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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
《俯听闻惊风》
《俯听闻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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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 1 章===
天色深黄,飞沙茫茫。
厚云蔽日压来,雷霆声几乎要将天穹一并震碎。无边大火在原野间滚滚蔓延,不停炸裂作响的,除去古木与
巨石,还有一具又一具的焦黑枯骨。这些被火光裹挟着的凶物,先是高高跃起,后又如冰雹般劈头砸下,成百上
千上万地摞在一起,直至在山谷中叠出一座高塔。
“阿鸾!”身披紫袍的男子大喝一声,挥袖扫开面前阻碍,浓烟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些许,一只沾满血的手也
从骨塔之下,艰难地伸了出来。紫袍男子见状,忙俯身去拉,此举却大大激怒了枯骨群,于是他们越发用力地往
下一压——
“咔!”
骨头碎裂声清晰传来,那只手也再度无力地垂软下去。紫袍男子心急如焚,险些要破口大骂,他用最后一丝
力气幻出火刃,但尚未等有所行动,另一道玄影已如狂风呼啸而至!
司危双目充血拔剑出鞘,长刃当空狠狠一劈,数万枯骨瞬间四散崩裂,世界摇摇欲坠,天地也在这一瞬间得
以片刻安静。而在尸坑底部,被鲜血染透的白衣裹着那具单薄身躯,早已深陷污泥当中。
“阿鸾!”
又是轰隆一声!
强光骤起。
遮天蔽日的火与烫沙,足以焚尽世间万物。
三百年后。
春日里,满城杨花榆荚如雪乱洒。
一只木鹤挥动双翼,从半空缓缓飞过,投下巨大的影子。它背上驮着一整座茶楼,此时正宾客络绎,热闹非
凡。靠窗坐着的小娃娃们纷纷伸手去抓杨花玩,被大人们拎着领子扯回来,口中责怪:“也不怕掉出去?”
“不怕。”小娃娃们伸手一指,大声嚷嚷,“娘亲你看,那个大哥哥也和我们一样嘛!”
这一嗓子引得茶楼众人纷纷转头,就见果然有一名白衣男子正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已经迎风兜了满
满一袖子的杨花雪,便纷纷笑出声。妇人也哭笑不得,赶忙捂住小娃娃的嘴,男子却不在意,只气定神闲地坐回
来,还有空向对面拼桌的茶客解释一句:“我们那地方,可没这能以假乱真的花雪玩。”
“仙师是从何处而来啊?”茶客热情搭话。
“杨家庄,一个小村子。”男子答,“风景倒不差,就是没住几个人,不热闹,闷得慌。”
茶客嘿嘿笑:“仙师喜欢热闹?那可来对了地方,这鲁班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毕竟作为修真界最大的机关城,城中每日往来商客没有数万也有数千。茶客继续做介绍,说自己名叫阿金,
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专门做给外地人带路的生意——毕竟机关城嘛,当然到处都是机关,稍有不慎,就会钻进
死胡同,有个向导会方便许多。
男子问:“雇阁下一天,需要多少钱?”
阿金赶忙道:“不贵,不贵,只要一玉币。”
男子震惊:“一玉币还不贵?”
阿金稍微一噎,他打量男人,虽说对方捏了个易容诀,但也能窥出一丝丝与人不大相同的仙气儿,像是个修
为极高的,怎的竟如此小气?
不过小气鬼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玉币三天的价格成交。阿金收了钱,
又往两人杯中添了热茶:“不知仙师该如何称呼?”
男子道:“阿栾。”然后在对面的人瞪圆眼珠子之前,及时补充,“栾树的栾。”
“是是是,栾,栾树嘛,这个姓好。”阿金赔笑,又用极快的语速啧了一句,“肯定不能是那个鸾,毕竟…
…”
毕竟那一位,已经在许多年前,魂飞魄散在了千里之外的枯爪城。
男子与他对视:“那个鸾,是哪个鸾?”
阿金压低声音:“修真界人人都知道的鸾……凤怀月啊,怎的栾兄连这都要问?”
男子绵绵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恼道:“记不住,我曾病过一场,而后就忘了许多事。”
诸多前尘过往都被大风吹去,只余一些看不大清的影影绰绰,心里也像是被糊上一层纱。唯一能记清的,可
能就只剩自己的名字,凤怀月,凤怀月,不算难听。
而他也是这回偷溜出门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不算难听的名字在修真界中,居然还颇有那么一些不可言说的调
调。至于具体原因,问了好几个人都支支吾吾说不清,也罢,留着以后慢慢打问,倒不必着急。毕竟自己这条命
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得金尊玉贵好生调养,万万心急不得。
阿金又问:“仙师这回来鲁班城,除了瞧热闹,可还要买什么东西?”
“没仔细打算过。”凤怀月答,“只是散心,不过顺便也能看看。”
阿金笑道:“有许多客人都这么说,没打算买,不过等出城时,却个个都装满了乾坤袋。”
谁让鲁班城里稀罕物多呢?集市上不仅仅有各种精巧机关,还有许多珍奇花草、鸟兽鱼虫,以及从天南海北
运过来的各种好东西,主打一个琳琅满目,物美价廉!果不其然,凤怀月饮罢茶后,在街上走了没两圈,手里就
已经攥了只晶莹剔透的玉雕神兽。
雕工不好,但老板吆喝得好,嗓门又大,吵得阿金都受不了,皱鼻子皱眼睛地嘀咕:“不就是一只吃梦的貘
兽?也能吹得如此天花乱坠。在修真界,这算最不入流的小玩意,仙师买它作甚。”
“我总是做梦,醒来之后却又记不清。”凤怀月把玩着手中玉雕,看起来颇为喜爱,“它若能将梦悉数吞入
腹中替我存着,这玉币花得就不亏。好了,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
阿金愣道:“这就回去了?时间还早得很。”他堪称鲁班城诚信好向导,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干好自己的活。
但凤怀月却连连摆手说明日再议,坚决不肯再走路了。一则他确实累,二则也是等不及要入眠做梦。
回到客栈房中,易容诀如点点流萤散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凤怀月与镜中人对视片刻,忽发感慨曰:
“昆山玉,苍兰雪,芙蓉露,垆边月,啧。”
客栈小二端着时令鲜果,恭恭敬敬守在门口,准备等客人诗吟完了再送进屋,结果半天迎来后一句:“再加
上我这张脸,真可谓世间五大盛景。”
小二:“……”
并不是捏个易容诀就能随随便便胡说八道啊!
屋中“盛景”把那只玉貘放在枕边,又挥手降下一道结界,将所有光亮与嘈杂都阻隔在外,给自己堆出一个
安静舒适的棉花窝。他重伤未愈,又虚寒多梦,所以每天都得在床上躺足五六个时辰。
慢慢的,夕阳西沉,整座鲁班城也静了。
可能因为惦记着玉貘,这一晚凤怀月睡得越发不安稳,梦做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天将明时一脚踩空惊醒,整
个人也还是飘飘忽忽,几缕头发贴在汗湿侧脸,坐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
玉貘正在枕边淡淡发光。它在吃饱肚子后,倘若为噩梦,便会变得通体漆黑,而此时却剔透如水晶。凤怀月
抚着自己砰砰乱跳一颗心,暗道真是活见鬼,按照这睡醒后兵荒马乱的架势,竟然还是个美梦?
至于具体能有多美,凤怀月试探着将手放在玉貘背上。四周世界微微一晃,梦境徐徐铺展流淌,仔细一看,
还真是颇美。
一则景美。星海连川,飞瀑挂银,花田似海一望无际。
二则人美。凤怀月远远看着梦中的自己,风华正茂如月如竹,身体健康得很,行动不见丝毫病态,此时正全
神贯注,坐在溪水边钓着鱼,而且看起来水平颇高,因为身边玉桶已被装得满满当当,里头尽是些珍稀鱼苗。
凤怀月不免回想起自己前阵子在杨家庄,也曾想捞几条红鱼装饰一下院子里的破塘,结果五六天硬没钓上来
一条。原以为是天生技不在此,可同眼前情形一比较,难不成在伤病一场后,就连钓鱼手法也一并病没了?
他顿时大感不公,正准备酸两句命运无常,梦境中的溪边人却因为钓上来的鱼太多,也开始不高兴了,将手
中钓竿一扔,站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河对面骂:“你有完没完!”
骂的自然不是旷野空气。片刻后,只见岸边一棵繁茂花树微微一晃,而后便从中步出一人。他身形极为高大,
黑衣玄冠,眉眼狭长,过于挺拔的鼻锋本就显得生人勿近,一开口语调更是冰冷倨傲得很:“你钓你的鱼,我赏
我的景,互不相干,何故谩骂?”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赏?”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钓?”
“所以你在赶我走?”凤怀月惊怒。
黑衣男子也惊怒,主要怒在你是如何理解出这一层意思的?怎么扣起帽子还没个完了?
凤怀月撸起袖子,开始滔滔不绝历数此人罪状,从三月前的酒宴大醉到此时溪里的鱼太多。他难伺候得很,
上回钓不到鱼要生气,这回鱼钓得太多也要生气,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如夏日暴雨打青竹,刷刷啦啦顷刻就泼下
万语千言。
直将现实中的凤怀月听了个头晕眼花。
黑衣男子不可思议:“鱼长得太丑也要怪我?”
凤怀月有理有据:“这些鱼难道不是你专程赶来气我的吗?”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面对这蛮不讲理的祖宗,简直恨得牙痒。凤怀月却已经吵架吵赢,志得意满地转身溜
了,脚步飞快,看起来也深谙跑得慢就要挨打之理。
黑衣男子大步往前去追,恰好与梦境的围观者擦肩而过,衣摆带起一阵无形清风,现实中的凤怀月心下一动,
脱口而出:“司危!”
黑衣男子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停下的。他御风追上远处仍在闹别扭的人,强行将他丢到自己背上。
而面对这强盗劫亲的粗暴手法,凤怀月倒也没多大意见,他像是一只被哄好的猫,一手揽着对方的脖子,另一手
捏了一朵很好看的花,一双雪白赤足在风中点来点去,看起来惬意得很。
两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芦花深处,而梦境也旋即消散,玉貘重新恢复了先前模样。凤怀月收回手,微微
皱着眉头想,司危。
他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名字忘得很彻底。相反,在重伤初醒时,脑海中最先浮出的就是这两个字。问了守在榻
前的友人,友人点头,道:“你与他确实认识,还曾一起赴过几场大宴,不过后来因为斩妖一事,闹翻了。”
“闹翻了?”凤怀月用手巾捂着嘴,半死不活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于是又盘问几
次,总算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又没什么意思的故事——前段时日,有大批枯骨凶妖在世间四处为祸,于是众修士决
定合力斩之,经过大家一番殊死搏斗,枯骨凶妖终于被镇于地下,而修士们也死伤无数,自己就是属于“伤”的
那一拨。
“在斩妖过程里,司危处处与你作对。”友人道,“他权势滔天,自是不缺人站边,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只想
着巴结他,又有谁会在危难时分神救你。”
凤怀月心情复杂,我人缘听着怎么这么差?
“你性格骄纵自负,先前又做派奢靡,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友人替他擦去额头薄汗,“现在他们皆以为
你已殒命,也算好事。这杨家庄远离尘世,还有许多你爱的花草,且好好养伤吧。”
凤怀月道:“也行。”
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三百年,心中那些隐约的人与物都被封于匣中,不重要,至少没眼前的日子重要。但随
着岁月流逝,凤怀月又开始嫌生活无聊,他琢磨着,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再躺着吃药,翅膀硬了,可以跑!主意打
定,当下便寻了个时机,捏好易容诀,溜来花花世间寻乐子了。
司危。凤怀月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重新躺回枕上,准备续一续方才的梦。他这厢睡得暖和安稳,天下太
平,却不知在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城,梦境的另一主人公正坐于万骨堆成的高塔上,皱眉看着眼前故交:“你来作
甚?”
清江仙主余回却没空回话,因为他正在忙着御剑逃窜,简直窜得汗毛倒竖,生怕被身后那群抬着太师椅,端
着紫砂壶,正笑容满面准备招待自己的骷髅架子追上,好可怕,你们离我远一点啊!
===第 2 章 第 2 章===
司危看够了热闹,方才一挥手,那群枯骨凶妖瞬间碎如齑粉,被浓黑雾气卷着,消散在了漆黑天幕尽头。
“阿嚏!”余回用衣袖掩住口鼻,打了一连串的喷嚏。虽说已经来过多回,但他也是实在适应不了这里阴暗
潮湿的环境,以及终年被滚滚乌云封堵,透不进一丝太阳的天。
哪是活人该住的地方?鬼在这鬼地方待久了都要生出痹症,得吃点防风丸药活血通络。
余回苦口婆心地问他:“你预备何时离开此地?”
“我何时说了要离开?”司危站起身,一旁的枯骨妖群立刻接二连三,整齐地俯身于他足下,搭出一条望而
无际的台阶,哪怕被踩得脊骨塌陷,手骨颤抖,也哆哆嗦嗦不敢出声,那个胆寒谨慎与窝囊啊……哪里还有数百
年前横行世间的威风。
余回对这件事一直颇为惊讶,倒不是惊讶司危能将枯骨凶妖调|教成奴隶,毕竟此人是真的变态,做出什么
离经叛道的事都不算意外。他惊讶的点在于,世间谁都知晓凤怀月是被枯骨凶妖所杀,那么按照司危一贯的作风,
不是应该将这些罪魁祸首付之一炬,或者干脆碾成泥土报仇吗?怎么还其乐融融地处上了。
司危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顺便将一颗滚圆的骷髅脑袋踩了个粉碎。
余回:“……”
好吧,也并没有很其乐融融。
司危道:“我不回去。”
余回一听,又想叹气,同样一句话,他已经足足听了三百年,三百年啊,十万个日日夜夜,怎还没有放下?
他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上前两步,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劝道:“阿鸾也不想见你这样。”
“你又不是他。”司危看着远处那些如灰尘般细小飞舞的荧光,微微皱眉道,“倘若他没有尸骨无存,没有
魂飞魄散,倘若他能在天有灵,知我这三百年来为他肝肠寸断,为他痛不欲生 ,为他心如刀绞 ,为他一直孤守
此城不敢挪动半分,怕是会得意得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又何来不愿。”
余回被这一连串话听得瞠目结舌,噎了再三,方才脑仁子疼道:“阿鸾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硬生生扯开自
己的心头伤,血呼刺啦对我说这一大堆,也不嫌瘆得慌。”
“不想听,以后就少来。”司危也嫌弃,“扰我清净。”
“我这回找你,是有正事。”余回道,“那些千丝茧有许多都已经被妖物冲撞得破破烂烂,虽说彭流一直在
携众弟子镇压修补,但因数量庞大,难免有顾东不顾西的时候,所以他便找到我,想请你分一些灵火……等等等
等!”
等是等不了的,余回没有一点点防备,忽然就被迎面飞来的数千数万簇蓝色灵火砸了个劈头盖脸,差点一屁
股坐进泥沟中。他惊魂未定,把自己头上的火焰撸下来,怒道:“就不能等我将麻袋先取出来吗?”
“不能。”司危抬起手,“爱要不要。”
“别,我要!”余回从袖中抽出一个可装日月的巨型乾坤袋,将所有灵火收拢,又忍不住问了一回,“你当
真不跟我走?”
司危挥袖一扫,直接将他一波送出城,礼数周全,就是手法不甚温柔,险些把清江仙主拍上城墙,扁成了一
个锅贴。
余回叽哩哇啦地乱叫唤:“要死了你!”
轰然一声,惊雷裹着黑云从天际络绎滚落,如一朵巨大倒垂的莲花,将枯爪城重新一瓣一瓣地包拢进去,大
雾再度弥漫开来,模糊了世间万物,也阻隔了一切杂音,只留一声空空嗟叹。
“阿鸾。”
……
太阳暖得能将人的心窝子也照化。
凤怀月在鲁班城里连逛三家书铺,想在话本中找找司危的故事,结果一无所获不说,还险些被店主当成心怀
叵测之徒扭送仙督府,最后还是阿金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才将事端平息。
“仙师,我说仙师。”阿金将他拉到无人处,抱怨道,“你怎么明晃晃就要买、买那种书啊?这胆子也太大
了,倘若被枯爪城里的那位知道,事情还得了?”
凤怀月在城里晃荡大半天,也没白晃荡,至少他现在已经能准确判断出,所谓“枯爪城里的那位”,就是指
司危。相传在诛杀完枯骨凶妖后,这位修真界声名赫赫的瞻明仙主便将他自己与那些骷髅架子封存在了同一处,
从此拒见任何人,跟蹲绣楼的大姑娘差不多,主打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替自己辩解:“什么叫‘那种书’,我这回来鲁班城就是为了见世面,而那位瞻明仙主是修真界中数一数
二的大人物,又厉害又神秘,我会好奇,实属人之常情。”
“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张口就问啊。”阿金伸出手指比价,又压低声音,“再加一个玉币,我带仙师去黑市,
那里的人路子野,说不定还真的有卖。”
“先带我去黑市。”凤怀月轻易不松口,“倘若能买到,我再多加你三成佣金。”
阿金当即拍板,只要能加钱,一切好说。
于是两人先是穿过热闹长街,又绕过僻静小巷,最后在一座高耸参天的机关木塔里上上下下,也不知走了多
少级台阶,穿了多少道暗门,方才抵达一处由结界虚封住的脏乱地盘,凤怀月看着眼前破烂牌匾,念道:“三千
市。”
“这里就是城中最大的黑市。”阿金道:“还有一句话得说在前头,等会进去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咱们加快脚步走了就成,可千万别伸长脖子看热闹。”
凤怀月点头:“好。”
他原以为所谓“不该看的”,顶多就是些打架斗殴,兜售禁品,男欢女爱,结果进到集市后,跟着阿金还没
走两步,旁边铺子里突然就甩出来一条硕大的鱼尾,裹着潮湿的,海洋的腥气,若非凤怀月躲闪及时,差点被拍
了一鳍。
“让一让啊,小心着点!”老板粗声粗气地提醒。阿金答应一声,扯起凤怀月就跑。那条断裂的鱼尾被铁钩
穿过厚鳞,似乎还在左右摆动,腥气不仅仅来自海,也来自淋漓未干的血。
“他们在出售鲛人尾?”
“……嗯。”
凤怀月陷入沉默,原来阿金口中的路子野,是真野,竟然能将鲛人如此大卸八块,明晃晃当成肉来卖。阿金
可能是见他脸色发白,便又安慰:“也不一定就是活着虐杀,万一是渔夫捞上了浮尸呢,卖了赚两个小钱。”
听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凤怀月问:“这一带由谁管辖?”
阿金道:“越山仙主彭流,鲁班城自古就是彭氏的地界。”
修真界各门派原是分为两大阵营,一半依附于避嚣城彭氏,另一半则是依附于金蟾城余氏。阿金继续说给他
听:“本来余氏一族势力要更大些的,毕竟在清江仙主余回身后,还站着……站着那位。”即便在黑市上,他也
不大想直接说出司危的名字,不过好在凤怀月能准确意会。
按照阿金所言,在司危将他自己锁进枯爪城后,彭氏的风头便渐渐压过了余氏,不过好在余回并非沉迷权术
之人,相反,还酷爱躲清闲,所以十分乐得将活分给彭流。
余回。凤怀月对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就倍感亲切,猜想十有八九大家先前也认识,便问:“如何才能见到那位
清江仙主?”
“那可不容易,基本没指望。”阿金连连摆手,“即便是有头有脸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也得交上名帖,规规
矩矩去排队,少说得一年半载吧。而且清江仙主的脾气还不大好,寻常修士在他面前,怕是连头都不敢抬。”
凤怀月又问:“那这位清江仙主,与凤怀月的关系如何?”
阿金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凤怀月及时丢过去几枚金瓜子。
阿金眼明手快,准确接住,笑容顿时舒展开来,低声道:“这二人的关系,可颇为复杂,还有些……那
个。”
凤怀月警觉:“那个是哪个?”
阿金越发挤眉弄眼,和街头流氓即将开讲小寡妇韵事一个架势。
凤怀月心里隐隐涌上不详预感。
而接下来的故事也论证了这种预感。据说清江仙主在几百年前,是殷勤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要风给风要
雨给雨,还曾拉来数百幻术师在天幕上编织花海,花费大力气只为博美人一笑,赤诚之心修真界人人都看得到。
但心再赤诚,也架不住自己是个道德品行低下的绝世烂人,平时不答应不拒绝,只钓着,等到终于吃饱喝足玩够
了,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独留清江仙主一人黯然神伤,尝够了情劫的苦,从此性格越发阴阳不定,看谁都不顺眼,
令各下属门派都叫苦不迭。
凤怀月:“真的吗?”
阿金:“千真万确!”
阿金又问:“仙师欲求见清江仙主,所为何事?”
凤怀月干脆利落:“不为何事,不为何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下回若见到这尊大仙,我也要低头绕着走!”
阿金点点头,又道:“前头就是书店了,路有些破,仙师小心些。”
巷道狭窄,天上乱飞着的机关也不少,御剑还不如步行。凤怀月踩着积水中的砖块小心迈步,脑顶上却猛地
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将他那颗还没从薄情往事中缓过劲的脆弱心脏,又雪上加霜惊出一疼。
“咯咯咯。”少女恶作剧得逞,幸灾乐祸地笑。
凤怀月抬头与她对视,却笑不出来,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知的成年人,面对这么一个少女,应该都是笑不出
来的。她长得并不难看,但瘦得不正常,衣衫褴褛,裙摆几乎遮不住沾满泥污的双腿,枯瘦的手指抓着铁笼,正
在透过栏杆往下瞧。
“你要买我吗?”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
“去去去!”阿金呵斥,拽起凤怀月快步走远。
“她也是货物?”凤怀月问。
“是,看手背上的烙印,八成是个小贼,被人抓了卖来这里。”阿金道,“也算倒霉。”
“买她回去,能做什么?”
“一般人当然不会买,可有专门做此类营生的,会收人贩到海外,充作奴隶,或者猎物,总之九死一生。”
两人正交谈着,那铁笼子已经再度“哐当哐当”地响了起来,其中夹杂着少女的尖叫。膀大腰圆的店主如拎
鸡崽一般,将她扯着胳膊拽了出来,随手丢给对面的人。待看清那人面貌,阿金不免叹气,道:“怎的偏偏是
他?”
“他是谁?”
“是个屠夫,半精半傻,在外头没有家,就住在黑市。”阿金道,“据传他……什么都吃。”半截的鲛人,
流血的妖兽,还有那些被他“娶”回家的少女。
屠夫从怀中掏出一件红嫁衣,强行往少女身上套,换来对方越发激烈的反抗。即便是放在闹哄的黑市里,这
动静也已足够大了,引得众人纷纷侧头来看。少女已经将屠夫的脸抓出了血,后者恼羞成怒,举起蒲扇大的拳头
便要去打,但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把金色的袖珍飞剑已经飞速钉上他的腕骨!
“放下她!”
伴随怒喝,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不大,派头不小。
屠夫是个莽汉,他甩了甩手腕,将掌心里的少女胡乱丢到一旁,自己挪动着壮硕身躯,突然就高高跃起,如
泰山压向少年!凤怀月不动声色地一弹手指,无形风芒带起少年右臂,将屠户重重拍回了桌椅堆中。
“少主!”大群家丁这时方才气喘吁吁的,纷纷御剑赶来。
这阵仗……有人认出少年,赶忙凑在屠夫耳边道:“是彭家的小公子。”
在鲁班城,“彭”字还是颇具威慑力的,屠夫不甘不愿地粗喘几声,缓缓转身离开。家丁也赶忙将少年带离
了这灰色地带,待到人群散去,那名少女早已不知溜去了哪里。
“仙师,我们还是先走吧。”阿金提醒,“出了这乱子,彭氏的人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会尽快派人前来巡
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写那一位话本,我想办法找人买出来一些便是。”
周围人正收摊的收摊,逃窜的逃窜,凤怀月自然也没有叛逆到偏偏要站在这里等着被彭氏弟子抓。两人很快
就离开了黑市,重新进城,却被更大的人流挤得走不动道。
凤怀月不解:“这是要过什么节?”
“与过节差不多吧。”旁边一名修士喜气洋洋道,“是清江仙主来了。”
凤怀月:“……”是那个苦苦爱我而不得的清江仙主吗?
阿金问:“清江仙主来做什么?”
修士答:“送灵火。”
“当真?”阿金大喜,一把拉住凤怀月的手腕,“仙师,快走,我带你占个头排!”
凤怀月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一头雾水:“啊?什么头牌?”
===第 3 章 第 3 章===
街上人人都在讨论,你一言我一语的,凤怀月也逐渐听出几分门道。应当是那位清江仙主余回前阵子去枯爪城,
顺利带回了司危的灵火,所以才会引得眼下鲁班城里如此激动沸腾。
“灵火,能用来作何?”
“这事光凭三言两句可说不清。”阿金带着凤怀月,硬是挤到人群最前排,激动道,“仙师快看!”
凤怀月循声抬头,就见一座机关木亭正缓缓飞过半空,围栏四角各站有一名妙龄少女,亭亭玉立环佩叮当,
她们手中捧着花篮,被风吹动时,便不断有淡蓝色的星点幽光从中飘洒而出,似轻柔蝶翼,又如春日间的沙沙细
雨,转眼间就落在了长街每一个人的身上。
自然,凤怀月也不例外,而在这些幽光入体的一瞬间,他的灵脉中像是瞬间被蕴入了极其细微的雷电,酥麻
刺痛,于是皱眉道:“好强的灵力。”
“那是自然。”阿金修为低微,被幽光灼得心脏抽疼,缓了半天,方才松了口气道,“这可是瞻明仙主的灵
火。”
瞻明仙主,曾经的,也是现在的修真界第一大拿,天分高得离谱,旁人要苦练百年的玄机,他往往三天就能
参透。性格狂妄骄纵,从来目中无人。有人惧他怕他,有人恨他妒他,却又都发自内心地羡慕他,想要成为下一
个他。
凤怀月道:“所以这位瞻明仙主,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将自己的灵火分出一些,慷慨赠予大家?那这不是很仁
慈吗,称一句司大善人也毫不为过。”怎么你每次提到人家,都像提鬼一样满面惊恐?
“事情没这么简单。”此时机关木亭已经驶向了别处,阿金便也带着凤怀月挤出人群,边走边低声道,“不
是不能提瞻明仙主,是不能随意打听瞻明仙主的旧事,因为有许多旧事,都是与……”说到关键处,嗓音越发捏
成了一根牛毛。
瞻明仙主的许多旧事,都是与凤怀月紧密捆绑在一起的。至于具体为哪种绑,众说纷纭,比较广为流传的一
种说法,是讲司危因为与余回私交甚笃,见不得自己的好友被狐狸精勾得五迷三道,所以曾数度登门替他讨要公
道,却反被凤怀月出言讥讽,言辞极为尖酸刻薄。如此一来,两人每每见面,都会吵得不可开交,关系自然也就
势同水火。
阿金又道:“瞻明仙主根本就吵不过,所以听到那三个字就烦,会杀人。”
凤怀月:“……”这怎么与自己的梦境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道:“关系有这么差吗,会不会是谣传?”
“差不差不好说,但这二位吵架吵出天崩地裂,可是千真万确被许多人看在眼中的,万万假不得。”
见阿金说得一脸笃定,凤怀月也被唬住了,毕竟他的脑子是当真坏过,记忆也被碾得七零八落,就算勉强拼
凑起一些,也难保就是最初模样。阿金看了眼天色,问道:“仙师又要回去睡了?”
凤怀月的四肢百骸正被那一点灵火熨得舒服,精神旺得很,但见阿金整个人透出一股火燎屁股的急躁,便问:
“怎么,你有事?”
“也没,但仙师昨日不就是此时回去睡的吗?”阿金赔笑。
凤怀月却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阿金这才吞吞吐吐地承认,因为昨天凤怀月一早就回去睡了,他当今天也会一样,所以便答应了家中一双儿
女,会早点买桂花糖糕回去一起吃饭。说完又试探道:“今天他们两个过生,仙师,不如咱们暂且到此为止,我
往后再多送你一天?或者多送两天也成。”
凤怀月听罢一笑,在袖中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双亮晶晶的小兔玉坠:“拿去吧,送给他二人做贺礼。”
阿金惊奇:“这可是焱石,算稀罕物,就是这个雕工——”
凤怀月道:“我雕的。”
阿金及时将口边的话拐了个弯:“甚好!”
他眉开眼笑地道过谢,又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时间还有些富裕,便热情洋溢一把握住凤怀月的胳膊:“仙师,
走,我先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你又不去替一双儿女过生辰了?”
“晚半个时辰也成,我可不能白收仙师如此大礼!”
两人御剑而起,穿街掠巷抵达目的地,凤怀月纳闷:“这不就是一家杂货铺子?”
而且还是一家很破很旧的杂货铺子,少说也在风雨中屹立了一百年,墙皮斑驳,连房带货加起来总价也不像
是能超过十玉币,看起来和“好东西”三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仙师可不要以貌取店。”阿金掀开布帘,一个豁牙老头正守在柜台后,他熟门熟路地与老头耳语两句,然
后也不管人家听没听清吧,连人带凳地就一把搬起来,往旁挪了挪。
底下显露出一个黑咕隆咚地道入口。
凤怀月:“……我能不去吗?”
阿金扯出内线接头的神秘语调:“与那位有关。”
凤怀月还是犹豫,像是在权衡司危到底能不能抵得过这潮湿地穴的脏污,阿金却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进去,盖
板也旋即“咣”一声被扣合住。
手法与绑架有一比。
而待看清这处地穴里究竟有什么之后,凤怀月越发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一张破桌,一盏破灯,简陋程度堪比
监牢,墙角还挂着一张蜘蛛网,大得能当成床来使,当中悬有一只鸡蛋大小的红斑蜘蛛,说没毒都对不起这副艳
丽长相。
“是织梦娘。”阿金又多点燃了一盏灯,“仙师听过吧?它能将主人最珍贵的记忆织入网中。”
这只织梦娘的主人,是一名普通修士,普通到根本就没有资格踏入六合山,但他偏偏又狂热地崇拜着瞻明仙
主,做梦都想亲眼见他一面,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就让他逮到了机会。
阿金道:“那次是清江仙主的姐姐家中新添了一名小公子,要做周岁宴,所以宴请了许多贵客,这名修士便
买通一名余府家丁,终于得以混在人群中,亲眼见到了瞻明仙主。他欣喜若狂,事后还专门花重金购得这只织梦
娘,将当日所见所闻皆织入网中,以便时不时就能身临其境,重温一番。”
而在修士身故后,他的后人也并没有碰这张蛛网,一直留在这处老宅的地穴里。
凤怀月问:“所以我能透过这张网,回到修士所在的那一刻?”
“是。”阿金小心地用一瓶花露,将织梦娘诱到一旁,“仙师可要抓紧时间,它离开的时间越久,蛛网上留
存的记忆也就越稀薄。”
凤怀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直面司危,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自己多做准备,只能先稀里糊涂
地躺入那张蛛网中。风在耳边呼啸,再睁眼时,便当真如附体在了那名修士的身体里。
人声鼎沸。
余府里正在举行抓周仪式。
凤怀月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司危,看到了许多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以及正抱着小娃娃,满脸堆笑的清江仙
主余回。此人看起来生得颇为风流俊俏,浑身流淌脉脉温情,宜室宜家的,与司危的气场可谓天上地下,正在小
心地把怀中大外甥放上红毯,等着让他抓周。
四周摆有不少好东西,古琴长剑,文房四宝,驱魔圣器,还有修真界诸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送来的贺礼,不
管随手摸到哪一个,寓意都好得很。但偏偏小公子不肯配合,坐在地上看了半天,最后爬是开始爬了,却是往反
方向的人群中爬。凤怀月眼明手快,迅速将旁边的人扯到了自己身前。
被他选中的司危皱眉:“你做什么?”
凤怀月叫苦:“挡着些,要是这小崽子抓了我,这破烂命格,他往后余生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处,你就当行善
积德,帮忙挡一挡吧。”
司危冷傲地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凤怀月不解:“你又在哼什么?”
司危矜持而又高傲地问:“怎么偏偏扯我,不扯旁人?”
凤怀月琢磨:“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松开双手,目光往旁边一扫,顺利选中了一名穿着鹅黄锦衣的年轻人,长眉凤目,白皙雅致,举止谦和,
笑如三春暖阳,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眼,一帆风顺被宠大的世家贵公子,试问谁不愿这么过一辈子?
于是凤怀月肩膀一缩,躲到了这位黄衣公子的身后。
黄衣公子也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正乐呢,还很配合地将双臂展开,挡了挡自己身后的凤怀月,又扭头看
向一旁,结果险些被瞻明仙主要吃人的冰冷眼神冻死。先前我们已经说过了,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嘛,哪里被人
这么瞪过,毫无防备的,就这么遭遇了平坦人生第一劫,被吓得当场膝盖一软。
凤怀月一把拎住他:“站直了!”
倒霉的黄衣公子:“……”
司危道:“过来。”
凤怀月拒绝,我不过来。
两人正在争执间,小娃娃已经咿咿呀呀地爬了过来,他目标明确,不带拐弯地直奔向凤怀月,连话都不会说,
就已经显露出几分只要美人不要命的架势,可谓是相当有出息。
凤怀月良知尚存,连连往后躲:“别别别!”
旁人见状都在笑,一边笑一边替余府的小娃娃让开路,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好一个抓周宴,硬是搞得人群你
挤我我挤你,宛如赶大集。余回也是哭笑不得,小声对凤怀月呵道:“阿鸾,阿鸾!你躲什么,好好站在那里让
他抓成不成?”
凤怀月嫌弃:“你这还是不是亲生舅父,就不能祝点自家外甥的好?”
余回道:“抓到你,怎么就不好了,我倒觉得这小子若能抓到你,也算好命。”
他自认自己这一论调有理有据,阿鸾的命不好吗?好得很啊。闲散自由家财万千,不必为家族背负一丁点道
德与责任,惬意得像一片被风吹动的云,缱绻灵动,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更别提还能对司危召之即来挥之
即去,试问普天之下,谁能有这惊人的本事?
但凤怀月显然与他想法相悖,躲得越发起劲,差点一屁股坐在沟里,坚决不肯让自己玷污别人家大胖小子的
好命格,就差当场御剑跑路。最后还是司危看不过眼,直接从那堆礼物里随意卷起一把长剑,“咚”一声直直插
在了小娃娃面前。
余回:“……”
随着小娃娃来不及刹住地往前一扑抱住剑,这场抓阄大戏总算得以结束,现场掌声雷动,各路宾客选择性眼
瞎,纷纷盛赞此子将来定能担负起斩妖重任,守四方安稳!
司危斜睨:“帮了你的忙,不道声谢?”
凤怀月反问:“谢什么,谢你站在旁边看了这半天好戏?”
说这话时,他还站在那黄衣公子身后,双手扶着人家的肩膀不肯松。而余回新添的大胖外甥,也正咬着手指,
咿咿呀呀地看着凤怀月哭,委屈得很。司危面部线条微微动了动,然后挤出几个字:“拈花惹草。”
“把话说清楚,谁拈花惹草了!”凤怀月指着他。
司危言简意赅地答:“你。”
眼见两人之间烽烟又起,余回一把将大侄子塞回姐姐手中,自己跑来打圆场,顺便挥手示意管事,让他赶紧
带领着客人们回到前厅继续赏景饮茶。
修士一边随着人流走,一边还要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起来是当真很迷恋瞻明仙主。而现实中躺在蛛网中的凤
怀月,也就沾他的光,多看了好几眼的司危。对方正背对着这头,微微俯身,几乎将凤怀月整个挡住,只露出对
方一抹雪白的流云衣摆,以及嚣张跋扈,明晃晃用力踩在瞻明仙主脚上的鞋靴。
“……”
随着修士被请出大院,这段记忆也便戛然而止。凤怀月睁开眼睛,阿金笑容满面地问他:“如何?”
“很好。”凤怀月站起来,发自内心道,“多谢。”
两人离开杂货铺时,天色已经暗了,街上错落亮起灯火,使得凤怀月也有了瞬间恍神。与阿金告别后,他沿
着巷道,独自往客栈的方向走,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场满月宴中。
参加宴席的人虽然不少,但他一个没记住,现在满脑子只有司危一个,就连对方那几句酸言酸语的讥讽,都
觉得甚是招人喜欢。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凤怀月放缓脚步,又自顾自进行一番推理,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八成是受了那名修士的
影响,毕竟借的是人家的双眼,进的也是人家的记忆。
能将司危那张脸硬生生看出几分可爱。凤怀月摇摇头,隔着几百年的遥遥岁月,对那名修士小兄弟感慨一句,
你真是不要太爱啊!
===第 4 章 第 4 章===
回到客栈住处,凤怀月脚步稍顿片刻,方才伸手推开屋门。
桌上一盏烛火随风跳跃,惹得光影斑驳,旁边坐着一个红裙少女,正在咯咯咯地笑,她说:“仙师,你白日
里既救我一命,我便来报恩了。”
凤怀月摇头:“早知你本事这么大,我也不必救。”
在黑市时,他带起彭家小公子的那道掌风极为轻微,轻微到就连近在咫尺的阿金都未能察觉,这小丫头却能
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到客栈。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翡,这名字是我给自己起的。”少女晃着两条白幼的腿,赤脚,露出被凤仙花染成鲜红的,十个小小的
指甲,“我没有家,也没有爹娘,更没有钱,仙师,你收了我吧。”
“你只是个小毛贼,并不是妖。”凤怀月道,“况且即便是妖,也不该归我这个病人管,姑娘怕是找错了
人。”
他去拿桌上的茶壶,对方却故意抬起腿往过踩,她年岁不大,配上这存心演出来的风情浪荡,有一种滑稽拙
劣的格格不入,凤怀月问:“你平日里也是以此为生?”
“呸,我可不卖身。”红翡一脸嫌弃,“那些人脏都脏死了,一个个臭得要命,又抠得要死,黑市上哪里有
什么好主顾,我混了这么久,干净体面些的男人,一共也就两个,彭循,和仙师你。”
彭循便是那位彭家小公子,他出身好,长得俊,有才华,路见不平还能拔刀相助,按理来说应该正能击中万
千少女那颗梦中情心。红翡却摇头:“我不喜欢容貌好看的男人,更愿意跟了仙师,丑一点才能踏实过日子。”
凤怀月语调颇为不忿:“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丑?”
红翡没有否认,还要反向激将:“不丑的话,为何要捏易容诀?仙师若实在不愿收我,也成,那就给我看看
你幻象后真实的脸,倘若也是俊的,我立刻就走。”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凤怀月倒是爽快,三下五除二挽起袖子,“那且瞧好了。”
红翡睁大眼睛,仔细盯着他,结果盯出来一张红润饱满,粗眉浓黑,络腮胡子上连鬓角下入领口的壮汉脸,
与白日里那吃人的恐怖屠户比起来,实在是区别不大。这画面冲击得她久久没说出话,半天才结结巴巴骂道:
“……你,你是怎么好意思给自己捏出那么文质彬彬一张假脸的?”
凤怀月被问得十分莫名其妙:“易容诀也是我花钱买的,自然得将自己往好看里捯饬,哪里有越易越丑之理?
倘若不是因为技艺不精,我简直恨不能把自己捏成三界第一美男子。”
红翡道:“呸呸呸,就你这鬼副样子,就算再投八百回的胎,也不可能长出凤怀月那张脸,还是趁早死心
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及时记起来意,于是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往外一倒:“这些就
是你想要的书吧,我费了大力气才偷来的,可要记住我的人情!”
凤怀月问:“你是从哪儿偷——”
话没说完,红翡已经跑得没了影,可见确实被丑男人吓得不轻。
“欸,我说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小小年纪,还是得懂些道理,将来才不会被男人骗。”凤怀月酸腐捏
出讨人嫌的长辈腔调,也不顾对方愿不愿意听吧,只用一缕清风将话语送了出去,自己则是用两根金贵手指拈起
散落在地上的书册,寻找半天,方才在封皮内侧找到一行极小的字——《瞻明仙主秘闻之卷一,春梦山淋漓酣战
酥软雪妖》。
“……啧,小丫头。”凤怀月坐在桌边,将黑市所见所闻仔细回忆一遍,还是没能推出红翡是何时偷听到了自
己与阿金的对话,当说不说,这屏息藏匿探消息的的功夫,确实适合当个小贼。
瞻明仙主的秘闻从卷一铺到卷十八,凤怀月颇具仪式感地净手焚香完毕,方才兴致勃勃打开第一卷,耗时大
半个时辰,看完了一则司危临危受命,斩妖除魔救苍生的光辉故事!雪妖各个身长七尺青面獠牙,被火一烧就要
化,湿湿嗒嗒,淋漓是真淋漓,酥软也是真酥软,与标题相符得很。
凤怀月不死心,又从一旁摸出第二卷,结果内容大差不差吧,除了所斩妖邪品种不同外,故事还是那么个故
事。
一口气翻完一十八卷,凤怀月被无聊得晕天晕地,想看的东西半点没看着,反倒被迫参加了一趟“瞻明仙主
吹捧大会”,黑市套路几多深,居然还能套香艳情|色之皮卖斩妖除魔之事。他深觉后悔,索性头昏脑涨裹起大被,
早知如此,不如睡觉。
这一睡就是四五个时辰。
翌日中午,阿金坐在客栈大堂中,茶水喝空三壶,方才见到雇主晃晃悠悠地踩着楼梯下来,便赶忙迎上前去。
凤怀月睡眼婆娑,没怎么清醒,他费力地将眼皮撑大些许,来回一打量,疑惑发问:“你这怎么还挂上彩了?”
“仙师快别提了。”阿金嘴角淤青,说话的幅度大一些都要叫苦,他低声道,“我原本想赶个大早,去黑市
替仙师寻那些书的,结果运气不好,恰巧赶上彭氏弟子清查,慌不择路往外跑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摔成这孙子样,书也没捞着,可谓白吃一场苦。阿金继续道:“那书铺子里昨晚遭了贼,值钱的不值钱的,
全被洗劫一空。”书架空了,古董架空了,老板的钱箱空了,就连老板娘的布衣旧裙也没被落下。
凤怀月记起昨晚红翡身上那条明显不合身的红裙,此等犯案手法,倒是比江洋大盗还要更雁过拔毛。
“这样一闹,我也没法再替仙师寻书了,实在对不住。”阿金道,“不过今日彭氏的人要去放灵火,就是瞻
明仙主的灵火,仙师还想看吗?若是想看,我知道有一座废弃的飞鹤凉亭,视野最为开阔。”
凤怀月不解:“灵火,昨日不是已经洒满全城了吗?还要往何处去放。”
“看来仙师是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阿金笑道,“昨日那些从天飘洒的灵火,不过是总量的九牛一毛,算
清江仙主给满城修士的一些好彩头,灵火真正的作用,在于修补千丝茧。”
与世隔绝,在庄里消停躺了三百多年的凤怀月一脸“我没听懂”,千丝茧又是何物?
这事要解释起来,实在是长,阿金索性拉起他:“走,我带仙师去现场瞧!”
凤怀月没拒绝,他觉得来鲁班城这短短几日,简直精彩得能抵自己过往百年,哪里都新鲜,哪里都好玩,何
谓由奢入俭难,反正他现在是再也不愿独自一人待着了,有热闹就一定要凑一凑。
破凉亭在天上缓缓飞着,里头连张椅子都没有,凤怀月四下环顾,很担心自己若不小心踩塌了这烂房子还要
赔钱。阿金看起来倒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熟练地操纵着机关,使凉亭晃晃悠悠,越行越远,直到云雾打湿两人
衣袖,方才指道:“仙师你看,那些就是千丝茧。”
凤怀月逆着光往远处望,分辨许久,方才在葱郁山野间,窥得了几十个悬浮的结界,它们几乎是全透明的,
正随风微微幻变着形状,像幼童吹出的泡泡,却要大上几百上千倍不止。
阿金继续解释:“千丝茧是由当今最好的一批幻术师与织锦师合力所制,用了如山如海一样多的坚韧鲛丝,
共一万八千余个,目前正散落在修真界各处。”
凤怀月敏锐捕捉到了茧壳上转瞬即逝的黑色裂纹,问他:“里面关着什么?”
“是妖邪。”阿金道,“这就得从三百多年前说起了,那时候天下可乱得很。”
具体乱到何种程度,用生灵涂炭一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其实在最开始,为非作歹的只有一群枯骨凶妖,虽
说也不好对付,但集彭、余两族之力,再加上司危,也并非毫无胜算,但坏就坏在枯骨凶妖在一次大战中,竟摧
毁了镇妖塔。
宝塔既倒,塔底镇压了数千数万年的各类妖邪顷刻便如脱闸洪水般向四境冲刷而去,一时之间,屠戮不绝哀
鸿遍野,修士们实在难以将其彻底斩尽杀绝,最后还是清江仙主余回想出办法,利用数万千丝茧将妖邪分批困住,
就这么勉强维系了百余年的和平。
凤怀月问:“困入茧内,也杀不得吗?”
“杀是杀得,但千丝茧之所以能困住妖邪,靠得是千重幻境。”阿金道,“可幻境既能困住妖邪,也就能困
住斩妖者,所以这些年来,只有修为足够的修士,方才能冒险进入茧中斩妖,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不过总体
来说,还是胜者居多。”
这么一听,局势还算乐观,毕竟千丝茧的数量,已经从刚开始的数万减少到了眼下的一万八,那慢慢就总能
减完。
阿金却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千丝茧虽牢固,却并非牢固不可破,若一直放置不管,迟早会被妖邪冲
撞撕毁,仙师方才所看到的黑色虚影,便是因为茧内已有裂纹。”
凤怀月远远看着彭氏弟子打开乾坤袋,将那些幽蓝色的灵火送入千丝茧:“所以此举是为了镇妖?”
“一为镇妖,二嘛,也是为了鼓励更多修士进入幻境斩妖,毕竟只要他们愿意进去,那便能将遇到的灵火收
为己用,这可比挤在大街上,等着接彭氏婢女从天下撒下来的那一点点要强。”
“灵火是瞻明仙主所炼,那彭氏与余氏呢,总不能于斩妖大计上一毛不拔。”
“拔,怎么不拔,避嚣城与金蝉城合力许下重赏,只要能摧毁一枚千丝茧,便能领取赏金。”
凤怀月问:“多少?”
阿金答:“一万。”
一万玉币,当真不少。凤怀月心动地算了算账,又问他:“千丝茧内的妖邪,能有多凶?”
“说不准。毕竟当初两位仙主也不是按照凶险程度去分级关押的,还不是逮着哪个是哪个。”阿金慢慢操纵
着凉亭的方向。两人又看了一阵彭氏弟子修补千丝茧,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回到城中。
凤怀月依旧早早就沐浴上床,他发现了,想要忆起往事,与其看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不如自己努力多做做
梦。玉貘依旧尽职尽责地蹲在枕边,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凤怀月起床时,果然就见玉貘又变了颜色。
不过这回却不再是晶莹剔透了,而是微微泛出灰黑,像是个……不怎么美好的梦。
凤怀月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撑着腮帮子考虑片刻,到底要不要给自己找这份堵,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扛
住好奇。
巧的是,梦中的凤怀月也正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一片婆娑竹林下,无所事事左摇右摆。不远处则是十几
名结伴郊游的男修女修,这群人原本是说说笑笑,极为开心的,却在看到凤怀月后,瞬间收了笑容,更有一人尖
酸刻薄道:“不就是能替瞻明仙主守林,得意什么?”
凤怀月简直困得呵欠连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得意了?”
那人语调越发拔高:“这话是什么意思,能替瞻明仙主守林,难道还不够你得意?”
凤怀月懒得与他多言,只招手:“来来来,换你守。”
“你!”对方怒极,眼看就要急不择言,还是被身旁同伴一把捂住嘴。这时又有另一人出来打圆场,放低声
音道:“阿鸾,阿鸾,我说凤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兄他参加了多少回守林使的筛选,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
了,瞻明仙主却亲自点了你,这……他本就气不过,你又何必出言相激。”
凤怀月与他对视,很难理解,一脸“怎么这破活怎么还有人惦记”?
双方话不投机,没说两句就各自散去。凤怀月还是坐在原地,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看天色,吃饭尚早,于
是便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继续雕刻起来。雕着雕着,林中又匆忙走出一人,看穿着打扮,像是
个忠诚老管家。
“凤公子。”他恭敬施了一礼,又道,“明日祭祀大典就要开始了,我先来取竹露。”
凤怀月没听明白:“什么露?”
管家笑容僵在脸上:“祭祀所需的竹露。”
凤怀月摇头:“那是个什么东西,我这没有。”
管家膝盖发软,伸手扶住旁边粗壮树干,颤颤巍巍道:“凤公子奉命守林,难道不知要于每日寅时收集竹
露?”
凤怀月也很不解:“这种事情,在我来的第一天,你们就应该说清楚吧?”
管家胸闷:“这这这人人皆知,怎么还需要说?凤公子既应选了守林使——”
“欸欸,我可没有主动应选。”凤怀月打断他,“我是被强行指派的,要不是你家仙主他没事找事,硬说我
在外勾三搭四,以权谋私地罚我来这里守林受苦,我现在正在月川谷内不知有多快活。不过事已至此,多说也无
用,我们还是想想解决办法吧,这玩意能买吗……不是,我话还没说完,你先不要晕,这件事它有没有这么严重
啊!”
===第 5 章 第 5 章===
这场大梦最终化开在了婆娑摇曳的绵延竹海中,问题到底有没有被解决,现实中的凤怀月绞尽脑汁也没能回想起
来,甚至连所谓“竹露”是什么,他也是在下楼吃早饭时问了阿金才知。
“竹露啊。”阿金替他将糕点端过来,“那是六合山在举办祭祀大典时,用来淬火的冷泉。听说只能用在竹
海深处收集的露水,而且还得采于特定的时辰,不能由太阳晒过,不能碰金银铜器,总之规矩多得很。”
凤怀月听着他的叙述,看着满盘子蜜糕,觉得牙根子直疼:“那这个六合山的祭祀大典,它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修真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还有各地学府排名靠前的弟子,也会受邀前往,称
一句三界第一盛典亦不为过。”
不砸则已,一砸就砸第一盛典的锅,凤怀月对当初的自己也甚是钦佩,又问:“淬火是淬哪把剑?”
“不是用来淬剑,是用来淬取灵火,每一届的祭祀大典,瞻明仙主都会将自己炼制的灵火分于众学府弟
子。”
这算是司危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好脾气”的时刻,很有那么一些些薪火相传,与尔等同乐的意思。阿金
问道:“仙师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偶尔听人说起,有些好奇。”凤怀月斟酌语句,尽量显出“与我无关”的气质,“那在这么多次的祭祀大
典中,可有哪次是因为没有竹露,而无法淬火的?”
“没有。”阿金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没有,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多离谱啊,那可是瞻明仙主。”
他说得笃定,凤怀月却不以为然,你那位瞻明仙主似乎也没有多靠谱,至少当年将我安排去守林,却不把话
说清楚,就很不靠谱。不过好在既然并无意外传出,那说明这件事最终依然得到了圆满解决?
那或许竹露还是能在别处买到的吧。凤怀月琢磨,反正以前的我有的是钱。
他慢慢喝着茶,打算等会去木材店里逛逛,梦境中那雕刻了一半的小人,他想在现实中将它继续完成,也算
是给数百年前的岁月一段呼应。
与此同时,枯爪城内,司危手中也正握着一个小木人。
木人已经被他摩挲太多次,以至于连五官都开始变得模糊,看着看着,他又开始头痛,闭上眼睛,思绪便穿
回了六合山人头攒动,处处嘈杂的那一天……
管家在提心吊胆说完竹露一事后,又将手中木人呈上,继续道:“凤公子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做,成日里除了
睡觉与溜达,就是以木雕玩乐,好像还与其他学府的弟子吵了几场架。”
司危将木人拿起来,看着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的五官,暗自发笑:“无妨。”
管家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无妨了?眼看大典在即,各府学子也已入住六合山,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问:
“可竹露……”
司危拂袖一扫,一排玉瓶整齐出现在桌面:“拿去吧,应该够用,本座亲自收的。”
每日寅时去竹海深处,先看看房中那睡得大梦不知何处去的人,再顺便集些露水,并不费事,还很乐在其中。
但管家显然不会明白当中这份推拉牵扯,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聋了,否则怎会听到如此于理不合之事,他万分
震惊地问:“仙主为何要亲自去做,却不吩咐由凤公子来负责?”
司危踩着台阶往下走,稍稍摇头,做出苦恼之态:“我吩咐了,你当他就会乖乖照做?只怕又要闹得不得安
生。罢,去将衣服送过去,明日大典,由他来协助本座。”
管家持续猝不及防:“啊?”
祭祀大典,流程何其复杂,一个连守林使应当收集竹露都不知道的人……管家不受控制地开始耳鸣,头疼得
很,但也并不敢反驳,只得躬身道:“是,我这就去告知凤公子,明日他应当注意哪些事宜。”
司危摆手:“不必。”
管家一愣,连这也不必?
“说了他也记不住。”
“……”
“本座自会提醒他所有流程。”
“……”
而瞻明仙主现场提醒的效果,还算不错。祭祀当天,除了凤怀月有些手忙脚乱,分不清甲乙丙丁,又失手打
碎了几盏琉璃灯外,整场大典还是十分顺利地走完了。而一旦宾客散去,从人前回到人后,凤怀月便立刻将身上
庄重繁复的长袍一脱,再往司危身上潇洒一甩,裹起清风一溜烟回到月川谷,并且在余回寻上门时,斩钉截铁地
说:“我不想见他!”
清江仙主明显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流程,连劝都不带劝:“好。”
“好”完之后,连夜御剑回六合山当传话筒。
“阿鸾说他不想见你。”
“本座也不想见他。”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凤怀月终于在某一天,无所事事,“不经意”地路过了金蝉城。
既然路过,自然要去余府住上几天,而他的奢靡行径,在全修真界都赫赫有名,所以自打进府,就不断有各
种消息传出,比如什么长夜同醉,再比如什么共游星海,以及在天穹挂了一整夜的幻术大戏,总之又浪漫,又花
钱。
众人皆叹,幸亏余氏家底子厚。
凤怀月压根不想出门。这一天,他躺在余府一片软绵绵的花田中,半截手臂挡在眼前,试图遮住刺目暖阳,
好好睡上一觉,却反被人突兀地拎了起来。司危将人打横抱着,又故意一松,成功换来怀中人的一句惊呼。凤怀
月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回头急道:“等等,我的银雀!”
“不要了。”司危说,“给你买新的。”
凤怀月又道:“鞋。”
司危目光下移,看着衣摆下那一点白皙赤足,嘴角不易觉察地一扬。
凤怀月往他的胸前拍了一巴掌,自己将膝盖往回一缩,继续道:“我明天还有一场花雨没看。”
司危掌心结印,顷刻间洁白花瓣当空倾泻,似千千万万蝴蝶飞舞,染得处处如雪生香,惹得全城一片惊叹,
他问:“够吗?”
凤怀月被堆了满领口的花瓣,捡起来笑着往他脸上丢:“下回不准气我。”
司危微微挑眉,未置可否,显然对于到底是谁气谁这个问题,尚且存有不同意见。
余回站在不远处,双手揣在袖子里,颇为欣慰地目送两人离开,而后又吩咐下人,把客房照原样收拾好,等
着凤怀月下回再来住。总归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两人看起来还都乐在其中,如无意外,应该是
要互相吵上百年千年。
三百余年后的凤怀月已经不记得这一切,司危却记得,而深陷回忆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用两根手指撑住额头,
微微按揉着胀痛的穴位,不愿睁眼,又不得不睁眼。
漫天花海霎时化作满目枯骨,大风萧瑟,四野昏暗。一名枯骨凶妖正在用掌心掬着一点洁白幽光,战战兢兢
地跪在他面前。
司危吩咐:“继续去找。”
枯骨默不吭声,连滚带爬地离开,生怕晚了就会化成灰。司危将那点洁白按在自己心口,重新缓缓闭上眼睛。
“阿鸾。”
我的阿鸾。
……
凤怀月在木材行里挑挑拣拣,最后买了块不怎么值钱的好看木料。阿金看出他手头不算宽裕,便主动提出下
午去戏楼里看看幻术,只需要一壶茶水一盘瓜子的钱,就能热闹整整两个时辰。
“也不远,就在那,红色木楼。”
戏楼的生意颇好,想进去还得排队,阿金站在门口等空位,凤怀月百无聊赖,到处乱看,余光瞥见一楼大堂
里摆了许多幻术器具,便想进去瞧热闹,结果抬腿刚迈过门槛,突然就觉得浑身一麻,如遭雷击一般不能动弹。
“仙师!”阿金见状,赶忙过来扶他,一把攥住的却不是手臂,而是一截……他纳闷地低头去看,就见衣袖
下竟赫然露出一副白骨枯爪,顿时惊得面色煞白。凤怀月却已经趁着此时,咬牙后退两步离开戏楼,拽起他匆匆
往另一头走去。
“仙仙仙师!”
“你别鬼叫了。”凤怀月头疼,“我这破烂命格,又是病又是伤,再添一个毒,也不算奇怪。噬身蛊,听过
吗?”
“听,听过的。”阿金干吞了两口唾沫,“可是据传只有被枯骨凶妖啃噬过的修士,才会中这种蛊,仙师怎
么也……也着了道?”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不想提。”凤怀月松开手,“徒增烦恼。”
按理来说,这得算阿金失职,因为戏楼是他提议去的。见凤怀月像是被勾起了伤心往事,他也颇为内疚,便
喃喃解释道:“为了避免顾客使用幻术,影响台上的表演,所以戏楼里处处都设了破除幻术的符咒,我应当早些
提醒仙师的。”
“你也不知道我这伤病。”凤怀月坐在台阶上,活动了一下“咔咔”作响的手腕。
“仙师不必太过伤怀。”阿金小心翼翼蹲在他旁边,“这毒蛊能解,肉身也能重新长出来,就是费钱,我听
他们说,好像十万玉币就能买齐所需仙药。”
凤怀月透露家底:“我只有六十枚玉币。”
六十与十万,这当中差距不如不算。阿金嘿嘿赔笑,又道:“好在仙师的幻术技艺颇高,我既看不出来,旁
人也一定看不出来,反正这年头,谁都大大小小有些毛病,不碍事。”
凤怀月点头:“有道理。”
两人又聊了一阵,没再去别处寻热闹,只在小馆子里喝了两壶酒,便各自道别。阿金这回的导游营生虽说没
赚几个钱,但他天生是个热心肠,所以第二天还是不收钱地跑东跑西,帮凤怀月去讨了一张治噬身蛊的仙方。
十万玉币说少了,现在想要集齐药材,价钱已经涨到十五万。
午夜银河横贯,凤怀月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穹仔细算账。
倘若自己也干同阿金一样的营生,一天能赚一个玉币,那么只需要四百一十多年,就能攒够买药钱。而一想
到自己竟然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准时起床,为他人忙前忙后,满脸堆笑地过上四百一十年,他立刻就觉得头
昏脑涨,四肢僵硬,胸闷气短,脊背发凉,算了,善吾生善吾死,舍生取乐亦算美事,活得太累不划算。
他撑着脑袋,对三百年前的自己无声叹气。
还是太年轻,不懂什么叫精打细算,未雨绸缪。
哪怕你当时随便在哪颗树底下给我埋点钱呢。
===第 6 章 第 6 章===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二十余天。
凤怀月并没有急于启程去下一座城,他依旧住在鲁班城的小客栈中,日日早出晚归,有两天甚至在外待到了
午夜时分。小二见他进门时满脚的泥土,满肩的夜露,便一边拿布巾帮忙掸除,一边笑嘻嘻搭话:“仙师又不小
心踩进哪个机关了吧?照我说,还是得请个向导,反正又不贵。”
“也对。”凤怀月道,“明日我就去看看阿金。”
“阿金这两天怕是没空。”
“为何没空,他接了大主顾?”
“不是,阿金嫌当向导来钱慢,据说正筹划着要到城外去破千丝茧。”
凤怀月手下一顿,意外道:“他?”
“对,就是他,碰运气呗。”小二道,“假如能像城东老吴那样走运,前几天恰好挑中一个满是老弱残妖的
茧,只消轻松两剑,便能赚一万玉币,这好事谁不愿?连我都心动。”
凤怀月问:“所以你也要去?”
小二赶紧摇圆了手:“别!运气好了,轻松两剑,可这不是还有运气不好一说吗,万一碰上个凶残的,岂不
是小命不保,不去,不去,我家中还有父母妻儿要养。”
凤怀月道:“阿金亦有父母妻儿。”
“情况不同。”小二提着灯,送他往后院的客房走,“阿金他……唉,也是被逼无奈。”
风吹淡了他的声音,也吹得房檐下一串红灯笼来回晃动,没多久就迎来一场春雨,沙沙沙沙落了一夜,直到
第二天还没停。街上人人都撑着伞,行走时越发拥挤,凤怀月坐在客栈高处往下看,满城姹紫嫣红的流淌伞面,
倒也别致好看。
所以说,还得是外头的花花世界才有意思。
临近中午,城北一处普通小院里,走出来一名身穿蓑衣的男子,他先是犹豫片刻,而后才慢吞吞,一步三回
头地朝着城外走去。出城后,又熟练攀上一座废弃机关亭,操纵方向,破风破雾,最终停在城郊那片浮动的千丝
茧处。
雨未停歇,被斜风一吹,身上穿的蓑衣其实也挡不住几分湿意,他干脆一并脱了,斗笠一摘,正是阿金。就
如客栈小二所言,挑选千丝茧这种事,纯粹靠命,所以他也专门为此做了几分准备,特意购得一张符咒,想靠着
这个,给自己博些好运。
身后忽然有人问:“有用吗?”
四野寂静处全神贯注时,猛地听到这么一声询问,阿金被吓得不轻,像个兔子一般直直蹦起身。凤怀月赶紧
后退两步,免得被他手中长剑胡乱刺中,口中安抚:“是我是我,你先别紧张!”
“……仙师?”阿金稍稍松了口气,心脏怦怦跳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昨晚听客栈小二说了你家的事。”凤怀月接住飘浮在空中的符咒,“恕我直言,倘若这玩意当真能选中
好攻破的千丝茧,就不会卖出一银十张的价。”
阿金沮丧地说:“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可至少能寻得几分安慰,聊胜于无。
他家中发生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无非就是前两天孩子忽然生了病,一家人却凑不出诊金。凤怀月
问:“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此行出事,家中父母妻子,还有另一个孩子,该以何为生?”
“我兄长会照顾父母,我娘子她织布做衣,还会做一些小机关,足以安安稳稳照顾好她自己。”阿金道,
“小钱是不愁的。”
凤怀月点头:“如此看来,你安排得倒也还算周全。”
阿金无奈地笑了一声,又问:“仙师是专程来送我的?”
“也算吧。”凤怀月拍拍衣袖上的水,“不过来都来了,我干脆同你一起进去看看。”
阿金起初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结果转头就见凤怀月已经跃跃欲试要往旁边一个千丝茧内移动贵步,顿时倒吸
一口冷气,赶忙上前欲拉住他,却遭反手一拽,整个人瞬间失重,被一股无形飓风卷得腾空飞起,耳边呼啸不绝,
眼睛也无法睁开,最后只能扯起嗓子喊出一声绵延无边的“啊”,用来宣泄心中惊惧。
“啊”完之后,两人双双跌落在一片湿泞之地。
凤怀月被吵得不轻,在地上坐了半天,也没能从这哨子成精的余韵中回神,脑仁子都在一起震。
“仙师!”阿金欲哭无泪,“你这……这也太鲁莽了!”只听过有人蹭饭蹭酒蹭大戏,哪里会有蹭着一起九
死一生来送命,而且还要将我也拉进来?虽说我原本就是要进来的,但刚刚那道符咒选的分明就不是这个茧!
“鲁莽归鲁莽,但至少我运气好。”凤怀月撑着站起来,“那是瞻明仙主的灵火吗?”
阿金循着他的方向往过一看,原本耷拉着的苦瓜脸当即染上一层喜色:“是!”
不仅是,而且还很多,十几簇幽蓝色的火苗悬浮在半空中,像一片灼灼绽放的花,生命力旺盛得很。凤怀月
示意他暂时用乾坤袋收了灵火,又从袖中放出十几张照明符,将这片漆黑地界照得亮如白昼。
阿金四下看看,道:“这里与老吴说的完全不同。”
老吴就是前两天那个侥幸挣得一万玉币的好命人士,据他所言,自己所进的那枚千丝茧内俨然一副破落农村
之相,几亩种有灵草的薄田,几排烂糟糟的木屋,有的妖邪出门时都要拄拐杖。
阿金又道:“每一个千丝茧内的幻境,在初始时都是一片虚无混沌,后面会随着当中所关押妖邪的心性,逐
渐变成他们想要的,各不相同的大千世界。”
凤怀月环视一圈,没发现有何特殊,便道:“往外走走吧,或许你我也能撞大运,遇到一群一心只想求死的
省事好妖呢,毕竟我已经倒霉的这么些年,而你最近的运气也不大好,两两相加,否极泰来。”
阿金虽说还是对他稀里糊涂拽自己的一把颇为不甘心,但毕竟事已至此,吵也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
人萍水相逢,相处不过短短三日,他肯定不会相信对方是无私地想帮自己,猜测或许也是想通过破除千丝茧赚钱
买药,也罢,有个帮手总归是好的,便没再吭声。
这片树林不大,两人没多久就走了出去。
阿金看着前头,诧异道:“是沙漠?”
凤怀月点头:“是沙漠。”
繁茂森林的尽头,居然是一片沙漠,阿金分析:“看来是个脑子不怎么清醒,颠三倒四的妖。”
“也未必。”凤怀月提醒,“你再往远处看。”
视线的尽头,是另一片新的树林。阿金仔细分辨许久,看出门道,眼前这片沙漠,是被森林包裹于其中的,
就好像是在原本和谐的世界中,突兀插入了另一个新的,小的世界。凤怀月道:“两地所弥散的妖气并不相同,
这片沙漠与整个千丝茧格格不入,应当分属与不同的妖。”
幻境是随心境而变。阿金不解:“所以住在此处的妖邪,心中的极乐圣地,难道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沙
漠?”
凤怀月想了想,“啧”一声:“不大妙啊。”
阿金紧张起来:“仙师何出此言?”
“八成是个勤于苦修的妖。”凤怀月扶着他的肩膀分析,“无心花花世界,一心只想突破自身极限,所以才
会给自己设想出这片鸟不拉屎的苦寒地,用来磨练心智,奋发图强,争取早日炼成绝世大妖!”
阿金:“……”
他听出对方是在贫嘴,无语得很,不想搭话。
凤怀月笑着拍拍他:“不要紧张,喏,来了。”
阿金回身,瞳孔稍稍一缩,就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大漠里,突然就被搭出了一座茶棚。一名身穿布裙的女子
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板凳桌椅,她面容姣好,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眉间还有一丝盈盈喜色,属实不像个妖邪。
但也的确是妖邪,而且是大凶妖邪,心中怨气浓厚,否则不可能幻出这片黄沙世界。
阿金当即就要拔剑,却被凤怀月一把按了回去。
“先等等。”
“等什么?”
“这里不止她一个。”
“……”
阿金犹豫着将剑合回鞘中:“她有帮手,那我们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凤怀月扯起他的胳膊:“走!”
“走……走哪儿?”
“茶棚。她既开了店,我们自然能去歇歇脚。”
阿金暗自叫苦,他也是没想过,自己此生还有能到妖邪店中喝茶的一天,一颗心跳如雷,手紧紧攥着剑柄,
几乎要将血肉与金属融在一起,准备稍有不对就立刻拔剑。凤怀月却在他背上拍了拍:“我说过,不必紧张。”
茶棚老板娘听到有人说话,缓缓转过身来。
凤怀月笑得一派和气:“两碗粗茶,多谢,我们可否坐在那边?”
老板娘点头:“现在还没什么客人,两位随便坐。”
她起火煮茶,又摇了摇旁边木床中的婴儿。凤怀月随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弄,问:“是你的孩子吗?圆头
圆脸,是有福气的,”
老板娘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神情温柔起来:“是,名字就叫阿福,是他爹取的。”
“孩子的爹爹现在何处?”
“去办公事了,马上就会回来。”老板娘道,“他不管再忙,也是要回来看望我同阿福的,哪怕得奔波一夜
也不嫌累。我相公不是那种不顾家的男人,总说既娶了我,就得陪着我。”
“言之有理。”凤怀月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婴儿冰冷僵硬的面颊,笑道,“娶了媳妇却不相陪,隔了千
里万里不回家,倒不如一拍两散,各寻出路。”
阿金听他这话,想到妻子,又想到自己此行还指不定有没有归途,心中难免再度沉重。而装在他乾坤袋内的
灵火,忽然就飞起两簇,一左一右,准确捂在了凤怀月的耳旁!
这些幽蓝火焰虽说并未修出精魂,可既出自司危之手,便天生就带着一丝主人的执念,属于虽然不懂,但冥
冥中就知道该如何去做,比如就算千里万里不回家,也不能一拍两散,这话断断说不得!
凤怀月毫无防备,突然就被阻隔了外界的声音,也一脸懵。
阿金慌张道:“仙师,仙师!”
凤怀月两耳不闻身边事,仍在与那两团灵火拉扯,想将其拽走。
“仙师!”阿金无计可施,只好强行把他的脑袋掰过来。
就见在沙漠与密林的交界处,一群支离破碎的兵士正在往过走,是真的很破碎,有的人没有头,有的人没有
手,浓黑怨气裹挟着他们,聚集成一片不散乌云。刚开始看起来只有十余个,后来变成百余个,再后来,便是成
千上万,而这片沙漠的范围也随着兵士的增加而不断向外扩展,很快就变得茫茫无边。
阿金脸色惨白,心如死灰,因为哪怕再来千个百个自己,也绝非这群妖邪的对手。
凤怀月问:“那是你丈夫回来了吗?”
他声音十分洪亮,因为还没能成功把灵火扯下来,所以不自觉就扯起了嗓子。
老板娘踮起脚远远地看:“是,似乎又打了败仗,若是再不能胜,皇帝就要杀了他。”
凤怀月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根据对方平静的神情,推测可能又是在叙述一些个千里相陪的绵绵情意,便捧场
敷衍:“甚好。”
阿金:“……”
老板娘猛地回头,血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第 7 章 第 7 章===
灵火可能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嗖”一下就蹿回乾坤袋中。但老板娘的怒火显然没有随它一起蹿回去,她上半身
倾斜着朝凤怀月靠近,面色青紫泛白,印堂一片乌黑,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淌到干枯的唇边,口中僵硬而又怒不
可遏地重复着——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沈昊。”凤怀月“哐啷”一把,将阿金已经半抽出的剑死死压回去,扭头与那几乎已经要同自己
鼻尖对鼻尖的老板娘对视,笑容和煦道,“我有个好兄弟,也在营中当兵,姓沈名昊,已经许多年没有音讯了,
也不知在不在这群兵士中。”
“沈昊,我记得没有这么个人。”老板娘慢慢道,“你该去别处打问。”
一边说着,她的面容也逐渐恢复如初,重新忙着煮水泡茶,像是已经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阿金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虽说在进千丝茧前,他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但做好准备与真正直面死亡
仍旧是两码事。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残破大军,他干咽了一口,问:“仙师下一步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但有两条,”凤怀月道,“第一,尽量不与这群人硬碰硬。”
“是。”阿金点头,又虔诚询问,“那第二条呢?”
“看好那些灵火!”
“……好。”
凤怀月此时也很费解,主要费解在他发现自己居然拿那些灵火无计可施,倒不是说双方有多实力悬殊,而是
对方丝毫不讲武德,简直像一块在阳光下晒到半融化的糖,哪怕自己再努力拉扯,也只能将糖丝越拉越乱,越拉
越长,直至流得满身都是,淌得一片狼藉。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那位传闻中古怪暴戾的瞻明仙主,竟会炼制出如此狗皮膏药一般莫名其妙的灵火,简直
能称得上一句不正经。
“仙师,仙师!”阿金又开始扯他的衣袖,“表情,注意你的表情!”
凤怀月回过神,调整了一下满脸无语,重新捏出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切面容,不亲切不行,因为此时大漠里已
经出现数千张茶桌,桌上摆满了大碗的馒头与牛肉,而一名身形高壮的男人,也正弯腰钻进茶棚,粗声问道:
“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阿金看着眼前这位上下|半身明显没连在一起,五脏随便挂于腰间的威猛大将军,尽量自然地扯出一个笑。
凤怀月则道:“路过,就顺便歇歇脚,最近这一片可不太平。”
“马上就能打完仗了。”将军道,“打完仗就会太平。”
女子提着茶壶,来回大漠给众人添茶倒水,凤怀月的眼神也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桌与桌间穿梭。见他一脸若
有所思,阿金便跟着一道瞧,但什么门道都没瞧出来,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全不知事情会朝何处发展,唯有紧紧
握着剑。
茶棚内寂静得可怕,也不知过了多久,凤怀月突然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阿金没听懂,什么叫若是人再多一些,这人难道还不够多吗?黑压压一眼望过去,几乎要铺满整片黄沙,别
说是打一场仗,就是攻一个国,怕都绰绰有余。
将军却跟着叹了口气,也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凤怀月问:“为何不向朝廷多讨要一些兵马?”
“皇上不相信我们能赢下这场仗。”将军道,“况且国库里也拨不出更多的军饷。”
“咣”一声响,是老板娘将手中的空茶壶重重放在了桌上,她面露愠色,啐道:“国库里没有军饷,倒是有
大把大把供后妃挥霍无度的银两!那些人的一根簪子,一双玉鞋,便能抵得上咱们十天半月的粮食钱,呸!”
这番言论若深究起来,得归为诛九族大不敬,但将军并没有制止妻子,只是愁绪满脸地叹了口气。见到丈夫
这副窝囊模样,老板娘弯腰抱起摇篮中的孩子,赌气抱到一旁去哄,将军便也跟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
阿金逮着机会,赶忙上前捏声询问:“仙师方才为何说人再多些就好了?”
“你仔细看眼前的大军,”凤怀月道,“其实真正肢体残缺不全,武器生锈的,只有不足五百人。”其余则
都是衣着整齐,长剑锃亮。
阿金这回反应得挺快:“所以除去五百妖邪,其余大漠里头这数万兵马,其实都是她的幻想?”
“对。”凤怀月道,“不过即便只有五百,你我也没必要硬碰硬。这对夫妇只在千丝茧内占据着一片小小沙
漠,我们真正要斩的,是凌驾于他们之上,操纵着沙漠以外所有幻境的大妖。”
阿金试探:“大妖,是他们的皇帝?”
“十有八九。”凤怀月指派,“不如先由你想个办法,让我们能取得将军夫妇的信任。”
阿金当场结巴:“我我我……我?”
凤怀月点头,充满自信道:“对,就是你。”
狂风袭来,阿金被呛得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喷嚏。
千丝茧外的鲁班城,眼下也正一片骤雨狂风,惊雷滚滚劈开长空,巨大声响近得简直像是要落入房中。清江
仙主余回用一根手指捅了捅耳朵,抱怨道:“你家里就不能多挂几道避雷咒?”
另一头坐着的男子挥手一扫,用结界将整间房屋包裹起来,四周霎时一片安静,比避雷咒更好用,余回却还
要提意见:“也不必遮得如此严严实实,朦胧一些,朦胧,懂吗?正所谓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得有
一点声音,才有意境。”
男子一笑,下一刻,便有沙沙声渐次响起,雨打涟漪。
美则美矣,也很幽静,但架不住余回实在废话多,还很好奇。他疑惑地伸长脖子看着眼前人,刨根究底地问:
“你今天吃错药了,为何对我如此有求必应?”
“倒也不是。”男子答,“只是看你穿了一身白,又挑三拣四捏酸诗的模样,有几分像当年的阿鸾,所以情
不自禁就多了几分伺候祖宗的耐心。”
余回眼皮一抽:“这是什么屁话,信不信我去枯爪城告状。”
“你若能将他告出来,也算功德一件,只是……”男子叹了一声,“当年我若手再快些就好了。”
他便是当初试图将凤怀月从枯骨塔下拽出的那名紫衣人,也是当今彭氏一族的主人,越山仙主彭流。眼睁睁
看着凤怀月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他也曾许久深陷梦魇,有两年想去枯爪城烧纸祭拜,却被千万道悬浮利剑逼退,
还有一群举着牌子的枯骨凶妖跟在他身后玩儿了命地狂追,牌子上只书一个黑漆漆的潦草大字,曰,滚!
彭流道:“他总觉得是我害死了阿鸾。”
余回一摊手:“你不也觉得是他害死了阿鸾?”
司危与彭流两人心中皆有怨念,只不过一个怨得狂躁,一个怨得内敛,但总体来说,怨也只是怨计划不周,
回撤不及时,倒不至于将凤怀月真正的死因归在对方身上,这么多年的相看两生厌,无非是给自己寻一个疏通淤
堵心结的借口罢了。
所以每每世间需要灵火时,司危还是会劈头盖脸地甩给彭府一乾坤袋,再加上余回,三人依旧以一种相对平
衡的姿态,守护着整个修真界的和平与安稳。
彭流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暴雨,看了许久,转身道:“我想提高斩毁千丝茧的赏金。”
余回眉头一皱,“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彭流被他这副反应搞得一愣,道:“怎么,你不想出钱?”
余回却像是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掌心按在自己腰间,半晌,拎出来一团不断扭动的纯白火苗:“它……
它怎么突然……就又着了?”
彭流亦是惊讶:“这是当年阿鸾炼化的那团灵火?”
灵火本是司危的,却被凤怀月要去一簇,埋头精心炼制数月,最终捧出这纯白剔透一团小焰,当宠物留在身
边玩,还取了个名字叫小白。而在枯爪城一战后,主人既魂飞魄散,小白也便蜷缩熄灭,只留下一颗干瘪发灰的
焰心,后被余回捡了装入锦囊,一直随身携带。
主人魂散,灵火却突然活了,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彭流猜测:“莫非阿鸾当初只是殒命,魂魄仍在,他……
转世了?”
说归说,但他心里其实清楚,转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别说魂魄尚存,就算是魂魄只剩一半,一小半,
一小小半,司危都不会放任不顾。当日那场爆炸太过惨烈,现场确实是魂魄无存的。
在这里猜亦无用,余回索性倒拎着手里越来越精神的小白,昼夜不停歇地御剑回到枯爪城中,随手扯过一副
骷髅架子,问:“你家主人呢?”
枯骨凶妖被他甩得“咔嚓咔嚓”响,哆哆嗦嗦地伸手一指。余回兴冲冲地绕过去,就见司危果然正背对自己
站着,于是将手中灵火往他面前一递,献宝道:“看看,快看看!”
见到司危,小白扭得越发百转千回,几乎要将它自己扯成一根面条,没脑子归没脑子,见到爹就要告状这一
本事倒是丝毫不含糊。司危伸出手,将那团白焰接入掌心:“原来它还在。”
余回道:“那阵子阿鸾恰好将它丢给我带,后来我怕你触物伤情,便藏着没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
忽然就有了灵气。”
“我知道。”
“你知道?”
余回没能理解他的平静是从何而来,灵火复燃,说明阿鸾的魂魄仍在,这反应?总不会是高兴傻了吧,很没
出息啊!
他神情凝重地靠近司危,道:“我有一个问题。”
司危点头,语调和缓:“说。”
余回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第 8 章 第 8 章===
余回被司危放出的枯骨凶妖追得滋儿哇啦满山乱跑,越发笃定此人一定是吃错了药。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击,重新
寻回原处,就见那团白色灵焰正趴在司危肩头,背影竟然还有那么一些些诡异的父慈子孝。
“你到底——”余回一边问着,一边向前走去,话未说完却差点咬了舌头。他看着眼前飘浮聚集,将散未散
的幽光,内心受到极大冲击,半晌勉强挤出颤抖一句:“这是……你……”
司危并未理会他这副见鬼神情,只是继续细心将几乎碎成齑粉的星点残魂收拢于一处,不让它们被风吹散。
余回依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以这就是你固守此地三百年的理由?”
司危答:“是。”
余回道:“世人皆说你疯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是真疯不假。”
毕竟倘若不疯,谁会用自己的灵力重重包裹住整座鬼城,再花上三百年时间,将那些浮于空气中,比微尘还
要更不可见的残魂一点一点收集起来。他苦口婆心道:“哪怕你将他的魂魄全部找回,难不成还能拼出一个完整
如初的阿鸾?更何况也根本就不可能全部找回,那场爆炸,足以将他的大半魂魄焚烧殆尽。”
司危道:“不完整的阿鸾,也是阿鸾,三百年,或者三千年也罢,我自会想办法将他一点一点拼好。”
余回瞠目结舌:“你自己听听这话,它合理吗?一点一点拼好,拼好之后呢?没有神识、没有肉身的一具残
魂,又要寄住何处,你难道舍得让他的魂魄居于他人之躯?”
司危伸手一揽,星点幽光霎时如飞花落入掌心,余回眼睁睁看着那些残魂被他按入心口,瞬间毛骨悚然:
“……等等。”
“他哪里都不必去。”司危道,“就住在我这里。”
余回头晕目眩,开始深刻反思,自己是否早在阿鸾殒命之时,就该多关注关注司危的精神状况,早些发现,
或许对方疯得还不至于如此厉害。以心头血滋养他人魂魄,这种邪魔行径若被天下所知,轻则口诛笔伐,重则还
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况且若此举当真能让逝者死而复生,倒也有的商量,可碎成粉末的残魂,再拼凑也不过是一堆风一吹就散的
虚影,养在心口,又能如何?
他上前两步,提议道:“硬要收集,也成,不如先将这些残魂存入玉瓶,阿鸾生前喜欢亮闪闪的住所,你那
颗心里又黑又乱,他若当真能找回神识,第一件事怕就要破口大骂三天。”
司危一笑:“好。”
余回被噎得没话讲,忘了,二位喜好异于常人,向来以吵架为乐,破口大骂属于独有情趣。
他只好换了一个劝说方向:“不疼?”
“不疼。”司危将手掌从心口处移开,“他很乖。”
余回:“……”
你这话说的,我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他想起先前众人欢聚的场景,再看看眼前这满目枯骨
的荒城,看看差不多疯了一半的司危,心情复杂地挤出一句:“他可与‘乖’字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骄纵任性,爱凑热闹,想一出是一出,所到之处就没个消停,属于隔壁小夫妻吵嘴,他都要搬一把梯子挂在
墙上看的类型。日常喜好奢靡享乐,兴致来了满街撒玉币,一掷千金买各种稀奇古怪的丑东西,被骂上天也不改,
这种鸡飞狗跳不顾旁人死活的性格,不拆房的确就算乖。
司危瞥来一眼:“他乖与不乖,难道你会比我更清楚?”
