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I : 15937/j .

10. cnki .
issn1001 -
8263.
2005.
12.
002
哲学研究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肉身的现象学呈现之途
———从胡塞尔到海德格尔再到梅洛 —庞蒂

臧佩洪
( 解放军炮兵学院南京分院政教室教授 、哲学博士 南京 211132)
二
★
摘要 :
身体 问题在胡塞尔现象学中虽不是中心话题, 但他对零点 之身与作 为“双 面神” 的身体的现 象学描
★
述, 却 代表了由身体所触发的一股反柏拉图主义努力的开端 ;
海德格尔对身体问题的现象学分析, 是隐含在他 五
对以“手” 为标志的各种感性生命活动的理解之中的 ;
梅洛 -庞 蒂通过身 体图式与肉 的本体论 构想, 完成了与 年
第
柏拉图主义的彻底决裂 。 有了肉身的显现, 本体仍然可以在场, 但却 不必借助于神目之光的照耀 。 十
关键词 :
现象学 ;
身体 ;
肉;胡塞尔 ;
海德格尔 ;
梅洛 -庞蒂 二
期
中图分类号 :B 516.
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 -8263( 2005) 12-0005 -07

南
可以说, 对肉身问题的分析构成了现代现象学 胡塞尔对身体问题的提问,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 京
社
研究的一个核心领域, 但这一现象学传统却没有得 说是他的现象学描述方法得以与笛卡尔式的近代
会
到过很好的历史梳理 。 胡塞尔 、海德格尔 、梅洛 - 主 -客体思 维方式区别开来 的一个前提与 基础 。 科
庞蒂在这一问题域中是分别有着不同的贡献与地 因为他对身体提出的一个最根本的追问就是 : 肉身 学
位的 。更重要的是, 通过研讨这三人在这一问题上 是如何对其自身有某种“感觉”的, 或者说, 在我们
5
的不同表现, 我们可以在现象学运动中识别出一股 感觉事物时, 我们是如何经 验到作为经验 的肉身
愈演愈烈的 、而且几乎还是不可遏制的反柏拉图主 的 。因此, 从一开始, 胡塞尔对身体的提问就是交
义的冲动与努力 。 互性的 。 梅洛 -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所说的身
一 、从零点之身到作为“双面神”的身体 ———胡 体触( 及客体) 与被( 客体) 触及的问题, 胡塞尔早就
塞尔 有所论及 。他在《观念 II》中就提到 :
“一般来说, 我
胡塞尔对身体问题的描述在现象学研究中一 的肉身, 当其与其他物质事物发生物理接触( 打击 、
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虽然, 身体问题对于胡塞 挤压 、推动等等) 时, 这不仅提供了对将肉身与事物
尔本人的现象学来说确实也不是一个中心话题, 但 联系起来的物理事件的经验, 而且也提供了对那种
对于当代身体现象学来说, 身体与精神的紧张关系 独特的我们称之为感受( Empfindnisse) 的肉身性事
却是自他以后才得到准确的现代阐述的 。 胡塞尔 件的经验 。这种事件在`纯粹' 物质的事物之中是
〔1〕
对身体问题的论述最早见于他写于 1907 年的演讲 被忽视了的 。” 这是一种新的经验, 在这种经验中
“事物与空间( Ding und Raum) ”之中, 而他对这一 发现的是自身 。
问题展开集中阐述则是在《观念 II》 中, 在这之后, 在此经验中, 肉身是在场的, 但却是不可见的,
在其被称为《D 手稿》的文献中还可以找到一些 。 并且它只能作为不可见的而在场 。 它之所以是不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可见的, 原因就在于, 在这种交互性中, 身体的互相
接触, 比如当右手摸左手时 :
触觉“是被定位于左手
之中的, 但这些触觉并不构成( 左手的) 特性 。如果
