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花红 我在緬共十五年 (罂粟花红 我在缅共十五年) 扫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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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回望系列」序言

二十一世紀到來的倒計數已經開始,人類即將迎接紀元公曆的第三個一千年。
擁有五千年文明的中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演進的過程中,曾留下輝煌的文明,也衍生出無數政
爭、殺戮、落後和愚昧無知。魯迅曾藉「狂人」之口憤然指出..「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
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缝裏看出字來,
滿本都寫着兩個字:『吃人』」。自古以來,修史儼然是國家大事,史官也在官場上佔有重要的席位。
在汗牛充楝的官修皇敕的正史籍之外,還有許多野史稗説未被正視。而史官所纂修的往是國家大
事,爲大人物勒碑立傳,也爲尊者諱,反映的並非全部史實,而難得見到的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的運
命。
二十世紀是中國歷史上驚心動魄的一個世紀。在這個世紀之中,中國人經歷了延續了近三千年的封
建帝制的覆滅、共和政制下的新的國體的嬗變、二場世界大戰和綿延至今的國、共兩黨的鬥爭 戰亂、 C

天災。人禍奪去了數千萬中國人的性命。在追求現代化的這一百年中,從蒙受列強侵略凌辱到向西方尋
求革命眞理;從圍堵自鎖到改革開放,這個世紀實在有太多太多説不清,道不盡的悲劇和故事 0

歷史的長河中既有大江東去的萬丈波瀾,也難免有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的波折。百年滄桑的歲

I
封面:作者1980年在緬共時的留影


書名
作者
罌粟花紅一我在缅共十五年
楊美紅

出版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
香港皇后大道東109 —115號
智群商業中心十三字樓
電話: 2528 3671傳真: 2865 2609

香港灣仔莊士敦道三十號
地庫/一樓(門市部)
電話: 2865 0708傳真: 2861 1541

九龍彌敦道96號(加連威老道口)(門市部)
電話: 2367 8699傳真: 2367 1812

印刷海洋印務有限公司
西環德輔道西四四四號香港工業大廈一樓D座
電話: 2819 5112傳真= 2855 1344

發行利通圖書有限公司(港澳)
九龍紅磡民裕街41號凱旋工商中心8樓C
電話= 23031010傳真: 2764 1310

出版曰期二00—年.香港

(版權所有' 翻印必究)
©COSMOS BOOKS LTD. 2001
本書作者和丈夫丁貌(緬共北方局政委)及子女合影。後立者為他們
的警衛員,再後的木屋為他們的住房。
月中,既有英雄叱咤風雲動地
套r世紀回望」叢書並非官修的史籍’亦非學者的史識之論,
表性的紀實性文字,從一個的侧面來反映這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的風雲際會’爲那些掙扎於人生激流中
的「衆生相」留下一份 寶貴的紀錄。這是「大歷史」的「邊緣」.人物的寫照,是一本正經的史書的附
頁,這些另類的紀實歷史,正是「活著的中國」的不可或缺的社會檔案。

編輯部
1975年5月31曰,緬共在中國北京召開中央全會時留影。左五為德
欽佩丁副主席,左六為德欽巴登頂主席。

被刺殺身亡的緬共
前主席德欽丹東
1981年緬共主席德欽巴登頂視察緬共人民之聲廣播電台。中坐者為
德欽巴登頂。

緬共中央副主席谷芳在緬共第三次代表大會上做政治工作報吿。左為
時任緬共中央主席德欽巴登頂,右為緬共中央軍委總參謀長丁毅。
緬共東北軍區參謀長,後
任緬共西北局局長黃河。
緬共815軍區司令部入口處執勤的哨兵

緬共東北軍區的娃娃兵連
緬共東北軍區領導人正在研究作戰計劃

1988年12月13日,緬東北會澈戰鬥中1被緬共人民軍俘虜的
緬甸政府軍人員。
1969年緬共人民軍在緬東北米沙壩戰鬥中繳獲的緬甸政府軍的部份武器

緬共中央代表團赴中國北京與中共中央談判,被安排在中國延安參
觀時留影。後排右三為本書作者。
緬共向中共學習,開展自力更生運動。圖為種苞穀歸來的緬共人民軍
指戰員。

緬共中央警衛營一連部份指戰員
2
\、逃亡
二、 投奔緬共/9

三、 第\次參加作戰

四、 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五、 加入緬甸共產黨'

六、 特別行動小分隊/
七、 滴血勃固山 /9

八、 德欽丹東之死/

九、 重返東北軍區'\
十'臘戍惨敗 / 8
I

十\ 、異鄉漂泊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十四、哀 歌 / 27
緬甸佤族農婦在
收鴉片

緬甸市場上的鴉片交易
1 罌粟花紅

宋朝詩人程顥寫過一首悲秋的詩:
南去北來休便休,
白蘋吹盡楚江秋。

道人不是悲秋客,
一任晚山相對愁。
這位河南洛陽的先生,長期從祀孔老夫子廟庭,深受儒家學説的濡染,能超凡脱俗,不為悲涼
所擾。而我,沒有他那高深的修養,我是個女流之輩,曾做過緬共黨員,一生所經歷的坎坷太多
艱難困苦,淒涼哀傷,既使我堅強無畏,又使我柔弱多愁。雖然在緬共人民軍那段浴血苦戰的時日
已過去多年,但每當秋的逝去,冬的來臨,那些充滿着血與淚的往事,總是騷擾着我的心緒,一張
張苦戰中染滿血污的臉,一顆 被自己人用大刀砍下的緬共高層領導 頭•,那饑餓,那寒冷,那
合家抱着幾顆手榴彈自殺的血淋場面。是革命的鬥士?還是盲動主義的犧牲品?是為人民謀解
放的正義之師?還是被爭權奪利者愚弄的哀軍?讓歷史作證吧!讓後人評説吧!
十五年)五千四百七十五個日 夜 啊,我怎麼忘得了!
那些滿懷激情,投身革命忘我獻身的戰友們我又怎麼能忘得了!常常,當我一合上眼,他們寧
死不屈的身影,就閃現在我的面前。
3 罌粟花紅

寺、廟堂,遺存下來的優秀建築被砸成碎片。大街小巷到處是「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炮
打資產階級部」、「打倒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標語。那些過去本地的官員、學校
的敎師、作家、藝術家、科學技術上有成就的知識分子,被戴着又高 尖的帽子,脖子上掛着沉重
的黑牌押解着在街上遊行、廣場上批鬥。八月的保山,正處雨季•,無止 休的霪雨,把遠山近土,
街頭巷尾澆淋得濕漉 的,潮濕寒冷的氣壓,憋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一天,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家中圍桌吃飯,突然闖進一群凶神惡煞的造反派,不由分説將父親捆
綁起來押走,母親衝上前去責問他們這是為什麼?這夥人惡恨地説:「他是革命的叛徒。」直到
今天我也不明白,父親怎麼會是革命的叛徒,從我認識的他的戰友叔口中,聽到的都是他工作積
極,作戰勇敢,他對中國共產黨、對中國革命是非常忠誠的。
父親被抓走的第九天,那個抓父親的造反派頭杜保根帶着幾個人又來到了我家門口,沒好氣
地通知我們:父親抗拒革命,畏罪自殺了。
天啊,這真是晴天霹靂,母親當即精神崩潰,發瘋地嚎叫着。我卻是憤怒至極。不,父親那樣
心胸寬廣,樂觀豁達的人,絕不可能走上自殺的路,他的死,一定是這些披着人皮的狼害的,我一
态之下,從地上拾起個磚頭向杜保根砸去,這家伙措不及防,被砸得滿臉是血。然而,我這禍闖大
了,當即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被五花大綁捆着,投進了監牢。
在陰暗潮濕的監牢裏我受盡了折磨,他們不准我放風,一天只給二碗稀飯。經常單獨審訊我。
、逃亡 2

一、逃亡

坦白地説,我並不是一個自覺的緬共革命者。我從中國偷越國境投奔緬共,完全是為了躲避災
難,從這個意義上講,緬共能收留我,給我生存空間,我還是很感激的。".
我出生在中國雲南省保山縣,父親楊虎川,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名幹部,四川人,參加過
解放雲南,以後轉業地方工作。母親劉文英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勤勞樸實,賢德善良。我從小被
父母愛若掌上明珠,過着無憂慮的生活,幻想長大後做一名航天家。萬 沒有想到,當我十五歲
那年,也就是一九六 年,剛 考上高中的時候,一場浩劫出現了,「文化大革命」的魔火,燒烤
着災難深重的中國大地。本來,那狂熱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運動,已經折
騰得勤勞忠厚的老百姓食不裹腹了,窮困的農村餓死了幾千萬人,善良的人們元氣還遠沒有恢復
過來的時候,一場席捲一切的颶風,瘋狂掃蕩在苦難的大地上。保山縣城雖然僅是一座叢山中的邊
境小城,仍然躲不過這場災難。就在這年八月,小城瘋癲了,無數個美滿幸福的家庭被抄家•,佛
5 罌粟花紅

一九六七年十月,尋母失敗後,我只好拖着疲憊的雙腿返回保山小城。
回城幹什麼?心中一片茫然;今後怎麼辦?兩眼一抹黑。但,我腦裏有一個堅強的信念:就是
不能死!乞討也好,睡臥街頭也好,在任何情況下都要頑強地活着,堅信這個世道不可能永遠這
樣,總有一天能為父親昭雪,失蹤的母親一定會重逢的。
一天,我正在街上流浪,剛行至保山市委門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唤:「楊建
軍——」聲音很稚嫩,微 有些發顫,然而透着親切和同情。
我不由得一震,已經一年多,沒有人這樣呼叫我,即令聽到叫我的,也是杜保根那種人惡狠
的毒罵。我的淚水忍不住流出來,忙轉身尋去,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穿一套沒有領章的
綠軍衣,這是當時的流行裝。啊,原來是方麗,她是我的小學、初中的同學,是軍分區司令員的女
兒,由於她父親和我是老戰友,我常去她們家玩耍,我倆成了好朋友,像親生姐妹一樣。但她
學習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後未考上高中,由她爸給她找了份工作。在軍分區招待所做 員。
方麗不待我走過去,忙忙迎過來,拉着我的手説:「死鬼,你讓我找得好苦,我和媽 還到監
獄探望你,可那些家伙們不讓見……你怎麼瘦成這副樣子?唉,你們一家被整慘了……」説着她眼裏
流出淚來。
我急切地問:「你知道我媽 的下落麼?.」
方麗長嘆了一聲。左右看 低聲説:「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跟我走。」
由於父親的關係,過去我常去保山軍分區司令員家和地委領導人玩,他們要我揭發
一、逃亡 4
義道路當權派反毛主席革命路綫的罪行。為達到目的,對我這個十
「猴子扳樁」「跪碎玻璃」等 ,整 折磨了我三個月。
一九六七年的一天,他們在對我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終於放了我。
那是個陰沉沉的日子,天空飄着細雨,地上滿是泥濘,我挪動着傷痕繫繋、虛弱不堪的身軀朝
我家居住地點東陽南路一 五號走去,但到了家門發現門上已貼着封條,母親不知去向。
我楞住了,只覺得雙眼發黑。也不知呆站了多久,才想起該去問鄰居李大媽。然而,李家的
大門緊閉,我本想上前去敲門,但突然想起自己已被定為叛徒的女兒、現行反革命分子,在那個—.
連九族,青紅皂白不分的年代,我仿若一顆災星,誰要粘惹着我,必然大禍臨頭。
我不能去連累李大媽,我自己去尋找母親。可是,母親在哪裏哩?
不知為什麼,自從家裏岀了事後,幾個月的監牢折磨,使我成熟了,變得堅強起來。為不給別
人帶去災難,我盡量躲避着熟人朋友,一個人悄 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然而,我失望了,整座
城裏不但找不着母親身影,連她的音訊也聽不到。無奈何,我離開縣城去農村尋找。白天我東走西
串,見人就問。渴了,喝幾口溪溝裏的水,餓了向農民們討要•,夜晚,找間農民養牛養豬的牛棚和
衣睡上一覺。然而,大地蒼 ,四野茫,田地裏只有「社會主義的草」沒有「資本主義的苗,
母親是「叛徒」的老婆,哪有她容身之地。她消逝了?死了?
7 罌粟花紅

麗談到了一個情況,想不到就是這個情況決定了我一生的
咒?
説不清啊,時至今日,也許隨着生活的坎坷太多,我有一點信佛了,這一切,大概是命運吧。
方麗吿訴我説:「前幾天,招待所裏來了一群外賓,聽説是緬甸共產黨領導人到北京開會路過
這裏的。他們每天早晨都堅持讀毛主席的語錄。連吃飯時也要搞對毛主席的三忠於活動……」
我大吃一驚,説:「他們也搞這些?」
方麗説:「這些人還忠誠得很哩,他們中間還有幾個中國人……」
我更驚奇了:「還有中國人?!難道中國人也參加緬共?」
方麗説:「中國人參加緬共的多了,就在我們雲南邊境,好多農場知青,還有那些被造反派折
磨得活不下去的一些幹部、知識分子,都偷越出國境投奔緬共游擊隊。與其讓『文化革命』折磨
死,不如到那邊決一死戰。説好聽點是參加世界革命,即令被打死,也能撈個革命烈士。」
啊,我着實被震動了,人還有這個活法?不過,轉念一想:這總比我終日沿街乞討強多了,至
少不受凌辱,而且現在的日子多久才是個頭哩?真不如到緬共游擊隊裏去拼死。我的心動了,止不
住怯生生地問:「緬共要我們這些人嗎?」
方麗説:「鬧革命,打仗拼命,人越多越好,聽説他們還非常歡迎中國青年人參加他們的隊伍
哩二
我尾隨着方麗到了招待所的單間宿舍裏,還不待坐定,方麗就急切地吿訴
、逃亡 6
是叛徒,更不是自殺的,社會上的人都説,是杜保根那夥造反派搞逼供信給活打死的。」
説着,她忍不住哭了。
我的眼淚已流乾,再也流不出來了,只感到渾身發冷,顫巍 地問:「你見到我媽
方麗痛苦地搖搖頭。
我冷得顫抖起來,許久許 沒有説話。過了一瞬,我想起該問她們家的情況,雖然她爸 貴
為軍分區的司令員,但在那個翻雲覆雨的年代,一夜之間可以由國家主席變為囚徒。我不禁問:
「方伯伯現在好麼?」•
方麗的淚水又流出來,傷感地説:「好什麼,上個月我爸奉命去北京開會,返回昆明時便被
扣在西山了。媽 不斷被造反派批判,兩個月前被關到『學習班』,至今沒有音訊……」
唉,真是流淚眼觀流淚。老實講,對這場「文化大革命」我實在恨得刻骨,我不明白好端
的一個國家為什麼要搞得如此烏煙瘴氣,它禍及了多少家庭,禍害了整個國家,它還要禍害多久?
這樣鬧下去,這個國家不知要變成什麼樣子,對那些曾跟着毛澤東浴血苦戰的老幹部們要一直戕害
至死方肯罷休嗎?他們有什麼罪?我的心情灰暗極了,儘管窗外陽光燦爛,但在我看來都覺得一片
重。
當晚,方麗留我住在她的宿舍裏,同是落難人又是好朋友,述説不完的離情別緒。交談中,方
9 罌粟花紅

二、投奔緬共

緬甸共產黨成立於一九三九年八月十五日,初期領導層大多數都就讀於仰光大學,有較高的現
代科學文化知識,政治上比較敏感。在國際共運中,特別在中、蘇兩黨發生矛盾的時候,緬共是堅
決站在中共一方的,旗幟鮮明地反對蘇共領導。因此,她在思想路綫上,完全受中共影響,基本上
按照中共的一套辦事,搞農村包圍城市,以武裝鬥爭為行動綱領,特別在中共搞以階級鬥爭為中心
時期,緬共深受其左右。當然,它的經濟、物質,甚至人力都受到中共的無私支援。在緬共的人民
軍中,有中共的軍事顧問,有一部分隊伍,還是中共軍隊派出的志願人員。緬共的許多幹部都到中
國去接受過訓練,有的甚至長達十多年在中國學習。武器、裝備、軍需給養,幾乎都由中共提供。
它的發展歷程大致是這樣的:
一九四二年一月,日本從馬來西亞和泰國侵入緬甸,時任總書記的德欽素領導民眾開展抗日武
裝鬥爭,緬共武裝力量發展到兩萬人。
我又問:「女的也要?.」
、逃亡 8
方麗説:「要,緬共裏女兵多的是!」
我黑洞洞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道亮光。儘管我對世界革.命這個詞的含意根本搞不清楚,對
緬共更是一無所知,但是,我決心去拼一拼了,因為在當時,我只有這樣一條出路。由於有這個原
因,雖然在緬共人民軍裏,吃了大苦,也受過大難,但時至今日,我對緬共和她的軍隊沒有絲毫怨
恨,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們能收留我,足以讓我終生感激了。那些和我同生死共患難的戰友們,
我永遠都懷念他們,對那些培養過我、幫助過我的朋友們和領導們,我總是心存感激的。
11 罌粟花紅

新孟那黨、克耶族進步黨以及欽鐵最
六四年九月,緬共中央全會制定了「贏得戰爭,奪取政權」的反對緬甸政府的武裝鬥爭路綫。這次
會議是緬共歷史上的一個新的轉捩點。然而,這一路綫也遭到了緬共部分領導人的反對。於是,緬
共也學着中共開展了一場「反對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文化大革命,實行了 一場高壓的清
黨運動,一大批人的鮮血噴灑在勃固山脈,內部鬥爭更加尖鋭複雜,
㈤制的緬共黨、
從一九六四年以來,緬共武裝力量發展很快,建立了緬北上游、緬中、西北、若干(阿拉
干)、德林達依、三角洲和勃固山七個革命根據地。一九六八年又在緬北開闢了東北根據地,其控
制面積達三萬五千平方公里,人口五十萬人。然而一場黨內高層人士的鬥爭,使這片由眾多緬共人
民軍戰士用鮮血換來的土地又得而復失,使緬共由勝而衰,一度威武善戰的緬共人民軍變成了一支
哀軍。
我於一九六七年士一月投奔緬共,這正是緬共發展史上的一個關鍵時刻,從一九六七年到一九
八二年,整整十五年,我親身經歷了這一特定歷史時段,有興奮,有悲哀,有恐懼,時至今曰,勃
固山呼嘯的冷風仍令我發寒,薩爾溫江奔騰的狂濤仍掀動着我的心。歷史是無情的,誰是誰非,讓
天地作證吧!
我的起點,從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凌晨起,這是一個被整個中國瘋狂的造反派們認定特別
一九四五年三月,緬甸共產黨聯合昂山為首的國民軍、緬甸人民革
二、投奔緬共 10
人組織的自由同盟,發動人民武裝總起義,於五月攻佔了首都仰光。當時自由同盟政治方面由緬
領導,軍事方面由昂山負責。
一九四六年十月,鲫共發生了大分裂,起因於緬共清算中央政治局書記關登佩敏「和平發展路
綫」的鬥爭,吳努趁機將緬共排擠出自由同盟,德欽素與其他七位中央委員脱離緬共另組紅旗共產
黨。緬共則重組黨中央,推選德欽丹東為中央主席。吳努政府向緬共發動全面進攻,緬共被迫轉入
農村開展武裝鬥爭。在全國各地普遍成立方性的游擊隊,其武裝力量獲得迅速的發展壯大,i曰解
為中心的鐵路兩側地區。在東吁、區建立了緬共中央根據地,並佔領了 i洛瓦/s\-tc
一一、堅榜一帶及阿拉干部分山區。
一九四九年,緬共與人民志願軍和起義的國防軍取得協議
九五o年三月統一陣綫準備在卑謬召開全國代表大會時,志願軍右派首領企圖叛變,被緬共發覺,
即將*|卑謬的中i軍繳械,「人民民主統一戰綫」乃吿破裂,吳努政府乘機挑撥克倫自衛軍與緬共
人民軍的關係,使這兩支軍隊發生武裝衝突。而這時,緬共又與紅旗共產黨生摩擦,致使緬共武
裝鬥爭的發展大受影響。吳努政府抓住機遇擴大武裝力量,並於一九五o年四月至一九五年底向
緬共發動了三次大規模進攻,迫使緬共武裝力量退岀所有城鎮,再次轉入農村。緬共退入農村後,
繼續進行游擊戰爭,另一方面則努力爭取各反政府武裝的合作。一九五年緬共與克倫族團結黨、
13 罌粟花紅

我聞聲驚得發抖,悄 支起身從麻繩縫隙中看出去,見車頭前面是兩座相對而聳立的陡岩,兩
岩之間是一條咆哮的大江,江上架着一道鋼鐵大橋。此處雖然我沒來過,但我意識到這顯然是我們
邊疆人常談到的「紅旗橋」了。由此過了橋,便是邊境地區,不持邊境證的人,是過不了這道橋
的。我愈發驚嚇,但願不要被查出來。
車下問話的人又發:「車廂上有人嗎?」
我已經看清楚,是一個守卡的中國解放軍。
「車上全裝的修路工具,哪裏會有人!」駕驶員爽快地回答着。看來,他是這條路的老常客,
守卡軍人似乎很相信他,連車廂也沒看,將汽車放行了。
這道關卡就這樣輕鬆過去,我懸着的心落到實處,從此出去,很快就到邊界,早聽人説中緬邊
界看守比較鬆懈,邊界兩邊居住的人可以自由往來,常常中國這邊放電影,緬甸那邊的人都過來
看。電影完了,又自由地返到緬甸那邊的家裏睡覺,我只要到了邊界,腳一抬便到緬甸了。
我在車廂裏整躲藏了二天夜,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四點三十八分,汽車進入了一

個小鎮,在一家牛毛氈房頂的 前停下來,由於駕駛員刹車過猛,我撞在前面的篾糞箕上,鋒利的
竹刺像針一般扎入我臂部和手心裏,痛得我直流淚。
我偷偷掃視車外,驀地見到一塊木牌上寫着「遮放」二字,小街上還來往走着一些從緬甸
過來做小生意的緬甸人,心中不由得一喜,到邊境了!從「遮放」鎮往外走,幾十公里就可以到緬
有意義的日子,因為再過十天,就是我們偉大舵手毛澤東誕辰日
二、投奔緬共 12
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我穿戴着方麗送給的一套草綠色軍裝、軍帽,背上一個軍用挎包,
扮得像一個紅衛兵的樣子。沒向方麗吿別,更沒把我的行動計劃吿訴任何人,找到一輛滿載着支援
緬共物資的解放牌汽車,趁着黑夜,鑽進車廂裏。車廂內裝着修公路用的麻繩和糞箕,我將麻繩扒
開一個洞藏了起來。黎明的時候,汽車啟動了。從此,我的生活翻開了另外一章,將離鄉背井,到
異國他鄉去,等待我的將是什麼呢?雖然,故鄉不留給我溫暖,使我家破人亡,但真正要離開時,
心裏免不了湧起説不清的酸澀。此一去,我還能回來麼?我那生死不明的母親,今生還有再相逢的
機會麼? .
汽車在蛇一般的滇緬公路上奔馳,一忽兒向上,一忽兒向下,左彎右拐,顛 簸 ,仿若汪洋
裏的一隻小舟。不多久,我就感到陣噁心,頭昏眼花,為了不讓駕駛員發覺他的貨廂裏藏着我這
個偷越國境者,我拼命用軍帽堵嘴,不讓嘔吐出聲來。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乘長途汽車,
而且在這樣的境況下,我的不適應,實在折磨得我死去活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汽車行駛了多少路程,突然停了下來,而且聽到車下有人問話:「這輛
車開到哪去?」
「到o八o二工地。」是駕駛員在回答。
「0八o二」是中國為支援緬共專修的一條公路。
15 罌粟花紅

該不是有幾天沒吃飯了。但我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邊境小鎮,處處都有監視的目光,倘若在
此耽誤太久,被人發現我有叛逃之意就前功盡棄了。因為在那一段時間,從這一帶外逃的人很多,
傳説劉少奇的女兒就從中緬邊境的瑞麗渡船中被抓住的。看 賣菠蘿蜜的老人,一臉慈祥,不是那
種刁鑽之輩,於是我試探着問:「大爹,到芒海怎麼走?」
老人驚異地掃了我一眼,「芒海?你要去緬甸那邊?」
我忙解釋説:「我姑媽住在那邊,帶信來説她病了,父母有事走不岀來,派我去探望,我又第
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來這裏……」
老人微微笑了,這是種不信任的笑,這樣的撒謊,似乎他已見識過無數,乾咳兩聲,同情地搖
搖頭,向四方掃視了幾眼,見沒有閑雜人等,然後小聲對我説:「姑娘,去芒海有條近路,但你不
能走,這幾天查得緊。」他用手指着東山的一條小路説,「你走這條路,翻過前面的大山,經過一
個景頗人寨子,順寨子的左邊小路岔北直走就到芒海了,記住,千萬不能岔南邊。」
真是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算我運氣好,遇到了個善良的大爹。
遵照老人的指點,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在崎嶇山道上跋涉了五個多小時,快到夜一袅十一點
的時候,來到了一個叫弄丘的景頗寨。我找到了寨子左邊的岔路口,認真辨別好方向,正欲起步,
岔路兩旁闖出幾個身着藍、灰色中山裝制服的青年漢子,手裏拿着「七九」半自動步槍,不由分説
將我捆綁起來。
二、投奔緬共
甸,現
14
在我必須尋找脱身的機會。
我向四周窺視了下,四下裏靜悄的,汽車周圍沒有一個人影,正是逃岀車廂的好時機。我敏
捷地從車廂上跳下來,一陣小跑,來到了「遮放」街
去,走不上幾十里路便到了緬甸的邊境小城芒海。但地圖歸地圖,真正到了實地卻十分茫然,遮放
雖然鎮子不大,通向它的路卻有多條,我要從哪條路走出去才能到達芒海,倘若走了相反方向,不
又走回去了麼?
我正在一籌莫展之時,忽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竹棚,棚邊沿堆着|堆菠蘿蜜,旁邊蹲着一個老
頭,見我往這邊瞧,有意叫了 一聲.•「買牛肚子果。」
「牛肚子果」是邊民們對菠蘿蜜的俗稱,父親在世時去瑞麗出差帶回家一個,那味道又甜又香
而且有些發腻。此時此刻,它突然誘發了我的食慾,肚子咕 叫起來,好餓啊!不但餓,口還渴,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已經三天夜粒米未進滴水沾,不禁向老頭走去。
見來了顧客,老頭高興地迎上來説:「買牛肚子果? 一元個。」
身上恰好還有一元錢,我也不討價還價,掏出唯一的元錢,選了個大的,急不可待地剝開狼
吞虎嚥吃起來,老實説也沒吃岀味道,把一個大菠蘿蜜吃得一粒不剩。這倒着實把老頭驚呆了,驚
釾地説.•「哎呀,姑娘,這樣腻人的牛肚子果,往常三個人也吃不完一個,可你一個人都吃光了,
怕有幾天沒吃飯吧?.」
17 罌粟花紅

大約我是軍人的後代,或者見我如此小的年紀實在不像特務,軍管會主任的態度變得溫和了,
不過,我的動機卻也令他為難,哪有守邊境的人,公開讓人偷越出境的?他不由狠瞥了幾個抓我
來的人,是怪他們抓錯了人,或者怪這些人多管閑事,給他出了個難題。
審訊顯然沒有必要了,他們安排我住了,第二天一早,待我吃完早飯後,昨晚抓我的高個子把
我帶到邊防站的門口。在那裏停着一輛吉普車,軍管會主任站在車旁.,迎着我説:「偷越國境是犯
法的,我們必須將你送回保山去。」顯然這是他考慮了一夜的決定,對他來説是明智的。那年頭,
逃出國境的人多了,許多是不堪折磨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子女,抓不住他便睁隻眼閉隻
眼,問題是我被抓住了,他不如此處理,不要軍籍了?!.
但對於我,聽説要送回保山,猶如晴天霹靂•,好容才逃出了,現在又要送回那如冰窟的地方,
我不如死了好。恰好,快到吉普車跟前有一棵碗口粗的樹,我衝上去死命抱着又哭 喊:「我不回
保山!」
高個子狠命拉我,我就是不鬆手。
正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國解放軍帶着警衛員匆走過來,他四十五歲左右,長方形的臉
蛋,左眼角下有一顆黃豆大的黑痣。我一下興奮起來,這不是王若冰王叔 麼?!他是我父親的老戰
友,在一個邊防團當團長,與父親是生死之交,據説以前在戰場上曾互相救過命,父親轉業後,他
是我們家的常客,不想在這關鍵時刻遇見了他。原來,他所帶的團就在遮放。我忍不住大聲叫起
一個細高個子揮動着槍高興地大吼着:「終於抓到了,走,押到指揮部去。
我驚得魂不附體,開始以為那個賣疲蘿蜜的老頭整我,但漸 從他們談話中,感覺出錯怪了老
人家,這幾個人是潛在這裏等着抓一個由緬甸過來的國民黨殘部女特務,顯然誤會了,我連申
辯説:「我不是女特務=我是去芒海看生病姑媽的。」
細高個子不相信地惡狠狠説:「你不是女特務,去芒海幹嘛走這條路?而且在半夜三更?!」
他們不由分説,把我押回了遮放的軍管會。
當天晚上,軍管會主任提審我。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呈長方形,兩邊擺着兩排木櫈,正中放着一張三屜桌,軍管會主任坐在
桌後嚴厲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答:「楊建軍。」
軍管會主任狠 地説:「到了這裏還説啥假話,你不叫楊建軍,你叫楊麗梅。快説,誰派你來
的,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感到他們誤會了,他們原來要抓個叫楊麗梅的特務。忙説:「我真的叫楊建軍,由保山來,
我父親叫楊虎川,原來也是解放軍,被造反派害死了,母親也失蹤了,我無依無靠,只好決定出境
去投緬共,參加世界革命。」事到如今只有竹筒倒豆子,實話實説,求得他們的支持,放我一條生
19 罌粟花紅