余回发自内心地答:“这还真不一定。”
毕竟我也没少被他拉起来夜半谈心,当然了,十回有十回都是在骂你。
司危冷冷道:“就知道你那些年没少挑拨离间。”
余回深吸一口气,他原是抱着狂喜来的,以为故友魂魄仍在,却没想到搞了半天,会是这么个堪称骇人听闻
的“在”法,一盆凉水泼上头,这阵也是兴趣索然,没什么心情同他吵架,便转身向外走,走没两步想起一事,
又重新折返,一把将司危肩头的白色灵火扯回来,斥道:“还给我,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反思几天!”
司危并未阻拦,小白看起来却不大情愿,再度左右拧动想溜,抗拒态度之强烈,若非没法出声,估计早就扯
起嗓子开始哭嚎。但余回态度却十分坚决,将它往锦囊中一塞,还要顺手画张符纸镇住。好歹也是由阿鸾亲自炼
化的灵火,若就这么丢在枯爪城中,指不定要被司危与那群骷髅架子养成什么样,还是带在自己身边安心些。
枯爪城外,彭流正远远等着,一见他出来,便急忙迎上前:“如何?”
“并非你我想的那样。”余回道,“不算好事。”
彭流追问:“有多不好?”
“要多不好,便有多不好。我看往后还是得想办法多管着些。”余回回身,又远远望了一眼城中,“否则他
若一念成魔,天下可没谁能拉得住。”
彭流讶然:“这……成魔?”
一头乌云沉沉。
一头黄沙漫漫。
阿金鼓足勇气上前搭话。他方才在心里分析半天,想要取得一位将军的信任与好感,最快的途径是什么?答,
当他的兵。于是这晌便道:“不知这支队伍,还征兵吗?”
将军抬起头:“怎么?”
阿金看着对方乌青的眼眶,以及不断渗出鲜血的脖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哆嗦:“我我我是说,我也
想加入这支队伍,与众兄弟一道抗击外敌!”
“你没听到吗?”将军叹息,“我们已经快要发不出饷银了。”
阿金忙道:“能让我吃饱饭就行。”
“看你身板单薄,可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将军道,“我的军营中,不养废物,你若想来,就要证明自己
不是废物。”
阿金问:“如何证明?”
将军放下手中茶盏,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拖着向大军走去。
阿金毫无防备,差点惊呼出声,本能地想拔剑,本能地想求救,但好在最终都压了回去。他在心里给自己不
断打气,老吴能斩妖,自己也能斩,万一这些士兵也都是一些花架空壳呢,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凤怀月将目光从阿金身上移回来,自己斜靠在柜台旁,对那正在哄睡婴儿的女子意有所指道:“日月告凶,
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啊。”
老板娘只是稍稍皱眉,表情多有疑惑,看起来完全没懂。
“咳!”凤怀月收起拽文的心,换更通俗易懂的人话,“既然皇帝昏聩,一心想让大家送死,那将军为何还
要如此尽力辅佐?”
老板娘道:“无非是因为一个‘忠’字。”
凤怀月却道:“恕我直言,力保这样无能的国主居于高位,对百姓而言,并非福,而是苦。将军爱兵如子,
再忠下去,怕是大家会连饭都吃不上,到那时,难道眼睁睁看着所有兄弟一起饿死吗?照我看,倒不如杀了旧帝,
另立贤明新君!”
老板娘幽怨道:“可惜我的夫君做不出弑君之事。”
“他做不出,我们帮他做。”凤怀月鬼鬼祟祟压低声音,“瞒着你男人,不让他知道。”
老板娘终于肯抬起眼睛:“要怎么做?”
凤怀月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你想办法瞒过将军,借给我五百人马,我恰好有那么一些些本事,足以
率他们北上潜入王城,即刻诛杀昏君!”
老板娘摇头:“你甚至都离不开这片沙漠,走吧,朝着前方走,你要是能顺利离开,我就答应给你兵。”
凤怀月试探:“前方有什么,我为何不能离开?”
老板娘却已经一掌将他推出了茶棚,粗野蛮力当胸一按,凤怀月差点吐出一口血。他跌跌撞撞胡乱一抓,好
不容易才站稳,然后看着手里半截腐败的胳膊,颇为诚恳道:“兄台,真是对不住。”
半臂残兵大怒,举起另一只手便朝他攻来,凤怀月灵活闪身,还顺便将正在另一名妖兵手下挨打的阿金扯到
身边:“走!”
“走,又要去哪?”阿金气喘吁吁地问,“将军说了,只要我能打得过他的兵,就让我们加入他的营。”
“但你明显没打赢。”凤怀月道,“所以先随我走!”
阿金稀里糊涂,被他拽住动弹不得,只能迎着狂风往大漠与密林的交界处跑,一边走一边提心吊胆地提醒:
“当真就这么走了吗,他们怎么还跟着咱们?”
“步步留神。”凤怀月提醒。
或许老板娘也想让两人尽快抵达,所以沙漠的范围也在不断缩小,潮湿的林间雾气迎面而来。凤怀月抬脚踏
上松软的松针与泥土,而几乎在同一个瞬间,他的耳朵就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阿金眼疾手快,拔剑将凤怀月挡在身后。
一只斑斓猛虎摇晃着尾巴,从林中缓缓步出,而后便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十只,它们大张着嘴,凶相毕
露。而大漠中的兵士们在虎群出现的瞬间,就已经纷乱起来,纷纷握紧长矛,调转枪头对外。
阿金看出端倪:“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凤怀月分析:“或许虎群是由那位皇帝操纵,用来看守住他的将军。”
虎群步步逼近,两人不自觉便往后一退,黄沙的范围却也跟着一退。凤怀月回头看向老板娘,就见她双眼正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激动,像是迫不及待要看着这道猛兽屏障被摧毁。
阿金握紧剑柄,道:“我先去试试。”
凤怀月点头:“好。”
阿金虽说修为低微,但低微并不是没有,进千丝茧之前,也是做了许多手准备。凤怀月站在原地,看着阿金
与虎群斗在一起,初时还有来有往,后头便开始满乾坤袋地往外掏符咒与法器,叫声也逐渐惨烈起来。
“啊!”
阿金脚下一滑,瘫坐在地,眼看一头猛虎兜风咬来,顿时脑子空白,几乎想要等死了,却没等来死。凤怀月
一剑将妖物斩为两截,难以理解道:“亏你家中还有生病幼子,面对生死险境,主动闭眼伸脖子算怎么回事?”
阿金被他训得万分惭愧,同时还很震惊,主要震惊在对方的修为,一剑就能将那般凶恶的大妖斩杀,这……
他内心狂喜,颇有那么一点抱上大腿的激动,连声问道:“仙师不是说自己重病初愈,还有许多后遗症,虚弱得
很吗?”原来竟都是骗我的!
凤怀月回答:“因为有后遗症,所以只能一剑斩一妖。”
阿金被这句话的夺目光辉刺得睁不开眼,喜道:“一剑斩一妖也行啊!一剑斩一妖,仙师,仙师……你怎么
吐血了!”
凤怀月单手撑着剑,继续耐心回答:“因为有后遗症,所以斩完就要吐血。”
阿金赶忙扶住他,觉得触手一片冰冷颤抖,心里也慌张,眼见虎群又在蠢蠢欲动,他想拖着凤怀月暂时回到
沙漠中,老板娘却不肯,黄沙继续缩小,猛虎继续上前,凤怀月摇头:“别走了,没用,灵火呢?”
阿金将乾坤袋胡乱解下来,又道:“可寻常修士并不能直接将瞻明仙主的灵火归为己用,须得找炼丹师慢慢
炼化。”毕竟当初彭氏满城飘洒的灵火即便已经细如雨雾,大多数人也依旧被灼得灵脉发麻,更有甚者,当街滚
得痛不欲生,回家足足躺了三天才缓回来。
凤怀月明白这个道理,但同时也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手欠,十分按捺不住,况且当初在鲁班城时,他并没
有因为入体的灵火而感受到半分不适,那或许眼下也同样不会。
至少,摸一把总没问题吗?摸一把,沾点那位瞻明仙主的福气呢。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手伸入乾坤袋,
虚虚一握。
两簇灵火顷刻没入他的灵脉!
凤怀月心里一惊,火速将手抽回来,却已经来不及制止。灵火入体,整条灵脉霎时如火烧针刺,若不是有阿
金扶着,他差不多也得就地躺平。汗珠大颗大颗滑下额头,整张脸也面无血色,仿佛又回到了重伤初醒那段时日,
闭眼疼,睁眼也疼,疼得天昏地暗,疼得日月无光。
阿金紧张极了:“仙师,仙师!”
手欠属实是要得教训的。凤怀月牙关紧咬,眼见虎群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自己却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便
昏昏沉沉地想,什么破火。
三百年余前的凤怀月也这么说过,什么破火,我不要了。
司危看着被他撒泼耍赖滚成咸菜缸的床,再看看丢了一地的枕头与被子,皱眉道:“灵火也是你能随便取来
玩的?”
凤怀月正被灵脉内的火焰灼得肺腑剧痛,也没心情吵,虚虚一伸手:“那你拿走吧,快些。”
司危倨傲地握住那截细白手腕:“求我。”
凤怀月继续细细弱弱地哼唧:“不要耽误我出去找乐子,最近宴席多得很。”
司危:“……”
最后他还是没将灵火收回,而是把人拎进密室,锁了整整半年,亲自调|教,直到那些灵火全部安安稳稳融
在他的灵脉中,方才放出来,而此时早已春去冬近,四处寒风瑟瑟,连宴会的影子都没剩一个。
寻欢作乐爱好者凤怀月简直气得要死。
罪魁祸首还要在旁边冷嘲热讽。
“你去啊。”
凤怀月撸起袖子就是一巴掌。
灵力确实涨了。
主要体现在这一巴掌的声响比起当初,更要清脆几分。
而面对这位敢于扇瞻明仙主的法外狂徒,灵火并没有让他痛苦太久,很快便化为一片酥麻的抚慰,温暖得如
同恋人的怀抱。
凤怀月稍稍松了口气。
阿金问:“仙师?”
凤怀月站直身体:“没事了,这些灵火确实与传闻中不同,你也可以试试,不必都给我。”
已经被他坑过一回的阿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第 9 章 第 9 章===
凤怀月虽说已经忘了那半年的密室禁闭,但禁闭的成效显然并没有因此消退,灵火与他的身体契合得宛如共生体,
微微发烫的灵脉像一根正在沐浴阳光雨露的藤,充满了旺盛蓬勃的生命力。而在经受了漫长无边的病痛折磨之后,
突然能拥有如此轻松的,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时刻,他也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虎群也顺眼几分。
不过顺眼归顺眼,当斩还是得斩。
他握紧手中佩剑,吩咐道:“你去后头。”
阿金赶忙后退几步,一只手还伸进乾坤袋里备着,准备稍有不对,就将符纸法器再抛出来一批。
老板娘也站在大漠深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凤怀月,看他凌空挥剑斩杀妖兽,如白虹势不可挡。将军则是站在
心爱的妻子旁边,瞳孔扩散,眼眶乌黑,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已经要被繁忙的军务压垮,疲
惫得很,摇摇欲坠。
“夫君,你别担心。”老板娘轻轻靠在他的胸前,“你看他,他是有本事的,并不像以前闯入的那些废物一
般窝囊,我们这回或许当真能得救呢。”
将军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气音:“咕噜噜噜……好。”
虎群很快就化为一阵黑烟。
阿金从未目睹过如此厉害的修为,激动得要哭不哭,甚至敢大逆不道地夸上一句:“就算是瞻明仙主来了,
我看也不过如此!”
凤怀月合剑回鞘,敲敲他的肩膀:“这话留着出去说。”
阿金嘿嘿赔笑,出去那那那就不敢了,他回头瞄了一眼,见将军夫妇与兵士们仍站在原地,便又悄声问:
“仙师,咱们现在是要走吗?”
凤怀月道:“走是要走,但不能空手走,我方才已经与老板娘谈好条件,问她要五百兵士。你我接下来的路
途还不知要遇到什么,带着帮手,有架就让他们去打。”
阿金觉得这主意虽然不错,但也有一个问题:“可仙师不是说,这支军队绝大多数兵士,都是由老板娘的怨
念所幻化出的虚景吗,也能打架?”
“不能,所以我也没全要。”凤怀月道,“你忘了?里头还混了五百个真货。”
虽说个个腐烂掉渣,摇摇晃晃,但总比没有要强。
阿金仍旧觉得此举不妥,因为一共就五百个嘛,哪有都讨了来的?千万别一不小心又惹怒那对大妖!凤怀月
却觉得没问题,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吩咐道:“你去把将军引开,我去要人。”
阿金:“……”
老板娘这回并没有再刁难凤怀月,她说:“那你自己去挑吧,去密林另一头,你一定能杀了皇帝。”
“挑谁都行?”
“挑谁都行。”
半个时辰后,阿金在密林深处找到了凤怀月,此时他身边已经围了五百名缺胳膊断腿的残兵,个个污泥满身,
绝大多数衣不蔽体,头发也板结着。这么一堆妖,混在数万大军中尚且能看得过去,此时单挑出来居于一处,就
算是在鲁班城见过大世面的专业向导,也有些头皮发麻,蹲在地上干呕半天。
凤怀月丢给他一道符咒,用来遮盖四周弥散的,仿佛来自地沟深处的烂苔藓气味。阿金气喘吁吁地缓了半天,
坐在树下问:“仙师是怎么说的,那老板娘还真就答应了?”
“其实不难。”凤怀月道,“她心中执念太过明显,只要顺着这个执念,就很好骗。”
杀了皇帝,获得生机,获得一个安稳居所。看似大凶的妖,内里也无非是个想守着丈夫与孩子安稳度日的平
凡妇人。阿金道:“我看那将军上半身与下|半身都不囫囵,皇帝在生前应当是腰斩了他,死法太惨烈,他妻子的
怨念才会那般浓厚。”
凤怀月问:“皇帝在何处?”
一名兵士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密林以北。
凤怀月用手中的木棍拍了拍他:“行了老兄,放下去吧,多谢。”
阿金道:“这些人的衣服实在太破太烂了,并不能分辨出朝代。”
“三千重世界,每一重内都是斗转星移,历史如长河,帝王何其多。”凤怀月丢下木棍,靠着树咳嗽了两声,
“歇一阵吧。”
阿金应了一声,他对凤怀月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但也知道不该问,便只凑到跟前坐着,没话找话地说:“仙
师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凤怀月道,“这是我在离开庄里时,找一个老铁匠现买的,你也觉得丑吧,丑就对了,那老头
确实没什么审美,不过好在便宜,也结实。”
阿金:“……”
修真之人的剑,也能如此随意的吗?
凤怀月却不嫌弃。他知道自己在几百年前,肯定也曾有过一把很好的剑,但往事已矣,没了就是没了,眼下
能踏实握在手里的,才是好的。所以这回来鲁班城,还专门精挑细选了一个不算便宜的剑坠,将大铁剑隆重打扮
了一番。
阿金道:“这剑坠是金蝉城所出。”
金蝉城,余回的地盘,凤怀月当初没少去,但他现在想不起来,还被灌输了一脑袋错误情报,于是就自我感
觉很有道理地感慨,啊,原来是金蝉城所出。想当初那位清江仙主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我高价买点东西,
让他多赚一些,也算是还了些许情债。
很好,不错。
他又问:“你还知道什么与凤怀月有关的事,说来听听。”
因为是在千丝茧内,所以阿金也不再顾忌,不过关于凤怀月的消息,大多是些街头巷尾的传言,只能听个热
闹。头号绯闻对象余回,排第二的就是彭流,毕竟当初越山仙主也是时常将第一大美人请至家中赏景赴宴的。
修真界拢共就这么两大话事人,还全部都与凤怀月说不清道不明,实在不成体统。阿金道:“幸好还有一个
瞻明仙主,很清醒,丝毫不为美色所动,据传他经常怒喝训斥清江仙主与越山仙主,也经常将凤公子从他们家中
强行掳走,再关押在自己的六合山大殿中,亲自看管调|教。”
凤怀月听得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当真?”
阿金道:“反正传得有鼻子有眼。”
凤怀月又问:“除了越山仙主与彭流仙主呢,可还有旁人?”
阿金撑着脑袋:“那可就多了。”
多到什么程度呢,据说一年三百六十天,凤怀月能赴宴三百七十场,醉到没有一日是清醒的,整个人都被浸
在酒香与花香中,乘于竹筏上顺河而下时,一度引得岸边人争破了头地往前冲,大家御剑的御剑,下河的下河,
如饺子下锅也不嫌挤,只为亲眼欣赏他的绝世风姿。
凤怀月:“……”
他现在倒是略微理解了在自己大病初醒时,床边友人满脸难色的一问三不答,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的,
这般酒色无度,左拥右抱的荒糜生活,确实也不太好描述。
阿金问:“仙师的表情为何如此一言难尽?”
凤怀月道:“我只是忽生感慨,觉得人生真是难料。”
阿金便不再打扰他感慨,转头去了那五百妖军中,还是想推断出这些究竟是哪一朝的兵。
两人在林中歇了半个时辰,便继续启程出发,密林出口处的煞气依旧浓而不散,沿途路过的村镇城池,也是
座座破败,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而唯一金碧辉煌的,只有位于终点的王城。
阿金惊讶道:“这是鸿爪国的都城!”
凤怀月道:“仔细说说。”
阿金道:“那天我带仙师去看幻术大戏,原本演的就是鸿爪国的故事。”
这是位于三千世界中的一个普通王朝,与其它许许多多的王朝一样,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安稳富足,唯一不普
通的,便是皇帝与皇后之间的传奇爱情,因为足够感人,所以流传多年,到最后,就连修真界也在当成戏来唱。
凤怀月问:“是昏君吗?”
阿金迟疑:“不是,戏文里唱的是明君……也不明吧,但肯定不昏。”
凤怀月眉头微皱,他也不觉得这座美好繁盛的王都,会是昏君治理下的产物,可若是明君,为何又要把那么
一对忠诚的将军夫妇困于大漠,还要放猛兽看守?若是明君,沿途饿殍又要作何解释?更重要的,若是明君,那
他是从哪里生出的冲天怨气,来构建这千丝幻境?
阿金也稀里糊涂:“不知道啊。”
凤怀月叹了口气:“你真是我见过最一问三不知的人。”
阿金:“……”
凤怀月又道:“不过我入世不久,一共也没见过几个人,所以你也不必反思,走吧,先进城。”
阿金应了一声,小跑跟上。这座城乍一看,比起鲁班城来也丝毫不差,但细一看,古怪就来了。比如说极度
不合理的布局,以及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还有长街上随处可见的美人,她们都正在脚步匆匆地往前跑。
阿金随手拉住一人,问:“姑娘,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对方笑盈盈地答道:“今日皇宫选秀,我们都是去应征的。”
凤怀月用胳膊肘捣了一下阿金,疑惑道:“你不是说这一朝的帝后是以深情著称?那这满城如云的美人,又
是怎么回事?”
阿金本来又想说不知道,但想起方才那句“一问三不知”,便及时闭嘴,硬憋出一句分析:“那可能皇帝变
心了吧,毕竟权势滔天的男人,都靠不住。”
凤怀月点头:“有道理。”
===第 10 章 第 10 章===
这座王城大得无边无际,从城东到城西,打马一天也未必能跑完。阿金蹲在一间青楼门口仔细观察半天,惊讶道:
“这里的地板全部是用珠玉铺成的。”
凤怀月也正在看着满街挂出来的锦绣绸缎,被太阳一照,灼灼艳艳亮得刺眼,每一匹都价值万金,实在是奢
靡得不像话。但就是古怪,除了处处相似的房屋建筑外,这种奢靡的表象,也透露出另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阿金道:“怪不得将军夫妇的怨念那般浓厚。”这一头美玉铺路锦缎作伞,那一头将士们却连饱饭都吃不得
一口,换我,我也浓厚。
“那里就是皇宫吧,过去看看。”凤怀月道,“今日选秀,皇帝应该心情不错。”
王宫的构造,就更是奢靡到无际无边,整体如用一块巨大的宝石雕刻而成,处处都是亮晶晶的。按理来说,
这应该相当符合凤怀月对于居所的审美,宝石亮晶晶嘛,但他这回却面露嫌弃,无他,主要还是因为亮则亮矣,
但实在不美,像是一个土财主在铆足了劲地堆砌好东西,毫无搭配可言。
阿金咋舌:“这……咱们要怎么混进去?”
看守森严,处处都有士兵持枪巡逻,对所有进出者严格盘查,怕是连只耗子都溜不进去。
凤怀月道:“好办,这张脸进不去,那就换一张脸。”
阿金琢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扮过女子。”
凤怀月按住他的肩膀:“但至少你成过亲,有妻子,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就按照她们两人的姿态来扮,定不
会出问题,来,易容符拿好!”
阿金虽说仍觉得别扭,但凤怀月一边说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都抱着必死的心态进来了,难道还害怕
穿裙子吗”,一边拎起他到客栈要了间房,买完裙子买簪子,三下五除二就捯饬出一个含羞带怯的大姑娘。
凤怀月捏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他,道:“不好看。”
阿金并不同意:“这还不好看?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美人该有的我都有啊!”
凤怀月评价:“我发现你和这座金碧辉煌却毫无品味的妖城,还真是般配,不如留在这里过年算了。”
阿金哭丧着脸:“别!仙师帮我。”
凤怀月撸起袖子,亲自帮阿金捏了脸。他是货真价实被各种好东西浸淫了许多年的,见过大世面,而良好品
味也并没有被枯爪城的那声爆炸轰没,依旧高雅得很。不多时就顺利完工,阿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喜不自胜道:
“仙师好手艺!”这脸,不当皇后,至少也能当个受宠贵妃。
凤怀月也很满意:“行了,走吧。”
阿金赶忙问:“仙师不易容吗?”
“不易。”凤怀月道,“实不相瞒,我原本的主意,是假扮成朝廷官员混入城中,是你主动提出要参与选秀
的,而且看起来还颇为期待,我就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阿金:“……”
“扮都扮了,你我兵分两路,也是不错的主意。”凤怀月一笑,“进宫之后,放机灵点,你先前陪客人听了
百八十出鸿爪国的大戏,多少还是能应付一二的吧?”
“行。”阿金道,“仙师放心。”
两人又商议几句,便离开了客栈。阿金混入选秀的队伍中,凤怀月则是左问右问,打听一大圈,最后方才停
在一处阔气大宅前,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周府。
周府,是丞相府。丞相府的守卫,显然不会像皇宫那般森严,凤怀月很快就混了进去。宅子里很安静,并且
依旧如整座王城一般,处处透露着古怪的奢靡。
刚刚询问了许多百姓,都说丞相沉迷声色,不务正业,日日浸在美酒与美人堆中,玩得浑不知天黑与天明。
凤怀月觉得吧,这形容怎么听怎么像三百年前的自己,所以也就顺其自然地给丞相套了副同自己差不多的翩翩面
容。心里期待值拉得过高,以至于他在见到丞相本人时,所受到的震撼属实也有些过大。
卧房内摆着一张巨型玉床,上面正躺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官员。他胖得像是一座山,看起来多走两步都困难,
手边摆满了果品与美酒,口中还在呼唤着姬妾的名字,让她们来喂自己。房间的煞气并不浓厚,凤怀月粗粗一辨,
除了丞相本人是个法力低微的凶妖之外,其余姬妾仆人皆是幻象。
凤怀月祭出一张符咒,将幻象如飞花击散,而躺在床上的丞相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还在呵呵笑着大吞果品,
对突然出现在床边的陌生人,也没有丝毫应有的警惕,或者说他也知道自己应该警惕,但大脑已经被酒色塞得太
满太满,想要再运转起来,就需要很长一段反应时间。
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凤怀月暗自摇头,手起剑落,丞相霎时化为一道黑雾。片刻之后,从房中缓慢地挪出来另一个“丞相”,嗓
音尖细地说:“来人,送我上朝!”
……
皇宫内此时正一片歌舞升平。
阿金混在秀女当中,警惕地左右偷看。就如凤怀月先前所言,他在当向导的时候,曾经陪无数客人看了无数
场幻术大戏,对所有场景都滚瓜烂熟,所以他也一眼就发现,这座皇宫不仅有鸿爪国的影子,也有许多别的,其
他国的影子。
他再度糊涂起来,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一座王朝。
而躺坐在大轿辇上,正由八个大汉抬着走的冒牌丞相凤怀月,也发现了皇宫的古怪。他虽然没能看成幻术大
戏,没见过鸿爪国,但却曾被司危带着逛遍了世间所有花团锦簇的繁华之地,对于至美的定义,是深深刻于脑中
的,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差不多一眼就能分辨。
这座皇宫与它的王城一样,都与美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富,富也富得僵硬不讨喜,绝对不会是曾经真实繁
盛存在过的,鸿爪国的都城。
“皇上驾到——”
太监忽然扯开嗓子,院中叽叽喳喳的秀女们立刻安静下来,阿金站在角落中,与大家一道等着面圣。过了差
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皇帝才姗姗来迟,而当他出现时,阿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浓厚煞气几乎瞬间就灌满了整个院落,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连风都在这一刻变得静止不动,唯一清晰可
闻的,只有那一声一声的脚步,和锦缎布料摩擦的声响。
将军夫妇与这位真正的天子比起来,确实只能算作不入流的微末妖邪。意识到这一点后,阿金后背冷汗不绝,
他屏气凝神地偷偷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漠然的脸,并不像个暴君,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压根就
不像个皇帝。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瘦而白,更像寻常富户家养大的少爷,没有任何煞气之外的压迫感,似乎也不太沉
迷女色,只是粗粗看了众人一眼,随手画了一个圈,就算完成了选秀任务。
没有被选中的秀女原地解散,阿金顺着人流往外走,他不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白来一趟,刚想找机会到别处
看看,却听到耳边有人轻佻地叫:“美人,美人儿!”
“……”
阿金循声看去,就见好大一坨肉山正在轿辇上朝自己抛媚眼,顿时胃里一阵翻腾。先前做男人时不觉得,现
在套了个美人壳,才发现美人实在辛苦,衣服长首饰重不说,还要被这般猥琐下流的丑陋妖怪勾引。
凤怀月伸伸手指:“过来,说说看,皇帝封了你做哪一宫的娘娘?”
阿金眼神狐疑:“你……”
凤怀月拍一把轿辇,示意轿夫降低高度,自己则是艰难地滚下来,双手捧着肚子走到阿金面前:“没认出
来?”
“仙,仙师?”阿金总算反应过来,他神情一言难尽,“你这是……”
“没办法,谁让这里的丞相就长成这样。”凤怀月压低声音,“你呢,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
阿金答曰,皇帝没选中我,被遣散了。
这回神情一言难尽的人变成了凤怀月,他难以置信地说:“连我亲自捏的脸他都看不上?这狗皇帝是不是审
美有问题。哦,也对,要是没问题,也不能替他自己想出这么一座土鳖至极的城,七拼八凑的宫。”
说完,又搬出一句刚学的俗语:“山猪吃不了细糠。”
细糠本糠解释道:“那皇帝根本就没有仔细选,只是胡乱画了个圈,圈里的都中,我怀疑他甚至都没看清其
余人的脸。仙师,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我既都扮成了这鬼样子,自然要亲自面圣。”凤怀月潇洒掸掸衣摆,“既然他选秀选得随意,无所谓谁与
谁,那没道理你就不行,这样吧,现在随我一道去御书房,就说你是……是我的大侄女。”
阿金却迟疑:“皇帝有这么好骗吗?我方才见他,煞气比将军夫妇加在一起,还要更胜十倍不止。”
凤怀月手一摊:“不好骗也得想办法骗,否则都胜出十倍了,你我加上那五百残兵,也打不过啊。”
阿金:“……”
那硬要这么推理,也对。
他颇为崇拜地说:“仙师,你当真是艺高胆大,无法无天。”
凤怀月自谦:“一般一般,这也就是在千丝茧内,没人管。”
倘若回到世间,就不敢了,毕竟三百年前的自己奢靡无度惹人嫌,又招惹了许多烂桃花,倘若真被什么越山
仙主,清江仙主发现行踪,而两人依旧爱自己爱得要死不活,那这情债可真不知要如何还。
现在年纪大了,已不复当年那般快乐浪荡,若是处理不好感情问题,又被那位瞻明仙主抓住红鼻子绿眼睛地
训斥完打一顿关起来,岂不是更不划算。
所以还是低调内敛,遵纪守法,躲远些好。
===第 11 章 第 11 章===
皇帝此时正在御书房中。
门口站着的大太监见到凤怀月,也甚是吃惊,小跑上前将他扶下轿辇,口中连道:“三年不见,丞相可还身
体康健?”
凤怀月虽说早已知道这具躯壳的主人荒废正业,但也没料到竟会废到这种程度,一躺就是千余天。不过话说
回来,丞相三年不上朝,怎么这儿的皇帝都不管一管?他清清嗓子敷衍:“还可以。”
大太监悄声说:“皇上最近心情烦闷得很,丞相来了,正好陪着开导开导。”
凤怀月问:“为何烦闷?”
大太监答:“因为失了一阙好词。”
凤怀月没听明白。
大太监进一步解释,因为皇上前几日在午睡时,福至心灵梦到了一阙绝世好词,醒来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一
个字,故而烦闷至极,已经因此斩了不少触霉头的倒霉蛋。说完之后,可能是见凤怀月面露惧色,像是要缩腿跑
路,于是赶忙又道:“但皇上向来对丞相甚为器重,定不会随意迁怒,现在满朝上下,能劝得动皇上的,可就只
有丞相您了啊!”
凤怀月双手抱着身前的乾坤大腹,心想,敢情我还是个股肱之臣。重臣是不能跑路的,他唯有扛起巨大分量,
与阿金一道进入御书房。这是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与外头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只摆了几张素净桌椅,余下的,
就是满墙满地飘着的诗篇词笺。皇帝正坐在一片如雪宣纸中,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握着一支笔,也顾不得墨痕
已晕开在衣摆间,只在口中念念有词。
“丞相啊,爱卿,不必行礼。”他抬手招呼,“你过来,陪朕坐坐。”
凤怀月在地上拨开一堆宣纸,轰然坐在旁边。
皇帝并未嫌弃这臃肿体型,反而顺势一躺,倒在了他的肚子上,将人当成枕头压着,问:“怎么今日突然想
起要进宫了,还有,她是谁?”
凤怀月原本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但很明显,眼前这位皇帝有些脑子不正常,得顺着他来,于是只简短道:
“是微臣一个远方侄女,今日入宫选秀。”
“原来爱卿的侄女今年也在秀女当中。”皇帝道,“怎么不早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凤怀月精心捏出来的脸依旧并无多大兴趣,只懒洋洋地问她:“外头的世界,现今如
何?”
阿金低头道:“好……好得很。”
“好得很?”皇帝隐去笑容,忽然拔高声调,“你再说一遍,好还是不好?”
这一嗓子如惊雷咆哮,几乎要将血一并吼出来!阿金惊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坐在地上,他被满屋骤起的煞
气压迫得胸腔剧痛,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凤怀月因为离皇帝更近,所受到的影响也更大,饶是有深厚修为与灵
火护体,也还是震得脑仁子发麻,强忍住喉头腥甜,咬牙道:“不好!”
煞气得以消散,皇帝重新恢复了方才的懒散与惬意,将头在凤怀月肚子上换了个方向枕着:“我就知道,肯
定不会好。”
凤怀月:“……”
阿金擦掉脸上的血,后怕不已地和凤怀月对视,这,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一个国君,却听不得自己
的国家好?
凤怀月手掌在皇帝后背轻拍,勉强安抚着,又试探着说:“阿金方才没听明白,他太紧张了,他的意思是,
这处御书房好得很。”
“是,这儿好得很。”皇帝这回果然没有震怒,反而有些得意,“这是朕最喜欢的地方,可惜啊,可惜他们
都不懂,这天下最懂朕的,只有丞相你。”
凤怀月稍微一僵,他回忆了一下丞相府中那慵懒迟钝的肉山妖怪,实在不懂这份偏爱到底是因何而起。而皇
帝此时已经将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肚子上,道:“可惜,可惜啊,朕与爱卿,原本是可以将这份祖宗基业千秋万
代传下去的!”
说着说着,他还真的伤心了起来,哭得无法控制。凤怀月直皱眉,他在脑子里将进入千丝茧后的所有事都迅
速过了一遍,试图在种种诡异的不合理中寻得一份合理。将军夫妇、虎群、饿殍遍野的国、金碧辉煌却又古怪死
板的城,以及这处又莫名其妙开始变得雅致的御书房。
然后他突然就意识到了一处漏洞,一处被自己明晃晃无视的漏洞。
“爱卿。”皇帝还在兀自伤春悲秋,又道,“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能在宫中多陪陪朕。”
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凤怀月,眼神竟然还有那么几分绵绵情愫。这场景不说凤怀月,就连一旁的阿金也
看得大为震撼,虽说男人也有不近女色的,但这未免也太不挑了,放着绝代佳人不要,却守着这个丑陋的大丞相
倾诉衷肠……啊,好可怕。
凤怀月也头皮发麻,怎么自己都变成这模样了,竟还能惹上情债?
他一手推着皇帝的脑袋,捍卫自身清白,坚决不让他到处乱蹭,顺便抬眼看向阿金,哪里有大师能承接剔除
命格中烂桃花的业务吗,你门路广,出去给我介绍介绍。
皇帝呜呜道:“爱卿!”
凤怀月:“……”有点出息,快别爱了!
他在千丝茧内不清不楚地拉扯,比较崩溃,但也没有白崩溃,因为鲁班城里,余回与彭流经过商议,已经决
定将斩妖的赏金提高一倍。
彭流道:“也不知此举能不能多引一些修士前去斩妖。”
“肯定能。”余回忙活着手里的活,“阿鸾说过,重赏之下必有财迷。”
彭流点点头,又问:“你在做什么?”
余回答:“看看你家的礼簿,搜刮些好东西。”
彭流难以置信:“你们金蝉城现如今抢劫都如此明目张胆了?”
余回道:“什么抢劫,说得好听些,我这是在给阿鸾挑。”
彭流皱眉:“哪来的阿鸾?”
余回拍拍他的胸口,还能从哪来,当然是从枯爪城里来。
虽然上回司危说的是会将残魂养在心口,哪里都不放,但当真可能吗?万一他还能找到更多残魂,多到足以
勉强拼出人形呢?
彭流道:“可阿鸾的肉身已被焚毁,哪怕他能拼出残魂,难道还舍得将之寄于他人之躯?”
余回答:“不舍得,但你得相信他那毁天灭地之力,以及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现在能用心头血养着阿鸾的魂,
将来就能割自己的肉去塑他的身,只要能再看到阿鸾一眼,他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彭流听得头疼:“割肉放血去强行复活早已逝去的人,这与邪魔有何区别,不如你我再去劝劝。”
“劝不住。”余回道,“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他吗?倒不如与我一道早点做准备,先建一座好看的宅子。
月川谷已毁,倘若有朝一日,阿鸾真的从枯爪城里出来了,总得有个地方住,他可看不上六合山。”
彭流只好妥协一步:“纵星谷,我在那里有一处宅子,是个不错的地方,有花有草有星河。”
余回却不同意:“太僻静了,你那地方一年三百六十日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按阿鸾的性格,住一天就要无
聊到自寻短见。”
好不容易捏出来的命,就这么“嘎”一下没了,司危是肯定要找你算账的,到时候正好,大家都不用再活。
彭流实在无语:“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也同司危一样,疯得差不多。阿鸾顶着残魂回来,难不成还要让他再像
先前那样招摇过市,成日东奔西走地赴宴?这种逆天而为的复生之法,称一句妖邪也不为过,还不赶紧藏严实一
些!”
余回摇头:“你不懂阿鸾,他关不住。”
彭流坚持:“我懂归懂,但那毕竟只是残魂,残魂就不可能十成十地像阿鸾,万一他这回变得安静不爱闹了
呢,成日里就只坐在屋中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赴宴,就连人也不愿多见一个。”
余回曰,你这人真是心肠歹毒,竟然咒阿鸾不出门。
彭流:“……”
最后还是定在了纵星谷。
余回亲自挑选了不少好东西,将整片峡谷装点得分外晶莹美丽,只等着故友重归。
枯爪城内,枯骨凶妖们四处奔走,哆哆嗦嗦将那些闪烁着微光的残魂捧至司危眼前。这活他们干了足足三百
年,早已驾轻就熟,但最近效率却越来越低,有时候在城中苦寻一天,也翻不出一片哪怕如尘埃大小的魂。
没有了。
真的再也没有了。
这日暮时,枯骨凶妖们齐齐跪在高高堆积的骨山下,低着头,裸露在外的牙关“咔咔咔”地碰撞着,与呜咽
风声搅成一片。
司危站在最高处,微微抬起手掌,万千灵火霎时如急雨落下,它们轻快跳跃着,很快就点燃了整座城。
火光冲天,烧得笼罩在此数百年的结界也裂出缝隙,枯骨凶妖们蹒跚着倒在地上,终于得到了它们梦寐以求
的,再一次死亡,不必再被这暴君凌虐驱策,只有黑暗的,完全的安宁。
司危身侧也升腾着熊熊火焰,他微微闭上双眼,单掌按在心口处,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一丝笑。
阿鸾……
===第 12 章 第 12 章===
千丝茧内。
皇帝靠在凤怀月的肚子上,简直抽泣哽咽了个绵绵无绝期,哭到最后,又忽然一把握住凤怀月的手,坐起来
震声道:“丞相啊,不如你再随朕试一回吧,试一回将这江山重新撑起来!”
一旁站着的阿金:“?”
凤怀月原本正被他哭得心烦意乱,突然听到这一句,也是一愣,试探着问:“皇上有何计划?”
“来人,来人!”皇帝顾不上回答他,扯起嗓子叫嚷,“速速替丞相收拾出一间偏殿,他往后就不回丞相府
了,只住在宫中!”
凤怀月受到惊吓,这苗头是不是不太对,你重振旗鼓,为何要我夜宿宫中,我虽然长得丑,但好歹也算一国
之相,如何能做出此等以色侍君秽乱后宫之事?便立刻颇有风骨地拒绝:“微臣还是不住了吧,宿在宫外,也是
能协助陛下治国的!”
但疯子皇帝却不肯听,安排完住所,又下令让内侍将窖中所藏美酒统统取出,倒入御花园的空池中,还要命
后宫刚入选的那批秀女全部换上舞衣,入酒池起舞,当中有哭哭啼啼不愿意的,甚至干脆被太监抬起来丢了进去。
凤怀月与阿金越发糊涂,这算哪门子的重振江山法?我们还当你是要立刻开始上朝批奏章。
美酒四溅,美人痛哭,一旁的皇帝却在哈哈大笑,这画面实在有些离谱。虽说知道池中女子皆是妖邪,凤怀
月还是觉得颇为心理不适,正欲想办法中止这莫名其妙的“重新撑起江山”之闹剧,阿金却偷偷拉住他,道:
“仙师,仙师,我知道这皇帝是谁了。”
凤怀月问:“是谁?”
“在几百年前,有一个小国,名曰绯乐国。”阿金道,“最后一任国君名叫赵贺,一生酷爱诗词美酒,只活
了十八年,在国破之后,他便手捧诗集将自己溺死在了酒缸里。而赵贺的父皇,更是荒淫,最爱观赏美人在酒池
中赤|身裸|体起舞,还取名美人池。”
阿金说完之后,又补充,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因为绯乐国处于南境,是不可能有大军驻扎在西北荒漠中的。
凤怀月却道:“那倒也未必。你再想想,在那对父子身边,可有我这么一位古怪的胖丞相?”
阿金答:“没什么印象。”关于绯乐国的幻术戏,主要看点在美人起舞与赵贺殉国,其余人物皆为背景,除
了演内侍的,就只剩下一个官员,时不时手捧长卷出来,歌颂两句君王圣明,再说一些类似“以智治国,国之
贼”之类的晦涩话。
“如此。”凤怀月道:“那就难怪。”
阿金还没来得及问是哪里“难怪”,皇帝已经在招手叫:“爱卿,爱卿,你过来。”
待凤怀月过去之后,他又喜不自胜道:“爱卿以为这美人池比起父皇当时所建如何?”
凤怀月答:“一样好。”
皇帝又问:“除了这美人池,爱卿可还想要别的?”
凤怀月道:“皇上就不能想个办法,干脆杀了她吗?”
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扭头看向他:“爱卿在说什么?”
凤怀月面色如常道:“不是吗?只要有她在一日,陛下的治国之策就无法被完全推行。”
这话一出,皇帝果然再度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说:“对,对,朕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可上一世有那些
老臣从中作梗,他们强迫朕玩弄权术,以肮脏下作的智谋诡计来管辖四境,他们根本就不懂,难道朕一心钻研诗
词歌赋,坦坦荡荡,就没法治理天下了吗?”
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只钻研诗词歌赋,确实没法治理天下,但现在你也不必再懂这个道理
了。
他扶着皇帝回到御书房休息,好让对方先冷静下来。阿金跟在后头,听得抓心挠肝又一头雾水,什么叫杀了
她,杀了谁?这一重幻境中最大的妖邪,难道不就是这个神神叨叨的疯皇帝吗?
凤怀月道:“杀了将军夫人。”
阿金吃惊:“啊?”
此时皇帝已经在御书房内的玉榻歇下,内侍也在房中伺候,院里只有凤怀月与阿金两人。
阿金急忙问:“为何要杀了将军夫人?”
凤怀月道:“因为并非皇帝操控她,而是她在操控皇帝,她才是这个千丝茧内的大妖。”
阿金干咽了一口,悄声问:“仙师是如何发现的?”
凤怀月道:“线索其实很明显,明显得甚至被我们视而不见。从沙漠到王城这一段路,所经过的城池全部饿
殍遍野民不聊生,试问倘若这重幻境当真是由皇帝主宰,那他为什么要构建出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糟心国?”
昏君只是不会治国,不是不想治国,若一切都能由自己轻松操控,那谁不想制造出一个千秋盛世?
阿金恍然:“原来……我们来时怎么没想到?”
凤怀月道:“因为来时你我皆受了将军夫人那段话的影响。”
皇帝昏庸,贪图享乐,陷害忠良,百姓苦不堪言,她是这么说的,所以两人沿途看到符合描述的情景,也不
会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昏君统治下的国,理应如此。
阿金又问:“可她既是大妖,怎么要把自己和丈夫禁锢在那片荒凉的大漠中?”
凤怀月答:“世间入魔者,心头多有执念,她并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皇帝没法禁锢她,但她可以禁
锢自己。我猜在上一世,她的丈夫的确因为当朝皇帝的旨意,死在了沙场上。”
女子心有不甘,带着冲天怨气自尽,化为厉鬼后找寻千里,不仅刨出了丈夫尸骨,还顺道刨出了五百具被埋
葬在同一片大漠中的,战死于不同时期的将士残骸。这也就解释了阿金先前提出的疑问——为何那五百残兵会衣
着各异,发型各异,有人肉身新鲜,有人却已经风化为半具枯骨。
一个怨气厉鬼,带着横死沙场的五百尸骨游荡世间,此等规模自然不会被修士放过,故而这群妖邪先是被合
力镇于高塔之下,后镇妖塔遭枯骨凶妖摧毁,他们又被关进了千丝茧中。
阿金继续问:“那皇帝呢?”
凤怀月道:“我方才问了,他是被强行绑架的。”
女子在丈夫死后,最恨的自然就是皇帝,但她并不能靠近那些薨后被郑重安葬于陵寝中,有龙脉相护的帝王
魂魄,只能绑像赵贺这样的,年幼,软弱,无能,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
凤怀月道:“即便赵贺是被她所绑,但在她的那份执念里,天子依旧是要比自己更高贵的。”
所以在初时,女子只是含泪泣血地质问,质问赵贺为何要下令斩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又跪地哀求,完全不
顾这个被抓来的皇帝与她其实八竿子打不着任何关系。而在进到千丝茧后,女子的执念也蔓延到整片幻境,最终
缔造出了这个帝王昏庸,将军受困,天下悲苦的苍凉国度。
“她生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凤怀月继续说,“没见过真正的奢华富贵,只能凭借看过的戏文与话
本,七拼八凑地想象这座用来享乐的都城,所以王城才会看起来处处古怪,又处处重复。”
而清雅的御书房,八成是赵贺替他自己争取到的唯一一处净土,使双眼可以不必被大金大银的乡野俗气屠戮。
他就躲在这里,被迫履行着女子塞给自己的昏君戏码,比如说随意杀人,再比如说沉迷美色。
阿金道:“可是皇帝身上的煞气,也甚是骇人。”
凤怀月两手一摊:“投酒缸自尽的窝囊皇帝,有点煞气,这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那还是个盲目自信,觉得他自己聪慧过人,有能力治理好国家的小皇帝。圣人说天道无为,他就一知
半解地认为自己尽可以两手一撒,百姓便能自然而然安居乐业,这种蠢货,绯乐国满朝文武大抵是不会惯着的,
想来生前没少干当朝训斥的事。两方相看互生厌,都将亡国之因归于对面,死时怨念自然冲天。
阿金苦道:“照这么说,我们接下来岂不是更难斩妖?”
先前只有皇帝,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将军夫人。他又头疼:“执念太深,当真害人害己。”
“所以说,往后遇到这种不管不顾的疯魔人士,还是得躲远些才好。”凤怀月拍拍肚子,“像我,就看得很
开,不管什么东西,哪怕再珍贵,没了就没了。”钱也好,回忆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心心念念惦记着,难道就
能回来吗?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阿金连连点头:“是,仙师说得对,那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凤怀月吩咐:“这丞相痴傻愚笨,不会劝谏万事顺应,才会哄得皇帝如此信任喜欢。不如你也装出一幅痴傻
的笨蛋美人样貌,去吹吹枕头风,哄他把将军夫人宣召进宫,让他们先自相残杀一轮看看。”
阿金问:“怎么吹?”
凤怀月立刻摆手:“不知道,你才是成了亲的那个,怎么反倒问我要怎么吹枕头风,我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
种事。”
===第 13 章 第 13 章===
皇帝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刚入宫的美人正守在榻边。他认出她来,便问:“丞相呢?”
阿金道:“还在御书房外,舅父吩咐臣女独自进来伺候皇上。”
“没什么好伺候的。”皇帝坐起来,“你虽生得极为美貌,但朕对美色并无兴趣,丞相理应知道这一点。他
若真想帮朕,就该,就该……”
阿金替他补全:“就该想办法,杀了妖女。”
皇帝恶狠狠道:“对,杀了妖女。”
阿金趁热打铁:“想杀她,第一步就得将其宣召进王城,皇上与舅父才能有机会动手。”
听到要将女子宣召入宫,皇帝又再度惊恐起来,他握着阿金的手,捏声捏气地说:“不能,她会杀了我
们。”
心理阴影实在太过浓厚,他还记得自己刚刚被对方抓住时,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魔头,
一会怒骂自己,一会用她那长而脏的指甲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掐完又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还有那几百个腐烂
的士兵,也会随她一道吐自己口水,类似陈年沼泽的气味,简直足以将全世界腌入味。
“呕——”皇帝趴在阿金腿上,干咳着。
阿金手脚麻利地往地上丢了个金盆,又道:“皇上难道还不信任舅父吗?”
皇帝咳得眼神迷离,抬起头问:“你舅父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阿金:“……”
不是刚刚还很爱,要一起重振旗鼓。
皇帝从他膝头撑着坐起来,说:“你也不懂,你也不懂。”他就这么不断重复着,一边重复,一边看起来又
有发疯的趋势,阿金有些毛骨悚然,赶忙按照凤怀月的叮嘱,安抚道:“那妖女所求,不过是与她的丈夫安居乐
业,皇上为何不降下圣旨,放她夫妇二人回乡?”
“你以为朕没有试过吗?”皇帝道,“试过了。”
他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女子并不甘愿,甚至勃然大怒,说自己的丈夫为国征战,朝廷却要罢免他的官。
皇帝被吼得魂飞魄散,便立刻换了道圣旨,又胡乱封了个大将军的官职下去,方才安抚好女子。
阿金道:“原来升官就能安抚好她。”
皇帝摇头,悲苦道:“并不能,升官只能安抚一时。”
而等到下一次,等女子发现自己的丈夫其实早断为两截,所谓官职不过虚名之后,对朝廷的愤怒就会再一次
升腾,周身煞气也会越发翻倍不可控。皇帝道:“后来朕就不敢再封赏了,朕倒是想替她的丈夫缝好身体,可是,
可是……”
皇帝泪流满面,整副身体奇异地涨大,面孔被酒泡得腐烂惨白,空洞的嗓子里发出气音:“谁不想死而复生,
谁不想,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猝不及防见到这幅尊容,阿金胃里一阵翻腾,幸好皇帝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又恢复先前容貌,趴在他膝头喃
喃自语道:“其实若没有那妖女,这里也还算不错,尤其是你的舅父,他几乎赞同朕的一切政见,从来不上朝,
不会用权术禁锢百姓,只醉心于自己的爱好,对,对啊,大家各自过好生活,不就天下太平了吗?多好的大臣,
他简直是朕在这座监牢里,除了诗赋之外,唯一的知音。”
凤怀月坐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琢磨着,也不知这皇帝是生前就如此昏庸,还是被酒泡坏了脑子,再或
者就是被其余大臣给训傻了,才会对这痴肥愚笨,只会傻笑的丞相这般青睐有加。论执念,比起那大漠里的少妇
好像也不差。
罢了,看来靠着阿金吹枕头风是不行的,吹不太动,还得靠自己。
他也懒得站起来,直接往后一滚撞开门,骨碌碌地直接滚到玉榻前,扯起嗓子哭道:“皇上,大事不妙啊,
那妖女派来了五百大军,要带臣去大漠率军作战!”
阿金:“……”
皇帝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什么!”
凤怀月悲悲切切,向前伸出胳膊:“皇上救臣!”
皇帝一把握住他的手,怒不可遏道:“爱卿别怕,朕定会保护你!”
阿金稍微虚了一下眼睛。
他实在是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目。
……
枯爪城遭到彻底焚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余回与彭流二人御剑赶到时,恰好来得及看到最后
一缕轻轻飘飘的烟,盘旋着消失在眼前。
司危正靠坐在一棵焦黑树下,双臂鲜血淋漓,用绷带胡乱缠扎着,脸色很白,唇也白,如雪一般的白,也就
显得瞳仁越发的黑,阴森森镶嵌在眼窝子里,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但神情却是温柔的,甚至有些痴迷在里头,
哑着嗓子轻声叫:“阿鸾。”
叫的是他对面,那一具被微光笼罩的躯体,虚虚附在残魂之上,正安静地浮在空中。躯体未被完全炼化,所
以面容尚有几分模糊,但司危已经实在等不及了,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等了足足三百年,等了十万多个漫长无
边的日与夜,等得无数次无法控制地去想,为什么那声爆炸带走的不是自己,带走自己,也好让对方尝尝这肝肠
寸断的滋味。
想着想着,司危忽然又笑了出来,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握住眼前那莹白的指尖,继续唤他:“阿鸾。”
余回倒吸一口冷气。
彭流道:“训我训得头头是道,我还当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余回摊手:“毕竟我也确实没见过几个疯子。”
彭流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最正确的做法,是毁了那具有悖天道的躯壳,顶多只将残魂收在瓶中,留给故人做一份念想。
但谁敢呢,好不容易才杀完枯骨凶妖,好不容易才将那些飘荡世间的妖邪全部关入了千丝茧中,修真界此时
仍旧风雨飘摇得很,哪里还能再有空迎来新一位疯癫狂躁,能毁天灭地的绝世大魔头?
余回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他搓了两把胳膊,道:“这也不算你我包庇,因为就算被昆仑山那群胡子长到膝
盖的老头知晓,他们也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流询问:“那我们要将此事禀于昆仑山众位仙尊吗?”
余回坚决摇头,不说,而且是有理由的不说,毕竟诸位仙尊年事已高,得多静心修养,不宜频繁被红尘俗事
打扰,像这种割肉放血复活逝者的邪……行径,我们自己完全能处理好。
彭流点头:“有理。”
两位仙主难得有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刻。
那么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可扭捏犹豫的了,两人步入林中,一人扶起司危,一人卷起“凤怀月”,御剑直往纵
星谷而去。而随着众人的离开,枯骨城里最后一座焦黑骨塔,也伴着巨响轰然倒塌,这如梦魇般纠缠了修真界数
百年的禁地,终于彻底消失无踪,并且还迎来了一场细细密密的,春日细雨。
浸得草芽萌动,万物勃发。
司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哪怕已经被余回灌了一瓶丹药,脸上依旧见不着一丝血色。
彭流问:“如何?”
余回答:“虚耗过多,也不知多久才能养回来。为了能重塑阿鸾,他不仅耗费大半灵力,还差不多将两条手
臂削成了白骨。方才我们其实有些多虑了,他现在这副样子,是没法毁天灭地的,一根手指头都能戳倒。”
司危冷冷道:“那你便来戳戳看。”
余回在他缠有绷带的胳膊上猛猛一戳。
司危脸色一白,疼得险些闭气,半晌,却又笑出声。
“看到没有,疯了。”余回用胳膊肘一捣彭流,“你也去戳一下,这种机会不常有。”
彭流还真戳了两下。
司危额上青筋暴起:“……滚!”
彭流依言滚了,滚回鲁班城继续干正事,在斩杀千丝茧的赏金被提高一倍后,果然吸引了更多修士前去斩妖,
他属实有不少事要忙。
……
阿金伸出一根大拇指:“仙师可真是这个,竟然几句话就能哄得皇帝宣召将军夫妇进宫,他先前可害怕那女
子得很,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肯听。”
凤怀月道:“若计划顺利,你我差不多也就能完成任务出去了。到时候赏金你八千,我两千。”
阿金赶忙拒绝,连说不能八二开,得对半分,这趟原本就是仙师你出了大力,哪有我拿大头的道理?
“你不是说孩子治病要八千玉币吗?”
“剩的三千,我去借一借,仙师手头又不宽裕,况且也是在等着这笔钱买药的。”
“这笔钱并不够我买药。”凤怀月摇头,“差十四万四千九百四十,与差十四万七千九百四十,有差别吗?
你也别客气了,实在不行,将来发财了再还我。”
阿金感激涕零:“那出去之后,咱们一道去领赏金,我定会将仙师的高洁品行上报至仙督府,倘若能传至越
山仙主耳中,说不定他还会请仙师赴宴。”
凤怀月立刻拒绝,什么越山仙主,我可不见,我与你不同,是欠着风流债的。
阿金自然不可能猜到这一重理由,见他拒绝,还以为是小地方来的人不敢赴大宴,便赶忙说:“越山仙主又
不会出现在宴席当中,我们顶多能见一见彭氏的副管家,主要还是吃席。”
凤怀月问:“席好吗?”
阿金连连点头,好啊,当然好,我虽然没吃过,但听别的修士吹过。犒赏斩妖修士们的宴席,一般是摆在菡
萏台上,莲影绵延花舟穿梭,景色美不胜收。所有菜都是用玉盘装着的,不仅好吃,还很好看,食材稀罕,酒也
稀罕。吃到尾声时,还会有幻术表演,美人如云,丝竹不绝,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乐子。
凤怀月深深心动。
没法不心动,因为在失忆之前,这差不多就是他的日常,酒香早就在魂魄中刻下印记,属于哪怕被扒皮抽筋
毁肉身,只剩一副白骨架子,也会“咔咔”跑去凑热闹的天然本能。
阿金问:“如何?”
凤怀月真诚握住他的手:“好,我们一定要去彭氏吃上这一顿席!”
===第 14 章 第 14 章===
皇帝下旨宣召将军回朝的消息传出后,满朝文武立刻蜂拥至御书房前,却被内侍拦下,说陛下有旨,谁都不见。
“皇上,皇上!”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臣跪在地上,嘶哑哭喊,“大将军他手握重兵,狼子野心,
早就不甘心只镇守于西北一隅,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突然宣他回朝,此举不妥,很不妥啊!”
其余大臣也跟着附和,一时间门前悲声一片,不知道的,八成还以为屋里的皇帝是薨了。阿金关上门又关上
窗,依旧关不住满院子的泣血劝谏,那些人扯出来的腔调,与戏台子上的唱念也差不了多少,有一种古怪的滑稽。
这显然也是将军夫人的幻想。她觉得王城里是应该有这么一群人的,他们要么昏庸无能,要么碌碌无为,总
之肯定比不上自己的丈夫,不仅比不上,甚至还要拼了去嫉妒、去诋毁自己的丈夫,在皇帝面前大进谗言,不许
他进宫,不许他升官,不许他有一个好的前程。
凤怀月站在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着外头闹剧,看着大臣们越来越情绪失控,有几个分外激动的,甚至已经
把脑门磕出了血。而与此同时,在那黄沙茫茫的大漠里,将军夫人也正手握圣旨,慌乱地不安着,她问自己的丈
夫:“最近并无战事,为何皇上要宣你入宫,给你升官?”
将军僵硬道:“不……知。”
“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打仗,只知道忠心。”将军夫人提高声调咒骂着,“你豁出命去打仗,
吃苦受罪,现如今倒是百战百胜了,皇帝难道就能容下我们吗?他会杀了你的。”
将军继续发出干涩的音调,灰白的眼珠子也转动着:“没有,没有打过仗。”
将军夫人并没有再理会他,只是握紧手中的圣旨:“不过那些大臣不会让你进宫的,他们只会拼了命地劝阻
皇帝,拼了命地去保自己的前程,他们……他们只会劝皇帝降旨杀了你。”
她惴惴等着,同时又在心里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前一阵那离奇出现的两位过路客能真的行刺成功,就这么想
着想着,新的圣旨又到了,内容依旧是在宣召将军夫妇进宫,看样子已经铁了心。
皇命难违,她只好收拾行装,随心爱的丈夫踏上了东行的路。
皇宫里,凤怀月也正在御书房中勤勤恳恳地“治国”,小皇帝的政见简单地能一眼望到头,无非就是大家都
各自挑选最惬意的日子来过,天子醉于诗,丞相醉于美人堆,百姓爱醉什么醉什么,人人都称心如意,国家不就
会永享太平吗?
皇帝道:“这么些年,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凤怀月道:“现在做也不迟。”
皇帝却依旧有顾虑:“可那大漠中的疯女人实在可怕,她是不会允许这个国家好起来的,她只允许朕做一个
傀儡,一个木偶,一个昏君。”
凤怀月正色道:“那是以前,现在朝廷都预备除掉她了,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先前总是安排诸多大臣
来控制皇上,皇上每每妥协,可这回不妥协了,不也一样没事?依微臣所见,这些政令还需得尽快推行,越早推
行,百姓越能受益,自然会拥戴皇上。”
皇帝被他说得蠢蠢欲动。
甚至连阿金也有些入戏,觉得自己当真正在参与一场权谋之争,当然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他还是能很
快回到现实的——这并不是宫廷权谋,仅仅是凤怀月在煽动皇帝与将军夫人鹬蚌相争。小皇帝虽说拥有浓烈的怨
气,但他实在过于软弱,这些年遇事只知妥协,才会被一直操控,而想要让他挺起腰板与将军夫人相争,就得先
让他重拾自信。
皇帝道:“好,那便立刻将这些政令颁布下去!”
凤怀月顶着胖妖邪的躯壳,做出喜极而泣的表情,高声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可能丞相喊得太诚恳,也可能是这皇帝生前死后都窝囊,实在是太需要鼓励与夸奖了,所以目前也有些上头,
他双眼发红,又恶狠狠地一拍龙案,残暴吩咐道:“还有谁再敢胡言,统统诛杀九族!”
凤怀月心想,幸好你上一世死得早,否则百姓还不知要吃多少苦,但在这千丝茧内,这份残暴却恰好很有用,
在丞相的授意下,御林军齐齐应声,当即就出去拿人了。一时之间,王城内哀声一片,人人自危,血满长街。
而皇帝的心也在这满城血污中,迅速膨胀了起来,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有丞相在旁日夜吹捧,便当真觉
得自己头脑睿智,杀伐果断,比起史书中的诸位千古明君也丝毫不差。
他想起了生命被浸泡在酒缸中的,那个惨淡淡暗沉沉的黄昏。
自己本不该死的,因为自己是会治国的,现在这个国家,不就被自己治理得很好吗?可那些吵闹的臣子偏偏
要来打扰!皇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充满怨恨地想着,而在他身后,浓厚的煞气正如一副巨翼缓缓展开。
阿金站在暗处,看得心惊胆战,道:“仙师,你当真将他养成了大妖。”
“谁让你我既打不过将军夫人,又打不过皇帝,也只好让他们互相牵制。”凤怀月示意他,“看远处。”
阿金远眺,就见整座王城正在飞速变成另一番模样。金碧辉煌的大宅一座接一座轰然倒塌,而在废墟之上,
一排排独具江南风情的房舍又纷纷拔地而起,柳树梢头挂着如雪诗篇,街上走着的,也不再是大腹便便的富贵商
贾,而是佩戴纶巾的清雅文人。
皇帝已经从将军夫人手中夺来了王城。
而在更远的其余城市,变化也正在发生。将军夫人乘坐一驾马车,沿途看着那整齐的良田,精美的瓦舍,健
壮的农夫,眼里满是恐惧。这个国家不该是这样的,昏君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可若不是昏君,那
为何又要谋害自己的丈夫呢?难道,难道错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不会的,不可能。
她一把掀开车帘,死死地盯着那群正在晾晒粮食的农人,视线所及处,火光与洪水再度滔天,房屋也倒塌了,
人们挺着病态的大肚子倒在河边,饥肠辘辘地咒骂着皇帝。
对,这才是对的。她握紧衣裙,稍稍松了口气,我的丈夫是最彪悍,最忠诚的大将军,是皇帝容不下他。
两股不同的怨念翻腾在整个千丝茧内,此消彼长,搅得四方一片混乱。
凤怀月与阿金在这段时间里,都不同程度地被煞气所伤,幸好阿金在进来之前,买了不少丹药,勉强能护住
心神。他“哗啦啦”往凤怀月手中倒了大半瓶,愧疚道:“可惜我没多少钱,也买不起贵的,只有这些。我听说
最好的丹药,是由瞻明仙主的灵火炼化,一粒就能抵过半座城。”
凤怀月心想,价值半座城的丹药,那得要多少玉币,算不过来。
阿金又说:“不过现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因为瞻明仙主当初一共就炼了三丸,结果全被凤公子给吃了。”
凤怀月大为震惊,怎么又是我。
他简直要百思不得其解,三百年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招人嫌,处处闯祸不说,居然还偷吃人家的丹药?
阿金紧张地问:“仙师为何突然叹气?”
凤怀月答:“没什么,只是在想出去之后的生活,要怎么躲。”
阿金:“啊?”
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目色深沉得很。
你不懂。
……
纵星谷中。
余回用自己的灵力替那具躯壳填补了最后的魂魄裂痕,连道:“要命了,我竟然在做这种逆天邪门的事。”
司危靠树坐着,心中也不悦至极,但再不悦也没辙,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何种程度呢,用余
回的话来说,就是风一吹都要死,实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被光影笼罩的人已经有了清晰的面容,胸口也在微微起伏——可他其实是不必有呼吸的,因为这具被司危强
行拼凑的躯壳,说到底,其实与傀儡并无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些鲜活的血肉,多了一些生动而又稀薄的魂,所
以看起来像个活人而已,一旦司危撤去灵力,他也顷刻就会崩裂消散。
所以余回与彭流才会觉得司危疯了,在那漆黑腐败的城里找寻三百年,虚耗灵力,割肉放血,几乎舍了大半
条命,却只换来眼前这具脆弱的躯壳。
“不一样的。”司危伸出手指,蹭了蹭光影中的人,“这是阿鸾的魂魄。”
余回不预备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只叮嘱:“在我将外头的事安排好之前,你与阿鸾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
准去,知不知道?”
司危道:“好。”
余回心想,还挺听话。但他还是不放心,琢磨片刻,又提出假设:“倘若阿鸾今晚醒来,叫嚷着要去鲁班城
赴宴呢?”
司危答:“那我今晚就带他去鲁班城。”
余回当场无语,我就知道。
何为宿命,他二人闯祸,自己背锅。
兜兜转转三百年,这因果竟是半分都没有变。
……
千丝茧内,凤怀月正在欣赏自己的白骨手臂,最近蛊毒并未发作,所以他的肉身也勉强还算维持着原状。阿
金坐在他旁边,好奇地问:“仙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
“不好说,我其实也不记得。”凤怀月道,“那好像是一场很大的爆炸,炸得我魂飞魄散,不过在关键时刻,
幸好有个朋友及时赶到,他趁着四野震动大雾骤起时,拼死将我拽走藏了起来,才能侥幸保住这副身体,和一大
半的魂。”
阿金听得咂舌:“原来仙师是经历过大世面的。”
凤怀月却嫌弃:“这又不是什么好世面。”
阿金又笑:“那仙师的朋友呢?”
凤怀月道:“应该正在找我吧,我是偷跑出来的。”
阿金惊奇:“啊?”
凤怀月道:“他是个好人,但就是不许我入世,所以我就偷偷跑了,我不喜欢那么无聊的日子,一日三餐,
吃饱就睡。”
阿金道:“其实吃饱就睡也没什么不好的,若不是要养家,我也想吃饱了就睡。”
凤怀月摇头,还是坚持花花世界才有意思,哪怕是现在被困在千丝茧中,也有意思,活在世间,就该热闹。
阿金没再反驳,而是配合地许诺,出去之后,我一定带着仙师看遍鲁班城的所有热闹!
凤怀月正准备问问具体都有哪些热闹,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高声禀告:“丞相,丞相,将军进城
了!”
“好!”凤怀月扶着阿金,艰难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被压皱的衣摆,吩咐,“今晚设宴!”
王城正是最繁华热闹的时候。
皇帝甚至给他自己幻想出了来自其余十八个国家的使臣,要么金发碧眼,要么棕发褐眼,他们的轿辇与马车
横七竖八地塞在街头,堵得众人无法前行,但却没有谁生气,反而大声讨论起这座王朝的统治者究竟有多圣明。
话语传到将军夫人耳中,她就越发难受,尤其是当看到自己丈夫的视线正落在一位异域美人身上时,这份痛
苦就更甚,她高声咒骂着车夫,催促他快些驶离这乱糟糟的街头!
皇宫里的宴席已经摆起。
凤怀月问:“皇上准备好了吗?”
皇帝答:“自然,朕这回一定会杀了她。”
他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苍白的青年了,而是开始变得狰狞,像某种嗜血的野兽。他想,未来这个国家,所有
人都必须写诗,写诗,写永远也写不完的诗。
凤怀月将皇帝扶上王座时,将军夫妇也恰好从殿外走了进来。
妇人的视线惴惴不安地扫视,她看到了凤怀月,但是并没有认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地向天子行礼。
“不必多礼。”皇帝冷冷看向将军,“来人,赐座!”
妇人有些胆寒,因为她隐约觉得,这个皇帝似乎变了。她握住自己丈夫的手,低头缩着脖子,悄无声息地坐
在了席间。
阿金悄声道:“她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了。”
凤怀月摇头:“但我们要的是让他们二者相争,不是单方面压制,否则只留一个皇帝,我们也一样没法应
付。”
阿金道:“仙师言之有理,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凤怀月顺手端起桌上托盘,对高台之上的人道:“皇上,将军旅途劳顿,微臣这里有一壶好酒,恰好可以用
来接风洗尘!”
皇帝点头:“好,那就由爱卿替朕,去敬将军一杯酒!”
===第 15 章 第 15 章===
凤怀月端起一壶酒,一步一步地走向对面。将军夫人果然开始变得惊恐,她觉得自己是很熟悉这个画面的,因为
在那些流传于村头巷尾的故事里,每当皇帝想要铲除功臣的时候,都会赐给他们一杯毒酒。她当然不想死,但当
她猛然抬头,对上皇帝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时,又会不由自主地坐回原处。
正在胡思乱想着,凤怀月已经走到了桌前,他斟了两杯酒,道:“我敬将军一杯。”
将军摇摇晃晃站起来,又缓慢地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酒杯,却被一旁的妇人一把夺过。
“丞相。”她说,“我的夫君还有许多因为战争而落下的伤病,并不能饮酒。”
“如此,”凤怀月很好说话,“那就由夫人代饮吧。”
将军夫人看着手中的酒,微微有些颤抖,半天没动。皇帝坐在龙椅上,死死盯着她,发出沙哑的命令:“丞
相,看来将军夫人还心有疑虑,你先喝。”
凤怀月领命,仰头一饮而尽。
酒是从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更重要的是,皇权此时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妇人,使她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
能咬牙也饮尽杯中酒。
凤怀月笑了笑,是照着戏台上奸相来笑的,配上臃肿油腻的五官,有一种明晃晃的、奸计得逞式的意味。将
军夫人心中越发慌乱,她觉得自己定然是中毒了,这么想着想着,胃里还真就灼烧起来,她抬手按住小腹,怨恨
地看向凤怀月。
凤怀月并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依旧是一脸小人得志。他手头其实并没有毒药,但没有毒药并不代表没法下毒。
这里既然万般种种皆是幻象,那诱导将军夫人给她自己想出一杯毒酒,也就并非难事。
将军夫人又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可这一看,她简直要勃然大怒,因为不知何时,一名浓妆艳抹的绝色佳人竟然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拿着团
扇,一派娇羞样貌,正在提腕倒酒。
阿金此前也是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以色侍人的一天,但可能是因为套了一层别人的壳吧,丢的又不是自己的
人,所以他眼下发挥得简直异常优秀,活脱脱一个心机妖姬,媚眼乱飞。
凤怀月看得牙直疼,你倒也不必如此卖力。太卖力了,等会挨打的时候,我可能拦不住。
但他拦不住,却有别人帮忙拦。将军一把握住自己夫人打过来的手,含糊地说:“你要做什么?”
将军夫人强忍着腹中剧痛,哭着骂道:“你怎可负我?”
阿金躲在将军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热闹。凤怀月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俯身,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陛下,若陛下不喜欢阿金,不如就将她赐给将军吧。”
这话一出,皇帝尚未来得及回答,将军夫人先尖锐地大喊出一声“不”!突如其来的怒火几乎要焚尽她的理
智,不顾天子在场,直接冲向阿金,想要除去这妖女!
阿金早有准备,握着一张风雷符,转身就风风火火往皇帝与凤怀月身边躲!不过此举其实有些多余,因为将
军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将军夫人的路,巨力撞得他的上半身重重飞起,下半身却还留在座上,早已干瘪风化
的脏腑散落一地。将军夫人痛苦地哭喊着,她手忙脚乱地去捡丈夫的残躯,而躺在地上的将军,脸上却出现了久
违的平静与解脱。
“醒醒吧。”他说:“我从来就没当过将军,我不过是个死在战场上的小兵,本可以安安稳稳地魂归故
里。”
但他却被自己的妻子硬生生地挖了出来,初时他感念于这份痴情,后来却逐渐发现,原来妻子所仰慕的,并
不是真实的、普通的自己,而是那个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荣耀满身的男人。这几百年间,他眼睁睁看着她越来
越疯,也眼睁睁看着世道越来越难,这场由心魔主导的荒诞戏剧,早该结束了。
凤怀月沉声说:“杀了他!”
皇帝手起剑落,将军的脑袋如皮球一般滚落。这一幕显然极大地刺激了将军夫人,她张开大嘴咆哮着冲向龙
椅,凤怀月眼明手快,拖着阿金就往外跑,两人几乎用光了所有的风雷符,才勉强没有被如爆炸般升腾的煞气所
伤。
“呼。”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会儿。”
“仙师,仙师你可真厉害。”阿金道,“居然真的让两个大妖打了起来。”
“那还是不如你厉害。”凤怀月搭着他的肩膀,“行了,快把这身装扮卸掉,我看你怎么颇有几分穿裙子上
瘾的意思。”
阿金嘿嘿笑了两声,又忍不住沾沾自喜:“照这么看来,其实斩妖也不难。”
凤怀月摇头:“不难,是因为我们运气好,你出去之后,别想着再进来捞快钱,好好与家人过日子,否则迟
早有一天会吃亏,赌棍是没有好下场的。”
阿金连忙答应,又奉承:“仙师,你可真是个踏实人。”
踏实人。曾经的修真界第一骄奢淫逸,有事没事就坐在鲜花高台上,向四周撒钱寻欢的大美人面不改色一点
头,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
何为岁月催人,玩不动了,往后改改路线也成。
估摸着皇宫那头一时半刻消停不得,他打了个呵欠,从阿金的乾坤袋里搜刮出一条毯子,裹住自己开始闭目
养神,睡前不忘将梦貘抱在怀中,结果这一回的梦却异常清晰,清晰到甚至都不需要由梦貘暂时保管,那些美丽
的花瓣就从梦时一路飞到了梦醒。
装满醇酒的玉舟载着美人,如风穿梭在星海间,佩戴璎珞的舞姬正踩着鼓点翩翩起舞,时不时就有攒金丝的
小香包被投过来,接住时,满袖生香。凤怀月躺在这香喷喷的一片锦绣中,内心惬意得很,过了一阵,他又翻身
趴在船头,懒洋洋伸手去接空中的花瓣,全不顾半边衣服垮下肩头,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背。
司危忍无可忍,从天而降冷冷训斥:“成何体统!”
因为这尊黑面神出现的太过突兀,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卷起乐器与美酒跑路,只有凤怀月还躺在船里,
坐起来问他:“我又怎么没体统了?”
司危道:“让你守着炼丹炉,你就是这般守的?”
凤怀月听到炼丹炉,就满肚子火,骂他:“我为什么要替你守着那烟熏火燎的炼丹炉,我又不是被你绑到六
合山的妖奴!”
司危眉梢微微一扬,颇有深意地说:“你要是有这方面的爱好,我也能配合。”
凤怀月瞪圆了眼睛,待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二话不说,捡起船上的香包就劈头盖脸地往过砸,谁有给
你当奴隶的爱好,变态吧,这么爱绑人,你怎么不干脆去杂货铺子里给人编筐。
他将手边能丢的所有东西都丢了个空,又趁机道:“我要去蓬莱山看云海玩。”
司危点头:“好,去吧。”
答应得这么爽快,凤怀月倒有些不适应,不过因为有求于人嘛,所以他收起尖锐的牙口,换上一副比较乖巧
的表情,继续说:“但是依照我的修为,应该不够资格进蓬莱山。”
司危道:“我陪你。”
凤怀月立刻拒绝,不要,我想一个人去。
司危顿了顿:“那就报我的名字。”
凤怀月喜出望外:“这样就行?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现实中的凤怀月一边做着这场梦,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照这么看,这位瞻明仙主,其实还算不错嘛,有求必
应的。他神魂覆在梦中的自己身上,也随着一道兴致勃勃去了蓬莱山,然后又随他一道……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
来。
其实好像是可以混进去的,因为看守山门的弟子起初只是面露难色,并没有严词拒绝,他们是在听到“瞻明
仙主”四个字后,才变得态度强硬起来,恶狠狠地开始举起棒子赶人。
凤怀月头上被打了个包,百思不得其解,找到司危质问,不是说报你的名字吗?
司危漫不经心地研究着面前棋盘,回答说:“我只说报我的名字,又没说报完我的名字,你就一定能进去。
蓬莱山那群老头被我欺负压榨多年,不堪重负,近日专门在山中养了一百八十条恶犬,就是用来撵我的。现在既
然你也没日出可赏了,不如继续去守炼丹炉。”
凤怀月简直气得想死。
现实中的凤怀月却笑出声,若不是耳边有一迭声的“仙师”叫嚷,他还想要再睡一阵。醒来也依旧沉浸在梦
中,想着那艘穿梭在星海之间的绮丽船只,浪荡浮夸,确实快乐的很。那么将来自己到底要不要洗心革面,做一
个踏实朴素的日子人,这件事还要再议。
阿金好奇:“仙师梦到什么好东西了,一直在笑。”
凤怀月“邦邦”敲他的脑袋,不满抱怨:“知道我在梦好东西,为何要不知趣地叫醒?”
阿金捂着头道:“我也不想叫的,但是皇宫内的那场争斗已经结束了,我刚刚听到有路人在说,皇帝即将举
办一场隆重的庆典,正在四处找丞相,我们还要回去吗?”
“回去,当然要回去,不回去怎么杀他。”凤怀月活动了一下筋骨,暂时将梦境封存于心,他道,“不过不
能就这么孤家寡人地回去,我们得带些帮手。”
皇宫里,一场新的宴席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将军夫妇的尸首已经被抛入虎山,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满脸
皆是掩盖不住的喜色。自己赢了,彻底赢了,往后再也没有人能约束自己,何为无所顾忌,何为随心所欲,他脑
子里已经涌现出了一万个画面,又高声问:“朕所宣召的那些才子呢,为何还没有进宫?”
“回皇上,来了,来了!”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结结巴巴半天,却不是说才子来了,而是丞相来了。
丞相也不是独自来的,他带了整整一支军队,已经气势汹汹杀进了宫门。
皇帝震惊:“什么?”
太监扯起嗓子哭道:“丞相反了啊!所有的侍卫都被他杀了!”
皇帝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粗喘着气,听着正由远及近的杀戮声,思绪不可避免地再度回到了前世那一天,也
是一样浩浩荡荡的军队,一样的杀戮,一样的绝望。丞相,怎么会是丞相,他不是与朕一样,只想过最自由的日
子吗?
高大的朱红大门轰然倒塌。
那由五百名残兵组成的军队,像蚂蟥一般涌入殿中,将皇帝死死压制在了身下。
“不!”他挣扎嘶吼着,努力想要挣脱,根植于前世的恐惧却像看不见的大网,将他牢牢禁锢其中,腐臭的
酒水淅淅沥沥从他头发上渗透出来,也从他那张被将军夫人啃咬得只剩一半的脸庞上渗透出来,鼻孔艰难地张合,
又像是被浸回了酒缸里。
他最终用恐惧溺死了自己。
而在他彻底咽气的瞬间,这一重千丝幻境也分崩离析,化为一片虚无的影。
凤怀月与阿金重重跌坐在地。
“仙师,仙师,我们成功了!”阿金喜极而泣。
凤怀月被他推得晃来晃去,眼花头晕,也笑道:“那还不快些去领赏?”
阿金道:“好,我这就去仙督府中登记,但今天应该是拿不到钱的,得等两日才能去领,仙师要随我一起去
吗?”
“一起去,也行。”凤怀月站起来,“不过你得先陪我去买样东西。”
===第 16 章 第 16 章===
阿金问:“仙师是又要去黑市吗?现在已经过了申时,黑市里头更无法无天,恐怕乱得很。”
“不必紧张,我不去黑市。”凤怀月道,“你陪我去趟天工坊,我听他们说,带个本地人好砍价。”
天工坊是彭氏下设的炼器坊,足有十六层的高大圆形木楼,规模放在全修真界也能排上名号,里头出售的全
是高阶法器,当然了,价格也昂贵,一张最便宜的符纸都能卖上十几玉币。凤怀月此前去看过几回,他想买一个
金光罩,用来加固自己的易容符,以免将来再发生那种兴致勃勃去看幻术大戏,结果却被当众剥出一条白骨手臂
的惊悚事件。
凤怀月道:“我听说彭氏弟子炼制出的金光罩,是全天下最好的。”
阿金道:“那是肯定。仙师放心,砍价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此时对凤怀月的崇拜正处于最高峰,别说是帮忙砍价,就算是帮忙砍人,也不是不能商量。天工坊里客人
向来不少,阿金便让凤怀月去一旁喝茶等候,自己如泥鳅般钻入人群,逮着个熟悉的小二就往柜台后扯,引得其
余正在规矩排队的游客一片骂。
凤怀月比较丢不起这份人,于是转身无事发生地逛到货柜前,东摸一把西摸一把地消磨时间,逛到最角落处
时,他被一个琉璃罩吸引了注意力,罩子里放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一匣亮闪闪的白色晶石。
“这些空山灵石并不售卖,只做展示之用。”路过的本地客见他一脸好奇,便热心解释道,“是越山仙主在
求购相同品质的石头,共需一百八十颗,一颗收购价五百玉币。”
全部身家只有六十玉币的凤怀月对鲁班城的富贵再度肃然起敬,他擦擦手,想贴近看看这比八个自己更值钱
的石头到底贵在何处,琉璃罩却在被触碰的一瞬间,就如薄冰瞬间化开在他指尖。凤怀月稍稍一愣,还没等他反
应过来,一只涂着红红蔻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那匣子抄起就跑!
“喂!”此时角落里只有凤怀月与这小贼两人,他低声呵斥,“红翡!”
穿着红裙子的少女咯咯笑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她滑腻得像是一条鱼,又天不怕地不怕,脸皮更是厚,被
凤怀月堵在墙角时,非但没有心虚,反而将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身上可什么都没有,仙师若不信,就来
摸摸看。”
凤怀月皱眉:“你就不怕我将你送入仙督府?”
“我两手空空,仙督府还能凭空污人清白不成。”红翡挣开他的手腕,转身正欲再度跑走,柜后突然传来小
二一声惊呼,“有人偷了空山灵石!”
霎时间,满店哗然。虽说小偷小摸这种事处处都有,但哪个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越山仙主头上动土?
更别提偷的还是他重金所求之物!
“哐哐”几声,店门已被结界封住。店里的客人们倒也算冷静,甚至还有几个兴奋过头的——毕竟贼又不是
自己,免费的大戏谁不爱看,又没事,就等着呗。
凤怀月提醒:“你现在还有放回去的机会。”
红翡抓了把瓜子在嗑,翻了个白眼道:“都说了我身上没有。”
小二替客人端来了茶水与椅子,还端了两大筐的花花绿绿的符咒锦囊,用作赔礼。又过片刻,店门口又是一
阵嘈杂,来的不仅有仙督府的弟子,竟然还有越山仙主本人!
“天呐!”红翡震惊道,“真的假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活的他。”
她被激动的人群推着往前跌跌撞撞地冲,根本无力停下,因为人人都想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越山仙主!而在
这一片与抓贼气氛明显不相符的欢腾人海中,凤怀月正在努力成为唯一的逆行者,他被踩了总有十七八下,方才
艰难地挤到柜台旁,将那里用作展示的金光罩牢牢抓在了手中!
