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 际关系与地区形势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Regional Situation

地缘政治博弈与中亚地区秩序
曾向红

哈 萨 克 斯 坦、 乌 兹 别 克 斯 坦、
（新华社图片）

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
曼斯坦等中亚五国独立 30 余年来，
虽然域内国家间及其与域外大国之
间的互动不乏矛盾与冲突，但地区
秩序仍整体保持稳定。这是中亚地
区 与 同 属 欧 亚 空 间 的 高 加 索 地 区、
东 欧 地 区 的 一 个 显 著 差 别。 然 而，
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持续蔓延、美
国从阿富汗撤军、地缘政治博弈加
剧， 尤 其 是 2022 年 1 月 爆 发 的 哈
萨克斯坦骚乱与 2 月爆发的俄乌冲
突，对中亚地区秩序稳定造成了一
定冲击。本文旨在探寻影响中亚地
区秩序演变的主要因素及其未来发
2022年9月14日，在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参观者在“上合之窗”活动现场留影。
展方向，这对于在百年未有之大变
局下把握好地区热点问题走向和构 区稳定局势并未遭受颠覆性的破坏， 于中亚五国具有明显优势，中亚地
建稳定的周边环境具有重要意义。 中亚地区秩序展现出整体稳定的明 区格局大致可被视为一种“准单极”
显特征。大体而言，中亚地区秩序 的权力结构，且这种权力结构自中
中亚地区秩序保持稳定的 的稳定主要受四大因素影响。 亚 国 家 独 立 以 来 未 发 生 明 显 变 化。
主要影响因素 其一，中亚“准单极”的地区 这客观上有助于各国对彼此的行为
权力结构长期未变。考虑到俄罗斯 持有较为稳定的预期，进而保障地
自 20 世纪 90 年代初以来，尽 在中亚的传统影响及其在中亚事务 区秩序的稳定。
管中亚地区局势起伏波动，国家间关 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俄罗斯可被 其二，中亚各国长期奉行多元
系时好时坏，问题与挑战不少，但 视为中亚地区权力结构的重要组成 平衡外交政策。为了巩固自身主权，
中亚地区并未爆发国家间战争，地 部分。鉴于俄罗斯的国家实力相较 并尽可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中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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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多长期奉行以俄罗斯为重点的 为促进中亚地区秩序稳定带来更多 对欧亚空间的掌控能力是否会下降

多元平衡外交政策。其中，土库曼 确定性。 目前尚难断言，但西方及其他行为
斯坦虽然奉行永久中立的外交政策， 体加强在中亚的渗透之势已非常明
但仍要在各域外大国之间寻求平衡， 地缘政治博弈加剧对中亚 显。如 2022 年以来，印度、美国、
以维护自身利益。通过奉行多元平 地区秩序的冲击 欧盟、土耳其、日本等均加大了对
衡外交政策，中亚各国一方面得到 中亚各国的外交攻势，明显是希望
域外大国的诸多支持，并由此在国 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反复延 在俄罗斯着眼于俄乌冲突而无暇他
际交往中获得诸多收益 ；另一方面 宕、美国从阿富汗撤军、俄乌冲突、 顾之际扩大各自在中亚的影响。
也避免了域外大国对中亚事务的肆 中亚国家外交政策调整等多重因素 其二，中亚国家的多元平衡外
意干涉，客观上有助于中亚地区秩 导致中亚地区秩序受到一定程度的 交政策面临变数。在此方面的最大
序的稳定。 冲击。不过，相较而言，俄乌冲突 变数可能是哈萨克斯坦。一段时间
其三，中亚国家摸索出“稳定 的久拖不决以及由此衍生的系列事 以来，美哈高层互动频繁。美国高
优先”的冲突管理模式。过去 30 多 态或许是这些因素中影响最为深远 层多次表示支持哈萨克斯坦总统托
年来，中亚五国为处理领土、资源、 和持久的。 卡耶夫于 2022 年 3 月 16 日提出的
民族等问题逐渐摸索出一套“稳定 其一，中亚“准单极”的权力 “全面改革”政治议程，并表示对俄
优先”的冲突管理模式 ：各国之间 结构出现松动。俄罗斯在哈萨克斯坦 制裁不会给哈萨克斯坦带来负面影
虽然不乏争端与龃龉，个别中亚国 2022 年 1 月 发 生 骚 乱 期 间， 通 过 响。托卡耶夫的“全面改革”被认
家有时对邻国表现得比较强势，但 迅速出动集安组织力量帮助哈平叛， 为带有“西化”的特征。不论效果
各国主要依靠话语建构、空间管控 极大地提高了其在欧亚空间的威望 如何，由于其在中亚国家中的体量
和经济手段来应对分歧，而无意通 和影响力。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 和分量，改革成败均会产生重要外
过主动挑起与其他中亚国家之间的
矛盾来获益，从而有效避免了冲突 2022年1月4日，民众在哈萨克斯坦曼吉斯套州首府阿克套市中心广场集会，抗议液化天
然气涨价。
的升级。中亚国家间形成“稳定优先”
冲突管理模式，与各国的优先目标
在于推进国家建设、维护稳定息息
相关。
其四，域外主要大国在中亚采
取“可控竞争”的互动模式。与上
述第二个因素密切相关，诸多域外
行为体逐步形成了一种“可控竞争”
的行为模式，这尤其体现在美欧与
中俄伊（朗）之间。该行为模式主
要 基 于 相 关 国 家 对 一 些“ 潜 规 则 ”
的遵守，如不公然挑战俄罗斯在中
亚的特殊地位、尊重中亚国家的多
（新华社图片）