我谈及`左手' 这个物理的事物, 我也就从`左手之
〔2〕
中' 抽离了这些触觉” 。 这也就是说, “左手”在此
并不是作为物理对象 而在场的, 在这一感觉结 构
中, 我们所重视的并不是它的种种物理特性, 而是
把它当作了感觉发生的场所 。在此, 我们并不是审
视它作为感觉对象所 具有的种种特 性, 而是反 省
( ref lex) 到 :
它是这一切感觉活动发生的场所, 离开
它感觉就无从发生 。因此, 它本身作为客体的种种
特性都是隐而不现的, 因此说它是不可见的 。 它
之所以被经验到, 不是因为它 作为对象被经验 到
二
★ 了, 而是因为它在经验着 。 然而, 这恰恰又是肉身
★ 的一个本质特征 :
它之作为肉身从根本上来说就是
五
年 因为它是有生命的, 是活动着的 。因此, 胡塞尔在
第 此所用的概念是 Leibkörper, 即作为生命的肉体 。
十
二 这也正是胡塞尔提出零点之身这个概念的原
期 因之所在, 即身 体是知觉经验 得以发出的方向 原
南 点 。 它是一个场所, 但它本身却没有广延, 所有的
京 位置, 进而所有与位置有关的外形都必须通过它才
社 能得到规定, 但它本身却不占空间或无所谓形状 。
会
科 然而, 这个概念在胡塞尔的思想中并没有得到太多
学 的讨论, 可以说, 胡塞尔本人并没明确地意识到这
一概念所可能带来的种种矛盾 。但这一概念后来
6
却引起了许多的讨论, 甚至在胡塞尔在世时, 这个
概念就受到了指责( 当时的批判主要来自于格式塔
心理学) 。 但是, 我认为胡塞尔没有详细讨论这一
概念却是有原因的, 即这个概念对于他来说仅仅是
一个过渡性的概念 。 他虽然说过 :
“周围世界是由
人在其行为中所感知到的世界 ……是由个别自我
所意识到的世界 … …”因而, “自我概念与周围世界
是不可分离地联系在 一起的”, 但是, 他立即就 指
出:
“与此同时, 为数众多的相互联系在一起的人们
〔4〕
有着一个共同的周围世界” 。 因此, “周围世界由
经验着的他人在他们的相互理解与交互共识中构
〔5〕
成, 并被指认为交往性的世界” 。 这也就是说 :
“作
为事物的世界, 就其最低层面来说, 它也是交互主
体性的物质自然, 即作为个别精神 、孤独的个人以
哲学研究
及某个经验共同体中的人所共有的现实的与可能
〔6〕
的经验领域 。” 如此, 这个零点之身在胡塞尔那里
很快便被交互主体所取代了 。
正是由于有了交互主体性, 精神世界的构造便
获得了基础 。 零点之身只是标明了为方向定位的
场所, 但这个零点之身当其 作为个体的身 体出现
时, 它仍是未获充实的, 是无法承担起构造精神世
界的任务的 。 而在交互性中, 肉身不仅与周围世界
互为条件, 而 且也与精神意 志等互为条件 。 正因
此, 胡塞尔在《 观念 II》 中指出, “只要它是 一个身
体, 身体就是一种双面性的 实在”, 进而也 就有了
〔3〕
“感官性的身体”与“为了意志的身体”的区分 。 因
〔7〕
此, 身体就像是“双面神( Janus) ” 。 但是, 即便是
“感官性的身体”, 它也是在直觉中呈现出来的 。 注
意到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因为在此, 这两种身体实
际上是作为同一 个构造精神世界的场 所( 其实在
《观念 II》中, 这么说是不十分准确的, 因为身体已
不单是一个场所了, 而是与精神本身密不可分了)
而出现的 。这也就是胡塞尔在此为什么还要将生
理性( physicalistic) 的身体与物质性( material) 的身
体区分开来的一个原因 。
从层次性上来讲, “感官性的身体”处于较低的
一层, 它是另外一层( 即具有诸如自由运动意志的
那种身体) 的基础与前提 。 从理论上来说, 这较低
的一层是可以与运动性相分离的, 也就是说它只进
行感知 。但是, 胡塞尔立即就指出了一个十分有意
思的问题 :
“是否可以说, 非运动性并不能标示出僵
死的身体 的运动 零点”, 而他 的回 答是 :
“ 确实 如
〔8〕
此。
” 在此, 胡塞尔并没有就零点问题展开进一步
的讨论, 但是如果接着问一个问题肯定是十分有趣
的:
即在此时的胡塞尔看来, 到底什么才能标示出