幸好幸好。他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又觉得这越山仙主好像也太不值钱,怎么丢个五百五千的就能将他引出
来。
仙督府的弟子们高声呵斥维持秩序,而彭流则是在这一片嘈杂中匆匆登场,凤怀月在人群外远远一瞄,就见
这位越山仙主面容冷峻,眉眼皆如刀锋,写满生人勿进,看起来的确吓人,长袍广袖兜寒风,只一眼,现场便鸦
雀无声。
凤怀月也淡定错开视线。
“仙主。”天工坊的老板将他引到那处琉璃柜前,冷汗冒了一头,不安道,“也不知为何,这罩子突然就碎
了,店里刚刚正忙,实在没人看清到底是谁所为。”
彭流捡起一片碎裂的琉璃,这琉璃罩是用司危的灵火炼制而成,按理来说全天下也只有司危才能将其轻松融
碎,或许当初的阿鸾也能,可……彭流丢下碎片,目光扫过店内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沉声道:“琉璃罩是被何人
所破,有线索者,赏五万玉币。”
现场一片倒吸冷气声,一条线索就能值五万玉币?
凤怀月也难得心间一乱,将视线投向另一侧,果然正对上红翡的双眼,她先是一脸错愕,而后便颇有深意地
笑了起来,眉梢一挑,双手抱在胸前,洋洋得意得很。
凤怀月暗自握紧手中的金光罩,但也不确定这个罩究竟还能护自己多久,对面那小飞贼与自己并无交情,显
然也不是什么能守口如瓶的君子,五万玉币,这明晃晃的诱惑……正这么想着,就见红翡已经从人群中蹦了起来,
举起手道:“仙主!”
“……”
彭流看向红翡:“说。”
“仙主。”她缩了缩脖子,却并没有供出凤怀月,只装疯卖傻地问,“像我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何时能走
啊?”
彭流道:“能出门,你就能走。”
门口已被弟子布下结界,倘若偷了东西,肯定是出不去的。红翡答应一声,当下连跑带跳地出了门,在大街
上不忘回头一笑。凤怀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不懂这小丫头意欲何为,但至少自己目前应该是能松一口气。
其余客人也接二连三地出了门,皆是畅通无阻,唯有一个满脸红润的纨绔公子,无论怎么尝试都迈不出去,
被仙督府的弟子当场扭住。
纨绔公子大惊失色:“我可什么都没有偷啊!”
话音刚落,一个木匣就从他的乾坤袋中被搜了出来,里头正是方才失窃的空山灵石!纨绔公子当场吓晕,他
身旁的管家也五雷轰顶,赶紧上前解释。凤怀月自然是清楚整件事缘由的,猜测八成是红翡为求脱身,所以将东
西顺手丢进了这倒霉蛋的乾坤袋。
彭流也不信眼前这人能有本事打碎琉璃罩,被哭嚎得心烦,挥手示意两人赶紧走。这时店里已经空了大半,
阿金也总算从二楼跑了下来,悄声道:“仙师,店家死活不肯降价,坚持要三百玉币,这样,你先把这金光罩放
下,我们假装自己并不是很想要,他们说不定就会松口。”
“不放。”凤怀月道,“原价就原价,买!”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要是被抓了,绵绵情债可还不完。
就这么付出去了整整三百玉币,另外二百四十,还是阿金靠面子写的赊条,明日再来补齐。
凤怀月握好金光罩,规规矩矩排在队伍最末尾,尽量学其余客人那种恭敬有礼,想看而又不敢看的姿态,抬
腿迈过门槛。
并无人阻拦。
价值三百玉币的高级货,确实好用。在越山仙主眼皮子底下顺利溜走的凤怀月心情大悦,他与阿金约好明日
见面的时间后,便春风得意回到客栈,往踏凳上一坐,屁股却一阵火燎!
“嘶!”
一团白色的灵火从他的衣摆处滚落,往榻上一蹲,热情蓬勃,灼灼燃烧。它轻盈极了,被风一吹,就摇摇摆
摆停在了凤怀月的肩头,用小小的焰蹭着他的脸,若非实在太小,灵力不够,还几乎要伸出两条手臂来揽着对方。
……
彭府内。
余回道:“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御剑赶回来了,你怎么不将那个人带回家,万一他真的与阿鸾有关呢?”
彭流摇头:“不可能,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小子,遇事只知道哭着喊爹,灵力低微到几乎感觉不到,阿鸾就算
转世三百回,也长不出那张愚蠢的脸,你死心吧。”
“那你说,琉璃罩是被何人所碎?”
“没查到,天工坊内足有五百人,我逐一看过,并无异常。”
“邪了门。”余回靠在八仙椅上,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彭流端起茶杯,正欲喝水,却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伸手往腰间一摸,忽然惊道:“糟了,那团灵焰呢?”
“什么灵焰,阿鸾那个?”余回无精打采,“你傻了,昨日我刚将它放入你家的炼器炉中,得等上七七四十
九日才能去取。”
“但它并不喜欢与它同处一炉的那些灵器,一直在‘砰砰’撞门,我想着灵焰毕竟是阿鸾炼出来的,不喜欢
刀剑铁锤也正常,便将它取了出来,准备等下回炼制琉珍珠翡翠盏时,再一同放进去。”
可怎么就不见了?
===第 17 章 第 17 章===
凤怀月并不记得这团灵焰,但第一眼看到就喜欢极了,一团有灵性的,晶莹的,白色的火,放在太阳光下,甚至
还能折射出剔透的光,简直如宝石一般。他将灵焰捧在手里,左看右看,爱得不行,又感慨一句,也不知是谁这
么有品味,竟能将你炼化得如此不俗。
灵焰一会在他掌心摊平,一会又缠绕在指尖,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就主动飘到床上去睡。凤怀月则是找到
小二,象征性问了一句,客人里可有谁丢了东西?
小二连连摇头,我们这是优良好客栈,住客都极有素质,从来不会丢东西。
没丢东西好!凤怀月通体舒畅,没丢东西,那就归我。
这一晚,一人一火在房中玩了大半夜。主要是凤怀月在玩,他向来手欠,将灵焰当成面来扯,先揉扁后搓圆,
灵焰则全不见落在余回手中时那副烈焰暴徒模样,这阵的它简直活像一只小猫,动不动就飘进凤怀月的衣襟里,
只露出一撮蓬勃炸毛的火苗。
凤怀月捂着心口这点温热,做了一整晚父慈子孝的美梦。翌日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愿醒,直到被两条健壮手臂
一阵摇晃——
“仙师,仙师!”
阿金也顾不得礼数,欣喜若狂道:“越山仙主真的将斩妖的赏金提高了整整一倍,我刚刚才去仙督府里领完
钱,总共有两万玉币之多,这里是一万两千,仙师,你快看看!”
凤怀月刚睁开眼睛,就被崭新的玉币哗啦啦堆了满床。这是他在失忆之后,首次重新体会到睡在钱上的感觉,
怎么说,确实美好。
更美好的,因为最近参与斩妖的修士人数猛增,已经凑够了一场席,所以菡萏台今晚就会设大宴。
阿金笑嘻嘻的,道:“仙师可要好好攒着钱买药。”
凤怀月点头,你说的有理。
然后转头就去集市上买了一堆亮闪闪的灵石,红橙黄绿青蓝紫地拼出一道虹,回客栈一颗一颗地用镊子喂给
灵焰。他这阵找不到炼器炉,就算找到也没有多余的灵力去饲它,所以只能这么养。幸好灵焰并不挑,给什么吃
什么,胃口也好,那些坚如寒玉的硬石头,它两下就能融为己用。
“小白,往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凤怀月将它揣进锦囊,志得意满,“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彻底炼化,
现在先带你出门见见世面。”
灵焰对游览鲁班城毫无兴趣,缩成一团吃饱就睡。凤怀月带着他在街上左右闲逛,本来只打算看看便宜灵石
的,结果后来莫名其妙就拐进了一家成衣铺——虽然嘴里说着要攒钱,但店家居然将亮而薄的轻纱挂了满围栏,
风一吹,大美人当场心醉神迷眼花缭乱,腿当然也不听使唤。
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热情招呼:“客人想要看些什么?本店刚进来一批银月纱,是市面上最好的料子
了。”
凤怀月摇头:“你别欺我是小地方人,银月纱如何能称得上最好。”
伙计还是赔笑:“是是是,客人是懂行的,店里前几日原本还有绯隐纱,是东海鲛人所织,一尺就要卖上三
百玉币,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好料子,都不缺,但就是昨日吧,全部被六合山的弟子买走了,城中连半寸都没有
剩下。”
六合山,司危的地盘。据说那位瞻明仙主在这段时间,不仅买空了修真界最好的锦缎,还征走了最好的裁缝,
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这浩大阵仗是要为谁制衣。
裁缝们并没有被带到纵星谷,他们在六合山日夜忙碌,按照拿到手的固定尺寸,缝制出了一件又一件的华美
仙衣,成百上千套挂在夜空下时,似星海脉脉流淌,花香四溢。
司危扶起依旧在昏睡的人,替他一件一件仔细穿好,又捏着那细白的指尖,凑在嘴边反复亲吻,并没有温度,
可即便没有温度,也是真真切切能抱在怀里的阿鸾。他知道自己有病,毕竟倘若没病,谁会半人半鬼地倾慕着这
被拼凑出的恋人,疯疯癫癫,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
“阿鸾。”他说,“醒来吧。”
醒来看看此时的纵星谷,处处剔透闪光,丝缎华服堆积如云,装满美酒的坛子塞满地窖,奇花异草铺遍山野,
比起当初的月川谷来也丝毫不差,你会喜欢的。
司危低下头,用沾着冰冷眼泪的唇,去触碰那同样冰冷的脸颊。
稀薄残魂隐约浮动。
正在鲁班城中试衣的凤怀月也因为这点灵魂波动,不可避免地开始恍神。他伸手攥住旁边的伙计,缓了好一
阵,方才恢复过来。伙计看他脸色好端端一下变刷白,也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丫鬟端来点心与茶水,道:“客人
是还没吃饭吧,快垫垫。”
“无妨。”凤怀月摆摆手,“就这件,帮我包起来。”
鉴于自己在重伤初愈之后,三不五时就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症状,所以回到客栈后的凤怀月也并没有继续
细究,细究此番的头晕眼花与先前究竟有何不同,他现在满心都是吃席——金光罩已经经过了越山仙主的亲自验
证,很好用,不存在被认出来的可能性,那么自己今晚唯一的任务,就只剩下了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
凤怀月穿上新衣,又用两根手指将小白捏出来,叮嘱,“待会可不准乱跑。”
灵焰不安分地来回扭动,它刚刚又被溺爱地投喂了两颗灵石,正处于想要活蹦乱跳四处撒欢的时候,见到被
风吹动的床帐都想燎两下。但凤怀月没什么灵火喂养经验,见它扭得欢,还觉得这份有问必答很乖巧,于是将它
往锦囊里满意一塞,兴致勃勃登上了彭氏派来接人的仙船。
阿金也换了身体面衣裳,他到的要更早一些,一见凤怀月就高高举起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来。这场宴
席是两人一桌,共十八桌,桌与桌之间隔得极远,诸位斩妖修士若想相互认识,可以自由来回,只想吃席的,也
能守着桌子不动。场地当中开满碧玉荷花,风吹影动,风景柔美极了。凤怀月坐下后感叹:“这菡萏台真是名不
虚传。”
阿金压低声音,捏着一口气:“凤公子设计的,就是那个,鸾,当年花了大价钱。”
凤怀月春风满面,哦,是吗,那他可真是个品味高雅的厉害绝世大妙人。
坐在自己当年亲手设计出的台子上,心情肯定是好的,吃到第一口菜时,心情就更好,要不怎么说彭府是数
一数二的仙府呢,厨子就是同外头的不一样。莲池之中,仙子飞起舞,乐师奏箜篌,花瓣如雨落在杯中,喝一口,
酒也是沁甜的。
别人斩妖为名为财,为昭昭天理为迢迢大道,只有凤怀月,开始认真考虑起为了能尽快吃上下一顿席,自己
速速再去斩个千丝茧的可能性。这种纸金醉迷的宴席场景当真令他深深着迷,当然了,若要硬找出一点不足,那
就是太雅了,太也清静,同座的诸位席友要么倨傲,要么拘谨,吃到现在,竟无一人起身高弹阔论,引大家一起
笑。
凤怀月仰头饮尽一杯酒,颇为遗憾,暗道倘若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年情债,今日便要好好教教你们,什
么才是真正的盛世欢宴。他拿起一根玉筷,在酒杯边沿随着乐声轻轻敲,算是给自己找了点新的乐趣,只是还没
敲两下,阿金便凑过来道:“仙师,仙师,幻术师来了。”
还有幻术?凤怀月立刻重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仅有幻术,请来的还是当今世间最好的幻术大师,唐五娘。她身姿丰腴,行动间似踩着风,盈盈一笑时,
便已布好漫天花海,盛开在此刻将暗未暗的天顶之上,如一把揽来四季盛景,奇幻绮丽。
“好!”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凤怀月也笑着鼓掌,就连灵火也溜了出来,飘在桌上,藏于碗后看热闹。
花海越开越繁盛,层层叠叠,一眼望去,甚至教人忍不住担心会压塌苍穹。几根碧绿如玉的藤蔓从空中飘下,
舞娘们单手抓握随风荡起,一个个似蝴蝶轻盈掠过席间。随乐声再度翩翩起舞,她们实在是美极了,裙摆也亮闪
闪的,不仅宾客喜欢,灵火也喜欢。
因为它自己也是亮闪闪的。
于是凤怀月一个没看住,小白便也飘起来抓住了一根藤!它原本只想跟着舞娘一起快乐荡秋千,但谁家幻术
能挡得住瞻明仙主的灵火,只一个瞬间,火光便窜上了天。
“轰”一声!
点着了整片天空花海。
舞娘们纷纷受惊落地,宾客却不明所以,还在热烈鼓掌,因为眼前情形实在壮观极了,比最恢宏的落日晚霞
还要更加波澜壮阔上一千倍,金红的光芒在空中滚滚翻腾着,噼噼啪啪,烧得花瓣如火云,绵绵延延,铺展万里。
唐五娘瞠目结舌:“这……”
凤怀月也瞠目结舌,他一把将同样受到惊吓的灵火牢牢攥住,塞进自己腰间的锦囊,还打了个死结。
无事发生。
这场火海来得快,去得也快,待管家赶过来时,一切都已恢复原状,而其余宾客也是直到这阵才知道,刚才
那竟然不是节目,而是意外?
阿金也咋舌:“仙师,怎么回事啊,你看清楚了吗?”
凤怀月面不改色,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不过,他又道:“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失,理应问题不大,对了,我们何时能走?”
“走啊。”阿金伸长脖子看看四周,“现在还没人走,仙师有事?”
我虽没事,但闯了祸就得赶紧跑,凤怀月双手撑着桌子,正准备站起来召集众人一起离开,却听隔壁桌传来
一声低呼:“越山仙主来了!”
凤怀月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个什么仙主,怎么丢了盒石头能引来,砸了场幻术也能引来,如此事事亲力
亲为,你是没有手下吗?
他头疼得很,单手撑住太阳穴猛揉。
彭流问:“怎么回事?”
唐五娘将方才发生的事禀了一遍,又低声道:“那似乎是瞻明仙主的灵焰,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焚毁我的
幻术。”
瞻明仙主的灵焰,按理来说在座修士该人人都有,因为大家全部进过千丝茧。当中倘若有一个两个没看好,
让灵焰随风飘了出来,又恰好落在舞娘手中的藤蔓上,引发大火,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
那这就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并不严重。
但彭流却始终觉得事情不对。
离奇融碎的琉璃罩,离奇失踪的小白,离奇翻腾的火海,这两天实在有太多离奇凑在了一起,而所有的离奇,
偏偏还都与司危与凤怀月有关。
他目光掠过席间,并未发现故人,当中有几个明显用了假脸,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斩妖时受伤是家常
便饭,修士们又大多讲究,不想鼻青脸肿地狼狈赴宴,自然就得捏好易容符,这也是对主人家的尊重。
四周静得可怕,气氛压抑沉闷。
彭流掌心结印,忽然猛地凌空一攥——
攥碎了菡萏台上所有虚假幻象。
“啊!”有人捂着脸惊呼。
众人纷纷侧头去看,就见那名修士,半边脸连着脖颈都是血肉模糊,白骨裸露,惨极了,显然被千丝茧内大
妖伤得不轻。彭流挥手替他降下一道新的符咒,歉意道:“是本座失礼。”
“仙主客气了。”那名修士躬身回礼,“无妨,无妨的。”
其余几名易容符被打散的修士,脸上也多多少少有伤,并没有什么异常。
彭流的视线终于缓缓落向最后一人。
凤怀月:“……”
跑是没法跑了,因为这位芝麻绿豆事都要亲自过问的越山仙主,已经不嫌累地纡尊走了过来。
阿金赶忙拉起凤怀月,两人一道起身行礼:“仙,仙主。”
彭流并没有看阿金,他伸出手,冷冷道:“交出来。”
凤怀月无计可施,只得将手伸进腰间锦囊,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样东西,提着一口气轻轻放在了彭流掌心。
===第 18 章 第 18 章===
那是他昨日新买的金光罩。
不得不说,高价货确实好,在遭遇了越山仙主一击后,这罩子竟然还在裂痕道道地发挥着作用,试图继续帮
凤怀月瞒天过海,只可惜仍旧被识破。彭流看着凤怀月,怀疑道:“阁下为何如此固执地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凤怀月脖子一缩,老实巴交地回答:“回仙主,因为我长得不好看。”
这理由显然并不能说服彭流,凤怀月这回倒也自觉,还没等他开口,就主动撤去了附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幻象。
阿金在旁边偷眼一瞄,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吸到一半又觉得不太礼貌,想憋住,结果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其余人也在好奇地往这边看,凤怀月欲哭无泪:“仙仙仙主我我能能能再……”
彭流一挥衣袖,亲自给他的脑袋笼上一层高阶幻象,将那张红里透黑,络腮胡子上连天下连海,还疙疙瘩瘩,
凹凸不平的丑脸重新挡住。凤怀月松了口气,彭流则是看着眼前这好似马上就要哭出声的脆弱壮汉,难得表露歉
意:“失礼了,这金光罩,本座会赔给阁下一个新的。”
凤怀月一边道谢,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左臂缩回广袖中,在他眼皮子底下,将那截骷髅白臂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场闹剧就此收尾,彭流并未继续追究在座到底是谁没看管好灵火,毕竟众人都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战,劳苦
功高,足以抵过。宴罢时分,管事及时送来新的金光罩,凤怀月捏在手中,发现比自己先前买的那个品相更好,
便满意地往袖中一塞,又顺手捡起桌上未吃完的一枚灵果,预备回去喂灵火。
“仙师。”阿金可能是心虚自己方才那阵猛咳,于是跟在他身后,没话找话地解释,“我就是……偶感风寒,
嗓子不舒服。”
“倒也不用这么找借口。”凤怀月揽着他的肩膀,感慨曰,“天生就长成这样,我也不想的。行了,改日有
空再叙,你先回家,我这头还有些别的事,就不相陪了。”
阿金还想说什么,凤怀月却已经如一阵风般飘走,还飘得很快,直直追上前头一人,道:“道友,请留
步。”
被他叫住的修士,正是席间白骨森森,满脸伤痕的那一位。他身材魁梧,长相扛揍,修为也肉眼可见地不低。
方才他已经接受了一轮其余人的恭维与安慰,此番再度被拦住,还以为对方同样是为了客套几句,交个朋友,结
果凤怀月张口却道:“恕在下直言,道友身上那些伤痕,像是鬼煞所为,理应与千丝茧无关。”
修士微微一怔,旋即收了笑容,冷道:“阁下这是何意?千丝茧内,多的是鬼煞。”
“千丝茧内鬼煞虽多,但你脖颈白骨处,有一片荧蓝微光,我知道那是哪只鬼煞所为。”凤怀月道,“他绝
不在千丝茧内。”
修士果然语塞,半晌后,他无奈道:“我那天在离开千丝茧后,本欲回城,却在暮色晚林中撞见了一只埋伏
在那的鬼煞,此等妖邪,人人得而诛之,我自要匡扶正义。谁知那鬼煞修为不低,不仅折了我的剑,还将我半边
身体撕扯碎裂。方才我未在席间细说,非有意隐瞒,只因不想于这些无关小事上多做解释,浪费越山仙主的时间,
并无任何恶意。”
“道友放心,我也没有恶意。”凤怀月摆摆手,“只是我一直在找这只鬼煞,却始终没有线索。”
修士道:“他当时藏于距离南城门十五里的那片林中,但不知道眼下还在不在。那鬼煞凶残狡猾至极,道友
还是得多加提防,实在不行,就上报仙督府,多带一些帮手去。”
凤怀月道过谢,离开菡萏台后,直接就奔城南晚林而去。仙督府是不必上报的,这种事,得有多严实就藏多
严实。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照明全靠一弯细细牙月,凤怀月放出一把纷飞萤火,踩着枯枝满林子地乱找。他
一身白衣流淌,背影纤细,被萤虫环绕时,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林间魅妖被脚步声惊醒,她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只被这玉立仙姿迷得一片荡漾,便悄无声息跟在后头,舔着
鲜红的唇,又伸出长长的指甲,刚想要扣扣美男子的肩膀,腕间却传来一阵剧痛——
阳气没吸到,惨叫声也被扼断在了脖颈间。凤怀月回过头,鬼煞正在将手里已咽气的魅妖往林子里扔。
“……”
凤怀月叉腰:“我就知道是你。”
鬼煞对他这张新脸适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回去之后,看到了你的信。”
“我不是说了吗,玩一阵就回庄。”凤怀月坐在树下,“让你不必找。”
鬼煞皱眉:“我不放心你,更何况这里还是彭流的地盘,三百年前——”
“我知道,三百年前我招惹了不少桃花债,但又不是用我现在这张脸。”凤怀月道,“你过来。”
鬼煞蹲在他身边,将脸依言凑近,结果猝不及防,突然就窥见了对方易容符下那张黑红凹凸的横肉脸,自然
被吓一大跳。凤怀月却乐不可支,继续靠回树干道:“越山仙主只能打散幻象,却定然打不散我这张假脸,你可
知道原因?”
鬼煞将信将疑地摇头。
凤怀月得意:“因为我这张脸,货真价实,绝非幻象。”他在耳后摩挲片刻,竟撕下来一整张薄薄的面具,
这才露出本来面目,“跟老杨学的。”
老杨是杨家庄里熬制树胶的老师傅,一双手能捏出世间万物,灵巧得很。凤怀月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我花了足足三个月来做这张面具,这就叫舍简求繁,脸上套脸,最简单的手法,反而往往能骗过最多的人,就算
是越山仙主,也一样跳不出这个逻辑。”
鬼煞坐在他旁边:“那你打算在外游荡多久?”
凤怀月敷衍,这种事情,不太好说,花花世界何其热闹,况且我才刚出来。他又道:“我是没什么危险的,
有危险的那个,反而是你。”
毕竟鬼煞一族多方为恶,坏事做绝,当中偶尔冒出来这个不作恶的老实煞,也没法敲锣打鼓地满修真界替自
己吆喝出一份清白,还是藏着最省事。凤怀月道:“反正你很喜欢杨家庄。”喜欢到在我耳边念叨了三百多年庄
里到底有多好,山清水秀巴拉巴拉,总之看起来恨不能扎根住上一辈子,那就你继续住,我继续玩,谁也不耽误。
鬼煞说:“好。”
凤怀月疑惑:“好?我当你要再唠唠叨叨地劝劝我,怎么这回出来还转性了。”
鬼煞道:“我劝不住你,不如不劝。”
这话说得倒也属实,何为修真界寻欢作乐第一人,当年能有本事让他消失于宴席间的,唯有司危,而且也没
什么高深的智取谋略,纯粹是靠六合山的那把大锁,缠着链条“哐当”一落,凤怀月就能对着金殿方向骂上半个
月。
骂得花样百出,也骂得守山小童魂飞魄散,惊恐地想天呐,世间怎么会有人胆敢如此冒犯瞻明仙主?但其实
瞻明仙主本人还挺喜欢的,他时常在忙完公务后,特意拐到后山听上一阵,有时还会干脆差人将案几搬进禁闭室,
悠然看书。
凤怀月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司危答:“可以讲,但绝不同你讲,坐下,静心。”
凤怀月烦得要死,拎起书册朝他脸上丢,又扯过笔在书上乱画,吵闹不休地要出去,司危却丝毫不为所动,
书页被涂得漆黑也能照看不误。折腾到后来,凤怀月没辙了,捂着嘶哑的嗓子生闷气。
司危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碗莲梗糖水,用玉勺盛了看他。
凤怀月蹲在地上,目不斜视直对前方,张开嘴。
司危低笑,半跪过去,一勺一勺喂他吃,吃完又用指背蹭了蹭那唇边糖水:“今日骂累了?”
凤怀月白眼一翻,懒得理他。
但修真界其余人是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大家只会赞颂瞻明仙主雷厉风行,屡屡出手大禁三界奢靡之风,将欢
宴取消了一场又一场,幸好,幸好,还是有人能治得住那位恃清江仙主越山仙主而骄的凤怀月,否则他真不知要
得意到如何横行。
林子里此时湿气已经很重了。
凤怀月裹紧外衣,道:“那就说好,你先回去。”
鬼煞默默点头,离开杨家庄,他的话也少了许多,看起来有些与世不符的拘谨。
凤怀月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种趁朋友出门买药时溜了的行为不太妥,但再不妥,杨家庄也是不能再回去的,
实在无趣。他便拉着鬼煞站起来,又塞给他两大把玉币,哄道:“行了,那我们就此别过,你路上千万小心,可
别再被哪个修士撞到。”
鬼煞依旧只是点头,他目送他离开后,仍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笑:“怎么,你还想继
续跟着他?”
心事被戳中,鬼煞猛地扭过头,就见说话的人是个红裙小姑娘,她继续嘻嘻笑着,看起来有些刻薄,却又有
些童稚未脱的真诚。红翡后退了一步,免得这凶巴巴的鬼煞伤了自己,又道:“你别怕,那位仙师也曾救过我的
命,我可不想害他。”
鬼煞阴沉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就是对他有些好奇。”红翡扯着根草叶,在手里绕着玩,“还有啊,要是你想进城,我有
办法,但是你得……喂,喂你放手,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鬼煞扯着她的后衣领,大步流星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红翡吃惊得很:“你都不问一问我的条件,就要跟我一起进城了?”
鬼煞低头冷冷看着她:“我不和你讲条件,但是你若对他好奇,想找他的麻烦——”
说话间,一根藤蔓已经勒上了少女的脖颈,往后死死收紧。红翡费力地挣扎,脸色涨红道:“你!”
鬼煞蹲下,将她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他救了你,我不杀你,但你记住,你该死。”
红翡抓紧时间呼吸着空气,心有余悸道:“你……早知道你是个疯子,我就不来招惹了,我,我现在后悔了,
你放过我,行吗?”
鬼煞道:“不行,带我进城。”
“可是,”红翡被他强行拉着,走得跌跌撞撞,“我看你方才在那位仙师面前,明明就老实得很,你怎么装
……咳,咳咳咳,饶……命……我不说了,再不说了。”
白雾遮住了整片树林,直到清晨时分,方才被阳光费力地穿透。
清江仙主御剑而行,风尘仆仆落在纵星谷内,也来不及喝一杯水,便急忙扯住司危问:“阿鸾当真醒……阿
鸾?”
他看着从门里慢慢走进来的旧友,心里涌上巨大喜悦,连声音都有些哆嗦:“阿鸾?”
对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站在原地看着他,眼里也无光彩,就是个……偶人,精巧的,有那么一点残魂的,
会自己走路的偶人。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司危就算再本领滔天,将他自己削成骷髅,也拼不出另一个活
人。
三百年执念,这样的结果,说不上不好,但也确实算不得好,夹杂有几分荒诞与悲凉。司危道:“现在这样
已经很好了。”
余回附和,是好。
司危又道:“山谷的确不错,不过阿鸾不喜欢。”
余回:“……”
这就开始了是吧!
===第 19 章 第 19 章===
纵星谷内,各色名贵锦缎悬挂如飞瀑,它们折射出不同的光线,正在月与风下轻盈飞舞。此般奢靡场景在几百年
前的月川谷曾无数次上演过,那时的凤怀月正当年少,整个人是何其鲜活自由,游尽四海醉于天地,快乐得无拘
无束。
而现在,他也在看那些锦缎,却无论如何地不肯再踏上去了——当说不说,在与司危对着干这件事上,倒是
与先前的性格一模一样。
余回继续劝,也未必就是阿鸾不喜欢这里,你得让他适应适应,至少适应个十天吧,十天,就十天!
司危不悦:“为什么要十天,你又在搞什么鬼?”
余回先是语塞,然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因为你当年发疯犯病不许任何人提,外头已经对阿鸾的名字讳莫如深
三百年,结果呢,你先是收魂割肉地重新捏了一个他,现在还要堂而皇之带出门,修真界其余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啊,他们难道不会害怕吗?你们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准备时间,能不能?
司危道:“能。”
已经准备好了一百句话来回击的余回:“……谢谢。”
鲁班城内,凤怀月仍在揣着小白到处闲逛,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另一个自己。阿金这天替孩子付清诊金后,
兜里还剩三枚玉币,出医馆正好碰到无所事事的凤怀月,便硬要请他吃饭。
“饭不必吃,但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伸手往对面一指,“上次没去成的这家戏楼,
我听说他们今晚要演一场新的大戏,火爆极了,一座难求。”
对于这种插队倒卖的活,阿金自然熟得很,他满口答应,没多久不仅顺利搞来两张票,位置还极好,四周戏
台高低错落,东南西北都能看到表演。戏是申时开场,未时刚过,戏楼里就已经坐满了人,大家按捺不住激动之
情,纷纷猜测着这出号称“打磨了整整三百年”的大戏,到底会有多么的隆重与精彩。
凤怀月也期待,不过不是期待情节,而是期待热闹,他千真万确迷恋着眼下这份喜庆喧嚣。阿金还专门买来
鲜花甜酒,万事皆备,台上好戏也恰开场。乐师弹指拨出潺潺流水,声音空灵而雅,凤怀月端起酒杯,正准备仔
细品味,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惊呼——
不惊不行,因为登场的两名戏中人,一个黑衣玄冠形容冷峻,一个白衣玉带神采飞扬,这……这傻子也能看
出来,扮相不就是当年的司危与凤怀月?
凤怀月一口甜酒全部呛进气管,咳得泪眼婆娑,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这场戏的一部分。而旁边
的阿金,也与其余观众一样瞠目结舌,不瞠不行,因为平日里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声势浩大地
出现在了戏台上,这……戏楼老板疯了吧,肯定是疯了!
甚至有人想当场跑路,因为感觉瞻明仙主下一刻就要来拆房。
关键时刻,幸亏彭氏的弟子及时出现维持秩序,大家才继续惊疑未定地坐了回去。这场骚乱并没有影响台上
的大戏,此时情节已经进展到了司危将凤怀月从枯骨凶妖手中救出,并且用结界锁住了整座枯爪城。
凤怀月眼睁睁看着台上的司危给自己疗伤,一边疗,一边飞花如雨落,场景美丽极了。这一幕其实是清江仙
主的设计,因为有关于司危与凤怀月的故事虽然精彩,但这种精彩,并不是能搬上台的那种精彩,所以只能用一
幕又一幕的幻术来充数。
花瓣就这么在戏台一直飘过三百年。
三百年后,凤怀月终于悠悠醒转,但或许是因为伤重,又或许是因为魂缺,总之他竟性格大变,不吵不闹不
说话,成日里就直挺挺站着,站在司危身侧,像一尊漂亮木讷的傀儡美人。
彭氏高价雇来的戏托在台下演绎何为深受感动,他们抱头哭成一片,凤公子,你命好苦!
就坐在他们一桌开外的凤公子本人则是持续沉浸在绵绵不绝的震惊中,不懂这出戏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总不
能是修真界真讨厌我到这种地步,死了不仅要强行复活,复活了还必须得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形象吧?
于是怒而谴责:“这般胡编乱造,仙督府也不管一管!”
阿金答他,仙督府八成是不会管的,否则越山仙主不会专门派弟子前来帮忙。
凤怀月:“……”
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位越山仙主很爱我。
而在戏楼隔壁,百八十号人还在苦苦排队,摩拳擦掌准备抢购明日同一场戏的票,可以预见的,这条队伍定
然会越来越长,因为纵观修真界,有谁会拒绝亲眼看看第一美人呢?哪怕那只是靠幻术捏出来的脸,哪怕只有七
八分相像,也足以值回票价。
城里整整轰动了九天。
第十天傍晚,阿金又兴冲冲地跑过来,神秘道:“仙师!”
凤怀月抬手一挡:“别说,没心情。”
阿金乐,硬挤到他身边坐:“仙师不喜欢那场幻术戏,以后就不会在鲁班城里看到了,今天是他们演的最后
一场。”
“嗯?”凤怀月问,“他们终于良心发现了?”
“什么良心发现?与良心无关。”阿金道,“是因为太过火爆,所以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演,我听说已经敲定
了一十八座大城,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估计将来会走遍修真界。”
凤怀月:“……”
这世界究竟与我有什么仇什么怨。
“但我不是来说这个的。”阿金邀功,“仙师先前不是一直在打听瞻明仙主吗?我有一个朋友,是在彭府里
做事的,他说明日越山仙主会在超然亭设宴,宴请八方宾客,当中就有瞻明仙主,而且,而且瞻明仙主好像还会
带着凤公子。”
凤怀月再度怀疑自己聋了。
“带着谁?”
“凤公子,就是那个,鸾。”
那个鸾,是修真界独一份的鸾。但问题是,凤怀月莫名其妙,我不就在这里?
阿金也看出了他的迷惑,便解释道:“不过这个说法只是传闻,也有可能是最近大家幻术戏看多了,分不清
台上与台下,但总之瞻明仙主是一定会去的。我跟这位朋友讲了仙师在千丝茧中助我的事,他也很欣赏仙师,便
说明日能挤出一个位置。”
凤怀月问:“宴席的位置?”
阿金干笑:“那肯定没有,他就是个小管事,哪有本事增设宴席空位。是围观的空位,虽只能远远站着,但
他也得费好一番功夫,仙师你想……想去看吗?”
看,为何不看,看一看那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刻薄嘴脸,三百年前训自己,三百年后还要再将自己扮成傻子
全修真界巡回,简直岂有此理。
凤怀月一拍桌子:“好!”
气势之凶悍,将阿金吓了一大跳。
超然亭位于彭府后山,高而陡峭,绝壁参天。这天一大早,阿金的朋友就接上了凤怀月,一路千叮咛万嘱咐,
只能看不能高声喊,千万不能惊动宾主。
凤怀月不解:“我为何要高声喊?”
对方道:“听阿金说,仙师十分仰慕瞻明仙主,我这不是怕仙师一个激动情绪失控。好了,位置就在前
头。”
凤怀月被安排到了一块巨石后,隐蔽程度和做贼有一比,又晒又累不说,还要背一个“十分仰慕瞻明仙主”
的名头,他简直嫌弃得要死,待对方走后,先给自己铺了一张小垫子,又用两张符咒挡住日光,方才觉得舒服了
些。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山中方才有了动静。
点点繁花如雨飘落,这是几百年前凤怀月最喜欢的排场,现在的他也很喜欢,伸手去接花瓣玩,又伸长脖子
往对面看。客人确实多,并且每一个都是锦衣华服,形貌昳丽,他们浩浩荡荡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像一蓬又一
蓬华美的云。
凤怀月远远看着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热闹,没觉得心酸,反而想跟着笑,他莫名就很喜欢隔着山谷的那群宾客
——倒也正常,因为今天所有的受邀者,的确也是余回按照凤怀月当年的喜好,一个一个精心挑的。
待所有人都落座后,又过了一阵,司危方才姗姗来迟。
凤怀月啧啧摇头,就知道你这个人吃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不如换我……我?
待看清被司危带在身边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后,凤怀月简直当场五雷轰顶,他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自己,可…
…
宾客们或许是因为已经提前知晓,倒并未表现得多惊讶,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凤怀月眼睁睁看着那个僵硬的
自己古怪地走路,古怪地点头,古怪地入座,简直要毛骨悚然,而更令他惊悚的,在开席之后,对方竟然抬头朝
这边看了过来,两道无神的目光穿透花海,直勾勾地落入自己眼底。
凤怀月倒吸一口冷气,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他将符咒一收,站起来就想走人,小白却从锦囊中溜了出来,
乘风就要向着宴席的方向飘!
“喂!”凤怀月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小白却又拧巴着要飘走。它闹腾起来,是真的闹腾,完全继承了当年
司危的那份无理取闹,嗷嗷呜呜地就要跑。凤怀月暗自叫苦,连用十几道符咒将它逼入一处死角,自己则是连滚
带爬地扑过去,总算将这倒霉儿子一把攥住。
“呼。”他坐在地上教训它,“下回再这么闹,当心我喂你吃黄连拌辣椒。”
小白蜷成一团,战战兢兢不敢动。
“……行了,逗你的。”凤怀月用指背蹭了蹭它,又心软,“回去买果子给你吃。”
小白并没有没被果子安抚到,甚至还缩得更小了,凤怀月也顾不得多问,低头想将它装进锦囊,却觉得哪里
似乎不太对。
这里没有阳光。
而且只有自己坐的这一块地方没有阳光。
一个人的影子正严严实实地笼着自己。
他心跳一滞,缓慢地回过身——
然后便看见了司危的脸。
===20. 第 20 章 好清脆的一个巴掌===
凤怀月不由一阵脊背发寒。比起司危,更令他不适的其实是正站在司危身边的,那个僵硬而又古怪的“自己”,对
方表情木讷,眼神空洞,皮肤白得不见一丁点血色,穿一身宽大奢华的云锦宽袍,衣摆被风吹起时,如一片香腻冰冷
的蝶翼,直扇得他胃里一阵翻涌,撑在地上的手指也蜷缩着,深深抠进泥地。
偶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俯下身,陡然浓烈的花香使得凤怀月愈发脏腑抽挛,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
站起来想离远一些,却忽然被一阵寒凉飓风重重锁住脖颈。
“咳!”他费力地抬起头,剧痛使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依稀辨认出那双眼睛,冰冷的,与梦境中截然
不同,毫无温情可言,只像一只失控的野兽,充满令人胆寒的残虐。
司危没有理会身后正大呼小叫赶来的余回,他面色阴沉,强迫凤怀月转过身去,单手一掌,灵力霎时如利刃
剔过那道细韧背骨,须臾,竟从中硬生生剜出一块沾着血的,透白的玉。
他松开手,凤怀月立刻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地,里衣被虚汗打得透湿。从撞上司危的双眼到现在,不过短短一
瞬,他却已经被对方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期间经历简直像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但痛却是千真万确存在于现实
中的,血渍从他背上缓缓铺展洇开,也像一对蝶翼,红的,鲜红,与眼前那抹纯白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
何为修真界最令人胆寒的暴君,他现在才算有了真切体会。
“你又犯什么病!”余回赶到之后,低声呵斥司危,急忙将他拉到一边。彭流是在菡萏台宴席上见过凤怀月
的,虽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但眼见他已经满背是血,也无暇多问,只抬掌送过去一道灵气,替人短
暂封住伤口。
余回夺过司危手中白玉:“疯了吧,哪怕他真是十恶不赦之徒,你就这么当着百十来号人的面动用私刑?不
要太嚣张!”
司危冷冷道:“这是阿鸾的东西。”
余回闻言一愣,低头一看掌心之物,玉髓白而润,隐约透出凤凰纹路,确实是当初凤怀月用心头血点出来的
灵物,只是形状变了,被磨得更小更细,看起来像是一截白色骨头。
世间的确是有这么一种治疗手法,以灵玉来修补修士们碎裂的灵骨,但又因为此类灵玉实在太过罕见,所以
在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医馆里,大夫们往往也会取他人之骨来完成手术,至于“他人”是何人,他们有的重病濒
死,有的自愿放弃修为,总之都用不到灵骨,倒不如剔了,替家人、替自己换一笔巨款,至于其他更为血腥的获
取途径,说出来,是能将幼童吓出病的程度。
司危神情漠然:“他的灵骨,可不止只有这一处修补。”
凤怀月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当初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噩梦与现实搅和在一起,只觉得周身如被雷击,
呼吸一口都是疼的,哪里还能分得清骨头碎了几块,又被补了几块。
余回问:“那这玉……”
凤怀月答:“我在黑市买的。”
事到如今,他实在没力气再去编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但幸好当年那个自己也算是帮了眼下这个自己一回。
余回转身对司危道:“当初阿鸾哪里会将这些东西当宝贝,哪怕是用心头血亲自点出来的,也是玩两天就扔,那
些偷他捡他私物去黑市倒卖的贼人,难道还少吗?你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要抽了人家的骨头。”
彭流接过玉骨,重新替凤怀月补了回去,过程中他微微有一停顿,眉宇间挂上疑虑,却也没多言。
背上剧痛得以缓解,凤怀月整个人依旧在打着寒颤,他现在只有掌心那一点暖意可依赖,便不由自主地握紧
再握紧,灵火被他捏得溢出指缝,却没有任何挣扎,反倒温柔地包裹了过来。
彭流问:“这是我们丢失的灵焰,为何会在你这里?”
凤怀月将手背到身后,缓了半天,方才道:“它是自己藏到我身上的。”
“许是因为你的灵骨内有阿鸾的气息。”彭流又看了眼司危身边的“阿鸾”,方才在开席之后,他突然就站
起来,一言不发要朝着这儿走,应该也是感应到了相同的灵气。
余回伸手想要将灵焰接过来,但小白哪里又肯,“嗖”一下就飘入了凤怀月的衣襟内,颇有几分连滚带爬的
架势。这小东西的脾气,众人都是见过的,不比司危正常多少,发起疯来无人能控制。考虑到眼下还有百余宾客
在另一头干巴巴等着,彭流便退让一步:“我先差弟子送阁下去医馆休息。”
凤怀月也想尽快离开这倒霉地方,虚虚一点头,转身想走,那偶人却也跟着挪动两步,伸手去触他的指尖。
司危一把将人拽回自己身边:“阿鸾!”
凤怀月再度汗毛倒立,也不知是因为司危的声音,还是因为方才短暂触碰间,从自己内心深处突然翻涌而起
的诡异错觉——那似乎当真是另一个自己。
不是靠邪术堆积制造的傀儡,而是千真万确被禁锢的,急于挣脱的,另一个自己。
彭氏的弟子将一头雾水的凤怀月带离了这座山。
余回皱眉:“这人……”
“他确实古怪。”彭流道,“罢了,我会让弟子暂时看管住他。先去赴宴,否则将宾客晾在山中,保不准哪
张嘴又要添油加醋去生事。”转头看到司危,也是一肚子火,骂道,“这里不是枯爪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下
回发疯之前,能不能至少先看看场合?”
司危听而不闻,拉起偶人的手想走,下一刻——
“啪!”
好清脆的一个巴掌。
司危震惊万分,余回与彭流也懵在原地,因为他们哪怕在三百年前,也是没见识过这种大场面的。现场一片
寂静,半晌,余回方才出来打圆场:“咳,我说——”
“阿鸾。”司危急急握着偶人的肩膀,眼底血红,“你再打我一下。”
余回:“……要点脸。”
我就不该多嘴。
偶人却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木讷,不理任何人,继续朝着宴席间走去,司危寸步不离跟在他身侧。待两人走
远后,余回忧心忡忡道:“你有没有觉得,他比三百年前更疯了,像是真的在枯爪城里憋出了脑疾。”
三百年前有飞贼不知天高地厚,偷了凤怀月半园子的奇花异草,也仅仅被罚去挖了一年矿。现在呢,方才那
名修士只不过是错买了一块玉,他就要将人家的骨头挖出来看个究竟,实在是……余回继续道:“那修士不计较
倒也罢了,倘若计较起来,他以为天下就没人能治得住他吗?”
彭流道:“不过那修士也是个野路子,我方才在替他疗伤时,发现每一块灵骨竟都被换过,气息混杂污浊,
其中有一块还带着煞气,司危不喜,也是正常。”
余回听得不可思议:“每一块?他是如何将自己弄得灵骨粉碎,还能活下来的?”
“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原本的灵骨其实没碎,但资质不足难以突破,所以索性全部换掉,这种事虽然
耗时耗力,过程中随时都有殒命的风险,但一旦成功,获益也不小。”彭流道,“他前阵子刚去过千丝茧斩
妖。”
余回摇头:“荒谬,看来你我真得管管那些邪门歪道的医馆,这事由我来做,你就多费心看着些司危,若看
不住,便只有一五一十上禀仙尊,让他受罚,总比看他疯魔要强,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也能指望阿鸾能活过来,替他补全脑子。”
“那只是个偶人。”
“是,我也就顺口一说。”余回叹了口气,“谁让能管得住他的,只有阿鸾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也向着山中走去。这场宴席与流行于城中的幻术大戏一样,都是为了能让凤怀月的现世显
得更加合理,宾客多为昔年旧友。当年他们在得知凤怀月的死讯后,都大为悲痛,后来每逢清明总少不了祭奠,
这三百年间,光纸钱就不知道烧了多少,哪怕清楚对方已经魂飞魄散,至少也能于火光中寄托一份念想。
谁曾想,烧着烧着,突然就将人给烧活了。
在初听到消息时,大家或是震惊,或是不信,或是半惊半信,但总的来说,还是欣喜若狂的情绪要占大多数
的,几乎所有人在收到请柬的当天,就动身不远千里万里地赶来鲁班城。
结果真的见到了凤怀月。
可又不是记忆中的凤怀月。
记忆中的凤怀月,名冠三界,又风流又活泼,行起酒令来会将整片林子的鸟雀都惊飞,拎一把酒壶,就能摇
摇晃晃从第一桌喝到最后一桌,是何其生动鲜活,与眼下这个……相同的也唯有一张脸了。
众人皆是唏嘘,只当他确实伤重伤了脑子。
也罢,命能回来,已是万幸。
这场酒宴在一片沉闷中散场,天色也暗了。
城中客栈,凤怀月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大葫芦滋补药“吨吨吨”地喝。彭氏医馆的大夫或许是得了彭
流吩咐,总之对他极为上心,免费治病不说,药都是给开最好的,看完诊后用轿子将人送回客栈,后头还要跟三
驾马车,拉满各色补品。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车旁悄悄溜走,顺手一摸,又像猴子一般地翻墙上瓦,她在城中穿梭来回,最终钻进一处
破破烂烂的小院内,将手中的东西一丢:“给你,最好的补品!”
鬼煞伸手接住:“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呢?”
红翡答:“他好像受伤了。”
鬼煞猛地站起来:“什么?”
“他好像受伤了。”红翡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伤得很重很重,被彭氏医馆的人抬回了客栈,这些补
品也是他们备给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溜溜转动眼珠子看着对方,继续道:“我发誓没骗你,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客栈看,看完了,
你干脆就带着他离开鲁班城吧。对了,在你走之前,记得把解药给我。”
鬼煞单手拎住她,扯着就往外走。
“喂,喂!你拉我干什么!”红翡受惊挣扎,“放手!”
鬼煞低头森森地看着她:“我去客栈,你也得去客栈。”
“我为什么要去,我都已经把情报告诉你了,你就不能自己……好了好了,别走了,我同你说实话!”红翡
使出吃奶的劲挣脱他,认输道,“那客栈外现在守着许多彭氏的弟子,去不得,但……但他也是真的受伤了,我
亲眼看到的,伤重不重不知道,你也别让我去医馆里打听,我进不去那种高级地方!”
“去客栈里。”鬼煞双手几乎要攥碎她的肩膀,“我进不去,但我知道,你能进去。”
红翡疼得倒吸冷气:“好好好,我去,你先放开我!”
……
凤怀月在客栈里拍着“咣当”作响的肚子,将其余补品全部丢进乾坤袋中。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立刻收拾
行李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白日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所感应到的那份熟悉,又实在令他很难不多想。
难不成自己丢在枯爪城中的那部分魂魄其实并未随爆炸被焚毁,而是由司危收了起来?
且不说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收都收了,难道不该找个漂亮的透明瓶子将那些魂魄碎片
装起来,然后放在宝石里也好,放在花丛间也好,每逢清明再烧点纸,祭点酒,聊两句,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故事
吧?造一个傀儡算怎么回事。
而且也不知那傀儡是用什么东西捏的,非木非玉非金非土,想起对方的白腻皮肤,凤怀月再度有些五脏六腑
抽搐,他实在没法接受自己的魂魄就这么被寄托在了那具不知来由的诡异肉身上,还被迫一天到晚跟在司危身后,
怎么想怎么惨,得想个办法尽快将其收回来。
在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后,凤怀月更不愿暴露身份,因为就算是传闻中深爱自己无法自拔的彭流与余回,居然
也能对着那具偶人温情脉脉,丝毫不觉有哪里不对,实在变态得很,三个仙主凑不出一个正常脑子,修真界也是
惨。
凤怀月一边给灵焰喂果子,一边自己也啃了一口,盘算着要怎么偷魂,结果却盘算来了红翡。对方从门缝里
溜进来,看了一眼他,撇嘴道:“原来你伤得并不重啊,我还当快死了呢。”
“我若是死了,你岂不是会错失一个敲竹杠的好机会?”凤怀月将桌上果盘推了推,再度摆出烦人长辈的口
吻,“吃吧,小姑娘多吃点水果,以后才能长得水灵。”
“谁要敲你竹杠了?那天在天工坊中,我瞒而不报,难道就不能是真的想帮你?”红翡反着跨坐在椅子上,
道,“今天我也是来帮你的,你得罪了彭氏,可有想过下一步的计划?”
凤怀月反问:“我何时得罪了彭氏?”
“你没得罪,那彭氏的弟子为什么会守在客栈外?他们将你送回来后就没再走,总不能是在守着别人。”
凤怀月皱眉,站在窗边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看吧,我没骗你。”红翡道,“彭氏可不好惹,你再在这鲁班城里待下去,怕是要吃亏,还是快点跑吧,
我知道一条路,能帮你跑,咱们今晚就跑。”
凤怀月回头:“你可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红翡一翻白眼:“是是是,我是要收钱的。”
但其实这笔买卖还真无所谓收不收钱。她被鬼煞强行喂了毒药,现在算是彻底沦为对方手里一只野狗,每天
都得被他驱使,这唯唯诺诺的鬼日子可不是红翡姑奶奶的作风,她想,既然对方那么关心眼前这个修士,那不如
自己将他带出城,藏起来,也好去谈条件要解药。
凤怀月却摇头,不肯走。
红翡急了:“为什么,你是傻的吗,犯了事不跑路?”
“我不傻。”但是我的魂还在这里。凤怀月清楚,自己一旦离开,哪怕是换一张脸再回来,也很难再靠近那
具偶人了。他看出了今日彭流眼中的疑虑,知道对方定然还会再审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机会,但至少得
试了才知道。
红翡气得跺脚,却又不敢对他怎么样,更不敢将鬼煞的事说出来,最后只能咬牙骂道:“活该你被彭氏的人
抓去受刑,小心被关在地牢里剔骨扒皮!”
凤怀月教育:“你一口气吃了我三个果子,怎么也不见嘴甜一些?”
红翡故意气他,又抓了第四个果子,从门缝里挤出去,口中嘟囔着黑市上学来的脏话,真不知道这些狗男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难对付,先前黑市上那些蠢货,不都是任由自己拿捏?她走到街上,不甘心此行毫无收获,
本想随便从路人身上摸点油水,抬头却瞥见远处一道影子,顿时一惊——
“喂,快点跑!”她气喘吁吁地撞进屋。
已经爬上床的凤怀月莫名其妙,你怎么又来了,我跑什么?
“瞻明仙主,瞻明仙主正在朝客栈的方向来。”红翡道,“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别是来杀你的,算了,你先
起来!那可是瞻明仙主,他要是来杀你,你不跑,不是傻吗?他要是不杀你,那他也不会知道你跑了,这点道理
都想不通?”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司危的确是在朝这处客栈走,但凶不凶,要杀人,则全是红翡的添油加醋,管他三七二
十一,先将人藏在自己窝里再说,否则他若真的被瞻明仙主杀了,那鬼煞一怒之下,再也不管自己了呢?
凤怀月知道这小丫头嘴里没实话,但或许是因为中午刚被血淋淋地抽过骨头,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他也觉
得该躲还是得躲,便道:“也行。”
红翡带着他,从来时老路顺利离开了客栈。
“我们要去哪?”
“出城!”
红翡拉着他飞速地跑,跑得凤怀月连连咳嗽,又感慨了一番年轻人体力就是好。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动作间如被利刃重新划开,也不知有没有血再流出来。他停下来反手去摸,红翡却嫌弃道:“慢死了,上来!”
“上哪……哎?”凤怀月没有一点防备地被她甩上了背。
飞贼的步速,与风有一比。红翡扛着人一路跑出城,然后往地上一放:“就是这里。”
凤怀月四下一看:“这里处处都是千丝茧。”
“与千丝茧没关系,我在这里有个洞。”红翡拨开一片枯草,“你先躲着吧,千万别出来,我回城打探消息,
明天再来同你说。要是没事,你就回去,要是有事,你就跑。”
她说得风风火火,跑得也风风火火,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凤怀月替自己收拾出一个舒服的干草窝,坐在上头摸了摸背部伤口,幸好,并没有裂开。他是真的不清楚原
来自己的灵骨中还镶了一块玉,只知道自打醒来那天起,这一块就没舒服过,不分时节地酸胀麻痛,像是有许多
相互不对付的虫子在发疯啃咬,又浑噩又痛苦,比庄子里风湿的大娘还不如。
他仰面一躺,看着天边惨淡的月,开始思考自己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倒霉。说是幸运,现在却连客栈都没法
住,只能露宿野林子,说是倒霉吧,可好像又有那么一点能补全魂魄的指望。看着看着,想着想着,他忽然就觉
得一阵汗毛倒竖。
乌鸦在林间飞腾而起,呼啦啦翅膀扇成一片。
有人正在朝这边走。
白日山间熟悉的压迫感再度袭来,夜风呼啸盘旋,穿过石缝,发出哀号一般的可怖声响。
凤怀月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乌鸦越飞越近,而就在对方即将步出深林的前一刻,凤怀月果断咬牙撞进了一个千丝茧。
比起妖邪,他更不想面对那个毫无道理可讲的,残暴的疯子。
风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司危站在**潮湿的草叶上,看着眼前几个浮动的茧,看了许久,然后弯下腰,从一片闪烁的萤火里,用两根
手指钳出了一团试图冒充萤火的火苗。
“哪个?”他阴沉地问。
小白在他掌心扭曲成麻花,然后往前一飘,晃悠悠停在了一个千丝茧前。
司危把它握回手中,也大步跨进茧壳。
尖锐的小孩笑声霎时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嘻嘻,穿新衣,吃喜宴!”:,,.
“咚, 咚,咚!”
“贵客乘绿轿。”
“咚,咚, 咚!”
“红轿接新娘。”
一群孩童唱着稚嫩的歌谣,笑嘻嘻地在村子里你追我闹,他们个个眉目清秀,长得可爱极了。凤怀月随手拦
住一个, 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凤怀月问:“如何遭殃?”
孩童们捂嘴偷笑,小手纷纷伸过来扯住他的衣摆,蹦蹦跳跳将人领到村口一处旧房外, 往窗前重重一推,道:
“客人自己看呀,看了就知道。”
“咚,咚,咚!”
凤怀月总算明白了方才夹杂在童谣中的古怪声响是来自何处。
看着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他后背泛上一阵恶寒,考虑到自己脊骨新伤未愈,实在没有必要再坐着被这威猛壮
汉捶手,于是果断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件新的体面衣裳,正所谓君子能屈能伸。刚刚换好,绿色的四人大轿也恰
到村口,轿夫穿得并不像轿夫,更像是阔气贵公子,他们的容貌也极好看,眉如远山眼如月,笑起来一个赛一个
俊俏。
凤怀月却莫名就有些别扭,但具体哪里别扭,一时片刻又说不出。
“接贵客上轿!”
轿夫掀开车帘,弯腰恭敬相邀。凤怀月配合地坐了上去,问道:“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去赴我家主人的喜宴。”轿夫朗声回答,“客人且坐稳了!”
他们齐齐起轿,步伐轻盈如云,很快就离开了阴沉沉的双喜村。凤怀月掀开轿帘往外看,平心而论,倘若方
才没有听到诡异的童谣,没有看到血淋淋的老妇,那这个千丝茧内的一草一木,还是很顺眼的,花如海影如浪,
路上走的行人无论男女,都是容貌丰美。一群女子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笑着看轿子里的凤怀月,嗓音娇嗔婉转,
说出的话却古怪得很。
“主人的喜宴还是开不得,这张脸啊,过不去小苏河。”
凤怀月伸出脑袋好事地问:“我为何过不去?”
女子用指尖点点自己的脸,又隔空点点凤怀月的脸:“因为你与先前那些客人,长得区别不大呀,他们可都
死了,所以你也会死。”
先前那些客人,凤怀月坐回轿中琢磨,应该是在说同自己一样进来斩妖的修士,修士们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
长相,可何为区别不大?除去极端丑的与极端美的,其余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普通人罢了,普通人渡不
过小苏河,那什么人才能渡?
他想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问轿夫:“距离小苏河还有多远?”
轿夫答:“两里地。”
按照这四人健步如飞的抬法,两里地可走不了太久。凤怀月看向轿外,道旁的男男女女也在看着他,纷纷笑
着打趣:“又来一个送死的丑八怪。”
凤怀月问:“丑就得死?”
人们回答:“是呀,丑就得死。”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有人手中拎着酒壶,有人手里捏着团扇,还有坐在地上抚琴的,抬头皆是一张美丽精
致的脸。凤怀月的视线从他们的五官飞速掠过,试图总结出一些相似点。轿夫们的脚步也在逐步加快,一条宽广
大河,已经逐渐在不远处显露出了白色的影子。
河中浪花滔天。
“贵客下轿!”
终于抵达目的地,轿子被放了下来。
“贵客下轿!”
见轿子里迟迟没有动静,轿夫又扯起嗓子叫了一回。
凤怀月定了定神,弯腰从轿中走出。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穿着红色喜服的管家正站在岸边,他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这位新客的脸。他身上裹
着浓厚的煞气,手中提了把鬼头长刀,目光阴森。凤怀月不动声色与他对视,问:“如何,我能去赴宴吗?”
管家瞪大眼珠子,转着圈打量他,打量了许久,突然转身高声喜道:“来人,渡贵客过河!”
一艘大船“哗啦啦”地驶了过来,桅杆上挂着一串或白或黄的骷髅,那些应该就是惨死的修士们,因为长得
不够像自己,所以被管家砍了脑袋。
是的,长得不够像自己。
从轿夫,到路边的女子,再到其余路人,所有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五官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眉毛也
好嘴巴也好,甚至就连双喜村里的孩童,也有与自己一样的眼睛。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怀月也就想通了方才在见到四个轿夫时,那股诡异别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因为自
己的眉眼口鼻被拆开,分别贴到了不同人的脸上。
大船破浪而行。凤怀月坐在甲板上,试图从匮乏的记忆里拨出一点往事,比如说自己当初在迷晕了越山仙主
与清江仙主的同时,还有没有顺便把媚眼抛给什么别的凶残妖邪,以至于对方念念不忘三百年,就连造一条破船,
也必须得是长得像自己才能坐。
情债一路从现世惹到千丝茧,凤怀月对当年的自己肃然起敬。
是个人物。
……
鲁班城内。
彭流摇头:“感应不到,理应是进了千丝茧。”
余回评价:“若不论前因后果,这种一出枯爪城就跑去千丝茧斩妖的行径,乍一听怎么还有些催人泪下。”
彭流道:“我看还是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脑子吧。”
余回敷衍一句,拿着梳子继续给坐在桌边的“凤怀月”梳头发:“阿鸾当年可没这么乖,仔细想想,倒也不
错。”
彭流问:“详细解释一下,‘不错’的点在哪里?”
余回答:“点就在于另一个现在疯了。”
疯的劲还不小,比蓬莱山那群呲着獠牙的灵兽更护食,简直恨不能将心上人十二个时辰锁在身边,亲手锦衣
玉食地养着,旁人多看一眼他都要犯病。余回道:“你仔细想想,倘若换成当年那个阿鸾,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拘
束?只怕半天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不让他走,与要他的命有何区别。”
彭流道:“要这么说,也有道理。”
余回将偶人的头发簪好,又道:“这也就是阿鸾的残魂眼下无知无觉,能由着折腾,否则……罢,他进了千
丝茧也好,多在里头待几天,顺便也让阿鸾透透气。”
彭流问:“但那名失踪的修士倘若也在同一个千丝茧中呢?”
“放心吧。余回道,“他不会让那名修士死在妖邪手里。”
毕竟阿鸾是在见到那名修士后,方才有了一点类似于活人的反应,会主动走路,主动伸手,以及主动扇响亮
清脆的巴掌。无论是因为白玉灵骨也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旁人肯定做不到。
所以瞻明仙主要是还想挨巴掌,就必须得将那名修士带出来。
彭流思而不解:“你说他这算什么爱好,要不要找个大夫看一下?”
余回提议:“不如下回你也扇他一巴掌试试,要还是能扇出一脸欣喜若狂,确实是得看看。”
彭流拒绝:“算了,他就继续这么病着吧。”
反正阿鸾手劲也不大,理应扇不出什么毛病。
……
司危在进入千丝茧后,也被孩童引去看了那满手鲜血的可怜老妪,他们同样叽叽喳喳地催促着新客快去换上
最好看的新衣服,好参加喜宴。见司危站着不动,索性自己采来花扯了草,闹着要往他头上插。
“方才那位客人,都乖乖换了新衣服,你穿着黑衣,主人可不喜欢黑衣!”
“穿黑衣,就得死!”
“快换,快换呀!”
司危眼神微微往下一瞥,不悦问道:“怎么,还要我亲手捉了喂给你?”
小白在他胸口滚了一滚,从衣襟里不甘不愿地探出一点火苗,它原本不想帮亲爹这个忙,但是当看到那些小
妖怪的长相时,却“嘭”一下拔高一尺,“呼”就飘了出去!
“啊!”孩童们惨叫一片,很快就被灵焰烧成灰烬。
“接贵客上轿!”
绿色的轿子停在村口。
也是四名绿衣轿夫。司危视线扫过眼前四张脸,阴郁道:“不知死活!”
“接贵客上……啊!”轿夫们见他没有反应,正欲强行上前将人塞进去,脸上却突然一阵剧痛,血从脑顶如
暴雨灌下,他们倒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翻滚着。司危将手中四张脸皮随意丢在泥中,这才吩咐:“站起
来。”
轿夫战战兢兢,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失去了好看的脸皮,他们露出原本的普通面目,被鲜血浸透后,显得
有几分恐怖和狰狞。
司危道:“本座不要这顶小轿子。”
轿夫们不敢言语,这……这轿子还小吗?但看着落在草丛里的,自己的脸,却又不敢反驳,半晌,方才有一
人结结巴巴道:“大轿,是接新娘用的。”
司危道:“抬来。”
轿夫们不敢忤逆,命也不要地狂奔回村尾,扛来一顶鲜红的无顶新轿。
司危坐上去,冷冰冰道:“走!”
四个血呼刺啦的轿夫就这么抬着这尊大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双喜村。
沿途当然也是有路人围观的,但他们这回等来的却不是绿轿,而是红轿。而比红轿更加惊悚的,则是抬着轿
子的血人。各个头发凌乱,眼睛口鼻都结着血痂,背也佝偻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风流模样。
“呕……”有路人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司危看着众人,缓缓抬起胳膊,小白在他掌心被灼得左右难安,内里一颗焰心更是闪闪发光,如太阳般越来
越亮,直到最后快要憋不住爆炸了,方才被爹一把丢了出去。
“烧干净,别碍我的眼。”
“轰!”
纯白色的火光像一道有形的风,自红轿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呼啸平铺席卷。路人们根本躲闪不及,被打得
人仰马翻,他们捂住脸,跌跌撞撞爬到水塘边去看,而后便尖叫的尖叫,痛哭的痛哭,轿夫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到了小苏河边,将轿子一扔就跑。
管家拖着鬼头刀走了过来,他看着鲜血淋漓的红轿,显然大为惊愕!
司危问他:“船呢?”
===22. 第 22 章 灯会===
船在哪里,船已经载上另一位客人,先行开走了。
司危命令:“开回来。”
管家:“……”
他在这里守了百余年的河,杀过许多人,也零星接走过几个人,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规规矩矩坐着绿轿来
的,还从来没有谁会抢夺新娘的红轿,更没有谁会用这种口气同自己说话。
“不像,这个不像,杀!”河底藏着的水鬼此时也纷纷探出头,他们随浪花飘浮游荡,又嘻嘻地笑着,摩拳擦掌,
准备抢夺片刻后被丢进来的无头尸体。
管家握紧了手中那沾满陈旧血迹的鬼头长刀,目露凶光。
司危道:“不自量力。”
他甚至都没有碰自己的剑。片刻后,随着“扑通”一声,水妖们果然等来了新的食物,却不是客人,而是管家,
他的脖子被拧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脑袋耷拉着,胸口则是插着那把鬼头刀,锋刃从后背破洞透出,上头完完整
整挂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妖心。
这变故使得水妖大为惊恐,他们嘤嘤嘤地尖叫起来,相互挤成一团。
司危视线缓缓落在河中,又重新问了一次:“船呢?”
……
船被凤怀月坐着。
他刚刚发现自己弄丢了小白,此时深感郁闷,正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可能是丢在了哪个环节,千丝茧内还是千
丝茧外,但生病后的脑子又实在不好用,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半天想不真切不说,还开始脑仁子疼。
偏偏艄公又要来打岔,他高声喊着:“贵客到——”
凤怀月抬起头,以为已经到了岸边,举目却仍是滔滔大江。这一段路途的天是很暗的,转弯后两侧再被高耸
悬崖一挡,就更如长夜降临。随着艄公一声声的叫喊,崖壁上暗色的草丛竟飞速移动起来,它们像蜘蛛一样在悬
崖间来回跳跃,在空中扯出无数条银白色的丝线,成百上千红艳艳的灯笼齐齐被点燃,每个灯笼下,都挂了一条
谜面。
就好像是最盛大的正月十五花灯游一般。
船只缓缓驶入灯谜河段。
凤怀月站在船头,风吹得满身衣衫如四月杨花飞,卸去易容之后,他的眼角不再倒霉兮兮地耷拉,而是微微
上挑出一丁点风流俊秀,笑起来理应好看极了,也确实好看极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该笑的场合。他眉头微皱,
觉得这一幕画面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像是与自己当年某一段极为美好的记忆密切相关。
见鬼了,怎么还美好。他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和这里的妖王当真有过一段?
随风摇摆的红灯笼,将一张谜面扫到他脸上。凤怀月抬头看了一眼,伸手刚想去接,在悬崖高处,却突然发
出一声怪叫!于是那些能移动的“草丛”们再度行动起来,它们用生有利刃的长爪将银丝纷纷勾回,嘴里也叼上
灯笼,左蹦右跳地各自隐回了黑暗中。
河面重新恢复畅通无阻,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高处的怪声还在回响——
“嘻嘻嘻,新娘子来咯。”
“穿新衣,抬红轿。”
“吃喜宴,入洞房!”
凤怀月:“……”
艄公抡圆了膀子,将船只划得飞快,荡得桅杆上那些骷髅壳子“哐当”乱响,又行了一阵,他扯着嗓子高喊:
“新人到——”
凤怀月看向不远处的岸边,那里已经俨然一副要接亲的架势,有喜婆,有轿夫,有宾客,还有跑来跑去抢糖
吃的小孩,乍一看,确实喜庆,当然了,倘若这些人没有长着与自己大差不差一张脸,就更好了。
岸边依旧停着红绿两顶大轿。
“吉日并时良,貌女配才郎。”小娃娃们叫得欢欢喜喜,而凤怀月此时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算是貌女还是才
郎,直到他看见喜婆抖开了一张红艳艳的大盖头。
“新人上岸——”
船只稳稳停靠。
凤怀月呼出一口气,抬脚正准备跨过船舷,船只却又突然动了一下。
“啊哟!”已经伸出手准备扶他的喜婆扑了个空,差点掉进河中,想骂艄公不会开船,可一看,艄公不是已
经上了岸?
“走,走,快点走!”水妖们嘤嘤嘤嘤地哭着,一刻也不敢耽误,才不管船上到底有没有客人要上岸,“砰
砰”几下用手托住船底,纷纷站了起来,然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踩着水面开始往回跑。
速度飞快,急得喜婆与艄公在岸边干跺脚。
“新人,新人怎么跑了啊!”
但新人本人其实也并不想跑的。凤怀月双手紧紧握着船舷,觉得自己正身处十八层巨浪之巅,被上下颠簸得
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他也是没想过,船还能被扛起跑。后来实在忍不住,将脑袋探出去吐了好一会,又对下头的
水妖虚弱哼了声“对不住”,半死不活再抬头时,就见船只已经即将抵达来时码头。
而在码头上,正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凤怀月倒吸一口冷气,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对方竟然找了进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藏,第二反应是跳江,但船上
空空荡荡,河里又黑压压飘满了水妖,实在……眼看岸已经越来越近,凤怀月只有先给自己一把套回了假脸。
“船来了,船来了!”水妖们齐齐刹住脚步,往前一扔,大船“咚”一声重新砸回水面。
毫无防备的凤怀月弯下腰:“咳咳咳咳……”
正咳得半死不活之际,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摆,他心里暗自叫苦,酝酿了半天情绪,方才抬头扯出一
个规规矩矩的笑:“瞻明仙主。”
司危居高临下道:“你昨晚跑得很快。”
凤怀月硬着头皮答:“因为急于斩妖。”
司危并未理会他这拙劣的借口,只是坐在椅上,道:“走。”
走,走哪儿?凤怀月糊里糊涂地没明白,但下一刻,大船就“嗖”一下,再度拔河而起!
凤怀月的手指猛然扣紧船舷,欲哭无泪地想,又来?
但这回可能是因为有司危在船上,水妖们并不如来时那般寻死觅活,而是单肩扛船,另一手当桨,平平稳稳
整齐划一地重新向着对岸驶去,生怕稍有颠簸,就会被暴君拧断脖子。
一路碧波荡漾。
过了一阵,小白偷偷摸摸从司危怀里挤出来,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风冲向凤怀月,一头重重扎进
那香喷喷的衣襟,只将屁股露在外头。
凤怀月本能地一手托住灵焰,先抬头看向对面,见司危并没有什么反应,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失而复得,他
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从乾坤袋中摸出几粒灵石喂它。
刚刚被迫吞了成百妖魂的小白:“……”
撑的要死。
船上没有艄公,也就没有了方才那一声又一声的“贵客到”,水妖是不敢出声的,于是四周就只剩下了风和
浪的声响。凤怀月本来就不喜寂静,更别提是这种压抑的寂静,一想到三百年前的自己竟时不时就要被这位仙主
绑回**山亲自调|教,他简直要毛骨悚然,讲道理,这和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河面上泛起红光点点。
悬崖间再度挂起成百灯谜,只不过站在船头的人变成了司危,这场景不仅仅凤怀月熟悉,他也熟悉,熟悉到
已经在枯爪城里回忆了千遍万遍。那一天的月川谷里挂满了红色灯笼,宾客们纷纷扯了灯谜去猜,猜中有赏,猜
不中有酒,而已经喝到摇摇晃晃的凤怀月,看字谜都是重影,哪里还能猜得对。
“又错了。”司危说。
凤怀月又气又急,扯着他的头发闹:“人人都能对,我怎么就不能?不行,我也要赏。”
这时的两人,关系其实还不算太密切,至少在凤怀月看来,是不密切的,但他喝醉了,喝醉的人不会管什么
仙主不仙主,所以该扯的头发还是得扯。
司危往后一退:“那你想要什么?”
凤怀月站立不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仔细看架上摆着的灵器,想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的。他醉醺醺的,
脖颈透出一股粉,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香软而热,应该也是甜的,于是司危就真的尝了一口。
凤怀月并不知道自己被占了便宜,还在伸手往架子上够。
司危握住他乱抓的手,按在自己身后,下一刻,便俯身噙住了那被美酒浸透的唇。
凤怀月稀里糊涂,就这么被裹着亲了个透,他实在是脑子不清醒,但情|欲诚实得很,亲到后来,两条胳膊
攀住对方的脖颈,轻轻蹭着,像一只晒够了太阳的猫。
余回五雷轰顶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司危一把将凤怀月抱着站好。
余回回头看了眼大敞的门,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人能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下……不远处可就是如海人潮,他
们随时都有可能举着谜面来领赏!而且,他看着明显已经喝傻了的凤怀月,伸手一指司危,趁人之醉,你这个轻
薄狂徒!
“阿鸾,我们走!”他一把扯过凤怀月,“离这种人远一点。”
司危靠在架子上,看着那如雪背影走得踉踉跄跄,时不时还要回头看,顶着红扑扑一张脸,醉了倒可爱得很。
那一天,月川谷里备下的所有奖品,都被心情不错的瞻明仙主大手笔地发了出去。
酒醒后的凤怀月抄起厚厚一叠灯谜仔细检查,看一张,上头答案是错的,看十张,还是有八张错。众人当初
决定由司危来负责花灯节的奖品发放,就是因为他不喜饮酒又长了一张凶脸,看起来公正万分,结果呢?
于是气冲冲跑去金蝉城告状。
余回看着他巴拉巴拉的嘴,不可避免地想起当日场景,欲言又止,止后还要被凤怀月拉往**山讨公道,司危
倒是脾气很好地点头,差弟子将凤怀月带去了自己的珍宝库,随便挑。
那是他在过往的千千万万日中,度过最好的一个花灯会。
而现在,相同的场景却被搬到了这煞气浓厚的千丝茧内。
因为这回船上没有新人,所以红灯笼并未被收起,船只缓缓驶入,司危问:“方才你是怎么通过的?”
凭脸。凤怀月摸了一把鼻子,敷衍道:“方才我猜对了。”
司危随手扯下一张丢给他:“那就继续猜。”
凤怀月:“……”
这张灯谜其实不难,很简单,念念不忘心却碎,谜底就是一个“今”字。他取过空中悬着的笔,写出的却是
一个龙飞凤舞的“离”!
司危皱眉:“你是怎么猜出这个字的?”
凤怀月有理有据:“心既已碎,哪怕是夫妻,最好也还是赶紧离。”
这胡编乱造的答案一被递回,意料之中换来尖锐的嘲笑,整片灯阵都在左右摇晃着,那些“草丛”也露出森
森的牙,原来竟是一群野猴子。但凤怀月要的就是这份乱,因为现在船上的两个人都不像当年的自己,既不能当
新人,也不能当贵客,那即便是猜对了谜题,接下来怕也一样难以渡河,肯定还会有别的阻拦,倒不如彻底答错,
引对方主动攻击,反正眼下有司危在,不用白不用。
野猴子们扯着银绳,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锋利大网,银铃叮叮地兜了下来。
司危在船底重重一磕剑鞘,长剑霎时如黑龙呼啸而出,盘旋绞住了那张网!野猴子们尖叫连绵,身体被切割
成十七八块,血雾噼里啪啦像雨滴般砸落,将拢住大船的结界染成猩红。
悬崖上的怪声尖锐地大叫:“黑衣煞神,黑衣煞神,他来抢新——”
声音戛然而止,也不知是不是被长剑斩了脑袋。
水妖们满身狼狈地淌过血河,将船只哆哆嗦嗦地推向不远处的岸边。
“贵客到——”
喜婆大声喊。
经历过方才那场血雨,凤怀月对司危的残暴再度有了新认识,但这份残暴在千丝茧内,却又实在可靠。反正
对方既然在刚见面时没杀自己,就说明不想让自己死,或者说至少不想让自己死在千丝茧内,那么在接下来的路
途里,这条大腿千万要抱好。
他跟在司危身后下了船。
喜婆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不懂这样两副面孔,怎么会被对岸放过来。但还没等她开口,司危已经坐上
了无顶红轿,轿夫不满地转过身,道:“红轿是给新人坐的!”
司危视线落在凤怀月胸口:“出来,干活。”
小白涌动两下,坚决不肯出来。凤怀月也后退两步,伸手捂住灵焰,干什么活,它才多大点,糖吃多了都要
不消化。
轿夫还在叫嚷:“你下来!”
司危挥手一扫,手里已经握了一张新鲜的脸皮。轿夫同他在双喜村的同僚一般满脸血地惨叫出声,岸边准备
接亲的其余人也被这血腥变故惊呆在了当场,司危将手里的脸一扔,问:“自己动手,还是本座直接替你们拧了
脑袋?”
凤怀月:“……”
司危的视线落在喜婆身上:“你先来。”
半晌,那名喜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硬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
凤怀月转头闭上眼睛。
身边惨叫声一片,地上落着的脸皮也越来越多,到最后,人人都顶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呜呜咽咽地哭着,
司危却道:“顺眼多了,以后别再让本座看到这种脏东西。”
凤怀月直到钻进轿子还在想,我的脸怎么就是脏东西了,你这人到底是什么阴间品味?
这支哭哭啼啼,极端诡异的迎亲队伍,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下山迎客——”:,,.
===23 第 23 章 我当年那是什么火爆行情===
轿子摇摇晃晃继续往高处走, 凤怀月掀开轿帘往外看,就见喜庆的红色桌椅已经摆了满山,每一桌旁皆围坐有不
少宾客, 他们各个都是衣着华美,自然, 也各个都顶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轿夫们不敢回答,只是一味地哭,他们哭着将轿子抬到最后一张空桌旁,这里显然就是备给新客的酒席。凤
怀月挑了个空位坐下,按常理来说,现在宾客既然到了, 那么接下来应当就是一对新人拜堂成亲, 可左等右等,
却一直没有动静。
凤怀月其实颇为好奇,好奇这一重世界的大妖会如何安排这场婚礼。他又看了眼司危, 就见对方视线正扫过
下方绵延的山野与红桌,依旧是一副心情极度欠佳的大爷姿态,像是下一刻就又要去凶神恶煞地撕人脸皮。
一时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反派。
“这,一时片刻的,怕是开不了了。”大娘面有难色, 压低声音道,“新人还没到,凤公子他还没有逃出
来。”
逃?凤怀月不解:“从哪里逃?”
大娘答:“从月川谷逃。”
凤怀月又问:“谁囚禁了他?”
大娘四下看看,声音压得越发低,几乎只剩下了一点点气调:“瞻明仙主。”
凤怀月:“……”
怎么连在千丝茧里都要囚禁我?
大娘又道:“只可怜凤公子,几次三番想逃,却都被捉了回去,现今还不知正在遭受何种折磨,唉,也是可
怜,可怜呐。”
“那假如凤公子一直逃不出来呢?”凤怀月继续问,“这场喜宴就一直等着吗?”
“对啊,那不然还能怎么样?”大娘奇怪地看了眼他,像是十分不理解这个问题,“新人未到,喜宴自然就
得等着,主人已经等了几百年,他都不急,你们这才来了多久?等,等着,总有一天能等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念念叨叨地离开。凤怀月虽然极度不想同司危说话,但谁让眼下只有这一条粗腿可靠,
便还是问:“倘若那位凤公子一直没有逃出来,那这一重幻境的主人,难道就要将宾客日复一日地晾在此处
吗?”
司危答:“对于窝囊废来说,他们唯一擅长的事情确实就是等。”
一天等不到就等一月,一月等不到就等一年,或者十年、百年、千年,凤怀月问隔壁桌的客人,你们已经在
这里等了多久?对方仔细算了算,回答道,总有七八万天,接着说的话也与方才那大娘一样,新人被囚,如何开
宴?他又道,除非,除非……
“除非能有人救出新人?”
“对,对!”那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捏住凤怀月的手,激动道,“贵客可有办法救出凤公子?他眼下就
被关在月川谷中,等他来了,这场喜宴立刻就能开始!”
凤怀月看向司危。眼下似乎也只有先去救人,因为倘若不救,喜宴就没法开始,喜宴没法开始,这一重世界
的大妖就不会出现,那所有人就都得无止无休地等下去。
司危问:“月川谷在何处?”
周围人齐齐指向同一个方向。
轿夫任劳任怨,将司危与凤怀月又抬下了山。
月川谷,凤怀月知道那是自己曾经的居所,全修真界最奢侈华美的一处山谷,不过却遭枯骨凶妖毁坏,变成
了一片焦黑废墟,后又被清江仙主下令彻底封存,普通人从此再难踏足。
倘若能在这大妖的幻境里再看一回昔日盛景,倒也不错。凤怀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司危下了轿。目的地
近在眼前,看上去果然美丽极了,一块巨石上用莹白流光书写着“月川”二字,花草树木栽种的位置也有讲究,
高低错落,似画卷铺展,雅致有品。
凤怀月暗道,不愧是我。
进谷之后,风景亦是绝美,荧光碧草抽出一人多高,开着毛茸茸的淡粉色花团,凤怀月伸手擒住一只蝴蝶,
正准备从怀里掏出小白,也让它玩一玩,司危却瞥来一眼,道:“你似乎很高兴。”
凤怀月将笑容收起,虚心道:“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美景,当年的月川谷,也是如此吗?”
“也是如此,一模一样。”司危继续往前走,“但越像,他就越该死。”
因为越像,就越说明这一重幻境的大妖在三百年前,已经将月川谷反反复复看了个遍,还记了个滚瓜烂熟,
否则不可能如此一五一十地还原。而他既然能偷看月川谷的景,也就能偷看月川谷的人,偏偏月川谷的人,又是
最放纵浪荡的,酒壶一扔鞋一甩,就能衣衫不整地躺在河边睡上一天。
司危先前纵着他,一是因为吵不过,二者,也是因为相信月川谷在自己的看顾下绝对安全,所以放纵一些也
无不可,却不曾想还是百密一疏,竟漏了这个不知是什么玩意的猥琐货进来。
司危握紧右手,剑柄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凤怀月放慢脚步,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但还是离远一
些好。就这么又前行两三里,前头出现一座玲珑剔透三层小楼,大门被粗黑铁链一圈又一圈地绕着,上头还蕴满
了蓝色雷光。
修真界看押烧杀抢夺的极端恶徒,阵仗也就不过如此了。身穿彩裙的侍女们排队下楼,抬头见到司危,不由
一惊,赶忙下跪道:“瞻明仙主,凤公子他还是不愿。”
司危问:“如何不愿?”