路了,好吧,明天我帶你到一 O六部隊去。」
「一 o六部隊?」我不解地問。
王叔叔説:「也叫外訓隊,是緬共專門培訓軍官的地方。」
中午,王叔 和我還有他的警衛員穿過國門防綫,朝一間很不顯眼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裏佈置得十分簡單,兩張三屜桌並在一起,四周擺着四排木沙發椅,正牆上掛着毛澤東
和林彪的畫像,緬共東北軍區的後勤部長周青和政治主任趙雲正坐在桌子前面批覆公文。
我感到奇怪,怎麼在緬共部隊裏也掛毛澤東和林彪的像。其實,我是孤陋寡聞了,在以後的日
子裏,我發覺緬共所在之地都掛毛和林的畫像,不但掛像,還每天必讀毛澤東的語錄,對着毛澤東
的像早請示晚匯報,緬共軍隊裏有中國軍隊的代表。緬共人民軍穿的衣服,使用的槍,吃的糧食
都是中國的,在緬共軍隊裏生活,彷彿就在中國軍隊中生活一樣,只是不戴中國解放軍標誌的紅五
星紅領章,説的話是緬語。
周青中等個子,方圓形臉,四十五歲左右,説起話來眼皮微 顫抖■,趙雲身材高大,胖痩適
中,也是四十歲左右年紀。他性格開朗,顯得生氣勃 ,説起話來總帶着一股泉水般聲音。兩個都
穿着中國解放軍的服裝,有帽徽有領章,整個兒一個中國軍人打扮,咋一見我還以為他們就是中國
解放軍,經王叔 介紹,我又驚異不已,難道我要參加的緬共隊伍,也是中國解放軍麼?直到後來
我才搞清楚:當時中國支持緬共的行動,對內地是機密,國際上是絕密,雲南省外五縣^市、
來:「王叔 !」
二、投奔緬共 18
王團長大驚,走到我身邊,有點惱怒地瞪了軍管會主任一眼:「你們抓的特務
她?」
軍管會主任羞慚地説:「抓錯了,抓錯了。她是想偷越國境的。」
王團長不解地看着我:「怎麼,你要出境?你爸媽知道嗎?」
提起父母親,我止不住傷心地哭起來:「我爸 被造反派打死了,媽媽……」我説不下去了。
王團長大驚失色。他把我帶回家去,在聽完我的訴説後,他和嬸 都不禁落下淚來。叔 沉默
許久,深深嘆了 口氣,感慨萬端連 呼叫了幾聲:「虎川哥呀,虎川哥」 •.
他把我留在家裏,而且精心地照料我的生活,慚慚,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體恢復健康了。
但時間久了,我的心不安份起來:我不能長住在這裏啊:回保山,我是決不願意的,不説生活的無
依無靠,就是那些造反派的嘴臉,我也一分鐘不想見,我唯一的出路還是要出境去參加緬共,即令
戰死,也比在保山受凌辱強。
一天,我實在按捺不住了,對王叔 和嬸 説:「還是讓我過境去參加緬共吧。」
嬸嬸聽了大吃一驚説:「你一個姑娘家,咋能經受得了那邊的艱苦生活,再説去那邊要天 行
軍打仗,一旦有了閃失,我們咋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
王叔叔沒有説話,沉思了許久,長長嘆了口氣,傷感地説:「根據眼下這個形勢,也只有這條
21 罌粟花紅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

在一 o六部隊,即緬共外訓隊,我接受了兩個多月的訓練,在這裏,我才發現好多外省的和雲
南本省的被下放農村的知識青年,不堪農村艱苦生活,不能承受無任何前途的遙無期的下放鍛
煉,也跑來參加「世界革命」了。我們的訓練內容,分為政治和軍事兩種。敎官都是從緬共人民軍
和中共解放軍中挑選岀來的,有指揮作戰經驗和做人民群眾政治工作經驗的幹部。政治課主要講:
緬甸革命與共產國際•,國際形勢.,毛澤東的世界革命理論.,毛澤東關於人民戰爭、游擊戰爭的論
述,山地叢林游擊戰的幾種主要戰法.,根據地的建設工作.,如何開展游擊區的群眾工作等。軍事課
主要講和實地操練:單兵進攻:1、利用地形地貌,即對灌木叢、竹林、叢林、草地、山洞、石
洞、坑道的利用;2、火力下運動,即敵火力下沒發現,敵火力發現下的運動;3、準備衝擊與再
衝擊;4、搜剿殘敵等 。同時還接受了叢林戰訓練。當然,作為軍隊的常規訓練也是少不了的,
立正、稍息隊列訓練、武器知識訓練、射擊訓練::••不過,由於時間短促,我們都只學了一些皮毛。
二、投奔緬共
瑞麗、盈江、梁河、騰
20
沖是
的緬共軍人,一律按中國軍人穿戴。
兩位緬共東北軍區領導人熱情接待了我們。
王叔叔把我的情況向他們做了介紹。
周青部長和趙雲主任一齊用目光認真上下打量着我,之後他們嘰哩咕嚕用緬語交談了一會兒,
周青部長笑盈 走到我跟前,伸出一雙黑得像炭的手握着我 説:「歡迎你」,接着又向王叔
説:「我們代表緬甸共產黨感謝中國人民對我們緬甸革命的支持。」 ‘
望着眼前這兩位緬共東北軍區的領導人,我心裏止不住湧起一陣激動,我終於找到緬共參加#
們的隊伍了。坦白講,對於世界革命,當時我知道的實在有限,但不管怎麼説我總算投入到一個新
的集體中,再也不會沿街乞討了,我的人生將翻開新的一頁,但這一頁裏會寫着一些什麼樣的文
字?在異國他鄉,我會遇到些什麼?是高奏凱旋曲?還是馬革裹屍還?我不由得浮起一陣惆悵,一
陣茫然……
這一天,是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23 罌粟花紅
一槍就要打響了,今後我們將迎接一場又一場的艱苦激烈的戰鬥,面對着狡猾而裝備優良的敵人,
我們不戒酒不行啊!」
原來是這樣,大食堂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許多人的目光不禁在全場掃了掃,這才發現,參加
除夕晚宴的人,不但有訓練基地的緬共人民軍,還有來支援的中國解放軍部隊的一百多人。
寫到這,不能不介紹緬共東北軍區以及東北革命根據地武裝鬥爭情況。應該説二十世紀六、七
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前期,它都是緬共的一支重要武裝力量,部隊最多,佔據的地盤最大,由於背
靠中國,它得到的國際主義支援最方便。我在緬共的經歷,可以説從這裏開始也從結束。整整
十五年啊,除了我到緬共中央機關勃固山度過一段驚心動魄的時日以及後來部隊攻擊臘戍失敗我流
浪社會二年多時間外,都一直呆在東北軍區。有苦有樂,有酸有甜,有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有大悲
大痛。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共產主義思潮風行各地。許多發展中國家的革命者,大多以共產主義
為號召。在緬甸,一批青年選擇了這條路。一九四八年緬甸獨立時,聯合政府吳努、關巴瑞等曾一
度主張走英美之路,受到親中共的德欽丹東的堅決反對,從而分裂,德欽丹東便在緬甸中部勃固山
建立根據地,與仰光政府展開了武裝鬥爭。到一九五o年初,緬甸共產黨日益強大。在緬北岀現了
以克欽族羅湘為首的緬共武裝力量,一度佔領木邦、貴概地區,但由於天時地利諸多原因,作戰失
利,被緬甸政府軍圍殲大部,餘下兵力不得已退入中國境內。當時,新中國成立不久,不便與緬甸
一九七七年二月,即中國農曆大年三十的下午,訓練基地的全體官兵,被召集在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 22
人一桌圍坐着,桌上除了沒有酒,雞魚鴨肉擺了 一大桌,一些平時好喝酒的人有
大宴哦,怎麼不給酒喝,個別善發牢騷者當場還出言不遜:「咋的,過年都不給酒喝,中國人窮得
給老子買不起酒了!」
這份牢騷發得太出格了,此時 刻的中國,被「文化大革命」鬧騰得幾乎除了自來水不憑票供
應外,連他們自己也沒有酒喝,早已是勒緊褲腰帶在支援「世界革命」。其實中國在如此困難下酒
也還是支援了的,只是今天有特殊情況,有酒也不給喝。
這個特殊情況,大食堂裏有一人最清楚,他就是緬共東北軍區司令員羅湘。這是個身材不高、
矮而略胖的漢子,當年四十二歲,克欽族,披一件中國解放軍的黃毛呢大衣。見人已到齊,他不
慌不忙地站起來,清了清喉嚨,聲音洪亮地説:「各位在坐的中國朋友,我軍將士,今天對不起,
除夕宴上不給大家上酒。儘管這樣,我還是要給大家拜個年。我羅湘也是很喜歡酒的人,今生今世
也還是第一次過這種無酒的年。而且,不但現在不喝酒,今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喝酒了。」
眾人聽得發呆,十分驚愕,大家都知道這個司令員平常酒量不小,為什麼在這除夕之時發出這
麼大的誓言,一定話中有話,不由得更專注地聽下去。
羅湘變得激動了,更加提高嗓子説:「不但我不喝酒,還要求大家都不喝,這也不是我的意
思,而是我們黨的副主席德欽巴登頂的倡議。因為從今天晚上起,我們東北軍區向緬甸偽政府的第
25 罌粟花紅

羅湘見整裝待發的官兵到齊了,他立起身來走到台前用宏亮的聲音説:「我軍將士們,全體同
胞們,今天是我們緬共人民軍創建二十周年的日子,二十年來,我們打了不少勝仗但也丢失了不少
地方。一九四九年是我軍大發展的高峰期,當時緬甸除了仰光以外,絕大部分地區都在我軍控制
下,然而,由於我們許多失誤,結果失敗了。…」説到此,他臉上現出難過之樣子,音調有點低
了,顯然,以往的失敗是慘痛,原因錯綜複雜,決不是簡單幾句話可以説清楚。他停了停,調整
一下情緒,聲音復又侃切響亮地説:「失敗也不怕,常言説,失敗是成功之母,最近,我們黨總結
了過去失敗的經驗,確立了明確的革命路綫:這就是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重新組織革命隊伍,以
農村包圍城市為手段,展開一場轟 烈 的人民武裝革命戰爭,打回緬甸去,消滅反動派,解放全
緬甸。」
操場上,群情激憤,有人帶頭喊起口號來:「毛主席萬歲!德欽丹東主席萬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緬甸共產黨萬歲。」
這口號,似乎呼得有點不大妥切,但在當時,人們是真切的心聲。是啊,緬甸的革命能離開中
國的支持?連緬共黨中央的領導人也在虔誠地閲讀毛澤東的紅寶書啦。
司令員講完話,政委何高也走到台前,雖然當時他已五十一歲,但講起話來,卻精神抖擻。他
鏗鏘有力地説:「我代表緬甸共產黨感謝同志們,你們是緬甸的希望,緬甸人民為你們驕傲。我們
東北軍區的第一槍就靠你們去打響了,緬甸革命之火,就靠你們去燃燒。我們要用戰鬥來迎接新一
為敵,對這批退到中國的緬共人員只好安置下來:
三、弟一次參加作戰 24
貴州,總人數二百五十名左右,這些人在中國都安排了工作,不少人還娶了中國姑娘為妻。
德欽丹東帶領緬共中央一直駐紮在勃固山區,同緬甸政府鬥爭了十多年,緬政府雖多次派兵圍
剿,但都未能奏效,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即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的第二年,仰光因學生佩戴毛澤東
像章而發生糾紛。先是互相鬥毆,逐漸成為械鬥乃至大規模的反華排運動,很快波及到緬甸各大
城市所有的中國人,由此而激起在緬華人的憤怒,不少人加入了緬共人民軍。
就在我們吃過沒有酒的除夕午飯的當夜,訓練基地的緬甸人民軍二百零三和派來支援的中國
解放軍一百人全體緊急集合,中國解放軍被稱為民族支隊,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們大都分配到緬甸,
人民軍各基層部隊裏,多數擔任政治工作,也有少數做了軍事幹部。
部隊集中在大院操場上,全副武裝,情緒高昂,人 臉上都顯現出緊張而激動,是啊,東北軍
區第一槍即將打響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就要開始•,隊伍中,不少人未經歷過戰爭,此行是高歌凱
旋,還是血灑疆場?行前不可謂壯烈,頗有風蕭簫兮易水寒的氣勢。隊伍分為六行:第一行司令
部、特務營.,第二行通訊處.,第三行政治部、後勤部.,第四行一營;第五行二營;第六行三營,炮
兵營。
司令員羅湘和政委何高、參謀長黃河以及東北軍區的幾位部長、主任坐在操場前方的土台上。
何高係緬族,緬共中央委員,黃河景頗族緬甸樣邦人。
27 罌粟花紅
雖然在此之前,一心想偷逃出境投奔緬共,但到了立即要出境的時刻,惆悵悲哀又襲進心頭,從此
我將生活在異國他鄉了,是生是死,是禍是福,實在難料,只能聽天由命了。
特務營長用電筒光對着緬甸方打着暗號,河對岸沒有反應,只傳來一聲淒涼的貓頭鷹叫聲,接
着又是一陣狗的狂吠。
大家等得有些焦急了。黃河參謀長從特務營長手中拿過手電筒,再一次向河對岸搖晃了三下,
片刻,對岸終於閃現了一道紅色的亮光,也搖晃了三下。
參謀長興奮地説:「暗號接上了。情況沒有異常。」
司令員風趣地説:「剛才一場大雨,那些政府兵説不定還在睡大覺哩。」
政委也興奮地説:「這叫天助我也。」
黃河參謀長立即將營以上幹部集中在司令員身邊,根據司令員的指示,他果斷地下着命令:
二營朝左,二營朝右,三營朝山腳,炮營按原計劃到指定的地點,特務營和女兵保護指揮部。」
他語調侃切,堅決有力。這個四十一歲的緬甸漢子,身材高大,英俊瀟灑,正派耿直,在緬共人民
軍中,是有名的東北虎0
部隊接到命令,立刻按照指定的方向,不顧一切地跳進猛古河向對岸衝去。我也跟隨着眾人跳
入河中,水倒也不深,淹到腰間,但兇猛的激浪,直劈打得我歪 倒 ,不時有夾着泥沙的水灌進
我的鼻中,嗆得我咳嗽不已。中國雲南邊境的夜晚,本來不冷,那些傣家姑娘們都是在傍晚和夜裏
年的到來。同志們,祖國在召喚你們,人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 26
隊伍出發了。我被分配在軍區後勤部,和一個名叫多絲悦
佤族姑娘,她身上保留着她們民族傳統的特點,熱忱而寬厚,大概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我不迷
信,但我又不得祝福我的命好,和這樣一個好心姑娘在一起,在緬共整 十五年中,我幾乎都和
她友好相處,在她的關愛下,我承受了一個又一個的劫難
裝換成人民軍的軍裝,背上揹包和子彈袋、手榴彈,胸前掛着枝衝鋒槍。天黑得像鍋底,伸手不見
五指,我們這支四百多人的隊伍,在東山那條長滿茅草的路上,靜悄 地行進着,不時有人摔倒,纟
但誰也沒有發出呻吟,爬起來,默默摸 摔痛的部位,又繼續隨隊前進。我們經過四個鐘頭的急行'卩
軍,快到芒海的時候,天空突然連亮起幾個閃電,震耳欲聾的雷聲驚得峽谷都顫抖起來,緊接着
一陣狂風掃過,傾盆大雨劈頭蓋臉而來,頃刻間我們整支隊伍都變成了落湯雞,但大家沒有沮喪,
反而興高采烈。騎在馬上的司令員羅湘高興地説:「真是天賜良機,」他大聲地指揮着:「加速前
進!」
一九六八年中國農曆年大初一夜間二點,我們來到了中緬邊界相交的猛古河,平日裏這條河
水碧緣透明,水流平緩,水深不到兩尺,河面寬約四十公尺。河心為國境綫,順着河水,可以一直
漂流到緬甸境內的薩爾溫江。但由於一場暴雨,河水猛漲,平緩的水勢,變得洶湧澎湃。站在河
邊,我不由得有些發愣,心底升起股酸楚,不是擔心渡河的艱難,而是一種離別祖國痛苦的愁緒,
29 罌粟花紅
戰地聯絡員喘吁地跑來向司令員、政委報吿説:「敵人前沿陣地已被我佔領,只是山腳下發現了
許多碉堡,很難攻破。參謀長請求增援。」
羅湘司令員果斷地説:「回去吿訴參謀長,援兵馬上就到。」他轉身向身邊的部隊命令道:
「除特務營留下三十人外,全體人員立刻出發到前綫去。」他迅速掃了我一眼,又説:「女兵們就
不用到第一綫去了,隨增援隊去受 鍛煉,主要任務抓俘虜。」
我隨着增援部隊出發了,腳下坑 窪 ,高一步低一步,身上背的子彈袋像跳舞似的晃蕩着,
端着槍的手不住地抖動,多絲悦怕我太緊張,邊和我一起向山腳跑,還説:「不要怕,對待敵人,
你可不能怕他,你不打他,他就打你•,一定要勇敢,要狠,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跟着我,按我的動
作行動。」
説來也怪,經她這麼一説,又照着她一樣,一會兒臥倒,一會兒匐身前進,跟着往前衝一段,
心境也放鬆了,身軀也顯得靈活起來,身上的子彈袋不跳了,握着槍的手顯得有力了。
漸漸,我們離山腳不遠了,此時,槍炮聲響得更激烈,尖嘯的子彈飛過聲,刺激着耳鼓,夜色
被槍炮的閃光劃破,隱約可見到敵人密集的碉堡群。
我們來到了黃河參謀長身邊,見他冷靜地思考什麼,突然,向身邊的司令員命道:「吹進攻
號—.」
嘹亮的衝鋒號聲響徹夜空,一批 戰士躍起身向敵人陣地衝去,敵人碉堡裏吐出的蛇信般的火
在河中沐浴的。而此時 刻也許由於心情緊張,我竟然冷得發起抖來。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上來扶着我,一邊鼓勵我説:「28
不要慌張,腰挺直,注意,河底下全是鵝卵石,
穩一隻腳再跨岀另一隻腳。」
我按照她説的要領去做,果然身子穩得多了。只是寒冷仍然無法克制,上下牙磕碰起來。
多絲悦完全知曉我的心境,問:「害怕吧?」
我不好意思地説:「怕倒不怕,只是太冷。」
多絲悦和藹地説:「咬 牙挺過去,參加緬共鬧革命,往後行軍打仗的事多着了,遇到艱難險
阻,你就背毛澤東主席的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
老實説,這能起作用嗎?當然,我是不敢懷疑的,我心中立時像江水一樣翻騰起來,是啊,我
已 經參加革命了,眼下的困難,才僅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誰知今後還會遇上什麼情況,我確實
實要做好「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準備。
好容易渡過了猛古河,這裏已經是緬甸的地界。我已經真正地離開了祖國來到異國他鄉了。前
面是一座像岩石般的黑乎的龐然大物,我隨多絲悦向前走去,到了跟前,才發現原來是一棵大青
樹,而且指揮部就設在這裏。我們剛走攏,就聽見司令員發出命令..「發信號彈。」
立時響起三聲脆響,三顆緣色光圑射向高空。
頃刻間槍聲、炮聲震得大地發抖,喊殺聲兵器碰擊聲懾人心魄,我還沒回過神來,突然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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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軍區司令部、政治部駐在離鎮子不遠的一所學校裏,特別營、軍區後勤、通訊營駐在傣族
寨子裏,其他部隊駐在山上。為了爭取逃跑的村民理解,由政治部牽頭,組成了許多個三人為一組
的工作組,深入到各家 戶和森林中去宣傳緬共的政策。
第三天,逃出去的老百姓陸續回家了。羅湘司令員通過原是地下黨的猛古鎮副長活
動,動員村民們開展了一次擁護人民軍的活動,同時為緬共造聲勢。猛古鎮副鎮長叫麻東,在當地
是部族首領,他以首領的面目出現,召開了民眾大會,緬共東北軍區政治部主任到會,在會上宣佈
將猛古鎮升格為猛古區。以緬共人民政權的名義,任命麻東為區長,緬共人民軍一個姓毛的參謀為
副區長。從此,緬共東北地區的第一個政權誕生了。
猛古東邊的大山叫芒干山,南邊的大山叫南泰山,北邊的大山叫棒綫山,西邊是中國的幫馬
山,整個猛古如同一隻水桶的底。鎮上住着景頗、傣、緬、僳僳和漢族,但景頗人佔大多數。
緬共猛古區政府成立的當天下午,緬共人民軍也召開了一次大會。會場設在司令部後面的球場
上,主席台用竹搭成,東南西三方用大雨布圍着,幕牆上掛着毛澤東、林彪和緬共主席德欽丹東的
畫像。部隊分為六行面向主席台就地而坐,喊着「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
口號,唱着「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歌曲。
一點十五分,緬共東北軍區的司令員羅湘,政委何高,參、謀長黃河等軍裝整齊,腰插手槍岀現
在會場講台上,政委何高首先對着大家講話。代表緬共主席德欽丹東,副主席德欽巴登頂祝賀這次
舌更加猛烈了,許多戰士衝岀去不幾步,立刻被射倒。緬甸撣邦
三' 第一次參加作戰煙,從一名戰士懷中搶過炸藥包,30
喊聲如雷地大吼道:「火力掩護我,投擲煙霧彈
我軍的火力更猛了,無數顆煙霧彈飛出去,暗夜裏的陣地上騰起團 煙霧,辛日明猛地起身抱
着炸藥包衝入煙霧中,警衛員和其他人想制止也來不及了。眼睜見他跑到了敵人碉堡前,隨即一
聲震天巨響,一片耀眼的紅光,而在那紅光中,人們也看到了辛日明被掀飛在空中的軀體,人們止
不住悲傷地狂呼起來:「營長!」
黃河參謀長激動得大聲叫道:「同志們,衝啊!」
司號員再一次吹起了衝鋒號。■,
人們不顧一切躍身前衝。我也端着槍緊跟着眾人向敵人碉堡衝去,一時間竟然不知害怕是什麼
了。我衝到離敵人的戰壕邊,右腳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槍柄重 地砸
在我乳房上,痛得我直想哭,忍着痛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這時才聞到了一股令人噁心的血腥
味,忙埋頭細看,絆我摔倒的,原來是三具血淋的屍體,我立時毛骨悚然,驚慌地抓起槍,失魂
落魄跟着眾人往前衝去。
一九六八年中國春節那天早晨六點,我們終於攻佔了緬甸貴概縣的猛古鎮,當地老百姓由於害
怕戰爭,都紛 逃往山上的森林中,留在鎮子裏未走的差不多都是老弱病殘。因此,戰後的猛古,
一派淒涼。

4
33 罌粟花紅

我搶着問:「啥好差事?」
主任説:「派你們去看管俘虜。」
我和多絲悦都顯出一副憂愁的樣子説:「我們能勝任麼?.」
主任鼓勵地説:「當然能勝任,這是軍區領導經過再三考慮做岀的決定。你們的任務主要是:
1、向俘虜宣傳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2、向他們宣傳我緬共人民軍的宗旨;3、敎育他們重
新做人;4、看管好,別讓他們跑了。」
四十七個戰俘集中在一個四合院的鐵皮房裏,此處原是敵人的營房,我們將他們分為三個組,
一組是當官的,由班長到軍官,其他兩組是士兵。緬甸華僑小劉給我當翻譯,我鼓起勇氣給兩個士
兵組的俘虜講了第一堂課。説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竟然對着幾十個牛高馬
大,鬍子巴叉的緬甸政府軍大講馬列主義。當然,我懂得的馬列主義理論是少得可憐的,也許僅僅
是從那些紅衛兵呼喊的口號中擷取一二,但講得好與壞他們也得聽着,反正這些人是階下囚。
對俘虜們的生活我們每天都安排得很緊:六點起床,八點上政治課,十一點下課吃飯,下午
二點開始學習討論,晚上還得跟我們女兵唱革命歌曲。
這些俘虜還真被我們管敎住了,一個月下來,竟然懂得一些緬共的革命道理,還會唱毛澤東語
錄作歌詞的革命歌曲。不久,軍區領導指示,俘虜願走的發給路費,願留下的歡迎參加緬共人民
軍,想不到竟有二十多人留在我們人民軍裏。不敢説這是我們工作的成績,但也足以令我鼓舞,這
勝利,對參戰指戰員表示慰問,對死亡烈士表示哀悼。他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 32
上的第一步,更艱苦的鬥爭還等着我們,我們要牢記毛澤東主席的敎導,發揚中國紅軍的革命傳
統,爭取更大的勝利。」
接着司令員介紹了這次戰鬥的情況,我們打贏了大於我五倍的敵人,打死 傷緬甸政府軍一 o
六名,繳獲各種武器一百八十多種。
聽着他們的講話,我心裏無比激動,猛然間,覺得已經是個戰士了,彷彿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雖然,心裏明白,自己現在緬甸的土地上,當的是緬甸共產黨的兵,但聽他們一
副主席,學的是毛主席語錄,唱的也是中國的歌,要求遵守的是中國解放軍的「三大紀律、八項一汪'
意」,倒是使得我一點陌生感也沒有,就像在中國當兵一樣,只有一點不同的這兒 八項注意是九
項注意,加了一條不酗酒鬧事。但不知為什麼,興奮中卻又夾雜着一絲憂愁甚至膽怯,從人民軍的
許多作為上太像中國了,而且不少中國解放軍官還在人民軍裏擔任了重要職務。目下,中國的文
化大革命搞得到了瘋狂的程度,這裏就不受傳染麼?倘若這裏也搞起文化大革命,我這個「叛徒」
的女兒能不被查出來?我會不 逃脱了火海又跳進苦?!
散會後,我和多絲悦剛 回到自己的駐地,政治部主任找來了,我感到有些緊張,擔心有什麼
不幸,然而主任倒是見到我們未説話先笑,看來不是壞事,我懸着的心安定了許多。
主任笑着説:「有你們的好差事了。」
35 罌粟花紅

外擺着一堆 黑魆 飯碗大小的生鴉片,買的賣的交易還十分紅火。
我大驚不已,不由得問多絲悦:「這裏竟然買賣鴉片?
多絲悦笑了笑説:「你以為在中國?這裏可屬於金三角地區,販毒賣 是多少人謀生手段,種
罌粟更是普遍,如果你到罌粟開花的時節來,滿山遍野都種着這毒物。」
我從小就聽到過鴉片的危害,也知道林則徐和鴉片戰爭,不禁憤 地説:「這老緬政府竟然這
樣腐敗,讓毒品如此公開銷售……」但話説到此,我又突然緘口了,緬甸政府不管販毒,可現在猛
古鎮已被我們解放了,為什麼還允許毒品如此氾濫呢?
多絲悦大約看出我的心路,自語地説:「這種事急不得,多少年的習慣了,我們人民軍對這個
毒瘤,總會採取措施的。」她語氣並不堅決,畢竟她只是個普通的小班長,應屬於緬共中央的事,
她能知道多少?
可是我參加緬共軍隊以來第一次完成的任務啊!
三、第一次參加作戰 34
猛古鎮五天一個趕街天。這天,正是鎮上趕街,我剛領到了在緬共人民軍中
張粉紅色的緬幣,共計二十元。按中國人民幣折算,約四元五角。緬共實行供給制,官兵享受同等
待遇。拿着這些緬幣,我又激動又好奇,一邊翻看着幣面上昂山將軍的半身像,一邊看着那彎 曲
曲印在票面上的緬文,我竟然一個字也不認識,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個緬文盲,今後肯定是要
長期生活在這塊土地上了,不識緬文怎麼生存,從此我下定決心,也就從當天晚上起,堅持每晚學
一個小時的緬文。
多絲悦來邀我去趕街,我也想去街子上看 ,老實説雖然到了緬甸,但緬甸老百姓是怎樣生活
的我還一無所知。於是我和多絲悦一人提了一個竹籃到街子上去。 ,
猛古鎮呈四方形,街兩邊的房屋多為鐵皮和茅草,街中心搭建着四排茅草片蓋頂、籠竹做
柱、竹笆鋪面的街棚,棚子呈長方形,四面通風,攤位離地面一公尺左右,直率地説,雖然此處是
堂堂一個鎮,卻沒有一間像樣的建築。不過在趕街天,從四面八方來的人群倒是十分多,熙熙攘
攘,熱鬧非凡。
我和多絲悦在小攤上買了一籮小菜,又花五文緬幣買了一砣牛肉,這砣,是緬甸的重量單位,
相當於中國秤的三斤兩。為了行動方便,我們把這些東西寄放在老百姓家裏,繼續在街上閑逛。
當我們走到最後一條街時,突然見到一座街棚的竹笆上,一些人像蝦似的蜷臥着在抽鴉片煙,街棚
37 罌粟花紅

啊,是派去聯絡站不是讓我回保山,心中懸着的石頭落下了。而且,還讓我這個普通戰士一躍
成為聯絡站代表的秘書,説明緬共對我的
陳明是緬甸人,曾在中國辦的馬列主義學校習過,會説一些中國話,但説得結 巴,顛三
倒四。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調去
有關人員要常和他交換意見,中國援助緬共的物資需要驗收,所以我的工作也是十分重要,而
且也十分繁忙。不過,陳明脾氣極好,待人寬厚善良,對我也非常體貼關照,又苦又累的工作,他
和我一起幹,空閒時,還耐心地敎我學習緬語。應該説,在聯絡站的日子,我的心情是非常愉快。
加之,我們是以緬共人民軍的身份住在中國,還享受中國對外賓的待遇,儘管此時的中國,由於文
化大革命的破壞,物資已經極度匱乏了,老百姓們除喝自來水外什麼都要憑票供應,但對外賓需要
什麼都給什麼,我已經是緬共人員,生活上的享受比起在猛古前綫要好一百倍。
然而,好景不長,我在聯絡站還未工作到三個月,一九六八年五月的一天下午,三位身穿中國
解放軍軍裝的人突然闖到了我們駐地,聲稱是來抓人的。陳明把他們迎接到辦公室,同時請來中國
解放軍駐芒海的顧代表,我不知就裏也隨同着坐下來。來人中一位自我介紹名叫余德榮的説:「我
們是受內地革命組織的委托,到貴部來抓逃犯楊建軍的。」我一聽,立時嚇出一身冷汗,立起身
就準備往外跑。另一個來的中國軍人一躍身將我擋住説:「你別想再逃了,以為偷出國境參加了緬
共人民軍就能躲避革命對你的懲罰?」説着他拿出繩索就要捆綁我。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36

、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猛古解放不久,部隊進行了休整,東北軍區司令部、政治部、後勤部的工作走上正常軌道。
一天,我正在擦槍,後勤部周青部長的警衛員小何來叫我:「楊建軍,周部長叫你去他那裏厂"
趟。」 '
周部長住在猛古敵人營房的一所鐵皮房子裏,我來到他的辦公室,小心翼地坐在一張小木凳
上,等候他對我説什麼,同時心裏也有點七上八下,該不會要把我送回中國吧?
周部長顯得很和善,開門見山地對我説:「找你來是要吿訴你準備把你的工作調整一下。我們
解放了猛古在國際共產主義中引起很大反響,當然也引起了緬甸政府軍對我們的注意,預計今後的
任務將更加艱巨,壓力也更大。我們必須要依靠中國的支援,根據你的情況,組織上決定派你到緬
共駐中國芒海聯絡站去,擔任聯絡站代表陳明同志的秘書。為了工作方便,組織上還給你取了個緬
甸名字,叫馬愛緬。」
39 罌粟花紅