这种运动的零点呢 ? 如果仍然是身体, 它当然就必
须是运动着的, 那么这种运动着的身体就得是从另
外一层即与意志有密切关系的那一层面上来加以
理解的了 。这样, “为了意志的身体”就成了经验所
由发生的运动之原点了 。但是, 经过这样一番的解
释, 零点之身实际上就已是得到充实的了, 它不仅
是由直觉所给出的, 而且还有着“感官性的”另一面
与它相对应 。 凭此, 精神世界的构造便获得了一定
 哲学研究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的依据 。 densein) ” 。在《存在与时间》中, 海德格尔说 :

“每一
然而, 必须注意到, 胡塞尔将身 体视为“双 面 场所的先行上到手头的状态是上手者的存在, 它在
神”实际上反映了他在身体问 题上的某种矛盾 心 一种更源始 的意义上具有熟 悉而不触目的 性质 。
态 。 一方面, 身体无论对于感知还是对于精神世界 只有在寻视着揭示上手的东西之际, 场所本身才以
的构造都是有其作用与地位的, 对于这一点, 胡塞 触目的方式映入眼帘, 而且是以烦忙活动的残缺方
〔14〕
尔已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了, 并且知道这已是无法回 式映入眼帘的 。
” 因此, 在海德格尔看来, 空间的
避的事实 ;
另一方面, 他仍然认为身体只有成为“为 空间性只有当我们试图去揭示上手的东西之时才
了意志的身体”时, 它才能作为运动着的身体而存 向我们敞开 。 显然, 手的活动方式是至关重要的 。
在, 这也就是说, 他仍只是对意识或意志作能动的 虽然在《存在与时间》中, 海德格尔借助这对概念想
理解, 而对身体却是作了僵化的理解 。 因此, 他仍 说明的是此在的存在结构, 而对存在本身探讨尚未
然竭力对身体作纯粹现象学式的立义与充实, 并认 彻底展开, 但手对于思的重要性却是海德格尔一直
为只有经此努力后身体才能成为精神世界构造的 都在强调的 。因此, 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 海
真实基础 。总之, 身体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确实并 德格尔常常是在用手去思的, 因此他在《何谓思 ?》
二
不处于核心问题域之中, 他对身体的看法是不彻底 中说 :
“所有的东西都植根于此, 它们经常都是作为 ★
的。 手工艺品而被认识的, 而且一般来说我们也不会比 ★
〔15〕 五
二 、从用手去思到生命感性活动的解释学分析 这走得更远 。
” 那么, 手为何能 思并且是如何去 年
———海德格尔 思的呢 ? 对于第一个问题, 海德格尔回答说 :
“手之 第
〔16〕
十
长期以来, 海德格尔的研究者们一直都认为, 谋划与标记, 大概 起因于人就是一种符号 。
” 至 二
关于身体海德格尔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建树 。 这种 于手如何去思的问题, 海德格尔是通过分析手势来 期

说法好像有一定的道理, 因为海德格尔的确似乎常 解决的, 而所谓手势实际上 也就是指手的 活动方 南

常是回避讨论身体问题的, 例如在《存在与时间》中 式 。通过手的活动, 人们完成了一种沉默的言说, 京
他就说 :
“`肉体性' 有它自己的问题, 这里不准备进 并最终达及思 :
“手的姿势遍及语言, 而就其最完美 社
〔9〕 会
行讨论 。” 在 1966 -1967 年的研讨班上他也曾对 的纯粹性而言, 人们此时恰恰是通过保持沉默而言 科
〔10〕 〔17〕
芬克说过 :
“身体现象是个最困难的问题 。” 但在 说的 。” 学
其巨著《尼采》中, 他分明还是道出了他在这个问题 进而, 海德格尔区分了手的两种活动方式, 一
7
上与胡塞尔的缘起关系 :
“我们并不` 拥有' 一个身 种是作为技术( das Ge -stell) 表现出来活动方式,
〔11〕
体, 相反, 我们`是' 身体性的 。” 身体并不是我们 另一种则是轻柔细心的触摸 。前一种方式是把握 、
