我，也不及当我听说沃夫加不在人世时的感受。
我相信这其中还有其它原因。布鲁诺的遗言，“我找到了，精灵”，毫无疑问反映出了他的整个
生命旅程！哪位矮人敢说自己比布鲁诺王知道得更多？他独自面对最后的战役，陶醉在古老的矮
人王的力量中，战胜了他的朋友。这故事足够令每个矮人都感到心潮澎湃。
所以我并不为布鲁诺哭泣，尽管我像想念其他人一样想他。
那么并没有唯一的答案。生命是一场复杂的旅程，从感觉到结果、从结果到期待的过程并
非直线。我将试图揭开这其中的联系，因为这正是我的本性；然而最终，我仅仅发现了一个必然
的事实：午夜骑行的快乐，用弯刀威胁贝涅戈的快乐，鲁莽无畏地冒险的快乐。
快感，绝壁边缘。
这是你给崔斯特·杜垩登的承诺，我的女士、任性而性感的黛莉雅。
这是你们留给崔斯特·杜垩登的遗赠，我亲爱的厅堂战友们。
你现在看到我了吗，凯蒂布莉尔？
你现在看到我了吗，布鲁诺？
你现在看到我了吗，瑞吉斯？
你现在看到我了吗，沃夫加？
因为我看到了你们。你们与我一路同在。每天，你们四个都在我的脑海中，当我微笑时，
我看到你们也在微笑，当我受伤时，我看到你们也皱起了眉。我如此相信，我如此感觉。
我如此祈祷。
——崔斯特·杜垩登
第九章
黑钻石
崔斯特走向小营地的后方，走到俯瞰着河岸的悬崖边缘。黛莉雅站在冰冷的河水里，靴子和黑色的皮
帽放在身边的河岸上。她的一头黑发被甩到身前，依然保持着齐肩长的时髦发型；她的刺青被掩盖在妆容
之下……抑或恰恰相反，刺青才是妆容，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黛莉雅？
崔斯特边想边笑了起来。黛莉雅在许许多多的方面都引起了他的共鸣，触动他的不仅是她的外表。他
笑得有些无奈，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解开这个名为黛莉雅的谜题了。
她将一条腿伸进河水，揉着她隐隐作疼的脚，脚上的颜色依然十分诡异。她望向狰狞的伤疤，摇了摇
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哪个是真相，哪个是假象？”崔斯特滑下斜坡，来到她身边。他发现她有了一件新首饰，一枚戴在
右耳上的黑色钻石，和她左耳上十个钻石耳钉遥相呼应。
“都是，也都不是。”黛莉雅轻蔑地回答。她皱着眉挤了挤她的脚，脓液和鲜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你就这么害怕暴露黛莉雅的真相吗？”
黛莉雅抬起目光，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她费事回答。
“我们欠了女农夫梅格和酿药师本一大笔债。”崔斯特说道。
“你又要开始说这个了？”黛莉雅反驳，“如果你晚回来一会儿，我就已经只剩一只脚了。或者他们
已经变成了躺在我脚下的尸体”
“他们之所以锯掉你的脚，只是因为他们认为那是唯一能让你保住性命的方法。”
“他们是尝试锯掉我的脚，而我会杀了他们两个。”
“你会在一群孩子面前杀掉他们的母亲？”
“我先会让那群孩子转过身去。”黛莉雅嘲讽道。
她无休无止的冷嘲热讽让崔斯特大笑起来，但黛莉雅只是愤怒地瞪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崔斯特几乎
以为她会跳过来向他发动攻击了。
“诅咒你，贝涅戈。”黛莉雅嘀咕道，再次挤了挤她肿痛的脚。
“他给了我解药。”崔斯特说。
“他是个傻瓜，因为他救了一个将会杀死他的人。”
“陷阱不是贝涅戈设置的。”崔斯特提醒道。
“是贝涅戈逼我离开绳子，踩上到地面的。”
“他只是保护科斯号的商品罢了。”
“你在替他说话？”
“算不上是。我不是去把他赶跑了吗？”
黛莉雅向自己的脚上吐了口唾沫，再次挤了它一下。一串鲜血夹杂着白绿色的脓液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杀了他不仅可以让科斯号元气大伤，还能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可以玩弄的对象。”
“哈，这就是原因了。”崔斯特咧嘴一笑，“被他们算计让你觉得难堪。”
黛莉雅威胁地眯起了眼。
“科斯船长，哦对，也可能是贝涅戈，知道你会返回珠宝商店偷取钻石，所以他们早就在那儿等着你
了。”崔斯特说，“实际上，我怀疑我们被带过去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看出了你对闪亮宝石的喜好。”
“我知道他们知道。”黛莉雅坚持道，“我想让他们知道。”
“你想让他们击败你，杀了你？”
黛莉雅冰蓝色的双眼向他射出眼刀，但崔斯特笑得更开心了。他终于胜过了黛莉雅一次，于是尽情享
受着胜利的乐趣。她虽然固执，但在已经被点破真相的情况下，黛莉雅无法声称她早就料到了那个陷阱。
“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看穿了陷阱的运作机制，也猜出了破除它的方法。”黛莉雅一字一句地强调
着，“要不是你突然插手，我本能挣脱触须，杀了贝涅戈的。”
“带着脚上的剧毒？”
“我本能把贝涅戈扒光，从他身上搜出解药。要不是你的愚蠢干涉，我本能在毒素蔓延到腿部之前就
治好我的伤口。”
崔斯特大笑着摇了摇头，放过了这个话题。
“我们返回路斯坎。”黛莉雅宣布。她站起身来，望向北方的大道。
“去找科斯号报仇？”
“对。”
“那席洛拉呢？我以为最你恨她，远远超过恨其他人”
尽管生性固执——不是一点半点地固执——黛莉雅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南方。
“我现在和你一起去找席洛拉，”崔斯特坦然说道，“就像我在离开刚特格瑞姆时承诺的那样。我也
想让她为她对无冬城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如果你想要返回路斯坎，我不会跟着你了。”
“要不是你坚持，我最开始就不会前往路斯坎。”黛莉雅提醒道。
“但我不是去和科斯号或其他统领船长打架的。”
“对，你是去寻找贾拉索的，因为你无法接受他已经丧命的事实。”黛莉雅说。崔斯特意识到，她之
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刺痛他而已。
“去无冬森林？”他问道，“还是就此别过？”
黛莉雅的怒视突然变成了一个坏笑。“你不会抛下我的。不是现在。”
“我不去路斯坎。”崔斯特断然说道。
黛莉雅盯着他看一会儿，但接着，她眨着眼点了点头。
“我们解决塞尔女巫的时候科斯号又不会跑。”她下定决心，“或许我们等上几个十天之后再过来更
好，到时候路斯坎没准儿已经把崔斯特和黛莉雅抛诸脑后了。”
“然后我们去杀了贝涅戈？”
黛莉雅点了点头。崔斯特摇头反对。
“算了吧。”卓尔说道。
黛莉雅的长叹一声，比起无奈来更像是鄙视。
“杀了贝涅戈？”崔斯特怀疑地说，“一个在路斯坎和科斯号上都有强大势力的人？一个被我从双刀
下放走的人？”
“你认为他是你的同伙？”黛莉雅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认为，过去的事儿最好就让它过去吧。”崔斯特回答，“贝涅戈给了我解药，知道我会用它来救
你。他对我放他生路心怀感激，因为如果我想要的话，我本能将他置于死地。他很快就会成为在路斯坎—
—在这整片区域里——握有重权的角色，而他已经向我们证明了他并非我们的敌人。”
“崔斯特·杜垩登现在开始和杀手做交易了。”黛莉雅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她显然是在讽刺他，但听在崔斯特耳中，这句话却更像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疑问。一个他也曾无数次向
自己提出的疑问。他想起阿提密斯·恩崔立，他很久之前的宿敌，一个确凿无疑的杀手。然而，崔斯特和
恩崔立曾在仍处于灰矮人掌控之下的秘银厅隧道里结成了同盟。当他们从魔索布莱逃脱的时候，恩崔立曾
帮着崔斯特和凯蒂·布莉尔一同御敌。他们并肩作战，因为这样做最符合他们的利益。不仅如此，他不止
一次在有机会出手解决他时没有出手，在有机会杀掉他时没有杀他。
当然，他也想到了贾拉索。失去凯蒂布莉尔和瑞吉斯之后，崔斯特曾向他求助。贾拉索不也是一个杀
手吗？
“他把这些杀手当做潜在的同伴。”黛莉雅继续说。
“或许比让他们成为公开的敌人要来得好。”他轻声答道。
黛莉雅忍不住最后讥讽了他一把。“他甚至觉得这些杀手可以拿来当情人，不是吗？”她轻笑一声，
一瘸一拐地爬上长满蒿草的河岸，走向营地。
“我渐渐意识到，”崔斯特坦然说道；黛莉雅停了下来，“世事有对有错，又善有恶，但任何一个概
念都很难在单独的一个人身上得到完全体现。生命要复杂得多；人心要复杂得多。并不是所有同伴都一样
充满善意，不是所有敌人都和我全然不同。我希望这不是真的。”他无可奈何、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微笑了
一下，想起杜德蒙船长，这位旧友在一个岌岌可危的境地下将道德标准放到了务实之上，导致路斯坎落入
穷凶极恶的统领船长的手中。那时，崔斯特并不同意杜德蒙的计划，也曾因此警告过他，但他并未听从。
“但也可能，其实我并不希望。”他承认，“也可能，生命正是因为这种复杂性而变得多姿多彩。”
“你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复杂性，但崔斯特·杜垩登那颗纯洁的心装不下它？”黛莉雅调侃道。
崔斯特大笑着耸了耸肩。一万句反驳从脑海中掠过，但最后，崔斯特什么都没说。黛莉雅在她的措辞
和语气上找到了完美的平衡。她了解他，了解他的名声，了解他的灵魂，而她毫不犹豫地闪动手指，撩拨
着他的心。他看着她消失在阴影之中，再次提醒自己，她不是凯蒂布莉尔，没有坚定的道德观，甚至算不
上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如果和崔斯特一同陷入险境，黛莉雅会向他施以援手吗？还是说，她会丢下他一人
独自逃命？
他回想着他们在刚特格瑞姆的许多次战斗，那时他们曾并肩作战。黛莉雅表现得英勇无畏。在战斗中，
他的确可以信任她。
“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烤火吗？”黛莉雅的声音从悬崖上方传来。
但在需要用心做出判断的地方，崔斯特还能信任她吗？
崔斯特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一声。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站起身来，拂去了裤子和斗篷在赶路时留下
的尘土，走到河边快速洗了把脸。
然后，他走向黛莉雅的巢穴。
有了安达哈的帮助，崔斯特和黛莉雅在第二天夜里就经过了终北港。因为担心科斯的探子可能会来到
此地，他们始终和这座城市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沿路跑出不远，崔斯特意识到有其他人出现了。
“左边的树上。”他告诉黛莉雅后，精灵说道。
崔斯特让安达哈停下脚步，将坐骑转向道路一侧，双眼紧盯着那棵藏了人的树。
“我非得把你从树上射下来，你才承认自己藏在那里吗？”崔斯特叫道，将陶玛里放在腿上。
“请别那么做，好先生崔斯特。”一个声音从树枝间传来。夏天即将结束，秋季即将到来，这些树枝
正在迅速变成棕色。
“斯图尔斯的人。”黛莉雅说道，崔斯特点了点头。
“你们还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吗？”卓尔叫道，“给我们讲讲北方的故事，我们也会有所回报的。”
“我们应该直接骑过去。”黛莉雅说，“还是说你觉得有义务要把那个女人和药师的故事告诉他们？”
“也许他们很多人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包括斯图亚斯。”
“那又有什么意义？”黛莉雅问道，“难道你希望他们会因此而放下武器回去种田吗？崔斯特·杜垩
登能救得了这个世界吗？”
在他们前方，一个强盗从最矮的树枝上跳了下来，招呼他们跟上。崔斯特没和黛莉雅废话，驱使安达
哈走了过去。前往强盗营地的途中，黛莉雅始终一脸不悦。
他们受到热烈欢迎，得到了一顿晚餐和一个位于篝火旁边的座位。斯图尔斯也在，他要求崔斯特讲讲
最近的经历。卓尔欣然从命，把他们遇到梅格和酿药师本的经历告诉了他。
当崔斯特讲到黛莉雅为了保护自己的脚而揍了可怜的本一棍时，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的确，他们认识
那个男人。
就连黛莉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强盗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各自的床上，只有那个名叫哈登科特的高个强盗留了下来。“现在你们要
去无冬森林找席洛拉女士报仇了？”哈登科特问道。
已经昏昏欲睡的黛莉雅立即清醒了过来，紧盯着那个男人。
“我听到了不少消息。”哈登科特解释道，“黛莉雅·辛菲尔的故事和她两次前往刚特格瑞姆的冒险
显然很难被人忽视。”
他陈述事实般的说话方式令崔斯特十分不适。他望向地黛莉雅，后者似乎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请告诉我们你听到了些什么，好哈登科特。”崔斯特说。
“我听到的比这儿的所有人都多。”男人说道，“不过，早在遇到农夫斯图亚斯和他那群误入歧途的
英雄之前，我就对这些事儿了如指掌了。”
黛莉雅和崔斯特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目光。
“以前我不是农夫。”哈登科特坦然说道，“现在我也不是粗人，不是平民，不是这个可笑的强盗团
伙的一员——不是以任何他们接受的方式。”
“愿闻其详。”黛莉雅说。
哈登科特站了起来——崔斯特和黛莉雅也立即如法效仿。“我更喜欢让你们直接看看。”说着，哈登
科特走进黑夜之中。
崔斯特和黛莉雅再次交换了一个目光，卓尔在黛莉雅脸上看到了杀意。他将关海法唤到身边，让她迂
回前进，然后向哈登科特追去。
他们在一片月光照亮的草地上追上了哈登科特。他从容地站在那儿，抬头望向星星和月亮。
“你是深水城的探子吗？”崔斯特问道。
“还是路斯坎的统领船长的手下？”疑心更重的黛莉雅问道。
哈登科特大笑一声，缓缓转向他们。“不是。”他说，“两者皆非。”
“你效忠于席洛拉·萨尔穆！”黛莉雅用富有攻击性的有力姿势将长棍抬到面前。
哈登科特笑得更大声了。“效忠？”他重复道，声音发生了变化，变得低沉、深邃，充满了某种……
黑暗的东西。
角从他头上钻出来，旋转着抬向头顶。他的嘴拉长了，露出一个满嘴尖牙的邪恶微笑。他的肤色变暗，
变成了夜色的深蓝——或是深黑；他身形暴长，衣服撕裂，巨大的蹄子撑破了鞋面。他伫立在崔斯特和黛
莉雅面前，用长有利爪的魔鬼手指一把扯掉衣服的碎片，带刺的尾巴在身后挥来挥去。
他深吸一口气，巨大的胸膛高高挺起，一双皮膜翅膀在他背后舒展开来。
“诸神在上，这世界已经到处都是魔鬼了吗？”崔斯特问道。
“是雄霸魔。”黛莉雅轻声说。她对下界住民颇为了解。
崔斯特夸张的问题只是为了表达感慨，但仿佛为了回答他一般，又有两只魔鬼从两边的灌木丛中跳了
出来。它们的体型比哈登科特小，各拿了一面盾牌和一把长剑。哈登科特的皮肤是冰冷的深色，有如早已
燃尽的煤块；它们的皮肤却一片赤红——它们身上裹着一条条皮革作为铠甲，黛莉雅和崔斯特可以从皮革
之间的缝隙里窥见它们的肤色。它们戴着青铜头盔，但头盔上的角并非装饰，而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东西。
“现在的世界更讨我们喜欢了。”哈登科特开口回答，但卓尔抬起陶玛里射出一箭，打断了他的话。
附魔箭矢直奔哈登科特前胸，正中目标，发出咝咝的燃烧声，雄霸魔在这一箭的力度下连退了好几步。他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怒吼，又有两支箭分别射向他挥舞着长剑的同伴。
黛莉雅像使用长矛般刺出武器，崔斯特在胸前抬起弯刀。两把弯刀交叉挥过，割开了军团魔刺来的长
剑。他紧逼上前，左右挥砍，试图突破低等魔鬼的防线来到哈登科特面前。
但军团魔反应迅速，及时抬起盾牌挡住了劈砍的刀锋，趁着崔斯特撤回弯刀重新瞄准的功夫，又有两
只魔鬼跳了出来，来到它们陷入苦战的同伴身边。一只狠狠攻向崔斯特的左侧，另一只攻向黛莉雅的右侧。
崔斯特刚要向同伴发出警告，却又立即收住了话头，意识到黛莉雅并不需要他的提醒。她的长棍刺向
前方，迫使军团魔后退，然后压低棍头扫向一侧，撑住崔斯特脚边的地面。她一跃而起，高高跳进半空，
双脚连环出击，踢向另一只冲锋的魔鬼。她的一只脚被盾牌挡住了，另一只脚却成功踢上了魔鬼的脸，不
仅打断了它的冲锋，还差点将它踢到在地。恶魔试图用长剑做出还击，却被灵活的黛莉雅轻松闪过。她高
高抬起双腿，长剑只砍中了她双腿下方的空气。
她凌空翻了一圈，以蹲姿落回到崔斯特身旁。
但他没在看她。他无暇欣赏。他的双刀左右出击，刺向前方后垂直抬起，挡住两只完美配合的魔鬼。
他完全凭直觉作战；魔鬼迅猛袭来，长剑、长剑，盾牌、盾牌。弯刀对上长剑，发出金属相接的脆响；进
攻遇到厚重盾牌的格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右手边的魔鬼发起猛攻，长剑一个突刺，接着让到一旁，举着盾牌冲上前来。它的同伴与它完美协
作，试图将卓尔进一步引向左侧，对他形成夹击。但崔斯特识破了它们的伎俩。
就在他右手边的魔鬼让到一旁举盾冲锋的时候，崔斯特迅速脱离了和另一只魔鬼的缠斗，一个背旋转
向右侧，冲到向他撞来的盾牌后方。他递出了干脆利落的一击，冰亡狠狠砍上魔鬼的后背，在他的绑带皮
甲上撕开一个裂口。炽热的鲜血从魔鬼的红皮肤下流了出来。
卓尔趁胜追击，想让受伤的魔鬼和它的同伴撞到一起，他好趁机多给它们几刀。但它们再次展现了高
效的配合，两只魔鬼一起退开，面对黛莉雅的魔鬼也冲到了一旁。
卓尔和精灵只追了一步就停下脚步，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哈登科特。
他站在几大步开外，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黑色三叉戟。他站得很直，但崔斯特留下的箭伤清晰可见，
右胸上的洞口里冒出恶臭的黑烟。
崔斯特左右扫视一眼，四只军团魔都没有再次进攻的意思。他望向黛莉雅，然后他们再次望向哈登科
特。
“来吧。”黛莉雅挑衅道。
哈登科特咧开大嘴，发出邪恶的嘶吼。他转身回旋，三叉戟横扫而至，随即肘部弯曲，用空着的手臂
带动全身，手腕上的黑色金属护腕突然亮了起来。雄霸魔把手向前一伸，一串旋转的飞盘——回旋镖——
向崔斯特和黛莉雅袭来。
两人迅速格挡，崔斯特抬起弯刀，黛莉雅将长棍变成链枷前后挥舞，挡下尽可能多的飞镖。
这两名武艺高超的战士挡住了第一波攻势，但事实证明，回旋镖的锐利刀锋并不是最值得他们关心的
地方。这种武器有个邪恶的机关——能够爆炸。每个被挡下的回旋镖都会炸裂开来，不仅让防御者大吃一
惊，爆裂的刀片也会给他们造成伤害。
此时此刻，军团魔再次发动攻击。
哈登科特的手臂再次甩动，又一串飞镖向手忙脚乱的崔斯特和黛莉雅袭来。
他们节节后退。军团魔冲上前来，想要取走他们的性命。
崔斯特唤醒他与生俱来的力量，唤醒幽暗地域的魔法能量，用绝对的黑暗笼罩住整片草坪。与此同时，
他收起一把弯刀，用空出的手抓住黛莉雅，转身就跑。
他们刚一跑出黑暗结界就立即遭到了攻击，一只军团魔举着盾牌冲上前来，撞得崔斯特踉跄后退，撞
得黛莉雅摔倒在地。
崔斯特立即还击，拔出弯刀猛力挥砍，试图立即结束战斗。军团魔并未出声，但它的同伴显然听见了
它无声的召唤，因为它们很快出现在结界四周。
“跑！快走！”崔斯特对黛莉雅叫道。
他用不着重复这句话。黛莉雅拔腿就跑，一只军团魔紧随其后。她冲出草地，冲进森林之中。
她刚一转身，崔斯特就把她抛到了脑后，因为他别无选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三只魔鬼身上。
第四个敌人出现在黑暗结界的另一端，比他的三个同伴都要强大得多。他的弯刀疯狂旋舞，展开令人眼花
缭乱的攻击。他俯身扑向一侧，一个滚翻站起身来，向最近处的魔鬼发起冲锋。后者抬盾格挡。
崔斯特虚晃一步，脚下稍作停顿，让盾牌从身边挥过。他立即扑向前方，刺出弯刀。军团魔及时抬起
长剑，挡下了部分攻势——部分而已，因为闪光的刀尖依然刺破了它橡胶般的皮肤。真正的攻击紧随而至：
冰亡对准目标，越过长剑和闪光，径直插进魔鬼呼号的嘴里。弯刀敲碎牙齿，旋转着刺穿咽喉，刺破头骨。
几乎是在刺中目标的同时，刀身已经开始后撤。崔斯特无暇耽搁。
关海法出现的时机再好不过——在他的一生中，他曾有过多少次相同的感慨？黑豹飞奔着跳到他面前，
三只军团魔纷纷后退。
崔斯特转身就跑，在魔法护踝的帮助下全速飞奔。他先跑过去捡起陶玛里穿心弓，然后跑向黛莉雅进
入森林的地方——也许他能追上并干掉她身后的魔鬼——但她早已消失不见了。
关海法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他从怒吼中听出了痛苦。但他知道他不能加入战局。
不是这里。不是现在。
哈登科特绕过黑暗结界走到三个军团魔手下身边，边走边揉着胸前的伤口，疼得面容扭曲。关海法一
瘸一拐地跑进了树林，但在雄霸魔的命令下，三个军团魔既没去追击卓尔也没去追击黑豹。
雄霸魔有其他盟友可以更好地胜任这个任务。
一只军团魔发出咆哮，它咬紧利齿，长剑敲打着盾牌，每打一下都露出一脸痛苦。冰亡在它背后留下
的伤口裂开了，更多鲜血流了出来。
另一只受伤的魔鬼似乎并不急着去找卓尔算账。它用蛇一样的舌头舔了舔磨碎的牙齿，每舔一下都带
出一团鲜血。它仿佛从这个动作之中找到了动力，舔得越来越激烈，舔得近乎痉挛，近乎抽搐。
哈登科特一脸厌恶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它摔倒在地，四肢乱舞，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雄霸魔嗤
笑一声，一脚踢在满嘴冒血的军团魔脸上，命令它保持安静。
它没有。它继续抽搐，继续吐血，继续发出汩汩的声音。于是哈登科特用三叉戟刺穿了它的胸膛。
又抽搐了几下，军团魔终于一动不动了。
另外两只魔鬼赞赏地点了点头。
接着，另外五只恶魔也加入了进来。它们体型更小，就像较矮的矮人那么高，但和矮人不同的是，它
们身材纤瘦，四肢细长，四脚着地的时间和直立行走的时间几乎一样多。和它们文明开化的同伴相比，它
们的动作更原始，性情更残暴。它们用疯狂而饥渴的目光四处扫视，舌头伸出狼嘴，舔来舔去。
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它们的羽毛，从尾骨到头顶，盖满全身。羽尖是红色，羽根是血管般的蓝色。
另外两只军团魔厌恶地皱起了眉，从针刺魔的身上转开目光。
“你们知道我找的是谁。”哈登科特下令。
五只针刺魔爬进森林，其中两只窜到树上，动作就像从跳过一截倒塌的枯木那么轻松。
军团魔用长剑撕开灌木，冲过森林。它知道精灵女子就在前方。它知道她已经逃不出它的掌心了！
魔鬼从一片灌木丛里冲出来，冲进开阔的空地，猛然停住脚步。面前的树林变得稀疏，道路清晰可见，
精灵却不知所踪。魔鬼的动作变得谨慎起来，它想起了哈登科特刚把它召来战场时说过的话。
魔鬼点了点它长角的脑袋。它思索着女人的逃跑方式。它的左前方和右前方各有一棵树，树中间是一
条小路，小路上有长棍棍头留下的痕迹。精灵的脚印就此中断了。
分叉的舌头舔过长牙，魔鬼一跃而起，握剑的手臂勾住了位置最低的一根树枝。
它挂在半空，注意力集中在头顶，握剑的手臂勾住树枝，持盾的手臂够向高处，一条腿不断踢起。这
个动作令它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攻击目标。
黛莉雅不在树上。她制造出爬到树上的假象，其实手持长棍躲在魔鬼右侧的树干后面。军团魔直到最
后一刻才看到了她，它急忙松开树干，却并未呈直线落到地上——长棍狠狠击中了它的小腹，打得它退向
后方。
就在魔鬼被打飞出去的同时，黛莉雅释放了一些闪电能量，将它震得更远。它头上脚下地撞在另一颗
树的树干上，发出一声怒吼——既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遭到欺骗而愤怒不已。军团魔刚刚站稳脚跟，精
灵就再次逼上前来。
她的链枷舞得一团模糊，短棍接连打在魔鬼身上，每一击都瞄准了它的弱点。重击之下，魔鬼失去了
平衡。它左右躲闪，但每次都慢上一拍，无法挡住黛莉雅的攻势。
魔鬼抬起持盾的手臂，但黛莉雅的链枷呼啸着钻进盾牌后方，狠狠砸上魔鬼的手肘。持盾的手臂垂落
下来，黛莉雅从盾牌上方发起两次连击，打向魔鬼丑陋的脸。
情急之下，魔鬼挥着长剑迎上前来，但黛莉雅跳向左侧，直接从长剑旁边冲了过去，同时将右手的链
枷夹在左臂腋下。魔鬼试图转身跟上她的脚步，她趁机松开左臂，将右手的链枷用力抽了出来。
如同离弦的箭矢，前半截短棍狠狠打在魔鬼脸上。它头颅后仰，鼻子和颧骨都被砸得粉碎。
黛莉雅一跃而起，在空中转过一圈，右手反手出击，左手正手出击，两击双双命中敌人。魔鬼拖着踉
跄的步伐试图跟上她的节奏，但她再次凌空转身，又是两棍打在它身上。
她再次跳了起来，但这次却是转向相反的方向。军团魔已经被怒火蒙蔽了理智，被鲜血遮住了双眼，
它依然按之前的方向躲闪，因此当黛莉雅重新落地的时候，她来到了魔鬼的身后。
她的第一击只是轻轻扫过——这正是她的计划。这一击虽然没给魔鬼造成多少伤害，却把它的头盔拨
到了一边。第二击瞄准了同一个地方，狠狠砸在魔鬼的头骨上，令它的脑袋歪向一旁。它踉跄了一步、两
步，然后奇怪地跳了一下，落回地面。一拍心跳后，它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她的链枷又变回了长棍。黛莉雅跳过去，站在它上方，用尽全力砸下长棍，释放出柯扎之
针的全部能量。闪电掀开魔鬼的皮甲，掀开它橡胶般的皮肤，长棍刺进它肌肉发达的胸膛。
它疯狂抽搐。
黛莉雅跳起来，倒立在长棍顶端，以免被胡乱挥舞的长剑和盾牌扫到。她停在那里，命令柯扎之针释
放出每一滴闪电能量，将魔鬼里里外外烧成焦炭。
它终于一动不动了。
她听见大猫的叫声从远方传来，那是崔斯特的黑豹，她痛苦的叫声令人心碎。黛莉雅向她跑了过去。
关海法的哭嚎直刺崔斯特内心，就像带着倒刺的硬羽刺穿他的皮肤一样，令他痛苦难当。他及时将斗
篷扯到身前，挡下了一些飞羽，尽管斗篷布料厚重，却不像他曾经的皮瓦夫斗篷那样附有魔法，在这些邪
恶的骨刺面前很难起到什么防护作用。
魔鬼的毒液仿佛在他皮肤上点起了上千簇火苗，让他灼痛不已。
又一串羽毛向他飞来，崔斯特皱着眉扑向一侧，躲到一棵树后。他努力击中精神。他知道自己必须集
中精神。
关海法再次痛呼。
卓尔将自身的不适抛诸脑后，拿着陶玛里从树后冲出来，对准树冠射出一串魔箭。树叶簌簌纷飞，木
屑四散飞溅，魔法箭矢的冲击令整棵树都随之摇晃。清掉一片树冠后，崔斯特瞥到了魔鬼的身影，它正沿
着一根树枝灵活攀爬。
他的反应不够快，无法准确射中敌人，因此他做出了次佳的选择，将箭矢射向树枝本身。燃烧的魔箭
正中目标，蓝白色的火花向西面八方飞溅开来，树枝化为碎片。
他的余光捕捉到一阵响动。崔斯特俯身躲避，及时避开了另一只魔鬼射出的箭雨。
他将陶玛里挎在肩头，跑到树下一跃而起，抓住最低处的树枝。他翻到树枝上，站起身来，抓向头顶
的另一根树枝。他发现了魔鬼的位置，于是躲到树干后方，拿起陶玛里。
一个大体型生物从他面前跑过，差点儿将他撞下树枝。震惊之下，他险些向对方发起攻击，但他很快
意识到那是他挚爱的同伴。
“小关！”他在飞奔的黑豹身后叫道，她的模样让他心中一沉：关海法的身体侧面扎满魔鬼的硬羽。
当她转身扑向树上的针刺魔时，崔斯特在她脸上看到了更多带倒刺的羽毛。一些羽毛围在她嘴边，还有一
根更是深深没入了她的眼睛。
崔斯特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准备射击——他不想让黑豹和这种豪猪一样的魔鬼继续作战了。但他的动
作不够快——才刚刚抬起陶玛里，关海法就已经跳了出去，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借助体重的优势将魔鬼
压在她强有力的腰身之下。树枝不堪重负，弯曲折断，魔鬼和黑豹一齐摔向地面。但关海法，忠心耿耿的
关海法，并未放开对手。她忍住无数羽毛给她造成的剧痛，终于用她强悍的大嘴咬住了魔鬼的小脑袋。
魔鬼在大猫身下疯狂挣扎。另一只魔鬼从它藏身的树上射出一簇硬羽，扎进关海法漂亮的皮毛。崔斯
特牙关紧咬，不由畏缩。
黑豹怒吼一声，咬了下去，魔鬼的头骨在利齿的压迫下碎裂开来，那个可憎的怪物突然停止了挣扎，
一动不动了。
“小关，回家吧！”崔斯特下令，同时向第二棵树上射出箭雨。他感觉到了黑豹的抗拒，尽管伤痛累
累，关海法依然不愿离他而去。他再次呼喊，催促大猫离开。在他下方，实体化作灰雾，崔斯特坚定地点
了点头。随着黑豹逐渐虚化，上百根硬羽或是落上地面，或是落在针刺魔死气沉沉的尸体上。
看到这一幕，看到这些曾给关海法造成剧痛的骨刺，崔斯特的怒火烧得愈发炽烈。他向另一颗树上射
出更多箭矢，每一箭都撕开树冠，扯掉一根根长满树叶的嫩枝。一串硬羽向他飞来，准头好得令人惊讶。
崔斯特直接从他所在的树枝上跳了下来，轻盈落地，射箭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
很快，他将魔鬼逼到了树干后方，但在强大的陶玛里穿心弓面前，区区树干无法为它提供掩护。崔斯
特从被关海法杀死的魔鬼身边走过，意识到黑豹很少如此抗拒让她回家的命令。
他射出一箭，箭矢刺穿了树干，射中了躲在树干后面的针刺魔。那怪物向他冲来，身上的硬羽因为痛
苦和愤怒而发出红光。它沿着离崔斯特最近的树枝发起冲锋——后者也在镇静地向他靠近——然后一跃而
起。
崔斯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对方。他再次拉开弓弦，试图压下某个挥之不
去的念头：关海法为什么会抗拒他的命令，不愿回家？
面前的魔鬼尽管邪恶狡猾，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针刺魔向他发出怒吼。他一箭射进它张开的嘴里。
但接着，崔斯特明白了关海法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反应。突然之间，他凭着直觉转过身来，双手压低长
弓，像挥舞棍棒一样将它挥了出去，恰好挡住了一只从后方冲来的军团魔。
虽然反应迅速，卓尔还是处于劣势。魔鬼的盾牌和长剑分别向伸向两侧，轻松闪过这一击，然后再次
冲向卓尔。
崔斯特扔下陶玛里，全速后退。他的后背狠狠撞在一棵树上，双手疯狂地摸索着弯刀。魔鬼的长剑加
快了速度，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地抬起弯刀，减少伤害。
时间似乎变慢了，长剑向他刺来，刺进刚刚滑出剑鞘的闪光和冰亡的内侧。崔斯特屏住呼吸，徒劳地
想让自己变得更瘦，徒劳地想要挪出那把邪恶长剑的攻击范围。
他几乎没能注意到身边的响动，但接着，一根金属棍狠狠打在长剑上方，第二根金属棍——用坚韧的
细线和前一根短棍连在一起——绕到长剑之下。与此同时，同一把武器上的第三个部件——和第一根短棍
一样连接着位于中间的金属棍——向上抬起，打在魔鬼那张震惊不已的脸上。
三节棍裹住长剑，黛莉雅用力拉扯，改变了长剑的突刺方向，将魔鬼的手臂拉到一旁。那怪物怒吼一
声，顺势转过身来，同时将盾牌转了九十度，将盾牌边缘撞向崔斯特的脸。
太晚了。
卓尔放低重心，钻到盾牌下方，两把弯刀刺向前方，双双刺进了军团魔的胸膛。
魔鬼试图从推开，但崔斯特紧逼上前，相信黛莉雅会阻止魔鬼收回长剑。
她做到了。她跟在卓尔和魔鬼的身旁，和他们一起跑了好几步，直到魔鬼终于撞上背后的大树为止。
崔斯特的双刀刺穿了那个怪物，他们在这个姿势下维持了好一会儿，魔鬼的双臂大张，疯狂抽搐，绝望地
想要在物质位面多留上一会儿。
然后，它的盾牌垂到身侧，黛莉雅将长剑从它虚弱无力的手中拔了出来。
崔斯特的弯刀深深埋在魔鬼胸前，又停了好几拍心跳的工夫。随着一声凶猛的怒吼，他猛然改变角度，
将奄奄一息的魔鬼从树干前方拖开，转身抛向一旁。与此同时，他扭转刀锋，在魔鬼身上留下了更多伤口。
卓尔挺立在原地，看着魔鬼面朝下倒在地上。
“你不会以为我抛下你了吧？”黛莉雅无辜地问道。
崔斯特望向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黛莉雅的困惑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她很快注意到了他扎满羽毛
的右臂。那条胳膊已经在毒素的作用下肿起来了。
“你的猫呢？”黛莉雅问道，来到他身旁。他明显是靠着激战下的肾上腺素才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她
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卓尔。
“走了。”崔斯特轻声回答。他闭上双眼，抵抗着席卷全身的疼痛。
他刚一站稳脚跟，黛莉雅就走过去捡起了陶玛里。“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她解释道，“我好挑出
这些骨刺……”
“你们觉得你们能从我手里逃走？”哈登科特低沉的声音隆隆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回声
无所不在。
崔斯特顺着黛莉雅的目光望向魔鬼的尸体。“他知道我们在哪儿。”她解释道，“他是个雄霸魔，一
种战斗魔鬼——他能通过手下的双眼观察战局。”
她边说边走，崔斯特也跟了上去。他们都不想在这时候遇上哈登科特和他残存的手下。
“我会找到你们的！”不知身在何方的战斗魔鬼咆哮道，发出一阵狂笑，“你们无处可藏！”
崔斯特和黛莉雅跌跌撞撞地从灌木丛中穿过。
第十章
畸形的邪术师
无冬森林里，赫佐·阿莱格尼正绕着一丛黑色的灌木来回踱步，心神不宁。他知道另一名耐色瑞尔领
主已经从阴影的国度进入了主物质位面。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让他隐隐猜出了对
方的身份。
看见那个枯槁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虽然并不惊讶，却依然十分沮丧。颜色斑驳的长袍裹住老人的
身体——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身体上也曾长满属于战士的发达肌肉。
“大师。”阿莱格尼恭敬地说，低头看着地面。
“看来你还记得。”老人哼了一声。
阿莱格尼抬眼望向邪术师的脸。他怎么可能忘记？正是因为这个男人——德雷格·奎克——的赞助，
阿莱格尼才得以进入权力之环；正是因为他的推荐，阿莱格尼才得以成为无冬远征的领导者。
意识到他的失礼，阿莱格尼再次垂下目光，望向地面。但德雷格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你还需要几个十年，我的门徒？”老邪术师问道，他最后那个词中的讥讽令阿莱格尼不由畏缩。
“哦，抬起眼来看着我！”德雷格·奎克说道。阿莱格尼依言而行，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赞
助你，不是为了让你永远住在无冬森林里的。”
“我知道，大师。”赫佐·阿莱格尼回答，“但这里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变故。我们本来离胜利只
有一步之遥了——就连城里的主桥都改成了我的名字。”
德雷格再次大笑，漏气般的笑声暴露出他已经久染肺疾的事实。“火山爆发的确出乎意料，这点我也
无法否认。”
“我又一次在无冬城取得了进展，”阿莱格尼向邪术师保证，“也给塞尔人造成了沉重打击。”
“我知道，我知道。”德雷格不屑一顾地说，“没那么沉重。你摧毁了几只僵尸，杀掉了几名狂信徒，
但他们显然还会变成不死生物，继续和你作战。”
“没那么简单！”阿莱格尼坚持。看到德雷格因为他的语气而睁大了双眼，提夫林战士不由倒吸一口
冷气。
“我知道……一切。”德雷格向他保证，“我的学徒对敌人的调查相当彻底。这名与你为敌的女术士，
席洛拉·萨尔穆，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她展开了一个恐怖环域。”阿莱格尼说道。