陳代表急促地説:「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快跟我走。」
我也不敢多問,緊緊跟着陳明。他沒有去辦公室,而是領着我向田野裏走,走了 一段路
然停下腳步轉身對我説:「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情況太複雜了,中國解放軍也捲入到各派的矛盾中,
你大概得罪了屬於支持江青這一派的人,他們掌握着權。説你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有的人,我
們緬共也惹不起,他們要抓你我們也抗不住。你還是回緬甸去吧,雖説那邊也受着這邊的影響,但
總比這邊要安全些。你現在就走,也不要去拿東西了,你的東西,我找人給捎過去,你還是回後勤
部去,我已把你的情況給周青部長電話談了,他很同情你。」
我又害怕又感激,感激陳代表和緬共的領導人。他們也有菩薩心腸。否則,到今日我可能早不
在人世了。含着淚吿別了陳代表,我連夜逃到猛古鎮,這是我第三次逃岀虎口。
然而在緬甸國土上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啊,中國造反派的力量真可謂無處不在。所幸這一次
的災難不是落到我的頭上。
一天,我在猛古河邊洗衣服,突然聽到一聲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忙循聲看去,見百米處一個
身穿人民軍制服的瘦高小伙子,被一群手持木棍、鋼釺的中國紅衛兵抓住。往中國方向押去,邊走
邊打,這可是緬甸的土地上啊!我驚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中國的紅衛兵造反派,可以到這邊來抓
人,那些曾到聯絡站來抓我的人不也可以過麼?我有什麼罪?不但在中國的土上沒有生存
之地,即令到了緬甸也難逃出他們的魔掌?
陳明氣得大聲呵斥起來:「你們要幹什麼?楊建軍現在是我們緬甸共產黨駐中國芒海站的秘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38
書,你們不應該直接到我這裏來抓人,有什麼問題,必須通過中方代表與我交涉。」
中國顧代表也立起身對來的三人指責説:「你們是哪家軍代表派來的?懂不 規矩,怎麼能隨
便闖入緬共駐中國聯絡站來抓人家的秘書?這涉及外交上的問題•:…」他想了想説,「這樣吧,楊
建軍該不該由你們帶走,等我請示中央後再決定,你們先回駐處等着。」
余德榮執拗地説:「不管怎麼講,人我們一定要帶走,楊建軍在保山是黑老保,為走資派辦了
許多壞事,她父親又是畏罪自殺的叛徒•:…」
陳明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大約這段時間來,我在此表現十分好,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此時..,,
他憤怒地説..「哪個敢在我這裏抓人。我要向我們緬共中央主席和國周恩來總理報吿。」 .
余德榮等三人一聽此言被嚇住了,只好連 説他們一定通過中國代表按正規手續辦事。
回到我住的宿舍裏我實在心驚肉跳,好容易逃出來,真的要被抓回保山,我還有命麼?晚飯也
不敢去吃,老實説去吃也沒有胃口?我該怎麼辦?要不要逃回緬甸去?夜晚根本不能入睡,瞪着兩
眼望着屋頂直到半夜。
突然聽到有人敲我的門,我一驚從床上跳下來,正思謀着如何逃跑,門外有人説話了:「開
門,是我。」
原來是陳明,我忙開門問:「有什麼事?」
41 罌粟花紅
解放軍派到緬共東北軍區的顧問李參謀主持會議,我被叫到人群中站着,李參謀厲聲問我:「楊建
軍,你在中國坐過牢嗎?」
我坦白地説:「坐過。」
李參謀説:「為什麼?」
我鼓着勇氣説:「我也不清楚。」
李參謀氣憤地説:「你少裝糊塗,要老實交代你和中國保山地區和軍分走資派的黑關係,你
先説説,保山軍分區司令員方新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爸爸的老鄉,只是一般關係,過去我叫他方叔,… 」
李參PT一聲説.•「説得輕巧,一般關係,他在昆明學習班接受審查時畏罪自殺未遂,就在這
時候,你卻給他寫了一封信去,老實交代你的目的何在?」
我説:「我沒有目的,只是想問候一下他老人家。」
李參謀一陣冷笑,「推得乾淨哩,好,你不交代也可以,先揭發方新反黨、反毛主席的罪
行。」
我想我有什麼揭發的,根據在中國的經驗,不揭發他們決不會讓我過關的。索性閉口不言。
見我久久不説話,李參謀更火了,大聲説:「你別以為不説話就能蒙混過關,頑抗是沒有好下
場的。」
離我不遠一起洗衣服的田玲,見那個痩高個子被抓走,跑上去問了情況,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40
我:那個被抓的人是芒市中學的老師,姓岳,由於姐在世界體育賽中獲得了冠軍。屬於「三名三
高」人物,他因此受到株連,受不了中國造反派紅衛兵的折磨才逃到緬甸參加共,不想還是逃不
脱噩運。
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都沒有逃脱,我能逃脱麼?
洗完衣服回到住地,前腳進門,後腳周青部長的秘書吳小紅就來叫我:「楊建軍,周部長要我
通知你,今晚八點鐘在營房外操場上開大會,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向大家講清你在中國那邊的問
題。J..
我大吃一驚,果然災難降臨到我頭上了。我爭辯説.•「我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子,會有什麼問
題?」 ——:
吳小紅有些為難又有些同情地説:「這是周部長的指示……」她瞥 左右沒有人,低聲説:
「是關於一封什麼信的問題,中國方面來函了,提出要把你搞回去。周部長和何高政委不同意,為
了應付對方,他們決定開個批判會,讓你去把事説清楚就行了。」
啊,信,想起來了,當我從方麗那裏聽到她爸從北京開會回來被扣在昆明西山後,偷 給方
叔叔寫了封信,想不到連這樣一封 般的信他們也不放過。
晚上八點鐘,營房外的操場上燒起了 一堆火,政治部後勤部一百多名指戰員圍火而坐,中國
43 罌粟花紅

對我的批鬥會又開了兩天,由於我緘口不言,弄得批鬥者也沒有辦法,最後李參謀有點精疲力
竭地宣佈對我的處分,他直問我:「楊建軍,你出生在叛徒家庭,自己又是黑老保,還向保山的最
大資本主義當權派通風報信,勾勾搭搭,罪行是嚴重的,本應從重處理,但考慮你參加緬共人民軍
後表現尚好,現在決定給你兩條出路:1、押回中國接受批判;2、上前綫去立功贖罪。」
我不加任何思索立刻回答:「我願上前綫。」我知道,能有這個結果一定是軍區何政委、周部
長對我的關照,他們不願也不能抗拒中國的要求,但他們也深知,像我這種情況被押回中國還能活
出來麼?出了個「上前綫立功贖罪的」策略,我感激他們,我也只有這條路了。
第二天,我身背揹包,腰纏三百六十發子彈帶,四顆手榴彈,肩扛一支半自動步槍,拿着介紹
信離開了猛古,去前綫指揮部報到。
我順着芒干山羊腸小路一直往上攀登,一個人孤獨地走 停 ,渴了喝幾口山泉水,餓了吃幾
口乾糧。心裏是沉甸 的,我的命運為什麼這不好,我本來有一個幸福的家,本來可以按部就班
地上完中學再上大,做一名科學家,工程師或者醫生、文學家什麼的,但這美好的夢想被狂風暴
雨的文化大革命給摧毀了,現在不僅流落在異國他鄉,還要拼死上前綫,而且是戴罪立功。我有什
麼罪?我招誰惹 了?實在是太不公平啊!此一去,是死是活,父親的不白之冤何時能雪,母親現
在何處?想着想 ,忍不住我又一次落下淚來。
直到晚上九點多鐘,我才走到了棒桑,這是一個漢族和景頗混合居住的山寨。這裏的漢族
人群中有人呼起口號來: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42
「楊建軍只有老實
「楊建軍不投降,就叫她滅亡!」
但不管他們怎麼喊叫,我就是不開口。
李參謀氣急地説:「你不揭發也沒關係,已經掌握的方新材料也夠治他大罪了。」説着他走
到我身邊,手裏拿着份材料:「現在,只要你在這份材料上簽個字就能説明你的清白。」
我雖然不知道這份材料寫的什麼,但我清楚,這一定是對方叔惡毒的污衊材料,我再忍不住d
了,憤怒地説.•「我不簽字,中國的事説不清楚。再説我現在已是緬甸共產黨人民軍的戰士,有
麼理由還要介入中國的文化大革命。」
我的突變一下把會場震動了,場上立時鴉雀無聲。
對我的批鬥會一連開了兩天,我決心不開口,看他們拿我怎麼辦。
到了第三天,周青部長找我談話:「馬愛緬,你為啥要給方司令寫信呢?他可是被中國定成了
反革命分子。」
我不服地説:「方叔 不是反革命,他是好人,我寫信是想安慰他……」
周部長深深嘆了口氣,説:「唉,傻姑娘,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敢給他寫信。你的信他能收到
嗎?早被軍代表扣住了,政治上太幼稚呀。」
45 罌粟花紅
炊事班住在寨子左邊,住處是用樹枝搭成的窩棚。棚內住人,棚外做飯。我到時夜已深了,炊
事班的人都已睡去,警衛員只得把班長叫醒用景頗話嘟嚕幾句。班長給我舀來幾碗冷飯,待我吃過
後就叫我睡在她身邊。
炊事班有六個人,每天除了走家串戶買菜外,還要到山地上挖野菜拾柴火,一百多號人要吃
飯,忙得我們團團轉,這裏雖然在緬甸,我們仍然和中國部隊一樣每天都必須向毛澤東早請示晚匯
報。所謂早請示晚匯報,就是每天起床後和晚上睡覺前都要讀幾條毛澤東的語錄。
來到炊事班的第五天,我和大家剛做完飯後,班長看着我難過地説:「今天我才聽到政治部的
人講,你在我們班是臨時的,上級要叫你到前綫紅色娘子軍連去作戰。真捨不得你。」
我痛苦地搖搖頭説:「這幾天全班對我都很好,我也捨不得離開大家,但像我這樣的人,你們
無法留下我的,我要去戴罪立功,否則就要被送回中國去挨批鬥……」
正説着,突然有人叫我:「楊建軍——」
我忙循聲音看去,一下愣住了,這不是多絲悦麼?忙問:「多絲悦,你來幹什麼?」
多絲悦高興地説:「我來接你的呀。」
原來,我走後,多絲悦也調到紅色娘子軍連當班長,我就分配在她班裏。聽説又能和多絲悦在
,一起,我的憂愁減去了許多,我們自從相處在一起,她就像親姐 一樣關照我,有了她我的膽子就
壯了。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人,基
44 本上都是中國一九五八年搞人民公社時被逼而逃跑出來的。寨子獨踞在海拔二千多米的一個
山頂上。當我走進山寨時湊巧遇上了緬共人民軍的夜巡兵,經他們指點,我得知前綫指揮部的領導
人住在寨子中間的寺院裏。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艱難地來到指揮部門前,見一間香客住的屋子
門開着,一盞趕馬人用的馬燈置於屋內一張長方桌上,十多個人圍着方桌熱烈地議論,桌上放着
一張緬甸地圖。這些人我差不多都認識,有緬共東北軍區司令員、政委、參謀長,還有中國解放軍
派來的顧問六號七八首長。我被警衛員擋在門外不敢吭聲,只得在揹包上坐下來,這時突然感
到腳底一陣鑽心的疼痛。我忙解開膠鞋帶,脱去鞋襪,這才發現腳底板已經血肉模糊了。原來,這
%
一天的長途跋涉,我的腳完全磨破了,止不住哭出聲來。
我的哭聲驚動了屋內,七號首長立刻問:「誰在外面哭。」聲音剛落,屋裏的人都湧到了門
口。
我嚇得忙忙站起來。哭喪着叫了 一聲:「報吿。」
其中一位首長認出我來:「原來是你。」
七號首長説:「快把鞋穿上,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忙拿出介紹信,説出自己來此的目的。
政委接過介紹信看了看,立刻吩咐道:「警衛員,把馬愛緬帶到伙房去先吃飯,就安排在炊事
班住下來。」

4
47 罌粟花紅
彈。我本來應該和大家一樣,除揹上自己的武器裝備外,只扛一箱子彈的,但李副指導員
兩箱子彈,這可能就是贖罪吧?然而,我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兩箱子彈的重量有三十多公
斤,我狠着勁好不容易才把它們扛起來,立時就上重下輕,兩腳打顫,跟着人群,爬上鼓山的半山
腰,就再也跟不上隊了,漸 掉在部隊的後面,越掉越遠。多絲悦見我力不能支,只得停下腳等
我。
我好不容易走到多絲悦跟前,有幾分氣憤地把子彈箱丢在地上,眼淚搏涔地説:「副指導員明
擺着在整我。我與她素不相識,更無冤無仇,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多絲悦嘆了口氣説:「還不是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害。在中國她是造反派而你保皇……」
聽着這話,我不自禁打了個冷顫,實在想不到,到了緬共人民軍裏,中國文化革命的惡劣影
響,仍然這樣深,我在這樣的副指導員手下當兵,今後的苦果子之難吃,可想而知了,我忍不住哭
起來。
多絲悦同情地嘆了 一口氣,她幫助我扛了一箱子彈,催促我趕上部隊。這個好心的緬甸姑娘,

年齡也不過二十歲,長得挺漂亮,對人一向隨和善良,遇上她真是我不幸中的大了。但她畢竟扛
得太重,走了 一段路,她的體力也不能承受,正這時,前面的槍炮聲響起來。
多絲悦不由得焦急起來,把子彈箱放在地上,望着槍炮聲響處説:「戰鬥已經打響了,我是班
長必須在前綫,否則會出大問題的。」她想了想果斷地説:「這樣吧,我先趕回部隊,你一個人慢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緬共東北軍區紅色娘子46
軍連是剛成立不久的部隊,是緬共中央仿效中國的紅色娘子軍而建立
的。全連共有一百二十八人,除指導員是男的外,其餘全是女人。連長叫麻果,是羅湘司令員的妻
子,副指導員叫東梅,是中國北京來的,副連長叫游成娥。全連有三個排一高射機槍班和個炮
班。打起仗來,一排負責擔任司令部、政治部的保衛和保證通
炮班配合主力作戰,有時也抽調幾個班去幫助抬擔架送傷員。不打仗時又當宣傳隊,編些節目到老
百姓住地去宣傳毛澤東思想和緬共的各項政策。同時還要擔任生產務,學習中國八路軍南泥灣的
精神。多絲悦是高射機槍班的班長,派我擔任了機槍副射手,正射手楊紅和董濤送到中國學習還沒丨
回來,我們高機班只能按步兵使用。 ,'
一天夜裏,我睡得正香甜,多絲悦搖醒我説:「快起來,部隊要出發了。」
我一驚翻身坐起,問:「到哪去?」
多絲悦説:「軍事機密,快把行李收拾好。」
不到十分鐘工夫,全連已在操場上整裝待發。連長抬手仔細察看了手錶,小聲發出命令:「岀
發!」
部隊成單行一個緊跟一個在山路上急行,天亮前趕到了鼓山腳下,娘子軍連留下副指導員和我
們班帶領老百姓扛彈藥,其他人跟着大部隊向駐紮在山頂上的敵人移動。
我們在副指導員的帶領下和由區政府強行派來的五十多個民工去後勤領取了一箱箱子彈和手榴
49 罌粟花紅
正在疑竇連連時,來人離我漸近了,猛然間我瞥見他頭上軍帽 的青天白日帽徽,顯然此時他
也看見我了,還不待我完全反應過來,對方掏出手槍,「當 」對着我就是三槍,子彈從我耳邊
飛過,嚇得我忙扔下子彈箱,跨步鑽進路下邊的森林中,躲在一棵大樹後。事情很清楚,我遇上敵
人了。來者一定是從中國大陸逃到緬甸的國民黨軍官,看來,我們這一仗不是和緬甸政府軍打,而
打的是在緬甸的國民黨殘部。
他開槍了,當然我要還擊。於是,我舉起自動步槍,對着馬背上的人就是一陣掃射,這是我生
平第一次打槍,也不知打得準打不準,反正一梭子 彈射出去了,説來也巧,馬背上的人竟被我打
中,從馬上栽倒下來,他騎的那匹馬也亂職 跳一陣,倒在了血泊中。後面那匹馱馬被驚得亂叫一
陣,原地轉了幾圈,不前進也不後退,大口喘着氣。
從馬背上掉下來的那個國民黨殘部軍官,開始還嗷 叫了幾聲,手腳在拼命地掙扎着,不久,
便面朝地一動不動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背靠在一棵大樹上,魂不附體地抱着槍,目光
呆滯地看着離我只有幾十米的那個人,雙腳直發軟,額上流着汗珠。許久許久我才回過神來,但不
敢輕易靠近那人,又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我判定那個人肯定死了後,才壯起膽子、先從腰間掏出彈
夾,重新上了子彈,輕着手腳向那人靠近。
他確實被我擊幾了,揹上兩個大窟窿,地上一攤血,突然間我害怕起來,忙 彎下腰拾起他的
「加拿大」手槍,上去牽過馱馬的韁繩,逃也似的走了。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慢來,實
48
在扛不動,子彈箱就暫放這裏,一會兒我派個人來接你。
望着她的背影,我心裏酸 的,既感動又慚愧,是我把她給拖累了,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工作
肯幹,戰鬥勇敢,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她肯定會發展很快的。唉,自己是有「罪」之人還又拖累
她真不應該,我恨自己力氣太小,恨自己無能。
前面的槍聲更激烈了,我想了想,得往前趕啊,本來就是叫我戴
戰,被副指導員再扣頂臨陣脱逃的帽子,才罪該萬死哩。
咬咬牙,鼓足勁把地上的子彈箱又扛起,搖晃地繼續往前走。走不多遠,來到了一個三岔
路口,此時,前面的槍炮聲已經由稀落而停歇,看來戰鬥似乎結束了,然而,這更使我失去方向、
往哪條路走才能找到部隊呢?我低下頭,在路面尋找,試圖找出部隊留下的腳印,不巧的是,路面
竟然是碎石和泥土混合,這種路面,即令在雨天也難留下人走的腳印。我着實犯難,獨自立在三
岔路口開不了步。
正在這時,左前方那條路上隱約響起了一陣馬蹄聲。漸兩匹棗紅馬一前後向我站立的方向
走來。前邊的那匹馬背上坐着一個身穿草綠色軍服頭戴帽的漢族子,後邊那匹馬背上馱着隻裝
得臌臌漲漲的馬袋子。我腦裏立時產生了疑問。這是什麼人呢?既不像我們緬共人民軍,也不像緬
甸政府軍,看樣子像是個當官的,既然是當官的為啥獨自一人在這大山裏行走,還帶着一匹馱着重
物的馬?
51 罌粟花紅

亮……」
他正説到這裏,剛才那個牽走馱馬的戰士突然叫起來:「毛參謀快來看,這匹馬馱的是甚
麼?」
我大吃一驚,心裏不禁叫起苦來,天啦,該不會我牽來的這匹馬又闖下什麼禍了。
毛參謀也有些驚詩,忙叫上我一起去到馱馬所在的地方。
到馬身邊,見幾個戰士已將馬背上的袋抬在地打開了,
馬袋有兩個大口袋,一邊裝着一大堆 煙•,一邊裝着隻黑色的鐵皮箱子,箱子被牢 鎖着。毛
參謀命令戰士:「打開。」
戰士們找來釘馬掌的鐵錘,叮 當 敲起來,不想錘聲把在屋裏的羅湘司令員驚擾了,他走出
屋來説:「你們在幹什麼?吵死人了。」
正這時鐵箱子打開了,裏面竟然裝的黃金,在場的人都驚呆了,經過清點,整 有五十根金
條,還有三十個銀元寶,半箱子台幣和美元。另外,有三個完整的燕窩,兩張五寸大的黑白照片,
一張是家庭照,另一張是二十多個國民黨軍官的集體照。司令員拿過照片細辨認,認出其中有駐
紮在彭山敵軍的團長李老黑。那張家庭照也是李老黑的全家福。他驚奇萬端地問:「這匹馬,你們
是從哪搞來的?」
毛參謀和戰士們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盯着我。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約莫又走了
50兩個時辰,終於爬到了坡頂,來到一座寨子前,戰

前的空地上生火做飯。三個娘子軍連的女兵用竹竿正做着升紅旗的準備,
詢問我們高機班駐在哪裏?她們吿訴我不知道。叫我順着寨子中間的路走,前面不遠處就是司令
部,連長在那裏,讓我去問連長。
依照她們的指點,我來到了司令部。
這裏是寨子裏一個很大的院子,房子周圍拉着鐵絲網,看來,這裏也可能原是敵人的指揮機
關。
我牽着馱馬剛跨進大門,就看見毛參謀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他見我吃了一驚,説:「你不是
在芒海嗎?怎麼到這裏來了?」
不知為什麼我鼻子有點發酸,只好把我已調到紅色娘子軍的經過簡單説了 一下。
毛參謀不禁同情地嘆了口氣,他注意到我牽的馱馬,問:「這馬又是怎麼回事?」
我有意隱瞞了剛才的事,因為我弄不清打死了那個人是禍呢還是福,只淡淡地説:「這馬是我
在路上揀來的。」
毛參謀見我一身汗水,疲憊不堪,就將我牽的馱馬牽過去交給一個在院子裏打掃衛生的戰士,
然後拉過一把木椅讓我坐下,又給我送來一盅冷開水,安慰地説:「你先休息 吧,現在戰鬥已
結束了,這次打彭山是打從中國逃過來的國民黨殘部,是我們緬共中央的意圖,仗打得非常漂
53 罌粟花紅

李老黑,你可立大功了。」
屋裏的人一下懵了,連長
毛參謀説:「你們問她。」
我只得把事情的經過重述一遍。東梅無話可説了,連長和多絲悦高興地圍上前祝賀我。
雖然,這次最終還是沒給我記功,但我的日子也漸變得好過起來。
緬共東北軍區攻下彭山後立即成立了農民協會和彭山區人民政府,由軍隊將權力交給地方。部
隊轉移到一個叫励洪的地方。
勐洪屬緬甸撣邦,離中國邊境有三天路程。這是一座被四面青山圍繞的小城市,民眾多為傣
族,景頗族,苗族,緬族,也有少數華僑。紅色娘子軍連住在一個很寬敞的基督敎堂裏。部隊在
這裏停留了一個多月,我們班到中國學習的機槍射手楊紅、董濤回來了。我們班配備了兩挺重機
槍,人員從六個增加到十二。除了每天早晨學習毛澤東語錄外,半天搞農業生產,半天搞軍事訓
練,一晃過了一個多月。一天,紅色娘子軍連被集中在敎堂講聖經的地方,連長莊嚴地説:「目前
形勢十分嚴峻,奈溫政府蓄意要消滅我們東北軍區這支虎有生氣的革命部隊,調動政府軍七十七
師八十八師六倍於我的兵力,還動用了飛機向我們逼近。緬共中央決心要保住我們這支部隊,準備
和敵人決一死戰,由於敵我懸殊,指揮部首長決定採取運動作戰的術,在運動中尋找戰機,消滅
敵人。因此大家立刻去作好準備,樹立吃大苦,耐大勞的思想,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事到如今,我只好
52
把事情的經過和打死那個敵軍官從頭到尾交待出來。説完後,我心驚
地看着司令員,等待他的責斥。
誰知司令員卻高興得大笑起來,先命令毛參謀火速帶幾個人到岔路口把屍體抬回來,辨認一下
是不是李老黑,接着對我説:「馬愛緬,我要給你記功。」
這太出我意料了,惶 不安地説:「司令員我可不敢妄想立功,我是有罪之人,是來戴罪立功
的。」
司令員不以為然地説:「什麼戴罪立功,那是他們中國顧問講的,在我這裏不承認。好了,你
先回連隊休息吧。」 .
我們班住在街子邊上的一家漢族老百姓家裏,我剛一跨進門就聽見多絲悦在説:「我們去原路
尋找一直未找到楊建軍,只在岔路口見到一個被擊斃的匪軍官和他匹馬。」
連長寬厚地説:「別着急,她會回來的。」
副指導員東梅憤怒地説:「太不像話了,她這樣表現也算戴罪立功?這次非從嚴處理她不
可……」她忽然瞥見了我,止住了話。
我忙喊一聲:「報吿,楊建軍歸隊。」
副指導員氣惱地説:「你到哪裏去了,臨陣脱逃……」
正這時,毛參謀進屋來吿訴我説:「楊建軍,你擊黯的那個人,真的是逃跑的國民黨殘部團長
55 罌粟花紅
設在米沙壩的森林中,通過電台,直接指揮着三個陣地的戰鬥。
中午十一點四五分,緬甸政府軍顯然沒有察覺我們的計謀,毫無準備的拖着疲憊不堪的身
軀,排成蛇形般的隊伍,蹣跚地罵 咧 進入了我們的埋伏圈。
我匍匐在重機槍的左邊,見敵人一步 向我們靠近,有點着急地問:「怎麼還不下命令打。」
臥在我身邊左側的多絲悦目不轉睛地盯着緬甸政府軍輕聲説:「別急,還不到時候,指揮部會
掌握火候的。」
她話音剛落,身後的電台突然傳來黃河參謀長洪亮聲音:「敵人已進入我們的口袋,打!」
頓時山野裏槍聲炮響成一片。
我們的重機槍響了。這次我已經不像上次,一點也不害怕,激動而興奮地給機槍餵子彈,射手
楊紅精神抖擻,準而狠地扣動扳機,重機槍歡快地吐岀一條火舌,帶着嘯聲的子彈向緬甸政府軍飛
去,一射倒下一大片。
全連的各種槍都開火了,形成一股強大的火力,把行進中的敵人打得東倒西歪,嗷嗷怪叫。
大約是這股突如其來的火力作用吧,政府軍似乎覺得此處是他們追逐了數天的緬共主力部隊,
立時調整了隊伍,放棄了進入一、二號高地的計劃,集中重兵,向紅色娘子軍陣地進攻。
敵人的突變,使得連長有點招架不住了,望着一批又一批潮水般湧來的緬甸政府軍,她不得不
奔到報話機前呼叫:「指揮部,指揮部,我是三號陣地,敵軍集中主力向我進攻,請求增援。」
在連長整個講話過程中,人們情緒高昂,不時有人帶頭喊口號。散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54
是打揹包又是擦槍,連長還親自到我們班檢查重機槍的情況,並吿訴我們•,在這場戰鬥中重機槍的
作用很重要,要有打阻擊戰的準備。
集合號聲響起了,我和楊紅、麻果、阿英四個人腰裏插着手槍,抬着重機槍威風凜趕到集合
場地站在步兵的後邊。連長交待了 一下行軍途中的注意事項後,紅色娘子軍出發了。
當我們離開動洪來到後山的一座森林茂密大中時,就見緬甸政府軍的七架飛機對励洪狂轟
濫炸。好險,晚走一步,準會挨敵人炸彈。
待敵人飛機飛離後,我們才從森林中出來繼續前進。但剛走出不到三個鐘頭,又發現敵人的重
兵在後邊緊追,指揮部命令我們不和敵人正面衝突,要像牽牛一樣,牽着敵人的牛鼻子,領着它在
大山裏打轉。這就是毛澤東的運動戰了,要把強大的敵人拖得精疲力竭,然後在運動中殲滅。就
這樣,我們在前面走,敵人在後邊追。這一走 追整 過了八天。一路上我們確實吃了大苦耐 大
勞。餓了吃中國支援的壓縮乾糧和山泉水,身上穿的衣服又臭 髒,長滿了I子。為了鼓舞士氣,
我們不斷唸着毛澤東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犠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第九天早晨,紅色娘子軍來到一個叫米沙壩的大山上,指揮部命令 隊分兵三路:一營、特務
營向正前方的一號高地;二營、三營向左邊的二號高地.,紅色娘子軍連向右邊的三號高地進發。接
到命令不到半個鐘頭,部隊快速佔領了米沙壩附近的三個山頭,形成了一個「口袋」。戰鬥指揮部
57 罌粟花紅
結束時,我們回到家鄉,好好讀書,實現自己的美好理想,甚至還含 糊 地談到了婚姻,
然而丄适一切轉瞬之間就像肥皂泡般破滅了,她將被埋在這異國土地上,而我,也許頃刻間,也許
明、後天也像她一樣魂斷異國。突然間’我心底升起極大的仇恨,是恨殺害我戰友的緬甸政府軍?
還是恨那逼迫我們這些單純幸福的小姑娘落魄異國他鄉的文化大革命?兩種成份都有吧!我含着淚

水對着衝上來的敵人,猛扣重機槍,子彈出膛了,激烈的槍聲震得大地在顫抖,憤怒的彈頭雨點般

將陣地前的敵人一片地打倒!
敵人的第三次衝鋒又被我們打下去了。
我覺累極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癱坐在重機槍旁,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呼」一聲槍響,我驚
得跳起來,以為敵人又發動進攻了,但向坡下看去,敵人方向靜的。哪來的槍聲呢?我回目四
顧,啊,看見了,離我約二十米的地方’指導員彎着腰,雙手緊按着左腿,呻吟不停,血從他的大
腿順着小腿一直流到腳面。指導員自稱是不小心槍走火造成的,他要求通訊員即刻把他送下火綫。

這一驚,比敵人進攻還要震嚇大家,所有的人傻眼了,眼下正是戰鬥的關鍵時刻,紅色娘子軍
連擔任最主要的阻擊任務,前有幾十倍於我的敵人,後無援兵,此時的連隊已傷亡大半,而連裏的
四個領導幹部,連長負傷,副連長犧牲,副指導員在戰前就住醫院去了,剩下唯一的指導員,卻恰

好在此時槍走火要求抬到後方去,還不是群龍無首麼?!仗還要不打,陣地還要不要守?
大家一時發起牢騷來。
報話機裏傳來黃河參謀長的聲音:「知道了,我們立即派兵增援。」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56
然而,事出意外,援兵並沒有立刻就到,敵人的進攻卻加倍瘋狂,紅色娘子軍漸 難以招架
了。原來緬甸政府軍並沒有完全進入我軍的口袋,只是先頭部隊和我們接上火,當他們發現了這一
埋伏暗算後,立即改變了戰術,利用密林做掩護,一大部分 隊繞道,從山腰偷襲過來。戰鬥更加
激烈和艱巨。
紅色娘子軍的女戰士們,眼見戰友一個又地倒在血泊中,大家眼紅了,為了保住腳下這塊
陣地,與敵人展開了殊死搏鬥,槍對槍炮對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畢竟敵人太多,寡不敵眾,
儘管打退了緬甸政府軍一次又的進攻,然而,娘子軍連也傷亡過半。
敵人一步步逼近了,我們只有拼死抵抗。突然。當我正彎腰去拿腳邊堆着的子彈時,敵人一排
子彈射來,機槍射手楊紅、阿英幾乎同時慘叫一聲,我驚得轉身一看,見她們二人都倒臥在重機槍
旁,楊紅的頭部和阿英的胸一股鮮紅血流淌出來,我不顧一切上去拖着楊紅的身子,將她拉
到戰壕裏,緊接着又去救阿英,就在這時,連長、副連長還有多絲悦等十個戰士都在敵人槍聲中
倒下了,而楊紅和副連長游成娥當場犧牲。指導員不知為什麼渾身打顫,慌張臨時抽調一排三
班和三排一班的戰士,用擔架抬着連長和重傷員從陣地的後山轉移。
望着這血淋的場面,我實在悲痛萬分,特別是看着楊紅那雙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睁着,我的
心如刀戳般疼痛。她才二十歲啊,出發前我倆還親切交談着••等戰爭結束後,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也
59 罌粟花紅
指導員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説:「好好好,
我立即放開他轉向眾人:「大家聽到了,指導員已經授權我指揮全連。我知道我的行動是犯了
軍法的,但為了陣地,為了眾姐妹的生命,打完仗我會自動到軍法處去接受審判的。」説着我淚
如雨下。
大家顯然被我一片赤誠所感動了,齊聲説:「我們服從你的指揮。」幾個排長,主動聚到我身
邊。我先派人將指導員送到後山去,他臨被抬走時,我又説:「指導員,我有個請求。」
他不耐煩地瞪着眼説:「有啥快説。」
我激動地説:「如果我犧牲了,請組織上找到我的母親,通知她:她的女兒死得悲壯,她是為
緬共革命而獻出生命的,如果今天我活下來,我會對我的行為負責。」
指導員煩躁地催促抬擔架的人將他抬走。
在幾個排長的支持下,我重新調整了隊伍、火力,把重機槍挪動了位置,將射手董濤的副射手
調過來頂替已犠牲的楊紅。一切剛 就緒,敵人已逼近陣地了,我發出了第一道命令:「打,狠狠