的灵魂所背负的一个躯壳, 我们的一切( 包括灵魂) 抓控, 而后一种才是带着某种敬畏的探寻, 或者用
都与身体的感觉运动 、感觉或感受性相关 。 《存在与时间》中的话来讲, 是一种寻视 。只有在后
实际上, 海德格尔对身体问题的讨论是隐含于 一种方式中, 事物那个常常是隐而不露的本质性的
他对“手” 、“姿势”等的具体分析之中的 。在其演讲 层面才向我们敞开 。 而且, 只有在此姿态下, 我们
《何谓思 ?》中, 海德格尔指出 :
“ 手的所有工作都植 才会有诗意的思, 才会激起“审美”的统觉, 事物本
〔12〕
根于思之中 。” 那么, 思对手或手的动作 有无依 体层面上的差异才会被发觉 。 这也就是海德格尔
赖呢 ? 他 说 :“ 不 论 怎 么 说, 思 都 是 一 种 工 艺 为什么会在《尼采》中借尼采之口竭力褒扬艺术对
( craft ) , 一种手工艺( handicraft ) , 因此它与手就有 感性之物的肯定, 而贬抑柏拉图主义强调非感性之
〔13〕
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 这种观 点显然是与他《 存 物的真理观的原因 。他说 :
“艺术的现实性就在于
在与时间》中的相关说法是联系在一起的 。 在此, 肉身性生命的陶醉中 。 艺术家的塑造和表现本质
〔18〕
我们立即就想到了海德格尔早期的一对重要的概 上植根于感性领域 。
” 而在对艺术的解释 中, 他
念 :“ 在 手 ( Vorhandensein ) ” 与 “ 上 手 ( Zuhan- 同样区分了“技术”的与“照料之细心”的这两种理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哲学研究
解:
“这种细心( So rgsamkeit) 超出了经过训练形成 魄的魔力要清醒些 。也许恰恰这种摄人心魄的狂
〔25〕
的小心谨慎( Sorgf alt ) ;
它是对一种向着存 在者的 乱醉态倒是最极端的非理性呢 !” 这种思想的清
集中展开状态的控制, 是`烦忧' 。我们也必须把 τ 醒之处就在于, 它从一开始就认识到无蔽与遮蔽的
εχυ
′ η的最内在本质理解为 这种`烦忧' , 才 能够使 不可分离性, 而只有承认了遮蔽, 其自身的澄明才
〔19〕
之免受人们后来对它做的纯粹`技术' 的解释 。” ′λ
会是在场性之澄明, 才会是本己意义上的无蔽( A
不仅如此, 海德格尔在论证尼采关于艺术的五 θ
′ει
α) , 它也才会是“本有”( Ereig nis) , 即它是一件
〔20〕
个命题中的第一个命题时 , 他所引的尼 采的两 作为“有”( Es gibt) 而被“给出”( Geben) 的事件 。 对
段话所强调的也完全是身体 :
“ 对身体的信仰比对 此, 人们的思到底何为呢 ? 或者用海德格尔的话来
心灵的信仰更为基本” ;
“根本点 :
从身体出发, 并且 问:
“人们应以何种方式去经验那种不需要证明就
〔26〕
把身体用作指导线索 。 身体是更为丰富 、丰富得多 能为思想所获得的东西” 呢 ? 在《哲学的终结和
的现象, 它可以得到更为清晰的观察 。 确定对身体 思的任务》这篇短文中, 海德格尔并没有直接给出
〔21〕
的信仰, 胜过确定对精神的信 仰 。” 身体 之重要 答案 。
性就在于, 艺术建基于审美状态, 而审美状态又必 但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 中的一段话却
二
★ 须在生理学上得到把握 。因此, 审美状态就是我们 可以给我们以莫大的启示 :
“人怎么会发明了这个
★ 从身体出发所进行的一种行为与接纳 。 渗透了他者呢 ? 他自身根本就是赖此渗透了他者
五 〔27〕
年 但是, 有一点必须注意到, 即海德格尔在此语 才能在成人的嘛 。” 而人在此时正是凭此渗透打
第 境中, 通过手与身体所思所见的是存在者或存在者 通了在之诗的谋划与人的本质之诗的谋划, 这也就
十
二 的存在, 而不是存在本身 。无论是在《存在与时间》 是说存在本身与人的相遇在后期的海德格尔思想
期 中, 还是在《尼采》或《何谓思 ?》中, 海德格尔通过手 中不仅是可能的, 而且甚至 可以说有着某 种必然