“她差点儿就完成了它，你的意思是。”德雷格说，“对我们而言——对你而言——十分幸运的是，
附近没有足够的活物为它提供养分，令它获得鼎盛时的力量。但你还有别的麻烦。那个和她结盟的巫
妖……？”
“我们把她从战场上赶走了。”
德雷格点了点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并不喜欢被手下打断思路。
“她很强，而且每天都在变得更强。”德雷格说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在奥法瘟疫中
活了下来，不仅如此，随着她的神智逐渐恢复，她似乎获得了两个时代的法术能力。席洛拉·萨尔穆的身
边显然站着强大的盟友。”
赫佐·阿莱格尼点了点头。
“恐怕对你来说太强大了。”德雷格添道。
“我也不是全无帮手。”阿莱格尼坚持，“我会击败席洛拉·萨尔穆的。”
他每说一个字，德雷格都在摇着他的光头。“已经死了太多阴魂。已经过了太长时间。”
赫佐·阿莱格尼浑身一僵，挺起肩膀。“你要把我从战场上撤走？”他问道。
“我会为你提供助力。”
“更多士兵？”阿莱格尼充满希望地问道。
德雷格在点头的同时也耸了耸肩膀。“或许有一些，但更重要的是，我会给一个比你更精通于妖术的
人，让他来加强你的队伍。”
阿莱格尼的双眼再次睁大了。他不敢公开反对德雷格的话，却还是开始摇头。“是他？”提夫林怒气
冲冲地反驳，却又停住了。他知道德雷格·奎克心里想的是谁，赫佐·阿莱格尼绝不愿让那个人出现在自
己身边。
“是他。”德雷格平静地回答，“我想，我不需要告诉你没能保护好他会让你受到什么惩罚。”
在德雷格身后，一团阴影逐渐凝结成形，一个瘦削的身影随着出现。暗淡的雾气令它显得模糊不清。
“他应该跟着阿盖尔学习——这是我们说好的。”
“我们说好的？”德雷格笑道，“我们说好了什么全由我说了算。我给了你如今的地位，也能让你再
次失去它。我能让你失去一切……全凭我一句话。你曾经那么想要他，为了他而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阿莱格尼的声音充满悔恨。
“的确，”德雷格回答，“很久之前，当你以为他会身强体壮，成为一名伟大战士的时候。你对邪术
师的鄙视——”
“并非鄙视。”阿莱格尼打断了他，“不，我理解并欣赏黑暗魔法的力量。”
“但你依然偏爱刀剑的力量。恐怕这就是你的不足之处。哈，无所谓了。掌权者们正在密切观察着你，
赫佐·阿莱格尼，他们的耐心比我更少。夺取无冬森林吧，将塞尔人的军队赶出去。”
阿莱格尼知道他无法再要求什么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争辩的余地。于是他深居一躬，接受了对方的
指示。
“他很聪明，很强大，而且了解你的敌人。”德雷格向他保证。
“他……我根本就没法看他。”
“他令你作呕吗？他的脆弱侮辱了伟大的阿莱格尼，那个能徒手将他折成两截的人？”
阿莱格尼咬紧牙关，竭力稳住呼吸。
“你要接受他的建议。你要聆听他充满智慧的话语。你要尽快完成这次任务，取得胜利。我们还有其
它事儿要干，我不能让我的军队在无冬森林里再呆上十年。我也不能让席洛拉完成她的恐怖环域。你有责
任阻止她。牢牢记住这点。”
“是，大师。”
德雷格·奎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转身走开了。他一边走，阴影一边在他周围聚集。几步之后，
他的身影变得一团模糊，几乎难以分辨。他消失了，回到了深影界之中。
赫佐·阿莱格尼闭上双眼，抬起手来揉了揉脸，感到疲惫不堪。
“你还真是连看着我都无法忍受啊。”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德雷格·奎克消失的地方传了过来。
阿莱格尼不必睁眼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那显然是扭曲的艾弗昂，德雷格·奎克的学徒，他本应跟随
阿盖尔学习——直到永远，至少也是赫佐·阿莱格尼老死的那天。
“你就看都不看我一眼？”新来者问道。阿莱格尼睁开双眼，望向年轻提夫林。后者咬紧牙关，抬起
下巴。
阿莱格尼知道他已经超过二十岁了，但他看上去还像个十来岁的少年。脆弱而瘦削——瘦骨嶙峋。他
的双眼一红一蓝，身高只到阿莱格尼的胸膛上方。他长了一对羊角——和阿莱格尼的羊角一样，它们从他
的头骨中段升起，向前卷曲，紧紧绕过一圈之后又转向相反的方向，羊角的尖端从前方的弯折处突显出来。
夹杂着紫色条纹的黑发披向脑后，凌乱地散落在他瘦得触目惊心的扭曲双肩上。这个饱经摧残的生物显然
经历过一场可怕的灾难，仅仅是看着他就让阿莱格尼想起他早该丧命的事实。他的左肩向身后突出，萎缩
的左臂挂在背后，随着他的走动不住摇晃。
他身上的衣服比起法袍来倒更像是女人的长衬裙。它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令他瘦削的体型、突兀的两
肋和狭窄的胯骨显得愈发突出。一把黑色的骨杖在他的右手手指间不住旋转。的确，阿莱格尼也记得这个
动作。
“我真喜欢你每次最开始看到我时露出的表情，一直都是。”扭曲的艾弗昂说。年轻的提夫林明显在
说谎；他竭尽全力才保持住镇静，没让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他瘦削的脸上。
“我有三年没见过你了。从你还是个男孩开始，我也只短暂地见过你几次而已。”阿莱格尼回答。
“但你还是认得出我！”瘦削的邪术师说道，他从左向右猛地一抖，令他萎缩无用的手臂甩了起来，
将两只手拍到一起。
“别那么做！”赫佐·阿莱格尼咬着牙地警告道。
艾弗昂笑了起来。那是悲伤的笑。
“回德雷格身边去。”阿莱格尼说道，“我警告你，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德雷格大师觉得有。”
“他错了。”
“你低估了我的力量。”
“我知道你的能力。”
“那么，你低估了我对敌人的了解。”艾弗昂坚持，“这些了解将为你带来你想要的胜利。”他睁大
3
红色的双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嘴整整齐齐的白牙——在扭曲的提夫林身上显得格格不入，“也是德雷格
大师命令你尽快取得的胜利。没有我的帮助，你做不到这点。你就这么讨厌我，以至于宁愿接受失败的命
运和德雷格大师的怒火，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吗？”
“你的帮助。”阿莱格尼嗤之以鼻。
“你现在可不占上风。”艾弗昂坚持。
“也许你太专注于学习了，错过了我在无冬城外的胜利。”
“如果你觉得那也算是胜利，那你比德雷格大师认为的还更需要我——他已经认为你十分需要我了，
我向你保证。”
阿莱格尼对他怒目而视。
3 原文如此，但事实上艾弗昂只有一只红色的眼睛。
“席洛拉·萨尔穆上战场了吗？”艾弗昂问道。
阿莱格尼眯起双眼。
“她的头号战士呢？那个使用强大长棍的精灵女战士？”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出现在森林附近了。”
“她又回来了。”艾弗昂向他保证。阿莱格尼无法掩饰他的惊讶。
“我了解你的敌人。”艾弗昂说，“我会帮你取得胜利，之后我会自己走人。”他顿了顿，望向艾莱
格尼，后者毫不掩饰他的蔑视。“这两者你更喜欢哪个？”
赫佐·阿莱格尼皱了皱眉，转身走开了。艾弗昂顿时消沉了下去，奇异的双眼中闪烁着一丝泪光。
地下洞穴开阔的入口边上守着一排土巨怪，瓦琳德拉从它们身边飘过，心中的好奇多于谨慎。带队的
武僧——年轻的安萨斯修士——之前曾到过这里，但他显然不够镇静。从他急促的呼吸上来看，瓦琳德拉
觉得他随时都会一头栽倒，陷入昏迷。
巫妖当然理解其中的原因。
瓦琳德拉并不呼吸，但无所谓了，因为即便是在生前，这副景象也已经会令她兴致盎然——十多只强
大的土巨怪站成两排，秩序完美，纪律森严。念及于此，她望向席洛拉，这名女术士和生前的巫妖并无太
大不同。塞尔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她的步伐中还是流露出了犹豫之情。
为什么不？远处的洞穴里充斥着粘液的气味，被地底苔藓照亮的泥潭也算不上什么引人入胜的美景。
瓦琳德拉、席洛拉和安萨斯修士从两排土巨怪守卫中间进入洞穴，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阿斯莫德狂
战士们紧随其后。
水面波动起来。焦躁之下，汗水已经浸湿了安萨斯修士的一头棕发，此时此刻，这名瘦骨嶙峋的年轻
人更是紧张地调整着重心，回头向席洛拉和瓦琳德拉望来。
“主君的使臣。”他满怀敬畏地说道。
水面再次波动，使臣的脑袋抬出水面，呈现出椭圆形的隆起。两只黑色的眼睛紧盯着来访者。
第二个身影从水中出现，走上离他们最近的浅滩。那是个男人，或者曾经是个男人。他浑身赤裸，脸
上和眼中都是一片空白，眼神冷漠得诡异。他的皮肤近乎透明，上面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膜一样的东西。
“欢迎。”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别处，仿佛他只是一个发声的通道。他身后的底栖魔鱼动了一下，一圈
圈圈水纹在它庞大的身躯周围荡漾开来。
接着，使臣的仆役，一个精神奴隶，说出了使臣的名字。洞穴里的任何听众都不可能模仿它的发音—
—如果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连那个奴隶也做不到。人类和精灵的舌头无法说出这么多连绵的辅音。这
一事实再次提醒着他们面前的生物有多么不同，然而，所有拜访者——从席洛拉到阿斯莫德信徒士兵——
都感到平静、温暖，仿佛回到了家里。
尽管既急切又好奇，瓦琳德拉并未分享他们的感觉。看到底栖魔鱼的脑袋抬出水面，她甚至还感到有
些恶心。它的脑袋上圆下扁，有如趴在河底淤泥里的鲶鱼。那颗布满斑点的硕大头颅抬升了好几尺，软趴
趴的胡须像黑色的绳子一样挂下来，恶臭的水滴从上面滴落，落进池塘。
“你就是我们听说的那个人。”仆役对瓦琳德拉说道。
“是。”巫妖犹豫着回答。
“我们感觉到了你的困惑。”黏糊糊的男人说道。
他鞠了一躬，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让瓦琳德拉放松了不少。
“欢迎你们所有人。”仆役继续说，然后他开始和每个人分别交谈，对他们的身份和前来此地的目的
了如指掌。
一开始，瓦琳德拉还试图仔细聆听他们的交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想要尽可能了解面前的生物。
使臣是她回复神智的希望，它或许能够帮她驱散她头脑中的迷雾，或是将它扭转到她意想不到的方向上。
但很快，巫妖在仆役的身上中感觉到了某些不寻常的东西，某些和她切身相关的、令她无法忽视的异样。
她感到那个生物——不是仆役，而是底栖魔鱼本身——正在刺探她的思维。她“听见”它的感应，下
意识地筑起了一道心灵屏障。但那道屏障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比起底栖魔鱼，瓦琳德拉更害怕自己持续
不断的疯狂。她自觉自愿地放下防备，将那个怪物迎了进来。
“阿克-莱姆！”她叫道，这是她感到紧张时的自然反应，“阿克-莱姆！格里斯！格里……”
一阵清明刺穿了她混乱的大脑，她吞下了最后一个字。不只是思路的清明——瓦琳德拉也曾有过短暂
的清醒，特别是在战场上——而是带着洞见，带着回忆。更重要的是，带着对奥法主塔前任大法师的真实
记忆。突然之间，瓦琳德拉第一次记起了阿克莱姆·格里斯在奥法瘟疫后离题的灵魂，记起了另一枚头骨
宝石，格里斯那只跨次元的、有多个魔法分隔的命匣。格里斯的灵魂就在那块宝石里，困苦无助，但的确
就在里面。瓦琳德拉开始理解了那两块宝石的强大威力，在那清醒的一刻，她想起了被她自己的宝石留在
了主物质位面上的多克瑞。
她可以用她的那块保持彻底困住多克瑞，就像格里斯的命匣困住格里斯自己。遇到吸血鬼的灵魂时她
就知道这点，但如果这是真的，她是否能让另一块头骨宝石释放她心爱的阿克莱姆·格里斯呢？这样他就
能占据另一具身体，再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瓦琳德拉曾告诉萨斯·塔姆，说她召唤深狱炼魔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这句话并非全然虚假。想到
她或许可以真的将阿克莱姆·格里斯放到这么强大的身体里，瓦琳德拉不禁露出微笑。
但另一块宝石哪儿去了？之前就在房间里，在她的房间里，在路斯坎下方，在伊路斯克！对，她还记
得这个。
它去那儿了？
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闪过，一个足智多谋、自私自利的黑暗精灵……
她只花了相当于生前一拍心跳的时间就想通了这一切，放到从前，她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之久。
这些思路合而为一，在突然之间向她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巫妖带着敬畏、崇敬和期待望向底栖魔鱼。使臣的意念离她而去，却向她做出了无声的承诺：它会帮
她理清思路，重拾清明。
会面很快就结束了，仆役向席洛拉·萨尔穆保证，现在只是盟友之间的第一次会谈。浑身沾满粘液的
奇怪男人又向安萨斯修士保证，他面前的道路漫长而辉煌。最后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向瓦琳德拉点了
点头。也许她才是得到了最多承诺的人。
席洛拉带着一脸微笑离开了底栖魔鱼的洞穴。“无冬城居民会为他们勾结耐色瑞尔人的行径付出惨痛
代价的。”
“因为你和你达成联盟的是……”瓦琳德拉顿了顿，想要设法说出底栖魔鱼的名字，却很快放弃了，
直接将它称为“主君的使臣。”
“不算正式结盟，但对双方都有好处。”席洛拉说道。
“真的？你给他们提供了什么？”
“让主君留在这里，不受我们的干涉。”席洛拉好奇地望向瓦琳德拉。
“他们不在乎我们的目的。”席洛拉解释道，“和耐色瑞尔人不同，我们统治的对象不包括活人。主
君知道我们可以并存，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统治活人，我们统治死者。我们的朋友安萨斯修士干得不错，
他为了这场会面帮我们做足了准备。”
年轻的武僧深鞠一躬，动作一句既往地僵硬。
“利益的同盟。”瓦琳德拉说道，“我最喜欢的那种。”
“你还和使臣再次会面。他……它是这么告诉我的。”安萨斯修士说道。瓦琳德拉微笑着点了点头，
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你和……发言者说好了？”席洛拉问道。
“他是使臣的仆役。”安萨斯修士解释道，“他说的所有话都来自于底栖魔鱼。”
“他向我保证，底栖魔鱼会帮我把杰斯特里打造成我的头号战士。”席洛拉提醒他们。
“那你就放心吧，它会履行诺言的。”安萨斯修士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在这时，瓦琳德拉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它会的。”她边笑边说，久久凝视着安萨斯。
“你对我们新朋友的确充满信心。”席洛拉评论道。
“我不是间谍。”安萨斯修士向他们保证，“间谍又有什么用？主君可以探查每个人的内心。他们又
何必冒着被揭穿的风险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呢？反正使臣能……随心所欲地看清真相。”
“那是谁？”看到阿莱格尼帐篷外面的提夫林，灰影拜拉博斯对赫佐·阿莱格尼问道。不远处，扭曲
的新来者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堆枯木之间。他舞动着手指，明显是在练习施法。
“和你没关系。”阿莱格尼回答，语气中恶劣的心情不言而喻。
“很好。我痛恨法师。”
“邪术师。”阿莱格尼纠正道。
“更糟。”拜拉博斯说，丝毫没有掩饰他的蔑视。
他发现他的回答让赫佐·阿莱格尼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仿佛这个提夫林突然想到了什么全新的主意。
“不。”阿莱格尼说，他的微笑令拜拉博斯感到不安，“也许我不该这么快就作出结论。”
“什么意思？”
阿莱格尼无视了他，从他身边走过。“艾弗昂！”他对邪术师叫道。
年轻的提夫林望向他们，步伐拖沓地走了过来。
拜拉博斯无法掩饰他对这个虚弱生物的鄙视。“我要不要杀了他，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他问道。
这当然只是句玩笑，却引来了阿莱格尼的怒视。尽管曾见证并激起过提夫林无情的怒火——不只是发泄在
他身上的怒火，也有发泄在别人身上的怒火——拜拉博斯从未看到过如此纯粹的怒意！他意识到，他随口
作出的评价触动了阿莱格尼的神经。
“艾弗昂，”阿莱格尼对向他们走来的邪术师说道，“这是拜拉博斯，你的新同伴。”
“你不是认真的吧。”拜拉博斯说。
“哦，我是。”
“他是个孩子。”
“你是个老家伙。”艾弗昂反驳。
“你们彼此学习。”阿莱格尼说，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我期待你们各自的造诣能互为助力。”
他转向拜拉博斯，“或许你会欣赏魔法的魅力。”
“只有在它错乱转向并毁灭施法者的时候。”拜拉博斯轻声说道。
“而你，”阿莱格尼继续对艾弗昂说道，“或许会开始理解刀剑的力量，理解在致命的近战中直面敌
人的荣耀和勇气。”
“我理解炮灰的价值。”艾弗昂回答，眯着眼瞥向拜拉博斯；这是拜拉博斯才注意到年轻的提夫林长
了双奇怪的眼睛：一红一蓝。
“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遭遇不测，惩罚都会降临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阿莱格尼说道，“走吧，你
们两个。好好合作，不要令我失望。”
他转身走向他的帐篷。拜拉博斯紧盯着他的背影，怒火随着他的远去而熊熊燃烧。阿莱格尼走进入帐
篷后，拜拉博斯回头望向他的新同伴，发现这个名叫艾弗昂的邪术师也带着同样的憎恨望向阿莱格尼。
或许他们还是有一些共同语言的，拜拉博斯暗忖。
席洛拉盯着语出惊人的阿萨斯兄弟看了一会儿，终于放松下来，接受了他无可辩驳的思路。主君有什
么必要安插间谍呢？在萨斯·塔姆身边时，席洛拉对心灵异能并不陌生。不仅如此，由于经常和不死生物
打交道——其中不乏强大的巫妖和吸血鬼，她深知附身的危险和威力。但她从没亲眼见证过像底栖魔鱼使
臣和它的仆役之间这么强有力的灵能控制。底栖魔鱼不仅通过它的奴隶向她传达自己的思想，还能精准地
理解她的回答。
在洞穴中的时候，她也曾短暂地感觉到思维上的侵犯。那种入侵转瞬而逝，有如某种试探。但就在那
短短的一瞬间，她的思想被彻底暴露在外。席洛拉并未试图欺骗对方，因为她立即意识到她不可能做到这
点。
她也曾听说过底栖魔鱼的威能——乖乖站在墙边的强大土巨怪更是证明了它们的控制力。念及于此，
她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就此变成奴隶，而是自由地走出了洞穴。
她可不打算再回到那座地底池塘，回到诡异的底栖魔鱼面前了。她望向瓦琳德拉。
“没错，席洛拉，我将作为你和主君之间的使者。”巫妖说道，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
此时此刻，席洛拉意识到，她最好能早早完成恐怖环域，然后远远离开这里，去完成其它任务。
“等你返回洞穴的时候，把杰斯特里也带上。”席洛拉说道。
瓦琳德拉的笑声吓了她一跳。“你的玩具虽然身体强壮，精神却十分脆弱。”巫妖解释道，“他可能
会被使臣的惊人长相吓傻。”
“反正到时候他也没用了。”席洛拉回答，“我听说黛莉雅很快就会返回无冬森林。我可不想将能量
浪费在她身上。重生后的杰斯特里会击败她的。戒指只是第一步——现在我需要拿到阿茹妮卡许诺给我的
东西。”
瓦琳德拉鞠了一躬，她的动作笨拙而僵硬，干燥的皮肤上发出开裂般的声响。
第十一章
魔鬼的追杀，魔鬼的诡计
黛莉雅从灌木丛里钻了过去。她曾经住在森林中，住在结实的树枝上，因此对森林十分了解。凭借敏
感的精灵双眼，她可以在昏暗的环境下清晰视物，将植物、动物、岩石和敌人区分开来。她的敌人就在附
近，很可能就在森林之中，其中一些正趴在地上嗅着她和崔斯特留下来的气味。她不知道哈登科特从九渊
魔狱召来了多少手下，但她无法否认，她已经遇上的那些魔鬼战斗力相当惊人。
念及于此，她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她逃过了针刺魔的毒羽，但崔斯特没有。
黛莉雅知道她可能不得不留下他独自对付哈登格特了。他身上中了一大片羽毛，尽管卓尔意志坚强，
当黛莉雅将那些羽毛剜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痛苦。绿色的毒液从他的伤口里流了出
来。
这个想法让精灵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崔斯特把她从科斯号的陷阱里救了出来，又在和哈登格特以及军
团魔作战的过程中救了她第二次——事实如此，她无法否认。他们当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全凭卓尔的大
胆策略她才找到逃跑的机会。现在她却要留下他一个人等死了。
她不喜欢这个想法，但她别无选择。
黛莉雅希望他们能躲得足够久，让崔斯特恢复体力。
我会把你的位置告诉魔鬼，女巫。一个声音飘进脑海，黛莉雅知道那个声音，却从来没想到还会
再听到它。我会把他带到你面前，看着他将你毁灭。也许我甚至还会占据你死后的身躯，再多折
磨它几年。
“多克瑞。”黛莉雅啐道，惊恐地望向身后。
她不知道她的吸血鬼情人为什么能和她说话。她不仅见证了——而且导致了——吸血鬼在刚特格瑞姆
奔流的水元素下彻底毁灭。但她脑海中真的出现了多克瑞的声音！她对那声音确信无疑。就在这时，她听
见吸血鬼的灵魂发出嘲弄的大笑。
你以为我被摧毁了，但我没有。那声音继续说道。你看，我脱离了肉身的束缚。但我的确还
需要一个新的身体。能把你的身体给我吗，黛莉雅？
黛莉雅将他嘲讽的话语和她因为吸血鬼还活着而倍感震惊的心情一齐抛到脑后，思索着他之前的威胁。
多克瑞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自由飘荡的灵魂，他真的能够实现那些威胁吗？他真的会把哈登科特带到黛莉
雅和崔斯特的藏身之地吗？他们躲在一个浅口洞穴里，但这地方实际上更像是两块斜靠在一起的巨石之间
的缝隙。
蹲着的精灵站起身来，缓缓转向后方，仿佛以为吸血鬼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向她发动攻击。她的手
指伸向腰带上的一个小环，那里放着她的尖刺戒指，一个可以用来刺穿多克瑞的心脏的木桩。
她击中精神等了一会儿，试图抓住多克瑞的心灵能量在空中留下的痕迹。那是不是她的想象？是不是
某只魔鬼的法术？还是她一贯沉默的良心突然冒了出来，不愿她将崔斯特留下等死？
她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再次穿过灌木丛，爬到突出的岩石下方。她以为崔斯特会平躺在地上，浑身大
汗地徘徊在昏迷的边缘。
她无法理解崔斯特·杜垩登。
他坐了起来，尽管散乱的头发被汗水粘在一起，他还是向黛莉雅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微笑，将最后一截
羽毛的倒刺从胳膊上挖了出来。
“我可能得搞条新斗篷了。”卓尔叹道，将手指捅进他森林绿色的防风斗篷上的一个洞里。
“毒怎么样了？”黛莉雅问道。
“照我说，很疼。”崔斯特随口回答。他握紧右手，肿胀的手臂肌肉紧绷，更多鲜血和脓液从他手臂
上的无数伤口中流了出来。
“你能战斗吗？”
崔斯特抬头望向她。“我有其它选择吗？”
“似乎没有。”黛莉雅说。
“我怀疑我们附近有个探子。”崔斯特环视四周。
“一个鬼魂。”黛莉雅回答。她深深叹了口气，望向周围的森林。“多克瑞来找我了。”
“那只吸血鬼？”
“身体被摧毁了，灵魂却十分顽固。而且他提到了追捕我们的魔鬼。”
崔斯特皱起眉毛。
“我觉得哈登格特很快就会追上来了。”黛莉雅说，“你能把黑豹叫回来吗？”
“不能，关海法需要留在星界休息。过度使用会损坏雕像上的魔法。我要过上几天才能再次召唤它—
—一个十天，除非我没了她自己熬不过去。”
黛莉雅衡量着胜算。“哈登科特身边还有至少三只军团魔，可能还有更多长骨刺的家伙。”
“战场必须由我们来选择。”崔斯特解释道。
黛莉雅回头望向漆黑的森林。
“那么，我们应该立即离开这里。”
不久之后，黛莉雅蹲在一座小山顶端的灌木丛里，望向下方。小山俯视着他们之前所在的位置，哈登
科特的手下已经找到了那里，在两块巨石上爬来爬去。
多克瑞真的来找过了她，实现了他的威胁？这有可能吗？
她一动不动，闭上双眼，聆听着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试图找到更多发现。
她感觉到了：一声讥讽的窃笑——声音不大，却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多克瑞又一次找到了她。精灵
战士站起身来，走向一小片空地。她将柯扎之针折成两段四尺长的短棍，让它们飞旋起来。她熟悉这种节
奏，经常用这种方法为长棍积攒能量。接着，她转过身来，让两根短棍狠狠撞在一起，带出一串蓝色的电
弧。柯扎之针立即抓住了这束能量，将它吸收殆尽。她重复着这个动作，一次又一次，短棍撞击出闪电，
然后立即被吸进柯扎之针里面。
她感到武器的能量在不断积蓄，手里的金属上传来阵阵刺痛。她一边重复着这个仪式，一边向被人遗
忘的耐色瑞尔古神献上祷词，柯扎之针的名字正是来自于这位神祇。她头顶的繁星变暗了，一片乌云遮住
了它们的光芒。
三只军团魔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一齐向她发动攻击。它们挥舞着长剑，对面前的敌人发出怒吼。
黛莉雅转身迎了上去，两根短棍变成链枷，立即开始飞旋，向左侧、右侧和前方接连出击，令三只魔
鬼不敢逼近。
军团魔将她团团围住，小心翼翼地展开攻势——它们似乎对这种局面相当满意。它们谨慎的风格令黛
莉雅的几次攻击都打在了抬起的盾牌上。相反，它们以完美的配合刺出长剑，黛莉雅不得不竭尽全力才将
那几把长剑打到一边。出于对同伴的信任，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对着她的魔鬼和她右侧的魔鬼身上，
这显然会让她左侧的军团魔轻易抓住她的破绽。
然而，当它趁机上前向精灵发动攻势时，它放声哀嚎。一根魔法箭矢射中它的前胸，射得它连连后退，
它的叫声变得愈发凄厉。第二根箭矢紧随而至，然后是第三根。魔箭削断了试图格挡的盾牌，在魔鬼的脸
上炸裂开来。
“低头！”崔斯特用地表精灵语叫道，黛莉雅双膝跪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放慢。
下一箭飞过她的头顶，对准中间那只魔鬼的前胸。
它本能正中目标，但黛莉雅旋转的链枷离得太近，吸收了箭矢上的闪电能量，减弱了这一击的威力。
黛莉雅惊讶地望向链枷，感到能量在其中涌动。第二只箭矢也飞到面前，这次，她有意截住了它。
金属长棍中的能量烧得她双手发烫，黛莉雅不再浪费时间，将它向右手边挥了出去。右侧的魔鬼举盾
格挡，却毫无效果。柯扎之针打在它的盾牌上，来自两支魔箭的能量双双炸裂，将魔鬼抛到了几步之外。
它摔倒在地，浑身痉挛，下颌紧绷，脑袋疯狂摇晃，牙齿胡乱啃咬着空气。
几拍心跳之间，几支飞箭过后，黛莉雅发现她正单独面对着面前仅剩的魔鬼。她展开攻势，发动近乎
鲁莽的狂野攻击，想要赶在魔鬼的同伴回到它身边之前将它放倒。她飞旋的链枷绕向一侧，从各个角度向
军团魔发起进攻。冒进的攻势中出现了明显的破绽，魔鬼试图加以还击，但黛莉雅动作更快。每当魔鬼想
要还击的时候，黛莉雅的链枷就一次又一次地狠狠落在它身上。
崔斯特明白了同伴的策略，他知道被黛莉雅的闪电魔法抛到地上的魔鬼很快就会重新回到战场。但他
无法射中那只魔鬼，于是将长弓瞄准了她现在的对手。
卓尔再次有了那种不可战胜的感觉，仿佛走在刀尖上却相信自己不会跌倒。如果用理智加以思考，他
绝不敢在黛莉雅和敌人激烈缠斗时射出这一箭。
但他知道他不会射中她。
他射出这支精确瞄准的魔箭，让它掠过军团魔的盾牌下沿，刺进它的腿。它放声哀嚎。
然而，那只顽固的怪物竟设法保持住了平衡，保持住了战斗姿态。但这无所谓了，因为黛莉雅飞旋的
链枷再次击中了它，力度更胜之前。
崔斯特立即转变目标，转回到第一只被他射中的魔鬼身上。他镇静地走上前去，附魔长弓射出一串咝
咝作响的箭矢，它们轰上魔鬼的盾牌，烧灼魔鬼的皮肉，迫使它不住后退。
崔斯特感到某个强大的存在出现在他身侧。他继续前进，继续射箭，他知道他的目标已经离死不远了。
直到哈登科特向他扑来的那一刻，崔斯特才扔下陶玛里，拔出双刀转过身来。
哈登科特的手臂横扫而至，护腕上飞出一串爆炸回旋镖。
崔斯特挥起弯刀进行格挡，刀锋贴上魔鬼的手臂，贴上射出飞镖的护腕，在回旋镖真正飞进半空之前
就将它们拦了下来。回旋镖几乎是在哈登科特和崔斯特的正中间爆裂开来，对卓尔和魔鬼造成了同等伤害。
哈登科特怒吼一声，抬起巨大的三叉戟，像挥舞长剑一样挥向崔斯特，迫使卓尔退向后方。三叉戟在
中途灵活转向，径直刺向卓尔。
崔斯特躲向左侧，三叉戟扎了个空。那把长矛似的武器再次出击，崔斯特依然向左躲闪，然后闪回右
方躲开了第三次突刺。
他每次都向三叉戟砍出一刀，弯刀在来自地狱的金属上撞出火花。哈登科特发出愤怒的咆哮，就像一
旁的黛莉雅一样，他带着狂野的怒火冲上前来。
但崔斯特·杜垩登并不是军团魔，也不是什么寻常战士。他躲闪格挡，始终和向他刺来的三叉戟保持
着一步距离，让雄霸魔的愤怒愈演愈烈。与此同时，崔斯特耐心寻找着破绽。卓尔知道他现在占据上风，
微笑中充满自信。
但接着，雄霸魔消失了，在他之前的位置上，站着被黛莉雅用柯扎之针的闪电能量击倒在地的军团魔。
崔斯特没料到这一招，但军团魔显然料到了——它再次证明了雄霸魔用心灵异能调配手下、观察战局
的能力。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名完全不同的对手，崔斯特来不及调整他的防御。军团魔的盾牌将卓尔的弯刀
扫到一旁，长剑刺向他的心脏。
黛莉雅干脆利落地打在敌人头侧，令它脚步蹒跚。她回头望向身后的魔鬼，它已经倒在崔斯特的箭雨
之下，在临死前的剧痛中挣扎蠕动。接着，她发现被她电倒的军团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哈登科特
本人，不由惊呼起来。
她的惊讶让她在对手面前失去了主动。面前的军团魔已经伤痕累累，头晕脑胀，却还是向她发起凶猛
的进攻，长剑前后挥舞，逼得黛莉雅连连后退。她紧盯着对方的长剑，观察着它的进攻轨迹，始终躲在它
的触及范围之外。与此同时，她瞥向近在咫尺的哈登科特，担心雄霸魔会立即加入战斗。
她退向左后方；哈登科特发起冲锋……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崔斯特转向一侧，魔鬼的长剑擦过了他的秘银衫——如果他的装备没这么精良，长剑现在已经刺穿了
他的身体。一击不中，魔鬼立即做出反应，将长剑收回到身前。但它的动作不够迅速，崔斯特早已逼上前
来。
崔斯特放低重心，蹲伏在地面上。他知道魔鬼只有一种反击方式：在绝望中反手横扫。长剑无害地掠
过他头顶，露出一个完美的破绽。他可以趁机刺中魔鬼的肋下，甚至是彻底击倒这个顽强不屈的敌人。
但他并未出手。注意到前方的身影，崔斯特反而冲向后方，军团魔急忙转身，试图跟上他的脚步……
它没注意到哈登科特在它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甩出手臂。
崔斯特将低等魔鬼当做盾牌，躲开了回旋镖的袭击。回旋镖扎进它的后背，接连不断的爆裂令军团魔
陷入抽搐。在回旋镖的凶猛攻击下，军团魔无法保持住任何防守架势，卓尔趁机递出狠狠一击。
魔鬼站着咽了气。它的身体倾斜着倒向地面，脸上依然带着对卓尔的恨意。就在这时，雄霸魔冲到了
它身后，一掌将它扇到一旁，完全没考虑它现在的状态。
哈登科特冲上前来，巨大的三叉戟又刺又砍，迫使崔斯特退向一侧。凶狠的雄霸魔步步紧逼，令卓尔
不断后退，他的力量如此强大，破坏如此惊人，崔斯特根本不敢直接招架。
“你要跑到哪儿，傻瓜？”哈登科特嘲讽道。
崔斯特并未回嘴。就像之前他知道自己有何优势，现在他也知道哈登科特有何优势。他想到了周围的
树木，想到了高处的树枝。他的视线不止一次飘了过去，试图让哈登科特以为他想要开辟一个垂直方向上
的战场。然而，他的节节败退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雄霸魔的攻势凶猛得让他难以置信。不仅如此，他
在哈登科特的巨型三叉戟面前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击，更不说做出有效的反击了。
因此他继续后退，哈登科特继续逼上前来。崔斯特设法最后向黛莉雅投去一瞥，后者还没能在军团魔
对手面前站稳脚跟。
突然之间，情势急转直下。
崔斯特撞到了背后的树上。他一个滚翻及时绕到树后，将它格在自己和突刺的三叉戟之间。卓尔立即
从树后钻出来，希望那把武器能卡在树上。
但哈登科特已经在等着他了，崔斯特不得不躲回到树干的另一侧，与此同时，魔鬼占据了他之前的位
置。
崔斯特冲向右侧，冲向来时的方向，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转回左方。
哈登科特跟上了他的脚步，不仅如此，雄霸魔致命的三叉戟向他袭来，他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魔鬼急着递出杀招，攻击出了差错。黛莉雅将它拙劣的突刺挡到一旁，再次扭转了战局。她重新找回
了平衡，不再因为哈登科特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面前唯一的对手是一只步履蹒跚的军团魔，而那只军
团魔腿上还带着崔斯特的魔箭留下来的大洞。伤痕累累的魔鬼找回了一些平衡，即便如此，它的一只手臂
还是因为黛莉雅之前的攻势而垂了下来。
黛莉雅知道她已经胜券在握了；她知道敌人正在苟延残喘。她带着敌人转了半圈，以便看清哈登科特
的动向——同伴的状况不容乐观。在崔斯特的巧妙引导下，另一只军团魔倒在了哈登科特的飞镖之下。但
这份欣喜转瞬即逝，强大的雄霸魔拉近了和崔斯特之间的距离，卓尔只得转攻为守，哈登科特占据了压倒
性的优势。当她看见崔斯特躲到树后，哈登科特的三叉戟刺进树干时，黛莉雅不由大声惊呼。雄霸魔的力
量如此惊人，榆树几乎被他撞成了两截。
那声惊呼，那一瞬的分心，让她付出了近乎惨痛的代价，因为她的对手并未分神。军团魔挥剑上前，
黛莉雅将这一击挡了下来；但紧接着的盾击离得太近，来得太过突然，黛莉雅无从躲闪。
机智的精灵并未试图承受盾击，而是随之退向后方，甚至后背朝下躺倒在地。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动
作，顺势一个滚翻重新站了起来。
军团魔紧跟上前，动作没有丝毫放慢。
但黛莉雅早预料到了这点。滚翻的同时，她将链枷接回长棍，等她转过身来，起身跪在地上之后，她
用八尺长的长棍一端抵住地面，收紧手指。
军团魔撞上了长棍的另一端，棍尖正中它的前胸，将它肺里的空气全部顶了出来。但这一击显然并不
致命，军团魔很快重整架势，比起跪在地上的女战士，它依然占据上风。
然而，柯扎之针不只是一根普通的金属长棍，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一些消耗，但这把武器里的闪电能量
并未耗尽。不仅如此，黛莉雅召来的乌云依然盘踞在她头顶，能量不断涌动。
一道闪电响应了她的召唤。它从天而降，钻进柯扎之针，穿过整根长棍，卷走了盘踞在武器里的能量。
一道巨大的电弧从长棍的另一端冒了出来，扑向毫无准备的军团魔胸前。
那怪物被震飞了出去，落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它脚先落地，但很快就再次飞进半空，然后狠狠撞上
地面，松开了手里的长剑。
黛莉雅一跃而起，发起冲锋。等她跑到军团魔面前时，后者依然躺在地上，因为残存的闪电能量而疯