地打!」■
我們陣地的槍響了,由於部署的變化,敵人一時摸不清我們的火力點,被打得懵頭轉向立時死
傷大片,亂了陣腳。
我一邊指揮戰鬥,一邊偷偷叫味兩個戰士,叫他們把六個手榴彈捆成一束,一共捆了三束’這
有人罵道:「他媽的,這仗打啥喲,指揮官全都完蛋了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58
有人説得更直接:「乾脆把陣地給敵人算了,我們和指導員一起退下去!」
聽着這些話,我心如針扎,正好,我此時瞥見了楊紅死不
山下的敵人又開始向上移動了,看來敵人的第四次進攻馬上就要開始。
指導員躺在擔架上急促地催通訊員抬他走,同時找來一排長,讓她接替他指揮,然而一排長膽
顫心驚,推來推去。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在這危在旦夕的時刻,你們如此表現還算個指揮員麼?平常是怎麼敎育^
們的。我衝到指導員擔架跟前説:「指導員,你把娘子軍連的指揮權交給我。」
我這出乎意料的要求把大家驚呆了,指導員的臉上更是出現了怪相。
山下的敵人已經出動了,進攻的槍聲激烈起來,實在容不得我們這樣猶豫不決。倘若敵人衝上
來,陣地丢失了,娘子軍連將全軍覆沒,敵人憑據這個山頭向後壓去,主力部隊將吃大虧,也許緬
共東北軍區好不容易才組建起來的部隊就此毁於瞬間。陣地、生命、主力部隊生死存亡,猛然間激
怒了我,我衝上去抓着指導員的肩頭一把將他拉下擔架,用槍頂着他的頭憤怒地説:「你交不交
權,如果不交權,今天你別想下山去!」
見我眼睛發紅了,這個膽小鬼結 巴地説:「放開我,有話好 説嘛。」
我不容商量地説.•「哪有時間和你好 説,敵人已經開始進攻了。」
61 罌粟花紅
一樂。」
我氣得牙咬牙,叫來捆手榴彈的戰士,盡快把手榴彈分給二個排,必要時大家抱成一團,拉響
手榴彈……
正在這時,一排二班一個戰士跑到我身邊喘着氣久説不出話來。
我以為又發生什麼不測,忙問:「你有話要對我説?」
戰士點點頭,結結巴巴説:「援軍,我們的援軍……」她邊説邊用手向後山指。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我們的隊伍飛速向我們陣地跑來,先頭部隊已進入陣地了。我突
然覺得四肢發軟,無力地坐在地上,竟然傷心地想大哭起來。
不是為了進攻敵人,而是準備留給娘子軍連萬不得已集體
四、決戰紅色娘子軍連
陣地失守,我們這群女孩子決不能當他們的俘虜。再者,聽60説緬甸政府在聯合國控吿中國入侵他
們,我們這些中國女子倘若被捉,他們一定會送我們到聯合國作證的。
佈置完畢,我走到報話機旁,拿上送話器。呼叫:「報吿指揮部,我是指導員指定的臨時揮
員楊建軍,敵人第四次進攻開始了,人數很多,火力強大,請求增援……」
報話機裏響起參謀長黃河焦急的聲音:「你們一定要堅決阻擊住,不能讓敵人佔領陣地,希望
你們堅持三分鐘……」
我沉默了,三分鐘?三分鐘內援軍能到麼?看來,指揮部也遇到極大的困難,否則援軍早就到"
了,現在只有以死相拼。
敵人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強大的火力,排山倒海地向我們陣撲來,不但有槍,還有炮,我們
的戰士 一個接地被打倒,鮮血在四處湧流,我的心一陣 發寒,這些都是如花似玉嬌嫩的姑娘
啊,如果不是這場戰爭,她們也許在學校唸書,也許在戀人溫暖懷抱中,或者在父母撫愛下過着幸
福的生活。但現在,她們頭打爛了,手打斷了,胸部冒着鮮血……我心在劇烈顫抖,血在沸騰,端
着槍猛掃着敵人。
敵人太多了,一批又一批,前面倒下去了,後面的又衝上來。近了,離我們近在咫尺,敵人臉
上的鬍鬚都能看到,敵人的叫聲更刺耳:「兄弟們,陣地上全是他媽的女,衝啊,衝上去好樂
63 罌粟花紅

戰鬥持續到下午四點半鐘,緬甸政府軍終於被我們打敗,通過清點,在這次戰鬥中,我們繳獲
敵人各種槍支二千多件,炮二十多門,俘虜敵軍官兵九百七十餘人,活捉了敵師副長。
紅色娘子軍連就地在米沙壩一個山寨駐下來,戰前住醫院的副指導員也回來了,我仍回到高機
班。我在戰場上的舉動在部隊中傳得沸揚••有人説該賞功,應該嘉獎•,也有人説是犯罪,應該
交軍事法庭審判。
聽到這些言論,我腦子裏亂烘供的,想到自己本來就是帶罪立功之人,又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組織上一定輕饒不了我,索性自己上門求處分吧。
一天下午,我脱下軍帽捏在手裏,另一隻手提着槍直朝指揮部參謀長兼軍事法庭長黃河住處
走去。一進門就把槍和帽子放在參謀長桌上。説:「我來繳槍的,請組織上處理我。」
參謀長一怔,愣着眼看着我:「你這是幹什麼,誰欺負你了?」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哭起來:「沒人欺負我,是我在戰場上用槍對着指導員叫他交指揮權給
我,我知道我犯軍法了。」
參謀長聽後不但不氣惱,反而微笑地説:「原來為這呀?」他拉了一條凳讓我坐下,還為我倒
盅水讓我喝。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帶着關愛地説:「瞧你這樣子,雖然才十六歲,倒真的像個
戰士了。在中國一 o六部隊期間,你叔 常來我們駐處,我和他是好朋友,他向我介紹了你許多情
況,對你來參加緬共的前因後果我都清楚。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出色的戰士。這次戰鬥你有什麼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62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從陣地上撤下來,紅色娘子軍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了,我們又被分配去抬擔架,負責把陣地上
受了傷的指戰員轉移到後方醫院。'、
後方醫院設在離戰場半天多的路程。我和 們連一個叫郎華的姑娘抬着一個叫龔小龍傷員吃力
地向醫院走去,一路上他都很安靜,到了醫院後,他卻大聲慘叫起來。我們忙放下擔架去找來緬甸
克倫族的何連英院長和外科主任,發現龔小龍出血厲害,他的左大腿是被敵人的炮彈炸斷的,院長
忙叫來護士、醫生為他止血,誰知他死活不讓人解他的褲子,只是哭喊着:「我活不了 ,你們別
在我身上浪費藥啊!」叫着叫着,他突然掙扎着用右手拼命抓下身的生殖器,哭喊着:「拿刀子
來,把這東西割了,這東西不管用,我媽給了我這個東西二十三年,到現在連女人都沒碰過,上天
呀,你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公平啊——」叫着喊,不一會兒就斷氣了。
在場的人無不被他這些話語所驚呆。
65 罌粟花紅

郭華説:「看來群眾給點壓力也有好處,現在聽説指揮部正在電報請示在北京的德欽巴登

J
我有些緊張了,生怕矛盾激化,讓這些才從激戰中生存下來的人遭受不測。
很快,指揮部接到從北京來的批覆,同意給龔小龍記一等功,追認為革命烈士。特務營的人也
消氣了,撤離了政治部。
我懸着的心總算落下來了,鬆了口氣,那些領導人還沒有對鬧事人採取報復,而我的問題也得
到了解決,由於黃河參謀長的堅持,中央還是給我也記了個二等功。有了這次記功,我的處境改變
了,命運也出現了轉變。
一天,紅色娘子軍連召集全連大會,當部隊集中到平常開會的草坪上時,我發覺今天的氣氛與
往常不同,全連會上多了緬共東北軍區政治部副主任,會開始,副指導員講了一會兒話後,在政治
部副主任的催促下,宣讀了一份任命書,任命我為紅色娘子軍連副連長,多絲悦為副指導員,而那
個常整我的東梅卻升任為指導員。
對我的任命大出我意料。同時又聽到郭華問我:「為什麼東梅當指導員,那張彪指導員又到哪
裏去了?」
我説:「不知道,張指導員也許負傷後不能堅持連隊工作,調別處去了吧。」
儘管我們説話聲音很小,但一排長聽見了,他偷 瞥了東梅一眼,見她未注意到這邊,才悄聲
罪?你在戰場上的表現非常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64
然……」説到這裏參謀長不知為什麼嘆了口氣,停了停才説
的,我們領導人中也不是鐵板一塊,特別我們還受着中國顧問們的指導,有時他們的意見起決定性
作用,所以對你是獎懲爭執也不小,不僅是你,還有一個叫龔小龍的小伙子,有人對他死前説的
那些話非常反感,説這不是英雄所為,是流氓。革命戰士死前應該高呼毛主席萬歲•:•:
臉色顯得有些陰沉,又顯現出幾分痛苦,憤 地説:「中國文化革命中的帳還要拿到我們緬共人民
軍中來算麼?他媽的,人都死在戰場上了,還去跟一個死人計較什麼?」 /
我心裏突然變得沉甸 的,不敢再打擾這位正直、仁義的領導人。自己主動去桌上拿過槍、*¥"
帽,默默向他敬了個禮,悄 離去。
我回到高機班,還沒坐定,郭華跑步進屋內喘着氣吿訴大家:「不好了,特務營包圍了政治
部。」
如同一聲響雷把大家驚得一下站起來問:「為什麼?.」
郭華説:「聽説是為了那個在醫院死前講怪話的龔小龍。特務營的人認為龔小龍是英雄,是為
阻擊緬甸政府軍而犧牲的,在戰鬥中他一個人打死了十多敵,僅 為了幾句牢騷話就不給他記
功,不公平。」
我擔憂地問:「現在情況怎樣了?.」這樣群起圍攻領導機關,不被殺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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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我會破格提升為副連長。
在醫院裏我一直呆到傍晚才離去。聽説這裏離中國解放軍
叔。我曾在他家住過幾天,對他家住的小院是十分熟悉 。輕車駕熟,很快到了王叔 的住處。然
而,小院的門卻緊 閉着,我不禁有些納悶,天色還早啊,為啥會緊閉大門?現在文化大革命鬧得
很瘋狂,在內地裏,特別在大城市,各家戶怕受打派仗的武鬥誤傷,天不黑就早 關門了;而這
是邊境地區,再説王叔 是中國解放軍邊防團的長,也怕受誤傷麼?我用力敲 門,不見回應,
於是又提高聲音叫起來:「叔叔——00——」
叫了許久,沒有一點反響,我爬在門上,從門縫向院裏看去,院子裏冷 清 雜草叢生,看樣
子,已經有許久沒住人了。「王叔 到哪去了?」「難道一家人搬了家麼?」我不安了,一種不祥
之兆罩着我的心,忙忙到附近解放軍兵營找了幾個人打聽,這才知道:王叔 全家搬走了,王叔叔
本人由於不支持林彪派系軍隊的觀點,被撤消職務,押到內地一個農場勞動改造。聽到這個消息,
我只感到渾身發冷,可怕的文化大革命,它要吞噬多少正直善良的人啊!
緬共東北軍區的軍政幹部學校設在芒海對面的山腰上,這裏原是緬甸政府軍駐的營房,磚牆鐵
皮頂,上課用的敎室,也是原來敵人用過的敎室。學校一共有三個老師,一個是四川來的李應徒老
師,一位是北京來的陳立國老師,另一位是緬共中央根據地勃固山來的丁佩老師。我們的課程、軍
事、政治兼有。軍事上主要講毛澤東的軍事理論..人民戰爭,農村包圍城市,游擊戰,運動戰.,政
對我們説:「張彪指導員已被軍事法庭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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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驚輕聲問:「這是真的?」
一排長説:「真的,我聽特務營的人説他打傷腿不是槍走火,而是想臨陣脱逃自傷的。」
這時,政治部副主任突然點名要我講話,我只好慌忙站起來説:「感謝指揮部領導對我的關
心,我決心聽黨的話,和全連同志同心德把紅色娘子軍建設成一支很有戰鬥力的隊伍。」
職務提升了,接着我被送到了芒干軍政幹部學校習。
到了芒干,我利用開學前一天,坐上從芒海通往遮放的汽車到中國解放軍一 O八醫院看望在那

裏住院的紅色娘子軍連長和多絲悦。一走進病房,我立刻被連長,多絲悦以及一些本連的負傷戰士'
們包圍,連長和多絲悦親熱地用緬語對我説了許多誇獎的話,我也把眼下連隊的情況吿訴大家'。
連長這時才把米沙壩戰鬥的許多具體情況吿訴了我。
原來,米沙壩戰鬥中,我們連原本不擔任主要阻擊任務,指揮部事前預計敵人會先搶佔一號和
二號高地,我們的任務是堵住敵人的退路不讓鍇進口袋的敵人逃跑,沒想到情況發生了突然變化,
緬甸政府軍並沒照我們的意願行事,他們只派去少量兵力攻打一、二號陣地,卻把紅色娘子軍連的
陣地當成了主要攻擊目標,從戰術上講,敵人的決策是對的,如果攻下了娘子軍連陣地,後果不堪
設想。
是啊,戰爭畢竟是戰爭,時 處 都蘊藏着危險,我的挺身而出,起着關鍵作用,我明白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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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軍事學院。一九六一年全部在中國學習的緬共骨幹,分配到中國解放軍五十四軍各師、團任副
職,也叫掛職實習。一九六 年中國文化大革命發生,與當時的緬甸政府交惡,奈溫掀起了 一場反
華排華運動,在中國解放軍五十四掛職的緬共骨幹,被召集到北京,中國總理周恩來在人民大會
堂接見了這些人,並做了返回緬甸鬧革命的報吿;之後,才有我們緬共東北軍區的成立。
啊呀,原來緬共人民軍有這樣一個歷史過程,這場戰爭有這樣一個背景。不知為什麼,聽完這
堂課,我心底升起一股極複雜的情緒,興奮麼?有一點,我雖然偷逃出國境,但不能被説成是叛
國,因為我所參加的事業完全和中國有關,我還是在革命隊伍裏•,憂愁麼,坦.白講真也憂心忡。
原本想逃出國外,從此和那些企圖整我的人割斷關係,而我現在所 的部隊,可一點也未能脱離中
國的影響,紅色娘子軍原來的副指導員東梅給我小鞋穿,不正是沿於中國文化革命中的派性?真不
知今後在我生活中還會遇到什麼樣的不測。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在軍政幹部學校 習了一個半月。一天中午,我在洗衣服的時候,我們
班的班長王衛民來到我身邊,蹲在一旁直朝我看,臉色漲紅,帶幾分羞溋,這神情太奇怪了,弄得
我有點手腳無措,他要幹什麼?平常我對他的印象滿好的,他待人忠厚,正直善良,難道此刻有什
麼壞主意?我不禁問他:「你要幹什麼?.」
他的臉更紅了,咧喏了許久吐不出一個字來,突然從掛包裏掏出一封信塞在我手中,轉身拔腿
跑掉了。不知為什麼,我的心也跳起來,我意識到這是一封什麼樣的信,望着遠去的王衛民的背
治上主要講中國共產黨史,緬甸共產黨 史,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68
的革命形勢發展等 。
在軍政幹部學校學習過程中,最使我震動的是,由緬共中央根據地勃固山來的丁佩敎師講 緬
甸共產黨的發展史,它使我混沌的頭腦,突然明白了一個真理。為什麼緬甸共產黨的一言行都那
樣中國化,特別在政治上,中國的一切言行,在緬甸共產黨人民軍中幾乎毫無二致地展現出來。丁
佩在講課中吿訴我們•.緬甸共產黨是國際共產主義體系的一部分。成立於一九三 年八月十五日,
當時黨的總書記是德欽素。是他領導緬甸共產黨在整個緬甸進行着反英帝國主義和日本軍國主義的
鬥爭。但由於德欽素在黨內推行的是一套「白勞得主義」,只反英帝國主義和日本軍國主義,不反"
國內的政府,在黨內堅持投降主義的錯誤路綫,把黨機密文件和黨員名單交給了政府,當奈溫鎮壓
共產黨時,使無數黨員遭受了殘酷殺害。這時以德欽丹東為首的一批緬共黨員堅決和德欽素劃清界
限,至此緬共分裂,以德欽素為首的緬共稱紅旗黨,以德欽丹東為首的緬共稱白旗黨。
德欽丹東領導着白旗黨積極開展武裝鬥爭,並於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成立了緬共的軍隊,
稱為緬甸人民軍。由於缺乏武裝鬥爭經驗,德欽丹東通過各種渠道,與正在進行「解放戰爭」的中
國共產黨取得聯繋,緬共中央決定,由副主席德欽巴登頂帶領八十多人到中國學馬列主義毛澤東思
想。經過長途跋涉,緬共派往中國學習的骨幹分子於一九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到達中國的雲南境
內,一九五二年初到達北京,進入馬列主義學院第一分院學習,一九五年下半又搬到四川重慶
71 罌粟花紅
王衛民都不死心,有把握地説:「你放心,我的行動,決不會讓人知道的。」
看到他如此信心百倍的樣子,我又有些猶豫了。其實在緬共人民軍中談情説愛的還少麼?儘管
指揮部三令五申,不准女兵,特別是我們紅色娘子軍連的女兵和外界的男兵接觸,
非法。但已成人的男女,談情説愛不是簡單一道命令就可以禁止的,背着組織,躲着眾人的目光,
偷偷摸摸的進行時時都在發生,他(她)們畢竟是人啊!我和王衛
外。
在政治軍事幹校畢業前的最後一天早晨,來至四川的李應德老師,命我們全副武裝,然後帶着
我們到了動古的籃球場上,據他宣佈,我們是來參加一次緬共東北軍區事法庭公判大會的。對於
李老師,我已經有所了解了,他原來是中國解放軍的一位現役軍人,是來自號稱林彪的鐵杆部隊五
十四軍。
離開會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和王衛民相約去逛励古的街道,因為很快要離開中國邊境回到緬
甸,順帶也購買一些生活用品。由於和相愛的人在一起,我們都心情愉悦,腳步輕快,不知不覺來
到勐古區政府門口,突然王衛民驚叫了 一聲.•「瞧,那個捆綁着的人不是你們以前的指導員張彪
麼!」

我忙循着王衛民的目光看去,見區政府門口的一棵緬桃樹下,捆着一個又髒 黑的人,那模樣
又令人可憐又令人噁心,從那塵土滿身的情況下看,至少捆在這裏幾天了,他無精打采,氣息奄
影,心裏湧出一股説不岀的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70
夜裏,我站十二點至一的崗,王衛民偷來到崗亭。一見他,我心跳得厲害,
快走開,我在執勤,被帶崗的看見不得了。」
他沒有走,有點死磨硬泡地悄聲説:「自從你到軍政幹校那一天起,我對你就一見鍾情,你真
好……」説着,他竟然張開雙臂衝上前來緊
的,又羞又怕地央求説:「別,別,別這樣……」
王衛民有點難為情地放開手,深情地説
世。原來他父親是中共雲南省委副書記,文化大革命開始後,被打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他也因此受了牽連,被造反派抓去批鬥,説成是狗崽子,他不堪忍受那些人的打罵,也像我一樣偷
逃出境來,參加了緬共,在特務營當兵,最近剛 提拔為連長,被送到軍政幹部學校來習。
真是惺惺惜惺惺,流淚眼觀流淚眼,由於相同的命運,使我和他的距離縮短了,雖然相識時間
短,但畢竟在一個班裏生活共處了幾十天,他的和藹平易,對人關心體貼,早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
印象,而且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材,精幹灑脱,不能説對姑娘很具吸引力,但眼下可是在殘酷的環
境中,組織上也反覆吿誡年輕人不准談戀愛,面對他的表白,我有些犯難了。
王衛民還陷在熱情求愛中:「今後學習結業回部隊後我會常給你寫信的。」
我一聽急了,有點哭腔地説:「不要:••:不要,被領導知道就麻煩了。」
73 罌粟花紅
果然這個會是為了懲處張彪而開的。我轉頭看去,他被五花大綁,由兩名荷槍實彈的緬共人民
軍押着,快步推到會場前面,面對與會人員。
尹明聲色俱厲地宣佈張彪罪行:「罪犯張彪,犯罪前任紅色娘子軍連指導員,該犯一貫作風敗
壞,道德墮落,工作期間長期與該連一個班亂搞男女關係.,尤為可惡的是,在這次米沙壩戰鬥中
貪生怕死,臨危脱逃,開槍自殘。給戰鬥帶來了極大危害,給黨造成惡劣影響,為嚴肅黨紀軍紀,
經軍區黨委批准,判處罪犯張彪死刑,立即執行!」
張彪跪在地上,聽見判決,嚇得磕頭如搗蒜,連 喊着:「求 領導,饒我一命吧,給我一次
立功贖罪的機會……」
尹明鄙視地瞥了張彪一眼,狠狠地説:「你沒有機會了,執行。」
他話音一落,早已站在張彪身旁的一個五大三粗的人民軍戰士,手拿一根木棒,聽到命令,舉
起木棒狠命地向張彪頭上砸去,張彪「嗷」地叫了一聲,頭殼被擊得粉碎,腦漿四處飛漉,他一個
餓狗搶屎撲倒在地。
緊接着四周幾個拿木棒的戰士衝了過去,對已經氣絕身亡的張彪又是一陣亂棒敲打。這種殺人
方式,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儘管我已經歷過戰爭了,但還是被嚇得渾身發抖,不敢看現場,默默
低下頭,緊閉着眼•,但雖然眼閉着了,腦海出現的全是那鮮紅的血和白色的腦漿。
這應該説是緬共軍隊裏處死罪犯的獨特方式,也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理由光明磊落。節省每
奄,太陽如此之毒,一般人放在這裏曝曬,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72
啊。我不禁説:「這是什麼人,怎麼如此懲罰他。」
王衛民驚詩地説:「怎麼,你沒認出來,他是你們娘子軍連的前任指導員張彪。」
張彪?這着實讓我震驚
睛看看,果不是他麼,腿上還纏着繃帶哩。我猛然意識到•.難道今天的公判會是對他的?
張彪也看見我了,開始有點發怔,接着羞慚地低下頭,艱難地蠕動了一下乾得起了殼的嘴唇,
想説什麼又忍住了。我感覺到,他太渴了,也許捆在這兒幾天都未飲過一滴水。我心裏實在難過,
畢竟他在當我們娘子軍連指導員時總還做過不少好事。於是,我也顧不得自己現時的身份,疾步到
區政府廚房裏給他舀來碗冷水,走到他身邊餵他。他像那乾得裂了縫的土地一樣,一碗冷水瞬間倒
進他肚裏。他感激萬分地不住向我點頭,眼角上流出了兩行淚水。
王衛民怕我受牽連,連 催促我説:「快走吧,馬上就要開會了。」説罷,也不容我多説,拉
着我返身往會場跑。
我們剛剛跑回會場,果然,大會開始了。
東北軍區保衛處 長尹明高聲宣佈:「把犯人帶上來。」
立時聽到後場一陣緊急的腳步聲,會場上口號聲也響起來:「嚴懲臨陣脱逃分子—•」
「打倒叛徒張彪。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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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這些骨幹的思想成了至關重要,緬共常住北京的副主席德欽巴登頂找中央領導人商量,決定這
批骨幹可以尋找婚姻對象。這批人當時全部在中國解放軍裏擔任師團級的幹部,他們穿的是中國解
放軍的服裝,拿的是中國解放軍的薪俸。本來東南亞的人在外形上和中國就長得十分相像,加上
那時林彪主持中國軍委工作,在軍隊搞了個「四第一」,毛澤東又發出全國向解放軍學習的號
召,解放軍在全中國老百姓心聲望極高,年輕姑娘都把嫁給解放軍引以為榮。穿着解放軍服裝,
又擔任解放軍中高級軍官的緬共骨幹們,要解決婚姻問題是不困難的。他們各個人由中國解放軍一
名軍官陪同,在大街上去尋找,看上哪一位漂亮的姑娘,由中國軍官出面詢問這個姑娘的單位、住
址。那時的中國姑娘是十分單純,純樸的,又是受尊重的解放軍向她了解情況,加之這些中國軍人
都年輕英俊,她們樂意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吿訴他們,還以為這個軍人在追求她呢。中國軍人了解到
姑娘的情況後,便去找到被看中的人單位,説明情況,由於這是涉外婚姻,姑娘組織單位的組織
部門,還須着手對這個姑娘進行政治審查;在政治合格後,由組織部門出面找姑娘嚴肅談話,這些
姑娘這時才知道自己被外國共產黨的人看中了,而且職位不低,多半都有點受寵若驚。當然也有個
別不願意的.,遇到這種情況,姑娘所在單位組織部門就要找她反覆進行思想敎育,這是政治任務,
這是國際主義精神,直到姑娘同意和那個看上她的緬共幹部結婚為止。因此,這些緬共骨幹的夫人
們,由於是一個挑選的,素質都比較高,不但人漂亮,而且文化程度也較高,有的還是在大學唸
書的學生。
一發子彈去消滅敵人,不過緬共殺內部罪犯的方式不只這一種,在以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74
裏,見到的另一種殺人方式,更讓我驚心動魄。
散會後,我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幹校宿舍,大家開始收拾行囊,因為午飯後就將分別,結束
學習,各散東西。在正常情況下,一定會依 不捨,熱情道別,但此刻人們的情緒不
殺張彪的場面太慘酷了吧,幾乎沒有人喜笑言談,分手時也草 揮 手。
我正欲起程,李老師走來吿訴我:「你不忙走,軍區要你到中國去執行一
我感到突然,不禁問..「去執行啥任務?」
李老師説:「指揮部要你明天中午以前趕到芒海去接幾個從北京、貴州來的緬共領導夫人。省
的還是烈屬。」
坦白講,為什麼會從北京、貴州來了緬共領導夫人,當時我一點不清楚,到了後來,才知道這
些夫人們的來龍去脈。其實不止是北京、貴州,以後從四川也來了一大批領導夫人。這些夫人全是
中國人,她們和緬共領導人的結合,多數都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嫁給這些人的,因此,便有了後
來緬共革命處於極度困難的情況下,出現了一個離婚高潮。
原來,緬共的骨幹隊伍,於一九五年派到中國學習,原計劃學三年,但由於各種樣的特殊
原因,包括中國政府和緬甸錯綜複雜的關係,這批人的學習一再延長,直到一九六o年後。由
於歲月的流逝,這批當年的小伙子,慚 也變成大男人了,隨着年齡的增大,解決婚姻問題,對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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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代表領着我們立
這些夫人們一見面就問:「離芒海還有多遠?」
陳代表忙説:「不遠了,大家騎馬太久,不如下來走 ,活動一下雙腿。」
他的提議立刻得到眾人響應,有的夫人邊下馬邊抱怨説:「這鬼馬,騎得人的腿好痛。」
顯然,看得出讓她們離開中國內地到緬甸來,許多人是不願意的,不説生活實在太艱苦,而且
隨時還要行軍作戰,生命也沒有保證。當初她們只以為嫁了中國解放軍,在物質上、政治上都會享
受到優厚待遇.,不想這些解放軍,是緬共的幹部.,雖説這些人在緬共中身任高位,但畢竟是游擊部
隊,長年累月只能生活在極艱苦的山溝 裏。聽説這次動員這些夫人們到緬甸來,很費周章,開始
在成都一所空軍學校裏辦學習班,有的一聽説要到緬共游擊隊根據地去,當場就瘋了,有的則死活
不來,後來經過學習毛澤東語錄,開展思想批判才勉強同意來的。既然已經嫁給緬共了,總不能長
期分居啊。因此,當這些夫人走到芒海後,與專程前來接她們的丈夫見面時,那場面太令人難以忘
懷了:擁抱,熱淚滾滾,怨聲鼎沸,亂作一團。只有一位夫人和別不同,她沒有丈夫來接她,一
個人滿臉痛苦,把我拉到外面對着那峰巒連綿的大山問我:「對面是緬甸嗎?」
對於她,在從弄岳山步行到芒海的路程中,我聽到陳代表給我悄介紹過。她叫高彩珍,是個
大學生,丈夫就是犧牲不久的第二軍區政委。在中國,她無父無母,是靠舅 養大的,她舅舅是
中國解放軍五十四軍的參、謀長,現在丈夫已犧牲了,她無兒無女,一個人到緬甸游擊隊來幹啥呢?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我獲此光榮任務,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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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指揮部對我的信任。我這次接的夫人中,
緬共中央總參謀長的夫人
第二天,李老師在我行前還一再交待:二定要完成好這次任務,把她們安全送到指揮部。J
離開幹部學校,我走了五、六個小時,越過國境綫,上午十一點我來到了芒海聯絡站,又一次
踏進我曾經工作過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坐着六個人。陳代表一見我高興地和我握手,説:「馬愛緬,聽説你當了紅色娘子軍
連的副連長,進步真快,有出息。」他熱情的讚揚,使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忙説:「夫人們到了
嗎?」 、
陳代表説:「她們還在遮放哩,你在這裏吃了午飯然後去弄岳山等候,我們還給你配了幾個助
手。」接着他把屋內坐着的幾個姑娘介紹給我••陳偉偉、田和蘭、胖楊、丹丹。我完全理解為什
麼要給我配助手。因為這些夫人都生長在中國內地,多數還是學生出身,沒有吃過大苦,來到緬共
作戰前綫,不説吃住差別甚遠,就是這難走的山路,對她們也是個考驗,多去幾個人摻扶 當然
必要。
我和陳代表及五個姑娘午飯後到了弄岳山,直等到下午四點多鐘才見到山路上岀現了 一支馬
隊,二十幾個穿着中國解放軍衣的女人騎在馬背上,每匹馬有一個中國解放軍牽着,看來對她們
的照顧還是相當周到的。
79 罌粟花紅
產黨員。雖然參加的不是中共,但以我切身感受,緬共和中共有什麼區別?在人民軍裏不是處感
到中 在麼! 共的存 現在,連長叫我寫入黨申請書,説明緬共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已不把我當成帶罪
立功的分子了。
當天,我就送上了我的入黨申請書。
天後, 「你的入黨申請,經過黨小組,黨支部的討論,通過了你入黨
十多 連長高興地吿訴我:

的請求。你的介紹人,除我之外,還有後勤部的李冬副部長,現在你的申請已送到東北軍區司令部
黨委,我想很快會批下來的。」
果然很快,一星期後司令部黨委批准了我入黨。
一九六八年六月八日在連長的帶領下,我和多絲悦十多名新入黨的緬共新員舉行了宣誓儀
式。
我舉着手臂、緊握拳頭,向緬共宣誓。我的生活又翻開了新的一頁,當時心理確 實 想着,
這一生一定要為緬共的革命理想奉獻出一切,哪怕獻出自己的生命。對緬共的革命前途更是充滿希
望和信心,而且覺得,不久我們就可以打敗緬甸現政府,成立一個由緬共領導的人民政府。誰曾想
這一切,到後來竟然是一場夢,一場破滅的夢。
我小心翼 地吿訴她:「對面是緬甸的勐古,那座大山叫芒干山,
五、加入緬甸共產黨 78
哩。」
她放下裝着洗臉工具的尼龍網兜,快步向一個小山包跑去。當她到了小山包上時,呆 地望着
緬甸的國土,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坐在她身邊,一時手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她哭了許久,才止住哭,望着我問:「聽説你是紅色娘子軍連副長,一定打過仗?你能把前
綫的情況吿訴我嗎?」
我點點頭,簡單把我進入緬甸參加的幾次戰鬥的情況吿訴了她。#.
她堅決地説:「我一定要為我丈夫報仇!」
後來,她到了緬共人民軍中,確實表現很勇敢,但却未能報上仇,沒有過多少年,緬共革命漸
漸走上了衰敗,她無可奈何地回到中國昆明,於一九八 年病故。
把這批夫人領回到緬共東北軍區指揮部後,我回到了紅色娘子軍連,這時連隊仍住在米沙壩,
邊整訓邊從事農業生產,負傷的連長和多絲悦也傷愈歸隊。
一天,連長把我叫到野外,用極其關心的口氣説:「你打仗勇敢,群眾關係又好,工作也非常
出色,現在已擔任副連長了,不是黨員不好工作,你應該寫申請要求加入緬甸共產黨。」
入緬甸共產黨!這對我來説既突然又興奮,既然來參加世界革命,當然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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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固山距離遙遠,交通也十分不便,為了經常能及時得到中央的指示、方針、政策’
聯絡,但目前中央根據地缺乏這種通訊工具,現在中國支援我們一批電台,軍區決定,組織一個特
別行動小分隊,任務就是將這批電台送到勃固山去。」
司令員嚴肅地説:「這項任務相當艱巨,由此去勃固山路途非常遙遠,而且沿途幾乎全是敵佔
區,要通過無數個敵人的封鎖綫,為了躲避關卡盤查,大家要盡一切力量,忍受一切艱難困苦穿密
林,行小路,甚至要經過許多人跡罕至之處。」
政委接着説:「正因為此去困難重 ,所以軍區黨委經過研究,組成了你們這支特別行動小分
隊。由敎導員趙侖任隊長,王衛民任副隊長,隊員有在座的林小聰、多絲悦、楊建軍、丁當、毛
了、張永明、阿三、郭玉鳳等十位。同志們,這次任務全在敵人眼皮下行動,離中國又很遠’不可
能得到任何援助,全仗大家克服各種困難,自立更生打天下了。」
大約是此行危險重重,聽完司令員政委的指示後,一時間誰也沒有説話,場內異常沉寂,靜得
來似乎聽得到人的心跳。許久,趙敎導員才問:「我們把電台送到後怎麼辦?」
政委思索着説:「是呀,你們去和回來的路程都非常遠,到時只能聽中央安排了,也許就留在
中央根據地工作。」
聽説要留在根據地,我的心不由得一沉,那兒離中國可就太遠了,倘若真的被留下了,這
一輩子也許只能死在緬甸,何時才能回到中國的老家尋找不知下落的母親。想到母親,一股酸澀湧
六、特別行動小分隊 80

A、特別行動小分隊

一九六八年七月一日,我和多絲悦被叫到指揮部。我倆心裏有些不安,這突如其來的傳喚不知
有什麼事情,儘管我已是緬共黨員了,在中國全家遇害的陰影仍難消去,我真怕又出現什麼意外,^ .
要把我押回家鄉去。
指揮部會議室裏東北軍區司令員和政委正召集二十多個人在開會,司令員見到我們,叫我們進
去坐下,我和多絲悦走到眾人後邊盤腿坐下。我用目光掃了掃參與會議的人,忽然我見到在人群中
也有王衛民,恰好他也在看我,兩目相視,我的臉一下紅起來,王衛民倒顯得頗高興地一笑。看
來,他是知道我要來開會的。
司令員掃視了會場一眼説:「現在人已到齊,開會了。」
政委説:「叫大家來,是要交給一項新任務,同志們都是各部隊的尖子,又都經過了軍政幹校
的訓練,所以特意挑選出來去完成一件極其艱巨而又光榮的任務。同志們知道,我們和中央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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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説罷,向我做了個鬼臉,跑也似地離去了。
王衛民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不禁感嘆她説:「多好的緬甸脆波。」
我有些感動地説:「自從我來到緬甸就和她在一起,她無處不關照我,像親姐 一樣。」
我倆一時沉默了,不知話從什麼地方開頭,默默面對着面站了 一會兒’少頃,還是王衛民先
説:「我們能不 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
我説:「還要回連做準備呢,談什麼?.」
王衛民關切地説:「開會時我發現你臉色不好,情緒不佳,我想你心裏一定有什麼想法。」
真沒想到他竟那樣細緻地關愛我,我有些感動了。
王衛民説:「走吧,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談 ,在這路上萬一遇到熟人可就麻煩了。」
説着,他向路邊的森林走去。我沒吱聲默 尾隨着他走進森林中。
在森林中走了 一百米,來到一棵二、三人才能合抱的神樹下我們停來,他用火一般的目光盯
着問:「給你寄去的幾封信收到了嗎?」
我微微點點頭。
他問:「為什麼不回信呢?.」
我沒吱聲。他有些急了:「你為啥不説話,倒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我們的關係被組織上發
現?」
上心頭,淚水止不住在眼眶中轉,多絲悦覺察到我的情緒,
、特別行動小分隊 82
嘮嘮嘴,我忙努力克制住自己。
司令員這時問大家:「任務明確了嗎?.」
大家齊聲回答:「明確了。」
司令員説,「那就快回去準備,今晚十一點鐘準時出發。」
大家剛立起身,政委又説:「等等,我要強調一點,這次任務事關黨和軍隊的機密,大家回去
後一定嚴守機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自己的上級,我們已向你們各自單位交待清楚了,只
説是抽調你們出來執行特別任務。」 .
會議結束後,我和多絲悦即刻往紅色娘子軍駐地走,但沒走多遠,忽聽身後有人喊:「楊建
軍……」
我們忙停住腳轉身一看,原來是王衛民。
多絲悦問:「有什麼事?」
王衛民笑着説:「沒事就不能跟你們同路走?」接着,他有些興奮地説,「沒想到這次行動
會有你們倆人。」
多絲悦知道一點我和王衛民的事,故意説:「我們也沒有想到會和你一起去執行這次任務。」
説着她瞥了我一眼,見我沒説話,立刻意識到什麼,忙説:「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你們在後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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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小分隊一共十二個人,九名男的三名女的,女的除我和多絲悦外,
叫郭玉鳳。東北軍區司令員親自為我們送行,在夜深人靜中,我們趕着六匹馱着電台和電台備件的
馱馬出發了。
小分隊個 都顯得十分精幹,白天為避開敵人的視綫和耳目,我們隱藏在森林中,夜間才出%
趕路,遇上寨子和城鎮,我們就繞道而行。雖然,儘管我們行動隱秘,謹慎又謹慎,但畢t5:/\配1>
和十二個人長時間活動在敵的眼皮下,不可能不被發現。

一天夜裏,我們正準備越過一個叫勸岩的地方,然後直插卡特,不想和緬甸政府軍的巡邏隊伍
遭遇了。
敵人遠遠就問:「什麼人?.」
趙敎導員立即用緬語回答:「自己人。」一邊他輕聲命令我們.•「準備戰鬥。」
我們立即將子彈推上膛。
敵人向我們迎面走來,漸 距離越來越近了,他們突然發現了我們並不是自己人,舉槍向我們
射擊,敎導員眼疾手快,同時命令我們:「打!」
大家立刻舉起衝鋒槍猛力向敵人掃射過去,頃刻間五個緬甸政府軍巡邏兵全部被我們擊黯。
敎導員命令大家:「同志們,趕快離開這裏,敵人聽見槍聲,大部隊會即刻撲來的。」
我們全都小跑步前進,但跑出不到三百米,敎導員想起什麼,突然停下步説:「現在可以肯
我搖搖頭。
六、特別行動小分隊 84
王衛民有些緊張了:「看你臉色這樣蒼白,情緒如此不好,一定出問題了。」
我仍搖着頭説:「什麼問題也沒出,我是怕影響不好,現在我更無心談這些事了,此次到勃固
山,我怕從此就留在下緬甸,再也回不了中國。説着我流岀
王衛民不禁嘆了口氣,看來,他又何嘗不擔心回不了中國呢?不過,他比我堅強,説
我們一定要回去的,她永遠是我們的祖國,放心,我永遠在你身邊,以後和你一起去找
我被他的熱情感動了,不禁向他靠近了一些。他在我額上輕吻了。
我説:「時候不早了,還要收拾行裝哩,我們該分手了。」
他點點頭説:「你先走,我晚走幾步,否則被人看見不好。」
我有點戀 不捨地離他而去,走出幾步後還聽到他説了句:「我永遠愛你。」
回到連隊,多絲悦已把我的行裝收拾好了,一見我就悄聲説:「想不到你已經有朋友了,為什
麼不早點吿訴我。」
我有幾分驚恐地説:「小聲點,別讓旁人知道了,」説着我不禁嘆了口氣,「唉,談戀愛在這
裏也犯紀律。」
晚上十點,我和多絲悦離開了連隊去特別小分隊報到。我們每人除攜帶一支手槍外,還加配
了一支從敵人手中繳獲的美國摺疊式衝鋒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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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又要多幾天幾夜的路程,一路上我們都在罕無人跡之處走路,吃的是中國支援的壓縮餅乾,喝
的是山溪水,現在所帶的乾糧已經不多了,以後的路還不知要走多久;直接穿過去冒的危險相當
大,敵人這一綫都駐着重兵,沿途碉樓林立,萬一被發現,不但是一仗激戰,而且犠牲一定慘重。
時間像凝固了似的,人們誰也沒有發言,四下裏靜極了,只有風在呼 地低唱着。
許久許久,敎導員突然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説:「直接穿過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爭取時間,也
不至鬧饑荒。當然,這樣一來,我們遇到的危險會很大,大家要做好思想準備。現在我們分散前
進,三人一個小組,人少目標小,不易被敵人發現,倘若被敵人發現,要以組為單位,設法突圍,
爭取盡量多地將電台送到中央去。如果我犠牲了,特別小分隊由王衛民領導。」
一切交待後我們出發了,大家的心情頗有幾分悲壯,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
整整走了一夜,黎明前,我們終於順利越過了東枝城,來到城郊後山角下。前面又出現了敵人
的哨卡。我和多絲悦、丁當為第一組,輕手輕腳從雜草叢中,彎着腰從崗亭繞了過去。接着第二
組,第三組也繞過來了,最後是敎導員、阿三、王衛民他們這一組,剛接近崗亭,終於被敵人發現
了。敵人用緬語喊叫着:「什麼人?」
敎導員他們不回應,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崗亭,敵人開槍了。
‘,敎導員一面還擊,一面拼命朝前跑。
槍聲驚動了守敵,多處明碉暗堡中的幾十個敵人都撲了出來,霎時間機槍、手榴彈聲震破黎明
定,我們已經暴露了,再帶着馱
、特別行動小分隊 86
現在我命令大家把身上的揹包燒了,每人負責背一部電台。
有人問:「馬匹怎麼辦?」
敎導員説:「馬匹當然丢下了,否則我們的目標太大,同志們立刻行動吧。」
既然下了命令,當然執行。大家手忙腳亂地放下揹包堆在一起,又去各人揹起一部電台。但電
台有十五部,一人背部也還剩下三部。
敎導員當機立斷説:「剩下的電台也燒掉。」我們把電台,揹包堆在一起,用打火機點燃火、
儘管覺得可惜,但這是戰爭啊。
敎導員見火已燃大,立刻命令:「快撤。」
我們剛離開火堆,敵人就追上來了,老遠就對着火光一陣掃射。我們沒應戰,快速往森林裏
鑽,敵人一直尾隨我們緊追不捨。直到黎明,我們才好不容易擺脱了敵人。
離開動岩後又走了五天,我們來到緬甸一座叫東枝的中等城市,在離東枝不遠的一個小山包
上,敎導員用望遠鏡對着城市瞭了一遍,憂心忡 地説:「如果我繞着城市周圍的山走過去,至
少要多走三天三夜,怎麼辦?」
王衛民想了 説:「乾脆我們直接穿過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 你,一時沒有説話,是啊,這個決心是難以下的,繞着城從森林中行
89 罌粟花紅
敎導員堅決地説:「不,你們別
到不了勃固山我也會死在路上,快走吧,留下我掩護你們。」
大家還是齊心表示反對丢下敎導員。
敎導員起火了,怒聲説:「你們還在這裏呆着幹什麼?等死呀,快走。這是命令!」
看來,是無法説服敎導員了。實事求是地説,路途這樣遙遠,不要説不能把敎導員揹到勃固
山,根據他的傷勢,眼下的條件,真的走不了多遠,他就會死在路上。大家不得 痛苦地向他吿
別,趁着黎明前黑夜的掩護,快速離去。我們沒走出多遠,聽到的槍聲更激烈了,接着聽到「轟」
一聲巨響,這聲響揪扯得大家心作痛,這是集束手榴彈的爆炸聲,顯然是敎導員和衝到他身邊的敵
人同歸於盡了。
我和多絲悦和郭玉鳳不禁同聲哭起來。
小分隊又整整奔逃了一天,好容易擺脱了敵人的追擊。到了一個安全地帶後,王衛民叫大家放
下揹着的電台,坐下休息。然後他神情嚴肅地説:「可以肯定,敎導員已經犧牲了,我們更加要團
結一致完成這次護送電台到中央的任務。剛才我查看了下地圖,發現我們現在離勃固山不遠了。為
防止意外事件發生,我們要加快前進,白天黑夜都要趕路。看大家有什麼意見?.」
眾人説:「沒意見。」顯然都想早日安全把電台送到,倘若再發生敎導員犧牲那樣的事,後果
不堪設想。
六、特別行動小分隊
的寧
88
靜。
突然,「轟」一聲巨響在我和多絲悦不遠處爆炸,黑暗中也分不
彈片雨點般擊在我周圍的樹木上,「啪 」作響,猛然,我的帽子一下掀飛了,我不覺叫了 一聲:
「哎
喲!」

多絲悦驚異地到我身邊來:「怎麼啦?」
我説:「我頭負傷了。」
多絲悦忙在我頭上摸了一把説:「沒有血啊。」她蹲下去找到我的帽子,見割開了一個大裂
口,我立時出了一身冷汗。好險啊!
正這時,又一聲巨響在我們不遠處起,隨着響聲,我們聽到了敎導員一聲驚叫 由得心
。我不

一沉,和多絲悦忙向叫聲跑去,只見敎導員滿身血和泥,左腿已被炸斷,我的心像被人猛捏了一
把,忙解下毛巾綑紮在敎導員腿上,這時我們還發現阿三也被炸倒了,他已血肉模糊 身亡,
,氣絕

我忍不住哭起來。
王衛民和其他的隊員都相繼來到敎導身邊。王衛民扶起敎導員將他抱在懷裏。敎導員臉色蒼
白,痛苦萬端,但他着急地説:「你們快走吧,難道要全體被消滅,別忘了送電台的任 務。」

王衛民痛苦地説:「任務我們一定要完成,但敎導員我們也不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就是揹
我們也要把你揹到勃固山。」
91 罌粟花紅
丁當和郭玉鳳快速地下到公路上,兩人裝扮成夫妻,郭玉鳳坐在公路中央,顯出一副痛苦不堪
的樣子,小分隊也跟着下
轉瞬間,軍車駛過來了,見路中央坐着個婦女,不得不停下來。駕驶室裏坐着兩個人,司機和
一個押車的年輕的兵。司機顯然是個老兵油子,車一停,他從車門窗伸出頭來,憤怒地用緬語怒罵
道:「他媽的,你不要命了,坐在路中間幹什麼?.」
丁當忙 走上去哀求説:「長官,行行好,我老婆生病了,想搭你們的車進城看病。」
司機怒聲地説:「軍車不搭人,快滾開吧。」
坐在司機旁邊的那個兵倒有惻隱之心,説:「看那女的也確實可憐,讓她上車吧。」
司機不耐煩地説:「你這個新兵懂啥,現在緬共四處活動,萬一是緬共奸細,出了事誰負責.::.」
趁他們説話間,王衛民和張永明躍上公路從車後接近門,趁司機只注意前面未看見後,張
永明舉起隨身攜帶的景頗刀,用力向司機從車窗伸出的頭顱砍去,立時,司機的頭被砍落在地,一
股鮮血從頸脖處噴射出來。
郭玉鳳一縱躍起身,拔出手槍指着那個新兵喊.•「不准動,動我打死你。」
新兵嚇得魂飛天外,哭喪臉説:「長官饒命,我當兵沒幾天,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你們饒
過我吧,我家還有七十多歲的老父……」
丁當在王衛民耳邊説:「放過他吧,這個當兵的良心還好,剛才還幫着我們説話讓搭車哩,再
王衛民説:「那就這樣定下來了,我們準備好吃更大的苦,
、特別行動小分隊 90
的人是丁當同志。」
氣氛有些悲壯,但誰又能再説什麼呢?本來這次的任務就非常艱險,途中和政府軍遭遇隨時都
可能發生,一切是該事前有個交待。
我們又出發了,行進的速度無形中加快,誰也沒有多説話,路途上,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大家
都有一種希望•.快一點到勃固山,每個人都能活下來。
又走了一天一夜,我們來到了一個叫禾可地方。這兒草很深,臨近公路。大家埋伏在草叢中,
觀察着公路上的情況。
這時公路上正過着軍車,長長的車隊不知拉着什麼軍用物資。
看着疾馳的汽車,王衛民突然想出了個點子,對大家説..「我們想法坐汽車。」他對丁當説,
「你和郭玉鳳換上便衣,等大隊軍車過後,去攔截零星車輛。」
在緬甸中部中午十二點至下五這段時間最熱,人們差不多都躲在屋裏避暑,很少出門,
公路上車輛,行人更稀少了。丁當用望遠鏡眺望着公路來的方向遠處,突然興奮地説:「王連長,
來了 一輛單獨的軍車。」
王衛民接過望遠鏡對着公路遠處看了看,説:「好,就截這輛車,軍車對我們闖關有利。丁
當、郭玉鳳你們先到公路上裝成搭車的路人,我們隨時接應你們。」
93 罌粟花紅
毛毛基説出城市的名字後説:「這裏離勃固山不遠了。步行最多只有兩天的路,由此往前,只
有通往仰光的鐵路,往勃固山方向就再沒公路了,我們的被服就是送到這座城的。」
王衛民把車停在路邊,跳下車來對車廂裏喊:「大家揹着東西下車吧,前面沒公路了,準備步
行。」
我們紛紛下車。毛毛基也從駕驶室下車,站在遠處,呆呆地看着我們,一副失落感。這一段時
間來,他和我們相處不錯,應該説,這是一個好人,突然間要和他分別,我們也有些難捨。我止不
住走到王衛民身邊輕聲問:「毛 基怎麼辦?」
王衛民説:「由他自己決定,願意繼續當政府軍我們放他走,願意跟我們走,我們就帶走
他。」説着他把目光轉向毛 基,恰好毛 基也用一種乞求的目光在看他,他不由叫了聲:「毛毛
基。」
毛毛基立刻走過來。
王衛民説:「到了這裏,我們該分手了,謝 你沿途對我們的幫助。咱們後會有期。」
毛毛基突然哭起來説:「我跟你們走吧。現在老緬軍這方我回去肯定要整我,回老家又沒飯
吃……」
,王衛民高興地説。「我們歡迎你參加革命隊伍。」他從掛包裏把先前收繳他的子彈還給。
毛毛基激動地説:「謝 長官,今後我一定和你們一起好 幹。」
説我們前面還不知要過多少關卡,留着他能幫着蒙混過去。」
、特別行動小分隊 92
王衛民考慮了下點點
新兵説:「毛 基。」
王衛民説:「我們放你一條生路,但不是在這裏,你得跟我們一路走,過關卡的時候,要為我
們作掩護,當我們到了目的地就放你。J
毛毛基點頭如搗蒜説:「行 行,我決不出賣長官。」
王衛民嚴厲地説:「那就這樣了,你如果不老實,我們就先殺了你。」他拿過毛毛基的槍從彈
匣裏退出所有子彈,又把槍還他。 ,
同時,小分隊另幾個人把司機的屍體拉下車來,連同他被砍掉的頭一起丢進路邊的草叢中。
王衛民到車廂看了看,發現車廂裏裝的是軍用被服,便叫了兩個人從車廂拉下幾件被服,先擦
淨駕駛室裏的血跡,然後和屍體丢在一起澆上些汽油,用打火機點燃。
一切處理完畢後,王衛民換上緬甸政府軍的衣服坐進駕駿室充當駛員,我們都擠進車廂,鑽
入被服中。汽車啟動了。大約是太勞累,鑽進被服不久,隨着汽車的搖晃,我們很快就睡着了。
一路上,汽車停下來加過三次油,過了緬甸政府軍六個關卡,毛 基倒十分老實,在關卡,積
極和我們配合,説是九十 師後勤的,未出現意外情況順當通過了。汽車日夜兼程,到了第四
天一早,遠遠見到了 一座城市。王衛民問毛基:「前面是什麼城市?離勃固山還有多遠?」
95 罌粟花紅
不到十五分鐘,林小聰收到中央的電報。
王衛民接過電報細讀了一遍,然後拿出軍用地圖又查找了 一會兒,對張永明和我説:
個換上便衣,進城與地下黨接頭。」
張永明問:「接頭暗號?」
王衛民説:「在延多城路口左邊,有一家專賣『獨牙』香煙的徐姓店舖,接頭暗號是:『你們
老闆在店裏嗎?』對方回答在店裏,你們問『我們想買八十四件獨牙香煙』,對方回答買八十五件
圖個吉利。這樣就接上頭了。」
我換上了緬甸的花色龍基。王衛民向我走過來親自將手槍放入我的桶包裏,我從他的眼神中看
出了他的擔心,便説:「放心吧我會活着回來的。」
王衛民叮囑説:「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多配合好張永明。」他再次仔細把我和張永明打量了
下,覺得沒有什麼破綻,才下命令説:「出發,願你們順利接上關係,以便小分隊早日完成任務。」
延多城的街面不算很寬,街兩邊全是木板為牆、鐵皮做頂的房子,多為舖面。不過每家舖面都
不算寬,一般在二十到三十平方米左右。今天正是小城逢集,小街上行人不少,來 往 ,摩肩接
踵。人群中,還有不少緬甸政府軍的人在游動,而且這些軍人不時與一些混雜在人群中的穿便衣
的人頻遞暗號,使得祥和的小城隱藏着幾分神秘和緊張。看來,此處非常不安寧,也許它離勃固山
太近了,敵人處 埋藏殺機,我們決不能大意。張永明向我遞了個眼色,顯然吿誡我要提高警惕。
七、滴血勃固山 94

七、滴血勃固山

從東北軍區所在地出發算起,特別行動小分隊整 經歷了二十九天的艱難險阻,終於來到勃固
山腳下的一個名叫延多的小城鎮附近,我們先躲進.一間農民守田用的涼棚裏休息。
緬甸是一個以農業為主體的國家,農業人口佔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五。由於地廣人稀,農民種
的是輪植地,一家人只種一季的稻穀就足夠全家一年的口糧了,而且緬甸人比較懶散,所以撂荒地
較多,空棄的涼棚也較多,我們躲進涼棚裏倒也不擔心被人打擾。
王衛民對分隊的報務員林小聰説:「打開電台立刻和中央聯繫p」
林小聰立即從帆布袋取岀電台,張永明幫助他架設好天綫。電台裏立刻響起「滴」的聲音,
不一會兒,林小聰興奮地説:「通了。」
王衛民説:「報吿中央,東北軍區特別行動小分隊已按要求提前三天到達延多。現在延多以北
五公里處待令,請指示。」
97 罌粟花紅
哥,我們多看幾家吧。」
張永明點頭,我們走出了這家香煙店,重回到街上擠入人群中,一邊用眼四處瞥,發覺我
們的行動並未引起人注意,這才走到街的一個角落,我問:「這是怎麼回事,接頭的暗S不上?」
張永明也感到犯難了,自問自己:「不會是電報有什麼錯誤吧?」
我也説不清楚,看來這接頭的任務不會輕而易舉。
我們在小街上游蕩,隨着擁擠的人流,一會兒向北一會兒向南,幾乎把延多小城走了個遍,愈
走我們心裏愈沒主張,這時才發現,沿街的舖面,掛「獨牙香煙專賣店」招牌的不止一家,而至少
有五、六家。哪一家才是我們接頭的地點呢?由於第一次的失敗,更由於我們不但見到街上有政府
軍巡弋,還有便衣敵特在暗中監視,我們不敢冒然再闖進店舖裏去,為了不暴露,我們只得在街頭
細心地尋找目標。太陽已經偏西了,趕集的人漸離去,小街上行人明顯減少,我們不覺有些着慌
起來,儘管這期間我們又硬着頭皮闖進另幾家「獨牙香煙專賣店」去試探過,然而都失敗了。這些
店主,根本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難道真的是中央發來的電報有錯?怎麼辦?我們就這樣離開延多,
無獲而返?不,決不能這樣,找不到地下黨,我們怎麼將電台送上勃固山呢?再想 ,中央發來的
電報決不可能錯,也許是我們沒找對地方。延多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也許在某一個角落,還有
「獨牙香煙專賣店」。我們必須繼續找下去,不管有多大危險。
我們倆又順着延多城的左側尋找過去。突然,又見到一家掛有「獨牙香煙專賣店」招牌的
七、滴血勃固山 他走在前面,我
96 緊 尾隨着。一邊用目光向兩邊店舖打量,尋找着接頭地點。
舖門前高掛一塊
了,然後擠出人群,走進了店舖,我也跟着走了進去。
店內,一個四十多歲的店主正和幾個意約批發獨牙香煙的人在討價還。張永明走上去問:
「你們老闆在店裏嗎?」
店主迎着説:「我就是老闆。J
張永明還想説點什麼,我一聽,覺得接頭暗號第一句就有問題,忙向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不
要再往下對暗號了。他意識到了,吞下去準備説出去的話。我有點不甘心,怕老闆沒聽清張永明的,
話,又問了一句:「你們老闆在店裏嗎?」 '
老闆不耐煩地説:「剛才不是已經吿訴你們了嗎?我就是這店裏的老闆,你們有什麼事就直接
對我説。」
我已經完全明白了,他不是我們要尋找的人。但為應付,我只好笑着説:「也沒什麼重要的
事,我們想1一 批獨牙香煙,但不知這種香煙的批發價格。所以想問。」
老闆認真地瞥了我一眼,比剛才顯得要和藹一些説:「那櫃上的熏煙不是標了價嗎,你們過去
看好了。不過那是零售價,你們如果批發得多,我可以讓讓。」
我順勢説:「好。」假意湊上去看了看價格,顯出一副不可接受的樣子,對張永明説:「大
99 罌粟花紅
茶,給我們解 渴。
老實講,在小城裏折騰了大半天倒是真的渴了,我們接過奶茶,立刻牛飲下肚。
他接着對我們説:「你們喝完奶茶後就立刻離開,最近城裏查得很厲害,四處都是軍警特務。
聽了他的話,我們問他:「下一步怎麼辦?」
他説:「你們返回去後吿訴同志們,晚上十二點整到離你們不遠處公路邊的一棵大青樹下,
會到那裏接應你們的。」
我們回到涼棚,把情況向大家講了,眾人非常高興,王衛民説:「從現在起,大家立刻睡覺,
養精蓄鋭,晚上準備上勃固山。」
緊張而勞累了 一整天,按理我是相當困倦的,要在以往,我早鼾聲大作了。然而此刻卻怎麼也
不能入睡,腦海裏像颶風下的狂濤。激動麼?緊張麼?都有。不過還有一種神秘感:立刻就要進入
勃固山了。自從加入緬共,在我心中,勃固山是一個神聖而秘的地方,它和中國的革命聖地井崗
山一樣,那些如神一樣的革命領袖們就住在上面,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對我這個從中國偷逃出
來姑娘又會怎樣看待呢?從東北軍區出發,整整艱苦跋涉了 一個月,經歷了多次生與死的搏鬥,現
在我們終於到達了,這神聖的勃固山,又將為我安排一個什麼樣的命運呢?!直到王衛民命令出發,
我也未合上眼。
我們一行人背着電台來到公路上,張永明領路,不一會兒功夫那棵大青樹的黑影便出現在視綫