或身体以及它们的活动所论及的都只是存在者或 性 。这种相遇是如何发生的呢 ? 海德格尔的表述
南
京 其存在, 而不是存在本身 。 那么, 身体在存在本身 是“冲出” 、“翻耕” 、“领会”和“塑造”等等, 总之是人
社 的现身中能否起到作用呢 ? 即海德格尔有无在真 的种种可以感性地加以描述的与肉身有关系的活
会
科 正的本体论意义上谈论过身体问题呢 ? 换言之, 当 动与行为 。因为这一切仅仅靠精神或心灵是显然
学 ′A λ′θ
海德格尔进入其后期对 A εια或 Ereignis 的 是无法做到的 。因此, 可以说只有当生命感性活动
言说语境中时, 身体有无作用呢 ? 这是个十分重要 在解释学( 将其理解为一种领会) 的语境中得到了
8
然而又很棘手的问题 。 合理的理解时, 它才可以成为 Ereignis 的揭示机制
′λ′
所谓 A θει
α, 用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 中 ( 而身体即是其器官 org an) 。而所谓解释学语境中
〔22〕
的定义即为 :
“被思为在场性之澄明的无蔽 。
” 而 的合理解释, 其关键问题就在于我们能否处理好我
在海德格尔看来, 要达致这一无蔽, 并不是通过这 们与他者的他在性的关系 。 只有当我们能向他者
一无蔽自身自动直接地呈现出来的 。 相反, “遮蔽 的他在性开放自身时, 手势中的关爱之心才能得到
〔23〕
′λ′θ
乃是作为无蔽( A εια) 的心脏而属于无蔽” , 生根, 有此对他者关爱之心, 我们才能在一种原初
这也就是说, “澄明就不会是在场性的单纯澄明, 而 的经验中切近存在本身, 只有在这时, 我们自身也
是自身遮蔽着的在场性的澄明, 是自身遮蔽着的庇 才能得到体现 。
护之澄明”
〔24〕
。 认识到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因为 虽说, 《形而上学 导论》 从时间上来说 要早于
若其是一种直接的单纯澄明, 即是直接现身的, 那 《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 不能用来直接作为对思
么柏拉图主义就是合理的选择了 。柏拉图对理念 之何为这一问题的解答 。但是, 翻耕与遮蔽之间的
的设定, 以及随之而来的理性主义的努力就是有根 ′λ
语义学关联却显而易见的, 也许可以说, 无蔽( A
据的了 。 但海德格尔认为 :
“也许有一种思想, 它比 ′
θει
α) 正是海德格尔先前所有辛 勤劳作后的一种
理性化过程之势不可挡的狂乱和控制论的摄人心 收获吧 。
 哲学研究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三 、从身体图式到肉的本体论构想 ———梅洛 - 入:
“身体是这种奇特的物体, 它把自己的各部分当
庞蒂 作世界的一般象征来使用, 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得
梅洛 -庞蒂对身体的关注的直接起因也是为 以`经常接触' 这个世界, `理解' 这个世界, 发现这
〔32〕
了批判唯理智主义, 他从提出知觉综合与理智综合 个世界的一种意义 。
” 更重要的是, 这条思路实
的区别开始 :
“知觉综合依靠身体图式的前逻辑统 际上延续了 胡塞尔关于他人 和共现问题的 思考 。
一性, 除了身体本身的秘密, 不再拥有物体的秘密, 在胡塞尔看来, 他人的本己本质只能是我的本己本
这就是为什么被感知的物体始终表现为超验的, 这 质的一个要素 :
“ 如果他人的本已本质性的东西是
就是为什么综合发生在物体中, 发生在世界中, 而 以直接的方式可通达的话, 那么, 它只能是我的本
不是发生在有思维能力的主体这个形而上学的场 己本质的一个要素, 而且他本身和我自己最终将会
〔28〕 〔33〕
所中, 知觉综合和理智综 合的区别就在这里 。” 是同一个东西 。
” 胡塞尔甚至说到 :
“这与他人的
因此知觉综合就是身体的一种前逻辑性统一性功 身体情形 非常类 似, 如 果这 个身 体只是 一个` 躯