侍女答:“凤公子他只是哭,说宁死也不愿与您成亲,还说仙主即便抢了他的人,也关不住他的心,他将来
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定会赶到双喜村,去见心上人。”
一旁站着的凤怀月:“……”
他被这番说辞震撼得无以复加,一时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受惊,半天没能理清关系。
司危道:“好,你告诉他,本座不仅会放他走,而且还会亲自带他去双喜村见心上人。”
领头侍女闻言,先是疑惑极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等抬头想再确认一回时,却对上了司危那双阴沉而冷
的眼睛,顿时骇得重新伏好,定神道:“是,婢子这就去。”
她弯腰站起来,脚步匆匆地登上琉璃楼,而随着大锁落上,在楼宇背后,另一人也提剑走了出来,黑衣玄冠,
赫然又是一个“司危”,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幻境大妖想象出来的司危。
脾气没比正主好多少,甚至还要更加凶残一些,初一见到两人,便裹着浓厚煞气面目狰狞地冲过来。司危扬
手拔剑出鞘,凤怀月则是火速一闪,找了个安全地方,目送这一真一假两个仙主,从地面一路打到天高处。
琉璃楼也在此时被打开,侍女领着一个人疾步下楼,她脚步轻快地走到凤怀月面前,又迟疑道:“瞻明仙主
在何处?”
凤怀月道:“仙主有事,你暂且将人交给我。”
因为方才他与司危是站在一起的,所以侍女不疑有他。待她走后,凤怀月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差不多一模一
样,但是要稍微年轻一些的脸,心情颇为……不好说,但对方的话却很多,一把握住凤怀月的手,急忙问他:
“司危那个狗东西,真的愿意放我走吗?”
凤怀月点头:“是,你脸上怎么有伤?”
小凤公子闻言立刻哭诉:“都是被司危那个狗东西打的,他欲对我做不轨之事,我不肯,他便将我绑起来用
鞭子狠狠抽。”
凤怀月听得汗毛倒竖,主要悚在这月川谷既然是一一还原当年景,那该不会绑起来挨鞭子也是真的吧?还有
你这个不轨之事,它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种不轨?
小凤公子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就是这般如此,然后如此这般,我并不舒服,也不愿意,他那方面不行的。
凤怀月觉得自己要洗耳朵,想不明白这一重幻境的大妖究竟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整个故事未免也过于下
流荒诞。先前将军夫人要丈夫功成名就,小皇帝要建成心中乐土,就算最后双双疯魔失败,可至少还有前因后果
与那么一点点妖邪的事业心可言,比眼下这关于“瞻明仙主到底行不行”的议题简直不知道要高级上多少倍。
他难以接受自己竟然被如此意|淫了三百多年,而且即便是意|淫,哪有这种……凤怀月脑仁子生疼,就算明
知眼前这个人是幻象,也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这是要去同谁成亲?”
小凤公子答:“同马钱子成亲,他是一只旱魃,虽说容貌长得不怎么好看,也没本事,但是人老实,对我又
好,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
凤怀月被“马钱子”这种神名字和“一只旱魃”的身份再度深深震到,他按住对方的肩膀,谆谆引导道:
“不然再挑挑别的呢,你可是凤怀月。”我当年那是什么火爆行情,想找什么样的仙人找不得?
小凤公子却哭哭啼啼地说:“没法子的,我被司危凌虐多年,早已是残花败柳,修真界人人都嫌弃,再也玩
不得了,只有陪马钱子一起过。”
凤怀月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危合剑归鞘,落地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凤怀月答:“说马钱子。”
司危皱眉:“这是什么鬼名字?”
凤怀月松了口气,你不知道,那太好了,还以为当初在我的世界里真有这么个魃。
小凤公子在司危出现的一瞬间,就哭着躲在了凤怀月身后。按理来说,他是要比偶人鲜活许多的,但司危却
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没有魂魄的一具幻象,同方才那个“自己”一样,都只是可笑的影子。
凤怀月将马钱子的故事挑重点描述一遍,又尽量面不改色地说:“这一重幻境的妖邪,脑子确实不怎么清
醒。”
司危看着躲在凤怀月身后的人,问:“你是怎么认识那只旱魃的,说出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真的?”小凤公子探出一点头,“是我偷偷把他带进月川谷的,他受伤了,可怜得很。”
司危问:“何时带的?”
小凤公子答:“正月初三,大雪将遇仙桥压垮那一天。”
司危点头:“走吧,我送你去双喜村。”
===第 24 章(想想你的马兜铃...)===
司危独自走在前,凤怀月则是带着小凤公子跟在后。这一路的景致越发如梦如幻,简直美如旖旎仙境,哪怕只是
道旁小小一束银花,也像是在顶端挑了星,开得闪亮璀璨。人人都道当年的凤公子有多么多么奢靡,凤公子本人
却是直到现在才有了概念,何为堆金积玉连城富,即便是在月川谷中扯几根草,拿出去也是能换一袋钱的。
小凤公子催促:“走快一些。”
凤怀月却不想走快,他想多几眼自己当初的家,便道:ap;那马钱子有什么可着急成亲的,你难道还怕他跑
了不成?ap;
小凤公子回答:ap;我不怕跑,但是我怕别人捷足先登,所以得抓紧些。ap;
凤怀月满心无语,被他拉着袖子一路小跑,恋恋不舍再回头时,地上却已经悄然燃起蓝色的火,火舌飞速卷
起千堆万堆奇花异草,先如脱闸洪水一般贴地冲刷,而后又 ap;轰 ap;一声直直冲上天际,迎风扭曲呼啸着,将
整个月川谷都焚成灰烬。
“……”
司危收起灵火,道:ap;什么?你似乎对本座颇有几分不满。ap;
远没够月川谷的凤怀月:ap;回仙主,没有的事。ap;
司危 ap;哼 ap;了一声,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这份油嘴滑舌,凤怀月则是想,烧我家你还挺有理。
小凤公子纠正:“他叫马钱子。”
凤怀月:ap;对不起,马钱子。ap;
小凤公子别过头,一脸嫌弃地往红轿旁边走,转头却见司危已经先一步坐了上去,他自然又不高兴起来,直
到被凤怀月连推带拉地扯上绿轿,还在小声骂:ap;狗东西!ap;
凤怀月提议:ap;说点高兴的吧,比如说你当初是如何救下的马钱子?ap;
小凤公子道:ap;就是有一年的正月初三,我晚上本想出去赴宴,结果却到他正在月川谷外捡东西吃,腿还
断了一条,老实极了,我一见他,就觉得又可怜,又喜欢,肯定是要救的。ap;
“然后就让他住在了月川谷中?”
“对呀,有他在,我高兴得很。”
司危转过身他。
凤怀月道:ap;那位凤公子咬牙切齿,狠狠骂了一路仙主。ap;
小凤公子全由幻境大妖的心魔所化,他的恨,就等于幻境大妖的恨。凤怀月继续道:ap;但骂归骂,这一重
世界的大妖,应当是对仙主极为惧怕。ap;
司危道:ap;废话可以不必说。ap;
凤怀月依言直奔重点:ap;所以倘若仙主现身喜宴,哪怕有凤公子在,他大概也不敢出现。ap;
这其实很好明白。因为即便是在幻想中,这个大妖竟然也不敢替他自己想出一个两情相悦的正常故事,依旧
如在现世中一样,深深恐惧着司危,他在阴暗处窥视着高不可攀的大美人,得如痴如狂,拼了命地想将两人天差
地别的条件配平,最后绞尽脑汁,终于给自己找出了 ap;老实 ap;这个优点。
可单凭着老实,也是远不足以将绝世美人娶回家的,那倘若美人明珠蒙尘,跌进泥巴地里,成为人人嫌弃的
过气玩物呢?人人嫌弃,自己却不嫌弃,一个不嫌弃那些不堪过往的老实人,又肯踏实过日子,美人还有什么可
不愿意?
于是这个诡异的幻境便由此成形。
大妖盼望着司危能将凤怀月囚禁,虐待,折磨,好让他从此再也不敢寻欢作乐,再也不敢喝酒吟诗,只在日
复一日的痛苦中,期盼着能由自己这个老实人救他出苦海。
凤怀月道:ap;最荒谬的是已经过了三百年,他竟还没能在这个全由他主导的世界里成上亲。ap;
连想都不敢想,这份胆怯与自卑是何其可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惧怕,他能想象出司危虐待凤怀月,却
想象不出司危要如何才能放了凤怀月,更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从司危手里将人带走,他或许连靠近月川谷的勇气
都没有,所以只能日复一日地安排轿夫守在双喜村,盼望着凤怀月能自己逃出来,主动爬上轿。
凤怀月没将剩余的话说完,在那大妖心里,可能还盼着美人在外逃时,能顺便替他一剑刺死仇敌,再带走月
川谷的如山金银。
为了能让大妖有胆子出现,司危没有坐轿,他选了另一条小路走。
凤怀月则是带着小凤公子,在喜婆的簇拥下上了山。
人已到,那么接下来总该开席了吧?仍旧没有,因为还要有一大群碎嘴男女围上来,拉着人说一番郎官有多
么老实,多么可靠,愿意不计前嫌地娶你,又是多么宽宏大量,将来可得好好对他,周围宾客也是满脸嫌弃地对
着美人指指点点,说四道三。小凤公子则是在这一片指责中,又自卑,又愧疚,又感动,连连点头,起来恨不能
立刻挽起袖子替这位愿意娶自己的老实人洗衣做饭。
而喜宴这阵也总算要开始了。
ap;郎官来了!ap;席间有人欢欢喜喜地喊。
凤怀月迅速扭头,就见一人正骑着大马,身披红绸地从另一头缓缓而来。他身形魁梧,样貌堂堂,腰间挂有
一把长剑,很是英武。这亮相方式倒与凤怀月所想不同,因为马钱子,旱魃,这二者结合起来,好像无论如何都
不该是这种长相。
小凤公子此时已经被蒙上了一张盖头,被喜娘牵着,等着拜堂成亲。凤怀月后退两步让开位置,免得等会司
危大开杀戒时,又溅自己一身血,但左等右等,等得人都被簇拥着送进了洞房,现场竟然还是喜庆万分,无事发
生。
司危道:ap;他不是大妖。ap;
凤怀月被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ap;啊,不是大妖?ap;
洞房里,小凤公子坐在床边等着,片刻之后,屋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挤了进来,果然不是方才
那人。他顶着一头稀疏的头发,身形佝偻,皮肤干瘪,五官分布也不算均匀,站在床前半天,只高兴得连连喘气,
却不敢掀开美人的盖头。
凤怀月隐在暗处着这副猥琐面容,觉得自己快瞎了,于是扭头问:ap;瞻明仙主为何知道方才那个是替身?
ap;
司危道:ap;因为在双喜村被铁钉穿手的老妪,是忘川河畔的浣洗婆。ap;
浣洗婆在河水中洗着胞衣,洗得次数越多,婴儿在出生时容貌也就越好。凤怀月恍然:ap;怪不得他恨得要
捏一个假婆婆出来,再安排壮汉去捶人家的手。ap;长成这副尊容,确实不像是洗过的,不仅没洗,可能胞衣还被
踩了两脚。
旱魃木桩子一般在床前站着,胳膊握着喜秤在空中哆嗦,但就是迟迟不往前伸。
凤怀月道:ap;他还是不敢。ap;即便面前坐着的美人已经被千万人唾弃,他也依旧不敢。果然,片刻之后,
又是小凤公子主动开口,问:ap;你怎么不动呀,难道还在嫌弃我吗?ap;一边说,一边伸手自己去扯盖头,但手
还没碰到布,人却忽而化成一片幻影。
旱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ap;阿--ap;
话音未落,脸就被打得狠狠一歪,人也四仰叉地倒在地上。司危走出阴影,道:ap;阿鸾这两个字,也是你
能叫的?ap;
清来人后,旱魃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ap;瞻,瞻明仙主!ap;
ap;是本座当年疏忽。ap;司危咬牙,ap;说,当年你是怎么混进去的?ap;
ap;我我,没有混,是凤公子带我进去的。ap;幻想被打散,旱魃不得不回到现实,他哆哆嗦嗦道,ap;那天
在下大雪,他见我又饿又伤,就让人把我带进月川谷,吃了
点东西。ap;
ap;然后呢?ap;
ap;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管过我。ap;
当时正值年,月川谷里每一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凤怀月更是早晚两顿宴,天天衣服都换不完,朋见完一群还
有另一群,整个人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哪里还有空闲脑子去想其他,估计就算有人告诉他后山有只旱魃,他都
要茫然地回忆上半天,哪儿来的?
于是旱魃就在月川谷里找了个洞,偷偷摸摸住下了。
===第 25 章(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一住就是五年。
在这五年间,他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无数次远远着凤怀月,却始终不敢靠近。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当
月川谷里开满了粉色的绒花时,凤怀月也不知又在哪里喝醉了酒,走着走着睡在了花荫下,距离旱魃的藏身地只
有不到三丈的距离。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是没机会做,因为司危当时也来了绒花田。
旱魃继续抖若筛糠道:ap;然后我就眼睁睁着凤公子与仙主亲热。ap;
司危道:“将你的下巴收回去。”
凤怀月十分艰难地闭上了嘴。
旱魃道:ap;后来我就经常去那片花田等着。ap;
或许是因为他常年以月川谷的极品仙草为食,掩盖了身上的僵尸气息,竟然一直没被任何人发现。凤怀月有
一阵的确很喜欢去后山玩,司危自然也时常陪着,他问:ap;你还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ap;
旱魃道:ap;到到仙主与凤公子一起倒在花丛中,还听到凤公子一直在笑。有一回,凤公子一个人来了后山,
像是在生气,又吩咐弟子说不许放仙主进谷,我便想要出去好离他更近一些。ap;
结果蹑手蹑脚刚走了没两步,凤怀月却突然转了个身,旱魃被惊得转身就跑,这回闹出的动静太大,终于暴
露行踪,月川谷的弟子纷纷追了过去,就这么将他赶到了谷外,后来旱魃又混在镇妖塔下的那群妖邪中,被修士
所擒,丢进了这千丝茧。
ap;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ap;他窝囊地蜷缩着,呜呜咽咽地说。
司危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抬掌虚空一握,旱魃登时惨叫出声,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不消片刻,便被司危
从肚腹内生生剖出了一堆透明的傀儡丝,它们起来就像是蛛丝,在空中随风飘动。
司危道:ap;一根傀儡丝,便是一条修士的命,你吃得腹大如斗,倒也敢自称未曾作恶!ap;
恶行被揭穿,旱魃反而拔高声调,激动道:ap;那是因为他们该死!他们都长了一张好的脸。ap;
好的脸,却没有长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就该死。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日积月累攒下的欲望与自卑,待出谷之
后,全部都变成了近乎于疯狂的嫉妒与仇恨。旱魃喃喃地说:ap;但是凤公子后来却死了,死在了枯爪城。ap;
血从他的肚腹处渗了出来,房屋也开始微微震动,凤怀月原本以为这是大妖将死,千丝茧要崩塌的前兆,可
下一刻,司危却猛地拔剑一扫--
“轰!”
随着一声巨响,房子顷刻四分五裂,在屋顶飞出去的刹那,凤怀月清楚地到,漫天满地的僵尸正在高高跃起,
然后如急雨般朝着这里纷纷压来!
ap;凤公子就是这么死在枯骨之下的!ap;旱魃操纵着所有傀儡,撕心裂肺地吼道,ap;你也应该这么死!
ap;
他的头被司危一剑砍上了天,但身体却依旧控制着傀儡丝,在千丝茧内的这三百年里,旱魃将他自己也炼成
了一具大傀儡,傀儡只要还能有一根手指在活动,就不算死,而自己不死,司危就会被永远囚禁在这千丝茧中。
脑袋滚在凤怀月脚边,仍在呵呵地笑着,口中还在怨恨地说:ap;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对他为所欲为,你
亲他,你每说一句话都要亲他。ap;
凤怀月后退两步,挥剑砍落两名僵尸。
脑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令他痛苦的旧年画面,心中高不可攀的白月光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肆意轻薄,
他亲眼着他的手放在他身上,着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亲呢,司危,司危,他双目暴凸,道:ap;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ap;
僵尸彻底冲垮了房屋。
凤怀月也被这股浓厚的怨气冲得胸口发闷,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两步,而后便因为背部的剧痛,一头栽向
地面,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只有梦境。
梦到了月川谷,也梦到了司危,梦到潮湿花田里处处都是露珠,而自己就伏在他身上,不顾形象吻得天昏地
暗,简直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直把呼吸缠了个乱七糟。
--最后是被活活缠醒的。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捂住心口,过了许久,方才分清现实与梦境。千丝茧并没有被击碎,他依旧坐在
一片凌乱的喜宴现场,司危则是正在另一侧闭目调养,脸色起来有些发白,像是虚耗过多。
凤怀月干咽了一口,掌心仍不自觉攥着胸前布料,他的视线没法从司危身上挪开,哪怕对方已经睁眼冷冷扫
了过来。旱魃临死前的咒骂又在耳边响起,凤怀月抬手拍了拍头,想让自己更冷静些。
司危问:ap;上一个千丝茧,你就是这般一路晕出去的?ap;
ap;啊?ap;凤怀月在乱成麻线的心里胡乱捡出一句话,ap;我靠智取。ap;
司危的神情因为这四个字而稍微一顿,良久,他的视线落在对方依旧在渗血的背上,便抬掌隔空送去一道灵
力。凤怀月只觉得灵骨一阵麻痛,撑着缓了半晌,方才重学会喘气。司危道:ap;你先前伤得很重。ap;
凤怀月不想讨论这件事,只敷衍地换了个话题:ap;是,那旱魃呢,跑了吗?ap;
ap;没有。ap;司危收回目光,ap;他操纵着僵尸,将自己撕成了碎片。ap;
僵尸们抱着他不同部位的肢体残块,一边啃食着,一边乌泱泱地逃向四面方,他们绝大多数都被司危的剑斩
杀,但仍有一小部分逃了出去。若无法将这些被吞噬的残体一一找回焚毁,那千丝茧就仍会由旱魃控制。
凤怀月问:ap;那我们要如何去找?ap;
司危道:ap;不必找。ap;
他说这话时,他掌心正蕴着幽蓝色的灵焰,凤怀月心里涌上不详预感:ap;仙主是要用灵火烧了这个世界?
ap;
司危道:ap;是。ap;
凤怀月:ap;ap;
司危道:ap;它能护你。ap;
小白在凤怀月胸前动了两下,软趴趴一团,还很懒,起来不算十分靠谱。
凤怀月是见识过司危灵焰威力的,如星辰粉末的一点光,也能使得寻常修士痛苦不堪,若是当真在这里漫山
遍野地烧起来凤怀月难以想象那种场景,而且怎么会有一个人,将他自己的灵力如此挥霍浪费,全然不当成一回
事?
他紧急提议:ap;我们或许能找出其余办法!ap;
司危问:ap;比如?ap;
ap;比如想想那旱魃的执念,有执念,就会有弱点。ap;凤怀月斟酌着字句,终于小心翼翼问出重点,ap;他
像是极为在意凤公子与仙主之间的亲密关系。ap;
司危向他。
凤怀月双手撑着往后一挪。
这动作他先前常做,往往用在连滚带爬躲司危时,眼下哪怕顶着平平无奇一张脸,但就如方才那句熟悉的
ap;智取 ap;一样,部分影子依旧与往昔岁月重叠。司危眉头微皱,凤怀月虽不明就里,但直觉眼下这场景似乎对
自己不大有利,便又多憋出一句:ap;凤公子很喜欢仙主吗?ap;
司危答:ap;我如狂。ap;
凤怀月被惊得头皮发麻,这种话可不要乱说啊!
司危停下脚步:ap;说。ap;
ap;我这里还有一张易容符。ap;凤怀月献宝一般举起乾坤袋,ap;不如仙主暂时扮成凤公子,站在最高处。
旱魃虽然已经变成一堆残肢,但那些由他炼制的傀儡却依旧遵循着旧主本能,到之后,自会不由自主地靠近。ap;
司危点头:ap;好,你来扮。ap;
凤怀月拒绝:ap;还是仙主亲自扮吧,我并不知道凤公子长什么样,演出来成不像。ap;
ap;你那日在山道上见过阿鸾。ap;
ap;没敢细。ap;
ap;本座替你易容。ap;
ap;ap;
司危一抬掌,那张易容符已然落到他的手中,凤怀月阻止不及,也躲闪不及,只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被
易容符笼上的一瞬间,胡乱说了一句 ap;行动 ap;,而后便裹着狂风往山巅御剑而驰,没给司危任何机会到自己
的脸。
架势同逃婚有一比。
他的脸被吹得毫无血色,但眼睛是亮的,黑发散了满肩,远远去,像一支单薄脆弱的风筝,越发美得夺人魂
魄。那些藏在山野间的傀儡果真纷纷钻了出来,他们疯了一般地追随着他,又接二连三被司危的灵火烧成诡异恐
怖的骨架。
世界摇摇欲坠。
还剩最后一只活着的傀儡,司危单手拎着它,不顾对方正疯了般撕咬着自己的胳膊,只一路追上凤怀月,另
一只手按在对方肩头:ap;转过来!ap;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颤抖又七零落,凤怀月咬牙反手一剑,锋刃重重没入那只傀儡的胸腔,小白顺着剑身轰然
炸开,焚毁了最后一丝妖魂。
千丝茧终于彻底被毁。
世界颠倒,大风如刀。在下坠的过程中,司危始终攥着凤怀月的肩膀,像是要将对方的骨头捏成粉碎,又在
落地之前,用掌心托住了那渗血的背。
ap;砰!ap;
司危脖颈麻木剧痛,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在一片模糊里,死死着那恍如隔世的熟悉背影。
ap;阿鸾。ap;
===第 26 章(阿鸾还活着...)===
在林地边缘,凤怀月撞到了正在那里苦苦蹲守的飞贼。少女在红裙子外罩了件黑色斗篷,将她自己整个人都隐没
进了黑暗里,ap;嗖 ap;一下站起来时,惊得原本就心虚的凤怀月险些跳了起来。
ap;可让我等到了,你究竟跑去哪了?ap;红翡一把扯住他,又气又急地问。
ap;说来话长。ap;凤怀月没时间解释,ap;你要不想被我牵连,就赶紧跑。ap;
ap;瞻明仙主还在抓你?ap;红翡往他身后了一眼,ap;先走!ap;
ap;去哪?ap;凤怀月又被这怪力少女一把甩上了背。
ap;黑市,现在只有藏在那里。ap;红翡顶着风,边跑边回答,ap;别动了!是那只鬼煞让我保护好的!ap;
凤怀月一愣:ap;溟沉,你怎么会认识他?ap;
ap;ap;这故事也说来话长,而且姑奶奶并不想说。红翡一想起自己这场偷鸡不成蚀
把米的倒霉买卖,就气得很,但又没辙,只能继续背着凤怀月七拐拐溜进机关木塔。
子夜时分,三千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到处亮着晃眼的灯,刺目光线随风摇摆,将这里切割得异常不真实,
各种交易进行得如火如荼,血腥的,暴力的,充斥着下流情|色的,每一个客人都兴奋的眼睛赤红,所以并没有谁
注意到正在贴着墙根走的两人。
“快,进来!”红翡打开门招呼。
凤怀月四下环顾:ap;这房子是你自己挖出来的?ap;
ap;没办法,我只能买得起这种地下的房子。ap;红翡点亮桌上烛火,ap;给你白住就不错了,少挑三拣四。
ap;
凤怀月点头,决定做一个不讨嫌的房客:ap;有理。ap;
他坐在椅子上,又问:ap;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会认识溟沉,还有,他现在何处?ap;
红翡道:ap;呸,我可不认识他,是他威胁我。ap;
凤怀月却摇头:ap;他若当真威胁了你,那也一定是你先威胁了他。ap;
红翡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橘子:ap;我就是威胁他了,怎么样?你们这些狗男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别问了,
我不想说。ap;
凤怀月道:ap;你若不如实答我,我这就出去。ap;
红翡瞪大眼睛:ap;有没有搞错,你才是正在被抓的那个人,却反过来用这个威胁我?ap;
ap;我是正在被抓没错,但你救了我。ap;凤怀月道,ap;你既救我,就说明一定有把柄捏在溟沉手中。ap;
红翡将一个橘子用力丢向他,无语道:ap;那日在彭氏的天工坊中,我就该直接指认你!ap;
她亲眼见了凤怀月打碎琉璃罩,亲耳听到了越山仙主重金悬赏,便猜到了凤怀月的身份定然不简单,于是想
暗中跟着他,好找出更多秘密,赚一更大的,结果却被那只叫溟沉的鬼煞所俘。
红翡继续道:ap;那天我让你藏在树林洞中,你却不见了,那鬼煞知道后,便说要去找你,又吩咐我成日蹲
在那片林子里等着,还说倘若你出事,不管同我有没有关系,我都得死。ap;
凤怀月问:“他去了何处找我?”
红翡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待红翡走后,凤怀月和衣靠在床上,睁开眼睛,我如狂,闭上眼睛,旱魃的脑袋正在丑陋鬼叫。
要老命。
……
密林当中,巡逻的彭氏弟子也发现了瞻明仙主。彭流闻讯后火速御剑而来,着他仍在渗血的脖颈,惊道:
ap;谁本事这么大,竟然给你打了个定魂钉?ap;
司危道:“阿鸾。”
在即将脱离千丝茧的那一瞬间,怀中的人终于咬牙转过身来,千次万次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就这么毫无预兆
地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司危双眼血红,怔怔地着他,大脑与身体像是都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只能木偶一般任由
对方将那只白而冷手按上自己的脖颈。
彭流莫名其妙:ap;什么阿鸾,阿鸾正在家里睡觉。ap;
司危却道:ap;我见了他。ap;
彭流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成又是疯了,得吃药,于是连哄带骗将浑浑噩噩的人一脚踹上轿,又挥
手吩咐弟子赶紧抬回家,不要在外头犯病丢人。
鲁班城中,余回着那具偶人睡下,起身刚到院中,就见司危正满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被抬下轿,也很受惊:
ap;谁干的?ap;
彭流道:ap;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结果他说是阿鸾。ap;
余回:ap;ap;
到底还有没有人能治治了。
答案是没有。伤病能治,情圣治不得,而且即便是伤病,这回也是足足治了三天才醒。余回坐在床边问他:
ap;那个千丝茧里到底是什么凶神恶煞,怎么将你伤的如此之重?ap;
司危道:ap;我到了阿鸾。ap;
余回对这种回答早有防备,伸手一指:ap;阿鸾还在睡,他这两天有些神魂不稳,所以我让他多歇歇。对了,
那个修士呢,他有没有在千丝茧内找到他?ap;
司危继续道:ap;他就是阿鸾。ap;
余回无话可说,将勺子杵进他嘴里,还是吃药吧你。
司危挥手挡开。
余回只好妥协:ap;好好好,那你说。ap;
然后他就听完了在幻境中发生的所有事,问:ap;没了?ap;
司危道:ap;没了。ap;
余回摇头:ap;说了半天,你也并未到他的真实面容,只是到了对方易容后的脸。可那张易容符是你亲手所
贴,他起来和阿鸾一模一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况且他要真是阿鸾,又为何要跑,跑之前还要给你打个定魂
钉?不可能,我成是你这三百年虚耗过多,脑子我的意思是,眼花了。ap;
司危掀开被子:ap;先将他找出来。ap;
他不想多做解释,有些事是解释不清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将其余人错认成心上人。况
且那在千丝茧内御风而行的单薄背影,是无法被任何符咒复制的,哪怕是自己亲手给他易的容,但有些东西,假
的永远也不可能起来像真的。
除非那本来就是真的。
余回这回倒没反对,这个人是得找出来。一个修士,在破除了千丝茧后不来领赏,却偷袭打伤瞻明仙主,跑
路了,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心里有鬼,二,他是好人,只不过太倒霉,遇上了脑子有病的司危,于是被吓
跑了。
如果是第一种,得抓回来审,第二种,得请回来给人家道歉,再将事情说清楚,否则那修士还不知要惴惴不
安躲到何时。
于是当天下午,他便亲自出去寻人。
城中一处小院里,两个小娃娃正在晒着太阳吃果子,一个白白胖胖,一个瘦些,脸色也黄,像是病还没好,
但都穿得干净体面,一就知道是被父母好好养着的。见到生人进了院子,也不拘束,主动跳下椅子奶声奶气地问:
ap;客人是来找我爹的,还是来找我娘的?ap;
ap;找你爹,他在家吗?ap;余回笑着蹲下,他向来喜欢小孩,正欲逗一逗,余光却扫见对方腰间挂着的一
枚小兔玉坠,顿时脸色一变,伸手拿起来问,ap;这东西,谁给你的?ap;
小娃娃道:ap;是我爹爹呀,爹,爹,有人找你!ap;
阿金一边答应着,一边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他以为是隔壁邻居来借东西,抬头却见竟是清江仙主本人,顿时
惊得张大了嘴,还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
ap;不必惊慌,本座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ap;余回抬起手,ap;这玉坠,哪儿来的?ap;
ap;是,是那位姓栾的仙师所赠,当时他雇我做向导,听说我要给孩子过生辰,便送了这个给他们当礼物。
ap;阿金结结巴巴地答,ap;就是同我一道破除千丝茧的那个人,越山仙主曾见过的。ap;
当初在彭府登记领赏时,阿金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并没有谁知道,与他结伴那人还有如此惊天动一个姓。
阿金继续说:ap;就是栾木的栾,仙师当时还说什么多姿梅蕊恨栾栾,我没太记住。ap;
栾是不同,但这扯酸诗的好却没变,以及玉坠眼熟的兔子雕工,还有随随便便就送人重礼的行径。余回听得
心跳如雷,他定了定神,方才接着道:ap;你还知道些什么,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本座。ap;
ap;是。ap;阿金点头,又不安地问,ap;那位仙师他 ap;
ap;他没事,不但没事,反而有功。ap;余回道,ap;本座也不是为了找他的麻烦。ap;
阿金这才放了心。他与凤怀月虽相处还不到十日,但对方凑热闹,话又多,所以也聊过不少东西,从杨庄,
到失忆的伤病,到将来的计划,零零散散加起来,竟也说了小半天的工夫。说到后来,阿金清江仙主始终一语不
发,神情似乎还有些激动,也很受惊,又不敢问,半晌,也只提心吊胆地站起来,给对方倒了一杯粗茶。
余回花重金买下了那对玉坠。他在回彭府的路上,觉得自己踩了整整一路棉花,高一脚低一脚,神思恍惚进
门后,恰好听到彭流没好气地一句骂:ap;赶紧去管管吧,疯了又,我是管不住。ap;
余回道:ap;阿鸾还活着。ap;
彭流:ap;ap;
余回将手中玉坠抛给他。
彭流凌空接住,清之后,也是皱眉:ap;你从哪找到的?这玩意,或许是阿鸾生前所刻也不一定。ap;
余回摇头:ap;先找到杨庄。ap;
彭流问:ap;哪个杨庄?ap;
如此平平无奇的一个名字,修真界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余回道:ap;偏僻无人知的,开满鸢尾花的,不过这
事不必大张旗鼓,阿鸾既然将往事告诉了阿金,也就能猜到阿金会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他短期内不会回去的。况
且他先是被挖了灵骨,又在千丝茧内受了伤,跑不远,我猜成还躲在城内。ap;
彭流听得一头雾水:ap;你到底为什么觉得阿鸾还活着?ap;
等他好不容易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听明白,也是瞠目结舌:ap;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枯爪城爆炸的那个瞬间
救走了阿鸾,然后将他藏在一个叫杨庄的地方整整三百年?ap;
ap;是。ap;余回道,ap;我虽不能保证阿金的故事一定是真的,但他没理由说谎。况且仔细想想,除了这对
玉坠,那天偶人在见到他时的反应也极异常,小白会主动跟随他,当真只是因为那一寸长的玉骨吗?更别提他还
打碎了由灵火炼出的琉璃罩。ap;
彭流迟疑,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两人一道进房时,司危正被彭流的捆仙索五花大绑在床上,不绑不行,因为不绑就要跑。听到动静,司危转
过头,问:ap;终于查清楚了?ap;
这是什么语气。余回重重蹬了一脚床,在对方猛然皱起的眉头里,找到了一丝平衡感,这才拖过一把椅子坐
下:ap;在阿鸾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ap;
司危对阿金的故事并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他的所有情绪,都已经用尽在了凤怀月于幻境中转过头的那个
瞬间,一颗心如被万丈巨浪拍击,因为过于猛烈,反倒变得麻木,而此时他的心仍处在千顷巨浪之巅,就算是刮
起一场的飓风,也没法将浪掀得更大了。
他问:ap;这城里何处最方便躲藏?ap;
彭流道:ap;黑市。ap;
===第 27 章(霸道仙君买宝珠...)===
最容易藏的地方,也就是最难找的地方。
三千市的入口,位于城中一座废弃木塔内,经过多年改造,当中早已是机关套机关,结界套结界,整个集市
犹如一座会转动的巨型迷宫,布局本就错综复杂,更别提还有一个纵横无序的地下世界,这种地方,别说是藏一
个人,就算是藏一整支军队也绰绰有余。彭氏虽然会定期整肃三千市,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震慑商贩,维持秩序,
并没有挨家挨户登记过,况且也没法挨家挨户登记。
彭流提前警告:ap;这是个棘手地方,里头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一场大乱子,万不可轻举妄动。
ap;
余回也觉得不能大张旗鼓,得暗里找,除了彭流所说的原因,还因为阿鸾既然有心要躲,肯定会密切关注外
界动向,动静一大,只会将他逼得更远。
两人同时向司危,想征询他的意见,毕竟这个若发起疯来,是谁也拦不住的。
余回又皱眉补了一句:ap;你最清楚阿鸾的性格,别把人吓到。ap;还有句话没说,这次成就是被你吓跑的。
司危问:“是谁救的他?”
余回与彭流皆被问住,按照阿鸾先前的人缘,想救他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千,但若再加上能在司危与彭流眼皮
子底下得手、救了人却要藏起来这两个条件,一时片刻,还真找不出来。
彭流道:ap;除了那些我们知道的朋,阿鸾私下也没少招惹人。ap;他性格外向,热情善良,被众人照顾得
太好,所以日子过得既自由又迷糊,凡事都懒得操心--比如说旱魃,别人见了都是避之不及,他不但捡回了家,
而且还捡完就忘,也幸亏对方既窝囊又胆怯,最大的本事就是藏着,换一个修为深厚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麻烦。
ap;但他毕竟救了阿鸾,这几百年间也一直好生照料着。ap;在司危被刺激到之前,余回及时截过话头,ap;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找到吧,阿鸾当初被枯骨凶妖啃咬,中了噬身蛊,至今未愈,而且还有别的伤处,得好好治
一治。ap;
彭流思索:ap;我倒是能让那里的管事多加留意,但问题是,阿鸾随时都有可能再换一张脸,他捏脸的手艺
连我都能骗过去,而且又没有在黑市做生意讨生活的必要,随便往哪个房间里一缩,这 ap;
司危却道:“他缩不住。”
彭流被这四个字说服了,确实,一般人跑路,或许能耐着性子躲上一个月,一年,甚至是十年,但阿鸾不是
一般人,别说一个月了,十天,顶多十天,估计就会忍不住问往外探头。之前在杨庄的三百年,是因为伤病太重
没法动弹,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他已经能动了,一能动,那就天王老子来也关不住。
余回还记得当年旧事:ap;毕竟是连合山观星塔都敢往外翻的人。ap;高达十层的巨塔,他腰间挂一条绳子
就能往下跳,直惊得四周守一窝蜂地御剑去接,不知道的,还以为凤公子被瞻明仙主关疯了。
司危道:ap;在黑市办一场花花绿绿的大戏给他,不必立刻开始,先等七天。ap;
余回一琢磨,这确实像是能引出阿鸾的法子。毕竟黑市里无论商贩还是客人,大多惯了刺激场面,又都忙着
开张赚钱,没几个会对花花绿绿的大戏感兴。
彭流点头:ap;好,我现在就去安排。ap;
三千市里。
凤怀月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睡好觉了,一是因为睡不着,二是因为睡着了也要做梦,梦貘被撑得肚子闪闪发光。
凤怀月鼓足勇气将手放上去,侧过头,又勉强睁开一点点眼睛细缝偷窥,花田绵绵,人影交叠,也不知道衣服到
底是穿还是没穿。
“……”
他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这个貘。
楼上又不知在剁什么东西,声音和双喜村里被锤手的老妪有一比。凤怀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也不是,不
睡也不是,辗转反侧,苦不堪言,无聊得要死。于是干脆给自己重罩了一张全的脸,ap;咣当 ap;一锁门,出去散
心了。
“咚、咚、咚。”
凤怀月将脑袋伸进人家的铺子里。
手握砍刀的老板赤|裸上身,正在干活。他的手臂肌肉一块一块线条分明地隆起,落刀时有力迅猛,和庖丁
解牛分属两个不同流派--后者讲究精工细作,前者则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而且更好的是,并没有在剁人,这里是
一家猪肉铺子。
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人家半天,又在隔壁买了一包炸好的小排骨,方才一边用竹签扎着吃,一边逛去了别处。
这一片市集主要还是以吃穿为主,起来并没有太
多血腥行当,一个脏兮兮的小摊子上摆着十几枚闪闪发光的海珠,随口一问价钱,对方回答,五百玉币一枚,
这些只是样品,如果要买,按匣起售。
至于其余卖布料的,卖玉器的,甚至是卖花鸟鱼虫的,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出天价。凤怀月觉得红翡临走之
前那一堆威胁恐吓纯属多余,因为只有一万多玉币的自己,是远没有办法在此横行嚣张,惹人注意的。
不过若仔细找找,便宜的消遣也不是没有,比如说他很快就摸到了一处茶楼,花点小钱就能有茶有点心,还
能听一下午的。讲的故事也精彩,霸道仙君是真的霸道,将美人囚禁于室,先这样,再那样,最后美人不堪忍受,
买通下人连夜跑路。凤怀月混在一群婆姨婶婶里,听得深深着迷,忍不住催促:ap;怎么不讲了,然后呢?ap;
没有然后了,预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凤怀月意犹未尽,拉着隔壁桌大姨讨论了半天故事情节,又约好明日要继续一起来听,因为聊得火热,最后
甚至还去大姨店里混了一顿不要钱的饭。可见他的好人缘,其实也不是全然靠脸,主要还是性格讨喜。吃饱喝足,
天色已暮,入夜后的三千市凤怀月是不想多的,他在一片男欢女的尖叫声中脚步匆匆地回到地下,睡前不忘将买
的床褥仔细铺好,流光闪闪,如水倾泻。
小白从他怀中兴高采烈飘出来,抢先一步滚上去撒欢。
凤怀月洗干净手,本来想叮嘱两句在黑市别闯祸,但转念一想,先前每一回都是不叮嘱还好,叮嘱完反而气
势汹汹烧天烧地,于是立刻闭嘴,只用指背蹭了蹭那暖融融的火苗,又用被单一角假模假样给它盖了盖。
玩得不亦乐乎。
而在鲁班城的司危,却是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他捂着刺痛的胸口翻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弟子不
敢阻拦,只能远远跟着。司危在空中画出一张易容符,替自己换了一副容貌。他穿过大半座城,踩着木塔台阶上
冰冷潮湿的露水,进了三千市。
被挂在铁钩上的妖兽正在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周围客一片热闹欢腾,齐刷刷振臂呐喊。司危知道凤怀月不
会喜欢这种地方,他喜欢的热闹,向来都是干净的,奢靡的,漂亮的,不脏污不血腥不情|色。
可黑市里是极少有这种地方的,于是司危就这么从一个结界穿过另一个结界,最后好不容易到了一条相对安
静些的街道,猪肉铺子的老板已经准备关门收摊,还有一个抱着木匣的小姑娘,正在贴着墙根慢慢走。
司危叫住了她。
ap;有人买你的海珠吗?ap;
ap;干嘛,你要买啊?ap;小姑娘摆了一天摊子,问的人多,买的人少,正是一肚子火的时候,现在又被人
提这种蠢问题,口气自然也冲,她凶悍道,ap;不买就别问!ap;
司危道:ap;我买。ap;
小姑娘斜睨一眼,并不相信:ap;真的假的,我这可是最好的海珠,而且不零卖的,至少一匣。ap;
ap;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所以才要买。你一共有多少匣?ap;
ap;十匣。ap;
ap;少了些,不够他玩,不过聊胜于无。ap;司危点头,ap;好,我都要了。ap;
小姑娘愣了一愣,不可置信自己这么快就做成了生意,她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也放得恭敬起来:
ap;都要?你都没问过我价钱。ap;
司危丢给她一个乾坤袋。
小姑娘打开一,喜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是走运遇到了大主顾,便急忙笑道:ap;仙师请
随我来。ap;
她一边领路,一边又问:ap;仙师买这些海珠,是为了炼丹吗?我大伯手里还有最好的黑蚌珠,也是罕见的
好货,仙师可要?ap;
ap;不为炼丹,是为了给我的心上人抓着玩,他不喜欢黯淡的黑蚌珠,只喜欢亮闪闪的漂亮东西。ap;
ap;抓着玩?ap;小姑娘听得咋舌,她在黑市里见多了有钱人,但有钱成这样的,属实没几个。她越发止不
住好奇地打量对方,又试探地说:ap;那仙师的心上人,一定很漂亮吧?ap;
ap;如月如星,世间万人皆不可及。ap;
小姑娘心想,原来是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那喜欢抓着玩海珠,好像也不是不行。她顺利做成这生意,
心情好得很,待客人走后,便蹦蹦跳跳跑到夜市上买糖水吃,顺便将今晚的奇遇告诉了好朋,而朋回去之后,又
将同样的故事转述给了爹娘,大家一起听个热闹。
恰恰好的,她爹就是那名小茶楼里的说先生。
于是第二天,早早跑来占位置的凤怀月,就听到了这个全的,霸道仙君豪掷千金,给美人买下整整十匣宝珠
的故事。他侧过头问隔壁大姨:ap;可是那美人不是已经跑了吗?ap;
大姨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他,正因为跑了,才更得花心思去追,买十匣宝珠算什么,照我,那美人就得在外
头多待一阵,待得越久,才越值钱。
凤怀月坚持:ap;可我觉得十匣宝珠已经够了。ap;
大姨恨铁不成钢,将他拍了一巴掌,骂道,够什么够,这得亏戏里唱的不是你,否则还不知要怎么缺心眼地
被人哄了去。
这处茶楼虽小,说先生的故事却比鲁班城的幻术大戏还要精彩,黑市嘛,总要比外头更无法无天一些,况且不够
曲折离奇的情节,大姨们也不听。故事里的美人要比现实中的美人难哄许多,十匣宝珠压根入不了他的眼,人依
旧像一阵无踪的风,随心所欲,跑得连影子都没一个。
大姨感同身受:ap;学着点,对付男人,就得这样。ap;
凤怀月试图挣开自己被握住的手:ap;好好好,但我也是男人。ap;
大姨名叫欧春花,别人都叫她春花姨,现在独自在黑市经营着一家巴蜀风味的小馆子,虽然起来慈眉善目又
喜庆,但能在这种地盘做生意的,可找不出几个善茬。
凤怀月答应一声,拎着篮子与她一道去集市挑鱼买肉,自来熟得很。小馆子里有个单独的小灶,凤怀月坐在
小板凳上帮忙烧火,春花姨一边洗菜一边问他:ap;你是在外头得罪了人吧?才会躲到这里来。ap;
ap;也不算得罪。ap;凤怀月往灶膛里慢慢添柴,ap;但确实有人在找我,我暂时不想让他找到,所以来这里
待段时间,也好趁机将过去的种种关系理清楚。ap;
春花姨道:ap;种种关系,怎么听着像还是好几段情债,与你这易容后的模样可不搭,难不成底下还藏了个
美人坯子?ap;
凤怀月谦虚:ap;还可以,还可以。ap;
春花姨笑着骂了他一句,又叮嘱道:ap;既然还可以,那就藏严实些,这三千市可不是什么消停地方,放在
外头值钱的脸,在这里只能让你倒霉,小心被人打晕了运往阴海都。ap;
ap;就是那。ap;春花姨道,ap;你若觉得这三千市里乱,阴海都就是被放大了几百倍不止的三千市,四周海
水一年到头泛着暗红泡沫,连风都是带着腥气的。他们对外说那是捕猎巨鱼时渗出的血,可谁会信呢?算了,不
说这些,过来搭把手。ap;
凤怀月丢下柴火站起来。他是知道阴海都的,因为溟沉在这三百年间,曾去过那里两次,两次都是为了给自
己找药,回来只说不喜欢东海尽头的雨与狂风巨浪,却从来没提过,原来巨浪当中还夹着血。
春花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ap;在发什么呆?ap;
凤怀月回神:ap;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朋,也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ap;
他猜对方在四处找不到自己的情况下,应该能想到往千丝茧里追,只不过那一片浮动的茧壳实在太多,会走
错不奇怪,话说回来,像司危那般能精准摸进双喜村的才奇怪。而一想到司危,凤怀月脑子里就又开始生动浮现
ap;我如狂 ap;,心里当即万分崩溃,忍不住就问春花姨,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了能睡踏实些,少做点梦?
ap;到了我这个年纪,失眠做梦才需要吃药。ap;春花姨摆桌椅,ap;你睡不着,是因为心事没解决,什么时
候心事解决了,自然就能睡安稳了。ap;
凤怀月叹气,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这个情债,它不大好解决。
这一晚临睡前,凤怀月在心里默念十几遍不要做梦,不要做梦-一结果并没有什么用,他不仅梦了,还梦得
很是复杂。梦貘再度被撑的滚瓜溜圆,熠熠生辉蹲在枕边,起来装了一肚子的不可言说。凤怀月眼不见为净,用
两根手指拈起它,潇洒往自己腰间锦囊里一丢,决定这回不了,让梦貘自己慢慢消化。
消化了,就无人知晓,无事发生。
ap;又出去啊?ap;剁猪肉的大哥已经很眼熟这个热闹的邻居,主动同他打招呼。
ap;是。ap;凤怀月又买了包炸排骨,道,ap;今天东三集有大戏,据说热闹极了。ap;
大哥闻言提醒他:ap;那里扒手多,狗进去都要被薅两把,你可得好自己的东西。ap;
凤怀月答应一声,先跑去了春花姨家中,那里早就等着一大群婆婆婶婶,大家今天都不去茶楼了,约好要一
起去大戏。东三集算是三千市的花市,当中有个现成的繁花高台,一年四季灼灼艳艳,确实是个戏的好地方。
彭流皱眉:ap;来的人要比我们想得更多。ap;
ap;来的人再多,也不会比整个三千市的人更多。ap;余回道,ap;放心吧,这回只要阿鸾肯冒头。ap;
司危站在高处,也盯着繁花高台。人潮正在一波接一波地朝这边涌,小娃娃们伸出手,高高兴兴地抢着从天
而降的花瓣,凤怀月便也有样学样伸手去接,一片两片三四片,接到之后,花瓣纷纷如雪化开在掌心,最后只留
一片茉莉淡香。
台上锣鼓敲得越发密集,眼好戏就要开场,一个瘦小的男孩却忽然转身向外挤去,一个男人觉察出不对,往
自己腰间一摸,立刻追上去气急败坏地骂:ap;小兔崽子,连我的东西都敢偷?ap;
他又高又壮,两三下就撞开人群,将那小毛贼一把拎住。对方非但不心虚,还凶得很,梗着脖子骂道:ap;
你哪只眼睛到我偷你了?ap;
春花姨纳闷地问:ap;那是个什么东西?ap;
凤怀月也没清,他仔细辨认了半天,回答道:ap;那好像是一个梦貘。ap;
正说话间,被撑得要死要活的梦貘已经迫不及待吐出了梦境--
熟悉的大床,熟悉的身影,凤怀月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伸手往腰间慌乱一摸,发现那果然是自己的貘!
余回也没想到这只梦貘肚子里竟装着合山内殿,他来不及多想,一手掐住梦貘的脖颈,强迫其将梦境重吞了
回去,低声对彭流道:ap;这是阿鸾的梦!ap;
彭流的视线迅速扫过花台周围热闹的人群,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出凤怀月。台下,春花姨问:ap;那是你的东
西?ap;
凤怀月一口否认:“不是。”
春花姨拉住他的胳膊:ap;那就继续戏。ap;
凤怀月也知道现在没法走,否则就会像方才那个小贼一样,挤来挤去反倒引人注目。他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
右手握紧金光罩。虽说自己在易容符下还藏有一张面具,但被蛊毒啃噬的白骨手臂却没法用其他手段遮掩,倘若
此时有人降下一道强大到足以摧毁金光罩的法令
他紧张万分地站着,后背被汗浸得透湿,全没心思继续戏。
他生平最怕无聊,此时却巴不得这戏能无聊一些,再无聊一些,好让自己能混在散场的人群里赶紧离开。
那名小毛贼被彭流亲手拎到了司危面前。他这阵起来老实多了,战战兢兢地站着,道:ap;就是就是从一个
穿白衣服的人身上偷的。ap;
“哪个?”
小毛贼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找,还没找到,台上却又有了的乱子,那只被清江仙主死死掐住脖颈的梦貘,也不
知是终于被撑破了,还是憋不住吐了,竟然又将梦境放了出来。大美人衣衫不整坐在床上,气势汹汹指着瞻明仙
主的鼻子骂,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卑鄙的人!
这画面可比大戏好得多,人群霎时沸腾起来,司危脸色一变,双手猛地一攥,现场顷刻狂风猎猎,将香 i 艳
梦境吹了四分五裂,也将人群吹了个东倒西歪。
ap;咳,咳咳!ap;凤怀月捂着嘴咳嗽,春花姨趁机拉着他往外挤,一边挤一边道:ap;赶紧走,赶紧走,这
莫名其妙刮起来的妖风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怕不是要有麻烦,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跑啊!ap;
于是周围的人还真跑了起来。这头一跑,另一头的人不明就里,也就一起跑,你往东他往西,御剑的坐轿的
乘车的,春花姨则是拉着凤怀月钻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道:ap;走这,要更安全些。ap;
凤怀月不清路,也不想取出照明符,只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往前走。他心思全不在路上,因此也是过了很长一
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四周静得可怕,停下脚步问:ap;我们这是要去哪里?ap;
春花姨却道:ap;先说说,你为何会梦到我家公子?ap;
凤怀月惊愕:ap;你家?ap;
ap;不是我家,难道还是你家?ap;春花姨抱着手臂,ap;那肯定是你的梦貘,我能出来。你这人不仅梦我家
公子,还将他梦得那般浪荡不检点,真是岂有此理!ap;
凤怀月心虚辩解:ap;坐在床上而已,也并不算很不检点。ap;
春花姨两条木头假腿往前 ap;咚咚 ap;一走,顺利将他逼到角落,手中不知何时攥了根大棒子,恐吓道:
ap;你也觊觎我家公子?ap;
凤怀月扶住她的肩膀:ap;不觊觎,不觊觎,我对他只是纯纯的仰慕。不如先说说,那怎么就成了你家公子,
难道你是月川谷的旧人吗?ap;
春花姨啐道:ap;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倒是想进月川谷,你试试那几位仙主能同意吗?ap;
说着说着,她又气起来,破口大骂道:ap;尤其是瞻明仙主,呸,小心眼得很,回回来我家抓人也就算了,
还要将凤公子睡过的床也一并带走,又从不肯给我家具钱,简直不要脸。ap;
凤怀月:“……”
真是对不住。
===第 29 章(包围)===
春花姨仍旧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狐疑:ap;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合山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有本事进去的,你不仅
进去了,架势还摸到内殿,偷窥到了我家公子与瞻明仙主起争执,竟仍有命能活着出来,这滔天的本事 ap;她一
边说,一边步步逼近,想要清对方的脸。凤怀月被她逼得后背恨不能陷进墙皮里,躲无可躲,只好举起手投降道:
ap;好好好,我说,我是个贼。ap;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棒子。春花姨骂道:ap;还不肯说实话?方才少说也有上千人到了那只梦貘,消
息传到外头,几位仙主定会将整个三千市都翻上一遍,到那时,可就是仙督府的人来查你了!ap;
凤怀月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怎么到哪里都躲不久。他盘算了一下再度跑路与干脆摆烂被抓的后果,问她:
ap;你家公子与瞻明仙主,两人究竟是哪种关系?ap;
春花姨回答:ap;哪种?我家公子被猪油糊了心的那种,凭他当年的风流才貌,想要什么样的佳人没有,却
偏偏成日地与那黑面煞神纠缠不清,连我多说两句,他都要心疼地去护着。ap;
凤怀月扶墙站稳,心情复杂地想,原来三百年前我当真他如狂。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他尽量面不改色地问道:ap;那瞻明仙主呢,对你家公子又是何种态度?
ap;如果只是逢场作戏,那就太好了,如今我失忆,他不,大家正好相逢一笑,无事发生。
春花姨道:ap;瞻明仙主,我就没见过那么诡计多端的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买珠买玉买宝石,将人往合山
里哄,偏偏我家公子就吃这一套,回回被骗得五迷三道,你说气不气人?ap;
凤怀月当即拍板下结论:ap;只是送送东西?那依我,这也瞧不出几分真心!ap;
春花姨斜睨:ap;你若在三百年前就有这觉悟,何至于将我气出毛病。ap;
凤怀月:“欸?”
春花姨拍了他一巴掌,忍不住笑骂道:ap;我都说了,旁人可没本事进合山内殿!前两天外头人人都说瞻明
仙主救下了公子,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ap;她一边说,一边干脆利落地卸除易容,露出一张明艳美丽的面
孔,又道,ap;公子这还认不出我吗?ap;
凤怀月完全没有阻止对方的机会,就这么被迫重逢故人,他脑海里一片浆糊,压根想不起来这名美艳妇人的
身份,但眼见对方那丰腴的身材已经朝自己热情压来,只能被迫一抱,道:ap;但我当真不是那位凤公子。ap;
ap;胡说!ap;春花姨道,ap;这张脸虽变了,热闹的性子,吃的菜色,可是一样都没改。让我猜猜,是又同
瞻明仙主吵架了,所以易容跑来三千市里躲着他?我就说,好端端的突然唱什么大戏,敢情是为了骗你出去。ap;
凤怀月依旧坚持,不是,我真的不是。
春花姨道:ap;那你将易容撤了,也给我瞧瞧。ap;
凤怀月在这方面是不会扭捏的,他爽快将易容符撤去,再度露出那张红黑粗野的面孔。春花姨睁大眼睛凑近,
了半天,忽然用尖尖的红指甲往上一挑,那张面具登时翘起一个小角--最朴素的易容手法,往往也只需要最朴素
的攻破方式。凤怀月大呼轻敌,转身想跑,却被春花姨一把压住,右手轻松一撕,这下便再也藏不住了。
凤怀月:“……”
春花姨虽说早已认出了他,但现在千真万确到脸,依旧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不知这久别重逢是该笑还是
该哭。凤怀月捂着脸在地上蹲了一阵,见对方没动静,便抬头一瞄,就见她正红着眼眶自己,像是高兴极了,又
像是伤感极了。
ap;我还当再也见不到公子了。ap;她说,又拉着他站起来,叹气道,ap;当年那事,我就该早些听公子的,
千不该万不该与姐姐联手去包庇那畜生,结果不仅连累公子,还害的整个白家覆灭,姐姐命丧黄泉,我也 ap;她
敲敲自己的假腿,ap;算是报应。ap;
听起来像是一段惨烈往事。凤怀月不劝也不是,劝又不知该从何劝起,他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也不想
过早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只能笼统安慰一句,都过去了。
ap;不,远没有过去。ap;春花姨恨道,ap;我一直隐姓埋名躲在这三千市里,就是知道那畜生定然还会再来,
这回我可不会让他再跑了,哪怕豁出去,也得给姐姐报仇!ap;
此时又有人下了暗道,听声音正在朝这边过来。春花姨来不及多言,匆匆一把拉起凤怀月,带他向另一头跑
去。她对这一带显然极为熟悉,左拐右拐,两条木腿行动如风,不多时便回到地面,回到了熟悉的巴蜀小菜馆。
凤怀月重戴好面具,道:ap;我得走了。ap;
春花姨问:“去找瞻明仙主吗?”
凤怀月犹豫了一下,摇头。
春花姨此时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见他面色忧虑,便又笑着逗弄:ap;说说,这回两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吵了
起来?ap;
凤怀月道:ap;说来话长,对了,倘若瞻明仙主与你有仇,这两天最好也躲一躲,免得被他寻上门,告辞!
ap;
ap;什么愁欸?ap;春花姨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是皱眉,这怎么,性格像是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天色已暮。
偷梦貘的小贼拿着画师绘的画像,道:ap;对,就是他,那个人就长这样。ap;
ap;去找!ap;司危吩咐。
众弟子领命而去。在这处黑市里,一个人的脸虽然随时都有可能变,但与这张脸打过交道的人却并不难查,
很快,卖海珠的小姑娘、卖猪肉的大哥、听说的婆婆婶婶,还有巴蜀菜馆的老板娘,就都被寻了来。
小姑娘道:ap;他?确实问过我的珠子,但一就是个没钱的,没做成生意。ap;
猪肉大哥道:ap;对,这个人的确住在我家旁边。他不在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待着,晒太阳,经常坐在小板
凳上专心致志我剁肉。ap;因为他是直接在摊子上被带来的,所以上身只套了条围裙,肌肉又壮又结实。余回揉了
揉太阳穴,对这猛男道:ap;行了,赶紧走。ap;
婆婆婶婶们也七嘴舌,说他讨喜,说他笑,夸成一朵花,但也没提几句有用的线索。
最后只剩下了春花姨。
司危的视线落在她两条木腿上,又顺着木腿一路上移,冷冷道:ap;在本座眼皮子底下用易容符,你胆子不
小。ap;
春花姨叹了口气,卸了自己的易容,行礼道:ap;见过二位仙主。ap;
余回惊讶道:ap;红鸢夫人?ap;
司危眉心一跳:ap;怎么又是你藏了阿鸾,他人在哪里?ap;
ap;凤公子已经走了。ap;春花姨道,ap;他起来慌乱得很,还说我倘若与仙主有仇,这阵子最好也躲一躲,
我没听懂,可还没来得及问,凤公子就没了影。ap;
司危深吸一口气:ap;都随我来!ap;
待这一大群人走后,春花姨方才向余回,不解道:ap;仙主,这 ap;
余回告诉她:ap;阿鸾受过重伤,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他听信旁人鬼话,以为大家要对他不利,所以一直在
到处躲。ap;
ap;怪不得,我说过去的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问我他与瞻明仙主的关系究竟如何。ap;春花姨急道,
ap;那可得赶紧把人找到,这黑市处处都是狼窝,哪里是他应该待的地方?ap;
余回道:ap;走吧,劳烦红鸢夫人,先随本座一道去他的住处。ap;
那间地下暗室里一片凌乱,司危伸手拿起桌上纸条,又了屋顶上罩着的被单,东一块西一块,正兜着不断扑
簌掉落的灰尘。自己前几天分明走过这里,还买了十匣海珠,若买完之后,继续站在这里等闭上眼睛,强行压住
内心深处的情绪,吩咐道:ap;继续找。ap;
仙督府与合山的弟子浩浩荡荡涌入三千市,自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大家虽然不明其中原因,但也知道最近
是该规矩些了,于是青楼赌场统统关门,血腥杀戮的表演与买卖也暂时停止,就连贼头也将手下的小毛贼们召集
回家,找了个先生装模作样教学。
凤怀月来到三千市的出口,伸长脖子小心打量。他原本担心这里会守卫森严,却没想到竟然一个弟子都没有,
可没有弟子,也很古怪,简直明晃晃写着有诈。搞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蹲在地上长吁短叹,还要被地
痞骚扰,对方踢了他一下,道:ap;怎么,偷了东西想出去,又怕被搜身?ap;
凤怀月懒得理他。
地痞道:ap;五个玉币,我包你出去。ap;
凤怀月心里一动,站起来问:ap;你有门路?ap;
地痞一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强龙难压地头蛇,凤怀月被说服了,他爽快付钱,跟随他一路走到另一个出口。
但那里是有守的,凤怀月迟疑:ap;能出去吗?ap;
ap;能!ap;地痞撸起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就冲了上去,将守往怀里一抱,大喊:ap;快点跑!
ap;
凤怀月受惊不浅,稀里糊涂还真往前跑了两步,转头却见地痞已经被守放倒,只好又转身折返。身后 ap;站
住 ap;声响成一片,他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这脑子是当真不好用。气喘吁吁钻进一条小巷道,推门想要躲一躲,
却见几十名少女正被捆在院中,含泪惊恐地着自己,只好又将脑袋伸出院门,大喊了一声:ap;我在这儿!ap;
守循声而来,凤怀月徒手翻过墙,继续向着更幽深的巷子里钻。风使得他的气管又痛又辣,嗓子也干,黑市
里的结界实在太多,等他停下脚步,抬头再时,已经连天色都隐没了。
守并没有再追上来,他靠着墙坐下,又累又饿又冷,还不知今晚要宿在何处,而这一切都是由谁造成的呢?
答案是显然易见的。
凤怀月往对面墙上丢了个石头,权当那就是瞻明仙主本人。
然后它就被正在四面方星星点点浮动的,蓝色灵焰惊呆了。
但凤怀月是不到巷子外的灵焰的,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坐在原地出神。
守禀道:ap;三位仙主,方才那人应该就是逃进了这一带。ap;
===第 30 章(江湖不见告辞...)===
巷子里阴风测测,野狗成群,并不是一个露宿的好选择。凤怀月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到别处。他并没有目的地,
所以走得也很随心所欲,东一脚西一脚,当中有一段还鬼打墙,抬头眼前挂着个血红灯笼,走过一大段,依旧是
同一个灯笼。
ap;公子。ap;一名青衣女子如魅影悄然出现,她靠在灯笼下,手里握着一把团扇来回扇,ap;想进来就进来,
何必三回五趟地假装路过,都来了三千市,难道还要端着这点假正经吗?ap;
凤怀月解释:ap;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找不到出去的路。ap;
ap;找不到路,那就说明老天想让公子留下。ap;青衣女子走上前,单手勾住他的一点衣领,咯咯笑着,一
步一步往后退。在她身后,一扇朱红木门悄然开启,凤怀月往里一瞥,就见满院碧绿瞳孔,正在如萤虫般明灭。
小白并没有动,反而往衣襟处钻得更深了些,在肚子那里顶出来一块。
凤怀月只好将左手伸进去亲自掏,另一只手还得捏住蛇妖已经几乎要舔上自己侧脸的舌尖,此举自然引得对
方勃然大怒,她的颌骨 ap;咔咔 ap;响着,整个下巴如脱臼一般掉了下去,血盆大口中散发出腥臊气味,正欲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撕成碎片,嗓子却传来一阵焦痛!
惨叫声被烈焰掐断,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着,整个人从里到外地燃烧起来,火苗残酷啃噬着她的血肉,又如
岩浆般从眼眶中流淌出来。凤怀月站在离她不远处,得心底发麻,他原本只想让小白困住对方,却没想到会燃起
这场疯狂大火。满院蛇影也被吓得贴在墙根,一团莹白的火挂在凤怀月衣摆处,随着他后退的脚步而飘来荡去。
你不是应该在她身上吗?凤怀月疑惑地将灵焰拈起来,又抬头了一眼正在被烈焰惩戒的女妖,火焰边缘正泛
出一圈幽蓝微光,并不是小白所为。
不是小白,那就是他的心骤然提了起来,而风也像是在这一刻停止了,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只有骨骼被烈焰
烧成灰烬的声音。小白一寸一寸挪着,终于顺利钻回衣襟。满院蛇影则是一直惊悚着院门口的方向,到后来,它
们像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折磨,竟主动爬进烈焰里,将自己给烧了。
黑色宽袖像一支巨大鸦羽,轻轻搭了过来。
凤怀月险些紧张吐,他本能地拔腿想跑,却被人一把拉住,鼻尖重重撞上一片寒凉,头晕眼花间,还没来得
及做出反应,易容符与面具便被双双撕离。他心里慌乱一片,又不得不抬起头,终于被迫对上那双几乎被血丝爬
满的眼睛。
司危目光怔怔,着近在咫尺的恋人,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他整个人像是被这张脸抽走了魂魄,全
然不知自己正在做什么,只在一片浑浑噩噩里,想起了月川谷的欢宴,想起了枯爪城的阴云,千般往事在此刻都
如梦般悬浮,又被眼前火海切割成碎片。他没法将它们重拼接起来,也就没法思考,只能死死攥着怀中人。
凤怀月侧头躲过他的呼吸,余光到门口正站着余回与彭流,更是呼吸一滞,当年的自己究竟有过何等惊天动
地之壮举,竟然能让三位仙主一起来抓?他实在想不起来任何往事,若强行去想,只能换来如被蚁噬的细密头疼,
而眼下这种疼就越发明显,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过了头,额上又渗出细细一层汗,脸也有些发白。
余回提醒:ap;夜露寒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带阿鸾回去吧。ap;
司危一语不发,用宽袍裹住怀中人,将他带入停在半空的木鸟。
木鸟腹内中空,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但机关缝隙里仍旧有风不断吹进来。凤怀月被他抱得全身骨头都要挤
在一处,全无挣扎余地,头疼,背疼,手脚冰冷,胃也不停抽搐,滋味可谓一言难尽。司危在冷静下来之后,总
算觉察到怀中人正在哆嗦,于是捏着那冰冷的指尖,让灵焰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暖是暖了,但又暖过了头,大伤未愈的琉璃美人难伺候得很,他被活活烤出满身汗,到下船时,整个人也成
功发烧起来,但烧一烧并无坏处,他一边趴在司危怀中,半死不活地咳嗽着,一边琢磨,能昏多久是多久。
卧房内,余回用两根手指试了试他的脉象,道:ap;不是一般的虚,怕是受不住补魂的苦。ap;
ap;人既回来了,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ap;彭流低声道,ap;虚不受补,下不得猛药,先慢慢调养着吧。
ap;
凤怀月躺在床上,一半是真的昏,一般是装的昏,他能觉察到有人正在替自己擦拭额头虚汗,至于这个 ap;
有人 ap;究竟是谁,不用想也知道,于是越发坚定地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慢慢的,也就真睡着了。
一睡就是半夜一天又半夜。子时,窗外沙沙下起了雨,凤怀月迷迷糊糊推开被子坐起来,想下去喝水,却被
人一把握住了小腿。
ap;要去哪?ap;司危问,ap;地上冷,我抱你去。ap;
凤怀月被惊得魂飞魄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屋子里亮起一盏烛火,发出淡而温柔的光,司危坐在床边,
他换了身轻薄些的衣袍,起来并不如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但凤怀月还是火速收回了自己的腿,半天憋出一句:
ap;不必。ap;
司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直接递到嘴边。凤怀月准备接杯子的手僵在半空,他稍微往后一缩:ap;多谢我想
自己喝。ap;
司危问:ap;怕我?ap;
ap;没事。ap;他说,ap;慢慢就能想起来了。ap;
凤怀月叫苦,那要是我一直都没想起来呢?
ap;那也无妨。ap;司危咬住他脖颈处的一点皮肉,ap;我们回合山,往后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
去哪里,我都寸步不离陪着。ap;
凤怀月没说话,在这种稀里糊涂的局面下,他当然不准备回什么合山,而司危的动作还在继续,他的吻细密
而又滚烫,沿着脖颈一路落到胸口,凤怀月被亲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胡乱将对方推开,裹着被子躲到墙角装睡,
琢磨要怎么成功跑路。
司危并没有离开卧房,他坐在床边陪了整整一夜。凤怀月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后实在熬不走床边人,只
好硬着头皮坐起来,道:ap;我想出去走走。ap;
床头整齐叠着衣服,司危取过来,又去伸手脱他的寝衣,凤怀月再度连滚带爬逃下床,余回刚走到院中,就
听到房间里传来 ap;咚 ap;一声,推开屋门,见凤怀月正坐在地上,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问:ap;怎么了?ap;
余回手中捏了一把绚烂夏花,递给他笑道:ap;给。ap;
凤怀月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又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确定没有第三位仙主来献殷勤,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倒是
余回主动解释,说前日在黑市中那群被绑架的少女,已经查明是要被运往阴海都,背后牵扯出的关系网不小,所
以彭流一时片刻过不来。
凤怀月顺势道:ap;既然如此忙,那二位仙主不如也去帮忙,我这头可以不用管,苍生为重,苍生为重。
ap;一边说,一边就往房间里跑,却被司危拉住:ap;不是说要出来透气吗?ap;
ap;不透了,睡会儿。ap;透气是要一个人待着,现在有你二位在此,别说透气,能顺畅呼吸都算我坚强。
凤怀月反手关上门,总算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私人空间。他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想了想,又将耳朵贴在门上仔
细听。
余回问:ap;人已经找到了,你是亲自审,还是由我来?ap;
司危道:ap;我亲自审。ap;
ap;那小丫头滑得像一条鱼,浑身都是心眼,听说十句话里,句是假,说自己救了阿鸾,反倒要赏。ap;
凤怀月皱眉暗想,小丫头红翡?她既然被找了出来,那溟沉也就随时都有暴露行踪的风险,况且就算不暴露,
自己被关在彭府当中,他十有九也会主动找来。
跑了算了。
凤怀月侧耳听着院外动静,待两人走后,二话不说推门就溜,结果却被一道结界无情撞了回来。幽蓝色的光
芒如倒垂花瓣,正将这处院落围得密不透风。
ap;喂!ap;他捂着鼻子,ap;凭什么关着我!ap;
三百年前关我,三百年后还要关我,岂有此理。
他半件往事都没想起来,但丝毫不耽误照着往日路数熟练骂人,也不耽误越狱的本事。
江湖不见,告辞!
===第 31 章(顾着苍生并不耽误抽空抓...)===
凤怀月并没有逃成功,确切地说,他甚至都没有跑够十步路,就被从天而降的司危给拎了回去。挣扎无果,只能
不甘不愿地问道:ap;你不是要去顾着苍生?ap;
司危答:ap;顾着苍生,并不耽误抽空抓你。ap;
余回站在一旁,疑惑着被烧出大洞的结界,这与三百年前一模一样的逃跑手法,当真是失忆了吗?他这么想
着,又将视线投回凤怀月身上,就见对方正在老实走路那可能还是真的失忆,因为若换做先前的阿鸾,不说吵吵
闹闹丢东西,至少也要抬腿踢上两脚。
凤怀月问:ap;我难道就不能出去走一走?ap;
ap;能。ap;司危道,ap;想去哪?我陪着你。ap;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床边,深刻反思自己这回为什么要来鲁班城,不来鲁班城,也不必坐这种牢。他不说话,
房间里就一片寂静,余回拍了拍司危的肩膀,示意对方先出门。他对处理这种情况极有经验,但那是三百年前的
经验,至于放在三百年后还有没有用,得试了才知道。
ap;我们并不是不让你出去。ap;待司危走后,余回耐心道,ap;只是你现在体虚伤重,就算要出去玩,也得
先调养好。ap;
凤怀月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是假如自己不跑,溟沉就十有九会找来,而鬼煞一族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
比当年的枯骨凶妖好上多少,他完全有可能刚一冒头就丧命,毕竟那位瞻明仙主起来是真的残暴,并不像是一个
愿意好好讲道理的人。
“还是你要出去见谁?”
心事被挑明,凤怀月的眼神不自觉就一晃,余回继续试探:ap;是那位收留了你三百年的朋吗,他也在鲁班
城中?ap;
凤怀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溟沉这三百年间对自己撒过许多谎,甚至有意要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小庄子里,
虽然目前尚且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溟沉与这三位仙主,尤其是与司危的关系,肯定是不好
的,所以在自己将一切都弄明白之前,并不能对任何一方言无不尽。
司危靠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在床边守着的两天两夜里,他曾无数次用指尖仔细摩挲过那温热
的皮肤,又抑制不住地用唇去描摹对方的唇,压抑了三百年的情绪,从心的四面方渗出来,压得他不得不大口呼
吸,狼狈落泪,又俯身一点一点去亲自己落在对方脸上的泪水,最后将那温热的手胡乱捉起来,按在自己冰冷的
侧脸上。
他不愿再重复得而复失的那些噩梦,甚至想现在就回合山,在那里竖起数万道屏障,好将人永远留在身旁。
凤怀月道:ap;我确实想不起来以前的事。ap;
ap;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ap;余回替他倒了杯水,ap;不急。ap;
凤怀月心想,那还是急的。他了眼门外的影子,余回了然,道:ap;三百年前,你们两个可闹腾得很。ap;
一个跑,一个管,所以三天两头就要吵,回回还都阵仗不小。倘若架是在合山吵的,凤怀月一般是往月川谷
跑,而倘若是在月川谷吵的,因为那里离金蝉
城很近,所以余回便要被迫承担起调解工作,哄他道:ap;这回若司危再寻来,我定紧闭大门,不准他进!
ap;
凤怀月握住他的手,充满信任与赤诚地说:ap;好,就这么干!ap;
然后一住就是五天,到了第天傍晚,凤怀月无所事事摸到前厅,一屁股坐下喝了半壶茶,东拉西扯半天,方
才拐弯抹角地问,余府的大门,这两天要不要换一个?
余回答曰:ap;不必换,结实得很,用了最好的金刚玉,再加上九九十一道加固结界,门口蹲着两只丈高的
石虎兽,任谁来都闯不进,你若还不放心,我就再加三道门。ap;
凤怀月:ap;这么重要的事,你下回能不能早点说!ap;
当天就卷起包袱回了月川谷。
月川谷是没有什么结界与石虎兽的,所以一对小情侣就还是能继续上演你追我逃,打打骂骂的戏码,今天气
得要死,明天又的要活。
这段往事将凤怀月听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呆自己与司危的关系,而是呆余回在讲故事时,一脸慈祥老父亲的
神情。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错误地判断了一些事情,于是试探着问:ap;那我与清江仙主,还有越山仙主,是何关
系?ap;
余回答:ap;朋,关系很好的朋。ap;
“只是朋?”
“怎么,朋不够?”
ap;够!ap;凤怀月如释重负,原来情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复杂,三百年前的自己,还是很有几分道德的。
既然大家都是朋,那么事情就好办很多,他立刻说:ap;我想一个人出去住。ap;
余回摇头:ap;你一身伤病,气脉极虚,就这么独自出去,会有危险。况且大夫已经在备药了,往后蛊毒要
解,残魂也要补,住在家中会方便许多。ap;
凤怀月自然想解毒补魂,但他也担心溟沉,就算自己要留下治病,至少也得先报个信,于是还是坚持要出去
住一阵。余回拗不过他,只好道:ap;好吧,你想去哪里住,我这就差人去安排。ap;
凤怀月在鲁班城中没几个朋,也不想连累阿金,便说仍要住在先前的客栈,又补充,一个人住,或者你们若
是不放心我,安排一些守卫也行,但重点还是一个人。
余回自然能听出这份弦外之音,他往门外了一眼,见司危似乎并无意见,便道:ap;我先让人去准备客栈,
至于具体要怎么住,几人住,往后再慢慢商议。ap;
凤怀月压低声音问:ap;能商议出我想要的结果吗?ap;
余回答:ap;你若实在不愿,他自然不会勉强。三百年前你能指着他的鼻子骂,现在更不必拘谨害怕,想要
什么就说什么,他只会更加惯着。ap;
真的假的。凤怀月清清嗓子,对门外嚷嚷:ap;我要一个人去客栈住!ap;
司危一口回绝:“休想。”
凤怀月:“……”
余回:ap;ap;
余回解释:ap;他在枯爪城中替你找了三百年的魂,现在脑子多多少少有些不正常,得往回养一养。ap;
凤怀月听得一愣,他知道那具偶人身上有自己的残魂,但当时只顾着激动震惊,确实并未想过残魂是从何而
来,只当是那场爆炸将自己的魂魄震出裂缝,被司危抓走一半,被溟沉连人带魂地抓走了另一半。现在一听,原
来并不是这样吗?
余回道:ap;你的魂魄被大火烧得四处散落,想找全并不容易。ap;
是司危及时用结界封住了整座城,又将枯骨凶妖驯化为奴隶,命他们日复一日地,把那些落在风与泥里的残
魂一片一片捡出来,直到最后拼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凤怀月瞠目结舌,他原以为自己在杨庄的岁月已经足够枯燥,却不曾想还有一个更枯燥的,能在妖城中找魂
找上三百年。
而且还是替自己找的。
余回道:ap;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多留。你先安心休息,若不想睡觉,这彭府花园是你先前最喜欢的,
失忆了,正好再重逛一次。ap;
凤怀月本来想让他将门口的司危也一起带走,但转念一想,找了三百年的魂。
气焰就先矮去一截。
司危问:ap;你还预备盯着他的背影多久?ap;
凤怀月将视线收回来,不就不。
他稍微有些别扭,先前以为两人只不过是曾经有过一段纠葛,哪怕当真之如狂,如今也早该成了往事,该分
也还是能分,但眼下有了枯骨城的三百年,有些话就不是很好提了。
司危走了过来。
凤怀月本能往后一缩,缩完觉得不太好,于是又象征性地往前稍微一挪。司危顺势扯住他的一点脸颊,捏了
两把,皱眉道:ap;想不起往事,倒是一点没忘毁我结界的本事。ap;
这话说的,你关着我,难道我还不能跑吗?凤怀月将他的手一巴掌拍掉,司危又用拇指蹭过他的下巴,俯身
在那里极快地亲了一口。
凤怀月比较崩溃,实不相瞒,我又想跑。
司危警告:ap;你敢。ap;
凤怀月:ap;我还没说。ap;
ap;你不必说。ap;司危道,ap;也别想跑。ap;
同样是禁足自己,另一位清江仙主说出来的话,明显就要顺耳许多。凤怀月原本打算在三百年的面子上,对
这位瞻明仙主好一点,但很快他就发现,并不能好,因为只要稍微给对方一点好脸色,立刻就会换来一阵授受不
亲。他手忙脚乱捂着自己的衣襟,差点扯起嗓子喊救命,最后没有成功喊出来,并不是因为不想喊,而是因为没
法喊。
司危咬着他的唇瓣,又将舌尖送进去,凤怀月拒绝不得,简直五雷轰顶。房间里暧昧的水声听得他面红耳赤,
怎么亲还能亲出这惊天动静,于是屈起膝盖往上一顶,却被司危一把压了回去。
凤怀月趁机夺回一点呼吸,紧急叫停:ap;我失忆了!ap;
司危道:ap;我知道。ap;
知道你还亲!凤怀月没推走他,反倒推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情|,扇巴掌也扇得没什么力气,司危咬住那细细
的手腕,低眼着他笑,笑得凤怀月又无语又惊悚,求饶道:ap;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些,我又想不起那些往事,现
在你同路上的张三李四并无区别,假如有个张三不分青红皂白,也这么同你亲热,这事它对吗?ap;
ap;不对。ap;
ap;那要怎么办?ap;
ap;杀了他。ap;
司危说着,又低头咬住他的唇瓣,哑声道:ap;那你便杀了我吧。ap;
凤怀月:ap;ap;
你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
司危在他耳边问:ap;那天是谁救了你?ap;
凤怀月拒绝:ap;我不想说。ap;
司危道:ap;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ap;
凤怀月心里一紧,这回他终于将人推开,坐起来警告道:ap;他是我很好的朋!
司危一笑:ap;是很好的朋,为何不肯说?你也知道他心里有鬼。ap;
凤怀月噎了一噎,道:ap;总之这事我会自己问,不用你插手,他将我照顾得很好。ap;
ap;满身伤病,毒虫噬体,灵脉虚浮,也叫好?ap;司危将手按在他单薄的背上,不悦道,ap;过一阵,我自
会替你将这些七拼凑的灵骨全部换掉。ap;
凤怀月听得汗毛倒竖,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骨头哪里不好,更不准备让对方换。司危掌心慢慢抚过那道被
自己挖出来的伤痕,稍微一顿,又将他翻过来,低头隔着衣服继续去亲。凤怀月僵着一动不能动,又想起余回在
离开之前说的话,脑子有病,现在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正常。
他被迫陪他一道午睡,司危先用掌心遮在他眼前,又像逗小猫一般,用指背去蹭那消瘦的脸颊。凤怀月实在
没辙,连装睡也不安稳,最后只能扯过被子愤愤捂住头,司危低声笑,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间:ap;睡吧。ap;
凤怀月还就真的被哄睡了,也不知是三百年前的本能,还是瞻明仙主会念咒。
阳光被竹林遮去大半,洒进房间时,就变得淡而温柔。司危将被子轻轻拉下来一些,好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些,
又心满意足地了一阵,方才起身离开卧房。
ap;好。ap;
ap;是!ap;院外弟子低头领命。
彭府另一侧,红翡正在将几枚果子当成球来抛,听到身后屋门响,便急忙转身去。她原以为来的又是那些彭
府弟子,却不想会在一片逆光中,突兀地到瞻明仙主本人,顿时心里一惊,她虽在黑市中见过许多世面,血腥的
有,残暴的有,但还是比不过眼下这份威压,便将果子一把抛回盘中,规矩行礼。
ap;如实回答问题,本座不会为难你。ap;司危道,ap;你是如何认识阿鸾的?ap;
红翡先是茫然:ap;我不认天呐,那竟然是凤公子吗?ap;
她捂起嘴倒吸冷气,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她年纪不大,枯骨凶妖被镇压时,甚至都没出生,但年纪小并
不耽误听故事,当年的第一美人何其浪荡,何其奢靡,何其华贵,怎么会是那般又穷又狼狈的模样?
司危命令:ap;说。ap;
红翡回神:ap;回仙主,我,我是在三千市里遇到凤公子的。当时有人绑了我,他暗中出手救我,我又恰好
听到他说想要买话本,就在偷别的东西时,顺手给他带了十几册,送到了客栈中。ap;
ap;什么话本?ap;
ap;写,写仙主您的话本。ap;
ap;叫什么?ap;
ap;我不知道,当时只是匆匆一捞,没细。ap;
ap;继续说。ap;
红翡干咽了一下,再往下说,就是天工坊与城郊树林了。她道:ap;那只鬼煞像是也很关心凤公子,凤公子
叫他溟沉。但现在鬼煞去了哪里,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他在临走时说过,让我时刻留意凤公子的动静,保护他,
不能让他被任何人带走,还给我喂了毒药。ap;
司危丢给她一瓶药丸:ap;倘若他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ap;
红翡接在手里,心里暗喜:ap;瞻明仙主放心,我定会第一时间通风报信!ap;
卧房里,凤怀月一觉睡到天黑,这回他有了经验,睁眼时先掀起一条细缝,很好,没人,可以找找机会!