七、滴血勃固山 舖,一
98 個五十多歲的漢子

張永明猛地有些省悟悄聲對我説:「你看那個人,而且他開的也是『獨牙香煙專賣店』」。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覺得蹊蹺,忙説:「難道是他?」
張永明説:「我們不妨去試探一下。」説着向這家專賣店走去。當我們從這個漢子身邊走過
時,他注意地上下打量了下我們。
我們到了店裏,這個漢子也跟着我們走進店裏,而且直走進櫃台裏。
張永明走上去問:「你們老闆在店裏嗎?.」
漢子平靜地回答説:「在店裏。」 ,
我不放心地再問了 一次:「你們老闆在店裏嗎?.」 .
他又回答説:「在店裏。」
張永明説:「我們想買八十四件獨牙香煙。」
對方立即回答:「買八十五件圖個吉利。」
我一聽暗號對上了,高興得有點喜形於色。心裏在喊•.晦,終於找到了你。
這位老闆也高興地微笑起來,顯然他也等得太久了,説:「進屋去吧,你們是大買主,我們
好好談談。」我們走進了櫃台,老闆領着我們經過櫃台通道,把我們帶進裏屋。到了裏屋,他就
激動地握着張永明的手説.•「可把你們盼來了,我可整 等了你們幾個小時。」説着倒了兩杯奶
101 罌粟花紅
老闆親切地説:「別客氣,我們都是同志,都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奮鬥。」他向四周的山野掃視
了一遍,説,「快上車吧,趁現在夜深人靜,我送你們上山。」
我們迅速坐到車廂裏,王衛民和老闆坐進駕驶室,車由老闆駕着,在崎嶇的山路上奔馳起來。
這裏的公路十分不平坦,不但彎多,而且坑 窪 ,我們像坐在搖籃裏似的,晃過來,搖過去,也
許是太疲憊了,不一刻功夫,大家都昏昏睡去,而我儘管先前在涼棚時未能入睡,但此刻仍毫無睡
意。月光從厚重的雲層中鑽出來,向群山灑下慘白的銀光,被厚綠被覆蓋的峰巒,巍巍蒼蒼,透着
股蕭簫的殺氣。這就是勃固山了,不用多久,我們就會到緬共中央所在地,也許會見到黨中央主席
德欽丹東,我該向他説些什麼呢?吿訴他我是中國文革 受迫害的女孩,由於家破人亡才來投奔緬
共。不,這樣説好麼?而且一個黨的領袖會聽我這些嘮叨嗎?繼而,我又想到德欽丹東是個什麼樣
的人呢?也會像毛澤東一樣高大?對革命領袖我非常崇拜,在中國我就崇拜毛澤東,現在參加
緬共了,德欽丹東是我們的領袖,我當然崇拜他。他一定是個英明的領導人,今後應該全心 意聽
他的話,跟着他把緬甸革命進行到底:•:•正當我想入非非的時候,我旁邊坐着的多絲悦用手肘撞了
撞我説:「怎麼還大睜着兩隻眼?」
我説:「我想着和偉大領袖德欽丹東見面。」
多絲悦忍不住笑起來:「你呀,真會想,德欽丹東主席會見我們這些小兵?」
郭玉鳳干涉我們説:「快睡吧,養養神,一會兒還有段艱苦的行軍路程哩。」
七、滴血勃固山 裏,王衛民警惕地説:「我們不能冒然全都到大青樹下去,這
100
易全軍覆滅。還是張永明和楊建軍先去接頭,其他同志藏入路邊密林中,萬一有意外,也好有個接
應。」他轉對我和張永明説,「如果一切順利,你們給我們發信號。」
我覺得他的謹慎十分有道理,便和張永明朝大青樹下走去。天很暗,四下裏闐無聲息,大青樹
周圍空蕩蕩的沒有接頭的人,我們不由得有幾分緊張起來,迅速打開槍的保險機。暗道••莫該是一
個騙局?正這時,傳來一陣馬達聲,一輛開着大燈的卡車向樹下駿來,燈光直照射着我們,我一
驚,正欲開火,大卡車猛地刹住了,從車上跳下一人,大聲説:「同志,別誤會,是我。」
我們定睛一看,原來是獨牙香煙專賣店的老闆。
老闆説:「怎麼只來了你們兩人?」 '
張永明説:「人都來了,同志們在後面。」
趁張永明説話間,我快速繞着卡車轉了一圈,車廂空蕩 ,只駕駿室還坐着一個三十來歲的青
年男人。我問:「這位是:::」
老闆説:「這是自己同志,我們一起來送你們的。快叫隱藏起來的同志們上車吧。」
看來,沒有詐,而且老闆是非常有經驗的,他一下就觀察出我們的意圖。
張永明忙到後面叫來王衛民和其他人。
我忙向老闆介紹王衛民。王衛民握着老闆的手連説:「謝謝。」
103 罌粟花紅
王衛民立刻命令大家快隱蔽。我們迅速鑽入路邊森林中。專賣店老闆不但沒隱蔽,反而迎着兩
個軍人走去。他笑着給那兩個軍人遞香煙,一邊説:「中隊長,原來是你呀,我們又一次在這裏相
遇了,真是緣份。」
其中一個軍人也熱情地説:「緣份,緣份,怎麼今天有空上山?」老闆説:「有幾個弟兄
上山搞點皮貨,我送 他們。」説着從身上拿出三根金條,「兄弟們在這山上執勤辛苦了,這點小
意思,拿去改善一下生活吧。」
那中隊長見錢眼開地説:「不用,不用:: 」
老闆顯出一副執意的樣子。「不要客氣,收下,我知道你們生活苦。」
中隊長半推就地接過金條説:「那我就不客氣了。」
站在中隊長身邊的那個兵提醒道:「隊長,這可使不得,上司知道了,要掉腦袋的。」
中隊長氣憤地瞪了他一眼罵道:「你懂個屁,才當兵幾天,管老子的閒事。今後我勸你還是少
多嘴。」接着他又口氣緩和地説:「兄弟,你還年輕,涉世不深,現今這個世道,能撈一點算一
點,我們當兵人,説不定那天挨槍子。只要有錢,就是共產黨,我也敢放他上山。這也叫留條後
路。」
專賣店老闆也趁機説:「小兄弟,隊長説得有道理,這個世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個兵立即説:「中隊長,我懂了。今天的事,我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
七、滴血勃固山
我驚詩地説:「怎麼還要走,汽車不能把我們直送到中央根據地。」
102
郭玉鳳被我妳天真逗笑了:「傻丫頭,汽車都能開到根據地去,那緬共革命便成功了。」
正説着,汽車突然來了個緊急刹車,我們像一堆包裹似的,恨地被掀撞在車廂擋板上。直撞
得我兩眼冒金星,正在我懵頭轉向不知何故時,忽聽車下王衛民大聲叫道:「同志們下車,勃固山
到了。」
我們忙忙揹上電台,紛 跳下車廂,見獨牙香煙專賣店老闆站在王衛民旁邊説:「同志們這就
是勃固山,汽車公路至此就到頭,我們從現在起要開始步行上山。」
聽説勃固山就在眼前,我們止不住抬頭觀望着眼前這座拔地而起的大山,暗夜中它像一把劍似.,
的直插星空,巍然挺拔,黑魆魆,霧濛濛,綿恆着前後左右的峰巒,既神秘莫測又深藏着幾分 I
怖。王衛民抬起頭久望着山。
我問:「這山美吧?」
他點點頭説:「美,不過,它更莊嚴。」
這時老闆説:「王連長,快走吧,還有好長一段艱苦路程哩。」
我們在專賣店老闆的帶領下,朝着勃固山脈崎嶇小路走去。當我們走岀去還不到十公里的時
候,忽然我看見在離我們不遠之處,有兩個手持長槍的緬甸政府軍人。同時那兩個政府軍人也發現
了我們,朝着我們大聲喊:「什麼人?」
105 罌粟花紅
我們再次上路,在專賣店老闆帶領下,向崗亭走去,當路過崗亭時,一個手拿長槍的政府軍瞥
了我們所有的人一眼,自言自語地説:「啊呀,人還不少呢!」
專賣店老闆説:「靠你幫忙,他們才能通過你這道防綫。」
拿長槍的兵説:「還不是你的金條起作用,你這人能耐真大,連我們隊長都敬重你幾分。何況
我這個小小的兵。」
專賣店老闆説:「小小的兵也是人嘛。」
拿長槍的兵説:「謝 你瞧得起我,今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效力。今天晚上的事,除了
你和我沒人知道,其它弟兄還在睡覺,快走吧。」
我們快速離開了岗亭,又走出去三公里,專賣店老闆對王衛民説:「王連長,我送你們只能到
這裏了。」
王衛民驚詩地説:「怎麼你不跟我們上山?.」
專賣店老闆説:「我還有其他任務,按組織上交待,我只能送到這裏。」説着,一 和我們握
手道別,然後轉身離去。我們默 地望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見為止。心裏升起股惜別之情。
我們繼續往山上攀登,整整走了九個小時,終於到了中央根據地。在入口處,我們見到兩名持
槍的哨兵,從他帽上戴着的五角紅星,我們知道,已經進入根據地了,大家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我大聲喊:「到了,到了!」
七、滴血勃固山 中隊長緊繃的臉綻開了説:「算你小子是明白人,金條你拿一根去,老哥我不會齡待你
104

同山打馬,見者有份。」
專賣店老闆見一切妥當,就對着路兩邊喊:「弟兄們出來吧。」
我們隨即走出森林。當我們從這兩個政府軍身邊走過時,他們驚訝了,中隊長對那個兵説:
「聽着,我兩個都是瞎子,啥也沒看見。」
那個兵説:「是的,我眼睛瞎了。」
專賣店老闆走在最後,對兩人説:「再見了,我忘不了兩個兄弟,後會有期。」
中隊長叮嚀説:「你們要特別小心,前面還有崗哨。」
老闆用感激的口氣説:「謝謝,兄弟,今後有為難之處,儘管找我。」 .
我們在陡蜎的山路上,艱難地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突然又見到了前面有一座聳立的崗亭,王衛
民問老闆:「這崗亭是敵人的嗎?」
老闆説:「是敵人的,也是我們上山的最後一個岗亭。」
王衛民問:「怎麼辦?」
專賣店老闆胸有成竹地説:「不着急,有我。你們先在此隱蔽起來,等我先去和他們交涉好
了,你們再上來。」説吧,他邁着大步向崗亭走去,約莫二十分鐘,他轉回來説:「大家快出來,
一切安排好了。」
107 罌粟花紅
頭旗在草房的上空飄揚。在幾位領導人的帶領下,我們進入左邊的一間草房裏。屋裏除了用木樁、
篾笆搭成的床外,再沒什麼東西,不過每張床上都各放着一條棉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對我們説:
「這裏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住房。至於向中央匯報,我們要安排一個時間,安排好了,我們會來通
知你們的,未通知之前,你們就好 休息。吃飯就在伙食團。」他又轉過身對着郭玉鳳、多絲悦和
我説,「你們三位女同志,就住在隔邊的房子裏。你們三位真不簡單,從東北軍區那麼遠的地方來
到中央根據地,我們敬佩你們。」
接着副參謀長補充道:「你們帶來的電台,就先放在宿舍裏,我會通知 訊部來取的。」
當天晚上,中央組織處的長領着通訊部的一位處長,六個人民軍戰士來到我們住地。王衛民
把所有帶來的電台集中在他們男同志的住處,並做了一次認真的檢查,然後對通訊處長説:「請你
過目。」
通訊處長望着這批電台高興地説:「不簡單呀,這麼遠的路,你們能安全地把這批電台送到,
真是奇蹟。而且給我們送來了及時雨,使中央增添了千里眼、順風耳,保證了整個緬甸共產主義革
命運動的指揮暢通,我們代表廣大指戰員感謝你們。」
待通訊處 長和六名戰士拿走電台後,組織處長對我們説:「你們的任務完成了。一會兒後勤
瓿給你們送來換洗的衣服,大家洗個澡,今天晚上睡個好覺,至於下一步的安排,我會過來通知你
們。在我未再通知你們之前,你們的任務就是好休息。」
七、滴血勃固山 但兩個哨兵仍然警惕性很高,厲聲問:「你們是什麼人?」
106
王衛民説:「我們也是緬甸人民軍,從東北軍區來的。請你向中央通報一聲,東北軍區特別分
隊已安全到了。」
哨兵中的一個,立即轉身進入崗亭打電話,不一會兒,他走出崗亭迎向我們,先對着王衛民敬
了個軍禮,説:「快進去吧,中央領導人正等着你們哩。」
我們高興得忍不住互相擁抱起來,大家的眼睛都有些潤濕了。整 一個月啊,出生入死,艱苦
跋涉,終於迎來了這一天,終於將電台送到了中央。敎導員的血沒有白流,我們的汗沒有白流。
離開崗亭我們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經過兩道防綫。當我們到三道防綫的時候,只見路邊岗古Y
前,站着五個三十歲以上的男子,他們身穿各種顔色的服裝,雖然顏色各異,但頭上的帽子上都綴
着紅五星。而且,顯得很有氣質,一看就知和普通戰士不一樣。
他們見到我們立刻笑吟吟地迎上來。
王衛民敬了個軍禮,聲音宏亮地説:「報吿首長,東北軍區特別小分隊前來報到。」
五人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人領頭説:「同志們辛苦了。」遂上前和我們握手,王衛民趁機將我
們逐一介紹。四十多歲的人也向我們介紹了他。原來,他們都是緬共中央的高級領導人,領頭的
人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其他人是警衛局的 長,軍委副參謀長,中央組織部處長。
中央的住地,在勃固山中心左側的一塊平地上,四周蓋着密 麻 的草房,一面鮮紅的鐮刀斧
109 罌粟花紅
作’熟悉熟悉中央的情況,因為你們大多數都是軍事幹部,就參加參謀部機關支部過組織生活。你
們中除一個人不是緬共黨員外,其餘全是黨員,完全可以成立一個黨小組。小組長按民主原則,由
你們自己選舉產生。明天下午三點鐘,到辦公室會議向中央領導人匯報工作。到時候,參謀部的
參謀會來帶你們去的。生活上,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
王衛民代表我們説:「我們能來到黨中央,來到德欽丹東主席身邊,已經感到非常幸福了,沒
什麼要求。只是,我們急切希望見到偉大領袖德欽丹東主席。這樣的心情,處長一定能理解的。」
組織處長説:「我非常能理解,你們中間,可能有一半以上是華僑吧?」
王衛民説:「我們不是華僑,我們是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紅衛兵小將,是來支援緬甸革命的。」
他指着郭玉鳳説,「她還是中國雲南省路西區的婦聯主任哩。」
組織處長驚訝地問:「是嗎?」
郭玉鳳微微點點頭。
■組織處長讚嘆地説:「不簡單呀。你們中國姑娘真了不起•,你現擔任什麼職務?」
郭玉鳳有幾分尷尬地説:「黨內黨外什麼職務也沒有。我只不過是軍區 院的助理醫生。」

組織處長説:「今天沒職務不要緊,以後你可能會當醫院長,待緬甸全部解放後,説不定能
當國家衛生部長哩!」
處長走後,我由於長期艱苦行軍,身體已十分虛弱,只覺得疲憊不堪,便早早睡了,誰知竟一
七、滴血勃固山 當天晚上,後勤部派來幾個女兵,送來從敵人那裏繳獲的半新舊的軍裝,不分男女式樣,
108

給我們。我分了 一套又寬大的緬甸政府軍的衣服,褲頭長得齊胸高,褲襠卻幾及膝上,而且是男
式,前面有一條長 的口子,不覺有幾分怨由地説:「這樣大,怎麼穿?」
多絲悦説:「你就別挑剔了,你看見沒有,這裏的條件,比我們東北軍區差遠了,他們沒有我
們緊臨中國的優越條件,一切都靠從敵人手中奪取,就這也是用生命去換取的。」
我無言以對了,這時刻不由得想起了在中國電影、書刊上看到的紅軍。心裏升起股羞慚。
多絲悦雖然批評了我,但第二天卻去炊事班借來剪刀,幫助我將衣服做了一些剪裁,使我穿在
身上稍稍合身了一些,我真感激不已。看着這位自我參加緬共以來,幾乎朝夕相處的景頗姑娘,我.
心裏真想叫她一聲大姐,沒有她處 關照,我的生活不知要變成什麼樣子。
第二天下午四點多鐘,組織處的處長來對我們説:「你們的到來,中央領導人,還有德欽丹東
主席都知道了。主席非常高興,表示不論有多忙,都要擠出時間來看望大家。」
當我們聽到這個消息,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他可是緬共的最高領導人啊,我們簡直高興得快要
跳起來。多絲悦迫不急待地問:「什麼時候我們能見到丹東主席呀?」
組織處長一笑説:「別急,主席説是一定要抽時間,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待主席決定後我會
來通知你們。昨天晚上,我們和辦公廳共同研究,對你們這些從東北來的同志,在中央還沒做出要
你們返回東北軍區或就留在中央工作之前,暫時是這樣安排的,從後天起,你們正式到參謀部去工
Ill 罌粟花紅
圍着長桌而坐,三時過六分,只見中央軍委的副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還有組織處長等幾個人簇擁
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人走進來,他個子不高,臉圓圓的皮膚黝黑,雙目十分有神,上身穿一件圓領灰
色的緬式短衣,下面穿一條白黑的籠基,腳穿一雙天藍色拖鞋。頂參謀一見,立即領着我們站起來,
高聲呼喊「首長好!」五十歲的人笑着和我們每個一 一握手,一邊説:「大家好,大家好。」
組織處處長朝前跨了一步,對我們説:「這就是德欽丹東主席。」
我們激動地呼喊:「主席好,主席萬歲,萬萬歲!」
德欽丹東親切地説:「同志們好!」
之後幾個領導人也在長桌邊坐下來。德欽丹東對我們説:「今天在這裏,我還是第一次接見由
東北軍區過來的同志。聽説你們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還聽説你們大多數人都是從中國出來支持我
們緬甸革命的,那就更不簡單了。我代表緬甸共產黨對你們中國來支持我們緬甸革命的同志表示深
切的感謝,並感謝中國共產黨為我們培養了這樣一批人材。在中國共產黨的支持下,世界馬列主義
共同體的支持和幫助下,我相信,我們緬甸共產黨一定能解放全緬甸。緬甸解放後,我們還要支持
其他正在爭取自由解放的國家,我們要把馬列主義的紅旗插遍全世界。」他整 講了長達十分鐘
的話,之後説,「我還有重要事情要辦,就到這裏。」他站了起來,由副參謀陪同離去。我們再一
次激動地高呼:「祝主席健康,永遠健康!」這顯然是一種套式,在中國時,我們就用得爛熟’不
想到了緬甸勃固山緬共中央所在地也完全用上了。而且,很受歡迎,很使緬共主席高興。
七、滴血勃固山 覺睡到清晨。朦朧中
110 被一片歌聲和口號聲驚醒,只聽窗外,整齊宏亮地唱着在中國甚

有理的歌,雖然是用緬語,但調子卻一模 樣,接着又聽到一陣呼喊:「世界革命的偉大領袖毛
澤東主席萬歲!德欽丹東主席萬歲!林彪副統帥萬歲!」聽着這些歌,這些口號,我的思緒有些
混亂不清了,這可是在緬甸中部勃固山呀,離中國那麼遙遠,怎麼竟和中國一個樣,也唱這種歌,
也喊這些口號?身處異國他鄉,卻又感覺彷彿還在中國,是親切感,還是一種恐懼?特別是那句:
「林副統帥萬歲」實在叫我毛骨。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嚇得我一抖。接着有人在呼叫:「起床了,吃過早飯我們開會。」是王
衛民,我顫抖的心總算平復下來,不是來抓我的,畢竟現在我是緬共黨員了,生活在緬甸。 .
王衛民領着我們開的會,説來也簡單,要大家總結一下從東北軍區出來送電台的各自表現,因
為緬共中央組織部處長,讓我們成立黨小組,既是黨小組當然應該有組長,大家經過討論,有提王
衛民當組長的,也有提我當黨小組長的,最後竟然選上我,這可讓我大感意外。當日下午二時三十
分,我們全體在王衛民住的房外走廊上,等待着中央通知開會的人。二時四十五分,一個黑 的、
身着草緣色軍裝的人走來,先自我介紹:「我是參謀部的頂登參謀,現在大家跟我走到會議室去,
中央領導人要接見你們。聽取你們的匯報。」
我們高興地站起來,跟着頂登到了一間較寬大的會議室。
會議室設備極簡陋:中間由篾笆和木樁搭成了長條會議桌,桌的周圍是用圓木做的長凳,大家
113 罌粟花紅
也許我們初來乍到,對這裏的情況了解較少,過着這樣的日子,實在也沒什麼新鮮感,
的激動消失了,一切顯得平 淡 ,時日也流逝很快。一晃眼,一個月過去了。
一天,我們參謀部接到通知,要全體集合去開大會。開會的地址在一塊籃球場上,球場周圍樹
林環繞,南邊用竹木搭成了一座主席台,由於風雨侵襲,已經顯得比較陳舊了。當我們來到會場
時,中央各部委的人員已集隊面向主席台坐下。主席台正中,掛着毛澤東、林彪、德欽丹東的彩色

像o
我們坐下十分鐘後,德欽丹東在幾位緬共中央領導人的簇擁下走上主席台。這些領導人有:中

央書記處書記巴丁、中央分局書記頂吞,中央政治局委員野搏鐵、梭登和政治部主任頂基,中央組
織處二處處長卯牛,還有幾個不熟的領導人。當德欽丹東一出現後,整個會場沸騰了 ’有人領頭高
呼:「德欽丹東主席萬歲,萬萬歲!」「祝德欽丹東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這些口號,使我
立刻聯想起在中國開大會的情景,只是呼喊的人名是毛澤東、林彪。
在群情激動過後,組織處 長卯牛站在主席台前側,揚着手,讓大家靜下來。他説:「開會時
間到,大家站起來。」待人們站起來後,他又喊:「向世界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林彪副主
席、德欽丹東主席敬禮。」
.眾人向主席台上敬了一個軍禮。
卯牛接着説:「敬祝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萬壽無疆,林彪副主席、德欽丹東主席永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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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滴血勃固山 德欽丹東走後,留下來的
112 政治部副主任對我們説:「我們中央根

下能堅持下來,全靠德欽丹東主席的英明領導。我們緬甸人民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你們東北
軍區,近年來發展很快,在緬共歷史上是一支敢拼打的軍隊,希望你們把東北軍區的好思想好
風帶到這裏來。東北軍區的一些情況,我們中央了解得還不夠,對東北軍區的領導,只靠電台。因
此,有很多好的地方我們還一無所知,希望在今天的會上你們給我講一講。」
看得出來,由於東北軍區成立不久,又由於路途遙遠,緬共中央確實急需要了解這支部隊,而
我們都是基層幹部,對東北軍區又能知道多少?只得將一些所見聞羅列出來,但看得岀,就這些
支離破碎的點滴,政治部副主任和組織處長也是非常滿意的。
我們到達勃固山的第四天。早晨,一行人被召到參謀部辦公室,除毛 基被分配到後勤部,李
小聰到通訊處,其餘八人全留在參謀部的作戰處。從此,我們成了緬共中央機關的工作人員。
緬共中央勃固山的生活確很艱苦,和我們所在的東北軍區不能相比,基本上是粗衣 食,吃
肉是稀罕事了。不過也有和東北軍區一樣,那就是每天的政治活動,不但和東北軍區相同,就是和
中國比也幾乎一樣。中央機關那些茅棚似的辦公室裏,都掛着毛澤東和林彪的畫像,吃飯前,上班
下班,晚上睡覺前都要向這兩個人敬體,背誦一段毛澤東的語錄。這和中國一樣,稱之為早請示、
晚匯報,每天還有雷打不動的毛澤東語錄學習時間,這更使我感到,雖然到了緬共中央,似乎,這
兒的真正領導者,仍然是毛澤東和林彪。
115 罌粟花紅
命烈火在整個緬甸燃燒,最近我們又新成立了緬甸中部軍區,緬甸東北軍區,緬甸西北軍區,緬甸
依洛瓦底江軍區。一些仰光大學的進步學生也紛起來支持我們緬甸共產黨,反對緬甸以奈溫為首
的反動政府,還從仰光來到根據地參加我們的革命。中國邊境的一些紅衛兵小將也紛來到我們的
革命隊伍,還有日本共產黨和一些進步黨派也向我致電,支持我們的革命。我東北軍區成立還不到
一年,就打了很多漂亮的仗,解放了東北撣幫大片土地,革命的洪流是不可阻擋的。我們一定能夠
打敗奈溫反動政府,在緬甸的國土上飄揚起馬列主義的紅旗。••::第三個問題,中央如何成立革命
委員會組織的問題。從今天起,緬甸共產黨中央,要成立一個革命委員會組織,這個組織,是在我
親自支持下成立的。它的主要使命是.•通過發揚民主的作風,對我們黨一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
進行徹底清洗。我們黨從成立到現在,沒有進行過一次很好的整風運動,所以黨內還存着一些不健
康的基因。由於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參加了我們的革命隊伍,他們難免把一些小資產階級的思想帶
進我們黨內來,這些不健康的細胞在我們黨內不斷的繁殖,直到今天為止,已經嚴重地威脅着我們
黨的生命,我們要把這次整風運動當為一次資產階級黨內走資本主義當權派和我們革命進行一次
你死我活的政治大革命。中國搞文化大革命,成績很大嘛,通過這種群眾式的運動,揪出了黨內走
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劉少奇,這就是共產黨的輝煌勝利。中國有劉少奇這樣的人物,蘇聯有赫魯
暸夫式的人物,我就不相信,我們緬甸共產黨中央委員會裏面沒有赫魯曉夫、劉少奇式的人物?因
此=我們必須通過革命委員會,對每一個中央委員,進行一次徹底的審查•,通過審查,把混進我們
七、滴血勃固山 一切繁俗的
114過程,政治部主任頂基做了開場白:「今天的大會,由中央政治部召開的,

會前充分徵求了德欽丹東主
要的大會,是史無前例的,希望大家認真聽取大會的政治報吿,能記下來,盡量記在自己的小本子
上,不能記的一定要記在心裏,以便帶回去指導各個部門的工作。下面,由德欽丹東主席給大家作
政治報吿。」
這時德欽丹東站起來向台下的人揮了揮手,再坐下來講:「今天是緬甸共產黨歷史上的一次特
殊的會議。會議整個安排,是我責成政治部主任頂基同志安排的,我要向大家講三個問題:第一.個彳
問題,關於國際形勢的問題,當前,我們正處在和美帝國主義、蘇聯社會修正主義你死我活的鬥爭
時期,美蘇兩國每時刻都在設法消滅我們,但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世界共產主
義陣營是決不會被他們消滅的。:我們要發起一場世界革命的戰爭,消滅資本主義,消滅美帝、
蘇修和一切階級敵人。當前中國正處在一場史無前例的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對於中國的文化大
革命,我代表緬甸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發電給北京,表示堅決支持毛澤東主席發動的文化大革命,這
次大革命,關係到中國的生死存亡,關係到以毛澤東主席為首的黨中央與劉少奇為首的資本主義當
權派的你死我活,相信通過這場文化大革命,將使中國共產黨更加純潔、更加堅強。•:…第二個問
題h是國內形勢問題。當前,我們緬甸共產黨領導的緬甸革命,正處在一個革命高潮,我們緬甸人
民軍由中央根據地的幾千人,已經發展到了十幾萬人,緬甸人民軍在緬甸的各個角落都已出現,革
117 罌粟花紅
茅草房裏’門口還掛上中央革命委員會的大牌子。下午,我們作戰處 長把張永明、王衛
到一邊,語重心長地和我們談了一個多小時的話。他説:「從你們來到作戰處,不論長期和暫時,
你們始終把我們作戰處的工作,當成一項神聖的工作,任勞 怨把本職工作做好。工作十分主動。

我們之間有很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但根據革命的需要,你們要調到新的崗位上去,那個崗位比我
這裏更重要,我儘管捨不得也不能 放你們走。」
原來,我們三人被抽調到中央革命委員會去工作,而且是頂基主任指名要的。這真是大出我們

意外。
我們立即離開了作戰處,朝革命委員會方向走去。到了革命委員會辦公室,在那裏已有十多位
抽調來工作的幹部。我們也坐>J>:f來.,約莫十分鐘,頂基主任大搖大擺地來了,他先用一雙老鼠似
的眼睛對着每個人掃了一遍,接着問:「中央辦公室抽調的丁批、溫東來了嗎?」兩個三十多歲的
人站起來回答:「來了。」頂基又問:「政治部抽調的頂朝、頂溫來了嗎?.」又有兩位應着:「來
了。」頂基又問:「總參謀部抽調的王衛民、張永明、楊建軍來了嗎?」我們三人立即站起來回
答:「來了.。」頂基接着唸了另幾個單位來的抽調人員。之後他對我們幾個人進行了具體的分工。
王衛民被分配到清理走資派的清理小組,張永明被分配到革命委員會保衛處工作。我分到宣傳組搞
宣傳工作。之後,我們離開了革命委員會。在返回宿舍的路上,王衛民痛苦地對我們説:「中國的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對世界的影響很大,沒想到我們離開了中國,來到緬甸的國土上,又被捲進了
七、滴血勃固山 緬甸116
共產黨那些披着馬列主義外衣、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
垮,這就是我們的目的。……」
聽着德欽丹東主席的講話,不知為什麼’我心裏沒有一點振奮感,反而倒覺得沉甸的。這不
是也要搞文化大革命麼?在這極其艱苦的環境中,在緬甸人民軍每時刻都可能遭到緬甸政府軍進
攻的情況下,要抓黨內走資本主義當權派,要清除反對德欽丹東革命路綫的異己分子,會帶來什麼
結果呢?中國紅衛兵的瘋狂,黨政軍警的全面癱瘓,會不 在緬甸重演?難道中央領導人沒 考慮到

這個結果?毛澤東那樣偉大的領袖對中國局面都失去了控制,緬甸共產黨處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

就能既揪出走資派又還能保持打見緬甸反動政府?中國劉少奇等人是在國家建設問題上與毛澤東有,
兩條道路之爭.,正在打游擊戰的緬甸共產黨,有什麼兩條路綫之爭而必須鬥個你死我活呢?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間,我感到身處險境之中,想不到九死一生逃出中國來’參加世界
革命,希望脱逃出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誰知剛出泥潭又陷進淖澤,我的命運為何這樣苦,
怎麼就總逃不出文化大革命呢?出了國也還被文化大革命的陰影罩着。
晚上,我一夜未睡,中國文化大革命那些殘酷鬥爭的場面,父親的慘死,母親的瘋癲,在我腦
海裏像放電影似的播着,我產生一種莫名的擔心,我擔心緬共這場已發展十多萬人隊伍的革命會被
弄垮台,倘若我不顧生死投入的這場世界革命垮台了,我又將投奔何處呢?
大會後的第三天,革命委員會宣吿成立。辦公地點,設在離總參謀部不遠的一間二百平方米的
119 罌粟花紅 張永明抬起頭,用一雙充滿悲哀的目光,掃視了一下不遠處隱藏在樹林中

的座座茅草房。
第二天一早,我們三人來到革命委員會辦公地點,和革委會其他人一起做早操,讀毛澤東的語
錄和在毛澤東像前請示匯報。到了下午,政治部主任頂基對我們説.•「中央革命委員會明天要召開
一次聲勢浩大的批鬥大會。王衛民、張永明、丁配、丁超你們四人負責佈置會場,會場要佈置得莊

嚴一些,因為第一次開這種批鬥大會。」
他又對我説.•「楊建軍,你負責通知中央各大辦、局、要他們明天早晨八時準到會,除必須
留的值班人員外,不允許任何人缺席。」
第二天,我準時來到上次開大會的那個籃球場上,見王衛民他們早已把會場佈置好了,所謂佈
置也就是和上次一樣,掛上了毛澤東、林彪和德欽丹東的畫像。八時整,參加開會的人陸續進入會

場。今天的主席台上只有兩人,一個是政治部主任頂基’一個是緬共中央組織處二長卯牛。在
宣佈大會開始,一切老套的程序過後,什麼向毛澤東、林彪、德欽丹東敬禮,祝萬壽無疆,唱國際
歌等。會議進入了主題,卯牛站在台前,高聲喊道:「把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給我押進
來!」他話音剛落’只見文東、丁配、丁朝三人押着兩個走資派從會場入口處快步進來。兩個走資
派走到主席台前,面向群眾,胸前各掛着大木牌’上面寫着大字「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他

們低垂着頭,讓人看不清面孔。 .
七、滴血勃固山 文化大革命的
118 政治漩渦,往後的命運不堪設想。」張永明也有同感,深 嘆了口氣説:「
苦,在中國,人家批鬥我的父親,我被劃成了黑五類,小 年紀就被學校趕了出來,給我心靈帶來
了很大的傷痛。沒想到現在離中國這麼遠,到了緬共中央根據地,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萬一被緬
甸共產黨發現了我的身世,我不是又成了黑五類,又要被批鬥,我愈想不安,明天我就到作戰處
跟處長講,我不願去革命委員會,還是回作戰處工。」聽着他們的談話,我何嘗沒有同感?我
昨夜不是也難過得未合眼麼?但事到如今,如船到江心,怎敢不從?何況這是面對着緬共中央。因
此,當張永明説要回原單位時,我忙説:「不行,如果那樣’就自我暴露了。我們還是要採取一個彳
兩全其美的辦法。」
王衛民問什麼辦法。我説:「下一步看他們怎樣進行文化大革命,如果他們要完全照搬中國的
文化大革命,我們就採取表面應付、而不賣力氣,來保護自己。」
張永明生氣地説:「那不成了兩面派?」
我説:「不能這樣講,如果我們不去做,隨時可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可能我們三人會被槍決
在這裏。」
張永明低下頭不做聲。
王衛民想了想,對張永明説:「楊建軍的話有道理,她在中國的遭遇也是非常慘的。當前我們
只有見機行事了。」
121 罌粟花紅 巴丁仍然不開口。
卯牛再也抑制不住了,怒不可遏地向巴丁的頭,狠擊了一拳。還罵道:「你這個狗娘養的特務
分子,過去你騎在我們頭上作威 福,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你以為用沉默就可以掩蓋你的特務面目

嗎?別白日做夢,你不講話,我可以讓你講話,就是用刀子撬開你的嘴也要讓把長期特務活動
情況説出來。聽見了嗎?」
巴丁微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説:「革命不怕死,怕死我就不來參加革命。從參加緬甸
共產黨以來,我可以説在戰場上死過多少次了。可我又頑強地活過來,我是一個死不掉的人。你們
要我講什麼?説我是特務不符合事實,説我不是特務,你們能相信嗎?.」他瞥了在場的眾人一眼,
説:「同志們,在坐的中央各大機關指戰員,有的可能了解我,知道我是印度人,有的也許不了解
我的過去。今天,我向大家講清楚••我在印度讀大學的時候,就聽到緬甸共產黨的消息,為實現理
想,我冒着生命危險,來到緬甸,找到了正在進行反英和抗日的緬甸共產黨,並認識了中央的一些
現任領導同志,參加了緬甸共產黨領導的反英行列。那時候起’我就堅定不移地跟着緬甸共產黨。
參加和指揮過一次又一次數不清的戰鬥,現在我身上還留着一塊戰鬥中敵人的炮彈片。幾十年的實
踐,可以證明我對緬甸共產黨是忠貞的,並不是什麼印度派來的特務。也沒有參加過任何特務組
織。這一點我可以用人格擔保,請同志們相信我。」説到這裏,他顯出一副非常沉痛的樣子。
這時卯牛朝向他走了一步,對着他狠打了一個耳光,並説:「你這個死不悔改的特務分子,今
七、滴血勃固山
卯牛惡狠 地命令道:「把頭抬起來,有什麼不敢面對革命群眾的。」
120
二人無奈只得抬起頭。
當台下看清二人面目時,都驚呆了,我更止不住連 打了幾個冷顫。天啊,這不是前兩天還陪
同德欽丹東主席參加大會、坐在主席台的中央書記處巴丁,中央分局書記頂吞麼!
這時,只聽到卯牛大聲講:「同志們,站在你們面前的兩個人,就是混進我們黨內的特務分子
巴丁和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頂吞,今天我們把這兩人押到會場上,是要他們向人民群眾低頭