能的实现,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 这种统一又不是借 体' , 即只是那个纯粹在我的现实的和可能的经验
助于客观身体实现的, 梅洛 -庞蒂同时“夺走了客 中自身构造着的统一体 ——— 一个只是作为我的感
二
观身体的综合”而“把它给予现象身体” 。 而且, 正 性 构 造 物 而 隶 属 于 我的 原 真 领 域 的 统 一 体 的 ★
因为这种综合不是通过客观身体实现的, 它才不是 话。
”
〔34〕
胡塞尔认为 :
“在这里, 一 定存在着某种意 ★
五
一种理智综合 。而理智主义的问题就在于, 它无视 向性的间接性 。”这种意向性就源自于所谓的“原真 年
了物体的超越性方面, 因为它认为物体是始终在那 世界”, 这个“原真世界就表现为一个`共在此' ( Mit 第
十
里的一个不变者, 但是, “物体的自我存在, 其不容 -da) , 然而这种共在此并不是本身在那里的东西, 二
置疑的呈现和得以躲起来的经常性不在, 是与超越 它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本身在这里的东西 。 因 期
〔29〕
性不可分离的两个方面” 。 有趣的是, 这种身体 此, 这就涉及到了一种使其共同当下的东西, 即一 南
〔35〕
现象学反而成了对超越性的一种辩护, 只不过, 它 种`共现' ( Appräsentation) 。
” 在胡塞尔那里, 他 京
辩护的是一种非形而上学的超越性 。 这种辩护的 人身体的意义也源自于我的身体 :
“ 这个在那里的 社
会
意义就在于, 它开拓了关于物体的体验与人的行为 躯体, 即这个仍然被统握为身体的躯体, 一定具有 科
方式或运动方式之间的关联 。 那种从我的身体的某种统觉转换中而来的意义, 进 学
由此, 物不再有“秘密” :
“如果性质的体验是某 而在某种方式上, 它也就将断定特殊身体状况的一
9
种运动方式或行为方式的体验, 那么一种生存样式 种真正直接而原真的显示, 一种通过自身感知的显
〔36〕
的感受, 我的身体与这种感受的同时性以及联觉的 示排除掉了 。
” 要研究的问题在于, 胡塞尔为什
〔30〕
问题就开始得到解决 。” 在此, 就可以问 这样一 么要将统觉区分为两类 :
“一类按照它们的发生纯
个问题了 :
“物化”之类的问题是否就此也得到解决 粹属于原真的领域 ;
另一类则是伴随着另一个自我
了呢 ? 就我看来, 梅 洛 -庞蒂可能是有这 种愿望 的意义而呈现出来, 并且在这种意义上, 由于一个
的, 因为他接着就指出 :
“身体不仅把一种意义给予 更高阶段上的发 生, 它们就 都又建立起了 新的意
〔31〕 〔37〕
自然物体, 而且也给予文化物体, 比如说词语 。” 义。
”
( 可比较鲍德里亚关于“物体系” 的相关研究) 他直 答案就在于, 对于胡塞尔来说, 这个原真的领
接在词语与人的身体反应之间建立起了联系, 即词 域实际上仍然从属于意识哲学的范畴, 即便是在讨
语的呈现首先是作为一个事件作用于身体的, 并且 论身体问题, 他也不能摆脱寻找到一个与纯粹自我
在这种作用中, 词语直接就获得了意义, 甚至不必 相对应的原真领域的企图 。 而对于梅洛 -庞蒂来
借助于思想这种意义就产生了 。 说, 纯粹自我或纯粹意识问题已被他消解了 。他寻
这样, 他就将以往哲学进入世界的方式彻底颠 找到了一个从身体出发的统一范式来解决这一切
倒了, 即不再通 过概念进入世 界而是通过身体 进 问题, 即身体图式 。这个源于心理学的概念在梅洛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庞蒂那里显然与其结构主义背景有着密切的关
系, 它主要是用来表达身体的整体性结构 :
“我在一
种共有中拥有我的整个身体 。 我通过身体图式得
知我的每一条肢体的位置, 因为我的全部肢体都包
〔38〕
含在身体图式中 。” 梅洛 -庞蒂对这一概念是有
所改进的, 他认为身体图式既不是对我们的“身体
体验的概括”, 也不仅仅是格式塔心理学意义上的
“完形”概念 。他将身体图式与处境概念联系在一