他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又轻手轻脚地溜出门,然后就被人同样轻手轻脚地拎住了衣领。
ap;啊!ap;
彭流被他一嗓子哨音叫得耳朵嗡鸣,崩溃道:ap;是我。ap;
凤怀月:ap;ap;
对不住。
===第 32 章(你搬人家的床做什么...)===
彭流刚忙完手头事务,便赶着来见他,手中还端了一匣漂亮的鸽血宝石,此时正在一片耳鸣中叮嘱道:ap;这些石
头随你怎么玩,但千万别再突发奇想去炼什么丹。ap;
凤怀月惊奇:“我还会炼丹?”
彭流答曰,你不会,但不耽误你硬炼。月川谷中那些上吐下泻的宾客算第一受害者,第二受害者则是司危,
因为炼丹用的大鼎就建在合山中,操作稍有不慎,他的地盘就要遭炸。
凤怀月再度对自己过去的岁月肃然起敬。彭流将宝石递给他:ap;还有你说的那处客栈,再有两日就能收拾
好,到时候先搬过去试试,若住得不喜欢,随时回来。ap;
除了结界,这回院门外还站有不少守卫,同铜墙铁壁差不多,凤怀月只了一眼,就开始胸闷。彭流出他的想
法,安慰道:ap;先治伤,治好之后,随你怎么跑。ap;
凤怀月问:“要治多久?”
彭流答:ap;少说也得调养一年两年,至于补魂,还要更慢,不过好在这些年来,他一直用心头血替你养着
那些残魂,已经将其炼化得七七,所以只要你将身体调养好,魂魄归位并非难事。ap;
三百年,心头血,再加上那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偶人,凤怀月想得脊背发凉,彭流继续道:ap;他是当真你
入骨,所以即便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无人能劝,无人敢劝。不过幸好,你回来了,总算有人能将他在入魔边
缘拉上一把。ap;
原本自己是出来寻乐子的,没曾想会突然就扛起这份维护修真界安稳的重任。待彭流走后,凤怀月靠坐在栏
杆上思索,要怎么将过去的记忆找回来一些,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于是万分愁苦一叹气,站起来想回房,转
身却刚好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凤怀月捂着自己的鼻子问:ap;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ap;
司危答:ap;从你往柱子上撞头开始。ap;
我撞头,一大半是因为你。凤怀月指了指星空:ap;天色已经很晚了。ap;
司危点头:ap;所以我来陪你休息。ap;
凤怀月果断拒绝,他转身就往卧房里跑,试图锁门,结果未遂。司危拎他就像拎胖猫,丝毫不管对方正在拧
来扭去,也丝毫不费力气。凤怀月一巴掌糊过去,警觉问道:ap;三百年前我们发展到了哪一步?ap;
司危道:“该做的都做了。”
凤怀月不死心:ap;那不该做的呢?ap;
司危道:ap;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该做的。ap;
胡说,那多少还是要有一点的吧!凤怀月摇头,不想承认往事,我失忆了,自然什么都随你说,可万一三百
年前的我甚是矜持稳重呢,很清白的那种,也有可能。
司危将他按在枕间:ap;做梦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多矜持。ap;
凤怀月想起了那只被撑破的梦貘,心里涌上不详预感:ap;你都到了什么,它不是坏了吗?ap;
司危往他枕边放了一只梦貘:ap;没坏,当日只是被红鸢夫人用暗器打出了一道裂缝,我把它修好了。ap;
你闲得没事做,修它做什么?凤怀月欲哭无泪,想起自己先前不可言说的梦,更是天雷滚滚,这种时候,用
语言来解释是没什么用的,但靠着扇巴掌把另一个人扇失忆,好像也不太可行,于是他再度扯起被子捂住头,敷
衍搪塞道:ap;我累了,不想说话。ap;
这一招对司危果然有用,片刻后,房间里的灯烛就暗了下来。凤怀月稍微松一口气,他百无聊赖,又睡意全
无,只能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司危的呼吸声是很轻的,与窗外风声与竹声混在一起,并不好分辨。而随着时
间一点一点过去,当夜色沉寂,四周也越发安静时,更是连这一点细微的
呼吸声也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凤怀月被子扯下来一些,侧头去。床帐里的光线很暗,司危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而在两人
的枕间,那只被修好的梦貘正在被一层暗沉沉的雾气笼罩。
噩梦?
凤怀月蹑手蹑脚爬起来一些,将指背轻轻触上去,在偷窥这件事上,他是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大家互,谁也
不亏。
梦里,一阵狂风吹起满地飞沙——
成千上万的骷髅彼此堆叠,共同组成一座恐怖而又巨大的高塔,又有无数双锐利的枯爪从塔身上伸出,它们
正齐心协力,疯狂抓挠着那片漆黑绣金衣摆。凤怀月到了司危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也到了那双近乎于绝望的
眼睛。高塔摇摇欲坠,却并没有坠,反而在司危即将抓住坑底人的那
一刹那,猛地往下一压!
ap;阿鸾!ap;
凤怀月被叫得汗毛倒竖,他用力将手从梦貘上移开,这一场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要将自己也拉回三百
年前的那座鬼城。他抬头去司危,就见对方额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正在梦魇中痛苦挣
扎,于是用一根手指轻轻帮忙一推。
司危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他额发汗湿,背上也满是冷汗,恍惚间,险些以为周围仍是那些肮脏的
妖邪,伸手想去握剑,却握住了一只细瘦的手。
凤怀月没话找话:ap;你刚刚好像--ap;
还没说完,司危就将他拉进怀里,低头亲了过去,亲得没什么章法与情|欲,更像是在找寻安慰。凤怀月觉
得自己嘴唇都要被他咬走,暗暗叫苦,伸手想去推,结果猝不及防摸到了对方满脸冷冰冰的眼泪。
ap;ap;
他只好又扯起自己寝衣的袖子,礼貌地帮忙擦了一擦。司危顺势捉住他的手腕,再接下来的亲吻,就变得温
柔了许多,如暖融融的风贴在脸颊与额头。凤怀月满脑子往事越发如糨糊,侧头想躲,恰好瞥见对方袖口正在淋
淋漓漓地渗血。
ap;等会儿!ap;他惊悚地坐起来,司危却并没有把自己的伤当回事,依旧缠着要亲他,结果意料之中的,
又挨了清脆一巴掌。
有用程度堪比定身符。
凤怀月拉起他的衣袖,就见两条手臂竟如梦境中一样血迹斑斑,难免心悸,想不通除了那座枯骨妖塔,还有
谁能将他伤得如此严重。
ap;怎么弄的?ap;他皱眉问。
ap;不说。ap;司危用沾满血的手指捏捏他的下巴,了一会儿,又开始笑。凤怀月被他笑得深深无语,他坐
在这堆华丽沾血的锦被中,着眼前确实不太正常的旧情人,也很绝望,麻绳专挑细处断,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偏找
另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你疯我失忆,这日子属实是不能再艰难了。
他找人取来药箱,替司危将手臂上的伤勉强包扎好,又换了的床具。这么一折腾,天色也快明了,凤怀月困
意连天地打了个呵欠,趴在床上道:ap;睡吧。ap;
司危把他强行拉到自己怀里抱紧,也不顾胳膊是不是又要飙血,凤怀月懒得管他,眼睛一闭就去会了周公。
再睡醒时,已经过了午时,身侧并没有人,院子里倒是有些细碎的动静,便推窗去。
是红鸢夫人。
对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笑道:ap;清江仙主说公子这两天胃口不好,让我做些酸辣菜色过来,还有鲜花饼,
也是现烤出来的,来尝尝?ap;
ap;多谢 ap;凤怀月还不知要如何称呼她,红鸢夫人道:ap;随公子喜欢,春花姨也好,或者像先前那样,
叫我红姨。ap;
ap;好。ap;凤怀月也笑着应了一声,他洗漱过后出门,红鸢夫人恰好摆完满桌子的饭菜,还有一小壶花酒,
不辣,很甜。
她问:ap;公子在这里住得还适应吗?ap;
ap;不好说。ap;凤怀月夹了一筷子青菜,ap;我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总觉得别扭。ap;
ap;一件都想不起来?ap;
ap;一件都想不起来。ap;
ap;想不起来也无妨,大不了就将过去的事再一一做上一遍,也是有意思的。ap;红鸢夫人替他夹菜。
ap;那红姨当年的事呢,为何会易容躲在三千市中?ap;凤怀月试探,ap;我能问吗?ap;
ap;能,这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有些丢人罢了。ap;红鸢夫人道,ap;我与姐姐原是红鼎山一对掌灯侍女,后
来同时喜欢上一个姓白的男人,便在同一天嫁给了他。ap;
白府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好,据传这家子弟多修旁门左道。不过凤怀月是从来不管什么名声的,红鸢夫人道:
ap;有一日,我与姐妹们在家中放纸鸢玩,
公子那时恰好乘坐飞鹤亭路过,得喜欢,便也问我们讨了一只,结果半天没能放起来。ap;
凤风怀月:ap;很难吗?ap;
ap;难,但是公子学得也快。ap;红鸢夫人道,ap;第二回再来时,已经能将纸鸢放得比云还要高,我的相公
不信邪,非要与公子比试,结果一连被风绞断了七根线。ap;
丢人是丢人,但白府的主人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着邀请凤怀月常来做客,双方就这么熟了起来。红鸢夫
人道:ap;也因为公子那阵频频往我家中跑,连带着白府名声也好了许多,客人一多,我与姐姐便在后山日夜设宴,
公子最喜欢我家的酒,有时甚至喝得连月川谷也不愿回,但每一回都是刚刚歇下,就又被瞻明仙主连人带床地一
并带走。ap;
凤怀月纳闷:ap;他搬床做什么?ap;
司危站在门口答:ap;因为你回回都哭着喊着要我搬。ap;
不答应还要撒泼打滚,伤心哽咽半天,远不如搬床省心。
凤怀月被糕饼一噎,早知如此,我就不问了。
红鸢夫人起身行礼:ap;瞻明仙主。ap;
ap;下去吧。ap;司危道,ap;先将你侄儿的事说清楚。ap;
红鸢夫人跟随彭府弟子去了前厅。凤怀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喝醉后会有往回搬床的好,他问:ap;难道你
当年就没有试着阻止一下我吗?ap;
司危答:“试过。”
结果凤怀月拉住床柱,当场哭了个悲痛欲绝,直到司危妥协将床搬回去了,他依旧伤心得很,时不时就要摇
醒枕边人,悲切哽咽一番。第二天酒醒之后,着自己肿成桃子的双眼,又很迷惑,于是最后挨骂的还是瞻明仙主。
凤怀月:ap;算了,床不重要,你方才说的侄儿,又是怎么回事?ap;
司危道:ap;她姐妹二人嫁进白府之后,多年未能有子嗣,便商议着要将一个远方堂兄的儿子接到家中来住。
ap;
这侄儿名叫商成海,生得容貌俊美,又懂人情世故,一张嘴不仅将两位姑母哄得心花怒放,就连白府的主人
也对他很是喜欢,甚至有一阵子,还将家中部分事务交予他打理。
ap;他入白府之后没多久,就赶上了你与红鸢夫人的第一场酒宴。ap;那时席间热闹奢靡,大家也愿意在凤
怀月的面子上,对主人大加赞誉。商成海便在这一声声的吹捧中昏了头,以为白府当真能与修真界其余世家平起
平坐。
可事实的真相却是,白府的尊贵与体面只存在于酒宴间,或者说只存在于有凤怀月在的酒宴间,而一旦凤怀
月宴罢离开,白府依旧是那个人人都瞧不上的偏门底层。商成海在这天差地别的待遇里,慢慢生出怨怼之情,再
后来,就被有心人领进了地下赌坊。
ap;他在赌坊里输了许多钱,为能尽快填补亏空,又搭上了贩卖奴隶的地下生意。ap;司危道,ap;当时你觉
察到商成海有问题,曾劝过红鸢夫人几次,不过她姐妹两人都当成耳旁风,依旧将垃圾捧成宝来疼,还说他已经
改过不赌了。ap;
不赌确实是不赌,但那是因为商成海发现了比赌博更刺激的事情,他已经见识过奴隶交易时一整船一整船的
玉币与黄金,哪里还愿意再回到白家,协助两位姑母经营那点可怜巴巴的营生。后期随着他的行为越来越出格,
红鸢夫人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好说歹说,让姐姐同意将这侄儿送回红鼎山。
司危道:ap;那时候,恰好你又在白府后山举办了一场酒宴,邀许多人参加,其中就有钟沐瑶。ap;
“钟沐瑶,那是谁?”
ap;花溪钟氏夫妇的独女,她年岁不大,古灵精怪,很喜欢缠着你。ap;钟氏一族擅长种植各类灵草,经过
世世代代的累积,家中藏有各类价值连城的种子与草药。商成海便在这次酒宴上绑了钟沐瑶,等钟府侍女觉察出
不对时,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人是在白府丢的,钟府自然要来白府讨,双方就这么闹了起来。司危道:ap;当时你查到钟沐瑶可能被带到
了光明山,便拉我一道去找,后来果真在一处暗室里发现了她。可再回来时,白府的主人与红鸢夫人的姐姐,却
已经双双殒命。ap;
据说当时钟府带了不少人去白府搜查,双方又起争执,拉扯之间,红鸢夫人的姐姐不慎跌倒,腹痛如绞血流
不止,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了孩子。白府主人见此情形,一时急怒攻心,也引发旧疾昏厥在地,等大夫赶来时,
已经回天乏术。
“那红鸢夫人呢?”
ap;她在钟府寻上门的前一天听到消息,说商成海其实并不在光明山,而是带着钟沐瑶出了海,便亲自去寻。
ap;结果那艘船上只有商成海,红鸢夫人被他砍去双腿丢入海中,后被路过的渔民所救。
“商成海呢,跑了吗?”
ap;跑了。ap;司危道,ap;红鸢夫人说她这些年隐姓埋名,一直在打听商成海的下落,最近才有了线索。
ap;
“在哪?”
ap;阴海都,仍旧做着贩卖奴隶的生意,前几天你在巷子里撞到的那群少女,原本当晚就会被装上出海大船。
ap;
凤怀月道:ap;干这种买卖,当真可恨。ap;
ap;的确可恨,当年他还连累了你。ap;那场酒宴是由凤怀月牵头,钟沐瑶赴宴也是因为喜欢凤怀月,所以
当时外头很是风言风语了一阵,甚至有人借机找到合山,想请瞻明仙主出面主持公道,总不能就这么让月川谷轻
轻松松混过去,什么责任都不担吧?
至于为什么要找瞻明仙主,当然是因为他起来冷酷公正,不像清江仙主与越山仙主,只知道跟在那位浪里浪
荡的大美人屁股后面转圈。司危问:ap;你说说,本座要如何处置?ap;
下头众人答曰,至少得封锁月川谷三年,罚没重金,再将人发往黑石绝壁苦修,如此才能肃一肃修真界奢靡
享乐的不正之风。
黑石绝壁是什么地方,位于万丈高崖之上,一年到头大雪狂风,吹得几间石屋摇摇晃晃。司危着提议那人,
点头道:ap;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只安置月川谷的人,岂不浪费。不如就由你先去,那黑石上一共能修多少屋,关
多少人,什么时候算明白了,再来禀于本座。ap;
后来,听说这倒霉鬼只在黑石绝壁待了三天,就被冻得受不住,于是连滚带爬逃下山,胡乱编出一个数字交
往合山,自己则是称病在家中躲了半年。
凤怀月听完这段往事,问道:ap;他冻得连三天都待不住,却要让我住三年?ap;
ap;你抢了他的风头,他对你积怨已久。ap;司危一边说,一边又凑过来。凤怀月已经被他亲出了经验,果
断往后一缩,司危却只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糕饼。
凤怀月:ap;桌上还有一整盘。ap;ap;
司危却不肯吃桌上的,或者说纡尊降贵也能勉强一吃,前提是得有人喂。凤怀月牙疼拒绝,你吃不吃,别来
烦我。
“好。”
司危便又用手去摸他单薄的背,凤怀月不满地往前一缩,警告道:ap;我觉得我现在的骨头很好,你要是敢
硬拆,我就同你拼命。ap;
ap;怎么个拼命法?ap;司危将手停在其中一块骨骼上,微微往下一按,ap;说出来听听,与三百年前比起来,
本事有没有涨。ap;
ap;那应该没有。ap;凤怀月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能折腾。他想
了想,又道:ap;我想见见红翡。ap;
ap;见她做什么?ap;司危抬头,ap;给那只关了你三百年的鬼煞通风报信?ap;
ap;你倒是不藏着。ap;凤怀月完全不意外他的知情,毕竟红翡起来也不是什么能抵挡住瞻明仙主威压与利
诱的正义勇士,便道,ap;我已经说了,溟沉是我的朋,你若不分皂白就杀了他--ap;
ap;你会如何?ap;司危与他对视,ap;也杀了我吗?ap;
凤怀月道:ap;对,我会。ap;
小院里一片寂静,良久,司危点头:ap;好,我答应让你见那飞贼,至于能不能将她说服,就你自己的本事。
ap;
凤怀月咬了一口糕饼:ap;好。ap;
晚些时候,红翡果然被带了来。她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大美人,还是震惊极了:ap;原来你真的是凤公子,早
知道,我就,我就--ap;
ap;你就什么,将我打晕了卖给黑心商人,好赚一大的?ap;
ap;呸,什么打晕,要是早点知道,我肯定不来招惹你,能有多远跑多远。ap;红翡挪过一把椅子坐下,抱
怨道,ap;也不至于像现在,好处没捞到,反倒惹了一身骚。ap;
ap;后悔也迟了。ap;凤怀月递给她一盘点心,ap;只能吃一堑长一智,多得些教训。ap;
红翡撇着嘴问:ap;你找我来做什么?ap;
ap;帮我个忙。ap;凤怀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又从袖中取出一枚蕴音珠,ap;再将它交给溟沉,我要告诉他
的话都藏在其中。让他立刻就走,走得越远越好。ap;
ap;好啊。ap;红翡眼睛一转,爽快答应下来,将珠子接到手中,又问,ap;还有什么别的事吗?ap;
凤怀月摇头:ap;没有,仅此一事。ap;
红翡一拍胸脯:ap;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那你没有其他事,我可就走啦!ap;
ap;去吧。ap;凤怀月道,ap;对了,这枚蕴音珠一旦落入瞻明仙主,或者其余仙主手中,溟沉定然性命不保,
而他若死了,我第一个找你算账。ap;
红翡大包大揽,头也不回地往外跑:ap;放心,放心!ap;
她算盘打得响亮,你一个花瓶美人,能与姑奶奶算什么账,最后还不是得听瞻明仙主的,我又不傻,肯定得
卖了你,好换他的赏识。
凤怀月着她的背影:ap;但是瞻明仙主只听我的。ap;
红翡停下脚步,回头狐疑地他,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凤怀月道:ap;溟沉出事,我一定会给他报仇,要么杀了杀他的人,要么杀你。到那时,你觉得瞻明仙主是
会向着你,还是会受不了我的纠缠哭闹,直接杀你,好换个耳根清净?ap;
红翡呆道:ap;你!ap;
ap;瞻明仙主能给你的,我也能让瞻明仙主给你。ap;凤怀月道,ap;但他不会让我杀你,我却会让他杀你,
替谁办事更有利,自己想清楚。ap;
红翡气得大叫:ap;你们这些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ap;
ap;好男人还是有的,只是你命不好没遇到,将来啊 ap;凤怀月还没将语重心长的美好祝愿说出口,小飞贼
已经大步跑出房门,一边跑,一边将蕴音珠往自己胸口处的伤疤里咬牙一压,生生用血肉藏了个严实。司危果然
正站在门口等她,红翡停下脚步,讪讪行礼:ap;见过仙主。ap;
司危吩咐:ap;说。ap;
ap;凤公子让我告诉溟沉,不必管他,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ap;红翡道,ap;还说将来会给我一丰厚的酬
劳。ap;
ap;只有这些?ap;
ap;只有这些。ap;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凤怀月沐浴过后,换上舒服的寝衣爬上床,正准备睡觉,屋门却又被人推开。他一骨碌坐起来,纳闷地问:
ap;你怎么来了?ap;
司危也穿着寝衣:ap;我昨晚就是宿在此处,今晚为何不能来?ap;
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白天我们刚吵过架,没和好,气氛还很尴尬,这不得等个三五天再说?凤怀月将
枕头往外一丢,带上你的铺盖,出去睡。
司危接住枕头:ap;我并不尴尬。ap;
凤怀月盘腿坐着:ap;但我迈不过心里这道喂喂喂!ap;
迈不迈的,总之又被按在枕间亲了个天地颠倒。凤怀月并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司危是什么样,但三百年后属实
有些粘人过了头。他在亲吻的间隙里艰难地想着,假如对方不是司危,而是别人呢?来一个陌生人,也说有过一
段前缘,然后就如此动手动脚,行吗?
肯定不行。
那为什么司危就行?
思前想后,只能解释成三百年前亲习惯了,脑子不好用,身体仍熟练得很,还知道搂住对方的脖子。凤怀月
就在这也不知道是拒还是迎的诡异气氛里,与他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好一阵,方才气喘吁吁道:ap;好了,今天的份
已经亲完了,你快走吧。ap;
司危将头埋在他的胸前:ap;不走。ap;
凤怀月又想扇他巴掌,但这回忍住了,只是道:ap;你再不走,我可就要扫兴了。ap;
ap;如何扫,继续提那只鬼煞?ap;司危握着他的手,将那粉色的关节咬出齿痕,漫不经心道,ap;我凭本事
杀他,你凭本事杀我,大家各死各的,公平得很。ap;
凤怀月觉得这个巴掌真的很难忍。
这一晚,两人还是宿在一处。夜半月光洒进卧房,凤怀月被枕侧的声音吵醒,扭头向司危,就见对方似乎又
在做着相同的噩梦,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胸口也急剧地一起一伏。
ap;阿鸾!ap;
司危在一片残骨中疯了一般地找着,烈焰灼得他喉咙滚烫,胸口也灌满了烟,眼世界就要堕入火海深渊,怀
中却突然变得清凉起来,如同跌入一片浅浅的泉水,舒服极了。
ap;好好睡。ap;凤怀月在他耳边道,ap;别做梦。ap;
司危就真的没有再做梦。
他觉得自己三百年来,还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以至于竟然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枕边空空荡荡,侍女
禀道:ap;凤公子去了清江仙主那里。ap;
彭府西院,余回问他:ap;又吵架了?ap;
凤怀月坚定答曰:ap;对,我再也不想理他。ap;
余回:ap;ap;
这感觉,很熟悉。
等司危寻来时,只有余回一个人在房,他先是尽职尽责地传话,阿鸾说往后再也不想见你,然后又感慨,分别三
百年,刚找回来没三天,你们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这种旧日戏码,一点练习的时间都不留给我,说说,这
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司危皱眉:ap;他不许我杀那只鬼煞。ap;
余回道:ap;人之常情。那只鬼煞对他先有救命之恩,后有照顾之谊,而且据红翡所说,他在阿鸾面前还表
现得甚是听话服从,这么一个好朋,倘若阿鸾能无视三百年朝夕相处,任你想杀就杀,那才是脑子有病。ap;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画像,正是根据红翡的描述,绘制出来鬼煞的容貌。对方高鼻深目,头发微卷,起
来像生活在森林中的某类凶兽,是令人过目不忘的长相。司危冷傲一瞥,不满一 ap;嗤 ap;,评价道:ap;丑陋!
ap;
余回:ap;实不相瞒,你这个充满醋意的 ap;丑陋,成功让我忘了接下来要说的正事。ap;
司危并不想听:ap;想不起来可以不说。ap;
ap;那还是要说的。ap;余回收起画像,ap;这数百年来,修真界先是受枯骨凶妖所累,后又有镇妖塔被毁,
好不容易将逃出来的妖邪关入千丝茧,还直到现在也没斩完,你也到了那些茧壳,一个个被撞得简直像薄皮大馅
儿荠菜馄饨--ap;
“说重点。”
ap;重点就是现在与阴海都对峙,对我们而言,其实并不是个好时机。ap;余回道,ap;但他们的爪子越伸越
长,嚣张过头,甚至像是明晃晃的挑衅。ap;
修真界在明,阴海都在暗,具体暗到何种程度,甚至都没有人能说明白现在阴海都的都主究竟是谁,他就像
是一个血腥贪婪的影子,始终隐没在孤岛四周那一重又一重的电闪雷鸣里,没人能清。
ap;商成海做的就是往阴海都贩卖人口的买卖。ap;余回道,ap;他本事不小,这回我们顺藤摸瓜找到的那艘
船,大得能装下一只海鲸,设计得也精巧,既能运送货物与奴隶,还藏着百余间奢华客房,专门供给那些想要去
阴海都寻刺激的修士。ap;
而阴海都的刺激,在寻常人眼中,大抵就是恐怖至极的色|情与血腥,据说那座海岛能满足所有人的所有愿
望,前提是,你得足够有钱。修真界里几乎每一个能叫出名的大美人,在阴海都都被明码标价。余回道:ap;阿鸾
还活着的消息只要一传开,应该很快也会登上悬赏榜你这是什么眼神,又不是我想抓阿鸾。开一点,据说你也在
那张榜上。ap;
司危大怒:ap;就凭他们,也敢觊觎本座?ap;
余回被这你自信深深震住,什么叫觊觎你,难道你以为人家是要悬赏买你回去囚禁关押,干那种事吗?醒醒,
这世间除了阿鸾,必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此重口味。
司危“哼”道:“他人呢?”
余回往后一指:ap;西景园,他说他要离家出走。ap;
虽说距离不远,顶多只能算是离卧房出走,但该有的态度很到位。彭府喜好奢华,院子里尽是些争奇斗艳的
鲜花美草,穿过几条小径,就能染得满身花香。凤怀月兴致勃勃逛了三圈,引来一群侍女偷偷,又纷纷笑着行礼:
ap;凤公子,借过,我们要赶着去给小少爷送饭。ap;
小少爷就是当日在黑市上,抢凤怀月一步去救红翡的华贵少年,他名叫彭循,是彭流的侄儿。性格很是闹腾,
属于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前阵子刚闯了祸,被彭流下令禁足,眼下正在白毛图的静室里思过。
《白毛图》是一幅画卷,卷内藏有大乾坤,凤怀月闲得无聊,便也跟着这群侍女去,众人刚鱼贯进入画中,
便听前头传来 ap;砰 ap;一声巨响,侍女们被吓了一跳,凤怀月评价:ap;这可没有静到哪里去。ap;
彭循自然不肯听,他在空中纵身一跃,像鸟雀停在铁甲掌中,欲驱使它往更远的地方去。凤怀月摇摇头,御
剑追上铁甲,在那巨物的腰间轻巧一踹!铁甲周身机关顿时被卡死,身体也直直朝前栽去,彭循大吃一惊,赶忙
跳到几丈开外。
铁甲轰然倒地,砸得草地乱飞,彭循气得鼻子都歪了,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偷袭自己,转过头
却又一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凤怀月很理解,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主动问他:ap;如何,从没见过像我这般好
的人吧?机会不常有,快抓紧时间多两眼。ap;
彭循:“……”
侍女们此时也跑了过来,见彭循并没有受伤,方才松了口气,又替两人做了介绍。彭循的眼睛再度因为 ap;
凤怀月 ap;三个字而瞪得溜圆,他年岁小,懂得记事时,枯爪城已被司危彻底封存,自然不清楚当年旧事,也不
会有人主动跟他说,所以只同修真界绝大多数人一样,根据街头巷尾那些传言与话本,将凤怀月视为自家叔叔心
里已经凄惨死去的美丽白月光。
凤怀月:“呸呸呸!”
彭循震惊地问:ap;可你怎么又活了?ap;
ap;这故事就很长了,曲折至极。ap;待侍女走后,凤怀月坐在草地上,颇为自觉地从人家的食盒里摸了块
点心来吃,ap;总之我福大命大,没死成。ap;
彭循将所有点心都推到他面前,趁机道:ap;既然你福大命大没死成,那我叔叔这几天一定很高兴,你能不
能替我说说情,让他早点放我出去?ap;
ap;出去做什么,我倒觉得这画里很好。ap;凤怀月四下,ap;有山有水有吃有喝,还有这个威风凛凛的大铁
疙瘩可以玩,对了,它叫什么名字?ap;
ap;它叫的卢,你不认识吗?ap;彭循奇怪地问,ap;可我听老人们说,这曾经是你的东西。ap;
凤怀月差点被点心被噎到,他颇为不忿地想,我觉得我也还很青春美貌,怎么就已经被归入了 ap;被老人讲
过去故事 ap;的行列?于是伸手一拍少年的脑袋,教育道:ap;我失忆了,记不起来。ap;
彭循倒吸冷气:“啊?”
ap;别这么一惊一乍,男人,沉稳一点。ap;凤怀月又要了一块人家的糕饼吃,ap;先说说这的卢。ap;
彭循道:ap;我也是听别人说的。ap;
据传当年大美人在酒宴时,时常坐在的卢掌心,被它托着穿梭于人群之中。这铁甲虽着高大粗笨,但一举一
动却极轻巧,行动间不仅不会踩到漫山遍野的客人,还会听从凤怀月的吩咐,弯腰将掌中人轻轻放在他想去的任
何一个酒桌旁。
凤怀月听着彭循的叙述,光是想一想那场景,就觉得有意思极了。于是他起身走到这位昔日的老朋面前,只
稍微研究了一下机关,就将庞然大物修补好,重从地上拉了起来。
彭循跑过来提醒:ap;你小心些,它凶狠--ap;
话音未落地,便见铁甲已经缓缓弯下腰,将右手恭敬地伸到了凤怀月面前。
彭循:ap;算了,当我没说。ap;
凤怀月摇摇晃晃踩在的卢掌心,旋即被托举着高高升起,风吹得他衣摆四散飘扬,头发也飞起,云纱裹起风
姿挺秀一把美人骨,就这么张扬地沐在阳光下,直将还没得及开情窦的少年得心乱如麻,面红耳赤,站在原地傻
愣愣地想,假如是这么一个人,那自己的叔叔被迷得神魂颠倒,好像也是合理的。
凤怀月催促:ap;别傻站着,走快些!ap;
ap;凤公子,请!ap;
觥筹交错,美酒如云,有人高声行酒令,敲击玉盏,唱着美人如花隔云端。
凤怀月闭上双眼,试图在这一片嘈杂里触碰过去,好找到一星半点回忆,下一刻,脑髓深处却又开始隐隐作
痛。的卢并未觉察到他的异常,依旧跑得快如雷奔,朝着一处小山包高高一跃,凤怀月站立不稳,惊呼一声滑了
下去。
ap;小心啊!ap;彭循吓得风风火火御剑去接,却早有一道黑色玄影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将人轻巧揽入怀中,
稳稳落在另一侧的地上。
只留下少年刹之不及,倒霉万分撞上铁甲,疼得差点哭出来,还无人关心,泪眼婆娑坐在地上一扭头,就见
那道玄影竟然是瞻明仙主本人!
凤怀月问:ap;你抱什么,我自己也能站稳。ap;
司危面无表情一松手。
司危心情甚好,重将人打横抱稳,口中教训道:ap;这的卢荒废三百年,早已处处生锈,你连修都不修,就
敢上去?ap;他一边说,一边将人放在草上坐好,自己半跪着握过对方脚腕,检查方才滑下来时有没有扭到。凤怀
月坐得无聊,干脆用另一只脚一下又一下地踢他玩,催促对方快一点。
彭循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着,他愣小子一个,先前哪里见过这般高端的调情手法,于是再度大大受惊,虽然
美人风流一点三妻四妾好像也正常吧但我叔叔他怎么办?现在已经够凶了,要是再被人撬去墙角,岂不是要更变
态?
好可怕!
司危带着凤怀月站上的卢,再度向着远山跑去。彭循则是转身就往出口狂奔,不顾侍卫与侍女阻拦,闹着非
要见彭流。
侍女解释道:ap;仙主这两日事务繁忙,怕是没空,还是再等几日吧,况且小少爷的禁闭期还未结束,也不
得出画。ap;
彭循道:ap;但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要同叔叔讲,片刻耽误不得。ap;
侍女陷入犹豫,她是了解小少爷的,虽说玩闹得令所有长辈头疼,但本性不坏,更不会撒谎,眼下说得这般
紧急,万一真有要事呢?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带着他去找了自家仙主。
ap;叔叔!ap;彭循冲进房。
结果不到一刻钟,就被赶了出来,附带越山仙主一句怒喝:ap;什么乱七糟的!回去接着反思!ap;
彭循:ap;ap;
你失恋倒也不必如此恼羞成怒。
===第 35 章(怎么除了你还有老头...)===
画卷内,夕阳西沉。的卢站在矮坡上,向前伸出两只手,托起这对脑子双双有疾的旧情人,让他们肩并肩浪漫晚
霞。
了一会儿,司危问:ap;还要出去住客栈吗?ap;
去住客栈,是因为不想溟沉冒险来闯彭府,毕竟闯客栈或许还有生路,但闯彭府却一定是死门。司危不屑地
ap;嗤 ap;了一声,问他:ap;难道你以为住在客栈里,我就奈何不得那只鬼煞?ap;
凤怀月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想吵架,于是起身从铁甲跳到地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司危也跳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道:ap;他囚禁了你整整三百年!ap;
ap;溟沉没有囚禁我,我若想走,随时都能走。ap;凤怀月纠正他,又道,ap;但我这次离开杨家庄,的确是
因为不满他管得太多。ap;所以倘若你也管东管西,我一样会跑路。
司危不为所动:ap;那你可以等到养好伤后再跑。ap;
凤怀月背对他一屁股坐下,独自生闷气。司危站在离树不远处,稍微有些压抑,因为只要一想到那过去三百
年,重重叠叠的昔日噩梦就会像生满触手的藤一般,在心底搅着血肉疯狂蔓延,他无法忽视这种如同被人吸髓抽
筋的剧痛,又找不到宣泄口,所以只能烦躁地握紧剑柄,强行调息平复。
凤怀月坐了一阵,觉得怎么背后没声音,于是屁股一挪,磨磨蹭蹭转过头去偷--
司危正靠在树上,他眉头紧锁,神思恍惚,眼眶红得像桃,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宛如刚刚吃完一个很
厉害的惊天大亏。凤怀月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到这种传世画面,一时也很懵,我只是不让你杀人而已,又不是什
么无理要求,也不至于就如此委屈吧?
坐在地上憋了半天,憋出一句:ap;你先别哭。ap;
司危从混乱思绪中回神,他皱眉着凤怀月,了片刻,又走到跟前,俯身凑近轻轻亲他。两片嘴唇有些凉,贴
在脸上时,像一片刚从冰雪中捡起来的叶子。凤怀月被激得稍稍偏头一躲,没躲开,反而让司危越发收紧双臂,
固执地不肯将人放走。
凤怀月拍拍他的背,道理还没来得及讲出口,就再度被咬住了唇,于是只好抱着 ap;反正这事我三百年前常
常做,不算吃亏 ap;的躺平摆烂心态,陪他专心致志亲了一阵,亲完又用手背把对方湿漉漉的脸擦干,关怀询问:
ap;好点了吗?ap;
司危道:“没有。”
一边说,一边还要继续亲。凤怀月出他的情绪比起方才已经正常许多,于是果断一巴掌赏过去,爬起来就要
跑路,却还是被司危一把扯回怀中。两人就这么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直把 ap;不小心 ap;路过此处的彭小少
爷了个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瞻明仙主为了能博美人同情,竟然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相比起来,自家傻子叔叔,失恋只知道
在房骂自己,毫无心机手腕,将来怕是连三妻四妾的那个妾都混不得。
真的好没有前途。
画卷中的太阳滚入山后,画卷外的鲁班城,也已月出东山。
海浪在夜色当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沙滩,机关城那彻夜不灭的灯火并没有照亮此处,四野依旧是被漆黑
笼罩着的,几艘大小不一的货船停在码头,零星只有几个船工举着火把走动。临近午夜,万籁俱静,一轮细细弯
月挂在半空,给海面笼上了一层薄纱般的银。
片刻后,这层银纱便被从中裁开,白浪无声涌动,细,是一艘快船正在前行,它熟练地躲开那些大船,最后
停靠在了一处陈旧码头。
站在码头上的船工掀开帘子,清船中人后,惊讶道:ap;商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ap;
ap;有事。ap;从船舱中钻出一人,身披一件极大的斗篷,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其余三五仆役簇拥着他,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间。
清晨鸟雀喳喳。
凤怀月将被子两脚踢开,坐在床上伸懒腰时,司危恰好推门进来,他一手端着杯银丹叶浸出的清凉茶水,另
一手握了束淡粉色的花,如此周到又体贴的情圣模样,使得凤怀月也不得不扒拉了两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挺起
背问:ap;你去哪了?ap;
ap;前院。ap;司危将茶杯递给他,ap;这几日彭府忙着在查那十几名少女被绑的案件。ap;
“有进展吗?”
“不好说有没有。”
原本一直在盯的几条线,昨天却齐刷刷没了动静。司危道:ap;他们先前已经订好了出海用的小船,结果突
然全都退了,说还要在鲁班城里住一阵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的鬼主意。ap;
凤怀月下床漱了漱口,又坐回床上,将那杯清凉茶一口气喝空,皱着鼻子问:ap;怎么这么苦?ap;
司危俯身:“尝尝。”
凤怀月:ap;ap;
你好熟练。
尝过之后,确实有点苦,于是司危弯腰将他抱起来:ap;带你去吃酒酿鲜花圆子,还配了最鲜的珍珠荷叶汤。
ap;
吃完鲜花圆子,两人又去彭府后山逛了一阵,总之无所事事,清闲快乐得很,但这种快乐清闲的日子却并没
有持续多久,因为仅仅过去一天,鲁班城里就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大事!
凤怀月手里攥着半个果子:ap;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ap;
侍女重复禀道:ap;是瑶光仙尊与天玑仙尊来了。ap;
司危不悦:ap;这些老头不好好待在山里,跑来鲁班城做什么?ap;
侍女解释:ap;两位仙尊是为凤公子而来。ap;
凤怀月纳闷极了:ap;怎么是为我而来,我先前认识他们吗?ap;
余回在旁道:ap;你认识,不仅认识,你还时常将他们气得半死。ap;
修真界最奢靡,最浪荡,最随性的大美人,拎着酒壶能从第一桌喝到最后一桌,与一板一眼,刻板严肃的老
头团伙,可谓天然不相融,相两生厌。但偏偏这个大美人又有一大群人护着,导致诸位仙尊屡屡欲训斥而不得,
唯一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他罚入静室苦修,说好三个月,结果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司危强行登门将人带走,
只留下一扇破烂门板,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倒霉守山兽。
凤怀月闻言心里很苦,他原以为有个司危管着自己,已经够不自由了,没曾想在司危头上竟然还有一群与他
好相同的白胡子老头,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吃席,这都什么毛病?侍女继续道:ap;外有传闻,说凤公子其实早已在
枯爪城殒命,所谓被救活的,只不过是一具受邪术操纵的傀儡人偶,还说凤公子在酒宴间坐着时,一动不动,全
不似活人,诸位仙尊或许正是为此而来。ap;
ap;嘶 ap;余回稍稍一摇头,不管背后是谁在告状,速度当真挺快。
而鲁班城的大街小巷,此时也早已挤满了人,大家都听到了消息,正七嘴舌议论着,反正不管那是真的凤公
子也好,还是偶人也好,今天的热闹都肯定不会小,了不亏。
ap;二位仙尊来了。ap;片刻之后,有人喊了一嗓子,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凤怀月站在彭府小院里,也瞄到了远处御剑而来的两道身影,虽然还没清脸,但本能就想当场跑路。余回一
把握住他的手腕,安慰道:ap;不必紧张,这种事在三百年前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况且按照过往战绩来,你也没输
过。ap;
凤怀月问:ap;从没输过吗?ap;
余回答,从没输过,简直百战百胜,所以只管放轻松。说完之后又不忘提醒,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再给诸位仙
尊起外号了,就算要起,也得关起门来在家里起,别让外人听到。
凤怀月疑惑地想,怎么我年轻的时候还有这好,起什么外号?
而这份疑虑在两位仙尊进门的刹那,就得到了答案,他们一个高高瘦瘦,脖子又长,活像细溜溜一根面,另
一个则是圆润矮胖,面色红润,如刚出锅的寿桃。这么两大传统面食往眼前一站,凤怀月:ap;啧!ap;
余回经验丰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ap;别出声,否则当心现在就被叫出去。ap;
彭府院门大敞着,街上的百姓全部伸长脖子往里,搜寻着那位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传奇大美人。
彭流躬身行礼,又道:ap;二位仙尊,阿鸾在枯爪城伤势过重,所以眼下有些记不清前尘旧事,身子也虚,
正在吃药调理,无法出门相迎,失礼之处,望多担待。ap;
这么一说,倒更像哪里有鬼,所以得提前打好补丁。院内一片寂静,凤怀月蹲在屋门后,屏气凝神听着外头
的动静,他不打算出去,主要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万一没说到两位仙尊心坎上,又被抓走关起来抄,岂非很不划
算。
瑶光仙尊道:ap;既然失忆了,那正好随我回山静心清修。ap;
凤怀月五雷轰顶,为什么失忆了就要 ap;正好 ap;随你回山清修?大家又不熟!
彭流道:ap;但阿鸾伤势未愈,恐无法上路。ap;
瑶光仙尊坚持:ap;先让他出来,倘若伤势不重,我自会替他医治。ap;
彭流继续搪塞,养了三百年的伤,如何会不重,肯定重。
瑶光仙尊道:ap;伤重也一样能医。ap;
司危面无表情道:ap;恐会虚耗仙尊灵力,不如还是就此作罢。ap;
瑶光仙尊:ap;那也要先让他出来再说。ap;
司危问:ap;出来便一定能医吗?ap;
瑶光仙尊笃定道:ap;出来便一定能医。ap;
===第 36 章(一朵花)===
凤怀月听着几人的对话,慢慢就琢磨出了一些不对劲。余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再蹲会儿,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
候。屋外,彭流仍在竭力推拒,反正理由一共就那几个,翻来覆去地说,一会儿有伤病,一会儿起不来,死活就
是不肯让人露面。
瑶光仙尊冷斥道:ap;在超然亭寻欢设宴时,怎不见他体虚?ap;
彭流依旧对答如流,虚,怎么不虚,正是因为体很虚,当日阿鸾才会坐在席间不发一言,导致生出这许多误
会,竟连什么傀儡偶人的说法都冒了出来,着实荒谬难听。况且阿鸾他向来胆小,对几位仙尊多有敬畏,现在还
生着病,万一又受到惊吓实在不好办。
司危道:ap;两位仙尊理应不会为难阿鸾。ap;
瑶光仙尊赞许地了一眼司危,显然将他这句话理解成了对自己的帮腔,至于为什么连几位仙尊都能被街头巷
尾的流言蒙过去,会相信彭流与余回才是护着凤怀月的那一拨,一大部分可能得归功于司危冷酷寡欲的脸,以及
当年凤公子在合山叉起腰来大骂瞻明仙主的惊天事迹。
天玑仙尊也道:ap;让他出来,我且是何种病症,竟如此难医。ap;
彭流实在没有办法,总算不甘不愿,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又补充:ap;要说难医,其实也不算难医,只是
耗时耗力而已,二位仙尊既然执意要替阿鸾医治,那就姑且一治吧。ap;
这头说着,另一头的余回已经将凤怀月收拾停当,道:ap;去吧,暂时将你的活蹦乱跳收一收。ap;
凤怀月抱着门框不肯挪,先说明白,你们是何时排练的这一出,为何不提前告知我?哪怕演戏,也是需要排
一排的。余回却认为大可不必,这装病的本事,你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炉火纯青,属于刻进骨子里的本事,况且现
在也不是装病,是真病。
三五名侍女一涌上前,将凤怀月七手脚地推上显轿,由轿夫抬着,一起朝前院去了。
凤怀月抓紧扶手,弯下腰:ap;咳咳咳!ap;
倒也不是装的,是真的,因为冷不丁地岔了气,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劲,虚弱抬头时,便听到周围一片刻意被
压低的惊呼。别人病弱面黄肌瘦,他一病却病得愈发如月照雪,本来就白,整个人再被素锦纱衣松散一裹,起来
简直似天边飘渺一片云,风一吹都要飞。
司危不动声色伸出手,将他从显轿上接了下来。凤怀月牢记自己的病重人设,没走两步就开始踉跄,大半重
量都靠在司危肩头,又单手将袍子一扯,寒嗖嗖裹住大半张脸,方才哑着嗓子道:ap;见过二位仙尊。ap;
可见余回对他是真的了解,失不失忆不重要,总之随时都能演。
瑶光仙尊与天玑仙尊着眼前这病歪歪的人,也是面面相觑,超然亭宴席上的偶人,已经被至少十张嘴告到了
仙山当中,各个都万分笃定,赌咒发誓说些什么 ap;亲眼所见 ap;,可这哪里有半分傀儡邪术的影子?
司危问:“何时开始治。”
凤怀月:“咳咳咳咳咳。”
两位仙尊:“……”
彭府的院门大大敞开着,所有人的脖子都伸得老长,自然都听到了方才众人的对话,此时大家正在嘀嘀咕咕
地议论,凤公子这伤可着实不轻,面无血色,站都站不稳,怪不得方才几位仙主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出来,这确
实见不得风。
凤怀月气喘吁吁道:ap;仙尊不远万里为我来此,真是,真是,咳咳咳咳,受宠若惊。ap;
司危半扶着他,掌心隔着布料触到对方脊背一片汗湿,一时也分不清这咳嗽有几分真几分假,索性将人打横
抱起,准备亲自回卧房查。这一抱,却抱得两位仙尊大为警惕,三百年前已经有了两个不争气的,眼下倘若连这
最后一个都保不住,岂非大大不妙!当下便喝令余回将凤怀月送回去休息,硬将司危留在了院中。
凤怀月是无所谓谁送自己的,他手脚并用爬上显轿,往上斜斜一靠,便结束了这首次亮相。余回脚步匆匆跟
在他身侧,直到回了后院卧房,方才替他拍了两把背,道:ap;这回可算是讹了个大的。ap;
凤怀月问:“谁的主意?”
余回答:ap;谁都有份,你的伤病着实不算轻,而且灵力虚亏,受不住猛药。ap;
这得治到猴年马月去?只怕在床上躺一阵,就又嫌闷闹着要跑路。而司危在枯爪城中魂不守舍地将他自己熬
了三百年,眼下同样半死不活,实在也不是替凤怀月疗伤的最好人选,彭流便提议:ap;不如请几位仙尊相助。
ap;
余回初听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问:ap;你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ap;
彭流进一步解释:“讹一。”
司危点头:“好。”
余回:ap;ap;哪里好?
而想将消息传进几位仙尊耳朵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超然亭大宴时所邀宾客不少,只要稍微点拨几句,
也不必言明,就多的是人愿意干这活。
凤怀月趁机问出困惑了自己许久的问题:ap;那个偶人呢?ap;
余回道:ap;用血肉捏的,得靠灵力滋养,才能维持住模样。ap;
司危的血,司危的肉,司危的灵力,以及那点在他心头住了三百年的残魂。余回又道:ap;他当时眼着离入
魔只差一步,能拉住他的,唯有你的影子。不过幸好,现在你千真万确回来了,他才不必继续虚耗自己,只为维
系着那点念想。ap;
偶人在司危撤去灵力后,早已如片片花影四消散在风里。余回替凤怀月擦了擦额上虚汗,道:ap;你得先将
身体调养好,才能撑得过补魂火之苦。ap;
凤怀月问:ap;那位寿桃--ap;
余回截断话头:ap;瑶光仙尊!ap;
ap;吧,你也觉得像。ap;
ap;ap;
寿桃仙尊的话也不少,前厅里,彭流没听几句,就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司危倒很能坐得住,反正他向来冷
漠话少,一个 ap;嗯 ap;就已经算是热情攀谈,唯一一段长一些的句子,是在解释为何旁人凤怀月都像偶人一一
因为当时吃了太多药,导致头脑迷糊发蒙,有时候更是连话也说不清,所以假如日后出现什么冒犯仙尊的胡言乱
语,也是十分正常的。
毕竟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苛责一个脑子受过伤的重病之人。
凤怀月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转身继续睡,或许是因为安神香的缘故,这回倒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才醒,睡醒就见司危正靠在枕侧,手里拿着那只肚腹空空的梦貘,道:ap;怎么不梦我了?ap;
凤怀月听不得这话,一听就想起当日黑市的戏台,于是睡前那点因为对方血呼刺啦胳膊而产生的酸涩怜,顷
刻间化为一只枕头,丢过去之后,还顺手扯起被子,将自己的脑袋重裹了起来。
司危笑了粉扑-儿文=~學)一声,低头去亲他的头发,又道:ap;明日两位仙尊便会替你诊治,还要去住客栈
吗?ap;
凤怀月伸出一只手,试图将他的头推开。
司危握住他的手腕,继续道:ap;今日有不少人都站在彭府门口热闹,这件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全城,倘若
那只鬼煞当真关心你,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跑来抢人,来了,就是不顾你死活,那他便死有余辜。ap;
ap;不管他该不该死,有些事我都得亲自问明白。ap;凤怀月将被子扯下来,皱眉道,ap;你不准杀他。ap;
司危凶巴巴的,用力去掐他的脸。
ap;不做什么。ap;司危道,ap;。ap;
他用舌尖抿住那点尖尖的指骨,凤怀月后背发麻,只觉得魂都要被他亲飞,便本能地一把握住袖口,坚决不
肯再让对方到自己空荡荡的袖管,与其余破破烂烂的身体。
司危却不答应,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袖管下的臂骨果真有些斑驳,显然也被蛊虫啃嗤得不轻,将来血
肉能再长出,骨头却恐怕只能一直这样。凤怀月提心吊胆,生怕他又亲上去,司危却只是用拇指轻轻蹭着,半晌,
忽然道:ap;像一朵花。ap;
凤怀月没听清:ap;什么?ap;
ap;这里。ap;司危指给他,ap;像一朵花。ap;
然后他就不知从哪里凭空摸出一支,当真仔细在他的骨伤处描了一朵花,描得还挺好,层层叠叠将那些丑陋
的伤疤包围起来,显得又诡异,又美丽。
司危道:ap;它会一直开在这里。ap;
凤怀月不自在地抽回手:ap;说得好像我再也长不出血肉一样。ap;
ap;长出血肉,你也知道它开在这里。ap;司危将他抱紧,又重笼了层幻象上去,凤怀月总算松了口气,但
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于是扯起自己的领口一,纳闷地问道:ap;你怎么把我变胖了?ap;
ap;这分量最好。ap;司危用指背去蹭那方才被自己掐红的脸,ap;往后就按照这样去长。ap;
凤怀月断然拒绝:ap;你想得还挺美!ap;
ap;嗯?ap;司危与他贴着鼻尖,黏黏糊糊地亲,ap;让你长胖一些,如何能算我想得美,还是说你长胖了,
受用的其实是我?ap;
凤怀月:ap;ap;
当我没说,请你闭嘴。
===第 37 章(我老婆怎么越来越暴躁了...)===
白日里发生在彭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鲁班城的每一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三千市中。
红翡在一间赌场里来回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下手的好机会,反倒被打手拦住,那满脸麻子的油腻男人上下
打量着这嫩生生的小姑娘,口中不干不净调戏道:ap;你的模样收拾收拾,也未必(粉扑-儿文=!學)就进不得春
风楼,腿一张便能轻松挣大钱,何必在这里坑蒙拐骗。ap;
ap;什么?ap;红翡靠在二楼围栏上,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
打手咧起嘴笑:ap;你该不会还没尝过男人滋味吧?ap;
ap;尝过,怎么没尝过。ap;红翡手里扯着条帕子,ap;我若没尝过,怎么能生出你这糟心儿子?ap;
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周围几桌赌客都听在耳中,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红翡骂完就跑,打手恼羞成怒,哪里肯
放过她,当下便命人堵住了各处大门。红翡却弯腰灵活穿过人群,单手抓住一条悬在空中的绳索,从一处开着的
窗户里荡了出去。
ap;对不住。ap;红翡眼珠子四下一瞄,觉得这马车不像值钱货,当然了,值钱她也不会赔,于是爬起来就
想往下跳,免得被讹上,男人却道:ap;不知在下可否请姑娘喝杯茶?ap;
ap;当然不可,姑奶奶从不做陪酒的活。ap;红翡拍拍袖子上的灰,ap;想找乐子,你得去春风楼,喏,就在
那边。ap;
男人道:“我姓商。”
ap;你姓赵钱孙李也商?ap;红翡将迈出马车的一条腿收回来,回头着他,警惕道,ap;这姓最近可不太平,
你为什么要同我自报家门?ap;
男人道:ap;因为我想请姑娘帮忙抢个人。ap;
ap;抢别人可以谈,不过我猜你想抢的,成也是那第一美人。ap;红翡将胳膊抱在胸前,ap;我不想一次触三
位仙主的霉头,敢打凤公子的主意,你怕是疯了,我才不干这事,多少钱也不干。ap;
ap;姑娘够聪明,就是胆子小了些,不如想想,一旦得手,你便能随我们一道回阴海都,那里的绝顶快活,
是寻常人这辈子也体验不到的。ap;男人一笑,ap;三位仙主又如何,这么多年间,一样对阴海都束手无策,那是
一片没有任何法理的自由世界,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姑娘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ap;
ap;笑话,我要去阴海都,难道就只有与你联手一条路?这三千市里多的是引渡人。ap;
ap;引渡人只能保姑娘上岛,我却能保姑娘在岛上畅行无阻。ap;男人着她,一字一句道,ap;因为想要凤怀
月的,是阴海都的主人,我的主人,将来或许也会成为姑娘的主人。ap;
车夫马鞭一扬,车辆径直穿过充满血腥气的长街。
红翡并没有下车。
……
午间阳光照进卧房,凤怀月滚到床的里侧,睡得不愿意起,因为起了就要被关进暗室。司危将手伸进被子里,
托住那又热又薄的一把腰,道:ap;再躲下去,天就要黑了,如此畏畏缩缩,可不是当年你的嚣张作风。ap;
ap;说了多少次,现在年纪大了,比不得年少轻狂那阵。ap;凤怀月拍开他的手,ap;再骂起老头,我会有心
理压力。ap;
司危拉着他坐起来:ap;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先换衣服。ap;
凤怀月还是坐着不肯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疗法,竟然需要疗七七四十九天。而司危在脱他衣服这件事
上,可谓经验丰富,哪怕再不配合,也能三两把将人扒光。凤怀月浑身凉飕飕的,这才后知后觉地踢了一脚过去,
扯过被子捂住自己,非礼勿视。
司危亲了亲他的肩膀:ap;听话,好不容易才讹来的老头。ap;
疗伤地点就设在彭府后山的静室,半山绝壁掏出一个洞,绝对静得名副其实。放在三百年前,凤怀月一见这
种地方,简直恨不能生出条腿跑,三百年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坐在一顶显轿上,被人抬着下了山道,还未抵达,
只远远眯起眼了一眼疗伤地点,就爬起来要往轿子下头跳。
结果被余回一把按了回去。
两位仙尊远远着这一切,自是摇头。瑶光仙尊道:ap;只可惜他奇高的天资,偏偏配了个浑身长刺的猴性子,
别说静心修习,现在着,竟然连坐都坐不住。ap;
彭流打马虎眼:ap;不如先治好了伤,修习一事,慢慢商议也不迟。ap;
这等潦草敷衍的鬼话,两位仙尊早已不知听过多少回,自不会相信。正说着话,显轿也到了,凤怀月被余回
扶了下来,司危则是跟在两人后头,依旧一脸冷酷漠然,起来就很寡欲,很不耐烦,很可靠的样子。
彭府弟子打开了静室大门,凤怀月伸长脖子往里一,那叫一个黑嗖嗖。
彭流及时安抚,无妨,只是洞口阴暗了些,里头保证不会冷也不会热,你若还是害怕,我就陪你一道进去。
余回一听,立刻提出意见:ap;现如今修真界中事务繁杂,鲁班城又是重中之重,怕是一刻都离不了彭兄。ap;所
以这陪阿鸾疗伤的事情,你是万万做不得的,还是得我来。
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凤怀月出面调停,不如你们都来,我并不嫌多。
瑶光仙尊听着这鬼话,觉得自己马上要升天,他胸闷万分,怒斥众人,疗伤而已,有何可陪?
余回解释:ap;倒也不是非陪不可,但仙尊有所不知,阿鸾脑部受过重创,性格比起先前来还要更加刁蛮几
分,动不动就语出惊人,四十九天并不算短,得有个人时刻管着他。ap;
凤怀月叉起腰:ap;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刁蛮了?ap;
嗓门不小,又尖又利,瑶光仙尊当场梦回三百年前,而一想到要与这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共处四十九天确
实得有个人管管。
而现场一共就只有三个选择。
全靠同行衬托,瞻明仙主立刻就成为了唯一的正确答案。
凤怀月被司危亲手拎进了静室。
彭流与余回功成身退,合力关上了静室石门。四十九天,将近百个时辰的打坐,哪怕有这丝那丝的软垫,凤
怀月也还是坐得屁股痛,而比屁股更痛的,是疗伤时那如猛兽啃噬的撕扯感。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破烂的灵脉正
在得到修补,但体感上,血肉又好像被火刃一寸一寸地割了下来。
在意识模糊间,他觉得另有一股冰凉的灵力被灌入了自己体内,像是一道春泉,浇熄了那些燥热的火焰。
鲁班城中,两位仙尊与瞻明仙主联手替凤公子治伤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开来。穿着宽大黑袍的男人默不作声
压下斗笠,一路穿过长街与集市,最后拐进了一处城中小院。院中正在坐着晒月亮的少女见到他,一点都不意外,
将手里不知从谁家摸来的咸菜丢过来一条,笑嘻嘻道:ap;请你下酒!ap;
溟沉取下斗笠,沉声问:ap;他人呢?ap;
ap;你没听到消息吗?ap;红翡站起来,ap;他在彭府的后山,正被修真界最有权势地位的一群人簇拥着,我
先前还在纳闷,你怎么对人家如此心心念念,原来那就是凤公子啊。ap;
溟沉将斗篷也脱下来,随手丢到一旁。红翡视线落不由在他微微鼓胀的肚腹处,嫌恶地一皱眉。鬼煞与鬼煞
也是不相同的,她原以为眼前这个起来样貌堂堂的鬼煞,杀人的手段会稍微高明一些,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最不入
流的脏种,张开嘴活吞对手,简直像是那些游走在腐烂森林里的腥臭巨蟒。
呸,也不嫌恶心。
溟沉并没有到她的嫌恶,或者说即便到了,也不会在意。这件事确实是恶心的,所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
了,他其实更愿意去吃杨家庄那漫山遍野的野花与野菜,用泉水煮了,再用香油和盐去拌。
但这回,他在离开千丝茧的前一个瞬间,忽然想起了司危,于是还是张开嘴,将那只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在
茧壳中修炼数百年的大妖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蜷缩在一颗树下,直到对方那颗如火一般的强大妖丹彻底融入自己
的血脉。
红翡在他面前摊开掌心:ap;给。ap;
溟沉问:ap;这是什么?ap;
ap;大美人让我交给你的。ap;红翡坐在磨盘上晃着腿,ap;瞻明仙主也想要,我都没给他,到上头沾着的血
了吗,这可是姑奶奶我用这里带出来的。ap;她指着自己胸上的伤口,ap;怎么样,够仗义吧?ap;
ap;于你而言,没有仗义,只有利益。ap;溟沉将蕴音珠放在耳侧,稍微迟疑片刻,方才用力捏开。
凤怀月并没有在其中存放太多言语,只是让他走,走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回杨家庄,还说等到自己
伤愈之后,会找机会与他见面。
溟沉道:ap;他关着他。ap;
ap;也不算关,疗伤而已。ap;红翡侧过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ap;疗伤的地点彭府后山,还有不少弟子把
守,我就算想帮你,这回也千真万确进不去了,不过倒是可以替你想个别的法子。ap;
溟沉抬头向她。
红翡竖起一根食指:ap;我认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应该能帮到你,把大美人重抢回来。ap;
溟沉道:ap;我以为你是三头吃,没想到竟然是四头。ap;
ap;对啊,我这人就是这样。ap;红翡并不遮掩,ap;你也好,瞻明仙主也好,大美人也好,还是随便别的谁,
反正我只好处,谁给我的好处最多,我就替谁办事,公平得很。现在你们四拨人都杀不得我,还得靠我,这便是
我的本事。ap;
溟沉问:ap;第四方是谁?ap;
红翡咯咯一笑:ap;第四方啊,似乎是你的老熟人,怎么样,见是不见?ap;
静室中,两位仙尊撤回掌,闭起双目调息。司危伸手将坐不稳的心上人接住,先擦了擦汗,又顺势低头在那
冷浸浸的嘴上亲了一口。凤怀月昏昏沉沉归昏昏沉沉,但是理智尚存,对他这种不分场合的亲热之举大为不满,
又不想费力气骂,于是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那叫一个清脆,直扇得两位仙尊都讶异地睁开了眼睛。
司危一把攥住那在半空中挥舞的手,先发制人,皱眉向瑶光仙尊,很不满意地兴师问罪:ap;他为何被治得
脾气越发暴躁了?ap;
===第 38 章(妥爱我如狂...)===
瑶光仙尊顿时被勾起不好的回忆,问:ap;他的脾气,何时好过?ap;
叫嚷起来能吵得整座山头都不得安生,堪称修真界第一胡搅蛮缠,这性子别说打你一巴掌,就算打你十巴掌,
也实属正常。不提别的,单论这从里到外没一处完好的重伤,若放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已崩溃万分卧床不起,他
却还能拖起病躯跑出来兴致勃勃地到处闲逛,再顺便去千丝茧里斩个妖,叛逆程度可见一斑。
司危将凤怀月汗湿的手放下去,道:ap;并不意外。ap;
天玑仙尊点头:“确实不意外。”
这里的两个不意外,其实也不大相同。天玑仙尊的意思,是凤怀月这份离经叛道与生俱来,所以做出何事都
不意外,而司危则是坚信,重伤还要往外跑,一定是因为冥冥之中放不下自己,这种事与失不失忆没关系,因为
哪怕想不起来前尘往事,一见面不也还是与自己同寝同食,外加每天亲上百回?
妥,我如狂。
但凤怀月暂时还没有体会到这份狂,他脑中浑浑噩噩,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触觉也近乎消失殆尽,与外界
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了呼吸间清冽的寒梅香气,那是他在几百年前就很喜欢的味道,常常熏在床褥间,亦或是
散在心上人的袖口与怀中。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一寸梅香卷入了青云间,一路掠过万万里路程,然后在天的尽头,被一个人稳稳接入怀
中。香气愈浓,凤怀月握住对方那描金绣银的玄色衣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起点什么,但脑子里却又空得很,
于是将头使劲往前一撞--
被司危稳稳托住。
瑶光仙尊及时解释:“正常。”
司危却微微皱眉,拇指按在他的百会穴处,触到了一处疤痕,平日里摸不到,现在凤怀月浑身紧绷抽搐,方
才明显了些。瑶光仙尊上前探查,竟又在他脑部发现了十几处差不多的旧伤。司危问:ap;与枯骨凶妖的啃噬有关
吗?ap;
ap;不像啃噬,否则这里只怕与手臂一样,也早已化为枯骨。ap;瑶光仙尊推测,ap;更像是被人用金针细细
密密地刺过几轮。ap;
结合凤怀月失忆头疼的症状,金针上应当还带有毒物。寻常人没这精准用药的本事,黑市医馆里倒是有大夫
能接类似的活,不过这行当不好做,稍有不慎,病人就会被制成傻子,而且毒物入脑之后,几乎没有办法被彻底
清除。
司危抱着凤怀月的手臂微微一收,道:ap;他的灵骨也在黑市医馆里被换过一轮。ap;
瑶光仙尊问:“全部?”
司危道:“全部。”
ap;按理来说,即便受了再重的伤,灵骨也不至于全部被毁。ap;瑶光仙尊检查过后,摇头,ap;这些置入的
灵骨,七拼凑,气息浑浊,当中居然还有煞骨,真不如用我养的那些青竹雕几块临时顶替,至少气息清冽。ap;
ap;好。ap;司危道,ap;我差人去备。ap;
凤怀月隐约听着周围细细的嘈杂声,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的身体还是发烫,于是司危用两根手指将暖烘烘
的灵焰从他衣襟里扯出来,随手一扔--
刚好挂在瑶光仙尊发髻上。
小白剔透晶莹,如冰花闪烁,又软又蓬又活泼,堪称修真界第一美火。
仙尊当场心动。
彭府内,余回派弟子速速前往昆仑山砍伐青竹,又道:ap;青竹顶多只能用上一两年,还是得尽快替阿鸾找
一副的灵骨。ap;
ap;你我都过阿鸾的背伤。ap;彭流道,ap;当时就在奇怪,他的灵骨为何会被换得一块不剩,现在想想,会
不会是那只鬼煞有意为之?
他先用毒物毁了阿鸾的记忆,再编谎话骗人留在杨家庄,让他没法出来找到我们,接着又换去阿鸾一身灵骨,
让我们即便再见到阿鸾,也不能第一时间认出他。ap;
更狡猾的,那鬼煞还在换的灵骨里加了一块旧时的,由凤怀月亲手点出来的灵玉。余回道:ap;任他绞尽脑
汁,也没法将阿鸾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所以索性故意在阿鸾的灵骨里放入这块旧玉,让我们误以为那些熟悉的气
息,只是因为这块玉。ap;
彭流道:ap;待这回的事情解决之后,你我得好好教教阿鸾,将来不要什么阿猫阿狗的朋都往回捡。ap;
ap;千丝茧那只旱魃是阿鸾捡的,这只鬼煞还真未必(粉扑-儿文=!學)就是阿鸾捡的。修真界觊觎他的人
与妖邪何其多,万一也是一个只敢在暗处盯着的,找准爆炸的机会将人拖走,也不好说。ap;
ap;本事不小,花费的心思也不少。ap;彭流道,ap;不过照这么,阿鸾的灵骨有倒可能还在,得尽快找到这
只鬼煞!ap;
三千市中。
红翡弯腰爬过一段长长的隧道,转头对身后的人叫嚷:ap;你快点呀!ap;
溟沉身材高大,想挤过这段幽深穴道,并不容易。几只巨大的萤虫振翅飞舞,勉强照亮四周,这里起来简直
像个七横竖的老鼠窝。红翡爬出隧道,又坐进一个竹筐里,伸手一拉,直直朝着远处的黑暗里滑去。
ap;我把人给你带来啦!ap;
滑索尽头兀地亮起灯火。
溟沉从竹筐里迈出来,早已有人等着接他。商成海依旧裹着那件漆黑斗篷,微微俯身行礼,倒是将旁边的红
翡得一愣,原来这只鬼煞在阴海都,竟然这么吃得开?
ap;你们来做什么?ap;
ap;都主命我们来帮一帮小都主。ap;
ap;我不需要你们帮忙。ap;
ap;未必(粉扑-儿文=!學),听说那位凤公子已经回到了他原先的世界,想必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了。ap;商
成海道,ap;可小都主在杨家庄里隐姓埋名,辛辛苦苦照顾了他整整三百年,总不该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
都主便吩咐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替小都主将人抢回来。ap;
溟沉道:ap;我自己会去救他!ap;
ap;小都主。ap;商成海提高声调,ap;都主有句话让我转告您,美人就是用来被赏玩取乐的,不必过分疼惜,
疼着宠着,反而乖张任性。
只需要造一个漂亮华丽的金丝笼子将他们关起来,关久一些,再烈的性子也能磨平,到时候自然予取予求。
阴海都多得是调 i 教驯服美人的手段,不管用哪一种,总归都要比小都主忙前忙后当狗的三百年管用。ap;
ap;放肆!ap;
一声巨响,惊得红翡丢了手里的帕子就跑,她躲到一根石柱后,眼睁睁着商成海的脑袋被打得几乎前后翻了
个面,又眼睁睁着他吐出嘴里碎牙,将脖子缓慢而又艰难地转回来,含着一口血说话,显得面容越发诡异:ap;小
都主不必发怒,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ap;
溟沉松开手,阴沉道:ap;以后把你的嘴放干净些。ap;
商成海取出一条手帕,缓缓擦掉了脸上的血,并不以为然:ap;小都主又不是没有见识过阴海都的美人楼,
难道就当真从没想过,将凤公子也纳入楼中吗?让大美人好好尝尝咱们人间至乐的销 l 魂滋味,才不至于浪费了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ap;
溟沉道:ap;收起你的龌龊心思,我不会让旁人碰他一根手指。ap;
商成海一笑:ap;自然,旁人碰不得,只有小都主能碰,小都主若是不会碰,还会有许许多多师傅来教小都
主该怎么碰,到时候,整栋美人楼都是小都主的,岂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ap;
溟沉缓缓抬眼他。
商成海识:ap;好,好,我闭嘴,不说这些,救人,先救人,小都主,这边请。ap;
众人步入内室,红翡也小跑着跟了进去,她向来好奇心重,又天不怕地不怕,既然大家要合作,自然要将所
有细枝末节都打听清楚,免得往后吃亏。
后山静室。两位仙尊仍在闭目调息,凤怀月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却被一双大手挡住眼睛。司危道:ap;静
心,吐息。ap;
凤怀月缓了口气,哑着嗓子道:ap;我刚刚做了个梦。ap;
梦里乱七糟,什么诡异场景都有。一会在高高兴兴地赴宴,一会又在被人捆起来抽骨,荆皮制成的绳子缠了
满身,勒得处处是血痕,围在床边的那些人却说他们是大夫,急得凤怀月破口大骂,哪有你们这样连脸都不敢露
的大夫,况且我又没病,治什么治?
那些怪人并不理他的抗议,只继续用镊子将沾满血的骨头一颗一颗地剔出去,再全部装入一个红玉制成的匣
子里。这处房间似乎并没有窗户,只燃着一排又一排的白色蜡烛,凤怀月心里焦躁极了,伸手想去抢自己的骨头,
却抓了个空,就这么猛地从梦境中跌出。
司危扶着他慢慢坐起来,凤怀月四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境,便松了口气,又没什么力气地问:ap;这
是第几天?ap;
ap;第五天。ap;司危替他擦汗,ap;还有四十四天。ap;
凤怀月立刻痛苦得要死,长吁短叹往后一倒,深刻理解了何为度日如年,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半辈子,怎么到
头来才短短四天。他全身汗湿冰冷,说不清是具体哪里疼,好像到处都疼,脑髓里也如同被打了钉子,手心麻脚
心麻,心里痒却根本挠不到,再加上方才那个乱七糟的梦,一时间情绪到位,悲伤万分,索性挂在司危脖子处,
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依旧像个哨子。
两位仙尊:ap;ap;
司危再度兴师问罪,皱眉问:ap;这又是怎么回事?ap;
瑶光仙尊及时撇清关系:ap;三百年前,他就是这个难听至极的哭法。ap;
你又不是没有听过,这可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39. 第 39 章 下回不要再给我侄儿送这种来……===
但好在两位仙尊可能是被吵晕了, 反应不过来,满心只觉这份寂静极为珍贵,倒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凤怀月被灌下一碗汤药,整个人浑浑噩噩,他趴在柔软的锦缎堆中, 并不清楚周围人正在做什么,只隐约觉
得后背似乎又被利器剖开, “当啷”一响,令他再度想起了当日在那蜡烛暗房中的剔骨之痛,于是手臂一撑就想爬
起来跑路,浑身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司危按住凤怀月的脊背,亲眼看着带血的骨头被一块一块取出来,看久了, 甚至觉得那些镊子好像同时正在
自己体内搅动,搅得所有筋脉都开始痉挛。他握紧拳头,想要压下心口掀起的混沌情绪,却反而“哇”地吐出一
口血!
天玑仙尊眼明手快,及时一掌按在司危背部,送了两道真气过去助他定神。瑶光仙尊也是心头一惊,欲替他
探脉,司危却将手收了回来,敷衍道:“无妨,斩杀枯骨凶妖时落下的旧伤。”
天玑仙尊不信这番鬼话说辞,方才他那两道真气,简直像是打入了一个混乱的无底洞,对方明显也是伤重虚
亏之相。司危倒不辩解,只在凤怀月肋间不动声色一戳,又麻又痒,成功将这哨子精戳出新一轮的震天哭声!两
位仙尊再度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想问的话也只有暂时咽回腹中,继续在隔音咒的帮助下,将那新的灵骨一一置
入凤怀月体中。
……
三千市中。
溟沉看着挂在墙上的山水图,问:“这是何物?”
“《白毛图》,上万年前传下来的古物。”商成海解释,“一共两幅,另一幅挂在彭府。”
两幅画内的世界是相互连通的。商成海进一步道:“所以只要进入这幅画,也就等于进入了彭府。不过小都
主也知道,现在那位凤公子正被关在后山静室,并不容易接近,倒是有另一个分量颇重的人,此时正在《白毛
图》中。”
溟沉问:“谁?”
彭循忽然就在寒风嗖嗖的山野间打了个喷嚏。
“小少爷。”侍女捧着食盒御剑而来,笑吟吟道,“有个好消息,您听是不听?”
“听,好消息肯定听。”彭循从的卢肩头跳下来,“叔叔终于愿意放我出去啦?”
“嗯。”侍女将食盒递给他,“仙主说了,明日就放小公子出这《白毛图》。”
彭循闻言心花怒放,他在这鬼地方待得简直脑袋都要长草,现在可算是等来了自由!待侍女离开之后,也没
什么心情吃点心,而是从腰间抽出一个乾坤袋,先是满山野乱跑地将所有行李都拾掇进来。这乾坤袋是彭流亲手
所炼,当中大得简直能装进山河日月,收拾完之后,彭流又踩在剑上,用双手费力地将系绳捆紧,这才气喘吁吁
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乾坤袋也跟着掉在他身侧,很快就恢复了巴掌大小。彭循将它捡起来往腰间一挂,站起来正想往住处走,却
觉得眼前一黑,旋即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溟沉将少年甩到背上,扛着大步离开了这处山岗。
彭府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就这么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桩大倒霉事。他向来认为自己天资卓著,总幻想能与叔
叔一样斩妖除魔大杀四方,就连祭祀大典时都不忘将心愿翻来覆去默念好几回,可能是实在太有诚意了吧,所以
此番总算得上天垂怜,将他囫囵送进了妖邪老窝。
方便少侠随便斩。
彭循是在一片迷糊中醒来的,睁开眼后,他看着四周上下飞舞的大肚子萤虫,二话不说,先“啊啊啊”地叫
了一通。周围看守哈哈大笑,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上前,不耐烦地用脚踢在他胸口,威胁道:“再叫就割了你的
舌头。”
“……哦。”
萤虫“砰”一声落在彭循脖颈处,那细细的绒爪也不知道刚在哪里踩过,又湿又滑,大大的肚子沉重而冰冷。
彭循浑身汗毛倒竖,差点当场吐出来,讲道理,斩妖是一回事,但膈应是另外一回事,尤其这奇葩虫肚子上好像
还有毛,于是他脸色白上加白,神情惊恐,看起来更像一只娇生惯养的废物鹌鹑。
看守们便又大肆取笑了他一番,而后才派人去请“小都主”。彭循这个洁癖在即将恶心吐了的边缘翻来滚去,
同时耳朵还不忘敏锐捕捉关键字,小都主,都主,什么都,阴海都?他眉心一跳,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至于被绑架的惊恐,那是完全没有的,彭府可不出窝囊废。彭循一边扭动上身,努力驱离那些黏糊糊的虫子,
一边在心里暗自念叨,叔叔千万不要来得太早!
就这么火速进入了孤胆英雄的战斗状态!
《白毛图》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把剑,侍女自然很快就发现了彭循的失踪。彭府上下并无任何被闯入的痕
迹,画卷入口处的弟子也称没有异常,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个。余回惊讶道:“不是说《白毛图》中的另一
卷,在几千年前就被烧毁了吗,原来还在?”
彭流怒道:“请你下回不要再给我侄儿送这种来路不明的破画啊!”
原本事情就够乱了,现在还丢了个大活人。鲁班城内再度风声鹤唳,不过这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入后山静室中。
在杂乱灵骨被换去后,凤怀月整个人的气息都平稳不少,而司危可能是恋爱脑作祟,总觉得在换完灵骨之后,
心上人身上除了花香,好像又多了一股竹香,于是变态色|狼一般,动不动就要低头去嗅,嗅得凤怀月不堪其扰,
三不五时就要扇他巴掌。
扇得两位仙尊都看不过眼,安抚司危道,你下回再来昆仑山,只管去藏宝阁中挑些喜欢的东西,行了,现在
先将他扶起来。
凤怀月却搂着司危的脖子不肯松,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疼,比先前许多次加起来还要疼,而且在细细密密
的疼里,像是还混杂有一道尖锐的声音——
“什么?”司危在他耳边问,“别急,慢慢说。”
凤怀月紧紧皱着眉头,他努力辨认着那缥缈遥远的声音,太过全神贯注,反而整个人都被拉了进去。神识里
燃起无边火海,烧得四野一片焦黑荒芜,待烟雾散去后,手持火把的人竟然是司危。
“别……”他嘴唇颤动着,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焦躁地来回扭动起来。瑶光仙尊握过他的手腕,片
刻后,吃惊道:“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占他的神识!”
神识一旦被侵占,人就会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所以每一名修士,都会本能地将神识封得固若金汤。
凤怀月也不意外,他此时虽始浑浑噩噩睡着,却依旧咬牙护着自己的神识,但问题就出在,那正在侵占他神识的
邪术,并非由外至内,而是由内至外。所以他这一护,反倒等于将贼牢牢锁在了家里,令想要救他的人束手无策。
司危叫道:“阿鸾,醒醒!”
惨白的蜡烛在暗室中跳动着。
彭循总算成功将身上的萤虫都抖落开,没有等来那位“小都主”,先等来了一个穿红裙的少女。红翡蹲在他
眼前,问:“喂,你还认识我吗?”
彭循疑惑地上下打量,并没有从记忆中抠出这么一个人。红翡坐在地上,进一步提醒道:“你还在黑市里救
过我,那又脏又臭的屠夫要将我带回去杀了吃,想起来了?”
黑市,屠夫,吃人。彭循总算道:“有点印象。”
红翡点头:“对,就是我,不过你可别指望我能救你,我在这里的地位,比蚂蚁还不如,只不过是在外头听
他们说你吓得尿了裤子,所以才进来看看。”
彭循好巧不巧坐在一个水坑里,这事解释不清,但尿裤子就尿裤子吧,不重要。他问:“是谁绑了我?”
“是阴海都的人。”红翡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拖到稍微干燥些的地上,“放心,商先生应该不会杀你的,
只是想手中多些筹码,好与越山仙主讨价还价。”
“他们要多少赎金?”
“不要钱,要人,要那个一等一漂亮的大美人。”
“用我换凤公子?”彭循摇头,“想多了,我可没那么值钱。况且我叔叔干巴巴地寡了几百年,现在正是铁
树开花,老房子着火的时候,成日里搔首弄姿,激情澎湃还嫌不够,他才不会答应这种条件。”
“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从门外跨进来一个人。
红翡吐了吐舌头,迅速溜了出去。
彭循抬头看着来人,试图讲条件:“阁下拿我换钱不行吗?想要凤公子,我叔叔肯定不会放人。”
溟沉道:“多少钱也从我这里买不走他。”
“那,倘若我叔叔就是不肯答应呢,你会杀了我吗?”
“我不会杀了你。”溟沉用力捏起他的下巴,阴郁道,“我会吃了你!”
彭循:“……”
知道了,知道了,不必这么大声吼。
你们黑市里的人,能不能稍微吃点正常合理的东西。
===40. 第 40 章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
但其实商成海抓彭循回来, 主要目的还真是为了让溟沉生吞。
一是因为谁都清楚,用这少年肯定换不来凤怀月,不必白费力气。二则, 彭循的修为放在彭府虽不算高, 放
在修真界却绝对不算低,吞了他,便能将这不算低的修为据为己有,算是自己讨好小都主的礼物。第三, 彭循是
彭流最宠爱的亲侄儿, 他死了,彭府定然不会放过凶手,到那时, 不怕小都主不肯与自己一道避回阴海都。可谓
一箭多雕。
彭循又试探着问:“想要凤公子的,是阴海都的主人吗?”
溟沉道:“是我。”
是你啊,是你也正常, 毕竟那可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具体美到什么程度,就连满心斩妖大计划,无
心儿女私情的彭小公子本人, 当初也难免因为《白毛图》中的惊鸿一瞥,而做了两天花里胡哨的鬼梦。不过他好
就好在心态健康,并且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梦与现实相隔十万八千里,梦里可以什么都有,但回到现实,哪怕
领号排队也排不到自己,所以绝不会像这群反派,梦醒仍不死心,竟然还真计划着要将美人绑到手。
彭循壮志在怀,正打算再接再厉,从溟沉口中套出一些关于阴海都的讯息,对方却已经转身离开。倒是红翡,
没多久就又溜了进来,关心地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一共也没说两句话。”彭循向后靠在墙上,好心提醒道,“你既自称在这里毫无地位,又不能帮我,那就
不要到处问,小心惹祸上身。”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红翡大包大揽,“收钱办事,姑奶奶还从没失手过。”
“好啊,那就说说看,你都干过什么惊天大票?我先听完,再看要不要同你合作。”
这个要求属实称不上刁钻,属于来自雇主的合理询问。但红翡没能回答上来,因为她虽然干过不少票,但当
中能称得上“大”的,还真一件没有,最“辉煌”的战绩,无非也就是假扮新娘出嫁,然后与同伙一起抢了那户
地主全家。
于是她恼羞成怒,一把将彭循拎回水坑里,自己转身“噔噔”跑了出去。浮在水面的萤虫受到惊吓,再度争
先恐后地飞了起来,彭循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呕……”
要死不活地吐了半天。
“见过小都主。”狭窄的回廊上,商成海侧身,主动替他让开路。
溟沉问:“如此匆忙,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咱们阴海都的赌场生意,上头几层都是。”商成海问,“小都主可要同往?”
“没兴趣。”溟沉与他擦肩而过。
“是。”商成海微微笑着,直到溟沉的背影消失,方才换了副表情,转身继续走向黑暗深处。路的尽头却并
没有赌场,只有一间小小的地穴,推开门时,满屋白色蜡烛被风吹得齐齐跳动,在墙上照出变形扭曲的影子。
“商先生。”桌边有一人向他行礼,穿一身鲜艳红袍,斗篷帽子严严实实遮着脸,并不能辨清男女,是傀儡
师常见的打扮。在他手中,则是拿有一个纸人,上书凤怀月的生辰八字。
商成海问:“如何?”