元平衡外交政策、力促中亚稳定等。
这种“可控竞争”互动模式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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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Regional Situation

溢效应，或许会影响到其他中亚国 控竞争”局面或将发生变化。当前 场域。正因如此，人们习惯使用“新

家对发展道路的选择。对于中亚地 西方奉行“双遏制”的全球战略思维， 大博弈”之类的术语或隐喻来概括
区秩序而言，在俄罗斯威望和实力 即同时遏制俄罗斯与中国。中亚的 大国在该地区的互动。这从一个侧
均遭到俄乌冲突久拖不决的挑战这 地理位置使之成为西方实施“双遏 面说明域外大国的权力博弈是影响
一背景下，哈萨克斯坦是会继续维持 制”战略的最佳场所。事实上，近 中亚地区秩序演变的重要因素。此
与俄罗斯的亲密关系，还是会逐渐疏 年来，美国多次向中亚国家表达了 外，中亚地区缺少涵盖主要域外大
远俄罗斯甚至采取亲西方路线，其政 想在中亚重新设立军事基地的意愿， 国和中亚五国的多边合作机制，这
策选择将是影响中亚地区秩序的一 但中亚国家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对 说明各行为体对于如何参与中亚事
个重要因素。 此屡屡婉拒。根据历史经验，其他 务难以达成基本共识，且不愿意放
其三，中亚各国内政及彼此间 域外大国尊重俄罗斯在中亚的特殊 弃主要通过双边方式参与中亚事务
关系的变化对地区秩序演变的影响 利益和地位是“可控竞争”互动模 的路径。在这种情况下，主要行为
将更为重要。长期以来，中亚各国 式能够维持的重要前提。一旦相关 体可避免自身行动受到其他大国或
的内政或国家间关系虽然存在问题， 国家不再顾及俄罗斯在中亚的特殊 多边机制的束缚，同时可通过行使
但并未产生使整个中亚地区失稳的 诉求，那么大国在中亚的竞争将升 权力以影响地区秩序的走向。当今
后果。俄乌冲突久拖不决，很有可 级，不排除会直接激化各大国以及 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俄
能使中亚国家的政局变动和国家间 中亚国家间的矛盾，进而导致整个 乌冲突令大国竞争或对抗进一步加
关系改变成为影响中亚地区秩序变 中亚地区陷入动荡。 剧，这种趋势无疑会波及它们在中
化的新动因。因持续受新冠肺炎疫 根据以上分析可以发现，受地 亚地区的互动，使各大国将更多地
情影响，中亚国家近年来面临非常 缘政治博弈加剧影响，维系中亚地 从权力竞争的角度开展互动。如此
沉重的经济发展压力，西方在俄乌 区长期稳定的相关因素均受到不同 一来，中亚地区秩序的整体稳定状
冲 突 后 对 俄 罗 斯 施 加 的 强 力 制 裁， 程度的冲击。与此同时，中亚五国
更是令与俄罗斯存在千丝万缕联系 在影响中亚地区秩序方面扮演了越
的中亚各国经济发展雪上加霜。尤 来越重要的作用，它们对发展方向
其是严重依赖俄罗斯侨汇收入的吉 的选择与对彼此间关系的管理将在
尔吉斯斯坦与塔吉克斯坦两国，其 塑造中亚地区秩序方面扮演更为重
国内政局遭遇的挑战尤为严重。为 要的角色。
转嫁经济发展面临的压力，不排除
中亚国家利用民族主义情绪挑起国 中亚地区秩序演变的基本趋势
家间危机，如吉塔边界摩擦反复出
现就与此有关。2022 年 9 月 14 日， 通过提炼过去 30 年来有效保障
吉尔吉斯斯坦与塔吉克斯坦在双方 中亚地区秩序维持基本稳定的几种
边境争议地区再次爆发冲突。一旦 因素 , 结合当前地区冲突所展现出
特定中亚国家出现失稳或中亚国家 来的变化，大致可对中亚地区秩序
间爆发大规模冲突，中亚地区秩序 演变作出以下基本判断。
将受到冲击，甚至不排除动荡蔓延 其一，中亚地区秩序的演变方
到临近地区。 向更多受到权力竞争的影响。长期
其四，大国之间原本存在的“可 以来，中亚地区是大国博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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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也会因此受到难以预料的冲击。 性逻辑来制定各自中亚政策，即在 导致大国竞争升级等问题，中亚五