狂抽搐。她大步上前，用柯扎之针的一头顶住魔鬼的下颌，全力扑了上去。她将武器一刺到底，双脚甚至
离开了地面
她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感到魔鬼瘫软了下来。但它的四肢依然因为闪电能量而不断抽搐。
黛莉雅转过身来，立即意识到她已经来不及赶到崔斯特身边为他提供帮助了。
哈登科特背对树干，他的站位让崔斯特在巨型三叉戟面前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雄霸魔和卓尔对
此都十分清楚。
然而，这一站位还是给崔斯特带来了优势。他还有一个计策，现在正是可以施展的时候。他让魔法护
踝帮他两脚加速，然后一跃而起，旋转着扑向左侧，从哈登格特身边飞掠而过。笨重的三叉戟无法跟上飞
旋的卓尔，崔斯特趁机扑向更远的地方，迫使哈登格特一起转过身来，三叉戟紧随其后。魔鬼松开了握住
三叉戟的左手，右手尽量伸长，像一只在高空盘旋的鸟。
如果他没有背靠树干，他本可以跟着转过身来，保持住自身的优势。
但崔斯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这个微笑，连同轰鸣响起的蹄声，让哈登科
特终于明白了卓尔看似绝望的躲闪究竟有何目的。
哈登科特转过目光，恰好看到了已经冲到了一步之外的安达哈。独角兽低着头，尖角瞄准敌人。
独角兽以可怕的力量全速撞上了雄霸魔，撞得他身后的大树晃动不已。尖角刺穿了魔鬼的身躯，刺进
他身后的树干，将他牢牢钉在树上。
崔斯特跳上前来，抓住三叉戟的棍柄，以防魔鬼伤到他心爱的坐骑。但他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不必费这
个麻烦了，因为哈登科特的手上已经失去了力气。雄霸魔直接放开了武器。哈登科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双臂大张，伸直的手指不断抽搐，仿佛试图抓住空气一般。
安达哈的蹄声并未停止。独角兽用力顶撞，长角的头颅甩来甩去。雄霸魔张开大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用眼神诉说着来自心底的憎恨，用眼神向崔斯特承诺，这场战斗或许已经结束，但他们之间的战争将持
续到永远。
崔斯特已经有上百年没体会到这么活力四射的感觉了。面对雄霸魔的威胁，他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
然后嘲讽道：“我认识一个巴勒魔，他也许会和你联手复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和像厄图这样的家
伙结盟的话。”
哈登科特恨恨地瞪着他，从主物质位面消失了，返回九渊魔域继续兴风作浪去了。
第十二章
无声的同盟，响亮的结果
杰瓦斯·格林奇不是一个会在挑战面前轻易退缩的男人。他的坚韧、他的勇气和他不可战胜的意志让
他脱颖而出，成为了无冬城的发言人。现在他却退缩了，差点儿用他强壮的手臂抱住了头。因为对方的反
应和他的期待完全相反，炽烈的怒火令他大吃一惊。即便是强悍的杰瓦斯·格林奇，也不想惹上赫佐·阿
莱格尼这种敌人。
无冬城的其他市民领袖也是一样。他们正按照赫佐·阿莱格尼的命令坐在杰瓦斯·格林奇的身后。
“拜拉博斯之路？”阿莱格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从无奈的微笑变成了炽
烈的怒容。
“我们觉得很合适。”杰瓦斯·格林奇大着胆子回答。
“我觉得很蠢。”阿莱格尼反驳。
“灰影拜拉博斯在战斗中的表现鼓舞了我们。”杰瓦斯说。
“那完全是出于……我的精心安排。”阿莱格尼说道，指着自己宽大的胸膛，“你这么快就忘了我的
作用？出去，”他对面前的男人说道，指向无冬城的大门，“去战场上看看吧，看看有多少被一劈两半的
尸体。整个战场上只有一把剑有能力做到那点，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挥舞那把剑。”
“对对，当然了。”杰瓦斯·格林奇说，“我们不会忽视你的英雄壮举，我们对你十分感激。”
“我的名字也会被用到无冬城的某些伟大建筑上？”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也许是市集广场。”
“那座桥。”阿莱格尼坚持道。
“桥？拜拉博斯之路？”
“再也别提起那个名字。”阿莱格尼平静地回答——太过平静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它曾叫翼龙
之桥。后来，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前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它的名字是赫佐·阿莱格尼之桥。”
杰瓦斯·格林奇惊讶地拧起眉毛。几乎没什么活人还知道无冬城的那段短暂历史。
“没错，”阿莱格尼解释道，“因为当时的无冬城领主能够充分理解赫佐·阿莱格尼的友谊和同盟。
我对无冬城的贡献令他感激涕零，于是他给无冬城最著名、最显眼的建筑改了名。我之前没把这件事告诉
你。现在已经是无冬城的新时代了，你们来到此地重建新城，所以我决定再次向你们证明我的价值。灰影
拜拉博斯是我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取悦我，展现我的意志。我在转念之间就能杀了他。他来找你
是因为我叫他来，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来。明白吗？”
杰瓦斯·格林奇用力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属于我。他不属于他自己。”阿莱格尼说，“如果我叫他自杀，他就会自杀。如果我叫他杀了你，
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明白吗？”
杰瓦斯·格林奇又咽了口唾沫，再次点头。
“我率领着一支人数可观的阴魂大军。”提夫林说，从可怜的杰瓦斯·格林奇身上抬起目光，望向聚
集在附近的所有人，“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我们的敌人，见识过了那群可恶的塞尔人和他们面目可憎的邪恶
手下。只有我才能保护你们不受塞尔魔爪的伤害，而我也的确也会保护你们。”
他顿了顿，再次望向杰瓦斯·格林奇，简单说道：“赫佐·阿莱格尼之桥。”
“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即将迎来明媚的一天。”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所有视线都聚集到一个令
人放松的女人身上。她相貌清秀，有着红色的卷发和温暖坦率的面容。
一些人发出窃窃私语，语气充满憧憬——“林哨”。这让阿莱格尼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名貌似无害
的女人。
“我们一直在默默祈祷，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带领我们驱散邪恶，开辟出一条通往新时代的大道。”名
为阿茹妮卡的女人继续说道，“你就是那个人吗，赫佐·阿莱格尼？”
赫佐·阿莱格尼挺直后背，挺起宽阔的胸膛，仿佛相信他的确就是那个人，或者肯定会成为那个人。
“赫佐·阿莱格尼之桥！”人群中的另一个男人叫道，其他人纷纷赞同。
阿莱格尼望向杰瓦斯·格林奇，后者急切地点了点头。
耐色瑞尔领主转了一圈，沐浴在赞颂声中，然后向人们做出保证。“我会用长剑将萨斯·塔姆的手下
赶出这片土地。你们的城市会重归繁荣。我会确保这点。但只要你们还活着，就别忘了我的角色。”
一开始，掌声十分微弱，只有一个人鼓掌——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被人们叫作林哨的女人。但很
快，第二个人加入进来。几拍心跳之后，无冬城的领袖们大叫着赫佐·阿莱格尼的名字，为之欢呼。
杰斯特里站在被火光照亮的房间中，浑身赤裸、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涂满炽热的油膏。他并未发出痛
苦的哀嚎，因为底栖魔鱼已经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感觉不到痛苦。它寻找着每一丝痛觉，在它们真正发
挥作用之前就令杰斯特里陷入麻木，令他分神，令他保持着一片空明的状态。
这种心灵的结合毕竟要容易多了。
一口大锅在离杰斯特里不远的地方嘶嘶冒泡。两名灰矮人绕着它忙碌奔走，一会儿烧火，一会儿加油。
第三名矮人隔着厚厚的手套努力捏住一把长柄钳，在大锅附近的小梯子上跑上跑下，将处理好的皮革绑带
从锅里拉出来。
每拉出一条绑带，矮人就从梯子上跳下来，跑向杰斯特里——他可没时间耽搁，不然土巨怪皮就会冷
却下来。他将长绑带的一头贴在赤裸的男人身上，和上一根绑带的末端连在一起，然后用它紧紧裹住他的
身体，每转一圈都将绑带用力拉紧。
绑带下方的油膏咝咝作响，杰斯特里的皮肤绽开水泡，和魔法加强的皮革融为一体。
“这能强化他对闪电能量的抵抗力。”不远处，黏糊糊的仆役对瓦琳德拉轻声说道，巫妖正怀着极大
的兴趣注视着面前的一幕。
还能抵挡刀锋，削弱黛莉雅的长棍造成的冲击。瓦琳德拉用心灵力量回答。她觉得他们应该对所
有阿斯莫德信徒都如法炮制，却没有刻意将这个想法告诉对方。
通过它的仆役，底栖魔鱼打消了她的想法。它汩汩的声音填满她的双耳，告诉她这个仪式并不寻常。
“武装一个人类要杀死五只土巨怪。通常情况下，五只土巨怪远比一名人类更有价值。你们的头号战士活
不久了，而且活着的每一刻都将无比痛苦。如果我的主人停止附身，那种痛苦会立即杀了他。他之所以能
成为席洛拉·萨尔穆的头号战士，完全是因为他为了目标欣然赴死的狂热和意愿。”
“但他会因此而恨她的。”瓦琳德拉说道，看着矮人将绑带伸向杰斯特里的胯下，“因为他再也体会
不到席洛拉的抚摸、亲吻和魅力了。”她惊喘一声，咯咯乱笑，然后突然说道：“他被阉了！”
“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仆役解释道，“他是席洛拉·萨尔穆的头号战士，会为她奋战至死。其
它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他在这种状态下能活多久？”
“几个月，或许一年。”
瓦琳德拉惊奇地看着，看着阿斯莫德战士变成了某个复杂、独特而危险的东西。绑带紧紧裹住他的小
腹，缠上他的前胸，缠上他的脖子。她不知道他的头和脸要如何处理——这套铠甲会有多完整？
处理过的土巨怪皮革裹住他的全身，毛发烧焦的气味让她找到了答案。矮人奴隶完工时，暴露在外的
只剩下了杰斯特里的眼睛、鼻孔和嘴巴。
一名矮人走到巫妖面前，示意她离开。“你最好去另一座洞穴里等一会儿。”他解释道，“相信我，
这里会变得很吵的。”
瓦琳德拉带着鄙视——甚至是厌恶——望向他，但她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飘进前厅。另外几名阿斯
莫德守卫正等在那里。
“杰斯特里呢？”一个女人问道。
作为回应，隔壁的房间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尖叫不断持续，从充满痛苦的尖锐嚎哭变成了愤怒的叫
喊，又从愤怒的叫喊变成了不屑一顾的怒吼。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另一名阿斯莫德信徒愤怒质问。
瓦琳德拉盯着他，一时之间什么都没说。在她可怕的瞪视下，满腔怒火的狂信徒不由畏缩。
“你想通过切身感受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吗？”瓦琳德拉平静询问。虽然不惧牺牲，甚至情愿为信仰
而死，那个男人还是缩得更小了。
过了好久好久，另一个房间里的尖叫终于减弱了。仆役出现在门口，告诉他们“穿衣仪式”已经完成。
接着，杰斯特里步履蹒跚，动作僵硬地走出房门。他扭动着腰胯，不断将一条腿甩到身前。他喘息着呼吸，
眼白布满血丝——许多血管在他痛苦尖叫的过程中裂开了。
“结束了？”瓦琳德拉对他问道。
他闷哼一声，似乎在表示肯定。
“你是？”巫妖追问。
“杰斯特里，阿斯莫蒂斯的奴隶，席洛拉·萨尔穆的头号战士。”活人木乃伊说道。
“你的任务是？”
“杀了黛莉雅女士。”简洁的回答。野兽般的男人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汇。然后他澄清道：“杀戮。”
瓦琳德拉身后，之前那个狂信徒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证明给我看。”瓦琳德拉下令，“你自称是头号战士。我要看到证据。”
杰斯特里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瓦琳德拉向那个狂信徒示意。
“他质疑席洛拉女士的决定。”瓦琳德拉解释道。阿斯莫德信徒猛然睁开双眼，明白了她的打算。他
的表情让瓦琳德拉不由露出微笑。“他觉得你变成这样是对她的侮辱。”
杰斯特里闷哼一声，转向那名阿斯莫德信徒。
“我没质疑杰斯特里！”男人恳求道，“我质疑的是他为什么会受到痛苦折磨——”
“他觉得你太脆弱，熬不过变形的痛苦过程。”瓦琳德拉讥讽道。
男人想要反驳，想要远离杰斯特里的怒火，但他用不着费事了，因为瓦琳德拉——席洛拉·萨尔穆的
知心密友——接着说道：“证明给他看。”杰斯特里立即扑了过来。
阿斯莫德信徒做好准备，将矛杖紧紧贴在跨侧，准备拦住一跃而起的杰斯特里——的确，杰斯特里的
前胸狠狠撞上了矛杖的尖头。如果杰斯特里穿的是布甲、皮甲，甚至是结实的链甲，这场战斗在真正开始
之前就已经结束在了狂信徒的防御策略之下，但面对杰斯特里，面对工匠和法师熬制处理过的土巨怪皮革，
长矛没能刺穿目标。杰斯特里的全力冲刺彻底压倒了强壮的阿斯莫德信徒，撞得他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在获得新“皮肤”之前，杰斯特里已经十分强壮了，强过无冬森林里的所有其他信徒。现在，他更是
远比他们强壮，体重也远远超过寻常人类。他用自身的体重和一只手臂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对方，另一只手
抓住阿斯莫德信徒的脑袋，扯到一侧，然后将它按向男人的胸口。
木乃伊战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接下来的举动。在那天之前，他永远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重新站起来之前，他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甚至没能听见对方的尖叫。阿斯莫德信徒捂
着耳朵躺在他面前不断挣扎——或者说，捂着他曾经长了耳朵的位置。
那只耳朵已经到了杰斯特里的嘴里。头号战士咀嚼着它，品尝着它的味道。
另一边，瓦琳德拉放声大笑。
杰斯特里得到了强大的铠甲和强大的力量。然而，就算杰斯特里没意识到这点，瓦琳德拉也十分清楚
——底栖魔鱼使臣的馈赠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只是一名战士了。
现在，他已经无所顾忌。
现在，他除了获得胜利的欲望之外，不再受到任何束缚。
现在，永不飨足的饥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现在，他变成了野兽。
“我叫阿茹妮卡。”站在赫佐·阿莱格尼门前的女人解释道。
阿莱格尼在无冬城最好的酒馆里得到了一个房间，房间有一座俯视着大桥的露台，而那座大桥再一次
用上了他的名字。他不会经常留在城里，但一间房——这间房——会永远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们用别的名字叫你。”阿莱格尼回答，目光在人类女子的身上来回游走。
“林哨。”她回答。
“这么说来，你是个巡林客？”
“是个观察者。”她纠正道。
“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你生活在城墙之外，却能活得很好。”
“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智慧。”她羞怯地说，“人们常说，智慧就是力量。”
“我记得你曾暗示我会成为无冬城的救星。”
奇怪的是，阿茹妮卡的持续微笑让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说的是，我们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带我
们消除塞尔人的威胁。”她纠正道，“就算塞尔人被从森林里赶走，也无法保证——我也从没这么说过—
—无冬城能得救，不是吗？”
女人笑得更灿烂了，提夫林却眯起双眼。她的笑容是不是说明了她知道阿莱格尼和他的手下很可能会
在击败席洛拉·萨尔穆后摧毁无冬城？
“你要邀请我进去吗？”阿茹妮卡问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让我站在走廊里，这样我充满智慧、富有洞察力的结论就能在无冬城里传得人尽皆知吗？”阿
茹妮卡无辜地问道，“站在走廊里，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有可能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赫佐·阿莱格尼探出门口，左右张望。然后他让到一边。
阿茹妮卡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从她轻松的步伐来看，她丝毫也没感觉到威胁。这一事实让阿莱格尼
十分震惊。有哪个年轻女子能走进一名高大的耐色瑞尔提夫林的私人房间，而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呢？
“你的‘智慧’让你确信我不会伤害你？”他半开玩笑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费事揣度这种事呢？你又为什么会想要伤害我呢？”阿茹妮卡在露台门口附近的一张长
沙发上坐了下来，胳膊舒适地搭上副手。她半转过身，更好地欣赏下方的风景。“你充满野心，渴望权利。”
她转过身，看着阿莱格尼关上房门，“这当然不是秘密。你也不是傻瓜——这我还看得出来。你知道智慧
就是力量，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无冬城的状况。就连杰瓦斯·格林奇也经常寻求我的建议。”
赫佐·阿莱格尼在门边徘徊了好一段时间，望向房间对面的女人。她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根
本不像是阿莱格尼心中会参与这种危险游戏的人。她肯定知道杰瓦斯·格林奇将她视为自己的信息渠道，
认为她会首先为自己提供服务。他会如何看待她秘而不宣、不请自来地拜访阿莱格尼的行为呢？
难道这个貌不惊人的人类女子想要参与到格林奇和阿莱格尼的权力斗争中吗？
如果真是这样，阿莱格尼暗忖，她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是否说明她希望投效耐色瑞尔领主的阵营？还是
说，这是杰瓦斯·格林奇精心设计的诡计？
阿莱格尼走向她，每一步都充满威胁的意味。“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她随口回答，再次望向玻璃门外面。
“格林奇？”阿莱格尼质问。
看到阿茹妮卡没有立即回答，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然后粗暴地将她拎了
起来，狠狠瞪着她。女人的身高只到他胸膛中间，他们在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如此巨大，阿茹妮卡应该被
吓得惊慌失措才对。
但她的微笑十分真诚。
“你要明白，赫佐·阿莱格尼，”她平静地回答，“我并不听从杰瓦斯·格林奇的命令。他没有权利
告诉我该去哪儿，该干些什么。他也知道他甚至不能尝试这么做。我只听从我自己的命令。”
“因为你能用你的智慧让事态发展到你想要的局面。”阿莱格尼推测道。他收紧手指，直到女人露出
一丝痛苦为止。
但她还在微笑。
“这么说来，你是术士或牧师了？”阿莱格尼质问。
“不是前者，当然也不是后者。”她发出爽朗的大笑，“但我承认，我并非不了解魔法之道。我是，”
她在阿莱格尼向她弯下腰来的同时添道，“理解万物规律、人性本质的那种人。最重要的是，我观察。”
阿莱格尼稍微退开了一点儿。“你比其他人都更了解无冬一带？”他问道，重复了她之前自夸的话。
“没错。”
“你对我在无冬城的角色的断言不止是基于观察。”
阿茹妮卡耸了耸肩膀。“如果塞尔人——我们原有的敌人——的确邪恶，那我对杰瓦斯·格林奇和其
他人的说法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阿莱格尼双手叉腰。
“如果他们无法取胜，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担任领袖。”阿茹妮卡解释道，“为什么不能是赫佐·阿莱
格尼？我没发现其他可以胜任的人。”
“你想说，你之前的说法是为了我好？”
“不止是为你好。”阿茹妮卡回答，“但谨慎起见，我的确应该对你表示支持。一方面也为你好——
如你所说；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无冬城的利益。我们的敌人不可小觑。”
赫佐·阿莱格尼无言以对。他踱向一侧，穿过玻璃门望向刻在赫佐·阿莱格尼之桥上的翼龙。
令他惊讶的是，阿茹妮卡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伸手扶住了他的后背。
“你觉得那座桥怎么样？”阿莱格尼问道。
“它是无冬城中最美丽、最壮观的建筑。”她回答，“我无法想象它用的不是你的名字。”
阿莱格尼转向她，伫立在她上方。
她并未退后，而是仰起头来，微微张开嘴唇，闭上双眼，向他发出邀请。
赫佐·阿莱格尼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当晚迟些时候，阿茹妮卡离开了阿莱格尼的房间。她没有在做爱期间向提夫林展现她的真身。
她也没对他提起底栖魔鱼主君，或是提起她和席洛拉·萨尔穆的关系，她没有对他提起其他细节——
那些数不清的细节会让耐色瑞尔领主重新考虑和她上床的决定。
或是留她一命的决定。
“新宠物？”瓦琳德拉问道。她在恐怖环域的边缘找到了席洛拉，一只小小的魔婴在女术士身边翻着
跟斗，胳膊摆来摆去。那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小魔鬼露出微笑，可能是想表示友善，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警
告。
“阿茹妮卡的信使。”席洛拉解释道，“我猜你和使臣的会面进展不错。”
“你猜？还是你已经知道了？”瓦琳德拉望向魔婴，后者笑得更开心了，嘴角几乎咧到了蝙蝠似的耳
朵旁边，笑得露出一嘴尖牙。它扇了扇皮膜翅膀，向后空翻一周，轻而易举地落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
“我听说我们的头号战士已经为即将到来的试炼做好了准备。”
瓦琳德拉点了点头。“你听说使臣的计划了吗？它们将对无冬城发动袭击，以此表示对我们的支持。”
“阿茹妮卡对此十分满意。”席洛拉露出狡猾的微笑，“很显然，耐色瑞尔人希望成为城市的领导者。
据说他们将成为无冬城的守护者，那些新市民甚至用他们的名字命名了无冬城的地标建筑。”
绝妙的讽刺令瓦琳德拉不禁微笑。耐色瑞尔人才刚刚将自己封为无冬城的守护者，这座城市就马上面
临着致命的打击了。
“他们会发现无冬城的根基并不那么稳固。”席洛拉说道。
“我们也会参加这次袭击吗？”瓦琳德拉问道。
“佯攻而已。”席洛拉回答，“目的是把耐色瑞尔人从城里引出来。”
她从瓦琳德拉面前转开，转向恐怖环域。她轻喃了几个单词，然后深深弯下腰，将手伸进灰烬的圆环。
等她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席洛拉的手里拿着一把狂信徒的权杖，一根矛棍。但这把权杖的黑色比红色更
多，焦炭般的背景上带有血管般的鲜红条纹。
“一把附魔武器？”瓦琳德拉问道。
“它能提取环域的能量。”席洛拉回答。
“给你的头号战士。”
“显然。让杰斯特里的对手多一分痛苦。”
杰斯特里应声出现，向她走来。他穿着一条披肩和一件短裙，但那些木乃伊绑带依然清晰可见。他的
动作不像之前那么笨拙了。绑带已经和他的皮肤融合到了一起，处理过的皮革不再僵硬紧绷，变得更加灵
活。他走到席洛拉身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从他脸上暴露在外的部分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疼吗？”席洛拉问道，听起来充满同情。杰斯特里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强大吗？”席洛拉问道。
木乃伊战士露出微笑。
“你会杀了她的。”席洛拉向他保证，“你会成为我最伟大的头号战士。我们会摧毁一切——耐色瑞
尔人会被赶出森林。萨斯·塔姆会知道你的壮举，我向你保证。”
“干完这些之后，你会把我变回原样吗？”杰斯特里挣扎着问道，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仿佛脸上
的绑带捆得太紧，让他无法正常说话。
“我听说没这个必要。”席洛拉温柔地抚摸着杰斯特里的脸，“你会和你的新皮肤长到一起的。你会
找回所有感觉的。”
杰斯特里猛地握住了席洛拉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就这么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我还有另一个礼物要给你。”席洛拉抬起附魔矛棍。
杰斯特里的双眼中闪烁着饥渴的光芒。他松开席洛拉的手，退后一步，双手接过权杖。
“走吧，去练习一下。”席洛拉吩咐道，“熟悉它的新能力。”
杰斯特里好奇地看着她。
“走吧。”她重复道，“瓦琳德拉和我还有话要说。”
杰斯特里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你要知道，他的绑带显然不会变得和他原有的皮肤一样。”等他离开后，瓦琳德拉说道，“这个过
程是致命的。如果他运气足够好，杰斯特里只能再活几个月了。如果运气不佳，他或许还能活上一年。”
“他在那之后还能服侍我很长时间。”席洛拉向她保证。
瓦琳德拉望向她，又望向恐怖环域。“那把权杖。”她推测道，“你正在将他同调到恐怖环域上，这
样就能在他死后将他完全唤醒。”
席洛拉望向杰斯特里消失的森林。“我已经做到了。”她回答。
灰影拜拉博斯没有尖叫出声，而这就已经是个胜利了。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弯下了腰。他用发白的手
指握住桥栏，这才没有直接倒在鹅卵石地面上不受控制地翻滚蠕动。
“拜拉博斯之路。”赫佐·阿莱格尼第二十次说道。音叉敲响在利爪的剑锋上，让长剑释放出的惩罚
能量变得愈发强烈。高大的提夫林走了过去，将拜拉博斯的手从栏杆上扯下来，把那个男人摔到地上。
“爬！”他下令，“爬完这座桥，或许我会把它的名字改回来——不，改成另一个名字。对，就让我
们叫它拜拉博斯的匍匐。多合适的名字！”
拜拉博斯只能憎恨地注视着他的主人。他无法回答，因为他根本撬不开他紧闭的牙关。
“你怎么敢？”阿莱格尼问道，一脚踢上拜拉博斯的肋侧。
男人几乎没什么反应。比起长剑带来的可怕痛楚，这一脚简直微不足道。
阿莱格尼向后退去。他长叹一声，抓住音叉的分支令它停止震动。剧痛戛然而止。大汗淋漓的拜拉博
斯摔倒在桥面上，大口喘息着，面颊贴住岩石。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阿莱格尼说道，声音中充满哀痛和悲伤——这副装腔作势的同情令拜拉博斯
多想剜出他的心脏！“我给了你荣耀和力量，而你就用背叛来回报我。”
拜拉博斯怒吼一声，竭尽全力转过身来，仰面躺在大桥上。
“哈，对，我明白。”阿莱格尼继续说，“别重复你的借口了，说什么是市民们如此坚持。你知道，
然后你允许了。你知道我对这座宏伟的大桥有什么计划，最开始帮我把它改名的人就是你。不，别否认这
个事实。你想要刺伤我。你知道你无法得逞，但你还是决定玩一场游戏。”
同情的口吻消失了，愤怒的提夫林再次重重踢上拜拉博斯的肋侧。男人呻吟着，侧过身来防御性地蜷
起身体。
“这值得你那么做吗？”阿莱格尼问道。
值得。拜拉博斯心想。
“值得吗？”阿莱格尼再次问道。没有等到回答，提夫林转身就走。“过来。”他冷冷下令。
拜拉博斯重新仰面躺在桥面上，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在他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之前——
那么做不啻于向可怕的红色长剑发出警告——他向后一翻，蜷身滚动，站了起来，扑向阿莱格尼的背后。
他拉开带扣，那个魔法装置立即变成了一把匕首。他动手投掷。他以为自己成功了，以为他突然之间
采取的行动让他暂时脱离了利爪的监视，他得以趁此机会向可憎的阿莱格尼发动攻击。
痛苦的墙壁迎面袭来，像公牛般猛冲而至。他停在半路，每一块肌肉都彻底冻结——而他离扔出短刀
的那一步还有很远。
利爪抓住了他，由内而外，用它的能力向他发出嘲笑。所有力气不翼而飞，他直接瘫倒在地。他无法
说话，无法转身，无法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无法眨眼。就好像他的灵魂已经和他的身体彻底分离。
这就是死亡！他期望。哦，他多么期望。
但它不是。渐渐地，拜拉博斯感到自己再次恢复了完整。他翻过身来，背后着地，望向正俯视着他的
阿莱格尼。在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之前，拜拉博斯握着短刀的手突然抬到了自己的面颊上方。一股冲动向他
袭来，他无从抗拒。
他用刀扎向自己的脸。刀尖刺破皮肤，他将它拉向下颌。
割掉自己的手指、脚趾和生殖器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他知道，如果阿莱格尼的长剑真的命令
他做出其中任何一件事，他都无力拒绝。
他的手挪向下方，挪向两腿之间，滴血的短刀寻找着目标。他抬起手臂，仿佛要一刺到底。
在长剑的命令下，拜拉博斯在这个屈辱而恐怖的姿势中保持了很长、很长时间。
赫佐·阿莱格尼大笑着走开了。
才走出几步，一声巨响在无冬城中炸裂开来。噪音消退之后，城里传来哭嚎。他们知道无冬城再次遭
到攻击了。
“快过来！”阿莱格尼下令。
男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觉得筋疲力尽，仿佛被窃取了生命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他听见赫佐·阿
莱格尼的长剑在对他说话。你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因为我让你活着。
拜拉博斯下意识地反驳，说那不是祝福而是折磨，但利爪对他的讽刺毫无反应。
几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他已经活了双倍的人生，却依然没能丧命。他一如既往地强壮、敏捷、充满活
力。
长剑不准他死。它可以从微小的伤口中窃取生命，让灵魂毁灭于无形、永不超生；它也可以逆转它所
造成的致命效果。他活着，因为这把具有自主意识的魔法武器而一直活着。
代价何其惨痛！
他踉踉跄跄地跟在阿莱格尼身后，渐渐找回了他灵活的步伐。他追到提夫林身边，城墙映入眼帘，又
一阵巨响在城墙前方炸裂，火光映出了守卫们俯身躲闪的黑色剪影。
“看来我们的朋友又回来了。”阿莱格尼对拜拉博斯和聚集到他身边的其他人说道。
“在外面的树林里！”一个女人从城墙上叫道，“僵尸打回来了！”
“还有那个巫妖。”另一个声音轻轻地说，艾弗昂从阴影之中凭空出现。“瓦琳德拉·影幕。”他解
释道。
“多少人？”阿莱格尼询问。
“一大群僵尸，”艾弗昂说，“再加上瓦琳德拉、席洛拉和几名阿斯莫德信徒。”
“席洛拉跑出来挑战我了？”阿莱格尼露出邪恶的微笑，“她真的以为她的魔法可以挡得住所向披靡
的赫佐·阿莱格尼？”
“我觉得她根本不知道赫佐·阿莱格尼是谁。”艾弗昂说道，提夫林瞪了他一眼。
阿莱格尼从腰包里拿出一只红黑相间的手套戴在他的持剑手上。它和利爪是配套的，用来阻碍魔法，
保护持有者的思维不受这把强大武器的侵犯。阿莱格尼更习惯徒手握剑，因为手套也会阻碍他和魔法利爪
之间的心灵沟通。在他看来，正是他们的紧密关联让他得以存活至今，特别是他身边还跟着危险的拜拉博
斯。
然而，手套也能削弱外来的魔法。只要阿莱格尼戴上这件装备，女术士席洛拉就无法真正伤害到阿莱
格尼。
提夫林望向拜拉博斯，脸上充满对战斗的向往。
“是圈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拜拉博斯说道。
阿莱格尼皱起眉毛。
拜拉博斯摇了摇头。“毫无疑问，他们想让我们出城迎战。”他说。他对城墙上方叫道：“僵尸发动
进攻了吗？”
“在森林里！”一个声音回答。
“他们想把我们引出去。”拜拉博斯告诉阿莱格尼。
“那又如何？”提夫林说，“他们更可能是想把软弱的市民引出去，如果不是守着高墙，这群市民根
本无法取胜。席洛拉·萨尔穆不理解她正面对着什么力量。”
你也是。拜拉博斯暗忖，但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让我们出城杀几个僵尸吧。”阿莱格尼叫道，走向城门，艾弗昂跟在他身边。拜拉博斯和之前跟随
他们一起进城的几名阴魂紧随其后。
“去营地。”艾莱格尼对艾弗昂说道，“让我们的战士全面出击。让他们对席洛拉展开围攻，以防她
逃跑。”
艾弗昂点了点头，消失在阴影之中。
“我不想把我的手下派出城墙。”杰瓦斯·格林奇匆匆跑到提夫林身边，对他说道。
“没人叫你去。”阿莱格尼反驳，“留在城里躲好吧。我会帮你消除这次威胁。”
看到阿莱格尼走向城门，门口的守卫立即忙活起来，将两扇城门大大敞开。阿莱格尼和他的手下就这
么走出城门，没有出征的号角为他们送行。
“他们一路都会向我们投掷魔法。”提夫林领主对他的士兵解释道，“别退缩，别失败。”
没等他说完，他们脚下的地面就开始颤抖，黑色的触手卷上他们的脚踝和双腿。
阿莱格尼用他强大的长剑将触手扫到一旁。拜拉博斯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拿出黑曜石雕像，扔在脚
边的地面上。雕像变成了一匹骏马，一只梦魇，拜拉博斯立即骑上骷髅马的后背。他知道艾弗昂会带着其
他战士出现在南方，从他的右侧加入战场，于是他驱使梦魇向左侧跑出了一个大圈。
阿莱格尼徒步前行，他的手下紧随其后，利爪轻而易举地斩断触手。魔焰从森林中向他飞来，提夫林
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将魔法吸收殆尽，像碾碎蜜蜂一般，唯一的不适只有一阵轻微的刺痛。
“来啊，席洛拉。”他嘲讽道，向森林不断逼近。
相反，从森林中出现的不是席洛拉，而是拜拉博斯。他骑着梦魇冲出森林，让阿莱格尼转身回城。
阿莱格尼好奇地看着他的奴隶，很快意识到拜拉博斯发现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圈套。
土巨怪钻出无冬城的泥土地面和鹅卵石地面，轻松得仿佛钻出水面一般。一只土巨怪从一户住家的地
下冒了出来，肩膀紧紧顶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房间里的一对儿夫妻已经拿起了武器，正准备冲出房门加入到城防战中。值得赞赏的是，两个人立即