起 。 这种改变是极为重要的, 只有在处境中, 身体
才能真正成为人们进入世界获得意义的一个基础 。
因此, 梅洛 -庞蒂说 :
“ 总之, 之所以我的身体能是
一个`完形' , 之所以在我的身体前面可能有出现在
无关背景上的享有优先的图形, 是因为我的身体被
二
★ 它的任务吸引, 是因为我的身 体朝向它的任务 存
★ 在, 是因为我的身体缩成一团以便达到它的目的,
五
年 总之, `身体图式' 是一种表示我的身体在世界上存
第 在的方式 。”
〔39〕
所以说, 物体的空间性就是 一种处
十
二 境的空间性 。 同样, 关于时间性, 梅洛 -庞蒂也把
期 它理解为一种能力, 与空间性不是物体的一种位置
排列一样, 那种最初的时间性也不是“外部事件的
南
京 一种并列, 因为时间性是使外部事件相互分离, 又
社 把它们维系在一起的能力”
会
科 命活动本身 :
“时间的综合又一次是转变的综合, 是
学 在进行中的生活运动, 除了体验这种生活, 没有其
他方法能实现这种生命运动, 没有时间的轨迹, 是
0
1
 〔41〕
时间本身在向前推移 。”
识的看法, 意识就成了时间化的运动本身 。 而在这
一切背后, 身体显然是一个基础 。
然而, 梅洛 -庞蒂后来对他在此对意识的这种
说明还是很不满意的, 在收录于《可见的与不可见
的》中的写于 1959 年 2 月的工作笔记中, 他甚至认
为他先前的工作仍然“保留了`意识' 哲学”
此, 他试图超越保留在先前的身体分析中的意向性
与主体意识概念, 这也就引发了他晚年以“肉”为核
心概念的本体论构想 。 而肉作为一个本体论概念,
它对身体的超越就体现在它的存在结构上, 在《 可
见的与不可见的》 这部未完成著作中, 梅洛 -庞蒂
说:
“我们所说的肉并不是物质 。它是可见者对能
看的身体的环绕, 可触者对于 能触摸的身体的 环
2005 哲学研究
绕, 当身体在看和触摸事物的同时又看和触摸自己
时, 这尤其获得了证实, 这样, 它也就同时作为可触
摸者下降到了诸事物之中, 并且在触摸时主宰了它
们的全部, 并且通过它自身整体的分化或者裂缝从
〔43〕
其自身中引出这一关系, 甚至是双重关系 。
” 因
此, 肉作为这样一种本体论的元素, 其存在论结构
就是一种可逆性的结构 。
这种可逆性结构的作用就在于, 它彻底突破了
主体与客体对立的二元论认识论模式, 因而与柏拉
图主义传统所固有的那种单纯以观看为惟一路线
的真理观划清了界限 。 因为在此存在论结构下, 在
场并不单纯表现为存在本身为人们所看到的过程,
而是 :
不仅有看的过程, 而且也有触摸的过程 ;
不仅
有主动的看与触摸, 而且也有被看与被触摸 ;
更重
要的是, 它不仅有可见与可触摸的维度, 也可稳身
为不可见的与不可触摸的深度 。 这就与柏拉图主
义的平面化的 、单向的 、直线性的理性视角彻底决
裂了 。 而对肉的这一深度描述, 又使我们联想起了
海德格尔就无蔽与遮蔽所作的那一番“循环”理解 。
但是, 梅洛 -庞蒂却突破了海德格尔在这一循环上
只能做审美式的诗化运思的模式, 因为可见的与不
〔40〕
。 因此, 时间就是生 可见的都通过肉获得了一个环绕着身体的双向交
织通路 。这既保证了无蔽或不可见的深度, 也使在
场成为具有现实可能性的一种感性活动过程 。
至此, 肉身经过这样一个由隐而显, 最后又主
这种观点也改变了对意 动归隐的现象学旅途, 终于完成了一个与柏拉图主
义分道扬镳的历史过程 。本体仍然可以在场, 但却
不必借助于神目之光的照耀 。
注:
〔42〕 〔1〕 〔 2〕 Edmund Husserl, Ideas Pertaining to a Pure
。因
Phenomenolog y and to a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Sec-
ond Book, Studies in the Phenomenolog y of Constitution,
trans.by Richard Rojcewicz and A ndré Schuw er, Kluwer Ac-
ademic Publishers, 1989, p .
153, p .
152.