認罪。」他又對着二人高喊:「把頭低下去。」 -
二人低下頭後,卯牛又説:「站在左邊的這個人叫巴丁,他是印度政府派來打進我們緬甸共產
黨內的特務分子。」他話音剛落,會場上有人帶頭喊起:「打倒特務分子巴丁!」
口號聲後,卯牛直向巴丁:「你向人民群眾坦白交代,是受何人指使打進來的。只有老實交
代,才有出路,否則死路一條。」
巴丁微微抬起頭,不作任何反應C
卯牛惡狠狠地説:「給你兩分鐘的時間,如果再不開口,我將採取革命行動。」
巴丁仍表示沉默。又過了五分鐘,他還是不開口,卯牛憤怒了,他衝下台來走到巴丁跟前直

問:「巴丁,你為什麼不向群眾交代。」
台下又有人帶頭呼起:「打倒巴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123 罌粟花紅 頂吞嚴詞反駁説:「我們與德欽丹東主席的矛盾,是工作上的不同意見,與你們所謂的長期以
來煽動中央委員反中央這不符合事實。」
卯牛眼睛一瞪,狠揍了頂吞一個耳光。
頂吞鼻孔頓時流出血來,他堅強地正了正被打歪的身體,把頭揚得高 的。
看着這兩位受如此折磨的中央領導人,我心裏升起無比的痛苦,腦海又閃現了中國的造反派批
鬥那些領導人的場面,心中產生了深的疑惑,想不到這慘不忍睹的場面,又在緬共中央根據地勃

固山看到了,難道這不是羅織罪名?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也許在中國時的遭遇太傷害我了,

我的情感偏向了這兩位受批鬥的緬共高級領導人。同情。甚至為他們不平。
這時,頂基朝卯牛比了個手式,卯牛心領神會點 頭,大聲説:「把特務分子巴丁,黨內走資
本主道路當權派頂吞,押出會場。」
今天的會,總算結束了,卯牛領頭指揮眾人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對這首歌,我們太熟

悉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在中國,我們幾乎天 唱時 唱’早晨

唱,晚上也唱,想不到 了緬共中央勃固山也唱。然而,此時此刻,唱着這首歌,心裏真不是滋

味,那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緬共高級領導人的臉龐,在歌聲中時在我眼前晃動。
下午,我感到十分疲憊,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革命委員會的辦公室。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頂基召
開了一次是讓大家獻計策的會議。會議上’頂基説:「通過上午的批判大會,看起來黨內走資本
天是叫你來向人民群眾低頭認罪的,不是叫你來洗清的特務罪行的。」
七、滴血勃固山 122
會場上又有人帶頭呼起:「打倒巴丁!」
批去批來,批了半天,巴丁始終堅持他不是特務。頂基、卯牛幾個人顯
子。為了緩和會場上的氣氛,頂基向卯牛招了手,卯牛走到了頂基旁邊。頂基對着他耳語了幾
句,卯牛點了點頭,就來到主席台前宣佈:「下面由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中央書記處
頂吞交代自己的問題。」.他對頂吞講:「頂吞,你和巴丁 一個是特務,一個是走資派,今天在這
裏,你要如實把你們的罪行交代出來’你和你的同夥,是怎樣策劃密室,企圖推翻以德欽丹東主^

/
為首的黨中央的罪行。」 .,
頂吞毫不示弱,氣惱地直問卯牛 —1請問’你剛才説我們準備推翻德欽丹東主
: 席為首的黨中

央,事實在哪裏?説話要實事求是嘛,如果要講道理的話,我反過來問你,我們在什麼時間,在什
麼地方制訂過什麼樣的計劃,準備推翻德欽丹東為首的黨中央?這個問題,是一個嚴肅的政治問
題,沒有事實是不可以隨便亂戴帽子的。」
卯牛生氣地對着他罵道:「你這死不悔改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在這裏嘴挺硬的嘛,拼命
辯解你不是一個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實質上你是地 道 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你今天不
説’但我相信明天你會説出來的。你口口聲 稱:説話要有證據,我現在就把證據給你看。長期以
來,你在中央委員中間進行煽動,拉攏一些中央委員與德欽丹東主席對着幹’這不是證據嗎?」
罌粟花紅
道:「你呢?你在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經驗是什麼?」
125

我立即回答説:「我在中國曾多次參加過今天這樣的批鬥大會,也當過造反派的廣播員。在造
反派組織是搞宣傳工作,進一步揭露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罪行,我的經驗就是要加強宣傳

工作。」
頂基聽着,拉長的臉漸 放寬,説:「這還差不多。」接着,他要求其他人分別發言。

之後,頂基宣佈:「我決定從今天起,你們所有的人都要去看守走資派。在守他們的時候,不
要給他們喘氣的機會。白天,誰去守,誰就向他們開展政治攻勢,晚上也不例外,具體排班,由卯
牛同志負責。好,今天的會就到這裏。」説完他走出門,向德欽丹東的住處走去。

第二天’又對巴丁、頂吞進行批鬥,但批去批來,仍無結果。頂基和卯牛顯出無可奈何的樣
子。一天,我剛要跨進革委會辦公室,忽然從我側邊傳來一陣咳嗽聲。我轉頭看去,只見頂基從德
欽丹東的房屋走出來,我趕快扭回頭,當作什麼也沒看見,走進辦公室。我坐下還不到五分鐘,頂
基也進了辦公室,一進門就説:「同志們有新的任務。請大家圍攏。」
在我們圍坐在他身邊後,他用目光在我們每個人臉上掃了掃’嚴肅地説:「剛才我把最近幾天
批走資派活動情況向德欽丹東主席匯報了。主席對頂吞、巴丁這兩個罪大惡極的走資派特務分子,
感到非常氣憤,他説,像這樣的批鬥大會,不要搞成馬拉松式的’要快刀斬亂麻,最多給他們三次
機會;如果這兩個人仍頑固不化,堅持反動立場,我們就要對他們實行無產階級的專政。從今天
主義的當權派是非常頑固的,不是我們想像中那麼容易去讓他們低頭認罪。因此,我們對他必須
七、滴血勃固山 124
採取一系列的辦法,使他們不得 低頭。大家談 ,用什麼樣的辦法,叫這些走資派繳械投降。」
丁配立刻發言:「我認為,對走資派一定要狠,如果不狠,他們是決不會低頭的。」
卯牛問:「怎麼狠法?」
丁配説.•「就是狠對他們批鬥,今天不低頭,明天再批鬥,明天他不低頭,後天再批鬥。用
這種滾動式的辦法,不間斷地對他們實行批鬥,從精神上把他們打垮。我就不信他們不投降?」
丁朝奉承地説:「對,丁配説得有道理,我認為們必須派人輪流去看守走資,讓他們白天彳
不得安寧,晚上也不得安寧,看他們能堅持多久。」
頂基瞥了王衛民、張永明和我一眼説:「你們三人也提 看法。」
王衛民顯得十分為難,但已被領導點名了 ’不得不説:「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是關係到黨的生
死存亡的鬥爭,在中國,我們雖然參加了文化大革命,也當過紅衛兵小將,但我們誰也沒擔任過造
反派頭目,跟着喊口號,參加過一些批鬥走資派的大會,至於涉及上層對走資派進行鬥爭的策略和
戰術,我們一無所知,也沒這方面的經驗。」
頂基不滿地瞪了王衛民一眼,説:「照你的説汾,你什麼都不知道,對嗎?」
王衛民有些侷促地望了頂基副主任一眼,自惭地低下頭。
頂基接着説:「你真令我失望。」他停了停,把視綫從王衛民的身上,轉到我的身上,對我問
127 罌粟花紅
宣佈:「開始開會,把巴丁、頂吞押進會場。」
待二人押到會場後,頂基站起身大聲講:「通過多次對巴丁和頂吞的批判鬥爭,這兩個黨內走
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特務分子,死不悔改,我們盡了最大努力給他們改過的機會,但是他們不

但不改過自新,還變本加厲地否認我們黨中央革命委員會的一切工作。並散佈反動言論,在這樣的
情況下,中央委員會,中央革命委員會決定撤消巴丁中央書記處 職務,並開除黨籍.,撤消中央
分局書記頂吞的職務,並開除黨籍。」宣讀完畢後,接着他就下了對巴丁、頂吞的死刑命令,「把

巴丁、頂吞押到刑場,執行死刑!」
他的聲音剛落,巴丁、頂吞被推出會場,頂吞突然大聲喊:「我們要求見德欽丹東主席!請德
欽丹東主席出來接見我們,我們要當面向他説清一些問題。」
頂基鄙視了頂吞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説:「你有什麼資格見德欽丹東主席?像你這樣的死刑
犯,德欽丹東主席能見你嗎?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巴丁回過頭來瞪了頂基一眼,對頂吞説:「你別和他們囉嗦了,你和他們説有什麼用,你要見
德欽丹東主席又有什麼意思,這不是明擺着嗎,他們的一舉動都是在德欽丹東支持下進行的,這

樣的情況,你和德欽丹東還有什麼可説的,走吧,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
巴丁朝前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離開了會場。頂吞聽了巴丁的勸吿,也沒有再提見德欽丹東
的要求,跟在巴丁身後離開了會場。
起,就停止對巴丁、頂吞的批判,後天八點鐘對他們實行處決。
七、滴血勃固山 126
張永明一聽,立刻眼睛瞪得大的。他問頂基:「主任,我們在中國搞文化大革命從來沒處決
過走資派,請主任三思而後行。」
頂基氣惱地瞪了張永明一眼,不滿地説:「中國是中國,緬甸是緬甸,國情不|樣嘛。中國搞
社會主義,共產黨是執政黨’有的是時間搞批鬥。而緬甸共產黨正處在革命年代,哪裏有時間與走
資派周旋下去。因此,中央革命委員會決定:對巴丁、頂吞處以死刑。這個問題’你們中國來的,
想得通也要執行,想不通也要執行。」接着他用警吿的口氣對張永明説:「今後我不想再聽到剛^
你説的話,聽到了嗎?.」
張永明低着頭不做任何回答’我焦急地為張永明解圍’對頂基説:「主任,張永明這個人就是
牛脾氣,説話從來不考慮後果,他內心是擁護你的,他經常給我講,要我緊跟德欽丹東主席和你。
把我們革命委員會的工作做好。所以主任別和他一般見識。」
頂基聽了這番話,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高興地説..「這還差不多。」
第三天早上八時正。我們來到開會的會場。這時,中央各大機關的人也和往常|樣列隊到了會

場,但今天開會的內容和往常不一樣,往常是開批鬥大會,今天是開宣判大會。當人們在會場坐下
後,卯牛帶着大家,弄完以往開會的一切程序,領着唱了流傳中國甚廣的「東方紅太陽升,中國
出了個毛澤東::••」歌曲後,他朝着主席台上坐着的頂基望了一眼,頂基遞了個眼色,他對着會場
129 罌粟花紅
頂吞很快挖好了,他還特意修了修坑的四周,然後把鋤頭丢到坑上,站在坑裏,對巴
「我們倆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共同死。」
頂基聽了他倆的對話,被他們的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氣概震住了,不由打了個寒顫,對站在坑
邊、兩個手持鋒利大刀的戰士喊:「預備——」
兩個持刀的戰士,聽見頂基的喊聳,把刀向上一提。
頂基下令:「開始。」
兩個持刀戰士,對着巴丁和頂吞的頸脖,狠 一刀砍去。只聽到「咔」的一聲響,巴丁和頂吞
的頭,飛到了坑邊,一股鮮血從兩人砍斷的頸脖處衝天而出,足有兩米高,接着像一陣血雨,灑落
在坑的旁邊。滾在一邊的頭,臉色蒼白,一副極度痛苦、完全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緬共中央的兩個高級領導人,中央書記處 ,中央分局書記就這樣命歸西天了,批鬥的過程
很簡單,砍殺的過程更簡單,他們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被自己親密的戰友、同志砍掉頭的。世人
很難相信,就在幾天前還是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的革命同伴,轉瞬間就人頭落地。中國有首古詩: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是為什麼?
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得我目瞪口呆,突然間我感到渾身發冷,止不住微 顫抖起來。神色黯然
地看着坑裏兩位中央領導人沒有頭的屍體,感到呼吸困難,血彷彿從腳下直衝頭頂,地似乎在往下
沉,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眼看就要站立不住了。站在我身邊的張永明趕忙拉着我的胳膊,小聲對
七' 滴血勃固山
卯牛立刻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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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大會到此結束,無關人員,不准到刑場看熱鬧。
作。」
散會後,我們革命委員會的工作人員,跟着卯牛到了一塊離中央機關不到二百米的、被森林裹
着的平地上。這時,負責保衛工作的張永明,丁配,帶着十幾個警衛團的戰士,全部武裝把這塊不
到一畝的平地圍了起來,有兩個士兵肩上各扛着一把鋤頭走來,當他們走到卯牛身邊,説:「報
吿,鋤頭已經拿來。」
卯牛笑了笑説:「放在這裏,」又對丁朝説:「把兩個死刑犯的繩子解下。」
丁朝和另幾個士兵走到巴丁、頂吞身邊,把捆綁他們的繩子解下。 ,•,
卯牛把鋤頭分別遞給了巴丁和頂吞,對他們説:「你們在批判會上,顯出一副大將風度,既然
這樣,你們就風度到底吧。現在你們各自挖埋葬自己的坑,這樣更符合你們的心願。」
巴丁揉了揉被捆綁過的雙膀,二話不説,接過鋤頭,在自己站立的地方,一鋤 地挖起來。
頂吞也跟着巴丁在旁邊挖坑。大約挖了半個鐘頭,二人滿頭大汗,突然二人把上衣脱下丢在坑旁,
赤着上身又繼續挖起來。一個多鐘頭後,坑終於挖好,巴丁站在坑底,望了 一眼頂吞問:「你挖好
了嗎?」
頂吞説:「快挖好了。」
巴丁説:「快點挖吧,我等你,我們倆一塊上路。」
131 罌粟花紅
丁朝忍不住問.•「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到底是誰?」
頂基瞥了丁朝一眼説:「他就是政治局常委黨中央總書記博鐵,還有一個走資派,就是依洛瓦
底江軍區的政委梭登。梭登已在來中央的路上,是德欽丹東主席給他發電要到中央來開會的,估
計今天晚上就到達中央了,到時候我們就給他個措手不及,先把他抓了,再抓博鐵。然後把他們披
着的馬列主義外衣,一層 地剝下來。」説罷,他坐下來喝了口水,閉目養神。
我不由得連打了幾個寒戰,心裏哀嘆地暗語.•他們又要殺人了。這樣一直殺下去,而且殺的都
是緬共中央高級領導人,怎麼得了?這不但會引起緬共隊伍的恐慌,造成極大的思想混亂,這場革
命還有希望麼?!我不得為緬共的命運而擔憂。我是尋出路才逃出國門投入緬共的,滿心希望投靠
明君,覓得人生未來的光明;這樣的隊伍,如此這般內部殘酷的殺戮,如何去面對強大的敵人,如
何能取得渴望的勝利?我感到惆悵,感到悲哀了。
這時,頂基崢開了眼睛,對大家命令道:「你們聽着,今天晚上,誰也不准離開革命委員會,
吃飯也要讓伙食團送到這裏來,對抓博鐵和梭登的事情,要嚴密封鎖消息,決不准任何人洩露出
去。否則,.以叛徒罪處罰。」説完他疲憊地倒臥在竹榻上,瞬間便打起呼嚕來。我們誰也不敢驚
o

我們的晚飯是由炊事班送到辦公室裏吃的。飯後,我們誰也不敢離開辦公室一步,耐心地呆在
屋裏,等待頂基下達去逮捕中央總書記博鐵和依洛瓦底江軍區政委梭登的命令。
七、滴血勃固山 我説:「你要站穩,趁卯牛、頂基還
130

懲罰的。」
張永明的話像一副鎮靜劑,我趕忙冷靜下來,恢復了站姿。 、
這時只聽頂基對站在坑旁的幾個戰士説:「你們愣着幹嗎?還不快把他們埋了。」他一轉身,
對我們講:「撤1•」我們小心謹慎地隨着頂基離開了殺人現場。
過了幾天,我和王衛民正朝革命委員會走去,忽然又見頂基從德欽丹東的房子裏出來,我問王
衛民.•「頂基為什麼經常往德欽丹東主席房裏去?難道説他也住在這間房裏?」
王衛民對着我嘿的一笑,小聲對我説:「你這傻瓜,他有什麼資格住這間勃固山上最好的房,
子,那是德欽丹東主席的住處和辦公地點。」 '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由又望了那間房子和從裏走出來的頂基。
王衛民悄聲對我説:「我們革命委員會的工作,完全在德欽丹東的親自領導下進行的。你看見
了嗎,頂基每天都要出入德欽丹東辦公室多少次,他對 基本上做到了早請示晚匯報。」
我們步入辦公室,十多分鐘後,頂基也走了進來,他今天的情緒比往常好,簡直是喜形於色。
他對我們大家説:「同志們,我要批評你們,你們到革命委員會工作以來,對走資派的清理和調
查,成績很不顯著,通過我調查和了解,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已經列入我們批判
的行列。」
133 罌粟花紅
們幾個先來陪陪你。過一會德欽丹東主席就會來的。」説着,他給卯牛遞了個眼色,卯牛心領神
會地點點頭,他朝政委的身後步 逼近,當到政委身後時,突然衝上去抱住了政委的兩隻膀子,這
時,丁溫眼快手幫助卯牛從政委腰間把手槍奪過來。
政委顯出一副非常吃驚、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樣子,對着卯牛和丁溫講:「這是幹什麼?你們為
什麼這樣對待我。」
頂基對他冷 地一笑説:「為什麼這樣對待你?過一會兒我自然會吿訴你。」接着他對丁配
説:「把他绑起來!」
丁配從身後拿出繩子,在丁溫和卯牛的幫助下,將梭登政委結 實 捆起來。
頂基用鄙視的眼光望着梭登政委,又一次冷 地一笑説:「你不是想知道我們為什麼這樣對待
你嗎?我現在就吿訴你。你是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代表革命委員會向你宣佈,從現在
起,你就是我們專政的對象。」
梭登政委聽了以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地説:「這:::你們會不 搞錯?」
頂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説:「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像你這樣的壞人。對
你的問題,我們是通過了調查又,討論了又討論,事實確鑿,才對你進行無產階級專政的。」
梭登政委此時像明白了什麼,他瞪着一雙銅鈴似的眼睛,朝頂基發怒地大喊:「你們這些騙
子,你們把我從依洛瓦底江騙到了這裏來,還説德欽丹東主席有事找我,要在這裏接見我。你們真
七、滴血勃固山 到了晚上一點鐘,頂基從革命委員會辦公室走了出來,半個鐘頭後他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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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同志們,梭登已經來到中央了,他正在中央辦公廳,等待德欽丹東主席接見他,
的好機會。因此,我命令你們即刻出發。」
我們在頂基的帶領下,全副武裝地朝着中央辦公廳直衝過去,快到辦公廳的時候,頂基突然
説:「站住。」
大家停下腳步。
頂基一對鼠眼掃視一下我們全體,然後對丁朝、張永明,還有其他幾個工作人員説:「你們幾
個在外圍,包圍住辦公廳,其他人跟我來。」説完他直朝中央辦公廳衝了進去,我們一個 跟着\
他也進到了中央辦公廳。這時只見德欽丹東的警衛員免基和一位五十出頭,身穿草緣色軍裝、腰撤
手槍的軍人坐在一起,親熱地聊天。頂基朝前一步,對德欽丹東主席的警衛員説:「免基,你在這
裏幹什麼,主席正到處找你哩。」
免基從凳子上站起來,對着那位身穿軍裝的男人喊了 一聲:「爸爸,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過
一會兒我再來看你。」説罷,對着這位軍人笑了笑,走出辦公廳。
當警衛員走出辦公廳後,頂基就緩 地逼近那個軍人,卯牛、王衛民等幾個人也慢走近軍
人。
頂基嬉皮笑臉地去和軍人握了握手説:「政委,你好。德欽丹東主席現在有事不能陪你,讓我
135 罌粟花紅
負責四點到六的崗.」
頂基搖搖頭説:「這樣不行,兩個人值班,力量太單薄,今天晚上必須加強崗哨,由三個人值
一班。」
卯牛點點頭,重新排了三人值一班的安排。我、張永明、丁溫三人排在值六點至八這一班。
黎明時,我正在睡夢中,突然聽到有人喊:「楊建軍——」
我一聽是張永明的聲音,知道值班時間到了,忙 起床。拿起手槍,走出門,跟着張永明到了
革命委員會,見丁溫比我們早一步到了。我們接過了王衛民他們的班,三人提着手槍分三角形站立
在博鐵、梭登的旁邊。這時,我才看到博鐵、梭登滿頭大汗,被繩子捆得腰躬成蝦形,他們把頭靠
在桌子上。一夜之間,兩人都變形了,我心裏不禁隱 作痛,他們可是緬共的高級領導人,特別是
博鐵,地位僅次於黨主席德欽丹東,怎麼轉瞬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階下囚?我內心不由得升起了同
情,把目光轉向張永明,向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把這兩個中央領導人的繩子鬆開一點。張永明
白了我的意思,轉頭看着旁邊的丁溫,見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不由得又轉頭看了我一眼,輕輕
地搖搖頭。我明白了,如果沒有丁溫,我們會給這兩位領導人鬆綁的,但眼下有這個頂基的心腹,
我們決不能輕舉妄動。
七點鐘的時候,博鐵從桌子上抬起頭來,望着張永明説:「我想解小便。」
張永明點頭。
七、滴血勃固山 134
卑鄙,你們是政治流眠!」
頂基對着他哈 大笑,説:「罵吧,我看你罵得
用,最好還是閉上你那張臭嘴。」他朝我和丁朝望了,嚴肅地説:.「楊建軍,丁朝,你們倆負責
把這個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立即帶到革命委員會去,其他的人和我一起去抓博鐵。」
我和丁朝押着梭登政委來到革命委員會,當我們坐下還不到半個鐘頭,聽到院子裏一陣嘈雜
聲,是頂基在説:「你們把博鐵押到革命委員會去,讓他和梭登在一起,我現在即刻到德欽丹東主
席那裏去。對他們兩個人的問題,等我回來後再作處理。」 '
不一會,只見卯牛、丁配、丁文、和王衛民他們幾個人,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走進辦公、
室。卯牛強令這個男人坐下來。他五十出頭,一米八左右的個子,寬寬的臉膛,膚色有點黑,身齓
非常健壯,穿一身草緣色的軍裝。我想:這就是中央總書記博鐵了。
他瞥了在場的人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梭登政委身上,他顯得有些吃驚,但沒有吱聲。
這時,頂基對我們講:「同志們,要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今天晚上輪流值班,堅守陣地,看
守這兩個走資派,特別是博鐵,是一條大魚,也就是我們黨內最大的走資派。所以為了萬無一失,
還是我們自己的人看守,不從保衛團調人了。大家辛苦一點,輪流值班。」説完他把頭轉向卯牛
説:「你負責排一下班。」
卯牛立刻對我們説:「丁配、丁朝,你們兩個負責值二點到四的崗,溫東、王衛民你們二人
137 罌粟花紅
下午快到下班的時間,
山岡,到時你們到我辦公室旁邊的那間小屋看守走資派。」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問張永明•「頂基把王衛民叫了出去,就沒見王衛民回來,倒底發生了什
麼事?」
張永明望了我一眼説:「你難道連這一點還沒看出來?王衛民百分之被炒魷魚了。」
我仍不明白地問:「這是為什麼?王衛民沒做錯過什麼事呀。」
張永明説:「你不見王衛民從來就是直去,滿不意的事都在臉上表現出來,在這個極其
複雜的中央所在地,怎麼會不遭受麻煩。」
我説:「被炒魷魚更好,不來革命委員會,比做什麼都強。在這裏,精神、良心太受折磨了。
只是,我擔憂這會給王衛民帶來不利。」
張永明嘆了口氣説:「那只好聽天由命了。」
我們來到宿舍門口,只見王衛民高興地迎着我們説:「從現在起,我就不用再去革命委員會上
班了。頂基命令我回作戰處工。」
我有些不安地説:「你這人呀,我早就勸你明哲保身,不要太外露。現在你還高興,萬一回到
作戰處,頂基把你的表現吿訴作戰處長,你還呆得下去嗎?」
王衛民突然收起笑容,變得有些焦慮,半天不吱聲,許久,嘆了口氣:「一切由命運安排
七、滴血勃固山 博鐵緩緩站起來,一步 艱難地走出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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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分鐘後,張永明押着
那樣痛苦了,腰也沒有先前那樣彎曲。我想張永明肯定會給他鬆過綁,由此,我又不能 為張永明
捏着一把汗,我忙向丁溫瞥了一眼,他像未發覺。我的心才落了下來。
八點鐘,革命委員會的工作人員陸續來到辦公室,頂基也走進來,他掃了博鐵和梭登一眼,放
心地點點頭,這真是對我們值班人員的嘉獎吧。説:「從現在起把這兩個走資派帶到單獨的房間去
看管起來。」
卯牛領着丁朝、丁溫押着博鐵、梭登走出革命委員會,他們走後還不到五分鐘時間,頂基突然.
臉色一沉對我們説:「通過一段時間工作,我認為大家表現都不錯,但是,有個別人表現很不好y
在抓走資派工作中,顯得不積極,態度不那麼端正,而且同情走資派。像這樣的人不能繼續留在革
命委員會工作的。因此,我決定,請這位同志離開革命委員會,回原單位上班。」説完,他對王衛
民説:「你跟我出去一下。」王衛民跟着頂基走出革命委員會。
就在王衛民離開革命委員會一瞬間,可以看岀,他已經預料到自己的命運。過了 一會,頂基從
門外走進來,以殺一警百的目光向我們瞥,説:「對那兩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單獨關
押,具體負責,還是由我們革命委員會的同志承擔,從現在起,凡是值班的,就去看守他們,未輪
到值班的,一律不准接近關押的地方。」
139 罌粟花紅
挖。平時,你們革命口號叫得很響,意志非常堅定,現在nl@
雄還是狗熊,眼下就兑現了。」
博鐵、梭登同時狠瞪了頂基一眼,博鐵對頂基説:「請你轉吿德欽丹東主席,我要求見他一
面,看在我們同甘苦共患難幾十年的情份上,請他最後看我一眼,有些話,我要當面對他講。」
頂基鄙視地一笑,望着博鐵説:「你過去就提出來要見德欽丹東主席,我已經把你的要求向主
席匯報了,但他工作很忙,沒工夫來見你。你現在又提出來,這是一廂情願的事,我現在就可以回
答你,這是不可能的,你罪惡繋 ,死期已到,還有什麼臉去見主席。」説着,就命令丁朝.•「把
鋤頭給他們,讓他們挖坑,沒那麼多功夫跟他們囉 嗦 。」然後命令張永明,把他們兩人的繩子
解了。
張永明上去解開了兩人的繩子
博鐵滿臉怨恨地接過鋤頭,仰天長嘆。他對梭登説:「挖吧,人家蓄意要整死咱們,説也無
用,我離開家庭,參加革命,只是為了緬甸人民的福祉,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想不到這一腔熱血,
被德欽丹東要去了。」
梭登更是怒目切齒,他一語不發,接過鋤頭,狠命地挖起來。
當他們把坑挖好後,博鐵站在坑上,將臉仰望天空,對頂基説:「來吧,從參加革命那一天
起,我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想不到死在稱之為親密戰友的手裏。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死會
七、滴血勃固山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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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一點差十五分,張永明又在門外叫我。我忙 起床。多絲悦不明白地問我:「他昨晚
半夜叫你出去,今晚又是半夜來叫你,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我説:「這是黨的機密,頂基下了死命令,不讓我們對外洩露。」我拿起手槍走出門,跟着張
永明朝那間關押走資派的小屋去,一路上我怨聲嘆氣地説:「過去對走資派,我們都只負責政策
攻心工作,看管他們由警衛團負責,為什麼博鐵和梭登都要我們來擔任看管?」
張永明冷笑一聲説:「你還不知道嗎?這很明顯,頂基根本不相信中央警衛團的人,怕警衛團
的人給他製造麻煩。」 \
當我們走進關押博鐵二人的小屋時,丁溫也跟進來了。我們接了班仍然成三角形死盯着他們
二人。這樣過了 一天又,到博鐵和梭登被抓的第五天,頂基才安排對博鐵和梭登的批判大會。
批判大會的地點跟前次一樣,不同的是,他在大會上宣佈博鐵是緬甸共產黨中央最大的走資本主義
道路的當權派。對他們二人只進行過兩次批判大會。沒等到第三次對他們進行批鬥,頂基就迫不急
待地宣佈,對他們執行死刑的命令。
在一個下着小雨的早晨,勃固山被濃雲壓着,天色灰暗,我們革命委員會所有工作人員全副武
裝出動了,押着博鐵和梭登,來到了前不久殺害巴丁和頂吞的刑場,而且緊挨着埋藏前兩位緬共古同
級領導人屍骨的坑旁,頂基對着博鐵和梭登説:「今天處決你們。埋你們的坑,還是由你們自己來
141 罌粟花紅

畏艱難,甘灑熱血,到頭來去卻死在自己忠心擁戴的黨主席手裏,這實在叫人太寒心了。我再也
看不下他們這種暴刑,內心裏對頂基充滿着仇恨。在返回革命委員會的路上,
後,只覺得心裏一陣作痛,腿也不聽使喚,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突然「哇」的一聲嘔吐起來,吐
了過後,只覺得頭昏眼花,兩耳嗡嚼直叫,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醒過來後’只見張永明坐在地上,我的上半身被張永明抱着,他緊 捏住
我的雙手,我掙扎着坐起來,問他:「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
張永明説:「你總算醒過來了。你這人從外表看敢作 為,實際上你內心非常軟弱,你為什麼
休克?」
我搖了搖,拚命想把那殺人的境況忘記。
張永明説:「可能你是被殺人現場刺激的,想起了你在中國時爸慘死的情況。」
我忍不住哭起來。 、
他忙用帕子捂住我的嘴説:「你別哭,萬一被別人知道了,會帶來大災難的。所以,你不要耿
耿於懷。同情被殺的中央領導人是可以理解的’我何嘗沒有你那樣的心情,但中國文化大革命的風
暴,禍害着全球,你和我這樣的小人物有什麼辦法。」
第二天,整個中央機關,傳遍了博鐵和梭登被殺的事,一時間,人們議論紛 ,一股白色恐怖
的陰雲,再一次籠罩着勃固山。整個中央根據地,人 神色緊張,謹小慎微,惟恐災難落到自己的
七、滴血勃固山 140
大白於天下的,緬甸共產黨全體黨員會由此而覺醒的。來吧,來
樣,我看你們能殺多少人。」
頂基竟被他的正氣嚇得顫抖起來,驚慌地對丁朝大聲喊:「動手-快動手!」
丁朝提着大刀,站在博鐵身後,將刀凌空舉起,狠命對博鐵的頸項砍去,「砰」地一聲,博鐵
的頸脖被砍斷,但皮未被全割斷,頭落掛在胸前,鮮血如注噴向天空。
一旁的梭登見着,忍不住對天長呼:「德欽丹東主席呀,德欽丹東主席,博鐵和我與你工作上
有不同意見,是黨內的正常情況。你為什麼把持不同意見的志視為仇人,派這些劊子手來用如此
殘忍的手段屠殺黨的高級幹部。我真後悔,後悔當年沒有死在敵人手上,萬 想不到今天死在自己*■ ,
人的手上。」
頂基望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説:「別説那麼多,有什麼不滿到閭王殿去説吧。」他對着手提大
刀的丁配説:「動手—•!_
丁配手起刀落,梭登政委的頭飛了出去,滾到坑的牆壁上,又滾到坑裏。
緬甸共產黨這兩位十分有威信的領導人屍體倒進了坑裏。天變得更暗了,山坡上刮起了一陣