向土巨怪发动攻击，而后者甚至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长剑砍中土巨怪的身侧，战斧劈上土巨怪的肩头，勉强刺穿了厚厚的皮革。
一时之间，虽然被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十尺巨怪吓了一跳，两人以为狭小的室内战场能为他们带来
优势，让他们在笨拙的怪物面前占据上风。
但接着，土巨怪挥起它有力的手臂，用巨大的身躯填满了整个房间。夫妻二人被甩到一旁，有如秋风
中的枯叶。更糟的是，土巨怪的手臂撞上墙壁，将房间的石墙砸得粉碎。
天花板塌了下来，土巨怪却完全不受影响。
夫妻二人趴在地上，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块和木梁。趁他们分神的工夫，土巨怪将他们碾成了肉酱。
它走出房间，走进城市，它的三个兄弟已经在城里掀起了一片骚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勇敢的居民们
正在组织防御，对庞大的怪物展开反击。不少人已经彼此配合着围住了一只土巨怪，一些人更是设法向这
只畜生发起了攻击。
但它砸碎了旁边的一座建筑，将沉重的石块扔向对手，打破了他们的防御配合。那怪物灵机一动，将
石块对准目标，迫使一个女人躲到一旁，远离了她的同伴。
一只巨爪将她举到半空，握住她胸口用力一捏，把她当做人肉炸弹扔向另一名防守者。男人并未躲闪，
而是试图接住她飞来的身躯，带着她滚到在地。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努力全是白费——女人被捏碎
了胸口，早已丧命。
他将她推到一旁，匆匆站起身来，及时迎上第二只土巨怪的攻击。阵线被冲散了，防守者们溃不成军。
拜拉博斯骑着梦魇全速跑进无冬城的城门，赫佐·阿莱格尼坐在他身后。他们迅速发现了出现在城墙
之内的敌人，拜拉博斯驱使坐骑冲向离他们最近的战场，冲向战场中心引人注目的巨型怪物。
依照阿莱格尼的命令，拜拉博斯让梦魇从一只土巨怪身边冲过，离它只有几尺——阿莱格尼从坐骑上
一跃而起，落地后顺势滚向前方，然后站起身来，利爪猛然挥向一侧。
其他防守者的攻击对土巨怪来说根本不值一哂，因此它甚至没有试图格挡阿莱格尼的这一击。
但阿莱格尼不是寻常守军，利爪也不是寻常武器。阿莱格尼的长剑狠狠砍中怪物身侧，撕裂了皮肤，
碾碎了骨骼。土巨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其中混杂着痛苦、惊讶和愤怒。
阿莱格尼的武器对它的受害者发动了深层次的攻击，奇怪的魔法力量开始侵蚀土巨怪的生命力。
那怪物惊慌失措，挥舞着手臂转过身来。阿莱格尼带着长剑退向后方，让土巨怪得以喘息。但很快，
阿莱格尼又跳了回来，长剑递到挥舞的手臂内侧，正中土巨怪前胸。阿莱格尼扭转剑锋，饥渴难耐的长剑
再次对土巨怪的生命力发动攻击。
阿莱格尼紧逼上前，无视了怪物向他挥来的手臂。他承受了敌人的重击，将长剑刺进土巨怪的心脏。
片刻之后，土巨怪定在了原地。它双臂大张，巨大的颚齿咬在一起，仿佛试图想要发出声音，对出乎
意料的局势变化作出解释。随即，巨大的怪物在临死前的痛苦无助中剧烈颤抖起来。
赫佐·阿莱格尼找他的下一个受害者去了。
灰影拜拉博斯并不适合和土巨怪作战。他显然知道这点。他靠的是速度和敏捷，是观察敌人的反应，
寻找敌人的破绽，趁机发起迅猛而致命的攻击。
然而，土巨怪根本不屑对长剑和匕首作出反应。拜拉博斯的佯攻无法在土巨怪的身上发挥作用。
尽管如此，当他看见一只怪物在广场上大肆破坏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向它冲了过去。在土巨怪的
攻击下，人群四散奔逃，建筑分崩离析。拜拉博斯在土巨怪身边翻身下马，轻盈落地，跟着魔法坐骑一起
冲上前去。
骏马径直冲向土巨怪，撞得它向后退了一步。梦魇人立起来，将燃烧的前蹄踢向土巨怪的脸。土巨怪
不顾一切地挥出利爪，迫使梦魇躲到一旁。
就在这时，拜拉博斯飞扑而至。
男人跳向土巨怪，长剑狠狠出击，插在土巨怪咬合的颚齿之间。拜拉博斯按照计划落在离怪物有一段
距离的地方，然后立即左转冲刺，在经过土巨怪身边时将匕首用力刺进了它的身侧。
土巨怪转身向他发动攻击，却总是追不上他的速度。它沉重的手臂撞上旁边的建筑，墙壁被打得粉碎，
石块四散纷飞。
拜拉博斯躲开石块，趁着骚乱转到相反的方向，向土巨怪的背后发起一串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他击中
了对方十多下，但面对着敌人厚重的外皮和巨大的身躯，他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是，拜拉博斯成功激怒了对方，土巨怪一心一意地向他追来。他没有让它追上自己，也没有
和它再次交手，但当附近的市民看见他们的同伴吸引了土巨怪的注意力，而那个同伴还是在前一场战斗中
表现出众的英雄拜拉博斯时，他们顿时勇气倍增，纷纷赶来增援。
就像一群蜇人的蜜蜂，他们对着土巨怪又刺又砍，不知疲惫。土巨怪的攻击变得越来越绝望，在拜拉
博斯的引领和指挥下，市民们始终躲在敌人的攻势之外。
攻击不断持续，最后，土巨怪钻进地面，遁地逃跑了。它在鹅卵石上挖出一个深坑，藏进鹅卵石下方
的柔软泥土之中。拜拉博斯追进了它挖出的洞里，在逃跑的怪物腿上留下了更多伤痕。
当他终于放走土巨怪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城市广场下方十多尺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
究竟在想些什么。
爬回地面的路上，他听见欢呼声响了起来。当他钻出洞口的时候，他看见许多市民正在为他的英勇表
现欢呼喝彩。
然而，还有更多人正在为赫佐·阿莱格尼发出欢呼。尽管拜拉博斯对提夫林恨之入骨，他也无法声称
这些欢呼给错了人。至少当时没有。
阿莱格尼对上了第二只土巨怪，强大的长剑不顾一切地砍向对方。阿莱格尼的动作快得令人惊讶，土
巨怪试图跟上对方的攻势，试图随着提夫林的脚步转过身来，开裂的厚皮垂在身边。
已经占据上风的提夫林不愿轻易放弃他的优势。利爪——那把可怕的长剑——的每一击都给土巨怪造
成了巨大伤害，它刺破肌肤、撕裂肌肉，令骨骼碎裂、血液喷涌。它直抵土巨怪的存在实质，直抵它的灵
魂核心。
那怪物转身，继续转身，依然转身，试图钻进地面。阿莱格尼当头一剑，将它的脑袋劈成两半，结束
了它的性命。
“你本该制造一场灾难，完成你的任务。”萨斯·塔姆对席洛拉斥责道。女术士刚刚把阿茹妮卡的情
报告诉了他，说明了有关赫佐·阿莱格尼的英雄壮举，“他获得了力量，和那群村民达成了同盟。”
“我给他们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席洛拉反驳道。
“你？”
“底栖魔鱼主君——我将和它们的结盟视为胜利。”
“很好。”萨斯·塔姆承认，但他每个字都带着反感，“一些村民丢了性命，但耐色瑞尔人成了他们
的英雄，不是吗？”
席洛拉垂下目光。她无法回答。
“这场攻击的确不错。”萨斯·塔姆作出了意料之外的总结，“死了不少村民——他们的灵魂已经开
始喂养恐怖环域了，我能感觉得到。我们的狂信徒一个都没死，僵尸一个都没被毁灭。现在，我们必须让
村民们相信，你之所以攻击他们，完全是因为他们和耐色瑞尔人结成了同盟。”
“阿茹妮卡。”席洛拉推测，萨斯·塔姆点了点头。
“我听说她很会劝说别人。”大巫妖说道。
“我需要更多信徒。”席洛拉壮着胆子提出要求。令她惊讶的是，萨斯·塔姆再次点了点头。
席洛拉的呼吸变得轻松多了，她已经开始思索她准备通过阿茹妮卡向无冬城的居民们传达的谎言，已
经开始计划伤害他们，让他们转过头来和耐色瑞尔人作对的方法。
但这份轻松转瞬即逝。
“你窃取了恐怖环域的力量。”萨斯·塔姆说道。
席洛拉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他。
“我感到它的力量减弱了，被你偷走了。”
女术士摇了摇头，试图理解他的话。萨斯·塔姆的口吻变得险恶起来——这通常都意味着有人即将丧
命，悲惨丧命。
“我没有……”
“也许是放到了一把权杖里？”萨斯·塔姆说道。席洛拉明白了。
“杰-杰斯特里的武器……对。”她结结巴巴地说。
“你窃取了恐怖环域的力量。”
“我向它寻求力量。”席洛拉反驳。
“它满足了你，削弱了自己。”
“主人，我……”席洛拉开口，却又停住了。她摇了摇头，试图找到开脱的理由。
“杰斯特里的权杖，你说？”萨斯·塔姆提示道，她急忙抓住那一丝希望。
“我的头号战士，对！他正准备——”
“你的头号战士？”大巫妖问道。
“我们的头号战士。”席洛拉改口，“您的头号战士，阿提莫德信徒杰斯特里。我强化了他。在底栖
魔鱼使臣的帮助下，我把他打造成了一名远远超过其他信徒的战士，一名配得上萨斯·塔姆的战士。
“你窃取了恐怖环域的力量。”
“我强化了他的权杖，制造出了一把适合萨斯·塔姆的头号战士的武器。”席洛拉解释道，“他会面
对黛莉雅。”
“黛莉雅？”
“她回来了，带着一个强大的盟友。”席洛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思索着是否该把完整的故事告诉萨
斯·塔姆。多克瑞的灵魂将那个故事告诉给了瓦琳德拉·影幕，后者又将那个故事转达给了她。看到萨斯·塔
姆的姿态，席洛拉意识到她除了实话实说之外别无选择。
“哈登科特被驱逐了。”她解释道，“黛莉雅和他的卓尔同伴摧毁了他和他的魔鬼护卫。她知道他是
个阿斯莫德信徒。她知道他是我的盟友。她现在是个彻底的叛徒了，打算击败我，挫败我的任务。所以，
没错，主人，我把杰斯特里的权杖放进了恐怖环域，乞求它将部分力量放到那把武器上。如果黛莉雅成功
了，恐怖环域也会受到威胁，我们决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萨斯·塔姆让她的话悬在半空，过了很久才终于回答：“你的选择很明智。黛莉雅必须死。别让我失
望。”
“更多战士？”席洛拉大着胆子提醒道，“我好把林间灰塔全面武装起来？”
萨斯·塔姆点了点头。“现在，”他说，“向我证明你的……我的头号战士是合适的人选。”他戏剧
性地举起他瘦骨嶙峋，近乎骷髅般的手臂，让法袍层层叠叠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他黑色的皮肤。“干掉
可恶的黛莉雅。哦，我对她多么失望啊！把她抓到我面前——无论死活！”
他高声说完，四周的灰烬飞进半空，模糊了他渐渐虚化的身形。他消失在空气之中，回到塞尔去了。
现在，席洛拉的呼吸真正变得轻松了。她痛恨和萨斯·塔姆会面的时刻。即便她只有好消息汇报——
就像她把林间灰塔展示给他的时候那样——她也无法确定他会作出什么反应。许多人说他飘忽不定、错乱
疯狂，他们说的或许没错，但席洛拉怀疑萨斯·塔姆利用了自己这种不可预测的性格。和他交谈时，她永
远感到不知所措，永远无法做好准备，永远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杀了他，因为各种她从未想到的
借口取走她的性命。
的确，她意识到，他的确是她的主人。
第十三章
心中的毒药
黛莉雅将布浸到水里，看着冰冷的水流向左右两边分开。在她身边，崔斯特挑着一根断在伤口里的羽
毛倒刺。他的整条右臂都鲜血淋漓。他动了动手指，攥紧拳头，将更多鲜血从伤口里挤了出来。
黛莉雅用浸满水的布擦拭着卓尔的手臂，擦掉大部分鲜血，露出伤口。那些伤口并没有连在一起，更
像是一串针孔般的小洞。
崔斯特举起胳膊面向阳光，示意黛莉雅把湿布放到他嘴边，让他咬住。他将小刀刺进前臂。他皱紧眉
头，用力一拧，把小刀抽出来扔在地上，伸手拔出了那根顽固的羽毛。
卓尔松开布团，长叹一声。他甩了甩手，将手臂进入冰冷的河水。
“可恶的小怪物。”他评价道，又盯着羽毛看了一会儿，才将它抛到河水里面。
“多少野狼也对豪猪说过相同的话？”
“据我所知，没几只豪猪有在森林里追逐野狼的勇气。”
“如此看来，也许它们比魔鬼还要聪明。”黛莉雅说道，这话让崔斯特露出微笑，但她自己却笑不出
来。
“哈登特科已经消失了。”崔斯特向她保证。
黛莉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威胁已经过去了。我们和无冬森林——和席洛拉——之间的道路再无障碍。”
她再次点头，却明显没有在听，也没有望向崔斯特。她扫视着河边的树丛投下的阴影。
“席洛拉已经做好迎接我们的准备了。”她说，“我们失去了突袭的优势。哈登科特是她的探子。”
“我们不必继续下去。”崔斯特回答，“我们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整个北地都等着我们去探索。”
“不。”黛莉雅直接回答。
“我们可以改天再来，就在不远的未来。”崔斯特提议，“没了哈登特科和他的手下，我们还可以再
打她个措手不及。也许只要我们晚点儿去，只要晚上一点儿，席洛拉就会放松警惕。”
“不。”黛莉雅说道，“我们永远也没机会攻她个措手不及。之前我以为能突袭她，但这完全是个愚
蠢的想法。席洛拉·萨尔穆是个久经沙场的塞尔战士，是萨斯·塔姆的得意门生。哈登科特只不过再次证
明了我早已得知的事实：席洛拉·萨尔穆的周围布满眼线，现在她已经洞悉了我们的意图，她永远不会放
松警惕了。”
“你知道了什么？”崔斯特问道。他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特别是因为黛莉雅不断望向阴影的方
式，仿佛她正期待着有什么魔鬼或其它怪物会冲出树林，向他们发动攻击。
“多克瑞。”黛莉雅承认，“他还在附近，不然也是很快就会回来。我十分确定。他能在我们毫无察
觉的情况下找到我们。”
“如我所说，我们可以转身——”
“不。”黛莉雅打断了他。
崔斯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试图读懂她的双眼。她依然注视着森林，双眼中没有多少谨慎，反而充满
了闷燃的怒火。毫无疑问，她憎恨席洛拉，但卓尔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你总是这么急切地想要杀人吗？”崔斯特轻声问道，但问题中的暗示却不容错过。
黛莉雅依然眺望着远方。然后她突然转过头来，望向卓尔。
“席洛拉、贝涅戈……”崔斯特评论道，“你就只有这么一种与人沟通的方式？”
怒火令她面容紧绷，但这个表情很快就消失了。此时此刻，她的伤痛和悲哀更甚于愤怒，崔斯特不禁
后悔自己随口说出了这些话。
“驱使你的是对谁的怒火？”尽管如此，他还是追问了下去。崔斯特从小溪旁边站起身来向她走去，
却并未直接走到她身前，而是绕着她走了一条弧线，“她长相漂亮。她事业成功——她是技艺娴熟的战士、
猎人、战略家。”
他继续绕着她踱步。“她风华正茂，整个世界都铺展在她脚下。每条道路都向她敞开，但她却总是选
择那些通往绝顶险境的道路。”
“崔斯特·杜垩登会回避战斗吗？”她问道。
“我会追逐森林里的野狼吗？”
有关豪猪的比喻令黛莉雅的美丽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
“对于一个喜欢避免麻烦的人来说，你刀上的血腥味未免太重了。”黛莉雅反驳，“而且，尽管说了
这么多废话，你不还是陪我踏上了这些危险的路吗？”
“我有我的原因。”
“我知道你的原因。”黛莉雅回答。她抓住崔斯特的手，粗暴地将他拉下来，吻住了他。
他没有抵抗。
崔斯特走到俯视着小河的山脊上，看见黛莉雅正在往脸上泼水。他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有些地
方……不一样了。接着，他意识到她又梳起了辫子，河水从闪闪发亮的脸上滴落，他看到了蓝色斑点组成
的魔法刺青。
后退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精灵的奇特外表，就已经下意识地对她这副严厉
的模样做出了负面反应。她依然漂亮——他无法否认这点——只是更加危险了。但崔斯特现在的生活不也
变得同样危险吗？
危险难道不是已经变成了他的选择，他的喜好？
他闭上双眼，想象着“柔和”的黛莉雅。她擦拭着他的手臂，头发垂在肩头，脸上清爽干净，没有纹
身。他睁开双眼再次望向她，观察着那些她召之即来的变化。
崔斯特回想起他骑着独角兽向路斯坎狂奔的夜晚，想起危险的狂喜，想起狩猎的刺激。现在的黛莉雅
更能给他带来这种情绪。前往路斯坎时，黛莉雅展现的是她柔和的一面，但真正让崔斯特涉足险境，不顾
后果地享受冒险的，是她现在展现出来的危险一面。这一面的黛莉雅并不脆弱，也谈不上柔美。
当他走下山脊，来到情人身边时，崔斯特意识到或许他自己也已经变得和她一样充满矛盾了。
“你爱过别人吗？”她头也不回地对走过来的崔斯特问道。
这个问题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给我说说她。”黛莉雅说。
有关凯蒂布莉尔的回忆涌进脑海，崔斯特意识到，如果黛莉雅戴着她柔和的伪装，他很可能会用不同
的方法对她提起凯蒂布莉尔，讲述不同的故事，关注不同的重点。
她抬头望向他，脸上带着一个微笑，但笑意很快消失在不停旋转的刺青之下。也许她想露出一个热情
的微笑，他无从得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他设法回答。
黛莉雅大笑一声。“我没有嫉妒。”她向他保证。
“我知道。”他没什么语气地说。
黛莉雅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那
就给我讲讲矮人的故事。讲讲这个名叫布鲁诺·战锤的国王。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却觉得他令人着迷。
你认识他多久了？”
“超过一百年了。”崔斯特说，他发现自己放松了下来。提起布鲁诺的确要比提起凯蒂布莉尔容易多
了，特别是当他交谈的对象是黛莉雅的时候。“也许接近两百年了。”
“听说过彼此的大名？”
“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百五十年？”黛莉雅难以置信地问道。她的笑容又回来了，这次带着一丝震惊。
“他能再陪我一百年该有多好啊。”崔斯特说。
“我就不行吗？”她突然抛来的问题让卓尔不知所措。他不得不开始思索该如何回答——就算他想清
楚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他也需要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黛莉雅再次大笑，驱散了紧张的气氛。“也许是和我一起？”她提议。
“我会把你介绍给他，让你来作出决定。”崔斯特回答，很高兴找到了解脱的说法。
“你也会把我介绍给你的爱人吗？”
崔斯特感到自己的脸绷紧了。
黛莉雅伸手捡起了她的宽沿皮帽戴在头上，然后调整了一下辫子，让它绕过她修长的脖子垂在乳沟上
方。
“来。”她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们还要赶路呢，我想听你给我讲讲布鲁诺王的故事。”
崔斯特走到河边，在冰冷的河水中用力晃了晃手臂。他匆匆追上黛莉雅，边走边从腰包里取出一条绷
带。他们来到路边，吹响哨子，把安达哈召唤了出来。此时此刻，他的胳膊上从从手肘到手腕都已经缠满
了绷带。在当天剩下的时间里，在赶路的过程中，崔斯特不断攥拳又放松，对抗着残存的魔鬼毒素造成的
刺痛。鲜血再次涌流，他的绷带上很快就渗出了好几个血点。
崔斯特并没把这点儿麻烦放在心上，他按照黛莉雅的要求向她讲述了布鲁诺的故事。这些令人满怀喜
悦、心情鼓舞的故事中充满爱和友情，有力地对抗着在崔斯特·杜垩登心中蔓延开来的另一种毒药。
他们在太阳落山后很久才扎营休息，在晨光亮起之前再次出发。安达哈驮着他们两个轻松前行。很快，
他们来到了无冬城的北侧，但在黛莉雅的坚持下，他们并未进城，而是在城镇的东北方安营寨扎。
为他们的小火堆收集柴火时，崔斯特听到了一声响动——脚步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如果只是这样，卓
尔倒不会十分在意，毕竟无冬城的守卫很可能在附近巡逻，他们并不是崔斯特的敌人。但当他潜行过去调
查状况的时候，崔斯特很快变得警觉起来。夜晚是属于卓尔的时间，但崔斯特寻找的那个人显然十分擅长
隐藏行踪。
卓尔终于找到了他的猎物，在他发现对方的一刻，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花上这么多时间才找到声音
的来源，甚至跟着对方走进了森林深处。满月十分明亮，崔斯特的卓尔双眼可以像在阳光下一样看清夜幕
中的景象。他本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任何一名寻常旅者，甚至是城市卫兵。但现在，当崔斯特终于找到脚步
声的来源时，他原谅了自己没能早点看到对方的事实。
那个男人——或女人，他无从分别——是幽影界住民，他和橡树下阴影融在一起，一时之间，崔斯特
还以为那是一名正在返回黑暗国度的耐色瑞尔领主。
他再次望向他的猎物，确定了对方的确是个男人，高大而强壮。崔斯特悄悄追了上去，动作像阴魂一
样难以被人察觉，脚步却比对方轻得多，因为他早已对森林的地面了如指掌。他在看见篝火之前就闻到了
燃烧的味道，于是加快步伐。又有至少三个阴魂映入眼帘，每个人都穿着铠甲，带着武器。
他想起黛莉雅告诉过他森林里的骚乱，知道这是一群准备战斗的阴魂。
很快，他融入夜色之中，沿着他来时的路线跑了回去。
令他惊讶的是，他在营地边缘找到了黛莉雅，她的长棍已经变成链枷，挂在臀部两侧的腰带上，可以
随时握在手中投入战斗。
“阴魂……”崔斯特刚要发话。
“我知道。我闻到了他们。”黛莉雅说。
“四五个。”崔斯特解释道，用下颌指向远处的营地，“就在这些小山的对面。我们可以向西走，靠
近海岸……”
他停住了。黛莉雅从他面前走开，径直走进森林，像射向目标的箭一样对准阴魂的营地。
崔斯特好奇地看着她。“我们没必要和他们交手。”他在她身后叫道，但她的速度没有丝毫放缓。
“这些耐色瑞尔人不是塞尔的敌人吗？”他追上她。
“死敌。”黛莉雅回答，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所以，席洛拉会希望看到我们和这群人打起来吧？”崔斯特问道，希望能让黛莉雅拜托那种近乎恍
惚的状态。即便是在现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他依然能看到她闪闪发亮的双眼中闪烁的怒火。她已经把武
器从腰带上取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星光之下，她的皮肤本就略显苍白，此时此刻，她的指节周围更是
亮得刺眼，仿佛因为怒火而烧得一片白热。
“如果我们和阴影作战，岂不是遂了席洛拉的意？”他再次反问。
黛莉雅停下来转身正对着他。“耐瑟瑞尔人和塞尔人正在争夺无对冬森林的控制权。”她承认，“没
错——这么说是不是很让你开心？——席洛拉希望干掉这群人，希望干掉所有灰皮肤的混蛋。”
“那就让我们换条路。”崔斯特向他们的营地退了一步，进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黛莉雅用笑声否定了他的提议。“我的生命里又不是每件事和席洛拉·萨尔穆有关。”她说道，继
续走了起来。
崔斯特再次追到她身旁，发现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他意识到他没法和她讲理了。黛莉雅翻过小山，越过峡谷，沿着一条直线走向崔斯特最初指给她的方
向，走向阴魂的营地。
崔斯特对耐色瑞尔帝国了解不多，和阴魂作战的经验也十分有限。他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他知道
他不能坐视黛莉雅独身一人冲上战场。他愿意陪她一起向席洛拉·萨尔穆寻仇，不仅是因为席洛拉让无冬
城毁于一旦，也是因为她导致了布鲁诺的死亡。既然如此，就算崔斯特和黛莉雅现在的作法会让席洛拉受
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斯特对阴魂既没有好感也没有友谊，更不会从他们的邪恶计划中受益。
“他们至少有四个人。”他对黛莉雅轻声说道。
他们离营地已经很近了。黛莉雅停下脚步，望向他的弯刀。看到崔斯特拔出双刃，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跑了起来。
翻过小山，篝火映入眼帘，但黛莉雅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
崔斯特跟在她几步之后，靠着他的魔法护踝和更好的昏暗视觉轻而易举地跟上她的脚步。同样是因为
他的魔法护踝和昏暗视觉，他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他收起弯刀，摘下陶玛里穿心弓。
他发现一个阴魂藏在一根位置较低的树枝上，但黛莉雅显然没有发现。她跑向阴魂下方。
阴魂扑向她，却带着震惊和痛苦的尖叫飞到了一边——崔斯特的闪电箭将他扎了个对穿。
黛莉雅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接连递出两击，链枷从左右两侧分别打上阴魂的脸，打碎了他的
头骨。
黛莉雅继续奔跑，营地进入视野，阴魂忙碌不已。
“左下！”崔斯特叫道。
黛莉雅冲进火光，发现崔斯特低估了敌人的数量。虽然已经在营地之外干掉了一个阴魂，现在还有五
个阴魂站在她面前。
她依照崔斯特的指示一个滚翻扑向左方，两只魔箭从她身旁呼啸而过，站在中间的阴魂顿时退出了他
们半圆形的阵线。
黛莉雅冲上去和左边的两名阴魂交起手来，右边的两个打算包围她，却被一只魔箭逼回原位。一道黑
色的影子跳上前来，闪亮的弯刀疯狂飞旋。
借着冲锋的劲势，黛莉雅向面前的两个对手发动猛攻，链枷飞旋着挥向两边，然后彼此靠近，狠狠砸
向对手。她迫使他们重心后移，左手、右手、正手、反手，各种攻势层出不穷，让他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她左侧的阴魂设法举剑刺来，但她左手的链枷反手挡住了这一击，上方的短棍翻过来压住了长剑。她
右手一抖，另一根短棍以相同的方式裹在了长剑上。没等阴魂撤回武器，黛莉雅大叫一声，双手猛然甩向
一侧，两把链枷一齐转向同一个方向，迫使剑身也随之旋转。就这样，她把长剑从敌人手里扯了出来。
黛莉雅翻转左腕，链枷随之飞旋，旋转的短棍正中阴魂面颊。
与此同时，黛莉雅从另一个阴魂面前退开。她转了半圈，右脚退到左脚后方，对准敌人。她将右手抬
到身前，手腕弯曲——一次、两次、三次，像挥舞长鞭一样挥出链枷，扬起的短棍狠狠砸在阴魂的脸上。
紧接着，她将左手放到右手下方，两把武器防御性地转动起来，从右到左，然后又回到右侧，让另一
名阴魂不敢靠近。
她三次挥出棍鞭，但只有前两次击中了目标，打得阴魂眼冒金星，踉跄后退。
黛莉雅在仅剩的敌人面前站直身体。为了让对方感到意外，她将两把武器变回了一根长棍。她从敌人
的脸上看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知道她，知道她是席洛拉的头号战士。
他同样知道他已经难逃一死了。
崔斯特将两把长剑挡到一旁，两把弯刀先是反手格挡，然后正手格挡，正反两次出击在他左侧的长剑
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黛莉雅！”他叫道，迫使敌人进一步退向左侧，退过黛莉雅背后。
崔斯特右侧的战士追了上来，却被黛莉雅抛向身后的长棍吓了一跳。她抓住长棍上端，狠狠刺向身后，
正好刺中了阴魂的咽喉。
崔斯特猛然迈上一步，结束了和另一个敌人的对剑。他最后挥出一刀，刀锋切开了阴魂的小臂。长剑
脱手而出，阴魂抓着胳膊退向后方。
崔斯特并未追击。他跳回到右侧，弯刀在身前反手挥出，扫向还没从黛莉雅的攻击中恢复过来的另一
名阴魂战士。正手攻击也紧随而至，就在第一刀下方。然后，卓尔游侠转了整整一圈，反手在前，正手在
后，前者从上一击的下方挥过，后者更低一点儿。崔斯特继续旋转，发起第三次双重攻势。
崔斯特跳回左侧。另一名阴魂刚刚捡回了他的长剑。在卓尔右侧，他的上一个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
地，双臂大张。这名阴魂也丢掉了武器，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
六条血线出现在他的脖子到小腹之间。
他瘫倒在地。
剩下的阴魂转身就跑。
崔斯特回头望向黛莉雅，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畏缩。她已经将最后一名阴魂击倒在地，正像使用长矛
一般用长棍一遍又一遍地扎向阴魂的脑袋。
“黛莉雅！”崔斯特叫道。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暴虐的模样。“黛莉雅！”
她终于抬起头来，却很快越过他望向跑进森林的阴魂。
“不。”精灵怒吼一声。
她从崔斯特身边冲过，匆忙之间几乎将他撞倒在地。
“放他走。”崔斯特乞求道。但他说晚了。
黛莉雅冲向一棵大树，长棍撑地跳上树枝。崔斯特靠着摇晃的树叶才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她灵活的身
手令他忍不住暗暗惊叹。
接着，崔斯特看见了逃跑的阴魂，他在树林间踉跄穿梭，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阴魂站直身体，重心前倾，准备冲刺。已经迟了。
黛莉雅扑到了他身上。
看得发呆的卓尔摇了摇头，清醒过来。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营地里的四个阴魂都已经咽了气。
他冲上前去，大叫着让黛莉雅饶过面前的阴魂，以便他们从他嘴里发掘情报。
靠近之后，他住了嘴。黛莉雅正弯着腰，链枷疯狂挥舞。终于走到她身边之后，崔斯特不得不转开目
光。她已经把敌人打得脑浆四射，血肉模糊了。
“黛莉雅。”他唤道，声音洪亮却并不尖锐。
链枷在空中发出嗡鸣，旋转着砸向地面，将骨骼砸得粉碎。
“黛莉雅！”他大叫。
她听不见她。崔斯特看准一个破绽，在不被她击中的情况下凑到她身边。他动作迅速，以免她把攻击
目标转移到他的身上。在他看来，黛莉雅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的脸上戴着狂怒的面具，每砸一下都发出一
声沉闷的怒吼。
崔斯特真心相信她会向他发动攻击。
他收起弯刀，观察着她的动作，判断着她的节奏。她的左臂落向离他较远的一侧，她的右手抬了起来。
崔斯特扑向她背后，右手插到黛莉雅抬起的手臂下方，手指扳住她的后颈。他撞在她的后背上，压着
她倒向一侧。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发动还击，却被崔斯特趁机将左手伸到了她的左肘下方。
他困住了她，令她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像小鸡翅膀一样被拉到身后。在他的冲击下，她继续倒向
左侧，这让崔斯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左脚伸到黛莉雅的左脚旁边，将她绊倒在地。他尽可能轻地落上地面，
却又不得不用自己的体重压住不断挣扎尖叫的黛莉雅。
“黛莉雅。”他不断唤道，而她持续大叫着：“放开我！”
“他已经死了。”崔斯特向她保证，“他们都死了。”
“我要再多杀他几次！”
崔斯特震惊地眨着眼，收紧手指，让女人动弹不得。他贴在她耳边轻声呼唤：“黛莉雅。”
“放开我！”
“他们死了。你杀了他们。黛莉雅！”
他一刻不停地轻声诉说着。过了好久，黛莉雅终于在他身下放松了下来。
崔斯特一寸寸地松开手指。他从她身上滑了下来，站稳脚跟，向黛莉雅伸出了手。
趴在地上的黛莉雅抬眼望向他，拒绝了他的帮助。她翻到一侧，扭转身体站起身来。她从崔斯特身边
走过，走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路过阴魂血肉模糊的脑袋时，她放慢了脚步，朝那摊烂肉上吐了口唾沫。
崔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再次畏缩。
这就是黛莉雅的噩梦。
但缘何而起，因何而生，如何解决，他毫无头绪。
第十四章
不受欢迎的同伴
“你说得越少，我越能容忍你的存在。”灰影拜拉博斯对他的同伴说道。
畸形的邪术师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扭曲微笑。这个表情在年轻的提夫林脸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让拜
拉博斯烦躁不已。杀手一向不喜欢施法者——无论是法师还是牧师。他不理解他们，也不愿意和他们交手。
他有过成百上千次和战士决斗的经历，往往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但只要对上法师，他总会留下几个伤
口。就连最弱的施法者也可以靠着魔法突破他的防御，向他发动攻击。
不仅如此，拜拉博斯从没见过不傲慢的法师，就像他也从没见过不用神祇的名义美化恶行的牧师一样。
两者他都不喜欢。
但现在，他到了这儿，到了无冬森林，身边是一个名叫艾弗昂的家伙，无用的手臂挂在背后，像被抽
了骨头的尾巴一样甩来甩去。他奇怪的双眼见证了一场失败的杂交。艾弗昂还是个提夫林——这让他丑陋
的外表变得愈发显眼——而拜拉博斯宁愿和兽人搭档也不愿和这种魔鬼后裔联手。实际上，他身上仿佛汇
聚了拜拉博斯深感痛恨的一切特质，而这一事实再次让他意识到，他没有任何自由，他曾经持有——并自
以为已经掌控——了几十年的可怕长剑会一直折磨他，直到永远。
“你就这么担心我会让狂信徒们发现我们吗？”艾弗昂冷笑道，“哈，对，就像阿莱格尼大人告诉我
的那样，你只有发动偷袭的时候才真正致命。”
拜拉博斯停下脚步，向艾弗昂转过身来，表情阴郁——但这并没能让提夫林收起他的一脸讥笑。
“我猜你是想让我对你发动攻击了。”杀手冷冷说道。
“我从不放下警惕。”邪术师回答。
拜拉博斯大笑一声，声音冰冷。他有多少次听过同样的话？这句话有多少次变成了他的受害者的临终
之言？
哦，拜拉博斯多么希望这次也是一样！他多么想要把这家伙的喉咙剜出来。
“反正你也不能攻击我。”艾弗昂继续说，“阿莱格尼大人不会答应的，不是吗？”
艾弗昂什么时候会抛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冲动压倒理智？杀手暗忖。他知道杀了艾弗
昂会让他遭受什么惩罚。那把可怕的长剑早就说得很清楚了。他忘不了他趴在桥上的样子——赫佐·阿莱
格尼之桥——忘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剧痛，忘不了那种痛苦带给他的屈辱。
但这家伙……
当天早上是拜拉博斯第一次和艾弗昂一同前往森林。他不止一次意识到，艾莱格尼之所以将艾弗昂安
置在他身边，完全就是为了激怒他。阿莱格尼看上去和他一样痛恨艾弗昂，也许耐色瑞尔领主知道，脾气
暴躁的拜拉博斯很快就会对这个邪术师忍无可忍，把长剑的威胁抛诸脑后。也许阿莱格尼希望拜拉博斯杀
掉艾弗昂，帮他除掉这个烦人的邪术师。然后，作为额外的好处，他还能折磨拜拉博斯——也许是折磨致
死——作为对他的惩罚。
说起来，提夫林邪术师似乎对激怒拜拉博斯和阿莱格尼十分热衷，也同样热衷于激怒耐色瑞尔营地中
的任何人。他总是时不时露出他扭曲的微笑。
他有什么目的？
拜拉博斯从年轻的提夫林脸上看见了痛苦，但他不愿费事深入观察。
他的确将艾弗昂细细打量了一番，审视着他畸形破碎的肩膀和软绵绵地挂在身后的手臂。如果有人能
在给艾弗昂留下这些伤痛的灾难中直接杀了他，那他也算是帮了艾弗昂的大忙。
这时候，他听见了别的声音，来自远处的轻响——或许是枯枝折断的声音。艾弗昂显然又想说话，但
拜拉博斯用力一挥手，就连我行我素的提夫林也立即闭上了嘴。
拜拉博斯转身挪到最近的树后，边走边拔出武器。当他回头望去的时候，他只能叹气，因为艾弗昂站
在原地一动不动，带着一丝笑意好奇地看着他。
就这样吧。巴拉博斯暗忖，将注意力转回到远处的森林。此时此刻，他为自己站在阴魂一方而感到庆
幸，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站在阴影里的狂信徒，但如果他们是赫佐·阿莱格尼的手下，他们将很难