傀儡师道:“商先生请放心,他的神识,很快就会全部由我控制。”
当初在那间地下医馆,阴海都的大夫们不仅按照溟沉的意思,为凤怀月换了灵骨,抹了记忆,还遵从商成海
授意,暗地里破开凤怀月的神识,令邪灵依附其中,至于这强行一破会不会让原本就痛苦万分的人更加痛苦——
说实话,商成海巴不得凤怀月能更痛些,痛不欲生最好。
他忘不了那些年自己在欢宴上所受到的侮辱,被人呼来喝去,简直像条狗一样,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应该为此
付出代价,而宴席的主人自然不能例外。
凤怀月当初没能抵挡住神识被破,所以眼下,当他迷迷糊糊觉察出居然又有东西要入侵自己神识时,便再度
万分紧张起来,凭借本能将神识层层护住,任凭脑髓早已剧痛如刀绞,也咬牙不肯再放松。
“阿鸾。”司危握着他湿冷的手,命令道,“睁开眼睛看我!”
凤怀月并没有任何反应。瑶光仙尊叹气道:“实在不行,就只有强行破开他的神识。”
司危不同意,他将人抱起来,掌心一下一下在背后安抚着,直到怀中人结束一轮抽搐,重新放松下来,愿意
听自己说话了,方才在他耳边道:“放我进你的神识内。”
凤怀月不安地皱了皱眉,他能听出司危的声音,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自己的神识此时明明已经很痛了,越
痛就越想藏紧,越不愿让任何人碰。偏偏司危还在不停念叨,念叨不停,嗡嗡嗡嗡像念咒一般,烦得要命,于是
心头越发焦躁,手也蠢蠢欲动,眼看新的巴掌就要到来,天玑仙尊及时劝司危道:“他现在浑浑噩噩,根本听不
进去你的话。”
司危冷冷道:“要的就是他听不进去。”
凤怀月在昏迷中竖起两只耳朵,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危俯身,凑近一字一句道:“我若让他护紧些,他反倒要同我做对,故意打开神识,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直接让他打开,就能骗得他将神识听话护紧。对付这种刁蛮任性又忤逆顽劣的小蠢货,就得用这种办法。”
两位仙尊:“……”
凤怀月眼皮颤抖,三百年前熟悉的感觉刷刷涌上心头,那时他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在司危指西时,撒丫子朝
东狂奔。再一琢磨,自己现在都疼成了这幅鬼样子,居然还要被他戏弄,越发气得要死,于是当场卸力,什么神
识,我不要了。
司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让自己的神识进入对方体内!
目睹全过程的两位仙尊:大受震撼,真的可以。
凤怀月的神识里,此时正熊熊燃着一场黑色的无边之火。
滚烫的岩浆与烟雾四处冲刷,焚得万物焦黑。
两人神识交融,司危自然与他分担了这份锥心蚀髓的苦痛,风掀起烈焰,几乎要将他也裹成一个火人。他呼
吸嘶哑,不敢细想心上人在自己不在的这三百年里,究竟受了多少折磨,先前手指被花刺了都要包三层,现在竟
然连这种剧痛也能闷不做声地忍。他双眼被熏得刺痛,抬起头,握紧手中剑,一步一步朝着火海尽头蹒跚走去。
瑶光仙尊担忧地问:“他为何迟迟不出来?”
天玑仙尊摇头:“不知,再等等。”
而在同一时刻,傀儡师也道:“咒术已成,往后我便能随时进入凤怀月的神识中,操控他做所有事。不过有
一点,倘若司危也将他的神识强行破开清理,那这咒术便会失效。”
“同一个人,破两次神识,只怕会变成傻子,这结果倒也不错。”商成海用手指随意拨了两下火焰,又拿起
桌上纸人,道:“既然咒术已成,不妨你现在就去试试,看看那大美人究竟能听话到何种程度。”
傀儡师领命,他闭目坐在桌边,很快神识便没入了纸人体内。
四野依旧是燎原火海。
傀儡师迎风大张双臂,昏睡中的凤怀月稍微动了动,看起来像是要睁开眼睛,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因为傀儡师正在火海中惨叫,并且捂着只剩一半的手臂来回翻滚。而他那正坐在桌边的、现实中的身体,右
臂处也突然涌出了鲜血。商成海心中一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查清楚伤口,另一条手臂也开始了同样汩汩冒血的
过程。
傀儡师张大双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瞻、瞻明仙主!”
“说,谁让你这么做的?”司危握着淋漓滴血的剑,冷冷与他对视。
傀儡师心中骇然,司危的神识在这里,那他现在理应也正在遭受着非人炙烤,竟还能面不改色地砍去自己两
条手臂……正这么想着,忽然又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并无血冒出。他先是疑惑片刻,又猛然意识
到商成海或许正在对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下手,顿时咬牙切齿咒骂道:“是阴海都,商成海!他要,要杀我!他们
正住在三千市的福马赌坊里,地下,整个地下都是他们的,还有彭循,也……咳咳!”
一边说着,傀儡师的神魂已然消散无踪,而四周大火也因为他的死而尽数熄灭。司危并不放心,他掌心放出
几簇灵焰,幽蓝色的火海再度于神识内席卷燃起,将所有可能隐藏的邪灵都烧了个干净。
这场新的火对于凤怀月来说,并不算太痛苦,他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待司危出来时,人已经睡得四
仰八叉,嘟嘟囔囔,看起来还做了个不错的梦。
“如何?”瑶光仙尊问。
司危道:“彭循似乎出事了。”
……
福马赌坊地下,这阵也乱成了一片,人们跑动的跑动,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溟沉随手拉住一个人,沉声问:
“出了何事?”
“小都主。”商成海匆忙走过来,解释道,“彭府的人已经得到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找来,小都主还是速速
随我们换个地方吧。”
溟沉不悦:“你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
商成海被问得语塞,他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假公济私想泄愤,试图折折辱凤怀月,结果惹出了这等乱子。
虽说那傀儡师在凤怀月的神识内也未必就供出了一切,但既然已出意外,还是得尽快转移地点才稳妥,便敷衍道:
“彭府势大,福马赌坊又人多眼杂,难免有消息透露出去,不过下一个地方绝对万无一失,还请小都主放心。”
所有人都闹哄哄的,红翡贴在墙上,仔细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思再度活络起来。彭府势大,这么快就能找
上福马赌坊,搞得原本井井有序的地下世界一片人仰马翻,那这阴海都几个人的本事,似乎也没有多强啊,不就
同自己一样,只会偷偷摸摸地跑?
想清楚这点后,她转身就往下一层溜。彭循也听到了四周嘈杂的声音,苦于没人能问,正着急呢,见到她冲
进来,简直像是见到了亲人,赶忙伸长脖子打听:“外面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你叔叔已经快找来了。”红翡蹲在他面前,“现在阴海都那些人要带着你跑路。”
“怎么这么快?”彭循不是很愿意。
红翡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更没空听他解释,只是一把抽开捆着彭循双手的绳索,道:“我没法带你逃走,
不过既然所有人都要换个地方,离开这福马赌坊,那我就能找到机会给你们彭府报信,你快给你叔叔写个纸
条!”
她算盘打得响,要从四头吃变成五头吃,往可抱的大腿范围里再加一个越山仙主!还沾沾自喜得很,觉得自
己这缜密的心思,这怪会见风使舵的头脑,简直命中注定就该在人堆里混得如鱼得水。彭循倒也配合,从乾坤袋
中摸出纸笔,匆匆写下一行字,塞给她道:“多谢姑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红翡,你记住这两个字,姑奶奶将来可是要在黑市里当大人物的,专同彭府做对。”红翡将纸条收进锦囊,
又替彭循重新捆好手,在门外的看守进来之前,再度匆匆跑出了房间。
结果“大人物”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把拽住衣领,双脚离地地拎了起来。
“咳,咳咳,谁!”红翡被勒得直咳嗽,她艰难地回过头,涨红着脸挣扎道,“商,商先生。”
商成海道:“搜!”
她被重重扔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也不知道多少双手同时往身上摸!红翡
自然不愿意,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却遭人捂住了嘴。一个男人扯下她的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从中捡
出一张纸条,淡金撒花宣纸,闻起来有林间清香,折叠得整整齐齐,其间隐约透出同样华丽的金色的笔迹。
商成海拈起来,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耳光,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商成海嘲讽道:“你的,你这辈子怕都摸
不到这种纸。”
“方才没说清楚,是我帮彭小少爷带的,他威胁我……啊!”红翡捂住自己肿胀的脸。
商成海不愿听她废话,丢下一句“解决干净”,便转身离开。一群打手如闻到腥气的苍蝇般围上来,当中有
人淫|笑着想去扯她的衣服,却被同伴拦住,骂道:“够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想要女人,哪里没有?”
红翡坐在墙角,紧张地看着他们,还想再施展出平时在黑市里的本事,却被突兀一拳打得栽倒在地。她抱着
头蜷缩成一团,崩溃万分地尖叫着,先是祈求,再是咒骂,但都徒劳,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血也沿着她
的额头往下流。
而直到奄奄一息时,红翡才总算意识到先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三千市与阴海都是不同的,而自己此生最大的本事,可能就是在三千市里当一个蝼蚁般的小贼,除此之外,
那些真正的滔天大恶,自己别说玩弄,即便只是靠近,都会被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口。
但现在才想明白,似乎也已经晚了。
打手试了试少女的鼻息,说一句“死了”,便将她血肉模糊的身体裹起来,随意丢进一个篮子里。在这家颇
具规模的地下赌坊中,死几个赌客并不算稀罕事,有的是人处理尸体。果然,没多久,角落里的篮子就被几个男
人用绳索拖走。地面不算平,篮子上下颠簸着,因为光线很暗,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在篮子里,几根血淋淋的手指
正悄悄伸出来,再死死地扣住那些凌乱的编织藤条。
另一头,商成海走到无人处,带着嘲讽的神情打开金色纸条,想好好欣赏欣赏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会如何
绝望求救,结果上头字迹龙飞凤舞,十分潦草,他左右转着看了半天,方才疑惑辨认出彭循所写内容——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我可以,不必救!
===第 41 章(凤怀月并没有立刻爱他而...)===
商成海将纸条翻来覆去检查半天,实在不相信上头竟然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原是想戏的,谁知戏没到,却到了
彭府子弟顶天立地一把英雄骨,心中自是恼怒,便将纸条随手一扔,高声呵令:ap;加快速度!ap;
福马赌坊内一片混乱。
赌坊外,彭府与仙督府的人也已浩浩荡荡将这里围了起来。彭流沉声道:ap;搜!ap;
随着结界一层又一层被破开,金色灯火一直从地面璀璨流淌至地下百丈处。这鬼地方大得离谱,即便彭府调
来了整整五拨弟子,也是花了十天时间才搜完。人抓了不少,却不见商成海与彭循的影子,那张字条倒是被守卫
从泥巴地里抠了出来,彭流打开一,脑瓜子嗡嗡直响。
余回感慨:ap;这简直与当年的你一模一样。ap;
彭流怒道:ap;当年我能一剑斩百妖,他能吗?ap;
余回奇怪:ap;你怎么就知道大侄儿不能了?我倒觉得他要比我家那一天到晚只知道追着漂亮小姑娘的外甥
强。ap;
大外甥名叫宋问,他在满月抓周时咿咿呀呀直奔凤怀月而去,结果被司危强行往怀里塞了一把除魔剑--事实
证明强扭的瓜的确不甜,反正宋问长大后,对斩妖除魔是没有一文钱的兴,每每听到 ap;上学 ap;二字,只恨不
能当场上吊自杀。
彭流暂时不想与这人讨论小辈教育问题,况且就算要教育,也至少得先把人找到吧?
……
彭循被捆着手脚,套在一口麻袋中,麻袋上还贴了许多道符咒,将所有的声音与光线都阻得严严实实。
溟沉问:“这是哪里?”
商成海道:“雪海山庄。”
山庄内处处鲜红,说是血海山庄还要更贴切些。溟沉问:ap;此地也归阴海都所有吗?ap;
ap;是。ap;商成海道,ap;小都主尽管放心住,这里安全得很。ap;
一群人抬着装有彭循的麻袋往地下走。溟沉并不想,更不想吃,他当然清楚商成海的小算盘,自己只要吃了
彭循,往后就只剩下了回阴海都一条路可走,但问题是,他并不想要一个关在金丝笼子里的傀儡情人,也不想长
住在那片终日暗沉沉的海域。
商成海暗自嗤笑,也并不逼他,只道:ap;小都主,这边请。ap;
山庄地上蜿蜒爬动着红色的蛇,远远起来,就像是四处冲刷流动的血。
凤怀月再度于噩梦中惊醒,他已经不想问这是自己躺平的第几天,只熟门熟路地顺手往旁边一抓--却抓了个
空。
“……”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这才到两位仙尊竟然正在替司危疗伤,也有些吃惊,一骨碌爬起来,半天硬是没想明白
其中起承转合,受伤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瑶光仙尊道:ap;哪怕世间再多三倍枯骨凶妖,也断不可能将你伤得如此之重。ap;
司危气息微弱,起来颇为疲惫:ap;斩完枯骨凶妖后,又在枯爪城内守了三百年,阴寒入体,以至虚亏。
ap;
ap;胡言乱语!ap;瑶光仙尊训斥,ap;阴寒入体,又不是邪灵入体,何至于此,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ap;
司危闭目坚守:“这就是实话。”
他一口咬死,两位仙尊也无计可施。凤怀月只当司危的虚空全是因为自己的残魂与那偶人,也很心虚,生怕
会被寿桃突然抓起来提问内情,于是悄悄摸摸又一躺,继续转身睡了。
但是并没有睡很久,像是刚闭上眼睛,就被人摸了屁股。
凤怀月:ap;ap;
两位师尊都在闭目调息,司危挥手降下一道屏障,而后便黏黏糊糊地说:ap;亲会儿。ap;
凤怀月不是很想亲,主要你这道光影半遮不遮,起来也不是很稳妥。但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先
一步咬住了嘴唇。
司危的身体稍微有些凉,像是还没从方才的虚亏里缓过来,手也冷,往他热乎乎的怀里一伸,就不肯再取出
去。
ap;太瘦了。ap;
ap;嫌没肉你就不要摸!ap;
司危又咬着他的下唇笑,辗转到耳边低声道:ap;我不嫌。ap;
凤怀月被他这又湿又哑的一声蛊得差点春心萌动,于是又抱着气喘吁吁亲了一阵。但其实这种事是很没有道
理的,因为眼下在自己的脑子里,前尘往事还是一团浆糊,所以大家理应发乎情止乎礼止不太住。
两人在三百年前也不知亲了多少回,一切动作都熟练得很,完全不用过脑子,唇舌就知道该如何往一起缠。
隔着屏障,两位仙尊对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浑然不觉,这些日子先治凤怀月后治司危,简直像是在填两个无底洞,
再高深的修为也有些招架不住,所以得调息上好一阵子。
凤怀月用手指去擦司危的嘴唇,这洞穴本就黑漆漆的,被屏障一隔,越发狭窄昏暗,两人靠在一起,竟然还
生出了那么几分相依为命的味道。司危握着他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在自己脸上磨蹭。凤怀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撑着坐起来问他:ap;你的伤要紧吗?ap;
ap;不要紧。ap;司危道,ap;该有用的地方还能用。ap;
凤怀月:ap;ap;
你正经一点!
司危懒洋洋反问:ap;我说我的脑子还能用,怎么就不正经了?ap;
凤怀月却不上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顺便提醒一下,现在不需要它有用。
司危笑得越发刹不住,他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好,凤怀月及时一巴掌捂住那张嘴,免得又迎来 ap;什么时候
能用 ap;之类的问题。亲成这样已经非常离谱了,至于其他事,要等我想起来再商量。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凤怀月清清嗓子问:ap;我昏迷的这些天里,溟沉有消息吗?ap;
ap;没有。ap;司危道,ap;你不必担心。ap;
这句 ap;你不必担心 ap;,怎么听怎么拈酸吃醋。凤怀月继续道:ap;那你答应我,先不杀他。ap;
凤怀月猛然间还有点不适应:ap;真的?ap;
司危点点头,并不打算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在疗伤时告诉他,也确实不打算杀了溟沉--那些被替换走的灵骨,
极有可能还在对方手中。
两位仙尊调息完毕,睁眼见对面怎么多了一道屏障,甚是不解,于是挥手撤去,结果立刻听见熟悉尖叫,顿
时慌得胳膊一抖。
司危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哨子精的嘴,沉声呵令:ap;别叫了!ap;
凤怀月泪眼婆娑直咳嗽,要不是你好端端地突然来掐我,我为什么要叫,而且我刚刚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
提了一句要亲自见溟沉,这难道不是很合理吗?见一见,问一问,将事情搞清楚,又不是要跟着他跑。
对,他目前已经不是非常想跑路了,至于这份心态是从何时开始有改变的,不好说。
凤怀月甚至还为此专门又找到一个时机,让司危降下屏降,然后将自己的重大心态转变隆重通知给对方。本
以为接下来怎么着也该上演一番旧情人诉衷肠的感人戏码,结果司危听完,只是臭着脸一 ap;哼 ap;。
凤怀月并没有立刻他,而是立刻无语得要死。
静室里感受不到日升月落,所以按理来说,时间应该是极为漫长的。但或许是因为有司危在,这漫长的时光
便被拆分成无数个小小的片段,高兴了就笑,疼了就叫,再疼的时候,还能扯起嗓子哭一阵。至于那些隔着屏障
的亲吻,更是多得数不清,司危却道:ap;三百年前更多。ap;
就这么把密室疗伤,硬生生过出了婚燕尔的架势。
雪海山庄中,彭循道:ap;这位姐姐。ap;
干尸一样的侍女瞪着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他。
彭循咧着嘴一笑,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又少年意气勃发,于是活活将干尸侍女笑得枯脸泛上红晕,空洞的
嗓子眼里往外吐字:ap;你想,干什么?ap;
ap;我不想干什么,就是在这房子里被关得无聊。ap;彭循道,ap;姐姐陪我聊聊天吧,就聊几句,好不好?
ap;
干尸侍女招架不住,脸上羞红更甚:ap;好。ap;
ap;这里是哪里?ap;
ap;雪海山庄。ap;
ap;山庄主人是谁?ap;
ap;夏仁。ap;
吓人,听起来就不像亲爹用心取的名字。
ap;他是做什么营生的?ap;
ap;红绸。ap;
红绸?彭循没弄懂,怎么还有人专门做一种颜色的绸缎生意,办红事的?
干尸侍女凑近他,继续解释道:ap;红绸,用血染的。ap;她抬起胳膊,指着手腕处的刀口,又用力将自己
的衣服撕开,露出干瘪心口上的疤痕,ap;这里,的血。ap;
彭循视线猛地一跳。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从墓穴里炼出来的干尸,现在来,似乎更像是普通少女被活捉放了血。
干尸侍女忽然抬起手去摸彭循的脸,少年的皮肤很软,也很薄,戳一下,就能戳出血。她瞳孔紧缩,着那道顺着
脸颊流淌的,细细的血,缓缓伸出发黑的舌头,弯腰去舔。
ap;喂喂喂!ap;彭循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能拼命侧过头,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呼吸,虽然没
什么杀伤力,但恶心是真的恶心,与大肚子胖虫不相上下,正在欲哭无泪间,ap;砰 ap;一声,干尸侍女竟然直直
栽到了他怀中。
彭循崩溃道:ap;你就不能换个方向把她敲晕?ap;
宋问扯起干尸侍女,将她的脑袋拨正,然后叹气:ap;可惜了,是个漂亮姐姐。ap;
彭循催促:ap;快把我的手解开!ap;
宋问一剑挑断绳索,纳闷地问:ap;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见到我?ap;
ap;这有什么意外的。ap;彭循扯起他的干净袖子,先擦了一通自己的脸,ap;凤公子在鲁班城,那你肯定会
跑来,只是时间迟早不同而已。ap;
宋问揽住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问:ap;对,所以你已经见过那位大美人了?ap;
===第 42 章(亲得比较没有感觉...)===
ap;现在他在疗伤,你即便去了我家,也见不到人。ap;彭循道,ap;先说说,是怎么找到我的?ap;
ap;我还真不是有意来找你。ap;宋问道,ap;只是在查另一桩诡事时,误打误撞来了此处,结果恰好到你与
这位姐姐喂,她是死了吗?ap;
ap;一具炼制干尸,哪里来的死与活,不能动弹反而解脱。ap;彭循扬手,,两枚银针没入干尸侍女命门,
算了彻底毁了控制她的邪术。宋问见不得小姑娘这般衣衫不整地横死,还在琢磨着要将她卷出去埋了,耳朵却听
到细微一声银铃响。
ap;不好,有人踩中了我布下的银线,正在往这边来。ap;他低声问,ap;跑吗?ap;
跑是能跑,但彭小少爷这回出门什么都还没捞到,于是他毅然往回一坐,示意宋问接着将自己捆起来。脚步
声越来越近,宋问将干尸侍女扔进空柜中,自己也闪身躲至另一侧。
来的是商成海。
彭循通过这阵子的七问打听,已经大概知晓此人身份,像是在阴海都有些地位。他以为对方眼下是来同自己
谈条件的,比如说问问彭府后山的地形,再问问彭府的守卫,威逼利诱齐下手。但其实商城对审问他没有任何兴,
甚至也压根就不打算攻入彭府抢人--
那可是彭府,别说是自己,即便都主本人,恐也难以闯入。
前阵子他本已经登上了回阴海都的大船,却在启锚前收到都主传令,命自己将小都主也一道带回去。可谁都
知道,小都主是不可能一个人回去的,所以倘若想让他乖乖踏上回阴海都的船,就得先顺起心意哄着,明面上答
应去抢凤怀月,实际上商成海打的主意,却是利用彭循的死来逼他走投无路一一反正两条路最终都是一样走到船
上,自然越省力轻松越好。
所以目前对于商成海来说,唯一需要他头疼去考虑的,就是要怎么样说服溟沉吞了这个少年,而一个即将被
吞掉的食物,是可以任由自己玩弄的。
事实上他这次来,仅仅是为了上回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他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不仅不求救,还要来一句
ap;不要救 ap;,想来想去,推测出这少年也许是在故意戏耍自己,因为知道红翡定然跑不出去,所以索性胡乱一
写。
彭循见他进来半天也不说话,只是阴沉沉着自己,便只好主动开口询问:ap;你们已经同我叔叔谈好条件了
吗?ap;
ap;谈条件,谈什么条件,放了你的条件?ap;商成海笑了粉扑-儿文=~學)一声,ap;怎么,这么快想走了。
ap;
彭循道:ap;也不算快,你们抓我来此,加起来少说已有十几二十天,难道就什么都没有做?ap;
ap;做,怎么没做。ap;商成海用剑柄挑起他的下巴,ap;不是一日三餐地好好喂着你吗,着倒是比刚抓来时
胖了一圈,已经够格送去小都主的桌上。ap;
彭循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养胖了送上桌,原来自己在这群反派眼里,就只是鲜嫩肥美一口肉?那
你们吃谁不行,非得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绑我!他大为震惊,商成海却很欣赏他眼中的姑且算是惊恐吧,甚至
还凑近仔细欣赏起来。
而金尊玉贵被养大的世家小少爷,是万万没法理解这份扭曲快乐的,更不清楚当年那些白府欢宴到底对眼前
这个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两人可谓鸡同鸭讲,凑在一起,沟通那叫一个乱七糟。彭循满头雾水,商成海则
是变本加厉,微微屈起手指,让几只浑身裹满酸液的硬甲虫,窸窸窣窣地从袖笼中爬了出来。
ap;猜猜,如果它们爬到你的嘴--ap;
“啊!”
商成海可能也没料到,这随随便便一恐吓的效果会如此之好,一嗓子扯得他耳膜几乎炸裂!而彭循此刻的崩
溃却是真的崩溃,少年能铁骨铮铮站着死,但绝对不能碰到脏兮兮的虫!他挣扎着往后一挪,就见商成海竟然飞
了起来!
被打飞的。
房间里方才还只有两人对话,现在又凭空多冒出来两个。一个是溟沉,一个是宋问。两人都因为彭循那声惊
天动地的凄厉惨叫,以为商成海要对他不利,于是一个进门凌空一掌,另一个则是举着剑从柜子里冲了出来!
ap;咚!ap;干尸侍女也直愣愣地栽到了地上。
“……”
房间里有了短短一瞬的安静,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宋问最先反应过来,砍了彭循的绳子,拉起他就往外跑!
商成海捂着自己嗡嗡响的脑袋,摇摇晃晃道:ap;追!ap;
溟沉也追了上去。
彭循两手空空,但好在宋问有名剑飒露,剑身长而宽,带两人不在话下。雪海山庄的守卫此时已经闻讯包围
过来,宋问本欲从天上跑路,结果却被一张隐隐浮动的红色大网挡了回来。眼见四面方的人越来越多,宋问道:
ap;你是要对付那只鬼煞,还是要对付这许许多多的怪物?ap;
ap;那只鬼煞是阴海都的小都主,你我加起来怕也不是对手。ap;彭循道,ap;方才你怎么就突然冲出来了?
ap;
宋问扫开已经扑到两人眼前的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口中骂道:ap;你那一嗓子吼得跟要生了一样,竟还问
我为何要救?ap;
彭循:“……”
ap;来不及了,我去对付鬼煞!ap;宋问转身要走,却被彭循一把扯回剑上,道:ap;我的!ap;
ap;什么?ap;
铁甲。
宋问倒吸一口冷气:ap;它怎么在你手中?ap;
的卢一边肩膀上扛着一个人,猛然发力站了起来!浮动在天空中的红网被顶出大洞,铁甲迈开两条粗壮有力
的大腿,在彭循的操控下,大步流星朝前奔去!所经之处,妖邪惨叫遍地狼藉,瓦片和着砖块一起噼噼啪啪往下
砸。
宋问一剑挡开溟沉,大喊道:ap;再快些!ap;
鬼煞一把握住铁甲后肢,却被巨力甩飞,还想再追,已经被商成海跌跌撞撞地拉住,道:ap;那是大门!
ap;
ap;碰!ap;
的卢整个撞了出去!
街上百姓一片惊呼尖叫,彭循赶忙制住铁甲,让它重站了起来。这惊天动地的响声,自然也引来了正在三千
市内排查的仙督府弟子。彭流透过一片扬天灰土,就见自家侄儿正傻不愣登地坐在铁甲上,一时又怒又喜,道:
ap;循儿!ap;
彭循伸手一指:ap;阴海都的人在那头!ap;
彭流来不及多问,御剑去追。彭府一拨弟子也赶了过来,想要将彭循与宋问接下来,彭循却高声道:ap;给
我一把剑!ap;
商成海拉着溟沉,将身上所披的巨大斗篷一卷,试图用障叶遮掩身形,怎知被彭流凌空一剑斩破幻象!剑气
如紫蟒,商成海踉跄两步,继续逃往另一头。
彭循与宋问一道风风火火追了上去。
商成海这些年在阴海都靠着奸诈性格混得如鱼得水,突飞猛进的只有嘴皮子功夫,修为是半分也没涨。能将
彭宋二人甩开,全靠脚下不知踩了什么玩意,左飘右移,方才还在前,眨眼又变到后,仙督府的弟子也被他诱得
险些撞到一起,抬头再时,对方已经只剩了一片衣摆。
ap;站住!ap;彭循追进一条小巷。商成海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张鲜红符咒直直朝着彭循命门而来!宋问
一把将彭循掀开,商成海借着这点时间,眼就能逃出生天,却又被另一股力量重重撞到了地上!
血雾霎时弥散。
红鸢夫人手持长剑,准确无误地穿过了他的胸口。
商成海瞪大眼睛:ap;贱贱人!ap;
红鸢夫人咬牙,手中剑锋一转,绞断了他最后一丝气息,咒骂道:ap;畜生,三百余年,你早就该死了!
ap;
ap;走!ap;见商成海已死,彭循便拉着宋问去另一头,想叔叔与那阴海都的小都主战况如何,结果还没走
两步,就见众人竟然扶着彭流走了过来。
ap;叔叔。ap;彭循赶忙冲上前扶住他。
ap;无妨。ap;彭流脸色有些白,方才他眼就能制住那只鬼煞,对方却像是忽然被谁灌满了修为,骤然爆发,
一双利爪如刀刃重重割向胸口,若非闪躲及时,只怕心脏也要被活活勾出来。
彭循着叔叔胸口那点诡异的蓝色,来不及多问,急忙将他送到了临近医馆。
商成海被杀,溟沉无影无踪,雪海山庄被团团围住,但山庄之主夏仁却不知去了何处。余回忙着处理烂摊子,
暂时没顾得上训斥大外甥怎么又不务正业地晃荡来了这鲁班城,于是宋问便成日里往彭府后山一蹲,专心致志等
着见大美人。
他还弄了把古琴来抚,手边焚起一炉香,今天《凤求凰》,明日《高山引》,一直抚弄到第二十九天,总算
等到了静室开门。他以为凤怀月连疗伤都要近两月,理应伤重,虚弱得很,西子捧心那种,结果不曾想美人不仅
能动能跳,还能扛起瞻明仙主跑,码头大汉扛大米袋子的那种扛法。
凤怀月与司危也不知在密室里培养了一点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情,反正宋问是没懂,他目瞪口呆手底一顿,
拨出一股难听至极的鸭子音,不过也没人听,因为那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野尽头。
这件事的起因是司危号称自己虚弱,走不动,要抱,凤怀月原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最后为什么又答应了呢?
因为不答应就要被连掐带拧地摸屁股,当着两位仙尊的面,也不好发作,所以只有勉强一抱。
好在司危并不挑姿势,能抱就行,大米口袋也行。凤怀月扛着他御剑跑出两里地,找了个松软草坪将人 ap;
嗖 ap;地向前一扔,司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裹着人一道落入花草堆里,又低头去亲。
凤怀月并没有躲,他在这四十多天里,已经被亲得十分麻木。刚开始还能心跳如鼓,现在主要就是讲究一个
躺平张嘴,顺便再提醒一下对方,你再这么频繁地亲下去,我会越来越没有感觉。
ap;是吗?ap;司危压在他身上。
凤怀月随手扯了一朵旁边的花,别在他的头上:ap;是。ap;
司危挑眉,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按在耳侧,然后俯身,舌尖卷着粉白耳垂一吮,呼吸间带出的热气落在薄薄皮
肤上,凤怀月瞬间汗毛倒竖,从脖颈一路麻到颈椎。司危的手很大,握着那点细瘦手腕,几乎能将对方的手整个
包住,指甲在细嫩掌心轻轻一搔刮,另一只手揽过腰肢,顺着那处凹陷往下揉。凤怀月登时挣扎着要跑,又没本
事推开,被对方卷着舌尖用牙齿咬,咬得气喘吁吁,腿脚发颤,血都往一处涌,最后不得不屈起膝盖遮掩,整个
人面红耳赤,差点没烧熟在原地。
ap;往后听话一点。ap;司危终于松开手,在他脖颈处重亲了亲,又贴在耳边低笑,ap;这些功夫三百年前我
可没少练,对付你,轻而易举。ap;
凤怀月:ap;快闭嘴。ap;
能不能稍微练点好的!
===第 43 章(下流和上流...)===
三百年前的司危能在这种事上勤加练习,显然自己也居功至伟,凤怀月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当年盛况,就觉得十
分震撼,白天赴宴喝得烂醉,晚上还能如此荒淫无度,到底还是年轻体力好,不像现在,扛个米袋子多跑两步都
要喘。
ap;无妨。ap;司危道,ap;往后我慢慢替你调养。ap;
这话说得没什么可信度,毕竟就连瞻明仙主本人都还在疗伤。凤怀月坐起来,问他道:ap;两位仙尊说你灵
力虚亏,不像是枯骨凶妖所为,理应还受过别的大伤,那是什么伤,偶人吗?ap;
ap;现在倒是乖乖听起那些老头的话了。ap;司危弹了一下他的耳朵,ap;当初他们说你天资聪颖,该早点回
昆仑山闭关苦修时,怎么不见信?ap;
不仅不信,还要撒丫子跑路,躲在合山里死活不肯出门,生怕会被抓走守护苍生。大美人自由散漫惯了,三
百年前就一丁点的规
矩都受不住,三百年后亦然。凤怀月又问:ap;既然你已经灵力虚亏,为何还要三不五时地将自己的灵焰送
等会儿,小白呢?ap;
司危道:“在瑶光仙尊手中。”
凤怀月纳闷极了,我的灵焰,为什么会在瑶光仙尊手中?
事实是被司危随手扔过去的,但他必不可能承认,免得又引来哨子精的响声,于是面不改色敷衍曰,的确是
你的,但你伤重时顾不上饲喂,我怕它会饿死,所以暂时交给了瑶光仙尊。
“灵火怎么会饿死?”
“饿瘦也不行。”
“……”
凤怀月被说服了,并且表扬司危心细如发。脑子不好用的人,可能就是这么好骗吧。司危觉得他这眨巴眼睛
的模样甚是可,于是长臂一揽,又捞进怀里亲了一口,方才带着人回到彭府内宅。
余回正在院中坐着喝茶,并没有对两人红润过头的嘴唇提出任何疑问,可见当年也是实打实见过大世面的。
凤怀月问:ap;方才出去的那拨人是谁?ap;
ap;大夫。ap;余回道,ap;都是疑难杂症,奇门毒术的高手。ap;
司危皱眉:“谁中毒了?”
彭流正在整着衣衫,从内宅往外走。
ap;你二人这些天在疗伤。ap;余回随手一指彭流,ap;再加上他起来也不像是马上就毒发身亡的样子,像是
还能活一阵,这些事我便没有差人传入静室。是那只鬼煞所为。ap;
凤怀月瞪大眼睛:ap;什么鬼煞,溟沉?ap;
余回点头,将彭循被绑架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捡重点说了一遍,又道:ap;也不知那蓝幽幽的究竟是什么玩
意,着疹人,却又不痛不痒。ap;
凤怀月解开彭循的衣襟,检查后发现伤口已经差不多长好了,但在愈合生的皮肤下,那些泛光的蓝色却仍未
消退,着的确诡异万分,不过也只是着诡异。他解释道:ap;这不是毒,是蓝翅花,在杨家庄里,每到夏天,就会
开出许多这样的花。ap;
溟沉便用这些花的花粉与花浆,将他自己的指甲彻底炼成了蓝色。鬼煞一族伤人的利器,除了吞噬万物那张
嘴,便是锋利堪比刀刃的爪尖。凤怀月道:ap;杨家庄远离尘嚣,可走街串巷的货郎们也会带着外头的故事进来,
那一阵常有鬼煞伤人的传闻,我虽然常去听热闹,但并不觉得惨案与溟沉有关,他却自己别扭。ap;
于是干脆彻底炼蓝了指甲,这样往后若再伤人,就会留下幽蓝色的伤痕,特征明显得很。凤怀月了一眼众人,
又道:ap;他在杨家庄时,确实也并未伤过人。ap;
司危冷冷瞥他:“你不算是人?”
凤怀月尚没来得及知道自己灵骨与失忆之事,还在辩解:ap;又没伤我。ap;
司危:ap;哼。ap;
凤怀月:ap;哼什么哼!ap;
余回专业出来打圆场,行了,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情,没毒最好。那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只鬼煞到
底是从哪儿来的高深修为?
这个问题,凤怀月就不知道了。他在杨家庄里躺了三百年,对溟沉的修为毫无概念,也想不起细问,只知道
成不低,但再不低,高到能与越山仙主平分秋色,也着实是夸张了些。司危道:ap;哪里来的,抓来审了便知,人
呢?ap;
ap;跑了,应当是要回阴海都。ap;余回道,ap;他可不是普通鬼煞,据循儿说,商成海对他毕恭毕敬,口称
ap;#039;小都主 ap;#039;。ap;
凤怀月再度震惊:ap;怎么可能?ap;
ap;怎么不可能?ap;司危不满,屈指敲他的头,ap;还是说你在这三百年间,和他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将别
人祖宗十辈都打听了个清楚?ap;
凤怀月:ap;ap;
他确实没问,因为聊天嘛,总得聊些高兴的东西,而鬼煞一族除了杀人就是吃人的往事,显然是与 ap;高兴
ap;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但小都主,他怎么可能是阴海都的都主?
余回问:ap;这三百年间,他去过阴海都吗?ap;
凤怀月哑然,还真去过,但两次都说是为了替自己寻药。
余回还想再问更多细节,凤怀月就说不上了,他也是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居然并不了解溟沉,即便两
人朝夕相处三百年,但除去那些浑浑噩噩的时间,在剩下的绝大多数岁月里,都是自己在说话,而对方只负责听。
一个失忆的人,与一个寡言的人,聊三百年也好,或者是三千年,也不可能聊出哪怕一段有的往事。原来杨
家庄之所以枯燥无聊,并不单单是因为与世隔绝,也因为陪着自己的人,他就很枯燥与无聊!
倘若那人换成司危呢?凤怀月脑子里不可控地冒出这个念头,他扭头瞄了一眼,就见对方也正在臭着脸自己,
有那么一点讨嫌,但又不是完全讨嫌。这么一个祖宗,放在杨家庄,凤怀月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那将会是多么鸡
飞狗跳。
司危问:ap;什么?ap;
凤怀月错开视线,小气,不让拉倒。
彭流立刻摆手:ap;你不他,也别净我,我受伤未愈,受不得再被迁怒找茬,还是继续说正事吧。ap;
何为正事,雪海山庄就是正事。那破地方古怪万分,幻象重重。彭流道:ap;这么多天审问下来,人人都说
山庄主人夏仁每隔半年,就会醒来一个月,然后再继续回去长睡不醒,按照时间推算,现在理应还在睡,但具体
睡在哪儿,却又没人能说清,仙督府几乎将整座山庄翻了一遍,也无所获。ap;
雪海山庄所做的营生,可谓血腥至极,成日里从各地贩卖少女,然后取血染丝,据说这种丝线经过特殊处理
后,芳香无比,也鲜艳无比,所以在海外大受欢迎,价格简直炒上了天。宋问这次之所以会潜入山庄,也是因为
在寻访美人的过程里,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屠戮少女的蛛丝马迹。
凤怀月道:ap;用血染的东西,就算再技艺精巧,又能芬芳美丽到哪里去,无非是给买主的扭曲残忍找一个
借口罢了,这回幸亏有宋小公子。ap;
ap;幸亏有他,所以我已经赏过了他,你就不必再见了。ap;余回提醒,ap;记没记住?ap;
凤怀月不解,为何不能见?当初我透过织梦蛛的网那抓周小孩,粉粉白白,脑瓜子圆圆,一头炸毛可得很,
正好奇他长大后变成了什么样,还想顺便给孩子包点压岁钱。
ap;变成了登徒子样。ap;余回道,ap;小时候就不肯好好念,只跟在漂亮姑娘屁股后面跑,长大也未见有多
大出息,反倒变本加厉,见了美人越发走不动道,这回也是专门为你而来的鲁班城。ap;
凤怀月连连道:ap;不至于,不至于,我勉强也能算作他的长辈,哪有躲着小孩走的道理,该见还是要见一
见。ap;
正说着,宋问也正在与彭循一道往过走。彭循压低嗓门道:ap;我早就同你说了,瞻明仙主手段万分高明,
说哭就哭,说亲就亲,连我叔叔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他们两人的关系,在进静室前就已是搂搂抱抱,
再经过这四十九天|朝夕相处可能马上就能成亲了吧。ap;
宋问遗憾地猛拍大腿,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来,然后也跟着一道混进去,能整整四十九天的大美人,简直
是人间第一风雅事,错过可惜。
彭循不解:ap;美人,风雅在哪里?ap;
宋问也很奇怪,这是什么怪问题,美人难道还不风雅?如皎皎明月,如满院牡丹,一眼美人,是要饮上十壶
酒,再写上十首诗的。
彭循问:ap;就没啦?ap;
宋问反问:ap;不然还要有什么?ap;
彭循:ap;实不相瞒,我完大美人只会做那种梦,还做了两次。ap;
宋问:ap;下流。ap;
彭循恼羞成怒:ap;什么下流,我这叫人之常情!ap;
宋问还是坚持,美人是要被放在枝头仔细欣赏的,哪容在梦里被玷污,你这就是下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推开门,就见满院子的人。
叔叔在,舅舅在,瞻明仙主也在,以及凤怀月,方才宋问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如皎皎明月,如满院牡丹。别
人转头是转头,美人转头,是风吹湖边柳。
宋问手里抱着的琴险些砸在地上。
余回:ap;得。ap;
凤怀月还记得端出长辈的姿态来,微微冲他一点头,自我感觉颇具威严。
宋问站在原地,一颗心上下猛跳,十壶酒和十首诗已经不够了,要一百十壶酒,和一百十首诗,或者一千百
首,也不是不行。
彭循及时落井下石,抱着剑用胳膊肘一推他,道:ap;上流。ap;
余回见怪不怪,示意凤怀月先回房,自己则是抬手对着大外甥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将他从不知哪一重的青云太虚
中拍了出来,训斥道:ap;成何体统!ap;
宋问并不觉得自己没有体统,还在感慨不已地伸长脖子往屋里。余回对他这份出息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多
加训斥,抬手就打发回去继续抄家规。屋内,凤怀月问:ap;你这阵怎么又不管东管西了?ap;
ap;这有何可管。ap;司危不以为然,还当真很大方。可能是因为当初他在第一眼到凤怀月时,对方就是被
千百宾客簇拥在最中央。
虽然瞻明仙主时不时就会玩一点强制囚禁的小戏码,但那得归属与情,情之外,他倒是与宋问的观点一致,
美人就该大大方方坐在云端,至于会引来多少人追捧,司危掐了掐他的脸颊,自信道:ap;千万万人都不重要。
ap;
至于为何不重要,在司危来,原因有二。第一,再多人觊觎都抢不走;第二,我如狂。
凤怀月:“我哪里了!”
司危并不理会这点嗡嗡嗡嗡的小抗议,倘若不是现在修真界烦心事太多,鬼煞与灵骨一事又还未解决,他几
乎想立刻就举办一场最为盛大的欢宴,就如同三百年前一样,让美酒流满山谷,开满繁花的秋千会从天穹最高处
垂下来,而喝到微醺的凤怀月是最荡秋千的,他的衣袍总是华丽而样式繁复,在空中被风吹得散开时,像是裹了
一身奢靡而又绮丽的梦。
凤怀月一扭:ap;你别总捏我的背。ap;
ap;这些青竹的灵气极干净,你往后应当会比先前舒服许多,至少不会再三不五时感觉浑浑噩噩。ap;司危
收回手。
ap;但瑶光仙尊说,这些青竹只能顶个一年两年。ap;一年两年之后,还是得换,要么换的青竹,要么的灵
骨。司危道:ap;我会尽快替你找齐灵骨。ap;
凤怀月撇嘴:ap;灵骨哪有那么好找,若是好找--ap;
话说一半咽回去,司危却不许他咽,屈指又去敲那挺直的鼻梁,道:ap;怎么,若是好找,那只鬼煞就会替
你去找?ap;
凤怀月皱着脸躲:ap;他本来就替我找了。ap;虽说找得七拼凑,但好歹也缝缝补补用了这么些年,灵骨又
不是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寻得。
司危握起他的手,在脑顶用力一按,凤怀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没留意原来自己这里还有个疙瘩。司危道:
ap;金针旧伤,一共十处,哪里来的?ap;
ap;十处?ap;凤怀月用双手在头上摸索,还真又找到了两处,按时会有一阵迟钝的疼。司危道:ap;瑶光仙
尊说是由带毒金针所刺,有人有意要毁了你的脑子。ap;
ap;谁,溟沉?ap;凤怀月一懵,ap;可--ap;
ap;没有可是。ap;司危将他的手拉下来,ap;这件事我自会查个清楚明白,你不必多想,往后多留几分心便
是,走。ap;
凤怀月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先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一头雾水地问:ap;怎么又要走,走去哪里?ap;
司危答:“雪海山庄。”
凤怀月并不想去,他现在正是心绪最乱时,别说到雪海山庄查案,就算旁人话说得稍微快一些,恐怕也得从
满脑子的带毒金针里使劲扒拉出一块地方才能思考。他实在无法想象在杨家庄里照料了自己三百年的人,竟然会
是阴海都的小都主,竟然还给自己下毒,这
但下毒好像又并不是完全说不通。因为溟沉是想让自己留在杨家庄的,而自己倘若没有失忆,估计根本就躺
不满三百年。所以对方为了能留下自己凤怀月又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摸头顶旧伤,却被司危握住手腕,拽着踩
在了剑上。
“不许想!”
“……”
耳畔风声呼啸,确实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思考的好环境。凤怀月叹了口气,扯过司危的半截衣袖挡风,袖口
散出的淡香混合了一丝檀木味道,意外有那么一丁点安神功效。
等抵达雪海山庄时,他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决定等晚上再好好捋一捋这些事。山庄里依旧有不少仙督府的
弟子,众人正在忙着清运东西。金银玉器 ap;叮铃哐啷 ap;直往地上掉,凤怀月弯腰随便捡起来一块玉珏,便是
价值不菲。
ap;能攒下这巨额财富,雪海山庄理应已经在黑市里经营了许多年。ap;凤怀月问,ap;仙督府没有查过吗?
ap;
ap;回凤公子,查过。ap;一旁弟子道,ap;但他们隐蔽颇深。ap;
明面上是经营赌场生意,虽然也时常被拎出来整肃,但就连彭流都没想过,这处山庄会与少女失踪案有关,
所以说这回宋问还真是居功至伟。
司危带着凤怀月继续往里走,虽然结界与幻象已经被清除不少,但四周景象起来依旧诡异万分,血红的墙壁,
血红的土地,还有游走的蛇虫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又走了一阵,凤怀月皱眉道:ap;这股腥气似乎越来
越重了。ap;
ap;那里。ap;司危道,ap;被幻象罩着。ap;
凤怀月并没有出来,仙督府的弟子听到后,也纷纷围上前查,同样无所获。司危摇摇头,示意众人避开,他
掌心结印,放出一簇灵火,ap;轰 ap;地一声,便从地面烧了过去!
ap;啊!ap;靠得近的弟子慌忙躲闪,凤怀月也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灵火冲天而起,火势很快就蔓延成了一
个圆形。幻象片片剥落,显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一处圆仓。在灵焰熄灭的前一个瞬间,司危及时伸手,在凤怀月背
上轻轻一拍,凤怀月初时还不解其意,但等他到周围弟子纷纷四散去呕吐时,就解了--现在空气里的味道,成可
怕得很。
司危将符咒在他背上贴牢,道:ap;接下来他们要去开门,里头的东西,你最好别。ap;
凤怀月问:ap;会是什么?ap;
司危道:ap;尸体。ap;
凤怀月暗自吃惊,这么大一处圆仓,都是?
仙督府的弟子已经合力去撬门,司危见凤怀月站着没动,便抬起一只手,用袖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不闻不
见却能听,随着大门被开启,弟子们纷纷惊呼,ap;扑扑簌簌 ap;的声音,像是有一万条粗笨的蟒蛇在急速爬行,
但那其实并不是蛇,只是被放干了鲜血之后干瘪僵硬的少女,因为尚且来不及炼制,所以被暂时存放在这里。
它们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是像洪水一样地在往外倾泻,又滑向四面方。凤怀月的脚下也出现了一抹破碎脏污
的裙摆,司危带着他御剑而起,去了山庄另一头。
司危问:ap;在想什么?ap;
凤怀月道:ap;在想阴海都。ap;
方才的场景他虽没细,却也知道定然惨绝人寰,而更惨绝人寰的,那些被堆积在仓库中的少女们,只是雪海
山庄诸多恶行中小小的一件,而雪海山庄,又只是阴海都诸多恶行中小小的一环。
他不可想象此刻笼罩在修真界头上的,究竟会是一片多么浓厚的黑色阴霾,就如同无法想象溟沉竟然会是这
片阴霾的幕后操控者。ap;小都主 ap;这个称谓,其实有些模糊,并不能依此推出他与都主的真实关系。凤怀月又
想起来一件事,问道:ap;不是说红翡也在里头混得如鱼得水,怎么后头却突然失踪了?ap;
ap;你要听实话吗?ap;司危道,ap;一个胆大包天,却又资质平平的小飞贼,对于阴海都而言,是没有任何
利用价值的,在将那只鬼煞带回福马赌坊之后,她其实就可以死了,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商成海视她为蝼蚁,根
本想不起来,所以连杀都懒得杀。ap;
ap;所以,她死了吗?ap;凤怀月停下脚步。
ap;十有九。ap;司危道,ap;凭她的本事,不可能将那张纸条带出来。ap;
凤怀月一阵心悸:ap;若真如此她虽自私狡诈,性格不讨喜,但实在罪不至死。当初我在那黑市杀猪匠手中
将她救下后,她还偷了许多话本给我,当时着甚至有几分灵动可。ap;
司危已经在红翡口中听到过这件事,故意问:ap;什么话本?ap;
凤怀月道:ap;写你的话本,不过没什么意思。ap;
司危必不可能相信,写我的话本,怎么会没意思?随便写写,就该令你不释手。
凤怀月不想说话,随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直接拍进他怀中:ap;不信自己去。ap;
司危翻了翻:ap;怎么只有半本?ap;
ap;都说了没意思,所以我无聊时,就扯下来折纸玩,撕得还剩了这么一点。ap;
……
司危十分不满,又伸手去扯他的脸。凤怀月侧头躲开,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脑子里已经被迫塞进去了不
少事。好不容易把溟沉暂时放到一边,结果又冒出来一个红翡,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于是长吁短叹,浑身没劲,
连路都不愿意走,想找一处门槛随便坐坐,又觉得这山庄着实处处恶心,索性伸手往司危脖颈处一搭--
这可能也是三百年前养成的习惯,因为司危连问都没问,就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摞在一起继续往
里前行,宋问御剑而来,远远见,艳羡不已,问道:ap;我能抱吗?ap;
彭循唯恐天下不乱:ap;你可以去试试。ap;
宋问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一试,因为两人之前并不是没有抱过,这算重温旧梦。
彭循不信:“什么时候?”
宋问答曰:“我小时候。”
这话不假。凤怀月先前每每去金蟾城,只要碰上大外甥在,总要抱在怀里玩一阵,有两回甚至还直接领回了
月川谷,深厚情谊可见一斑。彭循嫌弃道:ap;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ap;
况且当年的你长成什么样,路都走不稳时咿咿呀呀亲美人一口,叫做可,现在身长快尺,再去亲一口试试,
怕是要被当场暴打一顿,然后当成流氓扭送仙督府。
彭循警告他:ap;我是陪你出来干正事的,并不是要陪你挨打。ap;
宋问练练摆手,大美人怎会打人。
不过小心一些的确是对的,因为大美人不打人,不代表瞻明仙主也不打。司危将他自己疯疯癫癫关在枯爪城
中三百年,与这一众小辈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彭循道:ap;人人都说瞻明仙主三百年前与凤公子水火不相容,
两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我还差点就信了。ap;
结果三百年后再一,原来瞻明仙主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两人御剑行至雪海山庄半空,仙督府的弟子们仍在忙着处理那些干枯的尸体。彭循得心悸,宋问更是见不得
姑娘家死了还要被晾得如此面目狰狞,便落在房顶上,从乾坤袋中取出古琴,他平日里只弹风花雪月,这还是生
平头一回弹《归魂音》,琴声高而悠远,随着风散开在云层间。
彭循五艺不通,干不来这风雅细活,就撸起袖子去人群中帮忙处理尸体。收敛了还没两具,却听身后传来一
声惊呼!
一名仙督府的弟子跌跌撞撞,捂着流血的手臂倒在地上,而在他眼前,一具干枯的尸体竟然火速爬了起来,
转身向外逃去!这诡异一幕简直惊呆了所有人,彭循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率人去追。宋问则是拂袖飞入院中,握
起受伤弟子的胳膊一检查,就见上头深深两排黑色齿痕。
ap;尸毒,须得立刻诊治。ap;宋问取出药丸,喂他服下两颗,又命其余人速速将伤者送医。另一头,彭循
一剑刺向干尸,对方侧身一躲,像是被激怒了,举起两只枯瘦手爪,大张着嘴便转身想要咬他,却又在四目相接
时一顿!
她的面容已经十分干瘪诡异了,但眼睛并没有变,彭循得一惊,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脱口而出:ap;红翡?
ap;
干尸踉跄两步,继续向另一头逃去!彭循穷追不舍,但最终没能追上,对方凭借瘦小身形,像一条泥鳅一般
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洞里,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ap;怎么回事?ap;凤怀月听到这一头的动静,也拉着司危过来查究竟。彭循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
道:ap;她就钻进了这个洞里。ap;
众人此时并不知道红翡在福马赌场的遭遇,所以只能暂时猜测,她或许是被商成海送给了夏仁。彭循道:
ap;她的容貌,应当已经遭遇了放血与炮制,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会不会是她刚死没多久,魂魄尚未走远,眼下
听到你的琴音,所以又活了?ap;
ap;有可能。ap;宋问道,ap;得先把她找到。ap;
仙督府众弟子取来铁锹,合力将那处地洞往大扩。初时几丈是很窄的,后来却突然变宽,再后来,弟子们纷
纷脚下打滑,ap;咚咚 ap;跌了下去,片刻后,声音从地下传来,嘈杂道:ap;瞻明仙主,这里还有许多房间!
ap;
凤怀月忙道:ap;我们也下去,万一真的能找到红翡!ap;
彭循与宋问一前一后跳入坑中,凤怀月则是被司危抱下来的。仙督府弟子放出十几道照明符咒,将四周都照
得亮堂堂,这处地穴并不小,两侧各有十余个落锁房间,破开之后,里头胡乱堆积着许多卷落了灰了红绸。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浓烈的香,估计是在染色时加入了某种香料。寻常人闻了,可能只会觉得腻,
可一旦知道这些绸缎是由何而制,这份香腻里便多出了一股阴森的毛骨悚然。
众人继续朝着地道深处走,越走,香味就越浓,待走头回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木门前时,这股香气几乎像是已
经有了实体,正在黏腻地滴滴答答。彭循强忍着恶心,一脚踹开门!
这回没有少女的尸体,但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却比成百上千的尸体还要更加诡异几分!这是一处空空荡荡的
大殿,地上点着近百支白色蜡烛,墙壁上溅满了血,而最为恐怖的,是那悬挂在半空中的,由四面向中间延伸的
红绸,它们在半空中结成了一个圆形的茧。宋问了一阵,惊道:ap;它在动!ap;
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像一只巨型的、正在准备钻出来的蛆虫。
司危抬手一剑,红绸应声断裂,巨茧重重砸落在地。彭循与众弟子一拥而上,将红绸一圈一圈扯开。茧壳在
地上滑稽地转圈滚动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转到最后,已经能隐约窥出人形。
凤怀月道:“小心!”
话音刚落,最后一寸红绸也被彭循扯落。一个大腹便便,满身锦缎的胖子缓缓爬了起来,他像是刚刚睡醒,
又像是被摔懵了头,一双绿眼眨巴几下,忽而扯着嗓子尖叫:ap;还未到时间,你们怎就将我放出来了!ap;
言毕,竟然四肢并用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又想往红绸堆里钻。彭循将他一脚踢回原处,那胖子却痛苦地蜷
缩在了一起。司危用剑挑起红绸,扔在他的身上,对方立刻用双手攥紧,贪婪地闻了起来。
“先带他回去。”司危吩咐。
仙督府的弟子将他连人带绸五花大绑,胖子也并不抵抗,只是一直在闻那红绸。在大殿的一角,还有一处极
小的窟窿,像是年久失修雨水倒灌的裂口。彭循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破烂烂的衣摆,叹气道:ap;这是红翡的
裙子,她应该是跳了进去。ap;
几道照明符摇摇晃晃地飘在窟窿中,照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想抓住她,可就不大容易了。彭循调了的
一拨弟子过来继续挖凿,其余人则是先行回了仙督府。
这名被裹在红绸中的男人,便是雪海山庄的主人夏仁。他只有在被裹入红绸中时,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睡着,
而只要一被剥离,立刻就会痛苦万分地痉挛尖叫,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狗屁邪术。闻讯赶来的彭流被吵得耳鸣,
一脚将人重重踢回红绸堆。
凤怀月再次笃定,与阴海都有关的,果真都不是什么正常东西。而一想到阴海都,他就又想起了溟沉,想起
溟沉,就不自觉抬手想摸自己的头。结果司危捏住他细细的手腕,命令道:
“不准摸。”
宋问不知这当中的弯弯绕,只能感慨一句,果然霸道。
偏偏大美人还真就很吃霸道这一套一一当然,也有可能是凤怀月下午刚刚才出静室,还没来得及休息,紧接
着就遭遇了一二三四次的精神攻击,所以此时正疲惫得很,懒得吵架,起来就分外乖顺听话,嗯一声,垂下手,
老老实实跟着司危往家中走。
小宋:学到了!
并且也不藏私,当晚就将这一重大总结分享给了小彭。
彭循诲人不倦:ap;那你下回也学着霸道一些。ap;
宋问一拍他的大腿,投美人所好,这事我擅长,就这么干!
两个人坐在屋顶上,晒着月亮聊天,不远处一处宅院清幽雅致,便是凤怀月的住处。
瞻明仙主是半个时辰前进去的,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屋中灯火跳动,凤怀月问:ap;你今晚粉】扑-儿文=~學!又要宿在我房中?ap;
司危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泛着潮意,寝衣大敞,该露的不该露的,并没遮住多少。他道:ap;三百年前,是
你哭着喊着不许我走。ap;
ap;由你一张嘴去说。ap;凤怀月拒绝相信,他从被子里直直伸出一条腿,去踢对方,却反而被握住了脚腕。
眼三百年前勤学苦练出的本事马上就要派上用场,凤怀月火速收回脚,道:ap;我今晚粉】扑-儿文=~學!想一个
人静静,你回自己房中去睡。ap;
司危:ap;夏仁半夜会从你床下爬出来。ap;
凤怀月:ap;ap;
司危将下巴架在他肩头:ap;三百年前你可没这么胆大。ap;
凤怀月没上当,三百年前我就算胆子再小,也不可能怕你的无聊啊啊鬼故事。
司危点头:ap;你确实不怕鬼故事。ap;
然后凤怀月就会崩溃万分地一路狂奔到司危寝殿,将床上的人摇醒,怒骂一番,最后再裹着同一条被子入眠。
司危提议:ap;想不想再重温一下旧梦?ap;
凤怀月面不改色:ap;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ap;
司危闷笑,不是很单纯的那种素笑,是将脸埋在大美人胸口处的荤笑。凤怀月赶不走他,没辙,只能将对方
的脑袋胡乱一推,自己卷着被子滚到墙角,闷声说一句:ap;你别吵我。ap;
过了一阵,又道:ap;我真的累了。ap;
司危果然道:ap;好。ap;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凤怀月将大半张脸都裹在被子里,他本来是预备用这一晚的时间,来独自理一理溟
沉与阴海都的,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身旁有人,没法集中精神,脑子反倒越理越乱。
乱而疲倦,却不想睡,闭眼想起杨家庄,睁眼又想起阴海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睁着眼睛了大半天的床
帐,又忍不住开始琢磨,怎么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当真也睡了吧?
ap;ap;你怎么还真上了。
司危将手伸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问道:ap;还醒着,不是累了吗?ap;
凤怀月爬起来一些:ap;你半天没动静,就是在这个?ap;
ap;是。ap;
ap;这有什么好的。ap;
ap;前半本是不大好。ap;司危将举到他鼻子前,ap;后半本呢?ap;
什么后半本,白天不就告诉你了,后半本被我撕下来叠纸玩。凤怀月莫名其妙接过,正想再重复一遍,视线
却落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酥软雪妖折服于瞻明仙主英伟不凡的男儿气概,当下芳心大动,春情洋溢,羞答答
地松领扣,宽衣带,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露出--
没了。
凤怀月:ap;ap;
司危用手指搔刮他的下巴:ap;说话。ap;
凤怀月道:ap;如果我说她接下来露出了十只夺命利爪,你信吗?ap;
司危道:ap;不信。ap;
你不信是对的,倘若我只到这里,我也不信,但问题就是我真的完了,这个酥软雪妖,她接下来的的确确是
露出了十只夺命大利爪,又与你继续打了好几十页。
司危摸摸他的脑袋:ap;怪不得你要气得撕,放心,这种事,我只同你做。ap;
只同我做什么,也打得满地飙血?
凤怀月一把扯住他的乌鸦嘴:ap;你快点给我呸呸呸!ap;
===第 46 章(瞻明仙主怎么还抢人家的碗...)===
拥着他一起睡了。
房间内的灯烛彻底熄灭,坐在不远处屋顶上的两人:ap;ap;
彭循感慨:ap;真不愧是瞻明仙主,我你是没什么戏了,还是洗洗睡吧。ap;
ap;什么有戏没戏,我又不想独占美人。ap;宋问纠正,ap;倾慕,倾慕懂不懂,一株空谷幽兰,即便是被瞻
明仙主连盆端走,难道还能拦着我欣赏?ap;
他觉得自己同这些俗人没法说,拍拍屁股想回去休息,却被彭循一把扯回屋顶,道:ap;明日我要继续去雪
海山庄找红翡,你觉得还有没有指望?ap;
ap;说实话,没有。ap;宋问道,ap;那地下深潭挖开之后,大得没边,再加上四面方都是狭小裂隙,藏一个
干瘦的小姑娘,轻而易举。我劝你还是将弟子撤掉一些吧,别再挖了,否则她受惊躲在水下不敢出来,岂不是要
被泡得更加也是可怜。ap;
ap;可我必须得把她找到。ap;彭循皱眉,ap;可怜归可怜,但那毕竟是一只能跑能动能伤人的邪门干尸,你
也到了,今天被她咬伤的弟子险些没能救回来,放任不管,总是祸患。况且红翡死不久,倘若能及时找到,或许
还有点救。ap;
ap;没出来,ap;宋问啧啧称奇,ap;你还挺怜香惜玉。ap;
彭循无语得很:ap;什么怜香惜玉,我这叫心系鲁班城安危!算了算了,不同你说,回去睡吧,明日记得早
点起来。ap;
宋问莫名其妙:“早起做什么?”
彭循答曰:ap;早起去雪海山庄。ap;说完还要及时补充,这是清江仙主的意思,说免得你又闲来无事跑去
骚扰人家凤公子。
宋问:“……”
庸俗的舅舅无法理会大外甥心中那份对至美的追求,还动不动就要罚人抄家规,于是第二天清晨,宋问只好
长吁短叹地爬起来,跑去雪海山庄继续干活。
凤怀月则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之后的脑子,就要好用许多。司危推门进来时,见他正坐在床上发呆,于
是不满地冷冷一 ap;哼 ap;。
凤怀月头也不转,随口便道:ap;没想没想。ap;
这敷衍态度,与三百年前简直如出一辙。司危扯起他的耳朵:ap;起床,带你去热闹。ap;
“不远,就在三千市。”
三千市?凤怀月不解,那里现在应当是风声鹤唳才对,毕竟仙督府刚刚查办了福马赌场,又掀翻了雪海山庄,
估摸正是人人自危时,怎么还会有热闹。
司危:ap;不一定打打杀杀才叫热闹。ap;
凤怀月:ap;你为什么说着说着话,又来亲我?ap;
还亲了半天。两人唇色红润出了门,再入三千市,街道上果然冷清了许多,大家起来都很遵纪守法。
凤怀月走出一大截路,才隐约觉察出不对,问他:ap;是结界吗?ap;
ap;是。ap;司危道,ap;这热闹不方便用你我原本的容貌去凑。ap;
所以他早早就给两人罩了一层易容符咒,凤怀月恍然:ap;怪不得方才都没人我们,我还以为是由于你过于
凶神恶煞。ap;
司危敲敲他的脑袋,带着他又拐进一处小巷,这里就更是找不到半个人影,好不容易有点响动,还是一对少
男少女在吵架。凤怀月停下脚步,听了半天,啧啧道:ap;谁家的小姑娘,如此刁蛮,骂起人来语速简直像飞一般。
ap;
ap;邱家。ap;司危道,ap;邱家是经营出海生意的,与夏仁多有来往,前阵子雪海山庄出事,邱家的主人便
立刻与之撇清关系,又称病停了生意,将府门一锁,缩得见壳不见头。ap;
ap;那这与今日的热闹有何关系?ap;凤怀月不解,ap;难道你要抓了这邱家小姐?ap;
ap;不抓她。ap;司危握起他的胳膊,ap;走!ap;
地上都是青苔,凤怀月被他拖得脚下打滑,踉踉跄跄不明所以。那正在吵架的少男少女听到动静,也转头过
来,见是两个外乡生面孔,少女立刻娇骂道:ap;你们瞎了眼吗,不到本小姐正在训话,直勾勾地--ap;
“砰!”
凤怀月眼前一黑,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低头着自己一身粉红裙装,以及带满金镯子的手,心里涌上不详
预感。缓缓扭头,身边站着的果然已经不是司危了,而是方才那个被训斥得唯唯诺诺,苦瓜脸的少年。
“……你!”
变成少年模样的司危一扫苦瓜脸之态,道:ap;换个样子,我带你去赴宴。ap;
赴一场三千市内小姐公子们的日常欢宴。这粉红裙子的邱家小姐名叫邱莲,少年则是她的弟弟,邱环。
这样的欢宴,在三千市中并不算稀奇,三不五时就要举办一场,供小姐公子们吃喝玩乐。司危道:ap;邱莲
乖张任性,即便整个邱家现在正在瑟瑟发抖,也阻拦不得她出来寻欢。ap;
凤怀月觉得自己被坑了,这哪里是热闹,分明就是找线索,找线索就找线索了,还要将我变成这副模样!他
心里颇为不平,扯着司危的袖子道:ap;换一换。ap;
ap;换什么?ap;
ap;你来当这邱家小姐!ap;
ap;不合适。ap;
ap;哪里不合适?ap;
ap;我都说了,她乖张任性,虽然程度不及你万分之一,但只要你收着点演,旁人也未必(粉扑-儿文=!
學)就能出端倪。ap;
凤怀月还是不肯,我哪里乖张任性了,一把扯住他的腰带,蹲在地上死活不肯走,最后硬是拗得司危答应下
来,将少年的身体换给了他,方才满意地站起来,问道:ap;对了,这对姐弟的原身呢?ap;
ap;关在结界中。ap;司危道,ap;走!ap;
ap;慢点慢点。ap;凤怀月一路跑着跟在他身后,ap;你穿着裙子,就得有个姑娘样子!ap;
欢宴地点设在如春亭,门头不大,进去之后,却是别有一番天地,莺飞草长曲水流觞,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
意思。门口有仆役负责登记,他显然对邱家姐弟熟悉得很,直接就将两人放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热闹了。凉亭里坐了少说也有十七名少男少女,各个都是锦衣华服,比起外头正经百的仙门子
弟,又多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倒也正常,毕竟这里可是三千市,能将屠杀鲛人当成助兴节目的地方。
ap;呀,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最近这段日子都不会来了呢!ap;席间有人咯咯地笑,ap;都没备下杯盘碗筷,
哎呀,愁人,这可怎么办?ap;
凤怀月脖子一缩,不说话,继续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苦瓜脸,你嘲任你嘲,反正同我又没什么关系。他随意
找了个位置坐下,桌面果真空空荡荡。很明显,这对姐弟平时人缘并不算好,此番夏家出事连累邱家,估摸有大
把人正在等着笑话。
司危却不惯着。他走到方才说话之人眼前,将杯盘碗筷端了两套就走,这一举动显然大大震惊了席间所有人,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连声音都没了。
凤怀月:让你们先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有多么险恶!
ap;你,你好大的胆子!ap;被夺走碗筷的少女起来快气懵了,站起来指着她骂,ap;连我的东西都敢抢!
ap;
司危皱眉道:ap;一副碗筷,也值得如此大呼小叫,来你是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ap;
少女:ap;ap;
邱莲的容貌生得并不差,只是细眼薄唇,脸上没肉,起来有几分刻薄,而这几分刻薄经过此刻司危的演绎,
简直就像是冰窟窿里挖出来的大棒,又冷,起来又像要揍人,成功吓唬住了一众少男少女。
席间越发鸦雀无声,凤怀月伸手,及时将司危拉到身边坐下,而其余人也赶忙将少女劝回座位。司危扭头一
瞥,又将旁边人的菜牌拿了过来,摊开在凤怀月眼前。
菜还没点完的无辜少年起来对邱莲害怕得很,连连道:ap;没事,没事,你们先!ap;
司危问:ap;你想吃什么?ap;
凤怀月细细了一遍,答:ap;都想吃。ap;
于是司危就真的把所有菜都点了一遍。此举显然又大大激怒了先前那名少女,差点站起来继续骂人,却被闺
蜜劝住,这位小姐悄声道:ap;邱莲这是故意气你呢,气得你席间失态,她好出去造谣你既把碗筷当成宝,又舍不
得让客人点菜。就让她点吧,这点吃的能花多少钱,更何况她那弟弟,简直瘦得像个鸡崽子,吃不了几口。ap;
凤怀月举着筷子专心致志地等菜。司危则是转头,又向失去菜牌的那位少年。少年被他得眼皮子直哆嗦,悄
声说:ap;我可没想着欺负你,况且你家这回出事,我爹也是帮了忙的,你千万别找我麻烦。ap;
司危微微点头,伸手拨开他,将视线投到下一人身上。
那少年急忙道:ap;我家也帮了忙,不仅帮了忙,还帮你爹藏了十几船的货,你难道不知道吗?ap;说着,
脸还红了起来,道:ap;反正我总是愿意帮你的。ap;
凤怀月:ap;ap;
少年,我劝你擦亮双眼。
===第 47 章(怎么搞的吃这么香...)===
邱莲平日里就不是好相处的性子,仗着家中有些钱财,飞扬跋扈。此番邱家好不容易出现了那么一些即将倒大霉
的迹象,席间等着好戏的人不少,结果司危上来就给了少男少女们一个下马威,先抢碗筷再抢菜牌,还要用冷冰
冰的眼神一个一个扫过去,真是好大一个爹。
做东的少女气恼极了,咬牙道:ap;她家都那样了,到底在嚣张什么!ap;
邻座闺蜜用帕子捂住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就是因为邱家现在到处漏风,她才要强撑出这副缺教养的嚣
张模样。咱们再等等,过一阵,估摸她爹就会为了保住家业,将她当成礼物送出去。
什么货,几时出港,又是出哪个港?眼前这少年明显知道不少内|幕,于是凤怀月了一眼司危,示意对方速
速出手,不要浪费这份暗恋。
结果司危只是倨傲瞥来一眼,但偏偏青春期的少年就是很吃这一套,当场心跳如擂鼓,脸更红了,偷偷地对
凤怀月道:ap;你姐姐今天可真好。ap;
“她往日难道不好?”
ap;往日也好,但今日不知为何,好像与往日又格外不同。ap;
不同在哪里,不同在多了几分祖宗气质吗?年纪轻轻,口味不轻。凤怀月拍拍他的肩膀,往后若有机会,我
一定要教教你,心上人可以选温柔的,可以选泼辣的,但一定不能选像祖宗的,连年纪一大把的我都招架不住这
一款,更何况是你。
仆役端了玉盘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凤怀月面前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与其余人形成鲜明对比,活像个饭桶。
席间的少男少女们还没有活到心机深沉的年纪,因此讥笑与嘲讽都明显得很,但凤怀月当然不会管这些,他在静
室中被关了近两月,喝风饮露的,一口好东西没尝过,眼下嘴里正淡得慌。
竹笋清脆,鱼羹鲜甜,鲜花饼也很酥香。因为有司危在,不必自己做任何事,所以凤怀月吃得十分忘我陶醉,
他在三百年前就是惯会享受的,苦了三百年,到如今这份本事也没减。其余人原本是抱着好戏的心态,结果没曾
想,三两的,把自己给馋了。
怎么搞的,吃这么香。
但又不太好意思点菜,因为刚刚才取笑过一轮人家是饭桶,因此只能端起杯子干喝水。做东少女越发不高兴
了,站起来道:ap;别愣着了,咱们来玩点有意思的吧!ap;
言罢,ap;啪啪 ap;两拍手,立刻有丫鬟呈上一只精巧木雀,雀尾有机关,打开之后,便能展翅飞扬。做东
少女道:ap;这木雀停到谁肩头,谁便要说一句与那大美人有关的诗词,说不上来的,自饮三杯。ap;
ap;好。ap;大家纷纷抖擞精神。木雀飞过一圈,轻盈下落,那人当即道:ap;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
自流。ap;
再一人,道:ap;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ap;
木雀继续乘风飞舞,关于凤凰的诗词不少,因此差不多每人都能想出一句,最后一圈,木雀稳稳落在司危手
上,凤怀月本以为他又会冷酷一 ap;哼 ap;,结果司危却侧过头,手中玉筷一击玉盏,道:ap;美人既醉,朱颜酡
些。ap;
手里还举着酒杯凤怀月:ap;ap;
当着人家青春少男少女的面,你能不能稍微教点正经的。
ap;不行,这一句不算!ap;有人抗议。
ap;如何不算?我倒觉得万分合适。ap;房檐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ap;美人醉了酒,就该是这副娇不胜风的
模样。ap;
言毕,他纵身落入院中,一身青衣一把古琴,身姿潇潇挺拔,正是宋问。
凤怀月差点被呛到,你不是在雪海山庄吗,怎么会在这儿冒出来?
院中众人也因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受惊不浅!院外的仆役们纷纷进来拿人,有人却小声惊呼了一句:ap;他
他好像是宋公子!ap;
“哪个宋公子?”
“渔阳宋氏,宋问。”
现场先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而后就变得鸦雀无声。宋问,渔阳城宋氏家主与金蝉城余大小姐的长公子,
最近的确听说他来了鲁班城,可怎么会突然从屋顶跳来这凉亭里?
ap;诸位不必惊慌。ap;宋问道,ap;我只是听说这里才子佳人如云,又有酒宴,所以来凑个热闹,不知可否
加个座位?ap;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着分外温文尔雅,笑起来时如三月春风拂面,很是俊朗。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不俊朗,
长成青面獠牙,估计也无人敢下逐客令。
仆役们端来椅子,却半天不知该往何处放,按理来说这般身份尊贵的客人,是该安排在主位的,但眼见那做
东少女已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惊慌模样,凤怀月还是一招手,道:ap;这儿,宋公子,请。ap;
ap;方才还一片热闹,怎么我一来,就无人敢说话了。ap;宋问拿起桌上木雀,使它重飞起来,ap;继续。
ap;
ap;我们刚刚是在行酒令,以那位第一美人为题。ap;有人壮起胆子接话,ap;宋公子可要参与?ap;
ap;寻常美人,自然能以诗喻之。ap;宋问道,ap;但不寻常的美人,像我这般愚笨的脑子,还是不要玷污才
好。ap;
连诗都配不上的美人,那得美成什么样?更何况宋问好色之名传遍四海,理应见过无数大世面才对,连他都
这么说少女们不由自主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凤怀月也是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拉来同一群小姑娘
比美,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便说:ap;我倒觉得青春年华才是最好。ap;
ap;此言差矣。ap;宋问并不同意,因为大美人在青春年华时,也美得分外惊世绝伦,美就是美,同年轻年
长并无任何关系。
凤怀月:再反驳一句,你今年的压岁钱就没了!
但司危却觉得这话很顺耳,于是随便夹了一筷子菜,丢进了宋问碗中。这大胆举动显然又再度震惊了席间众
人,其中绝大部分是觉得邱莲是不是疯了,欧姓少年则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明晃晃地失了恋。
宋问并没有吃碗里大鸡腿,但也没有扔出去,反倒温和无比地侧身一笑,道:ap;多谢姑娘,对了,敢问姑
娘芳名?ap;
凤怀月接过话头:ap;我姐姐名叫邱莲。ap;
ap;莲,是莲花的莲吗?好名字。ap;宋问道,ap;这是我最的花,同姑娘一样,虽不明艳,却清淡素雅,袅
袅婷婷。ap;
凤怀月伸手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小子,回去我就告诉你舅舅!
清淡素雅,袅袅婷婷。这个字,哪里同她邱莲相像了?其余少女们都很不忿,就好像谁没见过她的跋扈模样
似的!现在装出这副柔弱体贴的模样,难道就能真的骗到堂堂宋氏的大公子了吗?
宋问还在搭话:ap;姑娘怎么也不理我?ap;
司危缓缓转头,两人四目相对时,幻术亦被窥破,宋问心头猛烈一惊,差点叫出声,却被另一旁的凤怀月及
时一踩,你给我稳住了!
宋问:ap;嘶咳咳咳。ap;
司危问:ap;宋公子想要我说什么?ap;
宋问脸上涨红,他万分不解为何瞻明仙主会在此处,还变成了这副惊人模样,但戏已经开始唱了,总不能以
狼狈逃窜收场,况且自己此行的任务也还没有完成,便只憋出一句:ap;说什么都行,不如就说一说今天的酒吧!
ap;
司危道:“我还没喝。”
宋问立刻道:ap;没喝也无妨,那我先替姑娘尝尝。ap;
言毕,提壶倒酒一饮而尽,牛饮,好似十辈子没有喝过酒。
凤怀月道:“别急,慢点慢点。”
他伸手替大外甥拍背,落在外人眼中,就是这邱家兄妹,一个故作冷傲勾引人家宋府公子,另一个则是拍背
按摩,狗腿得无微不至,简直不要脸死了。偏偏宋府公子好像还很吃这一套,三两下就被哄得服服帖帖。
欧姓少年见状,更加着急,最后干脆一跺脚,被气跑了。
凤怀月:年轻人啊,还是沉不住气。
ap;邱莲。ap;做东少女也忍不住了,故意提高嗓门,脆生生道,ap;这次宋公子来三千市,好像就是为了查
雪海山庄的案子吧,正好能顺路去你家也问问。ap;
司危靠在椅上,眉眼微微一抬。他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在障眼法的作用下,所有人就都见证了邱莲双眼一
红,楚楚可怜的样貌。
凤怀月也被笼在障眼法内,并不知道外头众人都到了什么,只能根据大家的表情变化,推断出应该还挺惊人
的。
宋问虽不明就里,但并不耽误演戏,俯身凑在少女跟前,低声道:ap;你家也同雪海山庄有关系吗?ap;
这话听着可不像审问,倒像是关心与安慰。邱莲还未来得及回答,做东少女已经大声道:ap;宋公子若想知
道,自己去他们邱家就能知道,怕是精彩得很!ap;
ap;混账东西!ap;她话音未落,院门已经被人重重踢开。一大群人呼啦啦涌了进来,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
加起来总有十几名大叔,他们都是听到宋问在此,所以特意赶来相迎。
为首之人正是做东少女的亲爹,他还未进门,远远就听见自家女儿正在叽叽喳喳挑拨生事,一时怒极!现如
今三千市内哪一家不是将胆子提到喉咙里,夹紧尾巴尚且害怕被外头抓住把柄,哪里还会有这样的蠢货!邱家倒
了,难道自己家里就一定不会被牵连吗?
ap;爹爹。ap;做东少女被一嗓子骂得魂飞魄散,站起来不敢出声。其余少男少女们也急忙站到自家长辈身
后。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低声道:ap;你们两个,还不快些过来!ap;
凤怀月猜测这应该就是邱家长辈,便听话地往过走。司危倒是也站了起来,不过不是老老实实地站,而是先
握住宋问的手臂,然后再站。
凤怀月:ap;ap;
邱府主人最近一直称病,不方便露面,所以来人是他的弟弟邱鹏。邱鹏并不喜欢自己这个蛮横粗野的侄女,也懒
得管她平日里到底是在鬼混还是修习,这次倘若不是听到宋氏公子的名号,也不会往这亭子里跑。
结果一来就到邱莲正在跟宋问不清不楚或者那也并能说成不清楚,毕竟只是扯了一下衣袖,但邱鹏是何等的
老油条,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宋公子,莲儿性格莽撞,这些年又被她的父亲娇惯坏了,今日如有冒犯之处,还
请多多见谅。
若说冒犯,应当是我冒犯了众位才是。宋问一摆手,原本只是想来凑一份喝酒的热闹,谁知竟惊动了如此多
的人,来我这身份,还真是不能到处乱跑,罢了,告辞!
他起身作势要往外走,众人心照不宣让开路,结果邱莲却忽然抬头道:怎么,宋公子又不去查我家了吗?
一语既出,邱鹏眉心不易觉察地一跳,不懂这丫头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但他有直觉,肯定不是一味好药。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托词,邱莲就已继续道:不查就不查,要查就现在查,否则拖个三五日再来,到时候什么都没
查到,又要说我邱家把脏东西给藏了,岂非洗都洗不清。
说这话时,她挺直腰板,神情倨傲,就好像心里真的没鬼一般,但怎么可能没鬼?这里可是三千市,连条狗
都会偷肉吃的地方,
哪能经得住细查。一时间,现场其余人也满头雾水,纷纷向邱鹏,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莲儿她就是这么个嫉恶如仇,身上沾不得半点脏水的泼辣性子。邱鹏硬起头皮开始编,旁人稍微说上两句,
哪怕竿子打不着,她也要想办法去自证清白,宋公子听过就听过了,千万别与这毛丫头一般见识。
自然不会。宋问道,好,既然姑娘如此执意相邀,那我便一道去邱府里。
邱鹏闻言,脸都快憋白了,还要装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硬扯出笑道:也好,也好。
司危出门登上显轿,顶着邱莲的皮,却不见半分女儿形态,坐得好似一位霸道仙君。四位轿夫大眼瞪小眼,
慌道:小姐,这、这不是您的轿子。
算了,先随她!后头出来的邱鹏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示意轿夫不必多言。凤怀月当然也是没有轿子坐的,
他本来想去追一追司危,却被邱鹏一把拉住,低声问道:你姐姐与宋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怀月道:宋公子夸了一句我姐姐娴静,像莲花,袅袅婷婷。
对此,邱鹏的反应与席问少男少女一样,觉得宋问是不是被骗了。他继续追问:还有呢?