其二，各行为体主要受到工具 参与中亚事务时更多地计算相关政 国整体均恪守了中立原则。不仅如
理性而非价值理性行为逻辑的驱动。 策的成本与收益，而较少受相关国 此，各国还利用域外大国加大对中
受大国竞争日趋激烈的影响，无论 际规范和规则的约束。这一趋势不 亚关注和投入的机遇，积极与之互
是出于牟利还是止损，某些域内外 利于维系中亚地区的稳定局面。 动，进而与多数大国的关系均有所
行为体正加大对中亚地区的关注和 其三，中亚五国在影响地区秩 深化，这说明它们主动塑造地区秩
投入。尽管互动并不意味着相关国 序方面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自 序的能动性在增强，这对于中亚地
家会彻底抛弃国际社会广为接受的 独立以来，中亚五国通过积极与域 区秩序的稳定或许是一种利好。
规范与规则（如主权平等原则、不 内外各大国互动，积累了丰富的外 其四，中亚地区一体化的重启
干涉他国内政原则等），但显而易见， 交经验。它们在独立之后能长期保 有望为中亚地区秩序的稳定贡献积
规范和规则对部分行为体的约束作 持多元平衡外交政策而未动摇，从 极力量。面对中亚地区权力格局的松
用有可能会进一步下降。事实表明， 一个侧面说明了地区权力结构为它 动和大国竞争趋于激烈的态势，中
在 21 世纪初欧亚地区爆发所谓“颜 们灵活调整与各大国之间的远近关 亚各国一方面加强与各大国的互动，
色革命”浪潮时，美国罔顾恪守尊 系留下了广阔的空间。尽管中亚五 希望增强自身对外运筹的主动性 ；
重各国主权、不干预他国内政原则， 国在奉行多元平衡外交政策的娴熟 另一方面也意识到联合自强的重要
极力推行西式民主和人权议程，给 程度方面有所差异，而且特定国家 性，希望借此增强抵御各种风险的
地区秩序带来较大冲击。随着俄乌 因实施这一政策而遭遇过挫折，但 能力。中亚五国重新联合自强的动
冲突后美俄关系进入战略对抗阶段， 整体而言，各国在 30 多年的时间里 向， 大 体 始 于 2018 年 召 开 的 第 一
美俄等行为体为增强在中亚地区的 外交手腕越来越灵活、行事越来越 届中亚五国元首峰会。经过四年多
影响力，大概率将更多依靠工具理 老练。面对当前地缘政治博弈加剧 时间，中亚五国间的合作取得了积
极 进 展。 如 2022 年 7 月 21—22
日，第四届中亚国家元首协商会议
在吉尔吉斯斯坦举行，这是继 2018
2022年7月21日，第四次中亚
国家元首协商会议在吉尔吉斯 年 3 月、2019 年 11 月、2021 年
斯坦举行。 8 月之后举行的最新一次中亚国家元
首峰会。此次峰会旨在加强中亚国
家间互动并扩大合作，以共同应对
区域安全挑战和威胁。此次峰会成
果丰富，如各国发表了联合声明；吉、
哈、乌三国元首签署了《21 世纪中
亚发展友好睦邻合作条约》（塔、土
两国将在各自国家完成国内流程后
签署该文件）；通过了《拯救咸海国
际基金创始国元首关于延长拉赫蒙
担任拯救咸海国际基金主席任期的
（新华社图片）