被他发现。
他再次转向邪术师，挥手吸引他的注意，然后用手势告诉他有四个敌人正在靠近。
艾弗昂回以愚蠢的笑容，他的身体前后晃动，瘫软的手臂挥来挥去，看起来既可笑又吓人。
拜拉博斯眯起双眼，希望他有足够的时间跑回去掐死那个蠢货。但他再次决定就这么算了，想到这群
狂信徒或许能帮他杀了艾弗昂，他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然而，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因为当他再次
回过头去的时候，他发现阿斯莫德巡逻队已经注意到了艾弗昂的存在。本来一场简单的突袭就能解决的问
题，现在突然变得无比复杂。
一名高大的信徒舞起权杖——但他的权杖更黑，上面的带着红色的条纹——向另外三名信徒下达命令。
其中一人把长弓挎在肩头，匆匆爬到树上，另外两个开始逼近，在树木和灌木之间来回穿梭寻求掩护。一
人冲上前来，俯身躲在一个掩体后面，然后挥手招呼同伴上前，后者从他身边冲过，冲向下一个掩体。
拜拉博斯观察着狂信徒的动作，权衡着自己的选择，并做出了决定。他一向喜欢直取要害，所以趁着
三名敌人——两个在地上，一个在树上——靠近的工夫，拜拉博斯从树后溜了出来，绕过小兵溜向后方。
后方的信徒似乎是他们的领导者，因此是他的首要目标。下定决定之后，拜拉博斯怀着一丝恶意将艾
弗昂抛诸脑后，不再担心他的安危——反正那个愚蠢的邪术师自己也不怎么担心。
拜拉博斯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小心翼翼地从三名信徒身边走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们三个已经把艾弗昂
当作了自己的目标，他用不着太过谨慎。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一旦锁定目标，这群狂信徒就会被冲动
支配大脑，就算拜拉博斯站直身体唱上一支卡林港妓院的小调，这三个信徒也不会给他任何关注。
他又看了他们一会儿，内心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想亲眼见证艾弗昂的死亡。
树上的弓箭手迅速找好位置，拜拉博斯看见他把一支箭搭在弦上。另外两人马上就到了空地边缘，随
时都会发起冲锋。
拜拉博斯皱着眉毛下定决心，将注意力转回到阿斯莫德首领身上，打量着那个战士的奇怪铠甲。他身
上绑着带刺的护肩和环形金属板——左胸一个、腹部一个，臀部和腿上各有几个——还有一块同样带刺的
怪异护裆。对统一身穿皮甲的阿斯莫德信徒来说，这身装备已经可以说是十分不寻常了，当靠近的杀手看
见了铠甲下面的东西时，他更是困惑得停下了脚步。
和他对战是一只木乃伊？那个战士从头到脚都裹在某种灰色的绑带里，像是穿了一身脏兮兮的破布。
杀手不知该作何感想。箭矢离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将这些想法抛到一旁，从树丛里冲了出来。
他发起猛攻，长剑猛然刺向前方，却又突然停止冲锋，一跃而起，两脚一同发力，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阿斯莫德战士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在杀手从他身边掠过的同时立即转过身来，甚至还设法刺出了他黑红相
间的权杖。
拜拉博斯轻松格开权杖，在落地的同时，他的长剑巧妙地钻到了权杖下方。他转过身来，阿斯莫德信
徒也冲到了他面前，却没能把长剑从他的武器上甩开。拜拉博斯挑起剑锋，权杖也随之上挑，露出一个更
好的破绽：阿斯莫德战士没有保护的胸口，就在带刺的金属护甲旁边。
经过魔法加持、经过上百次杀戮的血液滋润的匕首瞄准了试图退后的男人，狠狠出击。
没有刺穿。
直到这时，拜拉博斯才明白过来，阿斯莫德信徒后退的动作只不过是个虚招——为了让拜拉博斯失去
平衡，也为了调整姿势，让这个奇怪的狂信徒可以趁机抽出他的权杖。这直取敌人性命的一击看起来万无
一失，因此拜拉博斯并没有思考备用方案。
矛棍离开了他上挑的长剑，完全是凭借直觉，杀手狠狠压低剑锋——尽管他知道这会让他落入敌人的
攻击范围之内——身体扑向一侧，另一侧的腰胯拉向相反的方向。他惊人的反应速度让他没有被权杖正面
砸中，但他承受了这次横扫，顺势转开。
转到一半，他发现自己出了问题。
权杖打在他的右胯上，那里的肌肉开始抽搐痉挛。拜拉博斯一个踉跄。
灰影拜拉博斯从不踉跄。
他的右胯不停痉挛，淤伤的皮肤收缩紧绷，烧灼般的剧痛蹿下大腿。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是毒，
更像是某种魔法效果。
令人衰亡的死灵魔法。
痉挛并未消退——恰恰相反。他腿上的肌肉收缩、放松，然后再次收缩，给他带来剧痛。拜拉博斯不
得不竭尽全力才没有摔倒在地。
他又踉跄了一步，不知道是该冲锋还是该撤退。
阿斯莫德战士逼上前来，像只微笑的木乃伊。
艾弗昂好整以暇地从腰带上取出一根弯曲的木质魔杖，看着树上的弓箭手拉开长弓，看着另外两人伏
在厚厚的灌木丛中向他靠近。
两名战士从十步之外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弓箭手射出箭矢。
艾弗昂用魔杖敲了敲脑袋，缩成一片，然后继续收缩，缩成了一条线。虚化的邪术师钻进一个蛇洞，
钻向地底。弓箭手的箭矢只射中了空气。
“施法者！”一名冲锋的狂信徒叫道；他和他的同伴猛然停住了脚步。
在艾弗昂看来，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又从洞里钻了出来，变回原形，向左手边的战士抛出
一个咒语。
两人大叫一声，挥舞着矛棍，高喊着他们的魔鬼神祇，愤怒地冲上前来。
艾弗昂开始对右侧的战士施法。他并未用魔杖指向她，只是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施法者和施法目标
之间的空气开始波动，仿佛从发烫的岩石上冒出的热气。一道心灵能量滚动着扑向那个女战士，波动的空
气颜色变深，像一条盘起来的蟒蛇一样向上抬起，对她发起攻击。
她混乱地加了一声，步伐踉跄，面容扭曲。痛苦和脉动的魔法能量填满了她的大脑。
另一个战士向他扑来，邪术师抬手格挡。狂信徒压低重心，似乎想将他掀翻在地——为什么不呢？邪
术师知道对方的重量足有自己的两倍。
但他早就为这样的袭击准备好了多种方案。狂信徒击中了他。飞向后方的不是艾弗昂，而是阿斯莫德
战士自己。他飞向来时的方向，并在途中着起了火。
艾弗昂也飞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对方的撞击。在他的领域中，这个魔法被称为凯丰之跃。此时此刻，
第二支箭矢从树上飞来，艾弗昂立即虚化，用传送术来到了踉踉跄跄的女性信徒后方。
女战士依然头晕脑胀、步履蹒跚，男战士在地上来回打滚试图熄灭顽固的魔法火焰，艾弗昂抓住机会，
将注意力集中在弓箭手身上。他伸出魔杖，从杖端射出一团黑色的魔法能量。如果仔细观察，任何人都会
把那团能量看成是一只会飞的蜘蛛。
它击中了弓箭手，几乎将他撞下树来。但他设法坐住了，皱着眉发出蔑视的怒吼，并设法射出了第三
箭。
这一箭差点儿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目标：艾弗昂低下头，一脸厌烦地望向扎在黑袍上的箭矢。
他压下怒火，从弓箭手面前转过身来，又向着火的战士射出了一颗黑色的魔弹。幽灵般的魔弹从杖端
飞出，重重打上试图爬起来的男人，令他重新摔倒在地。
听见弓箭手再次发出痛呼，艾弗昂忍不住微笑起来。与此同时，女战士终于直起身，从另一侧向他展
开攻势。弓箭手的准头令邪术师不由惊叹：他知道他残忍而狡猾的飞弹击中了敌人，那个男人正经受着钻
心剜骨的剧痛。
但他的箭依然精准，精准地飞向艾弗昂的后脑。
阿斯莫德信徒双手抓住权杖，像挥舞棍棒一样用力横扫，加紧攻势。
拜拉博斯的胯侧不住痉挛，剧烈收缩的肌肉令他几乎难以站立，这让他无法像期待中一样利用对方的
破绽。如果没有受伤，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发动了攻击。但现在，他只能尽力而为。
权杖从左侧挥来，拜拉博斯向右躲闪。他挑起长剑进行格挡，匕首再次狠狠刺向阿斯莫德信徒的前胸，
甚至设法转出了权杖的触及范围，长剑斜线劈下，砍向对方的脖子。他旋转着退向后方，发现那只木乃伊
战士并未追击，而是在长剑的重击下踉跄着调整脚步，不由找回了一些自信。
他再次上前，却又下意识地退了回去——只退了一点点，让他在靠近的同时做好了防守的准备。幸运
的是，精明的狂信徒抛开了伪装，毫发无伤地冲上前来，向拜拉博斯发起凶猛的攻势。
拜拉博斯退后格挡，在和对方保持距离的同时仔细观察敌人的脖子。他没能在裹布上留下任何痕迹，
从木乃伊的笑容和他闪烁的双眼来看，长剑的重击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放低目光，发现匕首的第
二次突刺同样没有在狂信徒的胸前留下伤痕，至于他用尽全力、完美无缺的第一击，也只是在灰色的布料
上留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擦痕。
他的武器伤不了对方。
拜拉博斯闪到一旁，再次出击，长剑灵活地绕到权杖后方，打在阿斯莫德信徒的手指上。男人毫不畏
缩；手指依然牢牢抓住棍柄。他反手还击，接着是第二次横扫。仿佛证明拜拉博斯的攻击没对他造成任何
伤害一般，行至半途的权杖改变了方向，挑衅般地向杀手刺来。
拜拉博斯转身就跑，强迫受伤的胯部转向前方，将右腿甩到身前。他咬紧牙关对抗着剧痛——他没时
间感到痛苦了。拜拉博斯飞快转过一棵粗壮的橡树。他想要停在这儿，对追来的对手发动突袭，但他意识
到这样反击未免太过明显。
不过，旁边还有第二棵橡树，被第一棵挡住了，阿斯莫德信徒看不到它……
箭矢从树上射来的时候，艾弗昂向站在他面前的女信徒露出微笑。显然是看出了箭矢的准头，她同样
笑了起来，怒吼着刺出一击。
艾弗昂双臂大张，甚至没有试图阻挡这一击，对身后的箭矢也毫无反应。箭矢刺进他虚化的后脑。他
射出的最后一枚魔弹可谓名副其实，在施法者身上也发挥了“幽灵般”的效果。
权杖刺中了灵体，刺中了虚化的邪术师迷雾般的身形。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美妙的一丝。那
支箭从艾弗昂中间穿过，扎进了女人的眼窝。血肉四散飞溅，证明她不太像幽灵。她直直仰倒，以笨拙的
姿势狠狠撞上地面，但艾弗昂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在他前方的一侧，另一个阿斯莫德信徒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几乎被烧光的头发和眉毛上冒出黑烟，
通红的皮肤上全是水泡。他充满仇恨地瞪着邪术师，盛怒之下不住喘息。阿莫斯德战士冲上前来。
艾弗昂的魔杖在空中一转，射出一条飞旋的影蛇。飞到敌人面前，影蛇凭空消失了，但阿斯莫德信徒
还是像被打中了脸一样变得步伐踉跄。碎裂的鼻子里流出鲜血，他向地上吐了一颗牙，脚下却一刻不停。
艾弗昂身后的弓箭手再次尖叫，这次他的叫声中不止是痛苦。这次，他的叫声中还有恐惧。
艾弗昂不由露出微笑。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战局！
阿斯莫德战士终于冲到他面前，摆出防御架势。局面似乎对艾弗昂极为不利：他身上只穿了长袍，手
里只拿了一把脆弱的魔杖，背后还拖着一条无用的手臂。但邪术师的附魔长袍、戒指、护身符、斗篷、护
腕和腰带无不为他提供了魔法防御。艾弗昂也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能击中对面的战士，阿斯莫德信徒会自己
解决这个问题。
的确，当阿斯莫德战士试图攻击艾弗昂的时候，影蛇再次出现，像阴影做成的绞索一样套住了他的脖
子。他挣扎喘息，双眼鼓胀——既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魔法绞索收紧时的野蛮力量。
固执的狂信徒再次挥出权杖，重重打在艾弗昂畸形的肩膀上。这一击的力量令邪术师向旁边迈出一步。
阴影绞索继续收缩，阿斯莫德信徒口吐鲜血。他举起权杖想要再次进攻，权杖却从他无力的手指间滑
脱在地。他带着困惑和憎恨紧盯着艾弗昂，然后倒向一侧，彻底咽了气。
奇怪的木乃伊战士转过橡树，没有丝毫畏惧。他略作停留，环视左右寻找对手。当他望向右侧时，拜
拉博斯从他左手边的树后转了过来。
杀手用尽全力将长剑劈向战士的后脑，这次，狂信徒的确在他的重击之下向前踉跄了两步——不是伪
装。拜拉博斯逼上前来，递出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然后用匕首刺向敌人腰侧。
爆发的攻势结束后，阿斯莫德战士设法从他面前远远退开，拜拉博斯并未追击。在那令人困惑的狂乱
一刻，拜拉博斯被可怕的权杖在左肩上敲了一下，现在他的左肩也开始痉挛。匕首脱手而出，每隔几拍心
跳就有一阵剧痛窜过全身。
几步之外，狂信徒转过身来，咧嘴一笑。拜拉博斯的攻击没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拜拉博斯弯腰捡起匕首，左腿剧烈抽搐，几乎摔倒在地。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平衡，长剑也从手里掉了
出来。
阿斯莫德信徒发起冲锋。
尽管剧痛不已，拜拉博斯并未真的失去平衡，也并非全然无助。他抓向长剑，但这只是个假动作——
他抓起一把尘土，撒向敌人的眼睛。
狂信徒呻吟一声，向后退去。拜拉博斯捡起长剑——但他不断抽搐的另一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
拿住匕首——转身就跑。他把右腿甩到身前，全速飞奔，竭尽全力不让那条麻木的腿直接跪倒在地。
一阵尖叫引起了拜拉博斯的注意，他看见阿斯莫德弓箭手从树上掉了下来，可怕的景象令他不由畏缩。
一群群小蜘蛛咬破了男人的皮肤，从他身体里面钻了出来，他又抓又打，动作近乎疯狂。
“艾弗昂……”拜拉博斯嘀咕道，厌恶地摇了摇头。
就在他跑进空地的同时，一枚黑色的飞弹从邪术师的魔杖射向躺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个男人显然已
经死了。
“艾弗昂！”拜拉博斯叫道。他听见身后的木乃伊信徒正在迅速逼近。他转身迎敌，保持防守，不想
再被权杖碰到。“艾弗昂！”
“我都杀了三个人了，而你还没解决你那一个？”邪术师叫了回来，声音中充满无奈。
拜拉博斯怒吼一声，压低声音发出一连串诅咒。他疯狂挡住飞旋突刺的权杖，并时不时地加以反击，
却没能找到任何机会伤害到这个……怪物。
“艾弗昂！”对邪术师的怒火令他分神，拜拉博斯差点儿被打中脑袋。他意识到，这一击本能要了他
的命。
一串黑紫色的飞弹旋转着飞进半空，从拜拉博斯身边飞过，打在狂信徒身上——那个木乃伊怪物稍微
踉跄了两步。
“再来！”拜拉博斯叫道，他趁机冲上前去，长剑砍上狂信徒的额头。
“哦，我的法术已经用光了。”艾弗昂回答。他的声音从比刚才更远的地方传来，而且还在不断远去。
一阵恐慌袭过全身，好消息是他的腿终于停止了痉挛，坏消息是他的左臂依然在疯狂抽搐。
他需要找到一个让敌人再次分神的方法，他好趁机脱离战斗，逃之夭夭……
就在他寻找这个方法的时候，他面前的狂信徒突然爆炸了，黑紫色的能量从他身上的每个开口处窜了
出来。魔法能量打在拜拉博斯的身上，给他造成的伤害远比给狂信徒造成的伤害更大。但魔法至少模糊了
阿斯莫德战士的视线，尽管短暂，却足够让拜拉博斯得以脱身。
狂信徒追了上来，拜拉博斯回头望去，恰好看见艾弗昂的飞弹再次爆裂开来，阿斯莫德战士不得不停
住脚步，等待视野再次变得清晰。
此时此刻，灰影拜拉博斯已经消失在了森林之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擅长躲藏。
特别是当这关系到他能否活命的时候。
黄昏前的一个小时，拜拉博斯终于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位于无冬城西侧的阴魂营地。他冲过守卫身边，
对他们困惑的表情视而不见，径直冲向被赫佐·阿莱格尼据为己有的小屋。杀手甚至没费事敲门，直接推
门而入——或者说，正打算推门而入。
“他不在。”一名守卫对他说道。
拜拉博斯转过身来，这个突然的动作令胯侧传来一阵刺痛，他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将痛苦化作怒容，
强迫自己走到守卫面前。
“他去哪儿了？”
“去了北边。”第二个守卫迅速从转过拐角，“我们发现了一只巡逻队——我们的人——在森林里被
杀了。”
拜拉博斯怀疑地看着他。几乎每天都有阴魂死在和塞尔人的不断争斗中，阿莱格尼为什么要跑出去亲
自调查？
“这次不一样。”第一个人说道。
拜拉博斯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游走。“该死的艾弗昂在哪儿？”他问道。
“和赫佐·阿莱格尼在一起。”前一个人回答，“他在两个小时之前回来过，说你已经在战斗中丧命
了。”
“他想得美。”拜拉博斯嘀咕道。
“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刚刚收到北边有人被杀的第一份报告。”前一个人说道。
“在哪儿？”拜拉博斯质问道。
“在四号巡逻线路上，靠近北侧的道路。”守卫回答，说出了一个拜拉博斯了如指掌的位置。毕竟，
大部分巡逻路线都是拜拉博斯定下来的。
杀手离开了营地，但这次并非步行离开。他之前忍着疼痛一路走回无冬城，是因为他以为这样可以让
受伤的腰胯放松下来，或许也可以在路上碰到艾弗昂。
没错，赶在艾弗昂回到阿莱格尼身边之前找到他，就算会遭到利爪的惩罚，这也是拜拉博斯最大的愿
望。
他将黑曜石雕像放到地上，召唤出他的炼狱坐骑。漆黑的梦魇在面前成型，燃烧的马蹄一如既往地怒
踏着地面。拜拉博斯护住左臂，爬上马背飞奔而去，沿着城市周围的鹅卵石小路跑向北方。找到北方的小
路时，他左手边的夕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之下。拜拉博斯转向西方，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前。
跑进树林之后，他驱散了梦魇，踏上一条更窄的小路，开始寻找阿莱格尼的踪迹——考虑到提夫林沉
重的步伐，这项任务并不困难。
“席洛拉·萨尔穆的头号战士回来了。”片刻之后，他听见阿莱格尼说道。
“那她就有两个头号战士了。” 一个拜拉博斯再熟悉不过的刺耳声音轻轻说道，“杀了蠢货拜拉博斯
的那个非常厉害。”
拜拉博斯悄悄逼近，直到两人映入视野。
“拜拉博斯没死。”阿莱格尼坚持道，“如果他死了，我肯定会知道——事实上，我会把他复活过来。”
“那把长剑还有这种本事？”艾弗昂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别想轻易逃脱这场永恒的折磨。”赫佐·阿莱格尼只说了这么多，不过，反正拜拉博斯也知道全
部事实。
“那个奇怪的阿斯莫德信徒——可能真的是个木乃伊——击败了他，我很确定。”艾弗昂说道。
“你就在一边看着？”
邪术师用扭曲的姿势耸了耸肩。“我已经把大部分魔法都用掉了，毕竟是我一个人杀了整支阿斯莫德
小队——之除了那一个。”
杀手走出树林，一边拔出双刃，一边稳稳走向艾弗昂。“很好。”他说，“正是我希望听到的。”
“拜拉博斯。”阿莱格尼说道，杀手充耳不闻。
“够了！”提夫林战士下令，杀手依然置若罔闻。
但接着，他确凿无误地听见了阿莱格尼的命令。长剑的意识向他袭来，剧烈的痛苦令他内脏扭曲。固
执的拜拉博斯迈出一步，然后，仿佛过了好几拍心跳，又迈出第二步。
“拜拉博斯……”阿莱格尼警告。
“你和我一样憎恨他。”杀手紧咬牙关，设法说道。
“那不是重点。”
“让……我……杀了……他。”拜拉博斯挣扎着说。
“来啊，杀啊。”艾弗昂说，“我剩下的法术也足够打发你这种低劣的白痴。”
赫佐·阿莱格尼向邪术师投去憎恨的一瞥，将全部注意力转回到拜拉博斯的身上。他拔出利爪，说道：
“够了！”随之而来的剧痛席卷过拜拉博斯全身，他踉跄着倒向一侧。
“多棒的长剑啊！”艾弗昂夸张地赞叹道，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请务必借给我，这
样我也能和拜拉博斯一起玩玩！”
拜拉博斯看见阿莱格尼狠狠瞪了邪术师一眼，让他闭上了嘴。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们两个闹够了。”阿莱格尼对他们警告道，将长剑插回剑鞘。
利爪放开了他，拜拉博斯闭上双眼，平复呼吸。他知道长剑还在他脑海中监视着他，在他出手之前就
已经掌握了他的一切动向。他无法靠近烦人的艾弗昂。
那就算了。拜拉博斯决定。他很快就能找到机会和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邪术师独处。他会确保这点。
他睁开眼，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问题上——阿莱格尼正在观察四名阴魂的尸体。
“席洛拉的头号战士回来了。”他走到阿莱格尼身边，提夫林战士对他说道。
拜拉博斯望向尸体，看了看他们死时的姿势，立即发现他们的对手不止一人。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中
一具尸体上，在它血淋淋的身躯上看到了六条长长的刀伤。他可以想象出是怎样的出色战法才给这个阴魂
留下了如此严重的伤口。
他相信他知道攻击者的身份，针对目前的情况，那个人显然不可能是拿着钝头长棍的黛莉雅。
“她不是一个人。”他对阿莱格尼说道，看到提夫林向他望来，他示意阿莱格尼看向被撕裂的尸体，
甚至还用脚顶了顶它，指出刀伤，“造成这些的不是长棍，就连柯扎之针也不能。”
“黛莉雅十分强大。”阿莱格尼说道，但拜拉博斯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是谁，他叫崔斯特·杜垩登，是一个名声显赫的卓尔游侠。看起来他和席洛拉的头号战士
联手了，你应该提高警惕。”
“我听过这个名字。”阿莱格尼说道，“经常被无冬城的市民提起。据说这个游侠是北地的著名英雄
之一。”
拜拉博斯耸了耸肩膀，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会和席洛拉·萨尔穆结盟？”提夫林怀疑地问道，“这种以善良著称的人会和无比邪恶的萨斯·塔
姆结盟？”
“他经常被人误导。”拜拉博斯冷冷回答，“他就是这种人。”
“你觉得他和黛莉雅一样强大？”
“比她更强大——我和他们两个都交过手。崔斯特身边常常跟着许多强大的同伴——矮人战士和其他
卓尔，他们甚至比他还要更加危险。”
阿莱格尼阴郁地点了点头。
“看来席洛拉找了一群强大的盟友。”艾弗昂插话，“这两个——或许带着一些同伴，我们在森林里
遇到的阿斯莫德怪物，还有那个名叫瓦琳德拉的家伙。”
阿莱格尼和拜拉博斯好奇的望向邪术师，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他们显然觉得艾弗昂根本不知道自己
说了些什么。
“但我不得不说，阿莱格尼大人，这名去而复返的精灵战士和她的长棍才是你道路上最大的危险。”
艾弗昂说道。
“你不得不说？”阿莱格尼怀疑地问道。
邪术师毫不畏惧。
“她是个战绩显赫的战士。”艾弗昂坚持。
“我知道她。”阿莱格尼回答。
“黛莉雅·辛菲尔。”
“对。”
“但那并不是她的名字，辛菲尔。”艾弗昂说，他自信满满的口气甚至令拜拉博斯也提起了兴趣，“辛
菲尔是她给自己起的化名，一个讽刺，一个笑话，一个耻辱的名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赫佐·阿莱格尼质问。
“我们是塞尔的敌人，也是该死的萨斯·塔姆的敌人，所以尽我可能搜集了和敌人有关的一切信息。”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赫佐·阿莱格尼再次闻道，声音低沉有力。
“萨斯·塔姆和他的魔鬼信徒的盟友也是我们的盟友。”艾弗昂解释道，“我们的血统和他们的信仰
让我们在下界位面找到了同一个盟友，不是吗？我之所以知道黛莉雅和席洛拉，是因为我从耐色瑞尔人在
九渊魔狱的探子那里问到了答案。我对这个年轻强大、将奇怪的柯扎之针用得炉火纯青的精灵战士格外感
兴趣。”
“她不叫黛莉雅·辛菲尔。”阿莱格尼讥讽道。
艾弗昂点了点头，没在意他的嘲讽。“对了一半。她的名字是黛莉雅，但她的姓氏显然是个玩笑，就
连蠢货也能看得出来。”他边说边望向拜拉博斯，“对吧？”
拜拉博斯眯起双眼，专心想象着和邪术师在森林里独处的场景。
“你随便说，我没理由怀疑你，更没理由关心她的真名。”阿莱格尼说。
“她真正的名字是黛莉雅·辛德蕾。”艾弗昂宣布，挑衅地将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环抱在瘦骨嶙峋的胸
前，仿佛这句话意义十分重大。这让拜拉博斯一头雾水。
直到他望向阿莱格尼。
他从没见过耐色瑞尔领主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
“辛德蕾？”阿莱格尼重复道。
“不错，来自蛇溪·辛德蕾一族。”艾弗昂回答。
他们似乎在讨论某种拜拉博斯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猜，她……”艾弗昂略作停顿，仿佛陷入深思，“刚过三十岁。”他咧嘴一笑，明显是相信自己
已经在这场讨论中占据了上风，“你同意吗？”
赫佐·阿莱格尼恶狠狠瞪着艾弗昂所在的方向，但在拜拉博斯看来，他的目光越过了邪术师，仿佛思
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个地方——考虑到艾弗昂的最后一句话，很可能也飘到了另一段时间。阿莱格尼手臂上
的肌肉不住抽搐，他下颌紧绷，呼吸沉重。如果晨鸟停止鸣叫，微风不再吹拂，拜拉博斯甚至觉得自己能
够听见阿莱格尼的心脏在他那宽大的胸膛中跳动的声音。
“你不可能知道。”阿莱格尼终于说道。
“黛莉雅·辛德蕾。”艾弗昂重复道，“二十年前不过还是个大孩子而已。”
“谁？”拜拉博斯想要询问，却又意识到他最好还是不要加入这场变得越来越私密的对话。
无论是阿莱格尼还是艾弗昂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插话，看起来也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
“我会杀了她的。”拜拉博斯宣布，“我会杀了他们两个。”
赫佐·阿莱格尼和艾弗昂一齐转过身来，他在阿莱格尼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赞赏，只有一瞬间。
“那个精灵自己就差点儿杀了你。”他提醒道。
“差点儿。现在我更清楚她的战法了。”
“你刚刚还说她的同伴很可能比她还要强大。”
“但我了解他，也了解该如何杀了他。”拜拉博斯在自己的脑海中填满他和崔斯特决斗时的景象，回
忆着他很久之前对卓尔的憎恨之情，因为利爪就在旁边，盘旋在他的思绪上方。一个主意——一个赫佐·阿
莱格尼绝不会喜欢的主意——突然冒了出来，但他自己也没能想清他究竟有何计划。
阿莱格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拜拉博斯坚定地站在原地，甚至还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带上艾弗昂一起去。”阿莱格尼命令道。
“不！”拜拉博斯向年轻的邪术师投去憎恨的一撇，“如果你想让我杀了黛莉雅，那我就去杀她。但
我决不会在这个家伙在我身边的时候去刺杀像她一样的对手。”
“他担心我的能力会再次抢了他的风头。”艾弗昂反唇相讥，但拜拉博斯和艾莱格尼都没有理他。
拜拉博斯不断摇头，缓缓地、坚定地。
“如果你杀了她，我会奖赏你。”阿莱格尼说，“我甚至可能会满足你的愿望，让你返回南方。”
拜拉博斯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将她活捉到我面前。”阿莱格尼继续说，声音中充满期待，“你会得到更多奖赏，多得超
乎想象。”
“活捉？”
阿莱格尼点了点头，发出咆哮般的低吼。那声音如此……饥渴，就连不可动摇的拜拉博斯，也感到一
阵寒意沿着脊柱窜了上来。
第十五章
迫喉之刃
灰影拜拉博斯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席洛拉的盟友——至少找到了黛莉雅。当晚日落
后不久，他找到他们的营地时，卓尔并不在那里。拜拉博斯绕着营地悄悄地转了几圈，思索着崔斯特的缺
席会对他刚刚成形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思索着要如何利用即将出现的崔斯特·杜垩登，却没能想到什么
答案。
他不知道面对卓尔游侠时该如何应对，因此高兴地意识到崔斯特并没有现身的迹象。他们之间存在着
一种早已逝去的敌意，一种痛苦而尖锐的嗜血欲望，却绝不是竞争或同盟。仅仅是想到崔斯特，拜拉博斯
的思绪就呼啸着飞回了几十年前，回到一个来自久远之时的遥远之地，远离如今充满费伦大地的阴影和废
墟。
杀手摇了摇头，抛开这些分神的想法，将精力重新集中在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毫无疑心的黛莉雅，
他希望自己能迅速完成任务，赶在崔斯特回来之前全身而退。
他真的如此希望么？
或许，其实他想要再次面对崔斯特。在如今已经成为灰影拜拉博斯的男人心中，难道就没有一小部分
期望能回到那个早已逝去的时空吗？他再次摇头，抛开这些分神的想法。
“这是你的机会。”他低声轻喃，将自己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他的选择。毕竟，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击败赫佐·阿莱格尼，那一定会是崔斯特。
因此，如果拜拉博斯抓住了黛莉雅，将她带回去交给阿莱格尼，这一举动将很可能让崔斯特变成耐色
瑞尔领主的敌人。崔斯特·杜垩登显然不会任凭自己的同伴陷入那种命运。
当然，被捕的黛莉雅在阿莱格尼手下活不了多久。想起他在无冬城外抓住的阿斯莫德女人，拜拉博斯
不由畏缩。他将她带回城中，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命令守卫们不准伤害她。
那是拜拉博斯最后一次见到她活着——甚至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完整的样子。守卫们将他的命令告诉给
了阿莱格尼。仅仅是因为拜拉博斯声称她是自己的俘虏，赫佐·阿莱格尼就以格外残酷的方式处死了她。
毫无疑问，他也会对黛莉雅作出相同的事——甚至更加残忍。毕竟她还是席洛拉·萨尔穆手下致命的
头号战士。
随它去吧。拜拉博斯暗忖。发生这种事或许会对他更加有利。一旦知道阿莱格尼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
式杀害了黛莉雅，崔斯特会立即向拜拉博斯可恶的主人展开复仇。
而那就是拜拉博斯的希望。他坐在小营地的火光范围之外，紧盯着黛莉雅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摊开铺
盖，又干了些其他杂务。没错，最好能活捉她。他集中注意力看着她点起篝火，提醒自己，无论是活捉还
是暗杀都绝非易事，但后者似乎要容易得多。
他提醒自己，这个名为黛莉雅的精灵勇敢无畏，而且善于作战。
他必须迅速制服她，不容她挣扎反抗。他环视营地，发现黛莉雅已经将武器折成了链枷，挂在臀后的
腰带上，随时都可以轻易拔出来。营地一侧有一棵倒下的大树，背包和铺盖都铺在上面。更远处，一个鞍
囊——应该装着口粮——挂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旁边折断的树枝上则挂着一条绿色的斗篷，斗篷一侧已
经破损得非常严重了。
拜拉博斯环视四周，悄悄移向一边。他先捡起一捧用来生火的树枝，然后取下了斗篷——显然并未引
起任何注意。他披上斗篷，拉低兜帽遮住自己的脸。
但他依然担心这还不够。于是他走到火光之中，深深弯下腰来，转向侧面，甚至还向后退了几步，同
时将木柴高高捧起，掩饰他的身份。
“扔在那儿吧。”黛莉雅指着营火旁边，看来对她归来的同伴兴趣不大。
一旦开始行动，拜拉博斯很少还会怀疑自己的决定。但现在他却对自己充满怀疑，试图预测每个瞬间
会发生什么，担心他想要摆脱阿莱格尼的绝望情绪令他变得草率鲁莽。他追踪的可是崔斯特·杜垩登和黛
莉雅，不是两名可笑的阿斯莫德信徒！
突然之间，整个计划在他看来都变得无比荒谬。他或许可以放下木柴逃之夭夭，消失在夜晚的森林里。
他的确放下了木柴，却立即发动了攻击，长剑和匕首脱鞘而出，在空中挥舞。
令他惊愕的是，黛莉雅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的武器突然出现在她灵巧的双手中，格挡和还击。他占得
了先机，却没能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
他向她发动猛烈的攻击，知道他微弱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
在只有短短几拍心跳的交锋中，想到这是对抗阿莱格尼的手段，灰影拜拉博斯对胜利的绝望渴求百倍
增长，令他发挥出了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刻都更加出色的水准。他将长剑拉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闪过黛莉雅
格挡的链枷，欺身上前，忍下精灵另一把武器造成的伤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迅速抬起匕首，准备
将致命一击逼上精灵的咽喉。他将迫使她投降，否则就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身后。就在他抬起匕首作出胜利一击的同时，一把弯刀从他头
顶劈下，迫使他踉跄着躲向一旁。在他直起身体作出防卫之前，崔斯特将两把武器递到了拜拉博斯的双臂
中间，一把弯刀直逼向杀手的咽喉。
他将就此丧命，然后阿莱格尼会复活他，变本加厉地折磨他。又或者，拜拉博斯在那最后一刻想到，
恐怖环域会率先捉住他的灵魂，将他化作一只僵尸。
最好如此！
黛莉雅曾反复向崔斯特提起耐色瑞尔的头号战士，行踪隐秘的暗杀者。正因如此，自从他们进入这片
区域之后——特别是与阴魂巡逻队交手之后，崔斯特才会不断返回营地查看情况。
所以，崔斯特表面上是去森林里收集他们根本不需要的木柴，实际上他却爬上了树，从一个枝头跳上
另一个枝头，再次回到营地附近。
他看到杀手突然展开行动，以完美的正旋作出防御；他看到黛莉雅大吃一惊，几乎难以招架。
她很可能会就此落败，但崔斯特绝不允许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
转瞬之间，他扭转了战局，将灰影拜拉博斯逼至绝境。
转瞬之间，崔斯特望进耐色瑞尔头号战士的双眼，在用双刀捅穿对手之前直面对方。
他没有出手——他无法出手。记忆汹涌袭来，几乎将他击倒在地。崔斯特目瞪口呆——不是因为对方
的抵抗，而是因为呈现在面前的简单的事实。皮肤的颜色不一样了，比崔斯特记忆中的肤色更灰，但整体
感觉、移动方式、容貌特征……
“阿提密斯·恩崔立。”崔斯特震惊地呢喃。他怀疑他是不是在自欺欺人，怀疑是不是贝涅戈那把太
过熟悉的匕首令他想起了曾经的宿敌。
卓尔突然垂下了刀锋。如果拜拉博斯正在考虑反击，他或许能趁此机会逃出生天。
“阿提密斯·恩崔立。”崔斯特再次呢喃。他摇着头，怀疑这也许是杀手的儿子——或许更可能是曾
曾曾孙。
耐色瑞尔的头号战士，灰影拜拉博斯，露出微笑，仿佛在承认这荒谬的一切。
“不可能。”崔斯特激动地说。他重新将弯刀压上杀手的脖子，迫使他靠在一棵大树上。
“干掉他！”黛莉雅坚持道，但当她走向前时，崔斯特抬起另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再次幸会，崔斯特·杜垩登。” 灰影拜拉博斯说。他低头看了眼弯刀，轻笑一声，讥讽道：“看上