再没有了。凤怀月道,那位宋公子好像真的只是来喝酒的,一直在聊诗与美人。
美人,他是美人,可你姐姐也不算什么美人,顶多能称一句眉眼齐整,哪里能入得了宋氏子弟的眼。
两人正说话间,显轿已经走远,邱鹏来不及多做考虑,只有先跟了过去。邱府位于三千市最南侧,紧靠入海
口,若非有结界笼着,只怕一年到头都要被惊涛拍岸声吵得头昏,而在距离邱府不远处,还有另一座靠海大宅,
挂的是欧府牌匾。
邱府门前站着不少人,都是听到消息后正在等着迎接宋问,而坐在显轿上的邱莲,显然也令他们大大地吃了
一惊!轿夫遵照司危的意思,并未在门口放下轿子,而是径直抬了进去。
邱莲的住处很大,不像个姑娘家的房子。司危在卧房中坐了好一阵,方才见顶着邱环脸的凤怀月走了进来。
进门就质问: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司危道:邱莲平时并不喜欢她的弟弟,我等你,反而会惹人起疑,况且门口那群蠢货都没什么脑子,你应对
起来,理应绰绰有余。
那可未必(粉扑-儿文=!學)。凤怀月道,我稀里糊涂被你骗来三千市,又套了这个壳子,连邱环是哪个环
都没搞清楚,怎么就能演得绰绰有余了!
他说这话时,颇有几分抱怨神情,司危觉得倘若放在凤怀月脸上,应当是极为可的,于是大手一挥撤去易容。
凤怀月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快点给我罩上!
司危:“不罩。”
凤怀月:“……”
三百年前的你,做事可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司危掐了一把他的脸,有我在,怕什么?
凤怀月回答,有你在,我才应该怕,因为倘若你不在,也没人强迫我干这活。
更没人时不时就要来咬我的嘴。
司危握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人整个拉进自己怀中。两人就这么又在院子里亲了起来,亲得宋问跨进院门又转
身往外走,对不起,打扰了。
凤怀月:唔回来!
司危不甘不愿放开他,转身冷冷一瞥,宋问自然知道在这种时刻,自己确实不该出现,但来都来了,凤公子
又不让我走。
于是他勇敢关上院门,强行加入了这个家庭!
司危言简意赅:“说。”
宋问道:我本是为了查雪海山庄一案。
仙督府的弟子在山庄里找到了一些废弃账本,虽说上头字迹已经被烧过,但还能勉强能凑出几段完整的话,
当中提到了邱家。宋问道:正好我打听到有一场宴席,邱家姐弟都在,便想着也过去。
他虽是宋家子弟,却是个不务正业,沉迷美色的宋家子弟,先前也不是没有同美貌妖邪一起饮过酒,所以蹭
一场三千市中少爷小姐们的欢宴,倒也不算十分离谱。
凤怀月道:夏家与邱家的确有关系,而且倘若没有你突然冒出来,邱家今晚粉】扑-儿文=~學!就会替夏家
走一批货。
宋问:我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不必走。司危道,你就住在院中。
宋问松了口气,虽然也不知道自己眼下凭什么能松,但只要瞻明仙主开口,仿佛事情就会很稳妥地发展下去。
丫鬟很快就替宋问收拾好了一处客房,邱鹏对此似乎并无意见。凤怀月道:他这叔叔,当得可真不怎么样,
居然放任青年男子往亲侄女的居所里跑。就算侄女再蛮横,青年男子再地位尊崇,但身为长辈,怎么样也不该任
由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邱莲与邱环年纪都不算小了,竟还没有分院睡,这一点也颇为古怪。宋问解释道:我去宴席之前,也差
人打听过一轮,都说邱环性格懦弱,又自幼多病体虚,所以很喜欢跟着他强势的姐姐。即便这位姐姐对他呼来喝
去,想骂就骂,态度十分不好,也依旧还是要像尾巴一样挂着。
凤怀月问:那我们下一步有何计划?
司危道:等今晚粉】扑-儿文=~學!。
今晚粉】扑-儿文=~學!?凤怀月不解:难道今晚粉】扑-儿文=~學!欧家还会继续替邱家出货?
不是等出货。司危道,等别的。
至于别的是什么,虽然宋问很想知道,但瞻明仙主是没有耐心同他解释的,十分没有长辈情义。凤怀月倒是
很想长辈一下,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今晚粉】扑-儿文=~學!到底会等来什么,于是站在房间门口继续追问,详细
说说呢。
司危问:你为何不进来?
凤怀月答曰,对,我就是不进来。
进来又要被你亲来亲去,当着小辈的面,成何体哎!
美人翩然如惊鸿,从门口一路飞落入司危手中。凤怀月被迫投怀送抱,挣又挣不开,于是怒发警告:别逼我
和你吵架!
这才有了三百年前的刁蛮样子。司危很是满意,骂两句,我听听。
凤怀月:“……”
三百年前的我是怎么骂的来的?
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
然后还把自己给骂脸红了,宛如被先生在学堂上抓起来提问,结果答得驴头不对马嘴,感觉既现眼又丢人,
想立刻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司危抱着他闷笑,笑够了,方才低头凑在耳边道:现在不会也无妨,往后我慢慢教。
教什么,教我骂你吗?凤怀月自己给自己画了个隔音咒,拒绝再听。司危倒也没再逗他,只抬手换了邱莲寝
室中的床具,道:先去睡会。
凤怀月立刻跑路,将他自己连头带脚裹进被子里,专心致志地开始构思下一回倘若再遇到这种场景,自己究
竟该如何应对,骂到用时方恨少,有些句子来还是要早点准备。
院外,宋问够了热闹,感觉自己又学到不少。
瞻明仙主,当代良师!
整个邱家正因为宋问的到来,而变得万分紧张,但凤怀月是不会管这些的,他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睛到身
边出现一张年轻小姑娘的脸,险些没被吓出魂!司危及时屈指,往他身上笼了个结界,然后在哨子精啊完之后,
方才道:是我。
凤怀月:
不好意思,我忘了。
外头天色已经大黑。凤怀月推开被子坐起来,道:所以现在能说了吗,你今晚粉】扑-儿文=~學!到底要等
什么?
司危道:等欧珏。
欧珏,就是欢宴上那百般讨好邱莲的少年。凤怀月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你好端端的,突然又开始易容,欧
珏今晚粉】扑-儿文=~學!来做什么?
司危道:我故意留了宋问同住,他若还想着心上人,自然就要再为她多做一些事。
凤怀月啧啧啧啧:堂堂瞻明仙主,还会用美人计?
司危敲敲他的脑袋:原本是不会的,后来你用多了,也就会了。
===第 49 章(司危脸色一僵 “我是让你...)===
子夜过后,院中果然传来动静。凤怀月透过窗户往外,来人果然欧珏。
邱府所做营生见不得光,再加上雪海山庄最近出了事,那么按理来说,这座宅院的防卫只会更加严密,而在
这重重戒备下,欧珏却能轻松翻入邱家小姐内宅,凤怀月问:你怎么?
司危道:同样的事情,他先前应该做过不少回。
凤怀月不解:可是在今日那场宴席上,欧珏与邱莲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不像是深夜私会过许多回的样子。
深夜见面,未必(粉扑-儿文=!學)就是私会。司危示意,等会你且听他自己会怎么说。
欧珏落入院中,无片刻犹豫,上前便要来推邱莲的门,谁料手还没碰到,门却先一步被打开。他心里先是一
惊,又着眼前的少女,喃喃道:邱姑娘。
院外有家丁巡查时交谈的声音,司危微微侧身,欧珏会意,赶忙溜进房中。他先是了眼那散开的床帐,确定
里头没人,方才稍微安了心。
司危问:“你来做什么?”
我自然要来,我不来,你就要欧珏憋得脸红,我听说宋问住进了你的院子,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叔父的安排。”
那老混蛋!欧珏狠狠地骂了一句,又握了握拳头,像是鼓足了十二万分地勇气,开口道,不如你收拾收拾东
西,我,我虽然现在还是不能带着你一起走,但我已经找好了朋,他会找一尾小舟,将你秘密送上那艘开往阴海
都的鬼船!你放心,这船与咱们三千市内的任何一家铺子都没关系,你叔叔也好,你爹也好,都不能查得到。
司危道:“我不去。”
为什么!欧珏一听,立刻就着急起来,你不是最想离开这个家吗?再不走,你就要被你家长辈送给那姓游的
傻子做妾了!我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搭上的鬼船这条线,保证安全!
隔壁房中,凤怀月问:鬼船是什么?
宋问道:开往阴海都的船有两类,一类半遮半掩,另一类完全在暗,在暗这一类,因为行踪飘忽不定,神出
鬼没,所以一般被称为鬼船。
半遮半掩的船只,所承载的人与物已经足够血腥,那完全在暗的凤怀月觉得自己这不怎么好用的脑子,属实
想象不出上头还能黑暗到何等地步。宋问倒是听过一些,但他也不准备讲,因为大美人就该坐在百花丛中听听风
花雪月,至于什么挖心剥皮,适合让彭循去听。
鲁班城中的小彭:
欧珏还在试图说服邱莲,司危问道:去阴海都之后呢?
去阴海都之后,就同我以前说的一样。欧珏急忙道,住处与丫鬟,我都会替你安排好,每月也会有钱送来,
你只管安心住着,等再过几年,再过几年,等我爹将走海的生意陆续多转给我一些,我就接你回来。
司危道:“我不想等。”
他说话时没什么表情,配合上邱莲寡淡的长相,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欧珏见她这样,越发不安,
又道:你上回让我带你私奔,我不是不想,可就这么走了,咱们岂不是两手空空?还是说,还是说你现在又上了
宋问,想让他帮你?
“有何不可?”
自然不可!他这回来三千市,是为了查雪海山庄,住进你家,肯定也是为了找线索。况且宋问那种人,什么
样的美人没见过,又自诩出身不凡,怎么会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欧珏声音越说越大,宋问感慨:他骂起我来,还真是不带一句重样。
凤怀月瞥他一眼:你抢了人家喜欢的姑娘,自然免不了挨骂,照我说,挨骂都算轻的,成还要挨打。
宋问被这一眼又瞥出了整整一百首美丽浪漫的诗,立刻表白:那倒也值。
凤怀月:“……”
瞻明仙主也好,浪荡贵公子也好,起来都很盼着能挨上大美人两巴掌。
凤怀月果断将手缩回袖子中,吃点丹药调理一下吧二位!
欧珏并不敢在这里多待,他见邱莲像是仍在犹豫,便又放慢了语速,道: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我明晚这个时
候再来。
言毕,便匆匆忙忙地翻墙离开。凤怀月与宋问从房中出来,道: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暗中有这种安排,对了,
方才他所说的,姓游的傻子,是谁?
游金,游氏也是三千市内一股势力,家中有个儿子,小时候不知为何坏了脑子,整个人变得痴傻肥胖,只知
道撕咬摔打。宋问道,将女儿送给这么一个人,怪不得邱莲想方设法要跑。
那她也不是不能拉拢。凤怀月问,试试?
司危点头,从结界中将少女放了出来。邱莲被关得晕头转向,站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来,她着眼前三人,自
然万分震惊与惊惧,警觉地后退两步:你们要做什么!
宋问道:邱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不会伤你,只是有些事情要问。
邱莲是能认出他与司危的,至于另一个,虽没见过,但只要有点脑子,就都能知道是谁。这么三个在修真界
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她问:我的弟弟呢?
暂时也如你一样,被关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凤怀月道,方才欧珏来找过你,说他已经安排好了鬼船,会载
着你去往阴海都。
还说绝不会让你跟了游金,等两年,他就去阴海都接你回来。
宋问插话:一片痴心啊,那是你的小情郎吗?
不是。邱莲道,我先前只是想让他帮我,但现在,他不必再帮了。
为何?
因为邱家就快倒了。邱莲了一眼三人,你们来了,不是吗?
宋问赞许:姑娘够冷静。起来也够无情。
邱莲这才向司危行了个礼,道:瞻明仙主想问什么?倘若是那些生意,我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总有那么几
桩,能将他们定罪。
她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露出皮肤上的一些血痕。邱莲道:我爹只疼我的弟弟,对我,虽然算不
上苛待,同样锦衣玉食供着,但他却要求我为了弟弟,为了邱家,去嫁给游金那个蠢货。我不肯,便被叔父用鞭
子痛打,打完之后又让继母假惺惺地来哄我,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回。除了我的弟弟,他们没有一个好货色,
我自然要跑。
宋问道:但倘若邱府倒了,姑娘就不必再辛辛苦苦往阴海都跑。倘若所供出的线索足够多,应当还能从仙督
府中领一赏钱。
凤怀月站在旁边打了个呵欠。
司危吩咐:问清楚。
言毕,拎着凤怀月就往房中走。
凤怀月:等等,我其实也不是很困。
砰一声,卧房门被重重关上。
邱莲道:那是我的房间。
宋问安慰她:瞻明仙主绝不会碰姑娘的床具,尽可放心。
司危的确没碰,当然并不是因为道德品行高尚,而是因为他毛病多,从被褥到枕头,都得是精心搭配过的,
白软如云团,稍微有一点别的花色都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司危道:这要问三百年前的你。
当年只因为瞻明仙主在云缎床上放了个雪绸枕头,凤怀月便睡得浑身不安稳,半夜爬起来,也不知道从拿提
出一盏明晃晃的灯,凑近枕头仔细。司危成功被晃醒,睁眼就见白惨惨的光照着一张披头散发的脸,抬起头来,
幽怨地问:你怎么把我的枕头给换了?
司危很难有语塞的时候,但这种时候,也难免一塞。
凤怀月是在喝得半醉时被抱进寝殿的,所以当时并没觉察出异常,稀里糊涂倒头就睡。现在酒醒了,就开始
作妖,他道:这是云缎,这是雪绸,不一样的。你快点把我原本的枕头还回来,否则我睡不着。
司危:
合山大殿的侍女大半夜地找了一圈,回来提心吊胆地禀道:凤公子先前的枕头,因为被灵火烧开了一些丝,
所以扔了。
失去了配套枕头的凤怀月辗转反侧,惨烈失眠一整夜。而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司危连夜派人去月川谷中,
将各色床品带了整整五十套回合山。
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听完之后,立刻道:我现在已经正常许多了。
司危将他压回枕被堆中:如何?
凤怀月评价:非常舒服。
司危将人拎起来,随意一挥手,换了另外一套,然后又重压回去:这次呢?
凤怀月仰面朝天地回答:枕头变硬了,还是刚才那个好,你快给我换回来!
司危问:还正常吗?
凤怀月:
配套的床具,确实还是要更好一点的。凤怀月陷在松软的云朵团子中,两手扯着被子,决定以后都要这么睡。
他好奇地问:三百年前我还有什么高雅好品味?再说两个听听。
司危指指自己的侧脸。
凤怀月不假思索,抬手就是清脆一巴掌。虽然你这个好比较奇特,令人难以理解,但在被子和枕头都很软的
份上,我也不是不能适当满足。
司危脸色一僵:我是让你亲我。
凤怀月翻身背对他,不亲,没听到。
幸好司危并不是很挑,不管是被美人亲,还是亲美人,都可以。他俯下身,在那微微翘着的唇角处轻轻舔了
一口,而后又辗转到耳垂处,笑道:好好睡。
===第 50 章(司危慷慨而又宠爱...)===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邱府的大管家便捧着香茶匆匆而来,邱鹏也与他同行。两人皆是一夜没睡,管家出邱鹏
心神不宁,便宽慰道:二爷不必太过担忧。
我如何能不担忧。邱鹏牙根上火,腮帮子肿得老高,说起话来上下嘴唇都碰不得一处,宋问一来,先前的计
划可就全都乱了!
原本是打算靠装病先拖延一阵,毕竟邱家货船已经被疏散得七七,眼下府里空空荡荡,就算仙督府当真来搜,
也搜不出什么,再加上有游家从中斡旋,想要从雪海山庄一案中平安抽身,并非全然不可能。
但现在,宋问却来了。
思及此处,邱鹏再度头疼欲裂。
倘若宋问当真对自己的侄女有意,或者退一步说,哪怕那位宋氏公子只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心血来潮想要尝
一两口青菜腐,那这份心血来潮,也已经足以让整个邱家提心吊胆。那丫头,天生蛮横无理,做事不择手段,被
鞭子抽在身上时,从来就没有哭求,只有满眼的恨。
他知道,她恨死了自己。
管家道:但她毕竟是邱家人,况且还有少爷在。小姐是很疼少爷的,实在不行,就让少爷去帮忙说一说,至
少得替他保住这份家业二爷,二爷快,宋公子!
什么?邱鹏顺着他的方向过去,就见宋问果然正抱剑坐在一棵树上。
白衣修士肩头落满朝阳,靠坐在一片繁茂绿影中,怀抱一把长剑,起来分外慵懒随性一一但他其实只是被打
发出来守大门的,免得有不速之客不识,清早晨扰美人清梦。
卧房中,凤怀月就着司危的手喝完半杯水,然后就呵欠连天地又往被子里爬。爬进去后,要睡不睡,又觉得
似乎有哪里不对,于是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小缝隙,结果就见司危手中正托着一只熠熠生辉的梦貘。
你又偷我的梦!凤怀月瞬间清醒,坐起来伸手去抢。司危一只手将梦貘举出床帐外,另一只手随便一揽,就
将人捞进怀中。被窝里睡出来的热气还未消散,这么一抱,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软玉温香。
就是气氛不怎么浪漫。
快点还给我!沙哑的哨子也是哨。
这般光彩夺目,又不是噩梦,有何不好意思让我的。司危拍拍他的背,大发慈悲道,不必紧张。
凤怀月还是不肯,整个人爬出床帐,却反倒被司危捉住手腕,两人掌心同时按在那只梦貘之上。凤怀月顿时
啊啊啊地乱叫,一头扎进被子里屁股朝天拒绝再,却被司危活生生给拎了出来。
这场梦境依旧徐徐铺开在了月川谷中。
凤怀月正坐在后山溪水旁,手里捏着一朵鲜红的花,起来无聊极了,也委屈极了,左撕一片花瓣,右撕一片
花瓣,撕完一朵,扭头问身边侍女:瞻明仙主来了吗?
侍女答道:回公子,还没有来。
于是又撕一朵,继续问:现在呢?
侍女依旧回答,没有来。
就这么一连撕了十好几朵,越撕越生气,于是大美人干脆又站起来,双手叉腰,开始扯着嗓子隔空骂人。骂
着骂着,将余回给骂来了,清江仙主对此场景见怪不怪,张口就说:早就同你说了要分手。
“不分!”凤怀月一口回绝。
不仅不分,还要额外吩咐一句: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病了!
余回嫌弃得很:何苦费这劲。
凤怀月道:没办法,谁让我他如狂。
三百年后的凤怀月原本是抱着很绝望的丢人心态在欣赏这一梦境的,结果听到这一句,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再一细想,他狐疑地转过头:这应该不是我的梦,而是你的梦吧?
没有,这就是你的。司危面不改色,将梦貘丢进乾坤袋,我从来不做梦。
你你这心里有鬼的反应!凤怀月问:怎么做到的,你做梦竟然可以完全不带自己?
都说了这不是我的梦。司危将人抓过来按住亲,这是他的惯用伎俩,说不过的时候,就做点别的。凤怀月在
亲吻的间隙里,还要艰难地发表意见:就算你现在装得一脸严肃,也不能改变刚才那个梦很幼稚的现实啊啊啊你
咬我。
司危:就咬。
然后就低下头,从头到脚咬了一遍,简直幼稚得不行。凤怀月捂着屁股逃窜下床,火速溜出门。此时邱鹏与
管家已经被打发走了,邱莲正在房中休息,院中只坐着宋问一一他还专门换了一套华丽的衣服,光影流转,真是
好大一只春天的花孔雀!
宋问倒也不藏着掖着,与美人同行,就该将自己也倒饬得美一些,否则凤凰旁边蹲一只鸡,实在有碍观瞻,
他甚至还试图伸开双臂进行展示,结果凤怀月对大外甥的衣没有一文钱的兴,只问道:昨晚邱莲都说了些什么?
供出了邱家几条走货的线,我已经将消息送回了舅舅那头。宋问道,还有,她提出要把弟弟也带在身边,我
没答应。
为何?
她这些年来遭受父亲无视,继母嫌弃,叔父虐待,还险些被送给一个傻子,会恨这个家,想逃离,实属人之
常情。宋问道,但他的弟弟是千真万确被娇惯着养大的,没受过任何委屈,再加上亲生父母都在,起来前途一片
大好,按理来说,应该不会任由她掀翻家业。
然后呢,她怎么说?
然后邱莲就被我说服了,答应让邱环继续待在瞻明仙主的结界中。等到外头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她再带着
他远走高飞。
尘埃落定,远走高飞。这个字听起来简单,真要实施,怕是够那蔻年华的少女喝上一壶。宋问道:她对邱环
的安排,虽然不太切合实际,但这算她们姐弟二人的私事,与此番仙督府的行动无关,所以我便答应了下来。以
及,她还提出要见欧珏。
做什么?
她要引那艘鬼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间。宋问比划出一个数字,酬劳是这个价钱。
可真不少。凤怀月道,没想到邱莲小小年纪,做事竟如此目标明确,当初在巷子里,是我小她了。
欧珏昨晚说了今晚粉】扑-儿文=~學!还会来,不如就让邱莲自己去见,省得瞻明仙主对了,怎么不见瞻明
仙主?
凤怀月回头往卧房中了一眼,总不好说瞻明仙主此刻正在因为一个被戳穿的梦而恼羞成怒,这听起来实在与
他的身份不符,于是只好帮忙找了一个借口,道:瞻明仙主身体不适,你知道的,前阵子为了摧毁整座枯爪城,
他实在虚耗太多,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宋问一听,立刻表示,我肯定不打扰,不仅不打扰,还能替瞻明仙主多多分担琐事,以及不那么琐的美差。
他提议:现在总归无事可做,不如由我来抚琴一曲。
言毕,也不等凤怀月开口,就从乾坤袋中取出古琴,并且在院中布下十道隔音符咒。他平日里多为美人抚琴,
技艺极为精湛,只轻轻一拨,便是万般缱绻。凤怀月也是懂音律的,他被这丝丝缕缕的缠绵准确绕住了心,听得
喜欢,便伸手在自己的乾坤袋中掏,掏出一支粗陋木笛,凑在唇边,准备以音相和。
结果没和成,因为还没等他吹出调调,木笛就被人从手中抽走。
司危用笛子用力敲宋问的头。
小宋被敲得哇哇乱叫,凤怀月手忙脚乱拉住司危,你这是什么失心疯的长辈!
司危冷哼一声。他刚刚在屋里躺了半天,不见有人进来如狂一下,心中甚是不悦,遂起身,纡尊降贵缓步行
至门口,接下来就是气急败坏地敲头--敲完大外甥的头,还要把大外甥拎走,自己坐在琴前,倨傲道:好好听。
琴音铮铮如雷鸣。
你要说难听,那肯定不至于,但这首《降魔曲》它又确实与讨好美人的风花雪月没有半文钱关系。即便凤怀
月与宋问都是心思澄澈之人,与妖邪半点不沾边,此刻也是好一阵眼花耳鸣。
一曲终了,司危抬起头,长袍广袖,好似一位真正的琴师。
宋问踉跄奔向树下:呕--要死要死。
凤怀月打圆场:不错不错。
司危盘根问底,哪里不错?
凤怀月回答,感觉整个神魂都得到了一次洗涤。
这话不假,他现在确实脑瓜子嗡嗡直响,降魔曲已经钻入四肢百骸,也不知具体要绕上几日。
司危满意道:明日我再继续替你弹。
凤怀月惊呆:明日?
司危慷慨而又宠:你要实在想听,今日也可以。
凤怀月一把按住他的手:弹点别的吧!
司危道:不行!
凤怀月:我教你。
于是等宋问吐完之后,回头就见大美人正抓着瞻明仙主的手,在琴弦上轻轻抚弄,天底下是没有这种教学手
法的,倒更像是**。
凤怀月:会了吗?
司危:不会。
凤怀月就又往他身边挤了挤,继续软声软语道:怎么不会,就是这样嘛,又不难。
司危反握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也不知道在胡乱弹些什么东西,难听,杂乱。
但那又怎么样呢?宋问感慨,自己倒是弹得十分悦耳优雅,结果美人坐得老远。
学无止境,大外甥再度对瞻明仙主肃然起敬。
===第 51 章(这天晚上欧珏果然又如约...)===
这天晚上,欧珏果然又如约来了院中。这回他见到的,就不再是司危,而是真正的心上人。而邱莲在面对这位慕
者时,向来是一副不愿多理睬的冷傲模样,她眯着眼睛,问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还是同先前一样,我只能送你去阴海都。欧珏将昨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什么家里的生意,什么
会安排好一切衣食住行。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确实是他在这个年龄段里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就先委屈一下吧。欧珏撞起胆子,握住她的手,等再过两年,我一定会将你接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就
少年情窦初开,生涩得很,不像那些情场老油条,张嘴就是成亲生子,许你终身。凤怀月在屋内着,感叹道:
只可惜了这份赤诚纯真,背后绑着的却是鬼船与三千市的那些生意,倘若他们生在寻常人家就好了。
邱莲抬起头:那艘鬼船,是什么样子的?
欧珏见她终于愿意松口,心中大喜,急忙道:是最大的那艘,通体漆黑,桅帆如山,船长是陨先生,他手下
有百名水鬼开船,还有三千名恶灵开路,沿途绝对安全,保证你能顺顺利利地登上阴海都。
凤怀月原本以为鬼船只是艘偷偷摸摸的渡人小船,没曾想,竟然光是船工就有近四千妖邪之多,那船体得大
成什么样?
邱莲又问:“船票的价格呢?”
欧珏答:五万玉币到五十万玉币不等,我替你买了四十万玉币的舱位,已经是最好的了,五十万的那种,寻
常人买不到。
才多大点人,兜里就有四十万,凤怀月立刻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在杨家庄里攒下的十玉币,心中甚是唏嘘,
怎么人人发财都不带我?宋问在旁道:别这位欧公子年纪小,却在三年前就已经接手了家中生意,三千市的大船
只要出一趟海,所拉回的财富,便是数以万万计。
也无怪乎能引得无数人争相入局。
邱莲对付欧珏很有一套,没多久就套出了所有该套的话,被套的人还万分欢喜。登船的日子定在两日后,待
欧珏走后,邱莲回到房中,宋问递给她一杯水,问道:那你的弟弟呢,考虑好了吗?
我听宋公子的。邱莲道,在邱家倒台之前,不会见他,至于等结束以后邱莲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她也不
知道将来要如何面对弟弟,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父亲、叔父、继母,肯定都是会死的,而自己算是一手促成了
整件事。
宋问提议:你若实在担心,我这有个法子。将来只管将所有事都推给我们,就说自己也一直被关在结界中,
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你的弟弟顶多伤心,却不会恨你。有时候,真相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邱莲点头,说自己会考虑。待她回到隔壁卧房后,凤怀月道:来她是真心疼弟弟。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生活
在那样的家庭里,能从中感受到亲情的,恐怕也只有傻乎乎的听话弟弟。
登鬼船并不是一件小事。宋问连夜折返彭府报信。司危问:你想不想登鬼船?
凤怀月自然是想的,因为想一想十分刺激,但同时他又有些顾虑,觉得自己这半死不活的破烂身躯,登船也
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正欲推拒,却想起司危先前说过的话,于是问道:三百年前的我会如何回答?
司危道:三百年前的你不仅会一口答应,还会要我安排一艘堆满鲜花的飞鸾,好坐在半空中,一边饮酒,一
边惬意欣赏鬼船上的好戏,或许还会嫌弃场面不够精彩有。
凤怀月:我可真行。
司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来,让我三百年前的阿鸾。
凤怀月深吸一口气,理直气壮道:我要登船!
司危问:“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艘鲜花美酒观战船属实不必再准备,遭不住。但为了表现自己奢靡之风尚存,他伸出
手道:其余的排场,你便折现给我吧。连欧珏都有四十万玉币讨好心上人,我多少也要有点私房钱。
司危提条件:亲一下,就给你十万玉币。
凤怀月立刻算账:那你现在已经倒欠了我一大钱。
司危却提醒道: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
凤怀月:“……”
那不行!
最终这项大生意还是没有谈妥,不过司危起来心情很好,依旧在睡前把他裹进怀里亲了亲,凤怀月忽然想起
来一件事,问他:三百年前的我,有没有什么在地下埋钱的习惯?
司危摇头:你没有藏钱的习惯,只有扔钱的习惯。
凤怀月还没来得及感慨年少不知生活艰,就听司危继续道:所以在我的合山大殿中,到处都是你胡乱丢的东
西。
咦?
凤怀月扯住司危的袖子,将人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然后双手啪一下捧住他的脸,双眼殷殷!既然合山大殿中
到处都是我扔的东西,那你什么时候方便,能让我再去捡一下?
司危摸出一个乾坤袋,道:都在这里。
凤怀月立刻伸手去抢,结果没有抢到。司危从中随手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他的面前,道:往后我每天给你一
样。
也行吧,聊胜于无。凤怀月抱起面前沉甸甸的精巧缠丝银球,好奇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司危答曰:用来砸我。
凤怀月:
我何苦要多问这一嘴。
他将银球往乾坤袋里一塞,美美睡去。第二天清晨,邱鹏与管家依旧端着茶点来查探情况,这回倒是没有再
被宋问阻拦,院中只有邱莲一人坐着,听到动静,连头都没有抬。
莲儿。邱鹏堆上一脸的笑,怎么不多睡一阵,那位宋公子呢?
还在卧房里。邱莲抬眼,怎么,要我去唤他吗?
不不不必!邱鹏依旧僵硬扯着嘴,装出慈祥姿态,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们这
邱莲道:睡了。
邱鹏:咳咳咳咳咳咳。
邱莲冷笑:怎么,叔父与继母平日里口不择言,骂我骂得欢,现在我真的与男人睡了,你倒又紧张起来,还
骂不骂了?
不骂,不骂。邱鹏假惺惺地,编出几句也是为了你好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而后便道,那这往后,你可有什么
打算?
我这样的身份,哪里会有什么往后。邱莲道,你可别指着我能大发善心,替你、替这个家向宋公子求情,况
且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听。叔父与我相两生厌,倒也不用再假惺惺地客套,开门见山吧,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宋公子奉命追查雪海山庄一案,他虽然抓到了夏仁,但那死老头子却疯疯癫癫,只知道蜷缩在红绸里。邱莲
道,我要一个能唤醒夏仁的方法,去讨好宋公子。
不可能!邱鹏一口回绝。话既挑明,他也没心思再演戏了,只道,邱家与夏家的关系,你不是不清楚,夏仁
若是清醒过来,邱家难道还能平安无事吗?
邱莲却提醒他,就算夏仁不清醒,你邱家也同样保不住。她着叔叔,一字一句道:这么多年,我手里也攒了
不少好东西。
邱鹏怒道:你!
凤怀月打着呵欠,趴在卧房门口,又困,又要听。
这场对峙,最终还是邱莲获胜。待邱鹏走后,她走进屋内,道:瞻明仙主应该已经听到我叔叔说的话了吧?
夏仁那老东西为求长生之道,最喜欢用少女的鲜血裹住他腐臭的身体,真是恶心,哪怕这三千市已经够恶心了,
他也依旧是恶心里的恶心。
说完之后,便又回了自己的房间,行事一板一眼得很。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会在面对人生重大抉择时,一夜
变得稳重。而同样骄纵任性的凤怀月比较了一下,自己即便是当初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时,脑子里好像也没生出半
分沉重感悟,更没有什么长远计划,琢磨的全是将来要去哪里吃喝玩乐。
他问:你说我将来要不要改改性子,变得稍微成熟淡定一些?
司危点头,抬手拔掉他头上的玉簪。
凤怀月岿然不动,说稳重,就稳重。
司危指尖在空中一挥,又变出一只巨大的蛾子,扑棱着惨白翅膀哗哗掉着粉,挺着鲜红肚子直直猛飞。
凤怀月:啊啊啊啊啊!
在这一点上,他与彭循颇有叔侄之相,简直恨不能撒开条腿狂奔!
最后手脚并用地挂在了司危身上,怒曰:你有病吧,快点把它弄走!
司危提醒:你自己难道就没本事破它?
凤怀月:你要这么一说。
也对啊,自己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只大蛾子?别说一只,就算是一万只,不也只是一
道符咒的事?
怎么就如此顺其自然地挂在了别人身上!
真是岂有此理。
凤怀月深刻反思,最后反思出的结果,道:这肯定是你的错。
司危问:错在哪里?
凤怀月道:错在这只蛾子实在是太恶心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司危答曰:你当初扔在合山中,准备吓彭流的,我说这东西太恶心,你说确实恶心,所以才要养在我家,坚
决不肯带回月川谷。
凤怀月:
这好像确实是当年的我能做出来的事。
===第 52 章(你知道的我受了好重的伤...)===
宋问并没有在外多待,很快就折返邱府。凤怀月正在院中乘凉,见他进来,便问道:如何?
舅舅让我也一道去登鬼船。宋问坐在一张圆滚滚石凳上,抬头屋内,瞻明仙主并未出来,很好,于是连人带
凳往前哐啷一挪!
凤怀月:“你给我坐回去!”
宋问:“……哦。”
不甘不愿。
说正事。凤怀月递过来一杯茶,你对鬼船了解吗,或者说,对阴海都了解吗,那里的都主,究竟是个什么样
的人?
据传所有登上鬼船的人,都会被安排进一个独立且完全封闭的船舱,没有窗户,若想照明,就只有在船上买
天价海珠。五万玉币与四十万玉币的舱位,差别只在房间大小与仆役数量。所有乘船者一旦进入船舱,就只能待
在那一方天地中,直至抵达阴海都。
不会被憋疯吗,那应当是一段极漫长的旅程。
正常人肯定会疯,但愿意登鬼船的人,还真未必(粉扑-儿文=!學)会疯。宋问道,或许大多还极为兴奋,
而这点兴奋,足以支撑他们走完整段海路。
“那阴海都的都主呢?”
这就不好说了。宋问道,他神秘万分,从不露面,独自住在一座飘浮于海的百层高塔之巅,有时候若大海中
刮起飓风,引得塔身晃动,玉币便会如暴雨一般,从高塔的四面方纷纷滑落。
这样一座明摆着装满了流油财富的塔,放在阴海都那样一个暴徒横生的欲|念之地,如何会不招人眼红。所
以三不五时,高塔周围便会飘浮起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人摸进塔,死一个,十个人摸进塔,死十个,
一百个,一千个,甚至有一回四万妖邪联手攻塔,也只换到了同样的结果。
天地晦暗,海水在礁石上拍打出红色的泡沫。
凤怀月又问: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是被利爪抓出来的吗?
宋问出他的担忧,虽然很想替美人消解,但总不能在这种事上说瞎话,只能道:不知道,没有人会注意这个,
不过应该不是他。
我知道那里的都主不是溟沉,但他与溟沉定然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然哪里来的什么小都主?最近鲁班城里没
有再出现过鬼煞伤人的事情,凤怀月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一颗胆,别是真跑回阴海都奋发图强了
吧?
宋问道:他应该不会如此昏聩。
凤怀月道:为何不会,你又没有同他相处过,连我都心里没底。或者说原本是有底的,但是被失忆之事一闹
总之万分唏嘘,很需要将人找到,当面聊聊,而且找得越快越好,省得大家下次相见就是修真界与阴海都的最终
决战。
宋问道:合山的弟子已经在找了,而且是掘地三尺的找法。
凤怀月知道司危肯定会安排人去找,但却没想过会找得如此声势浩大,正说着,余光瞥见一片黑影,他回头
向屋门口,就见司危正披着睡袍站在那里,臭着一张冷酷的脸,倨傲一哼。
宋问十分庆幸,幸亏自己方才把石凳挪得远。
凤怀月道:你哼什么,不准我问你,难道还不准我问别人吗?
司危走到他跟前,伸手扯住脸:说说,问出了什么结果?
凤怀月哇哩哇啦,如实回答: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说话时,被扯得嘴漏风,起来分外可。于是司危挥袖一扫,宋问猝不及防,凌空直挺挺地飞进了房!
司危弯下腰,温柔噙住那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凤怀月对他这毛病很是没话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这人
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长辈的样子,知道有些画面不能给小辈。
宋问趴在地上,被摔得半死。
还要爬起来应付又笑容满面找上门的邱鹏,简直了无生。
时间很快就到了约好登船的那一夜。
邱莲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小包袱,于子夜时分,跟在欧珏身后悄无声息出了门。欧珏夜潜邱府多次,早就摸清
了线路,巷子外已然备好一顶轿子,两人双双登上去。邱莲刚想问轿夫在何处,就见欧珏手指结印,口中低呵一
声:起!
四张黄纸小人在东南西北四角扛起轿子,以极快的速度向海边飘去!
宋问远远着,吃惊万分:阴兵抬轿?这般古怪的邪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是从哪儿学来的。
走!凤怀月一把拉住司危的手,与他一道去追那顶大轿。
宋问无手可牵,只能一边羡慕,一边干跑。三人皆是修为深厚,再加上欧珏选中的这条路,简直连鬼影子都
没一个,所以沿途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很快就到了海边。
记住啊,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欧珏顶着狂躁而腥臭的海风,将邱莲从轿中一把扯出来,而后便用尽全力抛向
海面!
这一抛,得凤怀月人也一惊,这是什么粗暴的离别手法,还以为小年轻要你侬我侬一阵,就算邱莲冷漠,那
至少也得是欧珏单方面的你侬我侬。
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若隐若现!
司危一手抱起凤怀月,另一手拎起宋问,御风踏海而行!
小船上只有一名船工,邱莲抱起膝盖坐在船尾处,整个人被海水打得透湿。船工或许是见她情绪低落,便呵
呵嘶哑地笑道:怎么,在怨你的小情郎手法太粗暴?这可怪不得他,阴海都接客的船,从来就不会靠在岸边等,
无论乘客是富是贱,所有人登船的时间,都只有这短短一瞬。
又一重浪袭来,几乎掀翻了整座船,邱莲紧紧抓着船舷,并未说话。
船工骂了一声这糟糕的天气,继续费劲地于大浪中前行。半空中,另有三人御剑穿云,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
是三人御两剑。
邱莲抬头向天穹,那里没有星辰,只有厚厚的乌云,连绵不绝倒挂着,一重接着另一重往下压,直到与海的
尽头接壤。
小船两头的银铃忽然在此时响了起来,声音极为清脆,清脆得都有些尖锐,而伴随这尖锐的铃声,一点桅杆
的影子正在天海之间冒出头。
宋问恍然:原来它是这么一艘船。
一艘在海底航行的船,只在有客人要入舱时,才会缓缓升上海面。
海妖们单手攀在船舷上,他们身上挂着湿漉漉的海草,张开嘴时,会露出几排雪白尖锐的牙。而随着船体不
断升高,天空中的云层也被一束月光破开,光芒撒落下来,照亮了这一整片海,颜色要比别处更深,深得见不到
一丝蓝,反而像墨。
凤怀月道:那不是海水。
而是恶灵,他们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有时还会流着垂涎的口水,伸手去摸海妖们闪
着光泽的肩膀和头发。
咔嚓一口,一只海妖不耐烦地咬断了凑在自己脸边的一只爪子,那只恶灵惨叫着落入海中,很快就被同伴吞
噬殆尽。而海妖则是舔了舔唇边的血,从嘴里发出了极为细而锐的声响,起先轻不可闻,慢慢的,便像是一件残
破的金属乐器被吹响。
司危抬手往凤怀月背上贴了张隔音符咒。
凤怀月道:它起来不像是一艘船,更像是一座岛。
而更令人骇然的,这座岛只不过是这艘船的最顶两层。因为欧珏过于富贵,一出手就是四十万,所以邱莲的
船舱也处于高位,而一旦乘船者的舱位露出水面,鬼船便会停止上升。
船工加快划船的速度,很快就将客人送至目的地,而邱莲此时已经完全昏倒在了小船上,那些海妖的吟唱如
同魔音,催逼得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虽然已经竭力掐住手心,想清鬼船全貌,最后却仍旧眼皮发沉,一头栽向
了前方。
歌声戛然而止,空中出现两根巨藤,将她轻轻松松就卷了起来。少女的身体悬浮在海面上,被风吹散了头发,
起来随时都会被抛入无边深渊。恶灵围绕着她,黑色浓而不散,凤怀月不解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检查。宋问道,倘若查明这不是原本预定舱位的那位登船客,她便会被巨藤撕扯得粉碎。
而邱莲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她很顺利地,就被巨藤卷进了船舱中,恶灵重潜回海底,海妖们也各自散
开,鬼船开始缓缓下沉,直到最后一点桅杆也消失。
大海依旧风平浪静。
邱莲静静躺在床上,她的包袱已经丢了,这就是阴海都的船,哪怕你花了四十万玉币购买船票,哪怕包袱里
只有一点不值钱的衣服首饰,该丢还是得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睁开了眼睛,着坐在床边的宋问,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坐起来问:瞻明仙主呢?
宋问伸手一指。
三人是在巨藤卷邱莲时,利用障眼法一起登的船,宋问被安排了一个保护少女的任务,而司危与凤怀月,则
是进入了另一个暂时空着的船舱中。
几张照明符飘飘晃晃。
凤怀月问:你们方才不是说,这里不能用自带的照明符,会被发现吗?
司危答曰:的确如此。
凤怀月立刻紧张起来,那怎么还不赶紧灭掉!灭掉!
司危却道:他们不准用,难道本座就不用了吗?
凤怀月很不懂这份突如其来的尊贵与嚣张,但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要被偷懒粉扑-儿文=/學 0。
果然,瞻明仙主接下来一句话又是,亲一口,就听你的。
凤怀月这回学精了,你灭不灭,反正又不是我打架。
司危却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伤颇重。
凤怀月依旧不为所动,转身想跑。司危把捂在胸口处的手放下来,将人一把扯住道:三百年前的你做这种事时,
并不需要我催。
这种事如何能催,况且现在的我又想不起来三百年前的事。所以到底如狂不如狂,还要细细商榷。
司危甚是不悦,又要拍头:你我还需要去想?
凤怀月本就中毒的脑瓜子被拍得嗡嗡响,堪称雪上加霜,我你怎么就不需要去想了,哪怕三百年前,难道我
还能一见面就非你不娶,要死要活?
司危慷慨道:“也可以。”
凤怀月:想骂人,但又怕骂出反效果。毕竟先前骂完就能跑回月川谷,现在骂完只能继续待在这四面墙壁的
鬼船舱里,所以不是很好发挥。
照明符依旧晃悠悠地飘着,司危不肯灭,凤怀月也就懒得再管,因为仔细想想,两人一个伤重,另一个也伤
重,还能半夜三更爬上这艘鬼船夜探,好像也没有小心谨慎到哪里去。司危笃定道:你会喜欢这儿的。
凤怀月没听明白,我会喜欢哪儿,喜欢这艘船?
司危解释:你热闹,刺激,大场面,我都会让你在这艘船上到。
凤怀月一听,就觉得这个话头似乎不太妙,热闹刺激大场面,与眼下这连点个照明符都要蹑手蹑脚的船舱,
实在不大相符。他道:我以为我们此行是为了小心谨慎地暗探。
司危将他拉进怀里抱好,低头凑在耳边道:想想先前那个你。
他的声音轻而哑,伴随呼吸时的气息落在凤怀月脖颈处,就算眼下还没有之如狂,大美人也依旧浑身一哆嗦。
司危低笑一声,收紧双臂,下巴放松地抵住他的头发。凤怀月后背贴在墙上,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加之光
线昏暗,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当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骄奢淫逸,无法无天。凤怀月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就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确实不会安
安分分夜探,只会一手提着宽袍,一手提着酒壶,横冲直撞,指点江山,鸡飞狗跳探。
司危问:“在笑什么?”
凤怀月答:“随便笑笑。”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咚。
滴滴答答。
像是一群很重很重的,湿漉漉的僵硬尸体,正在缓慢而又整齐地往过走。凤怀月侧耳细听,问道:是船上的
水鬼吗?
是。司危道,不过他们不会进来。
确实没有进来,脚步声逐渐远去。凤怀月道:照这么,照明符似乎也不会被发现嘛,为何先前宋问说无人敢
带?
因为这不是照明符。司危手一扬,那些符咒便变成了一颗颗圆润的明珠,他道,这些就是船上高价贩卖的灯,
方才在登船时,我顺便取了一袋。
凤怀月: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司危:为了骗你亲我。
凤怀月:你居然还挺理直气壮。
他坐在床边问:那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司危道:出去。
屋门并没有落锁,起来轻轻松松就能打开,凤怀月伸手一拉,果真,很轻松,但不轻松的是挂在走廊尽头的
一只巨大恶灵,它日夜睁着眼睛,随时准备吞噬掉任何胆敢踏出房门的客人。
司危出手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符咒没入恶灵脑髓,使他的目光有了片刻涣散,而后便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凤怀月从他面前走过,司
危道:你不必如此紧贴着墙,他现在不会有任何反应。
凤怀月皱眉:但他真的很臭,还黏糊糊的。
司危不咸不淡跟一句,鬼煞也没好到哪里去。
凤怀月充耳不闻,不理会这明晃晃的没事找事。司危扯住他的一缕头发,道:不是那边,上边。
上边?凤怀月问,有什么?
有五十万玉币的舱位。司危道,去,到底是谁如此值钱。
凤怀月点头,随他一道往上走,丝毫不顾这船上其实载着数万乘客,数千船工。
嚣张得过了头。
但是与司危待在一起,又似乎嚣张才应该是常态。凤怀月发现自己确实没法想象司危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
样子,他觉得对方就像一股脾气不太好的狂暴寒风,想吹去哪里,就吹去哪里,吹的时候,还要冷酷地板起脸。
司危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很笑。
凤怀月敷衍回答:因为够刺激。
司危道:还可以更刺激一点。
凤怀月:碍?
司危抬脚就踹开了一扇门,砰!
凤怀月没有一点点防备,被他从领子上提溜了进去。
而这间房子里,正住着花费五十万玉币买下舱位的,一男一女,两位尊贵的乘客。
凤怀月与他们大眼瞪小眼,对不住,打扰了。
倒霉乘客魂飞魄散:救命!
与此同时,阴海都。
高塔在海中飘浮着,塔身四周飘满黑红相间的符咒,白浪也被夜色染黑。
溟沉踩着台阶,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走,走到尽头,便是一处大而满的房屋。有多大,一眼望去,总有三十丈,
有多满,墙壁与天花板皆用宝石装饰,而在地上,则是散乱堆着数百个装满稀世奇珍的金丝楠木大箱。
想要走到另一侧,甚至得注意不要被绊倒。四散滚落的明珠被溟沉踩成粉末,而另一个正在站在窗边的男人,
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嗤道:你这一路走过来,可真是不便宜。
溟沉道:钱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话就错了,钱在哪里,都得是最值钱的东西,否则这阴海都里每日千千万万客来客往,是为了什么?男人
嗤笑一声,你且过来,站在这里往外,到另一座塔了吗?
另一座塔,也是漂浮于海面,比起这一座要稍微小些。男人道:那便是我替你建的塔,里面是空的,将来你
放什么,就放什么。而笼罩着这座塔的符咒,同时也会笼罩住那座塔,所以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闯入,也没有任何
人能闯出。
溟沉道:我不想关着他。
男人道:关着,还是不关着,都随你喜欢,我只是先将该准备都替你备齐。那商成海在美人楼中泡久了,脑
子也泡坏了,不懂循序渐进的乐,只用粗野管教手法,说话自然不中听,还胆敢假称是我的意思,徒惹你生气。
不过好在他现在也已经死了,倒省得我再替你处置。
溟沉道:我以为他是你的心腹。
我不会有任何心腹。男人道,除了你。
溟沉扭头,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兄长。
我知道,你不喜欢阴海都。男人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黑色的、浓稠的海,以及终年被雷暴与乌云盖住的天。
他继续道:正好,我也不喜欢,所以你我兄弟二人更该联手,让阴海都与修真界换换位置。
溟沉微微闭上眼睛:我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了。男人道,戏才刚刚开始,并不算晚。
溟沉并未再言。
而另一头,凤怀月正在言,他说:这两个人免也太不中用,怎么一见你我就尖叫着昏倒,如此窝囊娇弱不能
打,居然也能掏出五十万买船票,简直岂有此理。
司危道:见不得别人有钱,得出来三百年攒十这件事,确实对你打击颇深。
凤怀月:你懂什么,十玉币已经够买下大半个杨家庄,我原本也是一位很尊贵的庄中富人!
司危靠在墙上,乐不可支。
凤怀月踢他一脚,干正事,别笑了粉扑-儿文=~學)!
这一层没有恶灵。司危道,他们若想出去,随时是能出去的。
言毕,给自己换了张脸,自然,也给凤怀月换了张脸。
住在这里的两名乘客,是一对中年夫妇。凤怀月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大婶模样的司危,道:你这回还挺自觉。
没有让我穿裙子。
司危道:省得你再扯起嗓子大呼小叫。
凤怀月拒不承认。
司危手随意一挥。
凤怀月:啊啊啊啊你快点给我变回来!
事实证明,瞻明仙主还是懂。
重换回男人模样的凤怀月很满意,与司危一道跨出门,走了还没两步,果然就见一名恶灵迎面走来,与方才
楼下那个青面獠牙要吃人的鬼东西不同,这个恶灵明显要温和许多,他停在两人不远处,躬下身子,道:福婶,
现在陨先生正在甲板上,如您也想去,需得稍待片刻。
司危微微点头。
恶灵送两人重回到船舱门口,便又躬身退下。凤怀月进屋后道:原来这名妇人才是舱中贵客。他侧头打量司
危,慈眉善目的,脸圆,富态,着实不像是阴海都大恶人,而且名字也朴实,福婶,听起来就像是过年要挂三百
斤腊肉分给左邻右舍的淳朴大娘。
至于方才恶灵口中的陨先生,便是这艘鬼船的船长。凤怀月又问:整艘船都是潜入海底的,甲板难道还能站
人?
司危道:去便知。
凤怀月:你刚刚在说话前为什么要犹豫一下,是不是又要说亲一下才带我去?
司危:是。
那为什么又不说了?
凤怀月单手叉腰:到我变成大叔的样子,就不想亲了?
司危道:那你来亲。
凤怀月着他和蔼可亲那张脸,觉得确实很难下嘴,但话已经说出了口,不亲岂不是显得我也很肤浅。于是他
眼一闭,便凑了上去,两人的嘴重重嗑在一起,牙齿撞得生疼。凤怀月觉得这种亲法好像不是很舒服,于是后退
想溜,却被司危一把兜住了腰。
天底下哪里有如此狂野的大婶,居然还咬人舌头!他怒而睁开眼睛,结果并没有到大婶,当然,自己也不是
大叔。
你是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你闭起眼睛扑过来之前。
谁扑了,我那是要向你证明--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司危替他补全后半段,证明什么,证明不管我变成何人模样,你都能亲得下嘴?
凤怀月忽然就发现自己居然又被骗一次,这有什么好证明的?难道不该是对方无论顶着哪张脸,自己都大可
不必主动去亲?结果不但亲了,还亲得那般迫不及待,显得自己好似很没有行情。
于是重操旧业开始吵架:你怎么好意思忽悠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司危答:因为我的脑子也有病。
所以并没有什么道德压力。
===第 54 章(你要是非得这么想那我也...)===
床上两人昏睡许久,方才悠悠醒转,醒转之后,第一眼便到了床边那模糊而又高大的身影。他们战战兢兢地坐起
来,想喊救命,却发现整个船舱已经被结界封住,心中自是更加惊恐。价值五十万玉币的船舱,竟能如此轻轻松
松地被闯入福婶哆嗦着透过床帐缝隙往外,她此时其实已经依稀猜出了一些事情,却又不敢细想。
司危的名字,哪怕在位于深海尽头的阴海都,也是堪称禁忌的存在,因为没有谁想要时时刻刻听到天敌的名
字。福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么一位大人物,最后还是她的丈夫壮起胆子先开口: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问几个问题。凤怀月走过来,一个人五十万,两个人就是一百万,能买得起这种天价舱位的客人
可不多。
福婶也能认出凤怀月,毕竟在修真界也好,阴海都也好,都随处可见这位美人的画像。她喃喃地说:船票不
是我们买的,是送的。
“谁送的?”
“……都,都主。”
阴海都的都主。
福婶继续磕磕巴巴地说着,她本是一名寻常村妇,为了能多赚家用,便去了一座颇有威望的仙山,寻了个照
顾灵兽的活。这本来是一项很好的营生,谁知后来却遭人妒忌,在三更半夜时,偷偷摸摸放毒蛇咬死了许多灵兽
幼崽。
我的丈夫气不过,去与他们理论,结果不小心打死了人。
凤怀月问:于是你们就逃去了阴海都?
是。福婶道,打死人是重罪。那阵子仙督府查得并不严,所以船并不难寻,我们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两张最
下等的船票。
与几百人,或者是几千人吧,一道挤在黑暗潮湿的嘈杂船底,昏睡了又醒,醒了再昏睡,也不知过了多久,
总算是漂到了阴海都,到阴海都后,寻的也是照顾灵兽的活。因为细心,经验丰富,再病歪歪的幼崽落在她手里
也能救活,慢慢的,就有了名气。
于是在某一天,她便收到了一条生病的巨蚺,那是阴海都都主的宠物。而伴随巨蚺一道被送来的,还有房舍、
仆役、成箱的玉币。
“你治好了那条巨蚺?”
“是。”
“见过阴海都的都主吗?”
福婶犹豫着不敢开口,却又不敢不开口,最后低低呐了一声:见过,那是一只鬼煞。
凤怀月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已经有小都主三个字打底,但接下来福婶口中所描述的,阴海都都主的长相,却
令他实打实地大大吃了一惊,卷发,剑眉,棕瞳,薄得几乎不见的嘴唇,组合在一起,不就是自己了三百年的那
张脸?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都主的名字。
司危瞥来一眼:你在紧张什么?
凤怀月心乱如麻道:你说我在紧张什么,我当然要紧张。
司危:嗤。
两人就这么在人质面前吃起了醋,吵起了嘴。凤怀月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我都疑似与阴海都都主同居
三百年了,难道还不能稍微紧张一下!不过话说回来,那也未必(粉扑-儿文=!學)就是溟沉,都主,小都主,这
两个人会不会是孪生兄弟?
他转头问:阴海都的都主,有亲人吗?
福婶摇头:也不、不知道,我只是一名饲兽师,并没有没资格说话,也没干过坏事。
没干过坏事?司危嘲讽道,说说,这些年里,你是怎么喂那条巨蚺的?
福婶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巨蚺向来以人为食。她虽未亲自参与投喂,但也见过几回那从高处被抛向
蛇坑的、由白布包裹着的饲料,砰一声,伴随着惨叫,砸得草叶乱飞,尘土弥漫。刚开始时还会心惊,后来却慢
慢就习惯了,甚至在听到砰声时,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饭。
毕竟这点小小的恶,在阴海都能算得了什么呢?根本不算什么,几乎都能称得上是微不足道。
凤怀月听着她的描述,倒是明白了阴海都在近些年来,为何会越来越向着深渊堕落,因为发生在那座海岛上
的所有恶,都会被比它更大的恶所吞噬掩盖,那么追求刺激的人,就只能绞尽脑汁地,不断奔向此恶之外的彼恶。
只停留在原地,是不会令他们感到满足的。
福婶。船舱门在此刻突然被敲响,来人恭恭敬敬禀道,陨先生已经回舱了,现在甲板是空的,随时可以用。
司危问:甲板上有什么?
福婶答:有一处很大的花田。
那是由结界制造出的一重幻境。因为这场航行实在是太漫长,也太无聊了。所以在航程过半时,船工们便会
去向那些快憋疯的乘客高价兜售登上甲板的机会。毕竟能在海底拥有片刻旷野花田,哪怕并非真实世界,也是一
等一的享受。
而在整船乘客中,不必花钱就能登上甲板的,只有福婶与她的丈夫。陨先生是很懂审时度势的,他知道阴海
都的都主极为喜欢那条巨蚺,自然愿意对福婶多加优待。
司危挥袖一扫,重用结界封住了床,然后微微一斜睨,起来十分霸道冷酷。但凤怀月是不会被他唬到的,双
手往胸前一抱,你什么?坚决拒绝惯着这随时随地都要吃醋的毛病。
司危了他一阵,忽然又觉得这副脑子有病的模样甚是可,于是火气顿消,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同时还要心
情甚悦地伸出手,去用力拍大美人最近长了点肉的屁股。
凤怀月毫无防备,就这么被他拍得踉踉跄跄撞向门,然后在即将扑出去的一瞬间,整个人套上一福婶丈夫的
皮。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谁让自己遇到了这个脑子不好的人。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火速和好,在恶灵的引路下,老夫老妻地登上了甲板。
世界晃动,凤怀月闭眼又睁眼,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反应过来之后,道:这不就是千丝茧?
的确是。司危道,不过与鲁班城外的那些千丝茧不同,这枚茧壳是能随意进出的,而且环境似乎并不会随着
乘客的心意而改变。应当是被那位陨先生改造过,挂上甲板,充做敛财工具。
那这就真的只是一片花田。凤怀月跳了两下,没什么意思。
司危问:你想要有意思?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我不想。
司危蹲在他面前:倘若救你的那只鬼煞当真在杨家庄中待了三百年,他就不会是阴海都的主人。
凤怀月:话听起来不像是你的风格。
司危:但我可以为你一说。
瞻明仙主说起情话,一般人应该招架不住,估摸早已涕泪横流。但好在凤怀月不是一般人,是行情很紧俏的
大美人,所以他伸出一只农夫大脚,踢踢面前这位圆润大娘,命令道:那就再多为我说说。
阴海都的都主与你口中那只鬼煞,相差甚多。司危道,倘若是同一人,那他的这场戏就没法长久地演下去,
倒不如在离开枯爪城后,将你直接带回阴海都,要演深情,在自己的地盘更方便。
凤怀月觉得这话有些别扭:先说清楚,在杨家庄时,他可没表现出别的意思,只说是我的好。
那倘若他表现出别的意思了呢?司危问,同我一样。
凤怀月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假如在自己醒来的第一天,就被坐在床边的溟沉告知,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浑身
汗毛倒竖,坚决道:不行!
为何不行?司危道,你失忆了。
我失忆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哄的。凤怀月道,失忆又不是变成傻子,难道别人说什么,我就一定要
信吗?
倘若他就是说了呢?
说了我就跑。
所以说他心里清楚,司危道,有些瞎话,只会将你推得更远,倒不如给自己寻一个最安全的,朋的身份。
凤怀月并不能反驳这句话。
司危又问:那你为何没有从我身边逃走?
凤怀月不假思索答曰,我怎么没跑,我跑了啊,还本领滔天,将你的结界扯出一个大洞,只不过运气不好,
被抓了回来。
司危:重说!
凤怀月:不重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肯面对现实。
司危哼一声:现实就是你亲我亲得颇为主动。
凤怀月双手一摊:你要是非得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第 55 章(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
船舱里的明珠逐渐黯淡下去,宋问摇头:不愧是鬼船,连这玩意都舍得不让它多亮一阵。
邱莲依旧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对船舱里是明是暗并不关心,而宋问是见不得姑娘家如此郁郁寡欢的,便提
议道:在天蚕山以东,有一处古朴小镇,安静清幽,很适合定居。
我弟弟不喜欢小镇,只喜欢舞龙舞狮的热闹。邱莲抬起头,他现在还好吗?
你也曾被关进过瞻明仙主的结界中,理应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宋问道,你弟弟年纪小,肯定会一直昏迷,倒
也说不上好与不好,你就当他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吧,总比放在外头,眼睁睁着家破人亡要强。
邱莲便又不说话了,邱家会倒,欧家十有九就也会倒,她问:那欧珏也会死吗?
据我目前知道的事情来,不至于死,但也难逃罪责。宋问道,口子已经撕开,仙督府这回是铁了心,要着手
整顿三千市的。
而整顿三千市,必然会迫使深海尽头的阴海都有更多动作。宋问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时机,毕竟千丝茧内
的妖邪也还在日复一日地冲撞着那些裂纹横生的茧壳,他长叹一声,觉得自己成日里厮混在美人堆中的快活日子,
或许要消失很长一段时间。邱莲却道:在你身边,不就有个现成的大美人?
宋问道:有归有,但瞻明仙主护得太紧,不许我碰。
邱莲用流氓的奇怪眼神他,这是什么话,你还想碰?
宋问解释,把臂言欢,观星赏月,共抚琴,同饮酒,饮到半梦半醒时,想回家,却走不稳,踉踉跄跄一头栽
倒在旷野间,而好巧不巧,此时身旁恰就有个同样醉醺醺的白衣大美人,能让自己卧于膝头。
邱莲嫌弃道:原来你们男人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就在想这种东西。
宋问不以为然,与美人同饮,原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风雅乐事,成天到晚想着打打杀杀一一像彭循那样的,
才是真的令人费解。
小彭再度被念叨得喷嚏连连,彭流扭头了他一眼,皱眉道:身体不舒服,你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不行。彭循揉了一把鼻子,单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清剿三千市,自己怎能错过?别说只是打了几个喷嚏,
就算是挨了两刀,也是要一路爬过去的!
余回称赞:不愧是彭氏子弟,比起我那天天觊觎阿鸾的倒霉大外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彭流瞥过一眼:他也就是嘴上咋呼,论起修为,也不见得能比宋氏子弟强到哪里去,连一把剑都端不稳,传
出去,徒惹人笑话!
彭循蔫蔫被训走,他的确端不稳叔叔送的这把剑,所以没什么反驳的底气,只能多练练,而练的机会,就在
三千市内。
余回:“对孩子好点!”
彭流:“赶紧滚去干你的正事!”
两人正说着话,轰一声,从《白毛图》内传出一声巨响。
彭府众人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片刻后,寿桃仙尊惊魂未定,满脸熏黑地从图中跑出来,扶着膝盖喘粗
气。
寿面仙尊道:这已经是被炸毁的第五个炼丹炉了。
一个比一个贵,自然,也一个比一个高阶,却都关不住小白。它只要稍加炼制,就会不受控地疯长,并且在
炼的时候,倘若能再夸一句晶莹剔透,长得漂亮,那简直更不得了--寿桃仙尊的胡子就是这么没的。
两位仙尊琢磨着,这灵焰难不成已经生出火魂,分了性别,是个女火?否则怎么如此美!但又转念一想,男
火好像也不是不能美,而且这种鸡飞狗跳,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法,也颇有某人当年神韵。
寿桃仙尊道:再去换个更大的炼丹炉来!
使本就不富裕的昆仑山雪上加霜。
鬼船的甲板上,凤怀月问: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等。司危道,等那名陨先生进来。
而等人是很无聊的,于是凤怀月便枕在了司危膝头,随手捡起几朵粉粉白白的小花,过了一阵,又趴在地上,
用一堆草叶编出许许多多个花环,站起来套远处的石头玩。
这种事,他三百年前也经常做,不过那时用的金环,套的是价值连城的各色锦囊,有时候难度大些,要蒙着
眼睛丢圈。当初司危就被凤怀月套中了不止一回两回,他着他跑来跑去的忙碌身影,还在回忆当年盛景,结果就
见结界微微一晃动--
“嗖!”
花环准确无误套住了一个脑袋!
剑声刺耳!陨先生大吃一惊,着逼至自己眼前的锋刃,侧身翻转躲过。他本想进茧来请福婶夫妇至舱内饮茶,
却没料到竟会在此处撞见司危,心底微骇,扬手拔出两把黑色长刀,替自己挡回一条命。
司危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打算给他活路。蓝色的灵焰像藤蔓一般甩至半空,咬住了陨先生的身体,
火焰灼得他浑身剧痛,于是愤怒地张开嘴,一声大吼,黑色的毒烟与淋淋漓漓的口水,一起喷涌了出来。
这也是一只水鬼,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一只鬼王,他操纵着这艘船,已经在海上来来往往行驶了千余年。
常年不见光的生活,使他的皮肤泛出一种诡异而又惨淡的青白,双眼漆黑,头发潮湿地打着卷。这么一副一就是
死人的尊容,脖颈上却偏偏套了个粉粉白白的可花环,实在不搭,司危也觉得甚是不顺眼,扬手一剑,灵焰冲天!
陨先生后退两步,声音嘶哑地古怪嘲讽:瞻明仙主,起来雄风似乎不及当年,是受伤了,还是在美人身上将
骨头折腾酥了?
凤怀月:胡说道!
于是拔剑也攻了上去,却被司危一袖扫回树下。
凤怀月爬起来,扯起嗓子开始骂人:你凭什么不让我跟着一起玩?
司危:“……”
修真界里人尽皆知,谁都不能拦着凤公子寻欢作乐,否则会被他写上黑名单,记恨至少半年。
司危以灵焰为鞭,将凤怀月拦腰卷到身边,握住他执剑的手,一起向着陨先生再度攻去!
这种摞在一起的打法,很显然效率不会很高。凤怀月只好在打斗的间隙里扭头说,我不要这么玩,我要一个
人玩,你快点放手,不必管我。
司危叹了口气,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霸道宠,将手一松:去吧。
凤怀月与他大眼瞪小眼:一起啊!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单挑的,你这人怎么回事?
司危摇头:难伺候!
两把长剑同时攻向对面,陨先生以雾气挡开,他纵横海域数千年,从未受过此等轻视,竟然被当成了解闷的
玩具?一时间,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吼声越发疹人,两只鬼爪缠绕着海草也陡然伸长,险些将凤怀月的外袍抓出一
个洞。
两道灵焰勒住鬼爪,用力一收,生生将其绞断!凤怀月也趁机攻了上去,结果在杨家庄里高价求购的大铁剑
应声断作两截。司危知道他这把剑是个破玩意,但也没料到竟然会破到这种程度,眉心一跳,正欲将人拉走,就
见凤怀月一个反手挥刺,霎时半剑凝霜,冻得那水鬼腿根一僵!灵焰也顺势轰然炸开,在这极冷与极热之间,陨
先生的一条腿竟然像冰柱一般,直直掉向了甲板。
司危抬手驭剑,锋芒直直穿过了陨先生的肚腹,问心上人:还想玩吗?
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之后,灵焰如猛兽吞噬了水鬼剩余的身躯,很快,天空中就只剩下一片腥臭的烟。凤
怀月将那半截腿和两只爪子也一并丢进余烬当中,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司危走过来,站在他身边:难得见你如此认真地斩妖,早知如此,我就该多放些妖邪进来,好让你一次玩个
痛快。
凤怀月道:多放些妖邪进来,你怕是要吐血。
司危将喉头腥甜不动声色地压回去,他方才虽然起来打得十分轻松,不过多多少少有点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
色的表演成分一一即便虚耗灵火如五内俱焚,但身姿一定要挺拔,脸上一定要没有表情,动作一定要不经意,速
度也一定要快。
如此考虑周到,着实很难不令人如狂。
凤怀月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喂给他一粒。
司危吞咽下腹,评价道:不如你炼的。
凤怀月犹记得余回说过,自己一瓶丹药放倒十修士的丰功伟绩,一时对司危这份盲目的情也很无语,于是道:
吃点好的。
司危目光落在他唇上,吃点好的,可以。
凤怀月:
吃完之后,两人一道跨出结界。这回,司危顶的是陨先生的脸,凤怀月则是依旧顶着福婶丈夫的脸,守卫的
恶灵自然不敢询问他们福婶在何处,只当是那妇人还想在花田里继续待着。
行至无人处,凤怀月道:有了你这张脸,我们接下来便能在这艘船上横着走。
司危低下头,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突然从眼眶里垂了出来。
凤怀月:啊啊啊!
司危笑得肩膀都在抖。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船舱最底部。
腥臭味充斥着整个走廊,这是五万玉币的房间,条件也是最差的,初启航时就如此,到后面,气味只会越来
越臭不可闻。
凤怀月皱眉:五万玉币买这么一个破舱,得是什么脑子?
司危答曰:可能是和你斥资三十,花一半家产买那把大铁剑一样的脑子。
===第 56 章(反正我美成这样浪荡一点...)===
尊贵的庄中富人再度受到挑衅,凤怀月将手一伸:给钱!
先前说好的,主动亲一口,就有十万玉币可得。
司危提议:再亲九次,给你凑个整。
凤怀月拒绝凑这个整。他大致估算了一下两侧的船舱数量,道:按照一舱住两人来算,只这一眼望去,就有
至少百。
百?司危摇头,你怕是低估了这船恶鬼捞钱的手段。
说着,他随意推开眼前一扇舱门,走廊的强光照进漆黑船舱,里头的人纷纷惊慌地捂住眼睛,他们几乎是人
贴人坐着的,最挤的地方,甚至要一个抱着另一个一一至少塞了二十人。
这群乘客并不认识陨先生,但却知道能随意打开舱门的人,定然身份尊贵。于是他们贪婪地呼吸着灌进来的、
相对鲜的空气,又用极度渴望的眼神着司危,渴望他能将门开得久一些,好能照进更多的光,吹进更多的风。
但很快,随着砰的一声,舱内又重恢复了死寂与黑暗。
再推开下一扇门,下下一扇门,皆是如此。那一双又一双浑浊的眼睛,浸泡在同样浑浊的空气里,像是连脑
子也被泡得麻木了,而这仅仅是漫长航程的开始。司危道:等抵达终点时,能活着走出这一层的,顶多只占总数
三成。
其余的,要么病死,要么疯癫,要么就是命不好,碰上同屋有一个暴徒,被活活打死。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
毕竟船舱只有这么大,死一个人,就能多腾出一点生存空间。
而往上走一层,价值十五万玉币的船舱,条件便要好上许多,每屋限制顶多住人,每隔五日,还会有恶灵来
替他们开门透透风。
三十万玉币的船舱,每屋可住四人,每天都能有一次开门的机会。而恶灵们最喜欢的,也正是这一层的客人,
因为他们手中钱多,也舍得花,往往能榨取到最多的油水。
至于四十万玉币的船舱为何反而受到冷落,因为这一层的乘客原本就是能自己打开舱门的,只是无法走出去
而已,并不需要讨好恶灵,加之船舱数量也有限,总数不过五十二间。
凤怀月跟随司危走了一圈,大致摸清了船上的情况。下一步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这艘船开进仙督府的海
域,再将之一网打尽。死气沉沉的乘客们是不必管的,因为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艘船的航向。需要对付的,只有
满船满海的恶灵与水鬼。
若换作以前的瞻明仙主,或许可以一片灵焰烧遍海,但现在,凤怀月觉得还是靠智取为好。这段时间相处下
来,他已经发现了司危的毛病,那就是完全不将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天到晚端一副冷傲的祖宗姿态,仿佛见
谁都能轻松斩杀。
太装了,真的。凤怀月心想,要不是我亲眼见过瑶光仙尊满脸震惊地训话与质问,见过你半死不活的德行,
成也会被这份天下无敌的狂傲表情带进沟里。
司危问:“你又在想什么?”
凤怀月答:反正不是在想要怎么亲你。
司危又去摸他的屁股,凤怀月万分无语往前一蹿,道:这你也能有兴致?
有。司危道,只要裹的是你的魂魄,套一层谁的皮肉并不重要。
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先前即便他已经得丧心病狂失魂落魄,得要用血肉去捏心上人,但在千丝茧里,也照样
不愿多那活灵活现的小凤公子一眼,还亲手将人家化成了灰。
思及此处,凤怀月心一软,稍微放慢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来。他虽然不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司危,毕竟失
忆这种事实属非我所愿倒霉透顶,但对方的三百年实在太苦了,现在要摸一下屁股,也不是不行。
反正我美成这样,凤怀月自我安慰,浪荡一点,不羁一点,也是应该的。
两人走到最上层,一道进了船长的船舱。负责守这一层的恶灵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拍了一把脑袋,震
惊地问同伴:方才在进门前,陨先生是在抚摸福叔的腰吗?
“那叫扶着。”
“扶,扶着。”
扶着吗,也算正常吧。
陨先生的这处舱位很大,到处都是粘稠的液体,屋中还有一口大缸,应当就是水鬼的床。靠墙有一排架子,
上头放着不少东西,凤怀月伸手要去拿,却被司危捉住手腕,仔细替他套了一副黑色的手套。
很大,指头塞进去,空荡荡的。凤怀月问:这是你的东西?
司危道:“你送我的。”
用了三百多年,已经很旧了,有些地方甚至磨得有些发白,与堂堂瞻明仙主的身份极不相符。于是凤怀月道:
此番出去之后,我再送你一个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样式与材质?
有。司危道,我要用盖尤山产的马皮。
还挺挑。凤怀月答应下来:好,那就用这个什么山产的马皮。
司危继续道:二十万玉币一张皮。
凤怀月被这个离谱的价格给惊呆了,二十万玉币一张的皮料,是镶着金还是嵌着玉?司危解释,盖尤山的马
皮原本没这么值钱,后来因为你喜欢,引得万人疯抢,价格便被一路炒了上去。
自作孽不可活,原来这还是我的锅。凤怀月提醒他:我没钱。
你现在已经有十万玉币了。司危俯下身,而且随时就能有另外十万。
凤怀月权衡利弊,觉得还是不能现在亲,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因为脑子不好用,而被忽悠一次。于是他
侧身躲开司危,站在架子旁一样一样东西地往过检查,除了一些航海必备的罗盘,就只剩下许许多多的,写着诡
异文字的纸张。
“这是什么?”
是所有乘客的名字。信息登记得极为详细,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阴海都的文字,凤怀月完全不懂,只能根据司危的表情来猜测,里头或许有许多修真界的熟人。司危从四十
万玉币的舱位开始,五十二张名单,每一张上都画有鲜红的勾,只有一张是空着的。
这人没登船?凤怀月猜测,他是谁?
老熟人。司危道,那位雪海山庄的庄主,夏仁。而且他还额外多备注了一句,会以红茧的模样登船,所以需
要恶灵紧锁舱门,万不可被任何人打扰。
结果还没等到开船日,就被仙督府掀了窝,自然也没法再去阴海都。凤怀月道:邱鹏交代出了能使夏仁清醒
的方法,如若为真,他现在应当已经正常了。
这样,倒也能一用。司危道,走,先去宋问。
大外甥此时正坐得浑身长刺,屁股发麻,他与凤怀月一样,最受不得无聊与寂寞,偏偏邱莲满心都是自己的
弟弟,连半个字都不愿意同这位少侠说,船舱里的气氛越发寂静,就在宋问即将被愁绪憋出整整一百首酸诗时,
舱门忽然被打开。
微弱的风吹了进来。
邱莲睁大眼睛,宋问也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另一手火速拔剑出鞘!自己分明就在走廊里四处设下了银丝,
理应安全得很,可为何现在外人都已经进了房间,那些银丝却毫无反应?
凤怀月急忙道:别慌,是我们。
宋问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愣了一愣,松一口气,道:吓我一跳。
易容卸去,司危皱眉:凭那几根单薄丝线,就想御敌?给你舅舅绣顶过年戴的帽子倒是能用。
凤怀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宋问觉得自己十分无辜,虽然但是,谁的机关又能挡得住瞻明仙主?我这已经算是很高级的阵法了!
回去一趟。司危递给他一个信封,交给你舅舅。
宋问接到手中,又问:那谁来保护邱姑娘?
司危道:你可以自己想个办法,一并将她带回去。
小宋面露难色,他虽说修为不浅,但这毕竟是阴海都一等一的鬼船,要带个修为低未的小姑娘一起闯出去,
还不能惊动任何守,实在有些困难一一甚至起初在进船时,他也是靠着司危伸手推了一把,方才才能顺利潜入这
间船舱。
司危明知故问:怎么,做不到?
宋问:
凤怀月安慰受到打击的年轻人,这没什么,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凡事还是要以稳妥为主。
瞻明仙主大发善心,做不到的话,本座可以帮你。
他也确实帮了,顶着一张陨先生的脸,想要办到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宋问顺利带着邱莲御剑离开,消失
在了漆黑的海面之上。而司危则是随手往床上扔了个形似邱莲的幻象,道:不出两日,便会传回消息。
凤怀月扯住他的耳朵质问,来的时候,我们分明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怎么安排他二人离开,怎么到你嘴里,就
又变成了让小宋自己想个办法?
司危倨傲道:打击一下他,省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成日里谋划着要如何从我手里抢你。
凤怀月苦口婆心:你都多大的人了,和小辈计较这些?况且小宋也并没有要抢我,他和你不同,思想比较高
雅。
天天就想着高山流水,顶多再想想醉倒在自己怀中。
司危撇嘴:下回找个机会,将他丢到乌牛山关几天。那座山里盛产到处乱抱的白毛老野人,胸口想必温暖柔
软得很,能一次把所有病都治好。
凤怀月:能不能微有点长辈的样子!
鬼船潜于海底,是不分昼与夜的。不过陨先生的船舱里有一处斜窗,白天时倘若天气晴朗,便会出现一束能穿透
海水的,微弱的光。凤怀月不解:水鬼也要见太阳吗?
不需要。司危道,不过这场航行漫长而辛苦,那些挤满客舱的乘客里,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
而这一丁点微弱的光,便等同于外界的璀璨金玉,会惹得人疯狂向往,甚至愿意为之付出所有。鬼船内所进
行的一切交易,全部标有昂贵的价格,哪怕你只是想呼吸一口不那么污浊的空气,都要被迫接受更为污浊的代价。
地板上有暗色的污渍,说不清究竟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凤怀月道:这艘鬼船,还真是名副其实。
乘客中会有人后悔吗?肯定有,但一旦登船,就再也没有了回去的路。凤怀月想起回廊里那一只只大腹便便
的恶灵,想起他们獠牙缝隙里挂着的丝丝血肉,一时间胃里泛起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司危:在杨家庄里待了三百年,原来你还是没适应妖邪吃人一事。
凤怀月:你怎么又暗搓搓地指桑骂槐?
司危:在杨家庄里待了三百年,原来你还是没适应鬼煞吃人一事。
凤怀月:“明着骂也不行!”
况且溟沉也并没有吃过人,至少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吃过。但现在凤怀月已经不想再就鬼煞一事和他吵架了,
连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吵也吵得没底气。于是抬脚一踢他,道:累了,给我弄张床。
司危:“哼!”
哼完之后,该掏的床还是要从乾坤袋里往出掏,被褥温暖松软,还很香,就是房内没有洗漱用具,得用符咒
洁净身体。片刻后,司危也躺了过来,伸手将他往怀中一抱,如此尤嫌不够,还要用一条腿压住。
凤怀月:烦了,想出走。
宋问回到彭府后,准备行动尚需几天。在这几天里,凤怀月在船上待得无事可做,天天双目炯炯着瞻明仙主,
而司危深知他千万闲不得,一闲,就要没事找事地与自己吵架,于是大手一挥,吩咐那些趴在船侧的水鬼统统去
滚下去捞鱼。
“给你悄悄稀罕。”
“好。”
当说不说,深海里的鱼,是真的很稀罕。凤怀月着接二连三被捧到自己眼前的,一条比一条丑陋的鱼,简直
痛苦万分,又没法骂人,还得顶着福婶丈夫的脸做出憨厚惊讶之态,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在回到船舱后,立刻
滔滔不绝怒骂瞻明仙主五百字,并且用后背对着他,拒绝再到任何一条鱼。
于是司危又召过来几只海妖,让人家天天挂在桅杆上唱歌,唱得嗓子都劈了也不准停,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停
了,因为凤怀月听腻了。
剩下的恶灵瑟瑟发抖,不懂陨先生这两天在发什么疯,同时生怕自己也被选中表演节目,但幸好,他们容貌
疹人又毫无才艺,只会吃人,登不得台面。
司危:“滚!”
恶灵嗖嗖地滚。
鬼船继续朝着阴海都的方向缓缓前行。
而一只金黄色的水鸟,于一日午间潜入海底,送来了一则讯息。
陨先生。恶灵双手呈上信,是尚未登船的那位客人,雪海山庄的主人夏仁。
他?司危漫不经心,他不是被彭府的人给抓了吗?
是抓了,但抓完之后,并未马上被处死,现在他想办法逃了出来,所以差黄鸟送,说仍想登船,并且愿意支
付千万的船资。
司危冷漠道:千万船资,说得好听,从哪里来,从他那被彭家查封的雪海山庄吗?
在雪海山庄外,他仍藏有私财,而且数额不小。恶灵道,这位夏庄主先前几次登船,出手都极为阔绰,现在
他正处在九死一生时,唯一的保命途径,就是登上咱们这艘船,自然更愿意以财换命。
他滔滔不绝,极力煽动着船长,倒不是因为多关心夏仁生死,而是因为在黄鸟送来的信里,还夹有一张潦草
纸条,备注着倘若能顺利登船,那么在船资之外,少不了还有别的好处。
恶灵果然财迷心窍,起来简直比接亲爹还要上心,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等到司危微微一点头,差点没
笑出声,赶忙出去吩咐舵手调转方向。
就这么重驶向了鲁班城。
凤怀月道:从恶灵到水鬼,起来没一个人对此有意见,宋问到底胡编乱造了一个多大的金额?
你也说了,胡编乱造,又不需要他真的付钱,自然想写多少写多少。司危道,更何况这些船工,原本也是希
望航程能越长越好的,越长,他们才越能从快被憋疯的乘客手里榨取越多的钱财。
也对。凤怀月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叮嘱道,等船只一靠近海岸,便会落入仙督府的埋伏,那时候你也不必出
手,只管带着我速速跑路。
司危:嗤!
凤怀月:你再嗤一声试试?
司危:啧。
凤怀月:我发现你这个人是真的很烦。
月光照不透海面,船舱里依旧是漆黑的。
但在船舱外,却有着极为漂亮的一轮圆月,正明亮万分挂在海的上空。
接人的小船准时抵达,像当初接邱莲一般,也接上了夏仁。而后小船便轻快而又敏捷地驶向大船,两根粗粗
的藤蔓再度自海下伸出,卷住了那被红布裹住的巨茧。
这回验证的时间,显然要比之前验证邱莲时慢上不少。藤蔓顶端的细须如触手般吸附揉捏着红茧,却迟迟辨
不明里头包裹着的到底是不是夏仁,但红茧又是无法被打开的,因为谁都知道,这红布一旦被解开,雪海山庄的
主人就会如疯了一般尖叫,又会像深秋的花一样火速干瘪。
恶灵盼着能得这好处,他眼见站在高处的陨先生已经面露不悦,生怕红茧会被扔入海中,赶忙踢了一脚藤蔓,
那藤蔓也就犹豫着将红茧放了下来。恶灵们赶紧一拥而上,抬着红茧送入客房,鬼船再度缓缓沉入海底,海面白
浪翻涌,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船身微微晃动着,使得床上红茧也跟着左摇右晃。凤怀月跟随司危一道进入这处船舱,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
首,只是轻轻一划,红茧便砰一声炸开,从中喷涌出如纷纷雪片一般的灵符,差点塞满整间房。
可见为了能让瞻明仙主省一些力气,越山仙主与清江仙主,也是实打实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司危双目微闭,掌心向上,那些灵符在他的操纵下,霎时金光四射!凤怀月被晃得眼前一虚,还未来得及再
睁开,就听耳边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
这是什么东西!