〔3〕 据此 也可 看出 海 德格 尔在《 存 在与 时间》 中 关于
“上手状 态” 与存在者的 空间结 构的分 析的一 些端倪, 甚至
可以推论说海 德格 尔所 谓的 上手 东西 也具 有某 种不 可见
性:
“` 客观上' 遥远之途其实可 能颇近 , 而` 客观上' 近得多
 哲学研究 SOCIAL SCIENCES IN NANJING No .
12 Dec .
2005

的路途却可能`行之不易' , 或竟无终 止地横在面前 。”( 参见 书馆, 2002 年, 第 178 页, 第 181 页 。

海德格尔 :
《 存 在 与 时间》 , 北京 :三联 书 店, 1987 年 版, 第 〔20〕 这个第一个 命题 为 :
“ 艺 术是我 们最 熟悉 和最易
132 页) 这也就 是海德 格尔所 说的首 先上手 的东西的 不触 透视的强力意志之形态” 。 参见海德格尔 :
《 尼采》 , 上卷, 中
目性质 。 对“ 在手” 与“ 上 手” 这 一 问题 在下 文 中我 还要 谈 文版, 第 75 、152 页 。
到。 〔21〕 尼采 :
《 强力意志》 , 第 491 、532 条 , 转引 自海德格
〔4〕 〔5〕 〔6〕 〔7〕 〔8〕 Edmund Husserl, Ideas Per taining 尔:
《 尼采》 , 上卷, 中文版, 第 153 页 。
to a Pure Phenomenolo gy and to a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 〔22〕 〔23〕 〔24〕 〔25〕 〔26〕海 德 格 尔 :
《 面 向 思的 事
phy , Second Book, Studies in the Phenomenology of Constitu- 情》, 陈小文 、孙 周兴 译, 商务 印书 馆, 1996 年, 第 72 页 、第
195 ., p.
tion, p. 203 , p .
207 , p .
297 , p.
298. 74 页 、第 74 页 、第 75 页 、第 75 页 。
〔9〕 海德格尔 :
《 存在与时间》, 北京 :
三联书 店, 1987 年 〔27〕 海德格 尔 :
《 形 而上 学导论》 , 熊伟 、王 庆节译, 商
版, 第 134 页 。 务印书馆, 1996 年, 第 158 页 。
〔10〕 Eugen Fink and M artin Heideg ger, Heraclitus 〔28〕 〔29〕 〔30〕 〔31〕 〔32〕 梅 洛 -庞 蒂 :
《 知 觉现 象
Seminar 1966 - 1967, University, Alabama :U niversity of 学》 , 姜志辉译, 商务印书馆, 2001 年, 第 297 页, 第 298 页,
Alabama Press, 1979, p.
146. 第 299 页, 第 300 页, 第 302 页 。
〔11〕 Heidegg er, Nietzsche, vol.I, T he Will to Power 〔33〕 〔34〕 〔35〕 〔36〕 〔37〕胡 塞 尔 :
《 笛 卡 尔 式的 沉 二
as A rt, New Yo rk :Harper & Row , 1979, p .
209 . 思》 , 张廷国译, 中国城市出版社, 2002 年, 第 149 页 、第 149
★
★
〔12〕 〔13〕 Heideg ger, Basic Writings, edited by David 页 、第 149 页 、第 151 页 、第 153 页 。 五
Farrell K rell, New York :
Harper & Row , 1977, p .
357, pp . 〔38〕 〔39〕 〔40〕 〔41〕梅 洛 -庞蒂 :
《 知 觉现 象学》, 第 年
第
356-7 . 135 页, 第 138 页, 第 528 页, 第 529 页 。 十
〔14〕 海德格尔 :
《 存在与时间》, 第 129 页 。 〔42〕 M erleau -Ponty, Le V isible et l' Invisible, suivi de 二
期
〔15〕 〔16〕 〔 17〕 Heidegg er, Basic W ritings, edited by 237 .
no tes de trav ail, ditions Gallimard, 1964, p.
David Farrell K rell, New York :Harper & Row , 1977, p . 〔43〕 Ibid., pp.
191 -2.
南
357, p .
357, p. 357 . 〔责任编辑 :
金 宁〕 京
〔18〕 〔19〕海 德格尔 :
《 尼采》 , 上卷, 孙 周兴译, 商 务印 社
会
科
学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