去真是和以往的相遇一样美好。”
“你是谁？”
“你说出了我的名字——说了两次。”杀手回答。
“他在骗你！”黛莉雅坚持。
“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没用过这个名字了。”杀手继续说。听到黛莉雅的警告后，崔斯特紧
紧地用弯刀压住他的喉咙，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所说名字属于一个在半个世纪前就早该丧命的人——就算他非常长寿。”
“人生总是充满惊喜。”杀手轻浮地说。
崔斯特压紧弯刀，杀手的颈间流出鲜血。
“把我出卖给耐色瑞尔人的贾拉索近况如何？”杀手问道，将长剑和匕首扔向地面。
这名字令崔斯特停了下来，毕竟，他最后一次听说阿提密斯·恩崔立时，那个杀手就和贾拉索在一起。
“这是你的新女友？”拜拉博斯顶住黛莉雅，“她身手不错——比凯蒂布莉尔强多了……”崔斯特加
大了手上的力度，迫使他踮起脚尖。致命的弯刀给他带来了更多痛苦和更多鲜血。
“别再说出那个名字。”崔斯特警告他。
“在我们第一次相遇之前，在我俘虏凯蒂布莉尔的时候，我伤害过她吗？”他问道。这句话让崔斯特
明白了一切。
确凿无疑地明白了一切。
卓尔震惊地后退了几步，对黛莉雅的抗议充耳不闻。
“你早该死了。”他说。
“你也是。”阿提密斯·恩崔立回答，“我在水晶塔的决斗中杀死了你。”
崔斯特的思绪飘向那一刻。贾拉索安排了那场决斗，在魔法高塔上一个充满障碍物的房间里——供这
两位死敌一决雌雄。就在崔斯特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恩崔立用某种魔法向他发起还击，对此毫
无准备的崔斯特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恩崔立说得没错：在那座高塔中，在他们最后一次道路相交、
刃锋相错时，他杀死了崔斯特。完全是靠着贾拉索和他的同伴——一位来自魔索布莱城的强大心灵法师—
—的帮助，崔斯特才被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心灵异能者对那场决斗的干预让崔斯特有种被骗的感觉，那种感觉他直到今天也难以忘怀。贾拉索显
然也骗过了恩崔立，杀手对于崔斯特还活着的事实表现出了由衷的惊讶。
“你是公平击败我的吗？”崔斯特忍不住问道。他的骄傲驱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此时的他们正
面临着更紧迫的问题——比如他和黛莉雅该如何对付被捕的阿提密斯·恩崔立！
“我之所以击败你是因为该死的金穆瑞将那他奇怪的心灵异能借给了我，而这一切我毫不知情。”
“所以你承认你并非公平地击败我了？”
恩崔立无奈地举起双手。
崔斯特不知该作何感想，作何感受。在他面前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毫无疑问。但奇怪地是，他并
不准备对他出手。他没有杀死恩崔立的打算。崔斯特尚未理清他在看到这个早该死掉的男人时有何感想，
但他清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如果他否认这一点，他就是个骗子，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子。
他并非不高兴见到阿提密斯·恩崔立。恰恰相反，当他看到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碎片站在他面前时，
不知为何，崔斯特·杜垩登感到宽慰甚至是留恋。也许是因为他最近刚刚失去布鲁诺——厅堂旧友中的最
后一位，这让崔斯特给了阿提密斯·恩崔立远超他所应得的仁慈。这种仁慈对崔斯特来说是更多出于善良
和慈悲，而非出于明智和理性，甚至也不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你在干什么？”黛莉雅质问。看到崔斯特收起双刀，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激动。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崔斯特问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摸了摸脖子，打量着指尖上的鲜血。他瞥向黛莉雅，镇静地回答：“来杀她。”
他将目光转回到崔斯特身上，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起来：“至少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想试试吗？”崔斯特问。
恩崔立再次大笑。他问道：“你又为什么会来这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没必要。”恩崔立向他保证，用下巴指向黛莉雅，“席洛拉·萨尔姆的头号战士和我是老相识了。
席洛拉和我的主人互为死敌，因此我被派来打败她的头号战士。你来这儿为席洛拉效力，这一点很让我惊
讶。”他轻笑一声。
崔斯特迅速瞥了一眼黛莉雅，后者面无表情。
“没想到崔斯特·杜垩登会为席洛拉·萨尔姆的主人萨斯·塔姆奋勇作战。”恩崔立继续说，声音里
带着嘲讽，“塞尔的大巫妖，憎恨一切活物。梅莉凯会赞同你的选择吗？还是说你已经看够了世间的黑暗，
再也无法相信软弱之人的美妙谎言了？”
崔斯特再次望向黛莉雅，这次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黛莉雅紧绷着脸，作为回应，她再次轻轻摇了摇头。
崔斯特转向恩崔立时，咧嘴一笑。
“我并非来为席洛拉效力，”卓尔解释道，“而是来杀了她。”杀手试图用大笑来掩盖他的惊讶，却
明显没有成功。
“席洛拉导致了布鲁诺·战锤的死。”崔斯特说。恩崔立停下了怀疑的大笑。
“那你选择同伴的眼光真差。”恩崔立说。
“我和黛莉雅曾在刚特格瑞姆并肩对抗席洛拉的手下。”崔斯特回答，“黛莉雅绝非塞尔女术士的朋
友，也不是萨斯·塔姆的朋友。”
“也不是阴魂的走狗的朋友。”黛莉雅一字一顿地唾道。如果她想要威胁她所知的灰影拜拉博斯，那
她的话明显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那么我庆幸自己并非阴魂。”他随口说道。
“任何耐色瑞尔人也是一样。”黛莉雅添道。
“那么我庆幸自己并非耐色瑞尔人。”他立即回嘴。
黛莉雅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她的目光扫过他暴露在外的灰色皮肤。
“看来他们给你付了大价钱。”崔斯特推测，“阿提密斯·恩崔立永远只为出价最高者效力。”
恩崔立的反应令他大吃一惊——杀手的脸扭曲了。崔斯特立刻意识到恩崔立和耐色瑞尔人之间并不是
金钱关系。恩崔立曾说他效力于他的主人，直到此时此刻，崔斯特才知道那并不是出于他的选择。
恩崔立狠狠瞪着他。
“怎么回事？”崔斯特问。
恩崔立毫无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钱，那是因为什么？”崔斯特质问道。他将手腕搭在刀柄上，尖锐地提醒着杀手谁才
是此刻的主导。“为什么阿提密斯·恩崔立会服务于耐色——”他停下来思考着恩崔立之前的话，他声称
是贾拉索将他卖给了耐色瑞尔人。崔斯特将这个思路抛到一边，望进昔日宿敌的双眼，直接问道：“为什
么？”
“因为他持有我的剑。”沉默了很久，恩崔立终于承认。
“卡扎德？”崔斯特有些困惑。据他所知，这把剑属于住在银月联盟月之森的黑暗精灵托桑·安苟。
恩崔立看着他，明显有些疑惑，但他接着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没听说过查戎之爪。”他
解释道吗，“实际上，是查戎之爪。非常强大的长剑。比卡扎德强大得多。”
“你想把它拿回来，所以为可恶的耐色瑞尔帝国效力？”
“我想摧毁它！”恩崔立愤怒地反驳道，但他的怒火很快变成了无奈。他无助地大笑起来。“我是它
的奴隶。无冬城的阴魂领主持有那把剑——我的剑，而它控制着我。”他望向黛莉雅，“因此我被迫过来
杀你。”他耸耸肩膀，解释道，“无关个人恩怨。”
他轻率的发言令黛莉雅上前一步，伸手摸向自己的武器，但崔斯特拦住了她。
“他宁愿去死。”女人抗议。
“没错！”恩崔立说道，崔斯特好奇地看着他。
“如果你能杀死我的话。”恩崔立解释。
“他刚刚还把弯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黛莉雅提醒杀手。
“但那把剑会把我复活，让我再次与你作战。”恩崔立继续说道，无视了她。他越过崔斯特望向黛莉
雅，脸上更多是悲伤而非得意。
“你变成了你曾经拥有的长剑的奴隶？”崔斯特问道。
“如果我不能满足它的愿望，我将受到折磨。”他摇摇头，“你无法想象那种折磨，我昔日的宿敌。
它会让你的母亲引以为傲的。”
崔斯特仔细打量着他，从杀手痛苦无助的表情上——这表情在阿提密斯·恩崔立的脸上看起来如此不
协调！——他看出杀手绝非夸大其辞。
“它的愿望包括杀死黛莉雅？”崔斯特问道。
恩崔立耸耸肩。“部分愿望。”
“那你还是去死吧。”黛莉雅插话，但崔斯特再次拦住她，用眼神让她闭嘴。
“黛莉雅真的重要吗？”崔斯特问道，引来另外两人疑惑的目光，“还是说，她只是满足它的愿望的
方法之一？”
“你在谋划些什么？”黛莉雅质问道，但崔斯特无视了她。
“她妨碍了我主人的目标。”恩崔立说。
“但她并非他的目标本身？”
“她是通往目标的障碍。”恩崔立答道。崔斯特咧嘴一笑，明白了一切。
“那么，帮我们杀掉席洛拉。”崔斯特得出结论，黛莉雅惊呼一声，却没能阻止他说下去，“那不是
你的主人所追求的更高目标吗？”
恩崔立思索着其中的关联，思索着这种可能性，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也就是说，杀死黛莉雅——一个发誓要杀死席洛拉的人——并不能取悦你的主人。”崔斯特说。
“你要和我们结盟？”恩崔立怀疑地问，“我目睹了你在无冬城以北对阴魂巡逻队的所作所为。”
“和一个阴魂、耐色瑞尔的走狗结盟？”黛莉雅同样难以置信，“绝不！”
“阿提密斯·恩崔立并非如你所言。”崔斯特向她保证，“为什么不呢？”他对两人问道。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恩崔立耸耸肩膀。
“你还是我的敌人吗？”崔斯特问道。
恩崔立思索着，轻笑一声。“我一个多世纪前就已经厌烦你了。认为我是你的敌人也就是认为我在某
种程度上还在乎你。”
“那我呢？”黛莉雅问，“你刚刚还承认你想要杀了我。”
“可以暂时搁置。”
“我敌人的敌人还是我的敌人？”
恩崔立露出邪恶的微笑。“咱们走着瞧。”
崔斯特转向黛莉雅：“那就这么定了？”
“我打算杀了席洛拉。”黛莉雅直截了当地说，“而且我也打算杀了任何试图阻止我体验那种愉悦的
人。”
“那对那些想要帮助你的人呢？”恩崔立挑衅。黛莉雅转身走开了。
“再次幸会，崔斯特·杜垩登。”恩崔立对卓尔说。他弯腰捡起他之前掉落的武器。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不会对她出手，”恩崔立承诺，“也不会对你出手。”
崔斯特转向他，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我痛恨我的主人，而你仅仅似乎令我厌烦。”恩崔立说道。
“黛莉雅呢？”
“她是我的对手，我主人的敌人的头号战士，而我是我的主人的头号战士。我们代表各自的势力彼此
争斗。真的无关个人恩怨。”
“你当然会这么说，”崔斯特开口回答——但刚一开口，他的话就被堵回了嘴里，因为恩崔立突然冲
上前来，一只手摸向腰带。腰带扣变成了一把短刀，抵在崔斯特项间。
一拍心跳之后，恩崔立注视着崔斯特淡紫色的双眼退向后方。他扔掉短刀，刀锋并未染血。他举起双
手。“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他说。
崔斯特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暗暗斥责自己竟然放松了警惕，忘记了身手不凡的
阿提密斯·恩崔立带给他的威胁。就在那时，他本可能命丧当场，因为他的心神早已飘至逝去的往昔——
而当回顾往昔之时，他依然锢于对故人和旧事所持有的种种成见。
他望向恩崔立，后者手无寸铁、悠闲自在地站在那里。他低头看向恩崔立的带扣匕首，那把武器足以
让恩崔立切开崔斯特的咽喉。
崔斯特轻笑一声，从恩崔立面前转身离开，向黛莉雅追去。他为自己的愚蠢暗暗自责，却也为自己正
确的选择而暗暗鼓掌——至少也是如释重负。他仍在呼吸的事实证明了他的正确。
这个来自过去的男人并非他的敌人。
阿提密斯·恩崔立。
阿提密斯·恩崔立！
这个名字在杀手的灵魂深处久久回响。他的名字，一个曾经的代号，似乎早已遗失在了漫长的时光之
中，和那个曾经叫作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男人一样。
他的思绪飘回到卡林港，飘回到很久以前的一天，他短暂解脱的一天。并非从崔斯特·杜垩登的手中
解脱——他以为崔斯特早就死掉了。并非贾拉索和卓尔精灵的手中解脱——他知道他们会回来找他，而他
们也的确回来了。并非从赫佐·阿莱格尼的手中解脱——因为提夫林那时尚未出生。
不，在很久以前的那天，阿提密斯·恩崔立从他生命中最可怕的对手，最危险的敌人手中解脱了。
在很久以前的那天，恩崔立产生了一丝仁慈，对一名牧师的仁慈。作为交换，那名牧师承诺将会践行
教义，救济这个沙漠港口城市中的穷人。
在很久以前的那天，阿提密斯·恩崔立从他自己、他的过去、他的自毁情绪中解脱了。
他开始从一个崭新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但没过多久，达耶特佣兵团的卓尔佣兵们就再次出现在他的
面前。
这些回忆猝然爆发，在混乱之中涌进他的脑海。
令杀手感到讽刺的是，竟然是崔斯特·杜垩登重新唤醒了阿提密斯·恩崔立这个名字，也同时唤醒了
其它东西，某种意义更加深远的东西。
他注意到卓尔在离开他赶上黛莉雅的过程中一直握着刀柄。恩崔立毫不怀疑，如果他拿起武器扑向崔
斯特，他会再次面对那两把旋舞的传奇弯刀。
当然，恩崔立并无此意。他放弃了作出致命一击的机会，令崔斯特相信了他的目的。在那之前，从卓
尔游侠认出他的那一刻起，恩崔立就从他的双眼之中看出了崔斯特并非不愿见到自己。
阿提密斯·恩崔立很高兴看到那个表情，不仅是因为他的愚蠢计划失败了——如果崔斯特对他们的相
遇另作他想，或是没能认出他来，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不，不止如此，远胜于此。事实上，崔斯特根本无
法想象这个饱经摧残的男人当时所感到的巨大解脱。
作为额外的好处，恩崔立的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消灭席洛拉，利用短暂的胜利促使赫戈·阿莱
格尼与崔斯特·杜垩登见面，让可爱的黛莉雅也加入对抗阿莱格尼的行列。
此时此刻，阿提密斯·恩崔立，几十年来一直被叫作灰影拜拉博斯的男人，感受到了在这几十年中他
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希望。
第十六章
各方包围中央
“他加入了我的敌人？”赫佐·阿莱格尼问道，怀疑之情溢于言表。他将长剑拔出来一截，试图从他
的智能长剑上得到一些确认。他站在无冬城中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桥上，西下的夕阳低悬在面前。
“可能是，可能不是。”艾弗昂讥讽道，阿莱格尼对他怒目而视。他现在没心情和他玩这种游戏。
“拜拉博斯加入了那个卓尔和黛莉雅。”艾弗昂说道，“看起来塞尔女术士的头号战士是以她的死敌
的身份回来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要是根本不打算相信我的报告，又为什么要派我去跟踪拜拉博斯？”邪术师反驳。
依照阿莱格尼的命令，艾弗昂用法术悄悄跟在杀手身后，溜进森林。作为阴影中的生物——不只是因
为他的血统，也是因为他受到的训练——就连机敏的拜拉博斯也没能注意到他的存在。艾弗昂从远处见证
了拜拉博斯、精灵和卓尔之间的交谈。
“或许黛莉雅女士需要盟友。”艾弗昂猜测道。
“黛莉雅杀了我的巡逻队。”阿莱格尼阴郁地提醒他，艾弗昂快步退开，“拜拉博斯在黛莉雅杀了我
的巡逻队之后还加入了她！——她至少还杀了十多个其他阴魂。”
“我又没说愚蠢的拜拉博斯可以不受惩罚。”艾弗昂急忙回答，“也许你可以在他杀了席洛拉之后再
提醒他的错误。”
赫佐·阿莱格尼转身走向桥边，欣赏着最后一丝阳光的绚丽色彩。如果拜拉博斯真的给他带回席洛拉·萨
尔穆的脑袋，他很难再去惩罚这个男人。
想起他行踪诡秘的头号战士，阿莱格尼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过去几十年间，灰影拜拉博斯曾
经无数次完美无缺地完成了阿莱格尼交给他的任务，甚至远远超出了阿莱格尼的期待，提夫林不得不竭尽
全力才能克制住大声称赞这个男人的欲望。
如果拜拉博斯带回了席洛拉的脑袋，也带回了席洛拉的头号战士黛莉雅的脑袋——阿莱格尼认为这很
有可能——那他绝对会奖励这个杀手。
当然，如果拜拉博斯失败了，无论他是否因此而丧命，赫佐·阿莱格尼都会把艾弗昂的惊人消息当作
借口，变本加厉地折磨这个男人。
一时之间，阿莱格尼几乎希望拜拉博斯会失败。只有一瞬间而已，因为击败席洛拉·萨尔穆才是最大
的好处，她的死亡能为他在阴魂国度赢得美名，或许也能让该死的德雷格·奎克闭一会儿嘴。
耐色瑞尔领主回头望向艾弗昂，后者正站在逐渐消失的夕阳余晖之中。黯淡的光线似乎令邪术师扭曲
残疾的身影变得完整了，令他看来更为健壮，也不再……残缺。
那一刻，赫佐·阿莱格尼希望自己不必如此厌恶他，希望自己不再仅仅是因为看到艾弗昂就几欲作呕。
每当赫佐·阿莱格尼走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桥时，无冬城的市民通常会绕开这条路，毕竟城里还有
另外两座桥，尽管在规模和宽度上都无法与这座桥相比，尽管阿莱格尼和他的手下被视为城中的英雄，还
是很少有人能泰然自若地呆在提夫林身边，更没有人胆敢在任何情况下打断他的思路。
因此，当一个娇小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女人——裹着红色的斗篷，拉起兜帽，弯着腰顶着强风踏上
大桥向他走来的时候，阿莱格尼不禁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接着，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她并未放慢脚步。
“走别的桥去。”艾弗昂叫道，对靠近的人影抬起魔杖。
赫佐·阿莱格尼抓住邪术师青年的小臂，用力压住他的手。艾弗昂震惊地回头望向他，但阿莱格尼摇
了摇头。
女人走上前来，拉开兜帽，露出一头红色的卷发。
“欢迎，阿茹妮卡。”阿莱格尼向她问好。
“有什么消息吗，赫佐·阿莱格尼？”她回答，“从你的姿势上看，是个好消息。”
阿莱格尼大笑起来。阿茹妮卡说她是个观察者，还说她真正的力量在于智慧。
“你见过艾弗昂吗？”阿莱格尼回避了她的问题，“一位能力远超年龄的邪术师。”
阿茹妮卡带着令人放松、极具魅力的微笑望向艾弗昂。看到艾弗昂——令人难以忍受的艾弗昂！——
对她露出了一个真诚坦率的笑容，阿莱格尼不由拧起眉毛。
阿莱格尼望向阿茹妮卡，带着全新的认知上下打量着她。
“是什么消息？”阿茹妮卡追问道，
“我听说你刚从森林里回来，一回来就直接找上了我们的守护者。”
她向阿莱格尼示意，然后对艾弗昂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颇有些邪恶的笑容。
艾弗昂似乎十分激动，这也让阿莱格尼大吃一惊。这个愤世嫉俗、聪明伶俐的年轻提夫林之前何曾有
过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还不算是什么新闻。”阿莱格尼回答，阿茹妮卡怀疑地望向他，还带着一丝因为不被他信任而十分
受伤的神色。
赫佐·阿莱格尼回想起他们之前的夜晚，回想起他们的激情幽会。
“但迹象不错。”他说道，回头望向艾弗昂，挥了挥手将他赶走，然后重新转到阿茹妮卡面前。看到
艾弗昂并未立即离开，阿莱格尼向他投去不悦的目光。
“在和塞尔人的对战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盟友加入我们。”阿莱格尼对阿茹妮卡说道；与此同时，
艾弗昂也拖着脚走下了大桥，“她的头号战士从北方回来了。”
“她的头号战士？那难道不会阻碍——”
“曾经的头号战士。”阿莱格尼纠正道，“这个名叫黛莉雅的战士似乎是带着对席洛拉的复仇计划回
来的，还带来了一位名声显赫的卓尔游侠。”
“卓尔游侠？崔斯特·杜垩登？”
“对，现在我的手下拜拉博斯也加入了他们，和他们一起去除掉席洛拉·萨尔穆。如果他们成功了，
如果他们可以让无冬森林里的塞尔野兽们变得群龙无首，我们就取得了重大胜利。”
阿茹妮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和他一样露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微笑。“那三个人的能力不可小觑。”
她说，“不仅如此，席洛拉的头号战士很可能还知道塞尔人的防御，也知道该如何突破这些防御。”
“拜拉博斯一个人就差点儿帮我除掉了那个女巫。”阿莱格尼赞同道，“有了那两个帮手，我确信席
洛拉·萨尔穆活不长了。拜拉博斯的确烦人，却十分有用，不然我早就把他彻底摧毁了。”
“还好你没有。”阿茹妮卡说道。她停顿片刻，然后再次露出微笑，转身离开。她拉起斗篷，轻声说
道：“待会儿你会来找我吗？我们可以庆祝一下这些好消息。”
无论阿茹妮卡是否邀请他，赫佐·阿莱格尼都打算这么做。
席洛拉坐在树塔中的私人房间里，用弯曲的法杖不耐烦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她望向阿茹妮卡的信使，
一只在壁炉面前毫无原因地跳来跳去的魔婴。
女术士知道黛莉雅和卓尔游侠已经上路。她自己找过魔鬼，得知了哈登科特的遭遇。席洛拉知道雄霸
魔和他召之即来的盟友有多可怕，因此，她知道黛莉雅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同伴，他们有能力击败哈登科特
等一众魔鬼。
但现在，有了阿茹妮卡的消息，席洛拉知道她所面临的威胁又变大了不少。
女术士飞快站起身来，魔婴停止旋转，好奇地向她望来。“她在哪儿？”席洛拉问道，走过去将一块
木头扔进火堆。
“在无冬城里，愚蠢的法师。”魔婴回答。
“不是阿茹妮卡！”席洛拉斥道。她知道魔婴很清楚她问的不是阿茹妮卡，它只是在耍机灵而已。
“黛莉雅在路上……”魔婴刚要开口，但席洛拉用一声怒吼打断了这个小家伙。
“不是黛莉雅，”席洛拉平稳地说，“我知道黛莉雅在哪儿。你刚刚告诉过我黛莉雅在哪儿。”
“那你还问什么，蠢货女士？”
没等席洛拉回答——她正打算用一枚来自恐怖环域的致命飞弹作为回答——台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术士和魔婴一同转过身来，看见瓦琳德拉进入房间，另一道身影跟在她身后，躲在台阶上的阴影里。
“我们应该今晚就对无冬城发动攻击。”瓦琳德拉说道，她目光专注，声音清晰得令人惊讶，“我们
的第一次袭击让他们元气大伤，使臣的土巨怪又给他们造成了更多伤亡。他们正是脆弱的时候，我们不能
让他们重新站稳脚跟。”
瓦琳德拉清晰的思路和谈吐令席洛拉赞叹不已，但巫妖说话的同时，她始终在摇头。“不是时候。”
“越拖对耐色瑞尔人越有利。”
“没办法，我们有更紧迫的问题。”席洛拉回头望向魔婴。
“又是黛莉雅？”瓦琳德拉怒气冲冲地问道。
席洛拉不由得收住话头，思索着巫妖的反应。
瓦琳德拉的疯狂正在逐渐消退。使臣为瓦琳德拉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和卓尔心灵异能者在她刚刚发疯
的时候给过她的帮助并无不同。但席洛拉知道，使臣的帮助更加有效。瓦琳德拉现在不仅能对面前的情况
作出反应，还能作出长远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她说出的意见中不仅包含了话语，还包含了机警和情绪，
就像她听到黛莉雅时的夸张反应一样。
“别低估她。”
“就像哈登科特那样？”瓦琳德拉问道。收到雄霸魔被击败的汇报时，她就在席洛拉身边。“他是个
魔鬼，席洛拉，自认为比区区凡人更胜一筹，即使作出了愚蠢的决定也没什么关系。因此他作出了愚蠢的
决定，然后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就像你现在一样。”席洛拉警告道。
“不是一回事。”瓦琳德拉自信满满地回答，“我见识过黛莉雅的武艺，知道她十分强大。我也知道
我能击败她。魔法胜过刀剑……胜过她不顾一切挥舞的长棍。我认为席洛拉·萨尔穆也知道这点。”
“她有个盟友，一个大名鼎鼎的游侠。”
“你有我。”
“她还有另一个盟友。”席洛拉继续说道，再次转向魔婴，“耐色瑞尔的头号战士加入了她。这三人
——至少是他们三个——来找我们了。我们必须做好拜拉博斯带上了阴魂军队的准备。”
“我不怕他们。”瓦琳德拉宣布。
“但我也不能无视他们。”席洛拉说，“他们来了。他们现在很可能已经到了我们的据点附近。我们
将做好迎击的准备。别让阿斯莫德信徒们走远——让他们派出双倍人手防守城墙，让僵尸在林间灰塔周围
的森林间游荡。看好他们，瓦琳德拉，通过他们的眼睛观察情况。我们会看着这群刺客溜进我们的城堡，
然后将他们彻底毁灭。当我们把耐色瑞尔头号战士的脑袋还回去的时候，耐色瑞尔人会受到多少打击？”
“或者，当恐怖环域的力量将他们的头号战士变成僵尸，让他转而和他们作战的时候。”瓦琳德拉回
答。席洛拉露出微笑。
瓦琳德拉转向台阶，抬起手来发出无声的召唤。“如你所愿。”她说，皱皱巴巴的灰烬僵尸爬进门来。
的确，席洛拉让瓦琳德拉带来了一只不死宠物，她压下反感，让这只低劣的生物进入她的私人房间。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身上永远缭绕着皮肤烧焦的味道，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灰脚印。灾难已经过去了十年，
僵尸大军依然散发着一股恶臭。
在席洛拉身后，魔婴哼了一声，发出小小的尖叫。
席洛拉无视了小魔鬼，将注意力集中在僵尸身上，集中在法杖因为僵尸的靠近而出现的反应上。她以
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但十分缥缈，现在，在完成了林间灰塔的第一圈建设之后，法杖和恐怖环域驱使着她
展开深入的调查。
她闭上眼，意识探向僵尸。
很快她就看见了不死生物眼中的景象。
席洛拉可以随意进入它体内，用它的双眼观察，用它的双耳聆听，控制它的一举一动。她差点儿就把
僵尸身上持续不断的怒火释放了出来——她望向自己，目光越过她陷入冥想的身躯，看见魔婴一脸厌恶，
分叉的长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几欲作呕般地晃来晃去。通过僵尸的双耳，席洛拉听见了它压低音量的诅
咒。
席洛拉回到自己身上，缓缓转向傲慢的小魔婴。“你不喜欢我的宠物？”
“它让我恶心。”魔婴哼唧道。
“它是恐怖环域的孩子。”席洛拉解释说。
“让它去死吧，把它深深埋起来！”魔婴说道。
“你在考验我的耐心。”席洛拉警告，“完全是看在阿茹妮卡的份上，我才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惩罚你。”
“阿茹妮卡！阿茹妮卡不是我的女主人！我只是欠了她的债，只要对付完你，我就自由了！”
席洛拉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魔婴意识到它或许不该承认这种事。“你侮辱了僵尸，你侮辱了恐怖环
域。”她说。
“它让我恶心！”
“如果我允许僵尸对你的侮辱作出反应呢？”席洛拉问道。她感到法杖在她手中跳动，现在她不必继
续忍受这只傲慢无礼的小怪物了，法杖的力量因为她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而随之增长。
魔婴伸出长长的舌头，将一串口水吐在席洛拉脚边。“我走了！”它宣布。
“你走不了！”席洛拉尖锐地说，“你必须先战胜刚刚被你无情羞辱的恐怖环域之子。”她回头望向
瓦琳德拉，让巫妖看清她脸上的笑容，但瓦琳德拉似乎更加困惑了。
席洛拉注意到了这点，考虑到瓦琳德拉很可能没看懂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对巫妖的反应并不惊讶。但
刚刚的确发生了什么，发生在法杖之中，发生在她的潜意识里。恐怖环域带给她的感觉混杂着力量和欢愉，
仿佛一场逐渐逼近极乐的高潮。
魔婴又向地板上吐了口唾沫，连声诅咒。
席洛拉将僵尸的怒火释放了出来。
瓦琳德拉身边的灰烬僵尸爆裂开来，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烟雾和灰尘。在它们扩散或落地之前，法杖吸
收了它们，饥渴地吞噬着僵尸的残骸。
席洛拉在力量和欢愉中闭上双眼，让解体的僵尸流入权杖，变成一股黑色的能量爆发出来。能量击中
僵尸，魔婴飞向后方，撞上墙壁。魔婴发出痛苦的哀嚎，周围升起一股股黑烟。
“你干了什么？”瓦琳德拉开心地问道，但席洛拉无视了她。她没空理她，因为她自己也在试着理解
她刚刚施展的魔法。
魔婴扑上前来，但它动作缓慢，仿佛浑身裹满厚厚的泥浆或焦油。是灰烬，席洛拉意识到，灰烬让它
的关节和皮肤变得僵硬。魔婴想要吐口水，想要伸出舌头，但席洛拉看见魔婴嘴里吐出了黑色的粘液。
魔法彻底裹住了它，之除了它被击中前成功闭上的一只眼。它在被击中后又迅速睁开了眼，才没让变
硬的黑色灰烬盖住它的眼睛。那只红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沸腾的火焰，装满了对席洛拉的刻骨仇恨。
小怪物飞上前来，席洛拉还沉浸于魔法效果之中，甚至没意识到她应该躲闪或反击。
但无所谓了。魔婴转向一旁，飞进壁炉。它在木材上来回打滚，把四肢伸到炽热的煤块下面，烧掉了
身上的黑色粘液。火焰毕竟不能影响到下界生物，很快它就恢复了自由。它最后向席洛拉投去一个憎恨的
目光——双眼中满是深感受辱的可怕威胁——然后冲进烟囱，冲出了林间灰塔。
“这场表演值得牺牲一个僵尸。”瓦琳德拉羞怯地说。
席洛拉转向她，抬起萨斯·塔姆给她的弯曲的黑色法杖。“还没完呢。”她说道，既坚定又困惑。她
知道法杖还有更多功能，她可以用灰烬僵尸的魔法能量制造出更多灾难，但她不知道这些灾难具体都是什
么。
这种可能性令席洛拉的双眼闪闪发光。
“你能调动恐怖环域的力量了。”瓦琳德拉推测道，席洛拉点了点头。
“令人迷醉的感觉。”女术士承认。
“比你自己的魔法更强？”
席洛拉思索片刻，然后再次点头。“我本以为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儿了。”她承认，“向耐色瑞尔人
和无冬城的居民发动最后一次攻击，制造一场能完成恐怖环域的屠杀，然后我就可以前往下一个地方，完
成下一个任务。”
“但现在？”
席洛拉沉浸在魔法带给她的感觉里，没能听出瓦琳德拉声音中的关切之意。她甚至没有想到她从未掩
饰过她离开此地的打算，而她的离开会让瓦琳德拉·影幕接替她在无冬森林中的位置。
席洛拉没有回答瓦琳德拉的问题。她深入到和恐怖环域的链接之中，试图搞清楚它能给她提供多少能
量。她无法确定。
但她决定找出那个答案。
第十七章
深入虎穴
“我以前没见过它。”黛莉雅轻声说道。她躺在一座长满草的小山上，崔斯特在她右边，她所知的灰
影拜拉博斯离她更远，在卓尔右边。
“它是最近才出现的。”恩崔立回答，虽然黛莉雅是在对崔斯特说话。自从前一天交手后，她就没和
恩崔立说过一个字。“我监视席洛拉·萨尔穆有段时间了——包括你们前往刚特格瑞姆的时候。我曾经到
过离她很近的地方，就在她肩膀上方，但我从没见到过这座城堡。也没发现它存在的迹象。”
“真奇怪，它让我想起我的家乡。”崔斯特添道。
他忍不住这么对比。城堡的中央建筑是一座黑曜石色的树形高塔，坐落在一座岩石小山的一侧。如果
某个法师在塔上装饰上妖火，它完全可以融入魔索布莱的石笋群中，作为卓尔家族的领地。
整座城堡都带着魔索布莱的诡异感。黑曜石般的黑色高墙并非由砖块打造，而是连成一体，看起来像
是通过魔法的作用直接从升出了地面。城墙上的好几个地方都坐落着门楼——也许是门楼——造型就像岩
丘侧面的那座树形高塔的缩小版。城墙附近还有其它建筑，这些建筑显然也是魔法的产物：巨大的黑色石
块被大致打造成低矮的石屋，例如兵营或其它必要的建筑。城堡另一侧是敞开的，一座燃烧的熔炉坐落在
那里。还有一座建筑，看起来不过是一间石质的斜顶棚屋，屋顶下的墙边摆了一个弓架，上面堆满箭袋，
此外还有一个用来堆放阿斯莫德权杖的地方。
“是恐怖环域干的。”黛莉雅点点头，猜出了答案，“席洛拉，或是瓦琳德拉，找到了使用它的能量
的方法。”她望向另外两人，“这非同小可。”
她的同伴好奇地看着她。
“我成年之后几乎一直住在塞尔。”黛莉雅解释道，“我见过一个完全成型的恐怖环域——事实上，
我见过好几个。我们这些为萨斯·塔姆效力的人都知道，恐怖环域是大巫妖最主要的力量来源，我可以保
证，他的力量远远超过你们见过的任何力量。”
“她想吓唬我们。”恩崔立面无表情地对崔斯特说，“你确定她真的是和我们一起对抗席洛拉·萨尔
穆的？”
崔斯特笑着哼了一声，在黛莉雅愤怒反驳之前就打消了她的怒火。作为回应，精灵女子眯起双眼，将
目光从恩崔立转到崔斯特身上，把他当成发泄的对象——反正那是他自找的。
“你要是怕了，不如趁早离开我们。”她说。
“我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事。”恩崔立回答，“而我认为‘害怕’并非其中之一。”
“直到现在。”
“现在也是。”
“那你就是个蠢货。”黛莉雅说。
“你要是怕了，不如趁早离开我们。”恩崔立反驳，“我要翻过城墙找到席洛拉·萨尔穆，结束她的
性命。”
他蹲起身来，沿着山脊移动，从其它有利地形上观察城堡。黛莉雅正要跟上去，却被崔斯特拦住了，
让恩崔立和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在这件事上并非我们的敌人。”卓尔再次向她保证。
“你怎么知道？那他是个久违的挚友了？”
考虑到他和阿提密斯·恩崔立波澜起伏的交锋，这句话中纯粹的讽刺令崔斯特几乎绝倒。阿提密斯·恩
崔立，与他战斗的人，被他追杀又反过来追杀他的人——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无不带着抹消对方存在的
意图。
但也有全然不同的时刻。每当他对杀手的动机产生疑虑，崔斯特都会回想起那些时光。在布鲁诺王重
新征服并统治秘银厅之前，崔斯特和恩崔立被困在秘银厅下面的隧道里，为了共同利益并肩作战。身陷魔
索布莱的囹圄，沦为卓尔的奴隶时，崔斯特、恩崔立和凯蒂·布莉尔也同样为了共同利益携手御敌。
阿提密斯是个残忍的男人，很难说得上是崔斯特·杜垩登的朋友，但归根到底，他是个讲求实际的幸
存者。席洛拉·萨尔穆的死符合恩崔立的利益。崔斯特确信这点，因此他并不怀疑恩崔立在这件事上对他
和黛莉雅的忠诚。而且，在他们的初遇中，当恩崔立出其不意地冲上前来，将短刀贴上离崔斯特的咽喉时，
他不是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了吗？如果阿提密斯·恩崔立想要杀死崔斯特，崔斯特当时已经死了。
然而，抛开那一刻，抛开他在发现恩崔立真诚结盟的证据之前就已经拥有的直觉，崔斯特再次意识到，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恩崔立是崔斯特和他难以忘怀的遥远过去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这一事实蒙蔽了他的
判断。秘银厅的伙伴们已经逝去，第伯多夫·潘特已经逝去，贾拉索已经逝去，只剩下了崔斯特——只剩
下了崔斯特和阿提密斯·恩崔立。
此时此刻，在这座俯视着席洛拉·萨尔穆的宏伟城堡的小山上，同样的想法再次涌进他的脑海。和以
前一样，崔斯特让这个想法按照它自己的逻辑自行展开，然而，在他真正得出和以前相同的结论之前，崔