中计了!
是仙督府!
灵符似利箭道道飞出,先是盘旋于海,而后便啪啪附于船身!随着司危双臂缓缓上抬,整艘船也被迫缓缓浮
出海面,天空中,仙督府弟子早已排好阵法,手握长剑,严阵以待。
恶灵慌乱地冲进船舱,却不见陨先生!这一切变故都是在红茧上船后发生的,于是他们又奔向夏仁的船舱,
撞开门,迎面而来一把长剑。
因为价值三十玉币的大铁剑此时已经断为两截,所以凤怀月正握着的是司危的剑。恶灵应声倒地,凤怀月转
身道:我发现你这把剑,用着要比我那把更加顺手。
司危:怎么,你好像还觉得很意外?
凤怀月: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更多的恶灵已经发现了船舱里的古怪,他们纷纷四肢着地地狂奔过来。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仙督府弟子手
中的绳索也带着铁钩,代替符咒从四面方将鬼船固定在了空中!
司危冷哼:不自量力!
眼前血雾如雨,凤怀月嚷嚷道:不是说好不亲自打架的吗?
司危臭着脸:他们不顺眼。
简直没法说。凤怀月力大无穷,扯着他的衣袖,将人强行拽出了鬼船。
阿鸾!余回御剑而来,接应住他二人,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府中。
凤怀月一愣:府里出了什么事?
余回道:你儿子疯了。
一束火把扔过天,光芒转瞬即逝,凤怀月敏锐地注意到,余回的一股头发似乎被燎得有些卷。
再不回去,可能整座仙督府都要遭!凤怀月来不及细问,拉上司危就往回赶,气喘吁吁进了家门,还没开口
问,迎面就飞来一张烟熏火燎的《白毛图》!
彭流:进去!
绵延山野间,两位仙尊正在以灵力控制着眼前砰砰乱跳的巨大炼丹炉,炉身膨胀,显露出道道红纹,显然也
坚持不了太久,又要炸。天玑仙尊气喘吁吁道:这这要如何是好?
瑶光仙尊也无计可施,只能提出,实在制不住,你我就快点跑,免得再被燎走一半胡子。
天玑仙尊:那还等什么?你这情形,像是能制住的样子吗?
瑶光仙尊:一,二--
小白!第三个数字还没来得及数出口,远处就传来一声哨子精的叫嚷。
炼丹炉砰一声,乖乖杵在地上。
小白。凤怀月一头钻进《白毛图》中,他提心吊胆一路,生怕寿桃仙尊与寿面仙尊会变成黑脸仙尊与秃头仙
尊,现在一,幸好幸好,一个很白,另一个头发也不缺。
炼丹炉里的火也不算大。凤怀月趴在炉壁上使劲往里,一片火红中正蹲着一点莹白,小小的,弱弱的,有气
无力,于是担心地转过头:它没事吧,怎么着似乎快熄了?
司危闻言立刻不悦,质问道: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第 58 章(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两位烟熏火燎的老仙尊万般震惊,这种话你究竟是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而凤怀月关注的重点则比较不同,怎么
就认定是儿子了,我一直在把它当成女儿养。
已经过了三百余年,这两人一个颠倒黑白,一个不着四的毛病是半分没见改,甚至还很变本加厉,瑶光仙没
找到一句自己听的,于是命令两人好好继续守着炼丹炉。凤怀月对照顾漂亮女儿这件事,是没什么意见的,待两
位仙尊离开后,他便又趴在炼丹炉的缝隙处往里,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司危:“儿子。”
凤怀月:“女儿!”
司危听而不闻,依旧想要儿子,因为儿子可以随便乱扔,不顺眼时,还能打包送往金蟾城,或者鲁班城,或
者别的什么城。
距离小白炼出火魂尚需很长一段时日,凤怀月懒得与他争这个,只专心致志地守着炉子。与小白一同被投入
炼丹炉的,还有许多珍贵的灵草与灵石,司危道:早知如此,你我就该晚点进来,让它再多吃两天昆仑山的白食。
瑶光仙尊怎么会突然用这么多好东西替我炼制灵火?
司危答:反正老头闲着也是闲着。我猜他起初只是灵焰剔透可,想着用手头闲置的灵草随意喂喂,结果万没
想到它如此能吃,所以只能十个个地换大炉子。
小白屁股一扭,把自己整个埋进火堆。
凤怀月趴在门上紧急安慰,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我们能吃一点怎么啦,能吃是福!
两人就这么在画卷中守了两天一夜,直到傍晚时分,小白方才破炉而出。凤怀月刚一将它接到掌心,立刻便
觉察出了不同--在那颗小小的焰心里,像是已经蕴满了风雨雷暴,稍微触碰一下,指尖就会传来一阵微麻触感。
凤怀月当机立断,将来你再去昆仑山给它多讹一点。
司危屈起手指,赏了正在闪烁跳跃的儿子一个脑瓜崩。
而在《白毛图》外,鲁班城也好,三千市也好,或者是仙督府与彭府,都还乱得很。
鬼船已经被道道金光锁在了码头,仙督府的弟子正在逐名登记乘客,再将他们分批关押。岸边挤满了来热闹
的百姓,他们一边七嘴舌地议论着,一边又有些担心,毕竟一下抓了这么大的一船人,阴海都那头会作何反应暂
且不论,光是在修真界中,因这些人而牵扯出的关系网,只怕就已经大得不敢想。
“往后估计难有消停日子。”
一直拖着,难道就会有消停日子了吗?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快刀斩乱麻。
听说三千市里的商户最近也关了一半。
有跑了的,有被抓的,还有被同伙灭口的。雪海山庄自不必说,还有与雪海山庄关系密切的邱府,与邱府关
系密切的欧府,当日欢宴中那做东少女的家里也没被漏下,这么顺着线一嘟噜拎起来,三千市中的商铺别说关一
半,就算关个成,也称不上是奇事。
而在这场行动中,彭循与宋问都是功不可没。凤怀月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便问他们两个去了何处。彭流回答:
出息大了,都正在为姑娘愁眉苦脸。
凤怀月耳朵竖起来,这种好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快说说。
结果听了半天,两位少侠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为情所困。彭循的愁眉苦脸,是因为即便他已经将雪海山庄掘
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红翡,每每想起那未被及时救下的干尸少女,心里总不是滋味得很。而宋问的愁眉苦脸,是
因为邱莲,他被舅舅强行安排照顾小姑娘,这原也没什么,但问题是邱莲并不需要被照顾,只想见她自己的弟弟。
凤怀月:“……”
对不住,真忘了。
两人一回彭府就被兜进了《白毛图》,后来又顾着炼制小白,完全忘了在司危的结界中,还关着那名鹌鹑一
样的怯懦少年。他问:怎么不差人进来说一声?
宋问心里苦,他确实想过进《白毛图》,结果反被舅舅怀疑动机不单纯,以为这倒霉大外甥还在觊觎美人,
于是怒骂一顿,当场赶走。
凤怀月:“这就放,这就放。”
他找来司危,让赶紧把少年放出来。结界消散,邱环立刻哇一口吐出鲜血,脸朝下趴在地上,明显被憋得不
轻。宋问倒吸一口冷气,扛着人就往医馆跑,凤怀月也震惊道:怎么关一关都会吐血?
天生体弱,修为低微。司危道,与他姐姐相比,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邱莲才那般疼他。凤怀月道,只是不知道他这病歪歪的身体,往后能不能扛住家破人亡的惨剧。
扛得住扛不住,都是他的命。司危对别人家事并无兴,他握住凤怀月的手腕一试,道,自己都病歪歪的,倒
是关心起旁人来。
凤怀月道:我这叫债多不愁。
脑子有毒,魂魄不全,灵骨还是临时找来的青竹,一个比一个严重,而且都是一时半刻治不好的毛病,要是
天天伤春悲秋唏嘘这个,那我还如何能逍遥快活?倒不如开一点,该吃吃,该睡睡,船到桥头自然直。
至于为什么自然就会直,凤怀月心知肚明,那当然是因为有司危,毕竟先前自己独身一人来鲁班城时,日子
过得就远不如现在洒脱,至少会拿起算盘仔细打一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药钱。
在想什么?司危拍他的脑袋。
没什么。凤怀月低头躲开,并且在第二天时,专门抽空去了趟阿金家。
院中依旧坐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孩,凤怀月了一圈,觉得还是女儿好。阿金从屋里跑出来,见到他,也是高
兴万分,赶忙关上院门,又从屋中找出最好的茶,张罗着让媳妇去做饭。
不必忙了!凤怀月拉住他,我来,是有事相求。
仙师哪里用得着#039;求#039;,只管吩咐。阿金连连摆手,我这找的好营生,还是托了清江仙主的福。
我想买一块盖尤山的马皮,最好的那种。凤怀月往他手里塞了个钱袋,但我只有十万出头的玉币,能买到吗?
能,能,十万玉币买马皮,哪里有买不到的。阿金满口答应,我有个朋,就是做皮料生意的,盖尤山最好的
马皮,也不过两万玉币一张。
凤怀月一呆:不是二十万吗?
阿金比他更呆:怎么可能?两万玉币已经贵得很离谱了,最早的时候,只要几百金。
凤怀月无语万分:你说他怎么又骗我?幸亏没亲。
阿金没听明白,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骗仙师你?骗什么了?
凤怀月觉得这件事它不是很好说,就只咳咳敷衍过去,好在阿金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他办事麻利,当下
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带回了十几张马皮让凤怀月挑。
城中最近人人都在疯传,说几位仙主要出海,还有修真界诸多世家,也要派出弟子参与围剿阴海都的行动。
阿金问,是真的吗?
不好说,我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凤怀月抽出一张马皮,就这张吧,我要做一副手套,还得找个好裁缝。
阿金笑道:哪里用找,我媳妇就是裁缝,仙师可别不上她,手艺不比仙工坊里的老师傅差,是要替自己做手
套吗?
凤怀月从袖中掏出来一只大手套:就按这个尺寸!
彭府。
宋问刚一推门,就见大美人正迎面走来,皎皎飘飘,于是当场又要提写诗,结果凤怀月并不想听,问他道:
邱家姐弟如何了?
邱环的内伤不算轻。宋问道,不过经过医馆大夫的诊治,眼下已经见好,昏昏沉沉睡着,暂时由他的姐姐照
顾,对了,邱莲还同我说,她想去狱中的欧珏。
那她也没有起来那么算计与薄情。凤怀月坐在石凳上,宋问立刻又扛着石墩子挪过来,坚决不放过任何一次
贴近的机会。凤怀月脑瓜子嗡嗡响,深刻反思,当年的自己为何要跑去参加那场百日宴,不参加,不就什么事都
没有?
他提议,不如你再发展一点别的好。
宋问不肯,在他来,美人就是世间一等一的好。
凤怀月强烈拒绝:不不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况且我自己的烂摊子都还没有收拾完,与你当真不合适。
他这边焦头烂额地将大外甥轰走,转身就见司危正似笑非笑,靠在树下着自己,于是问他:你刚刚去哪儿了?
司危伸手一指,那是两位老仙尊的住处。他一大中午就被叫过去,盘问半天,无非又是些为何会受重伤的陈
芝麻烂谷子,直听得满心不耐烦,差点当场睡过去,好不容易才脱身。
你这样,的确不好去阴海都。凤怀月将手帕拍到他怀中,擦擦吧,满头虚汗。
司危可以接受自己满头汗,但不可以接受自己满头虚汗,因为男人必不能虚。
凤怀月道:没事,你可以适当地虚一下,反正现在也用不到。
司危下巴架在他肩头:说不定重温旧梦一下,你就能想起前尘旧事。
凤怀月自暴自弃,那就让我继续失忆好了。
司危将人拉到怀中:大美人就该浪荡一些,何必如此矜持。
凤怀月道:你若非要这么学宋问说话,他还说我既生了这张脸,就应当娶上个。
司危嗯了一声:那我要排第一。
凤怀月一巴掌将人拍开,不管排第几,都要等你不虚了再说。
司危不满强调:都说了我本来就不虚。
虚不虚,得由两位仙尊诊断,你这人讳疾忌医,说得再天花乱坠多我也不信。不仅不信,凤怀月还拒绝了司
危今晚粉】扑-儿文=~學!可以亲自一试的提议,不试,试出来万一你真虚,容易让我怀疑三百年前的自己。
司危恶狠狠把他按在怀里掐。
凤怀月:啊啊啊!
余回走进院子又转身出去,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在这个时候挑这条路。
司危松开手:回来。
余回又调了个头,道:瑶光仙尊的意思,并不希望你去阴海都。
现在修真界的力量需得分为两拨,一半镇守陆上,维持秩序,同时时刻留意那些蠢蠢欲动的千丝茧,另一半
则是出海除魔。两位仙尊是想将司危带回昆仑山疗伤的,余回道:不过想也知道你定然不会答应,所以我提前来
告知一声,也好让你与阿鸾心里有个底。
凤怀月道:好,那你就先去昆仑山。
司危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方才怎么不见你如此爽快?
余回经验丰富,并没有问方才两人正在讨论的事,休想再玷污我的清白。
司危是一定要去阴海都的,谁劝都不肯听。
夜深人静时,凤怀月坐在床上问他:为什么?
司危道:因为你会去。
凤怀月语塞,他确实想去,因为溟沉在那里,有些话还没有亲自问明白,但抬头司危,又心理挣扎半天,最
终还是嗡嗡嗡地说,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司危道:那我也要去。
凤怀月被噎了一下,搞了半天,你去不去其实与我无关?
司危将他拉进怀里,掌心在背上慢慢地按,那些由青竹拼成的灵骨,薄薄的,像是稍微一捏就会错开。凤怀
月初时以为他又在实践一些非礼行径,还挣扎着想躲,后来却慢慢觉察出气氛不对,犹豫着问:你
不知道。司危道,但我要去找找。
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用嘴唇去触碰那道由脖颈至腰窝的细细伤疤。凤怀月被亲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翻过身,
将司危伸手整个揽进怀中:那你的伤怎么办?
养一养便是。司危捏他的指尖,别听那两个老头的,现在有你在,我自不会再去送死。
凤怀月将手抽回来:我不信,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起来都不是很惜命。
司危一笑:嗯,为你,死了也值。
凤怀月:呸呸呸。
司危又凑上来亲他,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没了我,你还有七个。
凤怀月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等着白天那句应当娶个,一时又气又笑,扯住他的耳朵:胡说什么。
司危哼哼地埋头在他脖颈间,一眼去,宽肩窄背细腰长腿,凤怀月顿时觉得三百年前的自己眼光还是没有问
题的,毕竟霸道仙君常有,但这般容貌英俊身材好的也不常有,走过路过,确实不能错过。
司危道:可以脱了衣服给你。
凤怀月狐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但司危就是知道,因为这种事他三百年前经常做,熟练得很。
凤怀月:快点把裤子留下,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司危:嗤!
成年人睡觉,就是要不穿衣服,总之凤怀月被他抱在怀中,做了整整一晚上不怎么能说的梦。翌日清晨起床,
伸着懒腰一推窗,差点把懒腰又吓回去:你怎么在这?
宋问兴致勃勃,他昨晚谱了一支美妙雅曲,因而今日一早就来奏于美人听。
凤怀月推拒不得,被迫坐在树下,呵欠连天。
可见果然还是年纪大了,人也变得比较荤,比起听这风花雪月,还是觉得睡觉好。
===第 59 章(清江仙主一款必不可少的...)===
一曲终了,架势还要有第二曲。凤怀月按住他的胳膊,问:你的舅舅呢?
房。宋问道,他最近正在为阴海都一事焦头烂额,谁都不顺眼,一见我就骂。
至于彭循的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虽然不懒,成天精力四射地到处乱窜,但年纪小经验少,砸锅
之事常有,一样天天挨骂。
按彭流的意思,是想让这大侄儿留在家中,但彭循却不肯,硬要跟船出海前往阴海都,闹得还挺凶。余回闻
讯赶过去打圆场,先是夸了两句小彭,转头见门口站着的大外甥,又怒斥道:你再你!
宋问无语得很,我不是也要去阴海都?
余回道:你那是想去阴海都吗?在阿鸾说要去之前,怎么不见你主动提?
宋问:“那我不去了。”
余回;“你敢!”
宋问:“……”
彭循:“……”
总之这件事最后的决议,便是由余回亲自带着彭循与宋问出海,彭流则是留在鲁班城中,继续镇守整个修真
界。
凤怀月问;“两位仙尊怎么说?”
宋问道:仙尊本欲带瞻明仙主回昆仑山,但是他执意不肯。不肯,那就谁都没辙,再多说两句,还要换来瞻
明仙主冷冷一句:怎么,你们想让本座在这种时候独自偷生?
此话一出,即便是两位仙尊,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在整个修真界中,的确是各人有各人的责任,数百年如
一日守护昆仑神山的七位仙尊也好,或是近些年来,每日刚一睁眼就被诸多事务压身的余回与彭流,甚至是那三
百年间疯疯癫癫的司危,也没少将他自己的灵焰往外送。
宋问道:我舅舅也并没有要劝说瞻明仙主的意思。
司危这伤,伤得分外扑朔迷离,落在几个人眼里,就有几种不同的法。
余回与彭流都当他是因为捏那偶人而导致的灵力虚耗,让熬了三百年的身体雪上加霜,才会起来半死不活。
这种伤说轻不轻,但也不至于重到性命攸关,所以平日里是既上心,又不至于完全上心。
而两位仙尊因为亲自替司危疗过伤,知道他此刻的破烂程度,有心想缝补,但一问不出缘由,二又没法将人
带回昆仑山,再加上修真界此刻又确实离不得人,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声。
至于凤怀月,自然是想让司危去昆仑山的,但一旦司危去昆仑山,又会出现一个问题一一余回在面对阴海都
时,就要少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修真界的胜算,也会由成惨跌至不过半。
宋问继续道:人活一世,重在自在随心,依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倒也不必过于忧虑,更何况忧虑了也没
用。就好比凤公子,我的舅舅与越山仙主都觉得最好是能将你送至昆仑山继续疗伤,但他们也清楚,肯定劝不住,
所以压根就没提。
你这话也对。凤怀月道,这么一比,我倒成了瞻前顾后,最不洒脱的那个。
瞻前顾后不好,得改。凤怀月站起来,正准备去找司危,就见门外匆匆跑过一名小厮,似着急忙慌得很,于
是将他叫住,问道:出了何事?
回凤公子,是那名姓邱的小少爷。小厮答,他又吐血了,我这是要去取药。
听说吐得血还不少,哇哩哇啦小半盆,将邱莲吓得连连大叫。府里的大夫已经帮他过了,说是内伤,不仅灵
脉虚弱,神魂也被震得稀碎。凤怀月听得百思不得其解:那邱小公子只是在瞻明仙主的结界中被关了几天,怎么
就伤成了这副鬼模样?
小厮道:邱姑娘的确是这么同大夫说的,没听她提别的伤。
邱莲向来疼邱环,理应不会在这种事上同大夫撒谎,可是一个好端端的少年,哪怕身体再脆再弱不禁风,进
一趟结界就出来吐半盆血,也着实不太可能。于是凤怀月便同宋问一道过去究竟,此时的邱环已经再度昏睡过去,
邱莲正在着急地拉住大夫询问:他刚出结界时着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反而有性命之忧?
大夫摇头,道:邱小少爷在刚出结界时,情况也称不上有多好,不过现在的确是更重了。邱姑娘说令弟只是
在瞻明仙主的结界中待了几天,出来就变成这样,属实荒谬,所以最好还是再往前想一想,他以前是否受过什么
陈年旧伤。
没有,绝对没有。邱莲一口否认,我的弟弟一直与我住在一起,他并不惹是生非,平时连多的话都不肯说,
怎会冒出陈年旧伤?
邱姑娘先别着急。凤怀月跨进院门,瞻明仙主的结界,姑娘是亲自待过的,理应知道那只是一片无昼无夜的
混沌天地,并不会伤人。
邱莲气恼道:可是我弟弟在被关入结界前,肯定是没受过其他伤的,若你们坚持结界内也不会受伤,那便只
剩下了一种可能性,瞻明仙主在将环儿关入结界时,弄伤了他。
这怎么还讹上人了。当初司危将这姐弟两个丢进结界时,凤怀月就站在跟前,无非是一拂袖的工夫,何至于
会弄伤。凤怀月进屋了邱环,铜盆里血渍未干,确实触目惊心。此时宋问与邱莲仍在院中,大夫便凑过来悄声道:
是伤。
凤怀月一愣:当真是在结界里受的伤?
不好说是不是因为结界,但绝不是陈年旧伤。大夫提议,不如由凤公子去问问瞻明仙主?万一能问出缘由,
我这头也好对症开方。
凤怀月点头:“也好。”
他让宋问继续陪着邱莲,自己则是找到司危,问他结界的事。
司危道:除非邱环有本事先从结界中醒来,再自残。
凤怀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件事就显得更奇怪,你说他到底是从哪儿受的伤?
邱莲这回算是有功于修真界,现在她的弟弟莫名其妙伤得半死不活,仙督府自然不能不管。既然司危这头问
不出个四五,那就只有从邱府的人口中寻求答案,幸好他们此时都被关在大牢中,也不难找,挨一挨二问过去-一
依旧什么都没问着。
一直负责替邱环调理身体的老大夫也说,没见小少爷受过什么伤。
凤怀月回到住处,斩钉截铁:那就肯定是你的结界有问题。
司危二话不说,挥袖就把他扔进了结界,半个时辰后再拎出来,凤怀月晕头晕脑,追着他满院子打。
今晚粉】扑-儿文=~學!少进我的房间!
是夜,面对紧紧关闭落锁的房门,瞻明仙主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凤怀月站在门口听了半天,确定对方是真的
走了,于是在心里回味,原来三百年前是这个调调。独自睡一张大床,任意翻滚,也很快乐,他仰面朝天将被子
一拉,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窗户那里就传来斯哈斯哈的声音。
凤怀月纳闷万分,这么鬼动静?掀开床帐趿拉着鞋走过去,一开窗,赫然出现一颗奇丑无比的水鬼头。
啊!
昔年旧事再度上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回瞻明仙主手头没有那么多妖魔鬼怪,所以只能用水鬼充数来吓
人,所幸效果差不多。凤怀月睁着眼睛在床上坐了大半夜,硬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转头身边的罪
魁祸首,倒是睡得很熟,于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夹着枕头就去投奔余回。
清江仙主对这一套流程很是熟练:是可忍熟不可忍,分,必须分!这样,你先在这里休息,明日一早,我去
替你找他。
言毕,呵欠连天出门寻地方继续躺。凤怀月成功霸占了余回的床,挥袖灭灯美美入睡,这大概也是多年前养
成的习惯,总之他是没有任何拘谨,睡得比在自己床上还要更加舒服,翌日中午神清气爽伸着懒腰出门,将瑶光
仙尊得目瞪口呆。
凤怀月及时解释:我房间里闹鬼。
瑶光仙尊训斥:胡言乱语,彭府哪里来的鬼?退一万步讲,即便彭府当真闹鬼,难道你还会怕鬼不成?再退
一万步,彭府客房何其多,你就非要来此处借宿?
凤怀月:你要这么说,也对。
关键时刻,幸有余回及时赶到,连哄带骗地将老仙尊送走,再回院中时,司危也寻来了,正靠在门框处,道:
来功夫的确不及当年,竟然能被那老头说得哑口无言。
凤怀月目视前方,听而不闻。
余回及时加入这个家:阿鸾让我告诉你,他要同你分手。
司危:你告诉他,我不准。
余回:他不准。
凤怀月:什么事都由他说了算吗?
余回: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吗?
司危:是。
余回:他说是。好了,可以了,白天就先吵到这里,我还要去一趟仙督府,晚上回来再继续。
凤怀月被迫将已经准备好的凭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缺失了清江仙主这尤为重要的一环,架就不是很能吵得起来了。待他御剑离开后,小院里寂静一片,凤怀月
经过短暂考虑,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惯着对方大半夜四处放鬼的恶行,于是继续目不斜视往院外走,结果被司危扯
住了发带。
放手。
走。
走什么走。凤怀月将自己的发带抢回来,不解地问:去哪儿?
司危道:去找邱环受伤的原因。
邱环受伤的原因,这算公事,那两人的确可以同往。凤怀月勉强接受,问他:你有头绪?
司危点头:有。
是什么?
等余回晚上回来,我告诉他,他自会转告你。
凤怀月不满:你这人怎么公私不分?
司危目光一瞥:你从刚才到现在至少踩了我五次,倒是公私分明得很。
凤怀月又踩了今天的第次,我这叫不畏强权。
司危:放肆。
第七次。
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若就公论公,少说也是个不敬之罪。但若论私,就不但不用罚,估计还要有赏,毕竟也
不是谁都有本事能将瞻明仙主踩得如此心情舒畅。司危往他腰间扶了一把,放缓语调:你得有一把的剑,有没有
什么格外喜欢的?
没有。凤怀月道,都不如我的断剑。
毕竟名剑常有,但靠自己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剑,却只有那一把,凤怀月继续道:你不懂,我刚拿到它的时候,
高兴极了。
司危笑笑,我懂,刚找到你的时候,我也高兴极了。
===第 60 章(凤怀月递出去的胳膊僵在半...)===
邱家姐弟所居住的小院里听不到一丝声响,很安静,却并不是寻常午后小憩时的那种安静,而是带有一丝诡异的
沉闷。细细时,窗与门的缝隙里,竟像是正在流淌着某种不见的粘稠液体。凤怀月停下脚步,皱眉道:出事了?
司危抬手一挥,强行撤去了笼在房屋四壁的结界,惊天动地的声响也随之传来--那是邱莲撕心裂肺的惨叫!
凤怀月心里一惊,急忙破门而入,装入眼帘的一幕简直令他目瞪口呆。少女正蜷缩在床上痛苦尖叫,而本应该昏
迷不醒的邱环,现在却趴在床边,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姐姐,另一只手如邪魔一般,生生伸进了她的胸口!
“你做什么!”
“别过来!”
邱环也是面无血色,起来奄奄一息得很,但吼声倒是不小,吼完了,就又扑回床边,咬牙接着往外拽。凤怀
月这才清,在邱莲的心口处,竟然还隐隐浮动着一层黑色的祟气,此刻那祟气正如藤蔓一般不断变换着形状,将
邱环细不溜丢的手腕勒了个血肉模糊。
凤怀月反手抽出司危腰间佩剑,金音铮鸣间,祟气霎时变淡,像是感应到危险,要惊慌逃回邱莲体内,邱环
又哪里肯,趁机往外死命一扯,整个人也跟着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凤怀月单手接住他,另一手挥剑一砍,祟气顿
时在空中痛苦扭曲变形,没过多久,便彻底消散殆尽。
邱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顾不上自己血淋淋的手,先扑过去试了试邱莲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方才松
了口气。凤怀月命小厮速速去请大夫,又将邱环扶起来,单脚踢过一张椅子塞到他屁股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祟气。半天憋出三个没用的字。
“哪儿来的崇气?”凤怀月问。
邱环却不肯说了,再追问,干脆眼一闭又装昏过去。凤怀月得无语,转身对司危道:他这一招倒是好用。
方才那股祟气,应当已经在邱莲体内存活了颇长一段时间,与她相融得太好,以至于连你我都未能及时察觉。
甚至邱莲本人可能都不知道,否则她没道理不及时求助。
大夫赶来之后,替两人先做了一番简单诊治。邱莲的伤势要更轻一些,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人便悠悠醒转。
姑娘别动!临时找来伺候她的小丫头急忙伸手压肩,道,大夫叮嘱过,这几日最好还是躺着。
邱莲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处厚厚的绷带,问道:我的,我的弟弟呢?
他没事,只是在替你除祟时,腕骨受了些轻伤,此时正在隔壁屋里躺着。凤怀月道,哪里来的?
邱莲与邱环一样,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也沉默不语。她不说,凤怀月也不逼,只是坐在桌边等着。屋内寂静
沉闷,最后还是邱莲先熬不住,低声开口道:我若说了,凤公子,你可否答应饶一人不死?
凤怀月问:“谁?”
邱莲答:“我的继母。”
她?凤怀月问,这是你弟弟的意思?
邱莲并未否认。她与继母的关系并不好,这不算什么秘密,既然为其求情,的确只可能是出自邱环授意。
凤怀月又问:你身上的祟气,是她所为?
邱莲点头:是她,还有我那道貌岸然的叔父。
就像司危所猜测的,邱莲起先并不知道祟气的存在。她道:直到这次环儿莫名其妙受伤,我追问他原因,他
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都是我亲手所为,只不过因为受祟气所累,所以在清醒过后,并不记得都发生过哪些事。
邱环在年幼时,曾无意中见了母亲往姐姐体内种下祟气的全过程,他当时胆小,又被长辈连哄骗带威胁,也
就没敢声张。这么多年来过去,着姐姐似是身体无恙,便也慢慢安下心来,甚至觉得祟气或许已经主动消失了。
但其实所谓无恙,仅仅是因为有邱夫人按时在邱莲的饭菜内混入丹药,暂时压制住了祟气。后来雪海山庄出
事,邱家也跟着风声鹤唳,邱夫人忙于家中事务,不小心忘了丹药的事,结果祟气很快就发作了一次。
邱莲道:就是在赴宴的前一日,那一晚,我失去理智,在打伤环儿之后,就昏了过去。他不敢同我说,准备
抽空去找他的母亲商议,谁知第二天就被瞻明仙主关进了结界。
凤怀月道:在他离开结界之后,又被你伤了一次?
是。邱莲点头,他不愿让自己的母亲再多担一项罪责,所以决定依旧不向旁人求助,只由自己动手,替我除
掉祟气。
此举说不上无私,也说不上自私。因为自己动手除祟气,邱莲受的苦楚虽然更多,但邱环自己也有被祟气吞
噬的风险。邱莲道:他并不知道是我出卖了邱家,因此并不敢向仙督府提出更多要求不过或许他也知道。
毕竟邱环只是弱,并不是蠢。按照原计划,邱莲是准备在这个弟弟初出结界,还未苏醒之前,就带着他远走
高飞的,到时候只推说是逃了出去。谁料邱环却冷不丁开始吐血,一时片刻走不掉,邱莲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何
邱府上下皆入狱,只有自己与他能住在客房。
凤怀月道:这倒不难,只告诉他邱府的倒台与你无关,你仅仅是在邱府倒台之后,为了能护住他,所以供出
了一些不轻不重的内|幕,如此,他应当也不至于怪你。
怪与不怪,往后都只有我同他相依为命了。邱莲握着被子,出神道,我会尽快带他离开这里。
凤怀月见她神情疲惫,便也没有多做打扰。离开小院后,天色尚早,原本准备去找司危,又及时想起两人仍
在吵架中,于是刹住脚步,调转方向,翩然去了仙督府。
彭循与宋问此时都在那儿,正忙着处理鬼船上的乘客。彭循抬脚一踹:这活归你。宋问莫名其妙:这活怎么
就归我了?
彭循伸手一指,凤怀月顺着他的方向过去,就见满屋子体态婀娜的妙龄少女,确实像是宋问该干的活。
宋问却依旧拒绝,自愿前往阴海都的美貌少女,估计十个有个都能讲出一段悲惨往事。而他此生见不得的就
是美人受苦,儿时那阵刚学会记事,机缘巧合在街头巷尾听到凤怀月殒命枯骨城的故事,简直悲痛欲绝,回家之
后茶饭不思,哭了差不多能有三天三夜。
凤怀月:
彭循对这有病往事也甘拜下风,为了避免情圣再度嚎啕,只好替他承接了这个活。
宋问伸长脖子往门口:凤公子怎么独自来仙督府了,瞻明仙主呢?
问这话的倘若是余回,那凤怀月能立刻滔滔不绝历数司危十条罪状,中间不带丝毫停顿,但现在换成了大外
甥,为了避免对方还对自己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诡异幻想,凤怀月决定委屈一下,暂且装一装瞻明仙主如狂,遂
云淡风轻答曰:哦,我是要去昨日订的手套,顺便再催他们快些做好。
甚是情意绵绵。
宋问一听,果然叹气,起来又要当场失恋,仰天吟诗三百首。凤怀月及时制止,转移话题,将邱家姐弟的事
情于他说了一遍,又问:你上回说的那个什么村,情况如何了,可方便安置这二人?
方便。宋问道,若他二人愿意,随时能启程。对了,还有一件事,此番邱莲有功,本能获取一大赏钱,但她
自愿放弃大半,只为能替欧珏换一条相对轻松点的生路。
少男少女间的情愫,不管与不,都是一样又纯情又伤感,几句话就能记一辈子。凤怀月稍稍叹了一声,想着
闲来无事,便又绕到监牢远远替邱莲了眼欧珏,而在欧珏隔壁关着的妇人,恰好就是邱莲的继母。
宋问道:她做的恶事当真不少,近三年来一车接一车地往雪海山庄运送少女,单凭这个,便是任谁求情都没
用。有功劳的是邱姑娘,仙督府只消将她安排好便是,至于那个只知道挂在自己姐姐身上的弟弟,还没资格来同
我们谈条件。
凤怀月了一眼妇人,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样貌极为清汤寡水,谁能想到心性竟那般恶毒,生生往继女身上引
祟气,还一引就是这么多年。
恰好,此时邱夫人也抬起了头,缓缓向这边,四目相接,对方忽莞尔一笑,笑得唇红齿白,说不上到底是不
是挑衅。
宋问道:或许她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绝无生路,与其跪地求饶,倒不如站着死。
凤怀月问:她平日里对邱环如何?
极为疼。宋问答,邱环自幼体虚,家中人人都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亲生母亲尤甚。
可她现在起来却一点都不记挂儿子。凤怀月道,难道就这么有信心,坚信邱环一定能安然脱身?还是说她其
实也留有别的后手,你查了吗?
宋问犹豫:“这……”
再多盯盯吧,或许还会有发现。凤怀月了眼天色,觉得司危此时差不多也应该忙完了,于是转身先回了彭府。
路过街边小摊时,不忘买一包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炸糕,甜滋滋的,红糖桂花馅儿。
回家之后。
司危伸手:拿来。
余回熟练上岗:阿鸾说他不想给。
凤怀月递出去的胳膊僵在半路,不我没说!
司危,正准备语重心长一番,结果就见对方正在用傻子的眼神着自己。
……什么态度!
于是这一晚,凤怀月依旧是借宿在余回房中。他睡意全无,盘腿坐在床上出神,一边琢磨那位邱夫人的异常
举止,一边着窗外。夜深露重时,满院花影总算有了动静,司危推门进来,将他往怀中一揽,抱着就往外走。
可见尚有还一丝良知残存,因为并没有直接在床上睡。毕竟这种事两人在三百年前也不是没做过,直接后果
就是余回五雷轰顶地向彭流控诉:他们甚至都不在乎那间房子到底是谁的。
糖糕放在桌上,已经凉透了,凤怀月道:你若是早点来,还能吃一口热的。
司危撇嘴:让你陪他多玩一阵。
怀念当年逍遥好时光的人有很多,余回自然也算一个。凤怀月单手揽着司危的脖子,双脚在夜色里随意乱晃,
扫过花丛时,乱红如雨,惊飞一群闪烁流萤。
“哎!”
下一刻,他便被司危抱着转了个圈,更多的萤火虫因此飞了起来,如碧绿繁星洒落夜空。深夜的花园里是没
有旁人的,凤怀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别闹。
他从对方怀里溜下来,赤着脚往花丛深处跑,寝衣上随意裹一件宽松外袍,被月光照得朦胧发亮。论美人究
竟能有多美,即便是受病痛所累三百年,也依旧皎洁明亮。花海尽头是一片湖,他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将双
足浸入冰凉的湖水中。须臾,司危也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往他眼前递了一束花。
三百年前能之如狂,也不是全然情不知所起,至少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手段,还是颇能讨美人欢心的。凤怀月
向后靠在他怀中,问:这也是你当年的手段?
司危笑了粉扑-儿文=~學)一声,指背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两人在花园里待了好长一阵,方才回了卧房,司
危背着他,凤怀月手里捏着花,染得满袖生香,床帐也香。
在床上滚了两圈,凤怀月才发现自己脚背处有一处添血痕,该是方才在花丛中被蔷薇刺所伤,很浅,估摸明
早就会痊愈,司危却偏偏要低头去亲,他的唇瓣温柔地包覆住那道伤痕,舌尖一卷,凤怀月脑髓就也跟着发麻。
重伤未愈的虚弱病患受不得这种刺激,他咳咳咳地咳嗽了半天,示意对方自己快死了。
司危将人抱进怀里,掌心在背上拍,却又不是单纯止咳的那种顺气,而是连揉带捏,于是两人就又莫名其妙
亲在了一处,凤怀月气息不大稳,也不知是不是不甘,突然冒出一句:我都还没想起你来。
司危道:“不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那万一我想不起来,哪天又跑了呢?凤怀月试图推开对方,反而换来越发用力的一番亲吻,
司危扣着他的手腕,对视时,紧缩的瞳孔像是某种兽类。凤怀月以为接下来这人又要恶狠狠将自己关进合山大殿
亲自管教,结果司危却不按套路出牌,道:那你就将我关起来吧。
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凤怀月:这谁敢。
司危将脑袋整个埋在他颈侧,带着鼻音稍微哼了一声。
凤怀月:“好好好,睡觉。”
属实招架不住。
翌日傍晚,凤怀月还专门又去买了包炸糕,这回是揣在袖中偷偷摸摸带回家的,生怕再被余回撞到,胡乱吹
凉后飞快塞进司危嘴里,硬生生吃出了偷情的架势。
在大夫精心医治下,邱家姐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地走动。邱莲道:我该带着弟弟离开了。
这么快?凤怀月道,若我是你,就会等到完全康复后再动身。
不碍事。邱莲摇摇头,在这里,环儿总是会想起他的娘亲,然后就会来找我。
先前是央求能保住他母亲的性命,后来可能是见姐姐言辞多有闪烁,就又改成了只想见一面,但只见一面,
邱莲也同样无法帮他如愿。姐弟之间的关系因此越来越僵,邱莲道:离开鲁班城,换一个环境,或许能好些。
凤怀月能出邱莲已经有些神无主,但一个小姑娘,拖着弟弟,遇到这种家破人亡的悲剧,能神有主才不正常。
彭府确实不是一个能安心休养的好地方,换一个环境也好,凤怀月点头道:好。
邱莲明显松了口气。她的包袱是早就收拾好的,随时都能走。当天下午,马车便载着这对姐弟离开了鲁班城。
在临行前,宋问也来送行,他道:你是救了他,不是害了他,大可不必如此唯唯诺诺。
邱莲应了一声,道谢之后,便转身钻进马车。
凤怀月道:怪不得三不五时的,坊间总能听到有小姑娘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宋问自谦,一般一般,也并没有很多。
余回抬脚往大外甥屁股上一踢,打发他去干活,见不得这份游手好闲。
马车很快就行驶上了山路。
邱环一直趴在车窗处往外,得整座城都没有了影子,还在,过了很久,方才坐了回来,扯起袖子擦了擦脸上
的眼泪。
我们往后要一直住在那个小村子里吗?
嗯。
远吗?
很远。
越远越偏僻,才越安全,毕竟邱府也不是全无仇家,这么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倘若被人盯上,着实麻烦,只
有躲去天边。
邱环喃喃道:那就没有人给爹娘烧纸了。
邱莲听得心里一揪,邱府众人将来的命运,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从未拿出来摊开说过,只憋在心里。
而现在可能是因为要走了,邱环也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又顾忌着外头有彭府的马夫,而不敢大声。
姐姐。
嗯。
邱莲着他:听话,别哭了。
我想先留在这里,等着给他们烧完纸之后,再邱环呆呆地瞪着眼睛,应当也用不了太久。
邱莲点头:好。
马车驶入下一个山弯,却久久没有再驶出来。
仙督府中。
司危:出来。
小白:
它深深躲在亲爹衣襟最深处,简直恨不能将自己与那些布料融在一起。司危眉头微皱,两根手指夹住一点也
不知道是屁股还是脑袋吧,总之硬生生将一团胖火扯成细面,最后啵地一下全部弹了出来。
去解决干净。
小白慢悠悠贴着墙飘,试图逃窜,不想吃脏东西,但未遂。司危扬手将它丢进监牢,轰一声,地下便燃起了
白色的滔天火。
数千恶灵张开大嘴,愤怒地想要将这点灵焰撕扯粉碎,但干枯的爪子又哪里能抓得住火。他们在光焰里接二
连三地化为粉末,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痛苦。
等凤怀月寻来时,监牢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空气中青烟袅袅,哪里还有恶灵的影子。小白一见到他,
立刻飞速冲过来,一头扎进怀中,就差扯起并不存在的嗓子哇哇大哭。凤怀月扯了两下没扯开,立刻皱起眉头问
司危:你又让我的女儿干什么了?
司危敷衍地回答:吃了几个恶灵。
具体几个?
两个多一点。
多多少?
三千。
小白被妖魂撑得没法动弹,只能蜷成一团慢慢消化。是夜,失去了上床权力的瞻明仙主身披睡袍,站在床边,
居高临下道:多吃点是为它好。
凤怀月驳斥:胡说,那你怎么自己不去吃?
司危怒道:那玩意我要怎么吃!
凤怀月掌心蕴起一团灵力,按在小白身上来回轻揉,好不容易才将它揉得消停下来,抬头命令:你,给它讲
个好听的睡前故事。
司危:另一座监牢里还关着几百个水鬼。
凤怀月:出去出去!
但是最后,那些水鬼也还是被小白悉数吞进腹中,司危拎着儿子面不改色搞威胁,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小白有气无力,嗝。
那辆消失在山弯的马车,最终还是被仙督府弟子带了回来。车夫晕头晕脑地自述,自己当时正在赶着马,突
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时,马车里的邱家姐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妨。凤怀月道,人并没有丢。
距离鲁班城不远处,有一座清冷小镇,早些年这儿因为地下有矿石而很是热闹了一阵,现如今矿石被开采一
空,热闹也就随之消散,只留下一处又一处巨大的地坑,与一些挪不动窝的垂暮老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邱环问。
不走了。邱莲四下,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没什么外人的地方,最安全。
邱环道:可是这里没有客栈。
不必住客栈,你没听方才那老人说吗,这里到处都是地坑。邱莲道,地坑也是能住人的。
住在地坑里,静静等待着至亲死亡的消息。这件事在邱莲来,并没有什么凄惨的,她只是可怜自己的弟弟,
于是主动握紧了他的手,却被轻轻挣开。
邱环道:我自己能走。
邱莲垂下眼眸,好,那你就自己走。
邱环踩着一颗又一颗破碎的矿石,也不知绕了多久,直到双腿都走得麻痹了,方才纵身跳入一处巨坑。
邱莲也跟了下去。
一条条红色的,闪动着的缝隙在地面转瞬即逝。
===第 62 章(你听听你这个粗鄙的用词...)===
这处地坑并不像邱莲以为的那般坎坷难行,相反,还以石子铺出了一条相对平整小路。越往下走,路越宽阔,若
是细心,隐约还能闻得人声。邱莲心中不安,拉住邱环,道:别走了。
邱环回头了眼她,奇怪道:为什么?是你说不住客栈,来住地坑的。
这不像是荒废的地坑。邱莲提醒他,应该已经有人住在了这里,我们还是换一处吧。
邱环却站在原地,任她拽也不动。邱莲心里焦急,语调也放厉三分:不要命了吗,你又在磨蹭什么?
她训斥弟弟训斥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这回邱环却没有小跑着地跟上来,而是稍稍笑了粉扑-儿文=
~學)笑,道:要命?我原本就活不了太久。
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站在漆黑的地坑里,用这种平静到几乎诡异的语调叙说着他自己的生死,画面实在是
有些恐怖了,恐怖到邱莲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觉得弟弟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怎么忽然就开始胡言乱
语,她咬牙低斥:你乱说什么!
没乱说。邱环干脆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了地坑小路旁,我快死了,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只是瞒着你而
已。
邱夫人年轻时做的不是什么好营生,也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药,还是因为那些被拐少女的诅咒终于生了效,总
之邱环刚生出来时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邱夫人自然不肯,这些年来,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她试过不少
办法,却都生效甚微,最后不得不走了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邱莲问:“什么路?”
邱环的目光向她身后。
邱莲浑身汗毛倒竖:你你在什么?
粗重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与此同时,还有男人呵呵的尖细笑声。邱莲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匕首悄无
声息滑入她的掌心,而后猛地转身一刺--
匕首当啷落地,身材无比高大的男人像拎一只小鸡仔般,将少女整个悬空扯了起来。邱莲尖叫出声,她拼命
踢打着,又向自己的弟弟,发现对方竟然依旧平静地坐在原处。
别打晕她。邱环撑着站起来,也别打伤她。
男人一路拖拽着邱莲往地坑深处走去。
浓而不散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邱莲双脚乱踢,裙摆很快就从碧绿变成发黑的红。长长一截路,她几乎是
踩着血坑踉跄过去的。巨大的恐惧使她胃里不断翻涌,蹲在地上干呕,男人没有耐心等,直接将人推进了一处房
间。
几名身穿黑袍的男女很快就上来压住了她。邱莲大声尖叫,她曾在三千市中见过类似打扮,知道他们是地下
医馆的大夫,恐怖血腥的传闻霎时涌入少女脑海,她用尽全力去咬那按住自己的手,试图挣脱,却还是被牢牢捆
在了床上。
而邱环就站在床边,依旧用细细的语调,平静地说:这就是母亲为我选的最后一条生路。
那些曾存在于邱莲体内的祟气,并不只是因为继母想折磨继女,而是为了能让此时的手术更加顺利。邱环继
续慢吞吞道:原本这些祟气被隐藏得很好,但后来我却受了伤。
受了伤,仙督府那些人就要查明原因,于是邱环不得不主动暴露出邱莲体内有祟气这件事,推说自己的伤都
是她失心疯时所为,才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邱莲道:“不是我伤的你。”
邱环道:“不是你伤的我。”
黑袍人们端来了托盘,邱莲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邱环将手轻轻搭在她被冷汗浸透的脖颈处:虽然我也不想,但我这副身体确实是撑不下去了,我们是亲兄妹,
姐姐的身体,我应当不是很难适应。
邱莲震惊地骂道:你疯了你,你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吗?我的弟弟不是这样的,走开,你们都走开啊!
她崩溃地挣扎着,却哪里能挣脱。那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忽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分
不清是毒牙还是毒针,深深刺入了她的皮肤,在一片模糊的景物里,她到自己弟弟的脸正在越来越清晰,直到最
后与自己额头相贴。
“轰!”
……
再次醒转时,耳畔一片叽叽喳喳鸟雀吵闹。邱莲抬起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擦自己的额头,擦着擦着,
人也逐渐清醒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狂跳着去摸自己的脸,而后又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扑到了镜子边。
邱姑娘不必担心。从门外进来一名侍女,那些黑医并未得手。
邱莲着她,又着房间:我这是又回了仙督府?
是。侍女道,瞻明仙主与凤公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姑娘。
邱莲嗓音干哑:那我的弟弟呢?
侍女道:死了。
死在了尚未来得及完成的易魂术中。司危将他从他姐姐体内生生拽了出来,少年面目狰狞地怒吼着,像疯子,
也像当初被他亲手拽离邱莲身体的那些肮脏祟气。
最先察觉出邱环有问题的人是司危。虽然少年为能隐瞒真相,勉强也算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连凤怀
月都被蒙了进去,以为邱环受伤是因为邱莲的祟气,司危却道:不像。
不像?那他是从哪儿受的伤,自残?没道理啊。
司危道:在我的结界中。
凤怀月依旧没明白,你不是说你的结界不会伤人?
结界是不会伤人,但那天我为你弹了一首曲子。
凤怀月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一日先是宋问兴致勃勃地扛着琴跑进院,说是谱了一支曲,结果
还没弹完,就被醋意大发的瞻明仙主赶到一旁,将琴霸占了来。
司危当时弹的是《降魔曲》,因为他只会弹这个。
凤怀月恍然:所以是琴音传入结界,伤了邱环他已经变成了邪魔?否则不可能被《降魔曲》所伤。
而再往后,邱夫人在狱中那淡定自若的一笑,也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她知道儿子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并
不惧怕仙督府的审判。
倘若让那场邪术继续进行下去,弟弟现在恐已成功寄生在了姐姐身上,他就会以邱莲的身份,重回来。
在闻听邱环的死讯后,邱莲其实并没有太多悲痛,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感知不到什么悲痛,只是
觉得这一切都离奇荒谬,似梦一场。侍女将她搀扶回床上:邱姑娘好好休息吧,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院内一片寂静。
司危与凤怀月此时也在仙督府内。
午后阳光燥热,屋子里也不见有多凉快。院外忽然传来匆匆忙忙的,熟悉的脚步声,凤怀月生怕宋问又要来
给自己吟诗弹琴,遂一把扯过司危的宽袖遮住脑袋,趴在桌上继续睡。司危评价:你这躲人的手法属实高妙。
凤怀月不理会他的嘲讽,睡午觉要紧,便嗡嗡嗡地命令:你速速把他打发走。
大美人嘛,颐指气使一点,很正常。结果这回小宋并不是来孔雀开屏的,他气喘吁吁道:那些黑袍医者,其
中有一个,有一个,自称当年曾经给凤公子换过灵骨!
凤怀月一把扯开袖子,惊愕道:什么?
邱夫人安排给邱环换魂的大夫一共有名,她财大气粗,自然都是掷重金挑最好,而溟沉三百年前选来替凤怀
月诊治的大夫,恰恰也是最好。
最好与最好,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重叠。那名黑袍医者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凤怀月凑近仔细,并没有认出对
方,他问:是你替我换的灵骨?
黑袍医者答:我并未亲手换,当年,是我的师父。
但师父徒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年全程都在场。
凤公子当时伤得极重,堪称血肉模糊,我们奉都主与小都主的命令,日夜守在病床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凤怀月会挺不过去,因为他的呼吸实在是太微弱了,连放在鼻子下的轻盈丝带都吹不动,
只比死人强那么一点点,但最后幸好还是活了下来。眼见他正在一天天好转,黑袍医者们都松了口气,以为接着
往下治,治醒了就成,没曾想,却又接到了一项的任务--要在确保病人不死的前提下,完成换骨下毒。
毒是要下在脑子里的。这种活黑袍医者们先前并不是没干过,但那都是替人寻仇,直接毒成傻子便是,简单
粗暴,可是要将人毒到浑噩失忆,却从来就没有试过。
凤怀月问:所以你们就用我来练手?
黑袍医者急忙道:是小都主的要求,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知道我有可能变傻吗?
知道,知道的,当时小都主也有多犹豫,甚至几次吩咐我们停下,但最后仍旧
仍旧选择让一切事情都继续进行下去。
司危问:灵骨呢?
黑袍医者道:凤公子的灵骨只是轻微断裂,其实并不需要全换,可当时小都主说,要让仙督府永远都找不到
凤公子,即便见了面,也不会认出来。要达到这个目的,灵骨就非换不可。
凤怀月着他:那你们怎么不一并将我的脸也换了?换了脸,岂不是能更彻底地同过往割裂。
黑袍医者讪讪地答:当时并无人提。
为何没有人提,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都主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出更美丽的
一张脸可供替换?黑袍医者道:当时没有人敢先动手,都怕担责,我的师父便说,即便凤公子当真变成了一个傻
子,只要容貌不变,小都主也是不会怪罪的。
司危继续问:那些换下来的灵骨现在何处?
黑袍医者道:被小都主收走了。
猜测是一件事,亲耳得到证实又是另一件事。凤怀月实在不想再将这段往事听下去,他推门走到院中,在一
棵树下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黑袍医者方才被带回监牢,司危也跟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
要将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
我不想听。
我也没打算说。
凤怀月:
我会替你将灵骨找回来。司危捏了一把他的脸,至于想不起来的那些往事,也不要紧,你想知道什么,我就
讲什么。
凤怀月自暴自弃:头疼,不想听,算了,我是个傻子。
司危点头:你确实是。
于是两个人就又吵了一架。凤怀月觉得你这种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命运已经悲惨至此,按照常
理,难道不应该获得一点温柔耐心的劝导?怎么还骂我是个傻子。
司危:我没骂,你自己说的。
凤怀月:我没说!
司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我也没说。
凤怀月这回没能吵赢,气得很。
也就没空再唏嘘自己坎坷的过往了,追着司危一路打回彭府。余回一见,以为自己又有了活,于是头疼苦恼
地往过走,结果被无情关在门外,差点鼻子不保。
凤怀月大被一裹滚上床,睡了个天昏地暗,晚些时候醒来头晕脑胀,想起那黑袍医者说的话,心里又开始烦
闷。司危坐在桌边,道:交不慎而已,照你这反应,那些认贼作父者岂不是要争先恐后去哭着上吊。
凤怀月道: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整整三百年。他问:三百年前的我倘若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司危答:会气势汹汹找上门,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听起来这种解决方式也并不是很高明。凤怀月继续刨根究底:当中总有不能骂的吧?
有,但不多。比如说昆仑山的诸位仙尊,就不太好骂,但不骂也有别的出气之法,凤怀月好奇:是什么?
司危言简意赅:睡我。
凤怀月觉得自己耳朵疼:你听听你这个粗鄙的用词,而且这两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但还真有关系。司危是七位老仙尊公认的,最正义,最冷酷,也最不为美色所动,于是美色本色每一回在昆
仑山挨了罚,回来都要恶狠狠按着瞻明仙主大睡特睡,让他该动的地方都动一动。凤怀月紧急隔空捂嘴:闭嘴!
当年的我真的没有中毒吗,怎么听起来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第 63 章(三百年前的你可没这么心软...)===
凤怀月并不是一个擅长伤春悲秋的人,再加上此时旁边还有个时不时就要冷哼一声,彰显存在感的司危,他也只
好暂时将自己的凄惨往事收拾起来,胳膊直直往前一伸,道:痒。
所谓骄纵任性,就是如此,连痒痒都需要别人帮忙挠。手臂上,长出来的血肉已经逐渐覆盖住了枯骨,而司
危所描摹出来的那朵花,也就成为了又-个只有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何时出发去阴海都?凤怀月问。
下月。司危道,在那之前,我会先将你的魂魄补全。
凤怀月将手放在司危胸口处,摸自己的残魂,顺便也摸一摸别的。
把恋人的魂魄滋养在心口这件事,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惊悚,可这点惊悚放在司危身上,却又意外地合情合理,
就像他此刻正在握着凤怀月的手腕,用牙齿去啃咬那最后一点点还未来得及长出皮肉的指骨,起来就又变态,又
缱绻,但少疯一点,又配不平对面明艳浓烈的那张脸。
也算天作之合。
补魂并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事,即便有两位仙尊灌入凤怀月体内的灵力相护,但要以烈焰将魂魄一点一点相
融,灼身之苦总是难免。补魂的地点选在后山静室,这一日,余回站在静室门外,挥手降下数道消音符咒。
宋问:“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余回:“你不懂。”
当年崴个脚,都能尖叫得整个月川谷鸡犬不宁,更何况现在要以火融魂。
“疼死了!”
“我还没动手。”
静室中只有凤怀月与司危两个人。司危掌心燃着补魂之火,还没来得及靠近,凤怀月就已经连滚带爬地溜了。
“过来!”
不过来。
本来毛病就多,现在没有仙尊在场,便更加无法无天。这种使劲浑身解数没事找事的病人,落在别的大夫手
中,只有挨骂的命,但好在司危并不是别的大夫,他将人扯回自己身边,三下五除二制服之后,掌心刚-贴上后背,
凤怀月就开始扯着嗓子叫。
司危:
凤怀月在他怀中抬起头,眼底挂-层水雾,疑惑地问:你怎么又停了?
司危答:怕你将洞府叫塌。
凤怀月理直气壮地嚷嚷,我这么疼,叫-叫怎么啦!我叫我的,你补你的,大家互不干扰。
只方才那一下,他的后背已经被烧出薄薄一层汗,可见确实在受罪。司危低头往那冰冷的唇上碰了碰,而后
便将右手缓缓攥紧。
凤怀月起初没在意,后来见他眉峰紧皱,方才后知后觉出异常,-骨碌坐起来问:你在做什么?
司危松开右手,那团补魂火已经被他彻底融入血脉:这下便没有火烧你了。
凤怀月脑瓜子嗡嗡响,是没有烧我,但是换成了烧你,这有何区别?
司危却笑出声,他用掌心覆上恋人的身体,在耳边道:三百年前的你可没这么心软,自己疼一分,就一定要
撒泼打滚,让我也陪着疼一分。
凤怀月用指背一点点擦去对方额上的汗,撇嘴道:那你这混得还不如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我还得靠撒泼打滚,三百年后倒是连这个步骤都省了。原本只需要一个人吃的苦,就这么变成了两
个人。灼热的补魂火被换成恋人掌心里的温度,虽然还是疼,但已经变成了能勉强忍住的疼。凤怀月搂着司危的
脖子,在他怀里睡得昏沉,期间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到了月川谷,也梦到了合山。
梦到了星垂万千的旷野,花海绵延,铺在身下,像是最柔软的垫子。粉白花茎被挤压出汁液,司危舔了一点
在他嘴里,低笑:自己尝尝。
凤怀月从头红到脚,也不知是因为不可言说的荒诞美梦,还是因为司危掌心里的温度。等他大汗淋漓地惊醒
时,依旧身处静室,司危正靠在他身边昏睡,眉心拧着,起来疲惫得很。
残缺的魂魄已经被补全,与先前相比,体内气息的确沉稳不少。凤怀月用帕子替司危擦了擦汗,视线落在对
方略显干燥的唇上,不可避免地再度想了刚刚那个放荡的梦,于是手下一抖,将帕子一扔,宛如做了亏心事-般,
迅速溜到旁边抱膝去坐。
一连守了三天,司危才醒。他睁开眼睛,凤怀月正温情脉脉停留在他脸上的手,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一个巴
掌,而后面不改色道:快点起来,大家都等急了。
本来预计五天就能出关,结果生生被拖成十五天。静室外的众人都猜测或许是因为凤怀月过于体虚,受不得
补魂火的苦,所以拖慢了进程。没曾想,最后等山门终于被打开时,被扶出来的人竟然是司危。
喂喂。余回赶紧接住他,你这又是在唱什么苦情戏?
司危了一圈,没见着寿桃与寿面,于是整个人往余回身上一靠,越发懒得走路。余回无语得很,早知如此,
我就晚几天再将两位仙尊送回昆仑山,至少也要让他们骂完你再走。
凤怀月也问:仙尊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昆仑神山须由七位仙尊同时镇守,一时缺位可以,但时间一长,恐修真界的灵脉又要生异。瑶光仙
尊在临走之前,本欲带上小白,结果未遂,不仅没能抓住火,还损失了一簇宝贵的白胡子。
司危:干得不错。
凤怀月:教点好的!
小白蜷进凤怀月怀中,起来分外乖巧,与几天前那到处乱烧的捣蛋鬼判若两火,吃灵石时还要挑颜色。
娇纵尤甚。
鬼船被扣押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阴海都,一时也是引得处处哗然。陨先生往返两界多年,从未失过手,自
然也就拥有最多的客户。此番在他起航之前,阴海都的诸位大商人早就已经按规矩付了定金,有定赌客的,有定
美人的,有定奴隶的,还有定仆役丫鬟的,只等着大船靠岸后去接人,谁曾想,竟成了有去无回的买卖。
再加上近期仙督府对于三千市的盘查,以及已经离开了枯爪城的那位瞻明仙主,怎么想,局势似乎都不大妙。
漂浮于海面的巨塔在雷霆中摇摇晃晃,溟沉踩着金玉堆成的台阶,一路上到最高层:兄长,我有事找你。
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怎么,你也听到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他们会来吗?
会。
溟沉的眉头微微一皱。
溟決走上前来:心上人主动送上门,你应当高兴才是。
溟沉道: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溟決道:司危并不是你的对手。
溟沉没有出声。
溟決笑了粉扑-儿文=~學)笑,放缓语调道:勤加修习吧,只要能赢过他,将来什么都是你的。想要达成目的,
就不必心慈手软,三百年前,倘若你能多动动脑子,在枯爪城里就该解决了司危。
溟沉犹豫:他们现在
他们现在如何两情相悦,并不重要。溟決道,重要的是,你能让他失忆一次,就能让他失忆第二次。
溟沉并不想讨论这种话题,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是不想讨论自己手段的卑劣。溟決却并不以为然,他道:
司危能将人关进大殿,你也能将人关进高塔,同样是锦衣玉食供着,没道理你的阴海都就不如他的合山。
塔中处处璀璨闪耀,奢靡万分,溟沉知道这不是凤怀月喜欢的那类奢靡,但至少,不喜欢的奢靡也是奢靡。
朴素而又平淡的生活,自己并不是没有试过,可哪怕绞尽脑汁,最后也没能把人成功留在身边。而现在自己或许
还有另一次机会,能试试不朴素,也不平淡的生活。
他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闪着光的链条,又垂下眼睛,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抚过那镶嵌在皮质内圈里精美
的刺。
溟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鲁班城中。
凤怀月正在骑着的卢到处跑,这座巨大的机甲已经被修理得无比崭丝滑,咚咚咚咚几脚踩下去,整座山像是
都要塌陷。彭循御剑行于风中,一面忙着躲的卢,一面还要留神迎面而来的飞剑,不多时便气喘吁吁,道:慢一
点慢一点!
妖邪可不会听你的安排。宋问收回飞剑,今日还练不练了?
凤怀月也从的卢上跳下来。彭流前阵子给大侄儿送了一把剑,彭循使得生疏,便抽空找了铁甲与宋问前来陪
练。原本的卢跑得还比较温柔,结果凤怀月闻讯,也说要来帮忙,直将庞然铁甲当成飞箭来御,追得小彭魂都要
飞。
不行啊。凤怀月拍拍他的肩膀,这样,换你追我。
彭循一听,当场拒绝。因为在他心里,凤怀月还是叔叔那个破碎而又凄惨的美丽白月光,浑身是伤,今天要
补这儿,明天要补那儿的,风一吹都要倒,哪里能经得住的卢追。
凤怀月却直接将他一把丢上了的卢肩头,彭循站立不稳,忙不迭地抱住那巨大铁头,无意中触动机关,铁甲
立刻轰轰隆隆地飞速跑了起来。
凤怀月的富贵大铁剑此时尚未补好,所以他用的是彭循那把剑。夜风如刃,吹得他衣袍乱飞。宋问见状,也
再度挥手放出没胆子放飞剑,换成了一把没什么分量的孔雀羽,凤怀月的动作却比雀羽更轻盈。
的卢被他引得晕头转向,最后也不知踩上了什么玩意,竟然脚下一错,直直向着悬崖下栽去!
喂!彭循与宋问大惊失色,双双飞奔去接,结果扑了个空。因为凤怀月已经先两人一步,将那庞然大物从空
中硬生生拎了回去。
白月光还是那道白月光,但是既不破碎了,也不凄惨了,风一吹不仅不会倒,可能还会追着风打。
等司危寻来时,凤怀月正坐在的卢左手手心,宋问坐在的卢右手手心,彭循则是趴在铁甲肩头,伸长脖子听
两人说话。三人手中各自拎着一壶淡酒,有说有笑,甚是和睦。
哼。
哼什么哼。凤怀月道:我们是来练剑的。
彭循及时补充,陪我练。
并且三人还现场表演了一下。司危对这种练法不屑一顾,了片刻,微微摇头,左手一抬,一道灵气霎时没入
铁甲额心!
哎!凤怀月被骤然加快速度的的卢甩了下来,直直摔进司危怀中。他惊魂未定,转头再,彭循正在滋儿哇啦
乱叫,连滚带爬地到处躲。
你做什么?凤怀月道,快点停下。
司危道:靠你那四方步的练法,他就是再过十年半载,也练不出个名堂。
宋问的飞剑同样受到灵气催逼,划出道道残影!彭循手忙脚乱地左右抵挡,手中符咒漫天撒,甚至都来不及
结印,到后来,简直成了抱头鼠窜。而经此一战,他才发现原来叔叔对自己确实是很温和慈的,哪怕家法再严苛,
也不至于啊!
彭循一不小心跌下佩剑,慌忙转身,着已然逼至眼前的铁甲与飞剑,躲闪不及,只能死死闭上眼睛--却并没
有想象中的重击。半晌,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细细缝隙,恰好对上瞻明仙主冷酷的视线。
咳咳咳咳。
司危将他放在地上,面无表情丢下一句,明晚再来继续练。
彭循摇摇晃晃,膝盖发软,幸亏有宋问及时一把兜住,才没有坐在坭坑里。
鼻青脸肿的小彭:呜呜呜我没哭。
凤怀月:
但哭完之后,第二天彭循还是带着剑,老老实实准时等在后山,这回跟来的还有彭流,凤怀月本来以为他是
心疼侄子,结果亲叔叔出手更狠。
余回问:你还在等什么?
宋问道:我同这把剑已经熟悉啊!
余回不多废话,一脚将他踹进剑阵。
宋问仓皇从背上卸下古琴,挥指布阵,初时音杂而乱,明显毫无防备,不过话说回来,修真界中任谁如此突
兀地对上瞻明仙主,都会毫无防备。
凤怀月了一阵这夜间课程,觉得有些困了,打着呵欠刚想回去休息,却被余回拦住:有你在,他就会顾着面
子。
而要顾面子,就得使劲浑身解数,让他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宋问侧身躲过飞剑,慌乱地坐在树梢上,余光
瞥见大美人正仰头着自己,果然立刻就挺直了脊背。
凤怀月:也行吧,有用就好。
===第 64 章(划算买卖...)===
天空挂着一轮银色圆月,照得世间万物剔透。凤怀月与宋问四目相接,本想给他一点亲切的鼓励,结果励得大外
甥脚下直打滑,险些摔了个四肢大张,幸有彭循及时赶到,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宝贵的脸面才得以保全。
凤怀月:不然我还是不他了吧!
但与不,区别并不大,总归最后都逃不开两个人的灰头土脸与兵荒马乱。后半夜时,凤怀月总算呵欠连天地
被司危带了回去,他已经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头栽在床上,睡到隔天下午才醒。
余回趁机训斥大外甥:你这表现,如何能对得起阿鸾的辛苦!
宋问当场奋发图强。
凤怀月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辛苦,但也不想再去后山站桩,于是这日下午,他溜去了趟三千市,这里到处都是
仙督府的弟子,许多店铺门口都贴着封条。再往前走,就到了先前暂住过的,红翡的那处地下小屋。
猪肉大哥依旧在剁着臊子,他道:小丫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凤怀月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猪肉大哥继续感叹:也不知又跑去了哪里坑蒙拐骗,那性子,怕是迟早要吃亏。
夕阳西斜,整条街道显得破破烂烂。春花姨,也就是红鸢夫人所开的那处小馆子,早已落了大锁。在手刃商
成海,替姐姐一家报过仇后,她也跟着消失无踪,无人能说清到底是去了何处。
邱莲也走了,临走之前,她将自己改回了母亲的姓氏。
宋问亲自把人送出城门,道:姑娘往后尽可天高海阔,只为自己活着。
邱莲点头:好。那就只为自己活着。
凤怀月在三千市里逛了很久,在回彭府之前,还特意拐到城东,去取了前些日子定制好的手套,准备等到天
冷时再送出去。
阿金凑上前问:这手套,是预备送给清江仙主的吧?
凤怀月无语得很,我为什么要送给清江仙主?
阿金笃定,不是清江仙主啊,那就是越山仙主,反正一定不可能是瞻明仙主!
凤怀月诚心请教:怎么出来的?
阿金嘿嘿粉_扑-儿文~學呦!ap;gt;回答:公子的表情便知,我懂。
凤怀月按住他的肩膀:幸亏你当初选了个导游的行当,没去给人相。否则就这点本事,估摸三天就会被打成
猪头。
至于具体是个什么表情,凤怀月在回到家后,站在镜前特意回忆一番。司危靠在床头问他:你在含情脉脉什
么?
谁含情脉脉了!凤怀月拒不承认,你这人怎么好随意污人清白。
司危道:你与我,没有半分清白可言。
不清白,那也肯定是你的错,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凤怀月一屁股坐在床边,我当年那是什么紧俏行情,
难不成还能倒贴你。
司危顺势揽住他的腰,整个人也覆上来,凤怀月心想,吧,我就说不清白的肯定不是我。他懒得推开对方,
只俯身揉捏自己走到酸痛的腿,司危撑着坐起来一些,伸手将人整个搂住,道:我带你去泡温泉?
不去。凤怀月一口拒绝。泡温泉,大家就得脱衣服,而脱了衣服与你共处一池,那清白要从何谈起。司危却
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硬是将下巴放在肩头,道:我在池边守着你。
被这么大一块牛皮糖裹着,甜是真的甜,粘也是真的粘。凤怀月挣扎半天也没能挣开,反倒被对方压在床上,
衣衫松散,露出大半雪白脊背。司危又低头去啃咬那根细细的脊骨,凤怀月又痒又疼,四肢并用往外爬,扯着嗓
子叫:我还没沐浴!
司危:泡温泉。
凤怀月:好好好,泡温泉。
温泉就就在彭府花园的一处结界间。凤怀月站在水里,紧急道:给我件浴--
司危顶着他,将剩余的话全部截断在唇舌间。
清白起来是没法继续清白了,但就这么立刻开始不清白,凤怀月又实在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不过好在他三百
年前就懒得很,走路不想抬脚时,总有司危帮忙抬。
啊啊啊等一下!
不等。
然后就真的一刻都没有等。
温泉微烫,白雾蒸腾。凤怀月欲哭无泪,他胡乱扒住池壁,将脸死死埋进臂弯,湿透的墨发贴在背上,偶尔
又垂落在激荡的水花中,再跟随司危的动作,晃出一片暧昧的影子。
分手!
接着哭。
凤怀月在倒霉透顶的三百年间,没哭过一次,攒下来的眼泪,全部用在了这一晚。后半段时,他躺在温泉边
那柔软的毛皮上,着头顶上方那晃成一片虚幻的影子,先是连打带踢,后来没力气了,人也有些懵,就又改成呜
呜咽咽地控诉,简直伤感得要死。
但也不是完全不快乐。
梦境绵延至现实,现实又绵延回梦境,一个脑子不好用的人,就这么被折腾得更加晕头转向。温泉水烫得他
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嗓子也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司危及时捏住他的下颌,喂来几口清凉的水。凤怀月咕嘟咕嘟地
咽下去,趴在他肩头接着有气无力地骂人,骂累之后,又继续贴着他的嘴要水喝,舌尖凉凉的,像是一条小而软
的蛇。
这一夜过得实在荒糜,第二天下午,凤怀月腰酸背痛地坐在床上,扯起东西乱丢。
司危熟练躲过,端着杯子坐在床边:喝水。
凤怀月抱着被子,不喝!
司危问:说说,你在气什么?
凤怀月觉得你这个问题真是岂有此理,我在气什么,这难道还要问?
司危撇嘴:能睡我,怎么想都应当是一划算买卖。
凤怀月一巴掌呼过去:胡说,没有人想睡你!
硬要睡,也不是不能睡,但白天的时候,自己分明还站在三千市里感慨世事无常,清心寡欲得很,好似一位道学
大拿,怎么晚上就能立刻那般荒糜不堪!凤怀月控诉:你这人做事为什么一点起承转合都没有?
司危皱眉,这种事要什么起承转合。先前不做,是因为你身体虚弱,而现在神魂既已归位,精神也养回来许
多,那怎么还要我等?
凤怀月胸闷至极,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养了回来,但我的精神世界依然很残缺啊,还以
为这种事至少得等个三年五年,大家相熟之后。
太久了。司危将他的头发整理好,又凑近亲了亲,况且昨晚你也没拒绝。
凤怀月义正词严:谁说的,我拒了。
司危:“呜呜呜呜不要了。”
凤怀月:“不要学我!”
但拒与不拒,反正都已经睡了,而睡瞻明仙主这件事,肯定是算不上吃亏的,凤怀月这么说服了一下自己,
而后便长吁短叹地接受了现实。晚些时候,他单手撑着脑袋靠在房桌上,道:真是岂有此理。
余回紧急制止,可以了,不需要告诉我太多细节!
凤怀月惊奇: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三百年前的我还会告诉你细节?
往事苦不堪言,余回按住他的肩膀,是的,你会。
凤怀月眼底充满同情:那你以前真的很不容易。说完又及时安抚对方:但现在不会了,现在我已经长出了一
点良心,况且我也记不清昨晚发生的事,那温泉实在是太烫了,岸边铺的石子也不太平整,坐上去的时候,硌得
我屁股痛。
余回:“……”
长出的良心不好说具体在哪里,反正肯定不在清江仙主这,因为他不仅要被迫听故事,还要自掏腰包替彭府
修葺温泉,彭流闻讯之后十分莫名其妙,跑来问他好端端地忽然修什么温泉,是还嫌府中的事情不够多吗。余回:
你真的想听?
彭流初时没明白:你这是什么话,我既然都来问了,那当然不想听。关键时刻,福至心灵,生疏了三百年的
业务再度熟稔起来,连连拒绝,你千万别说。
余回加快语速:阿鸾说他屁股疼。
彭流御剑逃窜。
对于这件事,最淡定的人反而是司危,于他而言,这好像真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搞得凤怀月也开始怀疑
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小题大做,因为倘若硬要说想不起来就不能睡,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想不起来同
样也就不能亲,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于是将枕边人摇醒,强迫对方陪自己一起失眠。
司危裹着倦意将人揽在怀中,低头一点一点亲他,亲得凤怀月没了脾气,将脑袋往他胸前一撞,也一起睡了。
……
阴海都风雨潇潇。
巨大的声响自城中传来,伴随着阵阵古怪的喝彩声,一条鲛人被滑轮高高吊了起来,她的头发蜿蜒干枯贴在
侧脸,裸露着的上身血痕斑斑,原本漂亮华丽的鱼尾现如今也是鳞片倒翻,脱落大片,显露出底下粉嫩的血肉。
咬她!
咬!
三头野兽被牵了上来,状如獒犬,却生了一对猩红獠牙,倒翻出上唇,上头还挂着一些尚未来得及完全吞咽
的肮脏肉丝。
海岛四周,白浪翻涌,在不明的海洋深处,大群鲛人正在聚集,其中有一部分攀上了岩石,他们举目向自己
被捕获的女王,从嗓子里发出悲哀而又尖锐的鸣叫。声音传入城中,引得那些客更加兴奋,高声喊着,要将滑轮
上的鲛人升得更高,好让海中的鲛人得更清楚些。
獒兽伸出舌头,贪婪舔舐着鲛人的脚底,利齿像刀子一般,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于是鲛人王也发出了同
样刺耳的叫声,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命令海洋里的族人不准靠近这座海岛。
海岛周围有什么,有数不清的陷阱与符咒,鲛人一族的美貌使得他们成为了黑市上最为抢手的商品,捕猎者
驯养了大批水鬼,那些黑发黑唇的丑陋怪物横冲直撞,这些年来,不知摧毁了多少海市与鲛村,也不知拖走了多
少鲛人。
五个玉币买她,谁要?庄家大声调侃。
围观者也跟着哈哈大笑,一把又一把的玉币被抛向鲛人的身体,叮叮当当落在沾满血的高台上。庄家随手接
住一把钱,命手下将鲛人解了下来,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归你了!
别,我可不要这脏东西。
鲛人的鱼尾被七手脚地按住,她愤怒而又无声地挣扎着,眼睁睁着那只獒兽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
散开在空气里,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剧烈地咳嗽干呕。客们却激动更甚,纷纷往前去挤,此时忽然有人叫了一
声:小都主来了!
溟沉站在人群外,皱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小都主,没做什么。庄家从高台上下来,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笑道,闲来无事,带大家一起找点乐子,
小都主可要一起来玩?
溟沉向人群中央的鲛人,她奄奄一息半趴着,全身都在流血,而鲜血的气息又进一步刺激了獒兽,它们将铁
链拽得直,猛地发力往前扑去!牵引者猝不及防脱了手,眼利齿就要穿透鲛人喉管,那三只獒兽却忽然轰一声化
为幻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连皮带肉地消失在了呼啸卷来的海风中。
喂!獒兽主人大惊失色,冲上去徒劳一抓,结果毛都没捞回一根。
溟沉放下手,道:放了她。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放谁。为这么一只快要死的鲛人得罪大人物,显然不划算,于是庄家赶
忙下令将她抬起来,使眼色道:快丢回去!
打手们手忙脚乱地拖起鱼尾,胡乱将她丢进网兜里,一路抬去了海边。庄家陪笑道:小都主今日怎么有兴致
来渔市,快活楼中进了一批好酒,可要送两坛到塔中?
不必了。溟沉转身往回走,以后声音小些,太吵。
于是所有客就越发屏住了呼吸,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稍微松了口气,又纷纷向獒兽的主人,谁不知
这是他豪掷万金购入的高阶凶兽,就这么被一把火化成了灰噗。
你笑什么?獒兽主人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骂。
张老,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啊?对方打,三只高阶凶兽,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骗个屁,它们啃起你爹来,连骨头渣都不会剩。獒兽主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余客笑得更加大声,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最顶级的凶兽,但越顶级,就越值得幸灾乐祸,反正亏钱的又不是自己。
期间,只有一个少年问了一句:那三只獒兽是怎么化的灰?
现场并无人能给他回答,因为即便是距离最近的客,也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獒兽就没得干干净净。
坊间早有风言风语,说都主此番让小都主回来,是为了让他将来对付那位瞻明仙主,现在来,还真是有点意
思。
高塔被巨浪冲得微微晃动,溟沉心中烦躁,抬手降下结界,雾气似黑色巨蟒缠上塔身,带着它重重往下一沉!
轰--
消停了。
守卫得瞠目结舌,往后再进出小都主的房间,就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鲁班城中。
司危咳了两声。
凤怀月跨进门:我就说,让你多睡一点素觉。现在好,虚了吧。
司危听而不闻,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我听说你早上去船了?
嗯。凤怀月坐在桌上,原来并不是一艘豪华大船。
那叫仓鱼,是最适合驶向阴海都的船只。司危道,此番修真界并不需要集结出海,而是各自有着不同的计划
与路线,所以不需要大船。
凤怀月对大船并没有什么执念,他只是有些担心司危的伤,虽然这个人眼下起来荒|淫得很,像是什么都不
耽误,但那毕竟是阴海都。司危不屑道:他并不是我的对手。
凤怀月把他的下巴稍微压下来一点:你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就不是对手了,况且阴海都又不是只有溟沉一个,
说实话,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司危道:不要紧。
凤怀月觉得自己问了还不如不问,司危扯住他的脸,不悦道:什么叫不如不问,难不成非要我说一句要紧,
你才高兴?
凤怀月:嗯。
司危:要紧。
凤怀月再度深刻理解了三百年前的自己为什么热扇巴掌,因为这真的很难不扇。
但是再担心,已经定好的计划也没法往后推,时间很快就到了登船前一日。
彭循张开乾坤袋,硬是将的卢塞了进去。宋问警告他,既然要带就好,否则这玩意若是在船上掉出来,别说
是一艘仓鱼,就算是那能遮天蔽日的飞鸟,恐也要被生生压得沉入海底。
放心放心。彭循系好带子,走吧,回去,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他生平头一回出海,简直恨不能将大半个彭府都装进乾坤袋,相对来说,宋问的行李就要简单许多,一张琴
一把剑,还有一大袋子易容符一一此番出海,势必不太平,万一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能以符咒一遮。
彭循感慨,你好在乎凤公子,但是恕我直言,他你我的眼神,真的就只是一位亲切的舅舅,上回撞见我挨骂,
他还特意跑来安慰,给了我一袋玉币,说往后倘若再被没收零花钱,尽管去找他要。
宋问被舅舅两个字打击得不轻,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及时聋了。
彭府内,凤怀月也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行李,但主要只有两样,一是手套,二是女儿。他拎着小白来回晃悠,
道:往后给你捞鱼吃。
灵焰:呕。
倒不是在呕鱼,而是在呕刚才被亲爹喂的好大一只海妖。它现在其实已经长得很大了,轻轻松松就能将巨妖
卷入腹中,但心理上还是没法接受自己身长一丈,所以依旧能缩就缩,娇娇弱弱薄薄一片,被风吹一下都要飘。
司危靠在门口:你现在总承认是儿子了吧?
凤怀月一口驳回,一丈也是女儿,谁规定长得高就一定得是儿子?
司危道:谁家女儿会吃鬼。
凤怀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鬼都是谁喂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之前明明只吃漂亮灵石!
出去出去。
哼。
晚些时候,凤怀月又特意去了趟城东。在红鸢夫人与红翡双双失踪后,阿金算是他在流落时遇到的唯一朋,
现在要离开鲁班城,总得给朋打个招呼。
阿金问:公子要出远门?
凤怀月点点头:是。
阿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心里清楚大人物的事,自己并不该多问,便只道:公子托我打听的事情,中午
刚刚有了眉目,我还准备明晨再去彭府。
凤怀月问:红翡有消息了?
不确定是不是。阿金道,不过前阵子,就是在雪海山庄倒台之后,的确有一个面容枯瘦的诡异少女登上了一
艘出海大船。
船是开往哪里的?
芒刺岛,那是一艘正常的行商大船,船娘心善,因此虽然发现了躲在货物中的少女,但最终依旧带上了她。
还知道要躲在货物中,脑子应当是清醒的。凤怀月问:那名船娘叫什么名字?
阿金道:杜五月,她前些年斩过千丝茧,也赴过菡萏台的大宴,越山仙主理应听过这个名字。
好。凤怀月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翌日清晨,仓鱼入海,天空电闪雷鸣。
凤怀月坐在船舱内,隔着窗户远处一望无际的巨浪。
宋问伸手:快,给我一条毯子。
彭循揣紧乾坤袋:毯子我不是不能给,但你果真要当着瞻明仙主的面去送吗,他会不会误会我和你同流合污?
宋问嫌弃:你都做那种梦了,还不算污?
彭循大义凛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宋问不想再同他说话,以免又听到舅舅两个字,他强行从对方的乾坤袋里扯住来一条毯子,卷着就准备去献
殷勤,结果没献成,因为在第一缕风钻进船舱时,司危就已经抢先一步,将人抱进了怀中。
彭循坐在不远处,得津津有味,真是好激烈的一场舅妈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