决定》《中亚国家在多边形式下互动
的构想》《中亚“绿色议程”区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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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2022—2024 年区域合作发展 结语 吉克斯坦、印度、巴基斯坦，伊朗

路线图》等重要文件。尽管中亚五 已被接纳，而白俄罗斯正申请成为
国元首峰会并未改组或升级为正式 在当前背景下，中亚地区保持 上合组织成员国，埃及、沙特等国
的国际制度，且未明确峰会的目标 长期稳定的影响因素均受到冲击。一 也表达了加入上合组织的意愿。如
在于推动中亚地区的一体化，但在 旦特定行为体的中亚政策变得激进， 果 上 合 组 织 能 有 效 应 对 俄 乌 冲 突、
国际和地区形势更趋复杂乃至动荡 大国在中亚的“可控竞争”互动模 阿 富 汗 局 势 变 化 带 来 的 各 种 挑 战，
的背景下，中亚五国第四次元首峰 式将被打破，继而冲击整个地区的 其内部凝聚力和国际地位将会持续
会签署重要文件、达成广泛合作共 现有秩序和格局。面对地区发展的 提升。总之，中亚国家在对外交往
识，对于保障中亚地区秩序的稳定 困难与挑战，中亚各国一方面积极 中能动性的提高和当前联合自强的
无疑具有重要积极意义。 探索对内政外交政策进行必要调整， 新态势，以及负责任的域外大国建
总而言之，展望新形势下中亚 另一方面明显加强了彼此间的合作， 设性地参与地区新秩序的构建，有
地区秩序的演变趋势，其中既有令 希望借此应对各种风险和挑战。 望成为大变局下维系或重构中亚地
人忧虑的态势，如大国竞争可能更 与此同时，在中亚地区秩序演 区秩序的“稳定之锚”。
趋激烈、域内外行为体更多地计算 变的过程中，上合组织所发挥的积
成本与收益而弱化对规则、规范的 极作用不容低估。在新的国际和地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
重视，但也有积极态势，如中亚国 区形势下，上合组织应切实加强组 大 研 究 专 项 项 目（ 项 目 批 准 号 ：
家的能动性在增强、各国在一定程 织建设，开拓新的合作议程，进一 21VGQ010）的阶段性成果，并得到中
度上强化了彼此间的团结等。鉴此， 步 推 动 构 建 上 合 组 织 命 运 共 同 体， 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项目编
中亚地区秩序的长期稳定能否得到 同时为促进中亚地区秩序的稳定贡 号 ：2022jbkyzx005、2022jbkyjd001）
保持仍有待观察。 献力量。目前，上合组织正式成员 的资助
国包括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 作者系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
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 系学院副院长、兰州大学中亚研究
所教授

2022年8月31日，满载土库曼斯坦甘草中药材
原料的中欧班列回程列车抵达西安国际港站。
（新华社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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