斯特的内心就已经意识到了真相——事实的确如此。他望向杀手，后者再次俯下身来，研究着面前的城堡
和在城堡里四处走动的阿斯莫德信徒。
在他跑向墙边的时候，崔斯特意识到自己很高兴阿提密斯·恩崔立能和他并肩作战。
“等到日落之后。”崔斯特向黛莉雅保证，他们迅速望向西方，知道夜晚马上就要降临了，“我们最
好赶在最后一丝阳光小时之前确定席洛拉的位置。我猜是那座塔。”
“是那座塔。”黛莉雅毫不犹豫地回答，“席洛拉的自负胜过实用，自信胜过小心。就算冒着暴露身
份的风险，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坐到她头上。”
“除非她想让别人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崔斯特回答，“她的周围都是敌人，更明智的选择难道不是
——”
“如果席洛拉对耐色瑞尔人或其他人有任何畏惧，她就不会盖出……这个地方。”黛莉雅摇着头打断
了她。
“虚荣胜过谨慎？”卓尔问道。
黛莉雅点了点头。“她就在那座塔里。”
他们躺在原地，等着周围的影子渐渐拉长，光线迅速消逝。
“黑暗无法保护我们不被那些守卫发现。”过了一段时间，恩崔立说道。夜色已经变深了，杀手回到
两名同伴身边，指向下方的城墙。崔斯特和黛莉雅只能看出人影的轮廓，看到一队哨兵。在昏暗的光照下，
崔斯特一开始以为它们是地精，也可能是狗头人。但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它们没有任何动作。它们站在
那儿，一动不动，不摇晃身体，不摆动胳膊，什么都没有。
“灰烬僵尸。”崔斯特说。
“黑暗无法让它们迟疑。”恩崔立说道。
“它们可以感觉到活物，不需要阳光的照明。”黛莉雅同意。
“我们该从什么地方翻过城墙，找到前往高塔的最佳路线？”崔斯特对恩崔立问道。毕竟杀手已经绕
着围墙转了一圈，从不同角度研究过这座黑色的城堡。
“就在那群僵尸聚集的地方附近。”恩崔立回答。
崔斯特望向山脊的另一侧，拿出黑曜石雕像将关海法唤到身旁。他对黑豹轻声吩咐了些什么，关海法
跑开了。崔斯特拔出双刀，示意黛莉雅和恩崔立跟着他回到山脊后方。
在那儿，卓尔爬上了一棵枯树，枯树的高度足够让他看到城墙，看到跑向那群僵尸的关海法。大猫咆
哮出击，扯掉了一只僵尸的脑袋，然后带着紧追不舍的僵尸守卫冲回到小山上。活人守卫跑出来观察情况，
城墙的墙头上骚动起来。
依照崔斯特的指示，关海法又绕回来转了一圈，确保所有守卫都能看见她的身影。她向他们大声咆哮，
然后跑上小山，翻越山脊，跑过跳下枯木的崔斯特身边，跑过恩崔立和黛莉雅身边。
僵尸们追了上来，直接撞上了四把刀剑，一对儿飞旋的链枷，和三个正在等待它们到来的战士。
几拍心跳之后，三人重新趴回到了山脊上，俯视着城墙。阿斯莫德信徒们继续巡逻，城墙恢复了平静。
崔斯特再次对黑豹轻声下令。
“也许有十二尺，”恩崔立说，“不会更高了。”
崔斯特从背包里取出一段结实的精灵绳索，将其中一头扔给恩崔立。“我来支撑。”他解释道。
席洛拉·萨尔穆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位于高塔中的私人房间里，几乎吓了一跳。之前她一直通
过一名僵尸手下观察着森林里的战斗，直到那只僵尸被挥过的弯刀砍断脖子，迎来令人震惊的突兀结局为
止。她本想摇头，却又转而点了点头，承认她对看到的场景的确有些敬畏。
“他们来了。”她对杰斯特里和瓦琳德拉解释道，他们正站在房间里等她回神，“他们就在附近的森
林里，和我们的手下作战。”
“三个都在？”杰斯特里问道。
“他们的战斗令人惊叹，”席洛拉承认，“也有些令人着迷。”她露出由衷惊讶的表情。“实际上，
我认为黛莉雅是三名战士中最弱的一个，比另外两个弱得多。”
瓦琳德拉似乎不知该对此作何感想。杰斯特里点了点头，但他看起来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分量。
的确，他们不会明白的。席洛拉提醒自己。杰斯特里对黛莉雅的高超武艺并没有切身体会；瓦琳德拉
倒是在刚特格瑞姆见过黛莉雅的战斗表现，但那是一场狂乱的大规模混战，而且当时巫妖脑子还不太正常。
“对，他们都很强。”杰斯特里终于回答，“我们都知道灰影拜拉博斯的名声，但从我听到的评价来
看，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是黛莉雅的对手。”
“难以苟同。”席洛拉说，“他完全算得上她的对手。但你说得没错，他们都很强。比我想象得强。”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杰斯特里问道。
席洛拉瞪了他一眼。
“这是个好问题。”瓦琳德拉插话，席洛拉将愤怒的目光转向她。
“我们周围有很多战士。”席洛拉说，“但要知道，我希望黛莉雅和他的两名同伴能尽量靠近。”她
边说边举起法杖，“你们带来了一群僵尸供我……使用吗？”她对杰斯特里问道。
“一打多点儿，”他回答，“就在小山旁边，和你吩咐的一样。”
“对，我感觉得到。”席洛拉说，抬起法杖敲了敲脑袋一侧。她用旁人无法听清的音量低声说了些什
么，挥了挥法杖。
“现在剩下正好一打了。”她解释道。一股灰烟囱法杖里冒出来，缭绕在席洛拉周围。
灰烬并未落上地面。相反，灰烬颗粒扩散开来，变成了半透明的灰色云雾，在席洛拉面前形成了一道
气泡般的半圆形屏障。
“瓦琳德拉，让更多僵尸靠近高塔，这样我可以随时利用它们的生命力。”她下令。杰斯特里望向她，
似乎因为她没把这个任务派给他而感到十分受伤。
“你呆在高塔入口旁边的洞穴里。”席洛拉对他说，“不要离开。一等黛莉雅靠近，你就出去会会她。”
“我会杀了他们三个！”杰斯特里宣布。
“你是为了击败黛莉雅而打造的。”席洛拉尖锐地说，“别忘了这点。你的戒指，你的裹带，我给你
的武器……”
“你刚刚还说她是他们三个里面最弱的一个。”杰斯特里反驳。
“等你杀了黛莉雅，你可以再去干掉其他人。”席洛拉赞同道，“但必须是在黛莉雅落败丧命之后。”
杰斯特里直起身体，没有回答。
“你明白了吗？”席洛拉问道，用法杖敲了敲脸颊，明显是在威胁对方。
裹成木乃伊的狂战士点了点头。“黛莉雅会死的。”
席洛拉挥手遣退了他们，回到通向下方露台的小楼梯上。她走下楼梯，俯视着整个林间灰塔。她再次
将意识伸进法杖之中，通过各个僵尸观察四周，试图找到一个可以窥视敌人的有利视角。
她没能找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但无所谓了。
他们就在附近，正在向她攻来。
三名肩负刺杀重任的战士又花了片刻时间，观察着城墙上的巡逻队，寻找着靠近城墙的最佳时机。但
只有“片刻”，因为他们三个都不是那种特别谨慎的人。
崔斯特率先冲下斜坡，跑过空地。他径直冲向墙边，转过身来，后背紧紧贴住熔岩围墙，放低重心并
将双手托在身前。
就在他几步之后，恩崔立冲向卓尔，一脚踏上崔斯特交握的双手，在崔斯特将他向上抛去的同时一跃
而起，轻而易举地抓住高墙顶端，爬了上去。
崔斯特立即转回原位，以为黛莉雅会紧跟上来，但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黛莉雅冲向城墙，长棍举
在身前。就在崔斯特转身用恩崔立垂下的绳子爬上城墙的同时，黛莉雅在他身边跳了起来，借着优雅的倒
立和滚翻动作跳上墙头，双手抓住垛口，双脚稳稳踩在护墙上。她转过身来，将武器变成两把便于使用的
链枷。几拍心跳后，崔斯特也爬上了城墙。
阿提密斯·恩崔立指了指左边的建筑，又指了指右边的建筑，最后跳下墙头。他抓住墙边荡了下去，
先在墙头挂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落上地面。崔斯特以相同的方式落在他右侧，跑向恩崔立指示的建
筑后侧，与此同时，黛莉雅跑向左方。
恩崔立直取中路，贴着左手边那座犹如黑色巨石的建筑一路前行。崔斯特走到拐角上看着恩崔立，听
见交谈的声音从黛莉雅的前方传来——恩崔立想必也听见了这些声音。
崔斯特示意黛莉雅停在原地，回头望向恩崔立。
杀手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示意崔斯特原地等待，然后依次合起手指。崔斯特知道这是让自己等五
个数的意思。
他消失在了转角后方。
等崔斯特默默数完五个数，挪到恩崔立之前的位置上，杀手也拖着一具阿斯莫德女人的尸体转了回来。
崔斯特溜过建筑前方的转角，拖回了杀手的另一个受害者，把他藏到视野之外。
与此同时，黛莉雅来到他身边，跑向下一座建筑。
三位致命的战士用手势作出无声的交流，从一座建筑跑向另一座建筑，冲向内墙。他们几乎没遇到更
多抵抗，但就在崔斯特冲进最后一座建筑和城墙之间的空地时，他在右手边的远处看到有人在动。一时之
间，他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敌人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接着，他意识到那两个人影并不属于阿斯莫
德信徒，而且它们也没注意到入侵的卓尔。烧焦萎缩的僵尸对战略分析没有兴趣。
卓尔并未背靠城墙隐藏身影，而是从背上摘下陶玛里，以流畅的动作将一支箭搭上弓弦。但他没有直
接射箭。魔法箭矢的闪光必然会让外侧庭院的阿斯莫德信徒——甚至也包括内墙里的敌人——提高警惕。
当他望向他的两名同伴，看到他们握着出鞘的武器向他跑来时，他意识到他没必要使用弓箭了。
他收起长弓，拔出弯刀。“僵尸。”他对同伴轻声说道，“只有僵尸。”
黛莉雅和崔斯特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和恩崔立一样，他们靠着假动作、骗术，和富有迷惑性的
配合让敌人应接不暇。
这些战术在僵尸身上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三个也不需要这些战术。
僵尸汹涌而至，人数至少超过他们的五倍，无数条干枯焦黑的手臂向他们抓来。
崔斯特和恩崔立挥舞着刀剑迎上前去，那些手臂顿时飞进半空。黛莉雅紧随其后，长棍或是刺进两人
之间，或是从他们头顶挥向一侧，逼退靠得太近的僵尸。她的武器在对付这些敌人时效率不高，因此她致
力于为队友提供便利：打开格挡的手臂，让恩崔立的长剑得以正中目标；挑高僵尸的肩膀，引诱它抓住长
棍，让崔斯特的弯刀趁机刺进不死生物的小腹。
他们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也的确做到了这点。战场上唯一响起的只有金属砍断骨骼的声音和黛莉雅
的长棍砸碎腐肉的闷响。
但还不够隐蔽。很快，他们听见内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骚乱，传来呼唤援军的声音。
“他们在等着我们了。”恩崔立说，又砍翻一只不死怪物。
“可能吧。”崔斯特回答。他退出战局，示意黛莉雅顶上她的位置。
卓尔再次拉开长弓，冲回到他们刚刚经过的最后两栋建筑之间。他单膝跪地，身体前倾，侧过陶玛里
令长弓尽量贴近地面。他瞄准了远处的外墙，让闪电箭贴着墙头飞了出去。
他将长弓挎在肩上冲回战场。看到恩崔立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只僵尸，他背靠城墙取出了之前那段结实
的绳索。
但他又让恩崔立和黛莉雅等了一会儿，直到城堡较远的一侧传来一阵更大的骚乱为止。
“那只猫。”恩崔立说，的确，根据事先约定，崔斯特用箭矢将关海法召来战场，让她出现在城堡的
另一侧吸引敌人。
黑豹高高跳起，从城墙上方飞跃而过。她瞄准的哨兵直到最后一刻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这时离关海
法冲出灌木丛，跳离地面只过去了一拍心跳的时间。
哨兵勉强抬起手臂，当然，这种防御在强大的黑豹面前并不能为他提供什么保护。大猫从阿斯莫德信
徒身旁飞掠而过，他根本来不及摸到对方就被甩下城墙，脑袋和脖子之间被撕开一条从耳朵直至另一侧锁
骨的伤口。他撞上地面，瘫成一团，甚至没有叫出声来，唯一的声音就是空气被挤出濒死之躯时的一声奇
怪呻吟。
关海法在半空中扭转身体，落向一座岩石建筑。她以敏捷的动作侧过身来，四脚落地，利爪疯狂抓挠，
飞奔着掠过那座石屋。
喊叫声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一群阿斯莫德守卫从一条小巷里冲了出来，跳到黑豹的必经之路上。
关海法发出怒吼，低沉的咆哮响彻城堡中的每个角落，传进城堡之外的森林。守卫试图躲闪，纷纷撞
到一起。关海法从他们中间冲过，咬住一人，抓向另一人，同时撞飞了另外两个人。黑豹跑出了好几步，
嘴里依然咬着一个信徒，直到这时，大猫才感觉到那个女人正在用权杖疯狂殴打着她健硕的肩膀。
关海法放开了她。她急忙退后，抓着受伤的大腿滚开了。
黑豹跑到一群僵尸面前，冲向另一条小巷。她有力的肌肉轻轻一拧，跳过僵尸头顶继续跑向前方，警
告声和追击声在她四周愈演愈烈。
站在高塔露台上的席洛拉已经知道了三个敌人的位置。就在此时此刻，她正通过僵尸的双眼观察战局。
这只僵尸就在三人所在的内墙旁边，她控制着它，以免它冲上前去被削成碎片。
她看见卓尔背对墙壁，让黛莉雅和耐色瑞尔的头号战士原地等待——显然是在等着林间灰地另一侧的
混乱进一步发酵。席洛拉也注意到了另一侧的巨型黑豹，但没把太多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黑豹只是声东击西的佯攻而已，别无其他。真正的威胁就在面前，在这三个人身上。卓尔合拢双手，
示意另外两人展开行动。
女术士想要消耗这只僵尸，施展一个新的戏法，在卓尔脚下的地面上制造出一个灾厄之环，让他和他
的同伴们尝尝痛苦的滋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席洛拉和恐怖环域的力量面前有多渺小。
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还不到时候。”她自言自语道，尽管露台上并无他人，“让他们靠近，靠近到他们无法回头的地方。”
她看着他们翻过内墙——黛莉雅使用长棍，耐色瑞尔的头号战士凭借卓尔的帮助。
她放开了那只僵尸，思绪绕着内墙盘旋，找出下一个能让她清晰观战的宿主。
这次，黛莉雅抢在恩崔立之前翻过内墙，等崔斯特也翻墙而过的时候，两人都已经站在了内侧庭院的
地面上。内侧庭院更加开阔，树形高塔耸立在一座岩山侧面的洞穴旁边，和三位同伴之间只隔了几座小型
建筑。他们怀疑席洛拉就住在塔上。
“快点儿！”黛莉雅警告道，“席洛拉可以从远处向我们发动攻击！”
她说得没错，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在树枝般的露台上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黛莉雅从这么远的地
方也能认出来的身影。
她正要冲到崔斯特和恩崔立身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们正并肩跑过空地，冲向高塔，那副画面令
她发自内心地大吃一惊。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外来者，仿佛她的两名同伴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羁
绊。
他们的确拥有这种羁绊，因为这对不可思议的组合在他们久远的过去中不仅多次刀剑相向，也曾同样
携手御敌。时间或许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但在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中，这一事实却显得不足为道了起来。
因为时间并未冲淡他们在彼此身上的倒影。他们自身、他们的技艺、他们的对抗、他们的恐惧，依然无可
改变地紧密相连。崔斯特和恩崔立紧密相连，反之亦然。
他们了解彼此，熟识彼此，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彼此的战斗方式。
像一只四手四脚的怪物，崔斯特和恩崔立冲进空地，一群阿斯莫德信徒立即迎上前来。
就在对上第一个敌人之前，崔斯特猛然停住脚步，恩崔立从他的右侧冲到了他的左手边。
在崔斯特的右前方，离他们最近的那名信徒也如法效仿。他原本径直冲向恩崔立，现在却跟着杀手的
动作移向右侧。因此当崔斯特转过恩崔立身后时，那名信徒并未做好与卓尔交手的准备。
崔斯特的右手弯刀勾到对方的左臂内侧，用力一拉迫使他松开权杖，然后左手弯刀突刺，右手弯刀反
手一挥，猛然撤回。
卓尔将受伤的狂信徒踢到随后而来的敌人中间，调转方向放低重心。
恩崔立一个后空翻从他身上跳了过去，被他截下的两名狂信徒一同上前，却双双抬头望向在半空的人
类，并未注意到重新抬高重心举起了双刃的卓尔。
尽管情势危急，面前的一幕还是几乎令黛莉雅停下了脚步。当恩崔立以完美的平衡落回地面，转过身
来，恰好用长剑反手挡住对方的攻势，并迈步上前用匕首解决掉紧随而至的另一名狂信徒时，精灵女子听
见自己发出了惊叹。
黛莉雅一向对自己的战斗技巧深感自豪，而它们的确也非常出色。当然，她同样钦佩这两名战士各自
的武艺——而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她选择崔斯特·杜垩登作为下一枚钻石耳钉的原因。但现在，令人震惊的
事发生了。联手时的他们竟然比各自不可小觑的那部分加起来的总和更胜一筹。
他们扫过战场，留下一条毁灭性的尾迹。黛莉雅紧随其后，因为这道尾迹而得以喘息。当一个狂信徒
绕到侧面夹击恩崔立时，黛莉雅已经等在那里了，链枷舞成一团。链枷左右开弓，上下纷飞，狂信徒扭动
着身体往各个方向躲闪，试图跟上她的节奏。他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平衡，直到一把链枷自下而上
旋转着打上他伸长的手臂为止。短棍绕到手臂上方，黛莉雅用另一只手抓住短棍，将狂信徒头上脚下甩了
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有躺在草地上防御性地蜷起身体，而是试图站起身来。如果他选择了前者，
黛莉雅或许会将他抛到脑后，但现在，她抓住破绽一棍砸上他的脑袋，让他重新躺回到了地上。
黛莉雅转过身来，看见露台上的席洛拉举起了法杖。
崔斯特也看见了女术士的动作。“黛莉雅，来我身边！”他叫道，并大叫着让恩崔立为他提供掩护。
杀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跑到他身前，长剑和匕首疯狂旋转，用纯粹的怒火逼退了最近处的几个信
徒。
相信恩崔立会在黛莉雅跑过来顶上自己的位置之前守住防线，崔斯特迅速退后，一个后滚翻退向后方。
黛莉雅作出了完美的反应，从脱离战场的卓尔身上跳了过去。崔斯特不由露出微笑。
他站起身来，笑容依然挂在脸上，长弓出现在他手里，一只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女术士不可能猜得到这一击，看到卓尔以令人瞠目的优雅瞄准了她，她的施法动作似乎停滞了一瞬。
这短短一瞬就是崔斯特为了击败她而所需的全部时间。眨眼之间，一支箭向她迎面飞去。
但席洛拉露出微笑，毫不退缩。呼啸的闪电箭直奔目标，却没能击中敌人，而是撞在了女术士周围的
某种护盾上。火花四散飞溅，电弧窜向护盾上下两端和左右两侧，却都没有伤到席洛拉本人。
崔斯特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放弃。他将一根根银箭射向露台，纯粹的怒火令强大的女术士不由后退。
毁灭性的轨迹正中护盾，但几箭之后，崔斯特不得不改变战术，在每两箭之间放低长弓，射飞一名向
他扑来的阿斯莫德信徒。
尽管如此，崔斯特笑得越来越开心了。黛莉雅和恩崔立展开了一场属于他们的舞蹈。他们背靠着背，
刀剑和长弓完美协作，杀出一条血路。狂信徒向两侧散开，试图对这两名破坏力惊人的战士展开夹击，只
留下中间一人孤军奋战。黛莉雅和恩崔立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并肩前行，压向这唯一的一个敌人。
崔斯特冲过去跟上他们的脚步，大叫着让他们帮他挡住敌军。他将注意力转回上方——他不得不这么
做——箭矢飞向露台，反弹四射，令强大的女术士不敢上前。
更多狂信徒向他们涌来，但事实证明，黛莉雅和恩崔立完全有能力将他们逼退。他们的配合每时每刻
都在增强，随着他们逐渐推进到露台下方，席洛拉难以再瞄准到他们身上，于是崔斯特也加入了战斗。
他将长弓扛在肩头，拔出双刀，想要找出配合同伴的最佳方式。但很快，这个难题被自行解决了。
显然是太过沉浸于对席洛拉的仇恨之中，黛莉雅对狂信徒们没有太大兴趣。恩崔立斜向出击，冲到她
面前用长剑狠狠刺向敌人。对方踉跄后退，黛莉雅本应绕过杀手退向右侧，保护他的右翼。
然而，在面前的狂信徒退向后方的同时，其他信徒也改变了角度，试图从更好的方向上发起攻击。一
条通往洞穴的线路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黛莉雅从人群中径直冲了出去。
明显的破绽令恩崔立不由惊呼，完全是崔斯特的快速反应才救了他。在魔法护踝的帮助下，卓尔冲到
恩崔立身边，及时挡下了刺来的权杖，但他也因此倒向了前方。如果这名阿斯莫德信徒拥有更优秀的战斗
技巧的话，他本能暂时撤退，改变攻击角度，击中卓尔而非杀手。
但他没那么优秀，让崔斯特很快找回了平衡。现在失去平衡的人变成了狂信徒，因为卓尔有力的格挡
而变得重心不稳。他的确调整了权杖的角度，作出了某些类似于格挡的动作，但“类似”还不足以帮他挡
住崔斯特·杜垩登这样的战士。
卓尔的双刀打在权杖的左右两边，挥向权杖上方、下方，又回到原位，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狂信
徒根本无法看清他的招式。
有那么几拍心跳的工夫，狂信徒胡乱挥舞着权杖，狼狈不堪。他太过急切地想要跟上那两把飞旋的弯
刀，以至于忘记了这场舞蹈的真正目的。这个可怜的傻瓜双眼紧盯着刀锋，试图分辨出卓尔的动作，甚至
没看见致命一击来自何方。当冰亡狠狠砍上他的颈侧时，他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又有几个狂信徒顶了上来，但崔斯特和恩崔立迅速交换站位，他们迎上了杀手的攻击。
交换站位的同时，崔斯特看见黛莉雅已经冲到了洞穴的开口处，和一名长相诡异的阿斯莫德信徒陷入
苦战，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个狂信徒像木乃伊一样裹着某种灰色的绑带，手里的权杖黑色更多，和常
见的红色权杖不太一样。崔斯特愈发担心了起来。
恩崔立也看见了她。
“不是那家伙，黛莉雅。”杀手轻声说道。
第十八章
各自的总和
黛莉雅不认识杰斯特里。从他最初的攻击和防御套路上，她猜出这名对手的本事比之前的阿斯莫德信
徒大军要高强得多，但她几乎同时意识到他不是自己的对手。她的链枷疯狂挥舞，每当穿着奇怪护甲的阿
斯莫德信徒试图向她发动攻击时，它们就狠狠打在他的权杖上，让他始终保持着守势。她失去了耐心，抓
准一个破绽攻上前去，希望能将他一击毙命。她右手的链枷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头侧，这一击本能打歪他
的脑袋。
本能。
期待着这个结果的黛莉雅将左手高高抬起，反手举在头顶，准备立即发起第二击。
但第一击没能像她以为的那样发挥作用，狂信徒的脑袋几乎纹丝不动，连注意力都没受到影响。相反，
他的双手动了起来，利用黛莉雅太过自信的后续招式，径直刺出权杖。
灵巧的精灵设法向右转身，转到左手之后，躲开了这一击的锋芒。权杖从她身边滑过，带出一道擦伤。
作为交换，黛莉雅设法递出了第三击，再次打在狂信徒的头侧，再次毫无作用。虽然被对方的反击吓了一
跳，她依然认为自己能取得胜利。
她的链枷再次飞旋，凶猛出击。黛莉雅努力在狂信徒面前站稳脚跟，寻找着更好的进攻方式。她无法
相信那些奇怪的皮革绑带能如此彻底地抵挡住柯扎之针的三次正面攻击。
此时此刻，她遇到了第二个问题，更加棘手的问题。擦伤的肌肉突然开始痛苦抽搐，她倒向左后方。
黛莉雅踉跄着找回原本的姿势，等她再次站直身体后，剧烈的痛楚令她不由畏缩。
她的左手率先出击，链枷旋转着高高扬起，然后向下打在权杖上，与此同时，她将右手的武器调转一
周，夹在腋下。她夹住权杖，一边绷紧肌肉，一边娴熟地加大拉扯的力度。
她等待着时机，左手凶猛进攻，身体左侧痛入骨髓。某一次痉挛令她扑向地面。
狂信徒跳上前来，狠狠刺出权杖。
但黛莉雅是故意扑向地面的，她这么做正是为了引诱敌人。她侧跨一步，狂信徒错过了目标，露出了
破绽。
右手链枷猛然出击，动作突兀而野蛮，像长矛一般以可怕的力度刺进狂信徒的下颌。这一击的纯然力
度令男人脑袋一歪，步伐踉跄。
但他并未摔倒。就算这一击对他造成了严重伤害，他也没有任何表现。他发出一声原始的怒吼，再次
扑向精灵并发起猛攻，比起受伤来更像是陷入了狂怒。
现在的黛莉雅同样满腔怒火，因为她听见席洛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叫着什么——似乎是在呼唤瓦
琳德拉。听见她的声音，黛莉雅战意倍增，却被面前的狂信徒挡住了脚步，无法来到席洛拉身边。她的挫
败感愈演愈烈。
她采取了一个不同的策略，两把链枷绕着权杖上下纷飞，彼此相撞，柯扎之针的能量随着每一次撞击
逐渐增强。几拍心跳之间，她已经让金属短棍撞击了十多次，积蓄的能量令她的双手隐隐作痛。她继续挥
舞链枷，让爆炸性的能量持续增长，决心将面前的蠢货电成焦炭。两把链枷一次又一次撞到一起。
另一个狂信徒向她身侧冲来，黛莉雅注意到了他的攻势，轻轻一翻手腕，右手的链枷打在他刺来的权
杖上，将他甩到身后。同时，她转过身来，左手紧随而至，一棍敲上狂信徒的脑袋。和她面前的木乃伊信
徒不同，这个狂信徒的装备没那么好。他被这沉重的一击打得颅骨碎裂，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黛莉雅知道那个奇怪的战士很快就会追上来，于是转回身来，手中一刻不停。她再次对上木乃伊信徒，
但此时此刻她拿的不再是两把链枷，而是一根八尺长的长棍。
“崔斯特！”她叫道，挡住了阿斯莫德信徒的攻势，“卓尔！给我一支箭！”
“恩崔立！”崔斯特对身边的同伴叫道。
就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杀手也在对他大叫：“上！上！”
恩崔立冲到他面前，用飞舞的长剑和匕首逼退了攻击者。崔斯特得以暂时脱离战斗，他举起陶玛里，
将一支箭搭在弦上。卓尔抬起长弓，射出箭矢，闪电箭从黛莉雅肩头飞过，瞄准了敌人的脸。
它没能射中目标，而是被柯扎之针拦截了下来。已经充满能量的长棍吸收了闪电箭的魔法。
没浪费任何时间，黛莉雅将长棍从头顶挥过，捅向木乃伊信徒的前胸。这一击本身的力度显然无法造
成多大伤害，但黛莉雅发出胜利的高喊，释放出了积蓄在长棍之中的巨大能量，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
看着劈啪作响的电弧窜过长棍，窜进狂信徒的身体，带着刺眼的火花涌过他全身，崔斯特不禁点了点
头。闪电飞舞在狂信徒四周，逐渐聚集到他的右臂和右手上——确切地说，聚集到他右手的一枚戒指上。
电光绕着戒指转了一圈，闪烁炸裂。
然后涌了出来。
拔出了弯刀的崔斯特双眼圆睁，震惊地看着黛莉雅飞向后方。她四肢乱抖，冒烟的手指松开了长棍。
“上！上！”卓尔对恩崔立叫道。
崔斯特抢到杀手前方，双刀拦住两名攻上前来的阿斯莫德信徒的权杖，为恩崔立打开了一条通往洞穴
的通路。
他听见席洛拉施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四周攻势太猛，崔斯特除了暗自皱眉外无法做出任何应对。
他的双手舞成一团，逼退了面前的两个敌人。一个女性信徒试图从身后对恩崔立发动攻击，崔斯特放低重
心，向她腿上狠狠踢出一脚，她痛苦地伸直了腿，摔倒在地。
崔斯特一跃而起，双刀平行旋转，从头顶挥向两侧，放低刀身时顺势进行格挡，抬起刀身时顺势隔开
砍向头顶的四把权杖之一。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当一名倍感受挫的狂信徒挥来权杖时，卓尔的弯刀
已经等在那里了。弯刀并未挡住权杖，而是改变了权杖的方向。权杖飞到了他身后的狂信徒脸上。
被击中的信徒退向后方；丢了武器的信徒疯狂地扑向卓尔，试图将他绊倒在地。他自己倒是的确倒地
不起了——脸朝下，捂着卓尔躲开之前在他身上留下的五道伤口。不仅如此，崔斯特还用摔倒的阿斯莫德
信徒挡住了另一个狂信徒的视线。他出现在倒地的狂信徒上方，动作如此迅速，攻势如此凶猛，另一名信
徒大吃一惊，甚至没来得及抬起权杖格挡那把正中她咽喉的弯刀。
但她至少来得及发出了一声尖叫，虽然那声尖叫也戛然而止了。
更多阿斯莫德信徒涌上战场，将他团团包围。崔斯特抽空望向黛莉雅，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辫子飞
舞在头顶，像一条活生生的蛇。她拿回了长棍，却浑身颤抖，显然十分困惑。那个奇怪的阿斯莫德信徒带
着极大的优势向她攻来。
恩崔立并没有赶到她身边！
崔斯特发现杀手爬到了高塔底部的岩丘上，明显是在寻找进入高塔的路。黑暗精灵向他高喊，但话还
没来得及出口，他脚下的地面突然颤动起来，变黑的泥土上升起了一股股奇怪的烟雾。离崔斯特最近的信
徒发出痛苦的惨叫。
崔斯特也感到一阵灼痛，仿佛裤子着了火一般。他完全是靠着魔法护踝才逃出生天，跑出了充满灰烬
能量的邪恶法环。
卓尔无暇思索，尽可能快地逃离了灾厄之环，却因此而跑到了离黛莉雅更远的地方，也进一步远离了
洞穴入口和岩石山丘。但至少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席洛拉·萨尔穆了。她就站在他的上方，离地二十尺的露
台上。
她正拿着一把奇怪的法杖，有如一截折断的树枝，她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一时之间，崔斯特觉得
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和他的同伴们竟然愚蠢地以为他们能打得过强大的席洛拉·萨尔穆。
冒烟的灰烬之环里，两名狂信徒从不断扩大的黑云中冲了出来，冲向崔斯特。
他们的脸已经变成了没有皮肤的骷髅，他们伸出的双手已经变成了骨架。冲到崔斯特身边之前，他们
双双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席洛拉仍在笑着。
武艺和战斗直觉战胜了惊愕，黛莉雅站起身来，在木乃伊战士趁胜追击之前重新摆出了战斗姿势。
但惊愕不是唯一的不利因素。反弹的能量让她受了伤，她的肌肉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抓住长棍。黛莉
雅想要将武器变成链枷或是三节棍，以便挡开对方的权杖，但她不敢这么做，担心她会直接把柯扎之针掉
在地上。
来自于权杖的伤害也没有丝毫好转，她腹部的肌肉痛苦地缩成一团。她不知道她还能在这个残忍的对
手面前支撑多久。她渐渐意识到她已经被打败了。
更糟的是，在一次格挡和躲闪的过程中，她的目光越过对手，望向洞穴深处，看见瓦琳德拉·影幕正
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巫妖拿着一把更大更红的权杖，不止一次指向黛莉雅的方向。但她既没有使用权杖
的力量，也没有施展自己的法术。她似乎只是在享受恐吓她的乐趣。
瓦琳德拉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她不必插手。黛莉雅暗忖。虽然她渐渐恢复了知觉，重新抓紧了长
棍，她依然看不到击败对方的希望。
崔斯特以一个流畅的动作收刀入鞘，拿起长弓，向席洛拉·萨尔穆射出一串箭雨。
银箭一支接一支地打在她面前的护盾上，爆出色彩绚烂的火光。卓尔只希望他多少能给那面魔法护盾
造成一些伤害，每一次爆炸都能将它削弱一分。
屏障之后，他看见席洛拉动了动手指和法杖。他退后一步；与此同时，倒在他脚边的两名阿斯莫德信
徒突然跳了起来，被女术士变成了不死生物。
崔斯特将长弓转向他们，但还没等他拉弓射箭，两只僵尸的身体似乎被拉长了，开始向露台倾斜。接
着，它们变成了没有实体的黑色烟雾，飘散开来。
崔斯特抬起长弓，射出一箭，用更多火光填满了席洛拉的视野。一枚又黑又大的魔弹出现在爆炸的闪
电箭后方，直奔崔斯特而来。护踝上的加速魔法再一次救了他，他扑向一侧，不仅是为了躲开飞弹，也是
为了躲开另一个从后面向他发起进攻的阿斯莫德信徒。
席洛拉的飞弹击中了那个不幸的女人，某种煤灰般的物质在她身上裹了厚厚一层。转瞬之间，她尖叫
着扑向地面，仿佛身上着了火一样。崔斯特向头顶的席洛拉射出一箭，接着是第二箭和第三箭，然后，纯
粹是出于怜悯，他转过身来射死了那个尖叫的阿斯莫德信徒。
他一边射箭一边不停移动，以免被席洛拉的魔弹击中。
死在他周围的阿斯莫德信徒纷纷站了起来，还活着的阿斯莫的信徒纷纷退向后方。
僵尸们并未攻上前来。一个接一个地，它们的身体向露台倾斜，逐渐拉长，最后变成了一股股黑烟，
被席洛拉的权杖吸收殆尽。
又一枚魔弹从高空飞旋而下，击中了崔斯特面前的地面，制造出一个半径约有十尺的灾厄之环。
卓尔一边射箭一边跑向一旁，然后又跑着躲开了第三个灾厄之环，接着是第四个。他意识到席洛拉正
在用彼此重叠的灰烬能量将他和洞穴——和黛莉雅——隔在庭院两端。不仅如此，强大的女术士还制造出
了更多的死亡法环，像把牲畜赶往屠宰场一样迫使崔斯特退向后方。
崔斯特怒吼一声，用魔法箭矢作出回应。他加快了射箭的速度，长弓本身仿佛变成了一枚拉长的飞弹，
飞向前方。露台上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火花如雨点般四散飞溅，如果有人从远处望去，他可能会以为全费
伦的法师正在携手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庆典。
崔斯特不断望向黛莉雅，他想要为她提供帮助，却又不敢中断他的箭雨，不敢让席洛拉看清面前的战
场。
他很快就要无路可逃了。
阿提密斯·恩崔立爬到高塔脚下的岩石小山上，很快就意识到这里并不通往那座树形高塔。他还发现
了一群敌人，一群灰烬僵尸，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山侧，等待着他的到来。
令他既惊讶又如释重负的是，它们并未发动攻击；令他愈发震惊的是，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
化作烟雾飞向上方的露台边缘，仿佛被打成碎片后吸进了某个巨大的漩涡。
恩崔立从来都不是个会停下来为好运喝彩的人，他从小山正面匆匆爬向山顶，一名狂信徒从一块巨石
后面蹦了出来，矛一般的权杖凶猛出击，差点儿就刺中了他。
杀手抬剑格挡，刚好将权杖挡到一旁。然而，那个提夫林信徒伫立在他上方，站在一块他无法翻越的
岩石上，占据了有利地形。
只除了，他面对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
恩崔立大叫一声，退后一步，转身就跑。不出意料，狂信徒向他背后扑来。
他立即转身，挥出长剑隔开权杖。与此同时，他躲向一侧，狂信徒绝望地想要转身抓住他，却只抓住
了一把正中他胸口的匕首。
阿斯莫德信徒呻吟着倒向前方，随着他的动作，恩崔立的匕首从他的胸口一路划到胯下，将他开膛破
肚。
第二个信徒取代了同伴的位置，径直向背对着悬崖的恩崔立扑来。狂信徒疯狂突刺，试图将杀手逼落
悬崖。在某一时刻，恩崔立向后弯下了腰，仿佛随时都会失去平衡。狂信徒大叫一声，以为胜利已经唾手
可得。
他放低肩膀冲向杀手，甚至还跳了起来，想带着敌人一起跳下悬崖。但就在这时，恩崔立突然放低重
心，转向一旁。杀手立即冲上前来，对准狂信徒狠狠一顶，将他撞进半空。
他跑上小山，跑向洞穴上方。
崔斯特已经无路可逃了，但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的脚下还是一刻不停。他冲向一个灾厄之环的边缘，
另一枚灰黑色的魔弹飞出露台向他袭来，他别无选择，只能从它上方跳了过去。
一道道烟雾浮了上来，拂过他的双腿，给他造成了剧痛。他一瘸一拐地落回地面，却还是设法挡开了
另一枚没那么强力的魔弹。
不过，现在的崔斯特重新回到了开阔地带，他抛开刚刚的灼痛，跑动起来，为自己争取时间。一开始，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附近的阿斯莫德信徒身上，压低陶玛里射出一串箭矢，逼得他们纷纷后退。
随后，他把目标转向席洛拉，继续用闪电箭矢干扰她的视线。最后，他的目光扫向可怜的黛莉雅，她
正在疯狂奋战，却在奇怪的敌人面前节节败退。
看到她勉强躲开阿斯莫德信徒高高挥来的权杖，崔斯特不由畏缩。黛莉雅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一棍打
中对方——却毫无效果。崔斯特挫败地摇了摇头。
她转身的时候，狂信徒的权杖再次擦到了她——只有轻轻一下；等她转过身来，崔斯特看到了她无比
痛苦的表情。
他无法赶到她身边。他无法精确地瞄准敌人，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抬起长弓，趁着黛莉雅转到一
边的时候射出一箭。令他宽慰的是，她并没有立即从另一个方向转回原位；令他更加宽慰的是，柯扎之针
没有吸收他的闪电箭。
箭矢正中目标，狠狠刺上木乃伊信徒的前胸，撞得他退向后方，几乎退到了洞口里面。
直到这时，崔斯特才发现阴影深处还有另一个身影，他确信那就是瓦琳德拉·影幕。
他再次射箭，然后是第三箭，期间不得不滚到一旁躲开另一个灾厄之环，又俯身躲开了几乎从上空击
中他的魔弹。这两箭从黛莉雅和阿斯莫德信徒身边呼啸而过，飞进洞穴，但他看不到自己是否真正击中了
瓦琳德拉。
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无比沮丧：之前正中阿斯莫德信徒的那一箭显然没能给他造成任何严重伤害。男人
再次向黛莉雅攻来，后者左躲右闪，勉强防住对方的攻势。
崔斯特却无法帮她！
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席洛拉身上，用密集的箭雨迎上她的攻击。那些电火花除了阻
挡女术士的视线外别无用处，但它们是崔斯特的唯一防护手段，也是他的唯一希望——希望它们能渐渐刺
穿席洛拉的魔法护盾。尽管如此，席洛拉还是在战场上制造出了一个个毁灭性的黑色圆环。战场边缘的狂
信徒们开始向他投掷石块，其中几人甚至抬起了长弓。
一时之间，崔斯特想到他或许可以独自逃跑。如果黛莉雅倒在洞穴附近的话，逃跑将变成他的唯一选
择。
他知道他们中了敌人的圈套，跑到了一个无望取胜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他们的敌人或许太过强大了。
然而，他的绝望转瞬即逝。在那黑暗的一刻，出乎意料地，崔斯特再次体会到了他在夜色中骑着安达
哈奔出路斯坎时感觉。狂喜取代了沮丧，纯粹的能量取代了恐惧。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就地一滚，站起来向身后射出一箭，逼退了一名阿斯莫德信徒，然后又向身前
射出一箭、两箭、三箭，就算这几箭伤不到席洛拉，至少也能挡住她的视线。某次转身时，他看到了一群
僵尸，于是也向僵尸射出一箭。但他发现它们并未靠近，其中一只烧焦的小怪物爆裂开来，变成了一团四
散飞扬的灰烬向席洛拉飞去，犹如女术士射出的箭矢。一拍心跳之后，一枚黑色的魔弹从露台上向崔斯特
飞来。
他不明白，也没时间找出其中的关联。他是该瞄准僵尸，还是该瞄准阿斯莫德信徒？
他不断射箭，不断移动，躲开一个个灾厄之环，躲开石块和箭矢。他望向苦苦挣扎的黛莉雅，努力不
要畏缩。
他相信他们终将获胜。就像他骑着独角兽穿过路斯坎漆黑的夜晚时，他终将成功。因为他别无选择。
“我要怎么才能伤到你，怪物？”黛莉雅问道，为了强调她的问题，她转动长棍，径直刺向面前的狂
信徒，狠狠刺中了他的胸口，但收效甚微。她声音嘶哑，死灵魔法的效果令她小腹上肌肉紧绷。
至少她已经不再因为她自己的闪电能量而浑身抽搐了。她的辫子散开了，一小束红黑相间的头发拖在
她除此之外寸草不生的光头上。不幸的是，黛莉雅的大部分手指都失去了知觉；更加不幸的是，强大的附
魔权杖又给她留下了一道最新的伤口，打得她眼冒金星，不得不闭上了一只眼。
即便如此，精灵战士还是在收回长棍的时候将它断成两截。她双手各持一把短棍，将它们挥向两侧，
变成两把链枷。她不觉得链枷比长棍更有用，她只希望她能用飞旋的招式争取到更多时间。
她赢不了。她对此心知肚明。
“再射他一箭，崔斯特。”她绝望地轻喃道。
权杖从高空挥过，她俯身躲闪并加以反击，但狂信徒收回武器，再次刺向她的小腹，她只得收住反击
的劲势，一跃而起。此时此刻，他亮出了真正的目标，压低权杖对准她的双腿。
她料到了这一招。如果那把可怕的权杖击中了她的双腿，痉挛的肌肉将令她无从逃跑。
这就是黛莉雅正在考虑的行动：逃跑。权杖从她收起的双腿下方挥过，她保持平衡，旋转的链枷高举
过头，狠狠砸在狂信徒裹着绑带的头顶上。
他无视了这一击，权杖反方向挥了回来。
黛莉雅摆出起跳的架势，实际上却退后一步——幸好她退了一步。狂信徒的权杖行至半途突然向上抬
起，如果黛莉雅像之前那样跳进半空的话，她在下落的过程中将无可避免地撞上权杖。
现在，他再次站在她面前，双眼闪闪发亮，一个微笑从他紧绷的裹带之间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黛莉雅意识到她的最佳机会就是这两个地方——眼睛和嘴。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行
动，一个影子就从她上方跳了下来。她惊叫一声，后退躲闪。
她认出那是拜拉博斯，被崔斯特叫作恩崔立的男人。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才是他的目标。他双臂大
开，两手高举过头，一手抓着他的匕首，一手抓着一把短刀。他撞上狂信徒的后背，就算是这样，那个阿
斯莫德怪物都没能被他撞倒在地。
但接着，两只手猛然落下，动作之快让狂信徒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匕首扎进一只眼，短刀扎进另一
只眼。
狂信徒放声哀嚎。他转过身来，步伐凌乱，双臂疯狂挥舞。意识渐渐离他而去，权杖从他手里掉了出
来。
恩崔立挂在他头上，像骑着一匹野马一样骑着他。
狂信徒转了一圈又一圈，身体甩来甩去，终于把杀手甩了下来。
恩崔立拔出了短刀，却没能抓住匕首。
它依然插在木乃伊信徒的左眼上。
恩崔立滚翻落地，站起身时已经拔出了长剑。
“跟上！”他对黛莉雅吩咐道，冲过原地打转的狂信徒身边，径直冲进洞穴，甚至没去取回他的匕首。
黛莉雅跟了上去，途中停了一会儿，先回头看了看崔斯特，又向狂信徒的头侧挥出最后一棍。狂信徒
在临死前的挣扎中诡异地抽搐起来，在她经过他身边时终于摔倒在地。
“先干掉瓦琳德拉！”看见恩崔立转向左侧的高塔，黛莉雅叫道。
然而，冲进洞穴之后，黛莉雅不由眨了眨眼。浅浅的洞口里既其它没有肉眼可见的出口，也没有可供
藏身的地方，巫妖已经不知所踪了。
看见恩崔立从上方扑向黛莉雅的敌人，崔斯特不由为之欢呼，甚至大笑了起来。杀手的精准招式让崔
斯特再次意识到了阿提密斯·恩崔立是个多么致命的对手。想要取人性命，这一击必须完美无缺，正因如
此，恩崔立一直做到了完美无缺。
卓尔十分满意于他之前的决定。他仁慈地决定让恩崔立留在他和黛莉雅身边，与他们并肩同行。
尽管如此，他自己的处境依然十分危险。他离树形高塔足有三十步，到内墙的距离比到席洛拉的距离
更近，也近过他和他消失在山洞中的同伴之间的距离。
阿斯莫德信徒们站在墙头，石块和箭矢向他袭来，崔斯特不得不将更多注意力从席洛拉身上转移到这
群信徒身上。他知道这么做会让他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必须离开，至少也要躲到一旁，躲到席洛拉的视野范围之外。但这么做对他的同伴又有什么好处？
一声熟悉的怒吼让他浑身一抖，也让和他作战的信徒们陷入了一片混乱。
关海法——总是关海法——出现在战场的另一侧，出现在崔斯特附近的内墙对面。她不顾一切地冲进
敌阵，顶着石块和箭矢追得狂信徒们四散奔逃。
上百年的实战经验让崔斯特对他的黑豹同伴充满信任，出于这份信任，他转向远处的女术士，全力出
击。不必再顾忌身后的敌人，崔斯特择路而行，跑向树形高塔。席洛拉本能在仅有的几个安全地点也制造
出灾厄之环，但崔斯特发现最初的法环已经开始消散，留下一片片死寂的黑土。他或许可以从上面安全通
过。
如果他小心选择自己的路线，让女术士无法填满法环之间的安全地带，他或许的确可以来到山洞面前。
他的双手动得飞快，一支支银箭连成一条线，每一击都正中目标。火光如此耀眼，他已经看不见席洛
拉的身影了。她不再用黑色的魔弹向他还击，他意识到她很可能已经退到了高塔里面。
或者，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一支箭已经射穿了那道奇怪的透明屏障，射中了屏障后的女术士？
崔斯特点点头，却丝毫不敢放慢手上的动作。
他试探性地挪向前方，小心翼翼地穿过战场。
恩崔立刚一踏上通往高塔底层的短台阶，一名阿斯莫德守卫就大叫着扑了上来，用权杖的尖头狠狠刺
向他。
这种直来直去的凶猛绝不是和阿提密斯·恩崔立作战的正确方法。杀手用长剑将权杖轻而易举地挑到
一旁，然后以专业的手法撤回长剑，向前突刺，正中男人的肩膀。阿斯莫德信徒转向一侧，权杖高高抬起，
却并未挡住对方的攻击——恩崔立早已抢先一步撤回了长剑。杀手稳稳踏上一步，将匕首刺进男人的肋骨
下方。
狂信徒哀嚎一声，弯下了腰。他已经难逃一死了，但无论是恩崔立还是他的同伴都没空收拾他。杀手
一掌拍在他脑后，抓住他的衣领向前一扯，将他抛下楼梯。
他滚下楼梯，从他身边路过的黛莉雅又添了一棍，但和恩崔立一样，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在面前而非身
后。
他们冲上第一层，又沿着台阶冲上了第二层。他们看见了空空如也的露台和被席洛拉抛下的护盾。崔
斯特的箭雨打在护盾上，爆出无数火花。
尽管崔斯特的箭雨一刻不停，恩崔立还是走向露台，将通向第三层的楼梯抛在身后。席洛拉向他扔出
一个灾厄之环，他匆忙后退，躲开了一团黑色的灰烬。
杀手试探着走上前去，黑烟激起一阵剧痛，他急忙退回原位。
“另一条路。”他对黛莉雅说道，示意第二层对面的楼梯。
“她在上面？”黛莉雅问道，却并未移动，而是将链枷重新接成了一根长棍。
恩崔立好奇地看着她，推着她走向楼梯。
黛莉雅躲开了。她走向露台，示意他自己从台阶上楼。
杀手走到楼梯前方，回头向她望去，不由露出微笑。黛莉雅冲向冒烟的法环边缘，用长棍顶住短台阶
对面的墙角跳向前方，在空中扭转身体。来到和门口平行的高度后，她渐渐失去了惯性，开始下坠。凭着
出色的力量和敏捷，精灵女子挂在长棍上，双腿抬向一侧，全力一推，将身体送上楼梯顶端。
恩崔立冲上短台阶，破门而入，看见席洛拉·萨尔穆就在面前，手里拿着她那根弯曲的法杖。
黛莉雅也越过了黑色的法环，出现在房间之中。
“我的所有敌人全都来了。”席洛拉说道，“多方便啊。”
作为回应，黛莉雅用长棍刺向席洛拉的嘴。她瞄得很准，却没能击中目标。长棍打在女术士面前的魔
法护盾上，爆出一道半圆形的棕色光环。
席洛拉大笑一声，挥出她小小的法杖，一串黑色的魔弹旋转着飞过房间。
黛莉雅和恩崔立防御性地蜷起身体，却都没能躲过魔弹的袭击。更多魔弹向他们袭来，给他们造成阵
阵刺痛。
“上！”恩崔立对黛莉雅说道。他扑向席洛拉，黛莉雅也不甘示弱。长剑、短刀和长棍凶猛出击。
然而，护盾挡住了这一切，挡住了武器，也挡住了攻击者本人。
下方的露台上传来了另一种声音——飞箭爆裂的声音。
“护盾可以打破！”黛莉雅得出结论。他们顶着席洛拉的魔弹扑上前去，狂野的攻势是他们唯一的防
御手段。
护盾后方的席洛拉看起来的确有些担心，不仅如此，他们猛烈的攻势让她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们的攻势一刻不停，直到某个东西从黛莉雅身边飞过为止。她下意识地俯身躲避，并对恩崔立发出
警告。杀手也躲到一旁，却没能刺中从他身边飞过的小魔鬼。魔婴向杀手甩出它鞭子般的尾巴，在恩崔立
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灼痛的伤痕。
小魔鬼飞进半空，飞到席洛拉的魔弹上方——魔弹飞涌而来，黛莉雅和恩崔立在魔弹的冲击和灼痛下
踉跄后退。
然而，阿茹妮卡的魔婴并未趁机偷袭。因为席洛拉之前的攻击，它烧伤的皮肤一条条地垂了下来。它
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席洛拉的防御有多厉害。
魔婴飞过魔法屏障的边缘，席洛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动作。它落在女术士伸长的手臂上，用尖
利的脚爪和手指抓向她的小臂和手掌，抓向法杖。她想把手抽出来，想用另一只手把它拍到一边，但魔婴
露出獠牙，狠狠咬住了她握着法杖的手。
它抬起头，嘴里含着两根断掉的手指。它把法杖从席洛拉无力的手中抢了过来，一跃而起。席洛拉绝
望地抓向它，它用尾巴加以反击，就这么飞走了。
时间仿佛突然陷入了停滞，震惊之下，高塔中剩下的三个人纷纷愣在了原地。
“哦，现在你死定了。”在房间另一侧的墙角下，阿提密斯·恩崔立说道，单腿跪立起来。黛莉雅就
在他身边。
然而，席洛拉·萨尔穆还没有用光她的全部伎俩。她将斗篷甩向头顶，当它落下来的时候，她变得犹
如一只巨大的乌鸦。
黛莉雅发出抗议的大叫，向她发起攻击。恩崔立也设法刺出了一剑。
但两人都没能给她造成严重伤害，更别提取走她的性命了。乌鸦冲出房间，冲下短短的台阶，冲到了
高塔的露台之外。
崔斯特高高跳起，越过最后一排依然在冒烟的法环，跳向洞穴。
然而，就在落回地面的时候，他听见头上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一个和当前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愤怒的马嘶声。
那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看见一只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巨型乌鸦从露台上飞了出来，飞进
夜空。
崔斯特跳向后方，在半空中将一支箭搭上弓弦，落地后单膝跪地，抬起长弓射出箭矢。
闪电箭刺破夜空，正中目标，火花和羽毛四散飞溅。但乌鸦继续滑向前方，越过城墙，消失在了这座
诡异城堡后方的夜色之中。
另一个身影冲出露台，崔斯特差点儿又射出一箭，但他及时认出了那是恩崔立的梦魇坐骑，它正驮着
杀手和黛莉雅。
令人惊叹的地狱骏马以优雅的动作跳下二十尺高的露台，不知为何，它落地的动作十分轻盈，两名骑
手依然稳稳坐在它的背上。
崔斯特的下巴掉了下来。梦魇踩着响亮的蹄声追向敌人，脚下飞出烈焰。崔斯特看得目瞪口呆，墙上
的两名阿斯莫德信徒也是一脸相同的表情。梦魇沿着城墙一路狂奔，冲出敞开的大门，冲进城堡外庭。还
留在外面的防守者们纷纷大叫，向崔斯特暴露了梦魇的位置。
崔斯特转头跑向城墙，却看到了黛莉雅的宽沿皮帽，于是停下来捡起帽子戴在头上。接着，他吹响哨
子，跳过下一个灾厄之环，又飞快地绕过第三个灾厄之环。他对准向他冲来的安达哈，示意独角兽从他身
边跑过。他一跃而起，抓住安达哈的鬃毛，让强大的独角兽带着他继续狂奔。
几拍心跳之后，崔斯特已经冲出了城堡。除了从右侧城墙里跳出来的黑豹，没有任何人向他追来。他
看见了恩崔立的坐骑，燃烧的马蹄在火焰中发出醒目的光芒，于是他伏在安达哈强壮的脖子上，催促它加
快脚步。它每迈出一步，崔斯特和同伴之间的距离都在拉近。
靠近之后，崔斯特发现是黛莉雅在为他面前的坐骑指引方向。恩崔立坐在马鞍上，她不断在他耳边说
着些什么。尽管他们的视野内并没有乌鸦的踪影，梦魇的脚步却十分坚定，仿佛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崔斯特并未提出质疑。他让安达哈跑向恩崔立的梦魇，吩咐独角兽跟上对方。
黛莉雅回头望来，点了点头。道路变得开阔了一些，黛莉雅高高举起长棍，向崔斯特挥手示意。
卓尔游侠咧嘴一笑，明白了黛莉雅的意思。他用双腿夹住安达哈的肋侧站起身来，抬起陶玛里。
柯扎之针吞噬了他射出的第一箭。黛莉雅点了点头，长棍依然举在半空。
崔斯特又是一箭，然后是第三箭，强大的长棍将闪电能量吸收殆尽。卓尔可以看见棍身上迸出细小的
电弧，黛莉雅的另一只手也握上了长棍。
但她依然举着它，并强调般地向上捅了捅。崔斯特射出第四箭、第五箭，长棍上的电光越来越密集，
电弧越来越激烈。弥散的能量令黛莉雅散开了大半的辫子再次飞舞起来。
但她仍在呼唤，于是崔斯特再次射箭。
两旁的树木变得稠密，黛莉雅放低长棍，将它收回身边。崔斯特也在马鞍上坐了下来，他把长弓横在
膝头，催促安达哈继续飞奔。
瓦琳德拉·影幕从浅口洞穴的岩石缝隙里钻了出来，变回原本的立体形态。此时此刻，卓尔和他闪着
白光的独角兽已经冲出了视野，但从阿斯莫德信徒混乱的叫声中，她依然能够判断出卓尔的位置，直到他
跑出了林间灰塔为止。
瓦琳德拉飘出洞穴，飘进一片狼藉的战场。几个灾厄之环依然在冒烟，黑暗能量涌出地面。巫妖走到
其中一个法环面前，将脚趾探了进去。不出所料，那是恐怖环域的死灵能量，因此对瓦琳德拉来说就像沐
浴在加了熏香油膏的温水中一样舒适。
四周的叫喊声渐渐平息，她知道卓尔已经跑出了城堡，跑去追赶变成乌鸦的席洛拉了。
瓦琳德拉知道席洛拉逃去了哪儿，她相信黛莉雅也知道。
她思索着下一个行动，却被一只向她飞来小怪物吸引了注意。它落在她身边的地面上。
“该死的家伙！”阿茹妮卡的魔婴咆哮道，挥了挥弯曲的法杖，“我希望他们在杀了她之前能先好好
折磨她一番！”
瓦琳德拉向它露出微笑，伸手索要法杖。
魔婴躲开了。
“立即把法杖给我……格里斯！格里斯！”瓦琳德拉下令。
她的双眼疯狂旋转，魔婴瞪大了鼓鼓的眼珠。这个不值一哂的小怪物突然改了主意，手忙搅乱地把法
杖交给了可怕的巫妖。
瓦琳德拉接过法杖举到面前。她低哼一声，接通了来自恐怖环域的怡人能量。
“我是不是该告诉我的主人，现在你是塞尔人在无冬城的新领袖了？”魔婴问道。瓦琳德拉的注意力
完全集中在突如其来、不断翻涌的能量上，甚至没听见它的话。
她意识到，席洛拉的过度利用给法环造成了伤害，而且是巨大的伤害。
“我是不是该告诉我的主人，现在你是塞尔人在无冬城的新领袖了？”魔婴重复道。
“滚吧。”瓦琳德拉回答，她紧盯着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的法杖，感受着它的能量，“告诉她——阿克-
莱姆！——我很快就会去找她谈谈的。”
入侵的能量蠢蠢欲动，撩拨着瓦琳德拉的思绪。一幅幅有关阿克莱姆·格里斯的画面向她涌来。有了
这份能量，她一定能让她的挚爱死而复生。到那时，他想必会让她恢复清明。也许她再也不需要底栖魔鱼
主君大使的帮助了。瓦琳德拉痛恨被灵能生物窥探思维、情绪和秘密的感觉。
魔婴扇着翅膀飞到她面前，将她从深思中拉了出来。它飞走了，嘴里喋喋不休地诅咒着些什么，瓦琳
德拉意识到它在离开之前很可能问了她一些问题，而且还问了好几次。
瓦琳德拉将它抛到脑后——她的脑袋越来越乱。这么多可能！这么强大的力量！阿克莱姆·格里斯也
会再次出现在她身旁！
“不，不，绝对不行。”巫妖自言自语道。
她点了点头，思索着面前的选择，确定了她的目的地，也确定了她的任务。她沉浸在魔法能量之中，
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想起了另一个她应该带上的东西。
就是他，瘫在旁边不远处的男人。
站在恐怖环域的边缘，席洛拉·萨尔穆这才意识到她犯下的错误有多严重。沐浴在法杖的能量之中，
沉浸在它带给她的链接里，席洛拉夺走了远超过几只灰烬僵尸所能提供的生命力。没错，为了制造那些灾
厄之环，为了在箭雨之下维持魔法护盾，席洛拉窃取了大量来自恐怖环域的能量。
她的肩膀上渗出鲜血。卓尔的箭矢给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很可能会导致她就此丧命。她知道，她又
一次要动用恐怖环域的能量了，只有这样才能治好她的伤口。
她敢吗？她能吗？
她面前的法环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灰色，这一事实令女术士倍感震惊。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萨斯·塔姆
站在那个冒烟的法环之中的场景，几乎可以看见他枯槁的脸上露出的震怒。
这次他不会再原谅她了，她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年，她终于搞砸了他的任务。
也许她可以逃到地下。也许主君会接纳她。
她思绪飞旋，试图找出逃脱困境的方法。骑手们迅速靠近的声音向她传来，她终于被逼进了绝境。
她转过身，背对着恐怖环域。此时此刻，无论她有多害怕萨斯·塔姆，那份威胁都远在天边，相比之
下，她当前的需求再清楚不过。席洛拉闭上双眼，试图抓住身后的能量，向恐怖环域索求更多。
看到最后一排树木后方的身影，恩崔立让梦魇放慢了脚步。崔斯特也放慢了独角兽的步伐，来到梦魇
身边。这么近的距离似乎让两匹坐骑都不太舒服。
那个人的确就是席洛拉，三名骑手都看见了她。
“恐怖环域就在她身后。”黛莉雅警告道。
他们穿过树丛，女术士席洛拉的身影映入眼帘，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她身后烟雾般的触手。
崔斯特射出一箭，但女术士再次在身前竖起了一道魔法屏障。
却不太强。崔斯特和其他人意识到。因为女术士不由瑟缩，踉跄着退了一步。
崔斯特让安达哈转向左侧，将另一根箭矢搭上弓弦，然而，还没等独角兽跑出三步，他身后的黛莉雅
率先发动了攻击。
恩崔立猛然拉起梦魇的缰绳，与此同时，黛莉雅对席洛拉大叫一声：“尝尝这个！”借着梦魇冲刺的
惯性，黛莉雅像投掷长矛一样将柯扎之针掷向她的对手。
崔斯特震惊地张大了嘴，看着长棍撞上席洛拉那道薄薄的护盾。电弧炸裂开来，轰鸣响彻夜空。
安达哈发出嘶鸣，四蹄踏地，人立起来。崔斯特加紧双腿，保持平衡。
爆裂的能量席卷开来，将席洛拉掀进半空，向后飞去。与此同时，卓尔也做好了准备。一支闪电箭破
空而至，正中目标。接着，另一道影子从右侧跳了出来，像一枚巨大的黑色飞弹一样和闪电箭一同射向对
手。关海法高高跳起，扑向席洛拉，带着她落向恐怖环域之中。
随着一股黑烟，一声狂野的怒吼和一声原始的尖叫，他们落在视野之外。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崔斯特望向恩崔立和黛莉雅，安达哈和梦魇不住踏地。
看到关海法从法环里跳了出来，三名同伴都松了口气。
黛莉雅翻下梦魇，走向落在黑色法环正前方的柯扎之针。她拿起长棍，继续走向前方，头也不回地走
进了那片可怕的烟雾。
“黛莉雅！”崔斯特叫道。
“我可不去。”恩崔立说。
黛莉雅在走进恐怖环域十多步后找到了席洛拉·萨尔穆。她躺在漆黑的地面上，一条腿奇怪地扭在脑
袋后面，一条胳膊压在身下。鲜血从崔斯特第一箭射中的左肩、不久前刚刚射中的右肋、颊侧和项间的抓
痕里流了出来。
然而，相比之下，这些伤口只能说是微不足道，因为射穿了魔法屏障的柯扎之针在她胸前轰出了一个
洞。即便是在夜色之中，黛莉雅依然能看见女人的心脏。它还在跳，但只跳了一下。停顿很久之后，第二
下。
“杀了我。”席洛拉说道，声音中充满痛苦。
黛莉雅弯下腰，凑近席洛拉的脸。
“求求你。”难逃一死的女术士用口型说道，“杀了我。”
黛莉雅伸出手，似乎要满足她的愿望。席洛拉闭上双眼。
但她只是粗暴地把席洛拉的乌鸦斗篷扯了下来，将她甩到一边。她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喘息。
黛莉雅最后向席洛拉露出一个冷笑，将斗篷披上肩头，原路走出法环。
“她死了。”席洛拉·萨尔穆听见黛莉雅对她的同伴说道。马蹄声随之响起，消失在森林之中。
后记
恩崔立的梦魇和崔斯特的独角兽在森林的夜色中轻松前行，跑了很久很久，跑出了好几哩的距离。终
于，在一片月光明亮的开阔地，恩崔立勒住了他那匹口吐烈火脚踏明焰的坐骑，翻身下马。
“所以，在最后一战中，我们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黛莉雅边说边跳到他身边的空地上。她欢快地
笑着，仿佛卸掉了肩头的重担。
“你更愿意死在席洛拉的塔外？”恩崔立问道，“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安达哈也跑了过来。崔斯特翻下马背，走到两人身边，让独角兽和恩崔立的梦魇保持距离。
他带着好奇——或是嫉妒？——打量着黛莉雅和恩崔立。
“我们在这儿的事已经结束了。”黛莉雅对崔斯特宣布。
“瓦琳德拉·影幕依然——”
“我不在乎。不在乎她也不在乎这场战争。这是我和席洛拉·萨尔穆之间的个人恩怨。现在席洛拉·萨
尔穆已经死了。”
“而我不在乎什么席洛拉·萨尔穆，除了她的死能让我受益。”恩崔立回答。
他和黛莉雅怒视着彼此。
“那我呢？”黛莉雅问道，“你还想把我的脑袋带给你主人吗？”
“你刚说你要走了，那还有什么关系？”
“对我来说可能有关系。”黛莉雅回答，恩崔立大笑起来。他始终凝视着黛莉雅蓝色的双眼。
“你接下来会做什么？”崔斯特突然插话，别有所指地对杀手问道，“你要去哪儿？”
“回到无冬城，鉴于我的行动受到限制。”恩崔立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意识到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而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任何一种想法。他不知道该如何利用眼下的局面，不知道该如何把崔斯特和黛莉雅带回
去，让他们帮他卸掉肩头的重担。
“既然席洛拉死了，黛莉雅也离开了，也许阿莱格尼会放了我，让我安然返回南方。”他说。
“谁？”
黛莉雅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冷硬。恩崔立大吃一惊。
“谁？”恩崔立重复道。
“谁会放了你？”黛莉雅问道。
“阿莱格尼。”
“他叫什么？”黛莉雅质问。
“阿莱——”
“全名。”
“他是一名耐色瑞尔领主，一个提扶林阴魂，他叫赫佐·阿莱格尼。”恩崔立缓缓地说着，保证每个
音节都足够清晰，边说边仔细观察着黛莉雅的反应。
他看到了黛莉雅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那种远非任何肉体伤害所能造成的最原始的痛苦。
“怎么回事？”崔斯特问道。恩崔立望向他，立刻意识到卓尔并不理解黛莉雅的痛苦有多深重。
黛莉雅摇摇欲坠。
“怎么了？”崔斯特再次问道，上前扶住了她。
“很明显，她认识我的主人。”恩崔立发话，却被黛莉雅打断了。她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崔斯特抓住她的肩膀拉住了她。“黛莉雅，怎么回事？”他坚持不懈地问道。他将脸凑到她面前，试
图将她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再说一遍他的名字。”黛莉雅对恩崔立说。
“赫佐·阿莱格尼。”
“你的主人，你的朋友。”
“绝非如此。奴役我的人，我恨之入骨的人。”恩崔立向她保证；她抗拒着崔斯特的拉扯，试图扑到
恩崔立身边。
这句话似乎令她冷静了下来。当崔斯特摇晃着她，强迫她再次望向自己时，黛莉雅说道：“如果我知
道阿莱格……”她停住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甚至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恩崔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看出了黛莉雅眼底的悲痛，他知道，仅仅是说出阿莱格尼的名字，
他就已经在无意中完成了将这二人引入他的个人战斗的关键一步。
“如果我知道是他领导着耐色瑞尔人，我一定会留在席洛拉·萨尔穆身边。”黛莉雅对崔斯特说道。
崔斯特转头望向恩崔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恩崔立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他意识到，即便是留在这里都可能会让他痛恨的主
人从中获益。阿莱格尼拥有那把剑，而那把剑拥有他。它可以随时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和回忆。
恩崔立跳上梦魇。“在这件事上，我并非你的盟友。”恩崔立对他们宣布，“但我十分乐见于赫佐·阿
莱格尼的死亡。”
崔斯特想要回答，但恩崔立没有等他。杀手踢了梦魇一脚，梦魇一跃而起，拔腿飞奔，消失在了森林
的夜色之中。
崔斯特转向黛莉雅，她瘫进了他的怀里。
“我要杀了他。”她冷冷说道，毫无感情。然而，当崔斯特抬起她的脸时，他看见泪水从她精致的面
庞上流了下来。
她还活着。她怎么能还活着！没有人能承受那么多痛苦却依然活着。
的确，那么多的痛苦，以至于席洛拉·萨尔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但现在她
意识了这一点，仅仅是这个简单的事实就略微平息了她痛苦。
席洛拉喘息着、咳嗽着。恐怖环域正在治愈她！
她将扭曲的腿挪回原位，重新伸直。随着身体姿势的变化，她看到她的守护者瓦琳德拉·影幕正站在
一旁，握着属于席洛拉的法杖。法杖瞄准在她身上，瓦琳德拉用恐怖环域的能量治愈了席洛拉的致命伤。
“瓦琳德拉。”她喃喃说道，声音几不可闻，但巫妖露出微笑，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话，“谢谢。”
瓦琳德拉咯咯大笑。“谢谢？”她重复道，“我只是不想让敌人享受这个乐趣罢了。”
席洛拉奇怪地看着她。看到另一个身影来到瓦琳德拉身边，她感到愈发困惑。
塞尔女术士从杰斯特里的双眼中——或者说是独眼，因为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匕首依然深深插在他的
另一只眼眶里——看出了她的命运。独眼的眼眶里燃烧着不死能量的红色火焰，眼球被杀手的短刀带了出
来。席洛拉用她为杰斯特里准备的法杖将他和恐怖环域的能量绑定在了一起，如今，恐怖之环完成了任务，
将他变成了强大的不死生物。
它望向奄奄一息的女术士，眼中并无善意。
瓦琳德拉的笑声越来越响。她转过身，飘进了烟雾缭绕的夜幕之中。
杰斯特里伫立在席洛拉上方。他弯下要来，粗暴地抓住了她，轻而易举将她提进半空。
然后，这只强大的不死生物像折叠一张脆弱的羊皮纸一样将她折向后方，折断了她的脊柱。她用尽最
后一丝力气疯狂尖叫，直到杰斯特里将她扭曲的身体砸向地面为止。他用层层包裹的双脚踩着她，踩了成
百上千次。
被魔法捕网困在墙上的魔婴咆哮着扭动身体，但面对强韧的绳索，它的挣扎毫无效果。
“你不会以为我会允许你这种东西自由出入无冬城吧？”艾弗昂对小魔鬼说道。
“你错了，邪术师。”魔婴坚持说道，“我的女主人——”
“阿茹妮卡。”艾弗昂说。他的指认似乎让小魔鬼畏缩了一点儿。
“我的女主人很强大，她不会原谅——”
“闭嘴。”艾弗昂轻声说道，声音中的威胁之意让魔婴乖乖从命。
“我不想伤害你，”艾弗昂解释道，“只要你明白，从现在开始，在效忠于你的女主人的同时，你也
要效忠于我，效忠于赫佐·阿拉格尼。”
“我来自九渊魔狱，而非无底深渊。”小魔鬼低声咆哮道。
“我能把你送回去，四分五裂地送回去。”
一时之间，他们怒视着彼此，然后艾弗昂简单说道：“告诉我无冬森林里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艾弗昂一如既往地在以耐色瑞尔领主的名字命名的大桥上找到了赫佐·阿莱格尼，向他
详细描述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诡异却又振奋人心的消息。
“席洛拉·萨尔穆死了。”等邪术师说完，阿拉格尼得意洋洋地说道，“也许德雷格·奎克终于能让
我离开这里了。”
“我们的敌人损失惨重，但他们还没被彻底消灭。”艾弗昂指出。
“一只发了疯的巫妖领导着他们。”阿莱格尼说。
“据我所知，她每天都在恢复理智，而且她还拥有盟友，那个盟友很可能就是阿茹妮卡。”
赫佐·阿莱格尼好奇地望向他。
“我不知道全部细节。”艾弗昂承认。
“那就去搞清楚！”
艾弗昂点了点头。
“拜拉博斯现在和席洛拉的头号战士以及她的强大的卓尔盟友并肩作战了。”阿莱格尼若有所思地说。
“阿提密斯·恩崔立。”艾弗昂纠正。看见阿莱格尼惊讶地向他望来，扭曲的邪术师澄清道：“他的
名字是阿提密斯·恩崔立。”
赫佐·阿莱格尼大笑一声，走到桥边，凝视着蜿蜒奔流汇入大海的河水。“我都忘了那个名字了。”
阿莱格尼承认，“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听过它了。估计他也一样。”他回头望向艾弗昂，“他还是我的，你
知道，所以他依然叫作拜拉博斯。”
“他们实力强大而且难以预测。”艾弗昂警告道。
“很容易预测。”阿莱格尼纠正道，“拜拉博斯会试着带领他的新朋友们来反抗我。”
艾弗昂咧嘴一笑，带着明显的恶意比出了“黛莉雅·辛德蕾”的口型。
译名参考
人名
Arklem Greeth 阿克莱姆·格里斯：巫妖
Arunika 阿茹妮卡：欲魔
Ben the Brewer 酿药师本
Bengarion 本格瑞安：黛莉雅的情人之一
Beniago 贝涅戈：科斯号的副官
Boofie McLaddin 柏菲·麦克莱丁
Borlann the Crow 乌鸦伯兰
Brother Anthus 安萨斯修士
Captain Deudermont 杜德蒙船长
Dahlia Sin’felle 黛莉雅·辛菲尔：崔斯特的女朋友
Dahlia Syn’dalay 黛莉雅·辛德蕾：黛莉雅的原名
Draygo Quick 德雷格·奎克：耐色瑞尔邪术师
Effron the Twisted 扭曲的艾弗昂：耐色瑞尔邪术师，阿莱格尼和黛莉雅的儿子
Furey 福瑞：科斯号的船员
Hartouchen 哈托晨：伯兰的儿子，莱丝诺号的统领船长
Hadencourt 哈登科特：一只雄霸魔
Jestry Rallevin 杰斯特里·瑞勒文：席洛拉的情人
Kensidan 肯斯丹
Klutarch 克鲁塔奇：科斯号的副官
Korvin Dor'crae 柯尔文·多克瑞：黛莉雅的吸血鬼情人
Sylora Salm 席洛拉·萨尔穆：人类女术士，塞尔人在无冬一带的领导者
Szass Tam 萨斯·塔姆：塞尔巫妖
Therfus Handydoer 瑟弗斯·汉狄杜尔：科斯号的副官
Tolston Rethnor 托尔斯顿·莱丝诺
Valindra Shadowmantle 瓦琳德拉·影幕：女巫妖
地名
Ashenglade 林间灰塔
City of Sails 千帆之城：路斯坎的别称
Closeguard Isle 近卫岛：路斯坎上的一座小岛
Cutlass 短弯刀：路斯坎的酒馆
Dread Ring 恐怖环域
Fugue 神游之野
Gauntlgrym 刚特格瑞姆
Luskan 路斯坎
Neverwinter Wood 无冬森林
Port Llast 终北港
Shadowfell 堕影界
Thay 塞尔
神祇
Asmodeus 阿斯莫蒂斯
组织和头衔
Circle of Power 权力之环
Forest Sentinel 林哨
High Captain 统领船长：统治路斯坎的海盗首领
noble second 荣耀副官：统领船长的副手
Ship Kurth 科斯号：统治路斯坎的五条船之一
Ship Rethnor 莱丝诺号：统治路斯坎的五条船之一
Sovereignty 主君
法术和魔法物品
Caiphon’s Leap 凯丰之跃
Claw 利爪：阿莱格尼的长剑
Kozah’s Needle 柯扎之针：黛莉雅的长棍
Taulmaril 陶玛里
怪物
ash zombie 灰烬僵尸
imp 魔婴
legion devil 军团魔
malebranche 雄霸魔
pit fiend 深狱炼魔
primordial 本初火元素
spined devil 针刺魔
umber hulk 土巨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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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tG，灰影拜拉博斯（Barrabus the Gray）的首字母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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