陣森冷的風,我直寒透到心底,這可是黨的總書記和威鎮一方的軍區政委啊!幾乎連所謂批鬥形式
都沒有怎麼進行,更沒有經過法庭的審判,甚至連罪名也沒説出名堂,就以籠統的黨內走資派被砍
頭了。他們可是緬共的精英.,為緬共的事業奮鬥了幾十年的老同志•,為了實現緬共的理想,他們不
143 罌粟花紅

八、德欽丹東之死

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四日,德欽丹東主席在警衛員免基的保護下,和頂基以及一些中央領導一
行十三人,騎着大馬離開了中央機關,大約是去基層部隊視察吧。這種出行,經常有的,中央機關
的人也沒十分注意。誰知到了下午,頂基領着幾個人抬着一副擔架,哭喪着臉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這時,張永明吿訴我:「德欽丹東主席遇刺身亡了。」我大吃一驚,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本
不敢想像,這個緬共最權威的人物,像座山似的龐然大物,怎麼會在"•-瞬間就不存在了。我忙

問:「這是真的嗎?你沒搞錯吧?今天早上我還見他威風凜瘭地出去的,怎麼下午就説他死了,這
種事可不能亂講。」
張永明用肯定的語氣對我説:「是頂基吿訴我的,但你知道我知道就行了,對外面要保密。」
至此,我才相信勃固山真出大事了。那副擔架裏抬的肯定是德欽丹東的屍體。過了不久,頂基

通知我們,立即集合開緊急會議。當我們匯集在革命委員會辦公室後,頂基流着眼淚對我們説:
七、滴血勃固山 142
頭上。
殺了博鐵二人還不到半個月,接着革命委員會又抓來了中央委員、日本留學生、緬共第一師
長郭亞歐,還有中央辦公廳的一般幹部昆立和統心。罪名是郭亞歐是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
派,昆立和統心是保皇派,由於他們二人在平時工作中,發表了對中央革命委員會不滿的言論,還
説:革命委員會殺了博鐵、巴丁、頂吞、梭登這些領導人,是因為他們和
是德欽丹東命令革命委員會殺掉的,德欽丹東發動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清洗那些與自己意見不同的
人。手段這樣殘酷,是對不同意見的人的報復行為。
對這三個人處理更快速,只經過一次的批鬥,就宣佈判處死刑,和博鐵等人一樣被砍了頭。/
就這樣,一批又一批的中央委員,只要和德欽丹東意見不同,都被革命委員會抓起來砍掉了
頭。從革命委員會成立後,陸 續 ,一共殺害了七十個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營以上幹部,搞
得緬甸共產黨內,人心惶 ,中央委員們更是心驚膽戰。
145 罌粟花紅
從內心講’我很捨不得他離開我,但為了主席的安全,為了保衛黨中央,我應該輸送他去
工作。』 、
「從此免基就到了中央,擔任了德欽丹東警衛員。一向忠心耿 ,但由於德欽丹東發動的文化

大革命,殺害的幹部太多,甚至將梭登政委也殺害了,免基看到自己的義父被殺的慘難,深痛惡
絕,決心為義父報仇’他利用德欽丹東在離中央不遠的左邊那座山的森林裏召開秘密緊急會議的機

會•,會中,德欽丹東去解大便,頂基等人跟隨去’在德欽丹東解便不遠處等待。作為警衛員的J^J*
提着衝鋒槍隨德欽丹東前行,走下路基,在濃密的森林中,守護着德欽丹東解手,當他解完手S剛
站起來,還未把褲子紮上,免基就從他身後用衝鋒槍對準他的背脊,連射三發,子彈射穿德欽丹東

的胸膛,他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就倒在血泊中。免基在確認德欽丹東死後,便穿越密林逃跑了。頂基
聽到槍聲’立刻跑過去,跑到德欽丹東身邊時’見他已被打死,便立即派人追趕,但直到下午都未
見免基的身影。到現在中央警衛團的人還未回來。」
聽到此,我以一種複雜的心情問:「你説免基能跑得掉嗎?」

張永明説:「那就難説了,三天後見分嘵。如果三天內免基被中央警衛團抓到就抓到了,三天
以後還抓不到,證明他已經跑遠了。」
我説:「我看他是跑不掉的,即使他跑出了中央根據地,到了敵佔區,也逃不脱緬共地下黨的

追殺。可能頂基已有佈置了。」
八、德欽丹東之死 「同志們,我用沉痛的心情吿訴大家一個不幸消息,德欽丹東主席於今天下午被混進我們黨內的
144

特務分子免基殺害了。對這個事情黨中央做出了決定,有三點指示•.第一點嚴格封鎖消息,知道的
就知道,不知道的一律不准知道;第二加強黨的團結,嚴防一些黨內走資派趁德欽丹東主席犧牲的
時候鑽空子,搞反革命復辟;第三大家要統一口徑,如果有人問起德欽丹東主席,就説主席到基層
部隊視察工作去了,誰要是洩露了消息,中央將對他嚴懲。」
當天晚上,為了不擴大影響,但更怕把德欽丹東死亡的消息洩露出去,頂基連夜把德欽丹東的
屍體抬出了中央機關,秘密地進行了安葬。第二天,我抱着迷惑的心情問張永明:「德欽丹東怎麼
會被警衛員免基打死?他跟隨德欽丹東多少年,為啥要殺他?如果他是緬甸政府派來的特務分子,/
那前幾年就有機會殺死他,為什麼過去不下手,偏 在文化大革命的緊要關頭下了這種毒手?」
張永明説:「問題就岀在這裏,頂基口口聲説免基是緬甸政府打入中央的特務分子,事實上
不是這樣。有一位中央的老同志吿訴我,免基是一個孤兒,十歲就失去了父母,是依洛瓦底江軍區
的政委梭登收養了他,不但認為養子,還送他去讀了大學,大學後他回到依洛瓦底江軍區擔任了梭
登政委的警衛員,他對梭登政委的感情非常深,把梭登看成是自己的親生父。一次德欽丹東到依
洛瓦底江軍區視察工作的時候,見到身材魁梧,一表人才的免基,立即看上了他,對梭登政委説:
『沒想到你身邊還有這樣一位能文 武的警衛員,你能不 忍痛割愛,把免基調到我們中央,擔任
我的貼身警衛員,怎麼樣?』梭登政委想了片刻説:『這個免基是我的警衛員、但也是我的養子,
147 罌粟花紅

子。他應該看到德欽丹東的被刺,就是一個慘痛的敎訓:他點燃了緬共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而他也
被這場烈火燒死,如果還不懸崖勒馬,後果不堪設想。
張永明也十分憂慮,他對我講:「緬甸正處在革命戰爭時期,應該團結一致共同對敵,這才是

勝利之本,但我們熱衷於搞內部鬥爭,這肯定會影響緬共的前程。聽説好幾個軍區也有些亂了,中
央把他們的指揮官殺害了,部隊的戰鬥情緒大受影響。你看了統計報吿嗎?」
我搖了搖頭。
張永明説:「昨天我到了王衛民他們的作戰處,翻了翻最近的戰鬥快報,我們很多部隊在與敵
人鬥爭中,意志消沉,好多軍區的部隊都打了敗仗,我真為緬甸共產黨的前途擔憂啊。」
我心裏何嘗不是一樣,但我對張永明勸説道:「你剛才和我説的這些話,只能對我講’千萬不
要説出去,否則你也會被劃成保皇派,會被殺頭的。」
張永明説:「我只對你説,對其他的人我會守口如瓶的。」
從此,儘管我們對緬甸共產黨這場血淋的文化大革命有許多想法,但誰也不願説岀來,而且
在頂基面前還裝出非常積極的樣子。
八、德欽丹東之死
最後,張永明
146
吿誡
又過了幾天,免基的下落一點都沒有,中央警衛團追擊的人也撤了回來。一天,頂基在革命委
員會召開了辦公室全體會
究,德欽丹東犧牲的消息’還是堅持封鎖的原則,也就是上次我給你們宣佈的三條紀律,必須遵
守。除此’中央最近有三點新的指示:第一,德欽丹東主席雖然犠牲,但他永遠活在我們心裏。他
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光榮的一生,偉大的一生。第二,黨中央認為’在德欽丹東主席犧牲後,
我們不能群龍無首,因此,黨中央的工作,由德欽欣副主席全面主持。
在北京學習馬列主義,不能回到我們中央根據地親自領導我們革命,所以黨中央的工作全權由德欽•
欣負責。德欽欣副主席在中央重申,我們必須沿着德欽丹東主席的革命路線繼續前進。第三,全體
共產黨員應團結在以德欽欣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周圍。德欽欣副主席是最忠於丹東革命路
線的,他對他的一整套方針政策,包括文化大革命都堅決擁護。因此,我們仍然要全力將文化大革
命進行到底。」
接着,又陸 續 抓了許多走資派和保皇。並對這些人進行了撤職,開除,殺頭。
就這樣,緬甸共產黨內深挖走資派的文化大革命發展到了一個高峰。
見一個又一個的中央委員和高級幹部被殺害的慘烈場面,我驚恐、不安,整夜睡不着覺。我
想,這位新接權的德欽欣副主席繼續這樣對不同意見者殺下去,緬甸共產黨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
149 罌粟花紅
這種官場式的回答,使頂基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我們大家説:「郭玉鳳的發言,非
為人民軍的指戰員,就必須聽從黨的調遣。下面,我代表中央革命委員會,中央委員會講三個問
題:第一,你們東北軍區特別行動小分隊,幾個月前來到中央根據地並分配到中央各要害部門工
作,絕大多數同志,表現得十分出色,但也有個別同志存在着思想問題,因此,我希望這少數同
志,要認真總結自己的敎訓,發揚成績,改正錯誤•,第二’組織上決定,你們十位同志,不,十一
位,包括毛 基,重新派回東北軍區•,第三,你們派回東北軍區的主要任務,是去傳播文化大革命
的經驗。東北軍區的條件,從本身來説是非常好的,因為它背靠中國,近期也打了一些非常漂亮的
勝仗。但是那裏的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始終沒有燒起來,還存在一些內部的問題,所以組織上決定派
你們回去,是要你們把中央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東北軍區點燃,並且,把它燒起來,把
那些混入黨內的走資派毫不手軟燒得粉身碎骨。這就是組織上為什麼讓你們重返東北軍區的目
的。」説到這裏他對着我們,用目光一個 掃了一遍,然後目光落在張永明和我的身上,説:「你
們是這次返回東北軍區路上的指揮員,經組織研究決定任張永明為工作組長,楊建軍任工作組副
組長,今後的工作就由他兩人負責。」接着,他態度變得極和藹地一笑説.•「為了歡送你們,我已
派丁朝、丁配到後山去打一隻野驢回來為你們送行。」
'大家立即向他表示謝。
散會後,頂基把一大堆文件交給我和張永明,這些文件是用緬文打印出來的,叫我們帶回東北
九、重返東北軍區 148

九、重返東北軍區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的一天,頂基突然通知我、張永明、丁當、多絲悦、林小聰、郭玉鳳、毛
毛基、王衛民、貌丁等到革命委員會開會。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一陣緊張,不知道叫我們鹰.
些從東北軍區來的人開會的目的是什麼?特別是我,心裏如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我們懷着對頂
基這個陰謀家摸不透的心情,來到革命委員會辦公室。
在辦公室剛剛坐下,只見頂基和關丁處長以及辦公室副秘書三個領導走了進來。在我們正中
間坐下。頂基朝我們大家掃了一眼,説:「今天把你們找來開個小型會,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我們實在有點無從説起,呆 地看着他。
頂基笑了笑,問:「你們願意回東北軍區嗎?」
這更使我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沉默,誰也不敢回答。只有郭玉鳳,大着膽子站起來説:「我們
是人民軍戰士,黨指向哪裏,我們就走到哪裏,堅決完成黨交給的任務。」
151 罌粟花紅
我乘着酒性,不顧一切地把多絲悦的手拉開説:「你這膽小鬼’怕頂基幹什麼,頭掉
碗大的疤嘛。」
王衛民急得脱下頭上的軍帽,再一次捂着我的嘴,對多絲悦説:「快把她拖回去。」
我被他們拖回寢室後,餵了我一些濃茶,我終於昏昏睡去’等我醒來了大家準備出發了。我只
感到頭劇烈地痛,支撐着起來,問多絲悦:「昨天我酒醉後説了些什麼?.」
多絲悦瞪了我一眼説:「夠了,你不會喝酒,還稱強喝了一碗,如果不是我和王衛民把你拉回
來,你就會被酒燒死在這勃固山。」
我一下意識到什麼,忙説:「謝謝。」
多絲悦説:「應該謝 的是王衛民,看你回來吐了一地、一床,都是他給你收拾乾淨的。」
正這時’ 丁當急忙從門外走進來,説:「你們倆快到我們住處去,頂基主任、關丁處長和
幾個中央辦公廳的領導同志已到我們的宿舍裏,張永明要我通知你們立即過去。」
我和多絲悦來到張永明宿舍,我們東北軍區來的同志都已到齊。
這時頂基對我們説.•「同志們,過一會兒你們就要離開了,我們是來送行的。我考慮你們在回
去的路上不要穿軍裝,全部換成便衣,除了帶自己的用品和槍支彈藥,其他的東西就不帶了。這樣
可以讓敵人摸不清你們的去向’即令被發現,他們也弄不清你們是克欽獨立軍,還是民族自衛軍或
山區游擊隊。」他轉向王衛民:「你是一個連長,上次特別行動小分隊是由你負責,這次是由張永
九、重返東北軍區 軍區,以傳
150 達中央的有關方針,政策。以往、

件,接過這些文件;我們倒感到它的份量很
第二天中午,伙食團將丁朝二人打來的野驢煮了 一大鍋,還特意把我們十一人安排在食堂角落
裏會餐。飯菜任由我們吃。吃飯時頂基還送來一筒米酒,以顯示我們的特別。也不知出於一
心境’我拚命喝酒,王衛民特意來勸我,我也不聽,直喝得頭昏腦漲,腳步飄。我再也控制不住
自己 ,就大哭起來。多絲悦忙向頂基説:「主任,楊建軍喝醉了,我送她回去。」我還用力推開扶
我的多絲悦説.•「我沒有醉。」 .
多絲悦勢單力薄,向王衛民央求:「王連長,你快來幫 忙,我們把楊建軍扶回寢室去。」'
王衛民不敢站起來,用目光請示頂基。
頂基大聲地説:「你也去吧。」
二人把我連拖帶拉地拉出伙食團。一路上,我邊哭邊説:「我終於能離開中央根據地了。從到
中央根據地的那天起,我就盼着早日回東北軍區去,特別親眼目睹他們殘殺中央領導人,我更憤恨
這裏,我一天也不願留在這裏,今天總算解放了。」
多絲悦和王衛民聽了我説的話,大驚失色,多絲悦忙用手捂着我的嘴,在我耳邊輕聲説:「你
發瘋了,不要命了麼,幸好你不在飯廳説這些話。老實説,我早就防着你會借酒發瘋,趕快把你拉
出來,這些話要讓頂基聽了,你就回不了東北軍區。」
153 罌粟花紅
了槍以外,穿的用的’ 一律發新的。政治上,你們還是保持原來的臨時黨小組,
對你們的工作進行安排。至於向軍區領導匯報的問題,過幾天,我們安排一下,不僅我們聽你們的
匯報,軍區所有的領導都來聽一你們從中央帶來的新的精神。」
張永明從背包裏拿出一大疊中央文件,説:「這些文件是中央革命委員會頂基同志交給我的
要求我轉交給軍區領導人。」
趙雲主任、谷芳政委拿着文件走了。過了一會兒後勤部的同志把新衣服被包等給我們送來
了。見到嶄新的軍裝’我們激動得連中午飯都顧不上吃,跑到動牙河邊洗澡。多絲悦還喊着:「請
你們男同志到河的下游洗澡,不准偷看我們。」
毛毛基提出抗議説:「哪有女人洗上水的,我們在下游洗了你們用過的水,會倒霉。」
郭玉鳳批評説:「看你年紀不大,卻這樣封建。」
説着,大家嘻 哈 爭論起來,也許離開了那緊張而令人窒息的中央革命委員會’再也不用看

那殘殺自己人的血淋 場面,回到了自己的家,心情特別輕鬆,因此,人也顯得特別活躍。我看
我們女同志只有三人,男同志的人多,鬧了 一陣後,便勸説多絲悦和郭玉鳳還是把上游讓給男同

志。
我們三個女的到了下游,在一處河水清徹見底的拐彎處,脱下衣服,只穿了一條籠基跳入水
中。白雲在頭頂游動,天特別的藍,一群尺多長的游魚,不但不怕我們的騷擾,還游到我們身邊
九、重返東北軍區
明、楊建軍負責,你要多支持他們的工作。」
152
王衛民表態説:「請主任放心,我一定聽他們指揮。」
我望着王衛民,心裏有幾分不安,在我們這群人中’真正指揮能力最強應該是他,但由於他在
中央的文化革命中表現不好,被剝奪了指揮權,其實他是個非常好的人,待人特別誠懇,我的生活
早就和他聯繫在一起。這時王衛民也朝我望了,給我遞了個眼神,吿誡我不要為他的處境説三道
四。
我們離開中央根據地後,順着來時的路,歷盡了千辛萬苦,每天除了在隱密山林裏睡上幾個小
時外,整天就走呀,走呀,經過二十多天的長途跋涉’終於回到了東北軍區。在政治部安排下,我
們住進了政治部旁邊的一座傣族 竹樓裏。
第二天早上,政治部主任趙雲帶着位身材魁梧、略有點胖、很有風度的領導來看望我們。
張永明主動給趙雲任和那位領導送上茶水。
趙雲介紹説:「這位首長是我們東北軍區的現任政委,他的中國名字叫谷芳,緬甸名字叫秦毛
基,大家有什麼要求可以向政委提出來。」
谷芳政委微笑地説:「同志們,你們離開家這麼長時間,現在回來了,有什麼問題提出來,不
要客氣。」
趙雲説:「我們已安排對你重新裝備,過一會兒,後勤部的同志就會把你們的裝備送來,除
155 罌粟花紅
我一下被嚇住了,忙説:「你幫我捉一捉。」
多絲悦將我拉岀屋外在陽光下一看’説道:「天呀,密密麻 ,這麼多的虱子,你怎麼感覺不

到?」
我説什麼?也許路上只顧趕路,其他困苦抵消了虱子的 -咬。
DT

多絲悦憂慮地説:「這麼多虱子捉是 不完的,只好用土辦法了。」她到傣家那裏要來一些六
六粉,灑在我的頭髮中,又用煤油抹到頭髮上,用一張毛巾捂起來,五分鐘後,打開毛巾,用梳子

拼命的梳,每當一梳子從我頭髮裏梳下來,簡直讓我不敢目睹,那梳子上已死的虱子’一蛇蛇,一
條條,多得讓人害怕。
我們回到東北軍區的第五天,政治部一個幹事來吿訴我們,讓我們準備好,軍區在家的領導,
今天下午要來聽我們匯報。
我們十一個人坐了下來,我對大家説:「我們商量一下,今天下午的匯報,主要匯報什麼內
容,以誰為主,以免匯報得無頭緒。」
貌丁説:「我建議由王衛民來唱主戲。並把我們去時敎導員的犧牲也匯報清楚。」
林小聰説:「我認為還是張永明、楊建軍匯報,在中央根據地他們倆人不是由頂基指定為負責

人嗎?」
我説:「我認為還是王衛民和張永明匯報好。因為王衛民是去的負責人,張永明是回來的負責
來,用柔軟的唇’啜着我們的腿、胸,
九' 重返東北軍區 154
麼多的魚?我問多絲悦,多絲悦説:「這裏是不遠處廟子裏的放生地’這些魚都是他們餵養的。」
説着,見走來兩個和尚,他們抬着一個用竹皮編的籮
來:「啦 啦,啦啦,滅滅啦吧,托米索哇。」譯成中國語是:來來來,快來吃飯。很奇怪,魚聽
到喊聲,從四面八方擁到他們站的岸邊,把頭伸出水面,並用尾巴拍打着水,拍起一陣 浪花。兩
個小和尚抓起竹籃裏的飯灑向水中,魚歡快地搶着。更令人吃驚的是,有一條長達一米多,寬得像
一頭小豬似的大鯉魚,也游了過來,高 把頭伸出水面。小和尚還叫着牠的名字:_「多 基,快來
快來,這兩把飯專門給你的。」説着蹲下身子,把米飯餵入大鯉魚的口中,餵完飯後,大鯉魚十
分通人性,像表示謝意似的搖 尾巴離去。
多絲悦吿訴我這裏的魚是龍王養着的,不准捕殺,人吃了這裏的魚會中毒。聽説抗日戰爭時,
日本侵略軍的一個排來這裏撈魚吃,結果全中毒死了。
我不信相地搖搖頭説:「這恐怕是傳説,你還相信有龍王。」
洗完澡,我們換上了全新軍裝,把從中央根據地穿來的髒得不能再的衣服全脱掉,扔在河邊
的竹篷下。回到住處,我們匆 吃完飯便睡覺了,甜睡中,我突然感到頭上一陣奇癢,用手去抓
頭,卻抓到了無數個小動物,我大驚:「這是什麼?」
睡我身邊的多絲悦起身一看,驚叫道.•「虱子!」
157 罌粟花紅
如果我們東北軍區有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們就把他抓出來嘛,沒關係,包括我,也可
以抓,但一定要實事求是,一切要講事實,不能憑空説誰是走資派誰就是走資派。要開除就開除,
要殺頭就殺頭,這不行。」
散會後,我們回到住處,王衛民對我們説:「我們老住在這裏是不行的,我們連隊還在前線浴
血奮戰,而我們在這裏講什麼革命委員會的經驗’這不是空談嗎。因此,我要求回連隊,不願留在
這裏。」接着多絲悦也説她要回紅色娘子軍連:「致於東北軍區怎樣搞文化大革命,那是領導的事
情,要我們來點火,不是我們的事。」大家也提出來要求回部隊,並推薦我去向政治部主任趙雲
提出來。
我來到政治部,向主任反映了大家的要求,趙雲和藹地向我説.•「你們要求回部隊,這個願望

是好的,但軍區領導考慮你們這次吃了很大的苦,想讓你們好 養息 。」
我説:「大家實在住不下去,思想也比較混亂。」
趙主任説:「既然這樣,我向政委請示後答覆你們。」
第二天.,趙雲來對我們説:「根據你們的要求,司令員、政委做出決定:林小聰還是回到通訊
處,繼續搞電台工作。張永明、楊建軍、多絲悦三人,留在司令部擔任參謀。郭玉鳳回到醫院,王
衛民、毛毛基、貌丁回特務營。希望你們明日早晨各到自己的崗位。多絲悦、楊建軍本來要求回紅
色娘子軍連的,但她們更適合留司令部工作。毛主席説婦女能頂半邊天,我們司令部還沒有一個女
九、重返東北軍區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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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經過大家討論,同意由王衛民、我、張永明三人分段匯報,王衛民匯報去時情況,我匯報
在中央革命委員會工作的情況,張永明匯報回來時
下午,我們來到政治部辦公室,坐下還不到十分鐘,東北軍區的領導便陸續走
委,羅湘司令員,黃河參謀長,政治部主任趙雲,後勤部長周青,副參謀長趙林,基本上軍區領導
全部到齊。先是王衛民匯報,之後是我,當我講到中央革命委員會的精神,説到 : 「這次我們返回
東北軍區的目的,中央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頂基説:東北軍區是文化革命進行得最差的一個軍區,文
化大革命的烈火還沒有燒起來,在這點上,中央革命委員會表示非常不滿意。因此,要我們回來點
燃文化大革命烈火。」接着我把勃固山進行文化大革命的情況,巴丁、梭登等被處決砍頭的情況,
以及我們的考慮、驚恐,都做了詳細的敘述,軍區領導人 聽得目瞪口呆。
黃河參謀長説:「這不是在我們黨內亂整嗎?我們現在是革命戰爭時期,哪裏有那麼多走資
派?把那麼多中央委員拉出去砍了頭,這不嚴重影響了我們的軍心嗎?在東北軍區,我給你們講清
楚,不搞文化大革命,如果你們要把中央根據地革命委員會指示照搬套到東北軍區來,我會對你
們不客氣的。聽清楚沒有?」
谷芳政委笑了笑,對黃河參謀長説:「你火氣不要這樣大,他們匯報是中央的經驗,對我們東
北軍區,如果不搞文化大革命,那是違背中央精神的,如果搞,這個也説不清,會後我們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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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罌粟花紅
我笑着説:「你這就是見外了,送你是理所當然的,你留在最後一個,不就盼望着我送你嘛。」
王衛民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真厲害,目光能透視我的五臟六腑。」
我説:「你別把我看得那樣高,和你各方面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哩。」
説着,我們沿着一條彎曲小路,緩緩向山尖走去,當我們走了一程之後,王衛民在路邊停了下
來,他心痛地對我説:「你還是回去吧,送了我這麼遠,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哪能還忍心讓你再
走°
我説:「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談心了。」
王衛民深情地望着我説:「是呀,我們從到中央根據地就沒時間很好聊,中央根據地如同一
座監獄,我每天都繃緊神經,心情很不好,因此,見你的時間就少,請你原諒。」
我説:「看你又來了,我早講了,我們之間,什麼客氣話,原諒呀,等等,不要説。」
王衛民高興地點了點頭,他邀我進入路邊的森林中。
我跟着他走進森林,王衛民放下揹包,忍不住上前擁抱着我,熱烈地吻起來。
我感到十分幸福,緊緊地抱着他,沉醉了。他把我抱起來,在地上轉了轉,喊起來:「爸爸,
媽媽,你們聽到了嗎,我已經在異國找到了心愛的姑娘,她叫楊建軍。」他把我放在草坪上,然
後覆在我身上,又一陣狂吻。但忽然,他像意識到什麼,將身子滾到一邊,又把我從地上扶起來,
側抱着我,我把頭貼着他寬闊的胸膛,接着問我:「你吿訴我,你從內心愛我嗎?」
參謀哩。她們到作戰處擔任參謀,由原來的副連級晉升為正。」
九、重返東北軍區 158
我們十一個人,立刻就要分手了,生 死 幾個月,極其艱苦的長途跋涉,驚愕恐懼的血腥屠
殺,無論政治上的高壓、還是生活上的艱苦,我們總是團結一心,
互相間總全力保護,這樣的友誼太可貴了,如今就要各分東西,等待着我們每個人的命運又將會是
什麼呢?此次分別,還能再見面麼?想着別後的未可預料,大家都不禁眼睛澀溋的。我把大家送到
軍區大門的時候,郭玉鳳忍不住哭了。我和多絲悦也哭了起來。
郭玉鳳説:「這次分手,也不知何時再見。」
我説:「我心裏更難過,你是一個很好的大姐,今後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千萬別忘-¥、
區司令部還有多絲悦和我。」 .
多絲悦也過來握着郭玉鳳的手説:「楊建軍説得對,你可別忘了我們兩個小妹妹,今後我們會
有機會見面的。你快走吧,不然趕不回醫院了。」
郭玉鳳和其他人陸陸續走了,王衛民卻遲留在最後,他難過地望着多絲悦和我。從他的目
光中,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對多絲悦説:「你先走,我送王衛民一程。」於是我轉向王衛民説:
「走吧,我陪你走一段路。」
王衛民高興地先起步,我和他並肩而行。
王衛民説:「謝 你能送我。」
161 罌粟花紅
多絲悦忍不住笑道:「你還不知道嗎?王衛民就是楊建軍的男朋友。你不會是吃醋吧。」
張永明毫不掩飾地説:「也許有一點吧,因為我也喜歡她,不論王衛民是不他的男朋
沒有結婚前,還説不定她今後屬於誰呢?」
我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在多絲悦面前還得給張永明一點面子。只得不吱聲,揹上揹包,對他們
二人説:「走吧,還是快去報到。」
司令部離政治不遠,設在政治部的山後面,左邊是動洪大山,右邊是薩爾溫江,佔用了一家
漢族的四合院。這家漢族大院,整個房屋都是茅草蓋頂,竹笆築牆,我和多絲悦與三個女報務員共
同住在西邊的牛棚炕頭上。我們的工作已分配,張永明擔任司令部偵察處的參謀,我和多絲悦在作
戰處擔任作戰參謀。
從此,我在緬共的又一段生活開始了。和我們住在一起的報務員,一個叫郭梅,一個叫馬莉,
還有一個叫秀碧。我們之間在生活上,互相間都非常關照,特別是秀碧,她不但樣子美麗,心地也
很善良。據説她是中國四川成都人,大學文化,在中國成都番號為o二八部隊當的兵,組織介紹,
她和谷芳政委結了婚,結婚後由於革命需要,他們能見面、同居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分開居
住。她年紀比我長幾歲,從尊重她出發,我叫她大姐。不知為什麼,只要部隊到一個地方,在有條
件的情況下,她去和政委住在一起,返回時,總是哭 啼 。我曾經問她:「你昨天晚上去見了丈
夫,應該是非常幸福的事,怎麼回來反而哭呢?」
九、重返東北軍區
我幸福地説:「我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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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掏出兩顆紅色的相思豆,一顆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另一顆
裏,對我説:「我沒什麼東西送給你,只有這顆相思豆,希望你珍惜它。」
我緊緊握着相思豆,深情地望着他説:「請你放心,這相思豆代表我的心,我們雖然不在一
起,但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我堅信我們的結果一定會是美好 。」
王衛民激動地再一次抱着我,又一陣狂吻,但很快,他理智地放開我,重新揹起揹包説:「時
間不早了,我還要趕路。」説着,他牽着我的手走出森林,難捨難分地説:「你回去吧。」
我和他面對着面站着,誰也不願先離開誰一步。他又一次説:「走吧,我在這裏看着你,你居.
了,我再走。」 .
我只得緩 轉身離去,當我走出還不到二十步,忽然又轉過身來,一陣風似的跑向王衛民身
邊,緊緊抱着他,生怕失去他似的。
空氣像凝固了,風無聲地吹着,許久許久,王衛民才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是走吧,你在
司令部,我在特務營,我們是有機會見面的。」
我十分不情願地放開抱着他的雙手,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回頭。
我回到政治部,多絲悦、張永明等得不耐煩地説:「你送一個人怎麼這長時間?」特別是張
永明,有點氣呼 地責怪我:「你整 送了一個鐘頭,你知道嗎?我都為你擔憂啊。」
163 罌粟花紅
多絲悦一笑説:「我了解的內情還多得哩,哪一天有空,我再給你講一些緬共內部情況。」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個情況,又問多絲悦:「我們去中央根據地前,政委是何高,怎麼回來不見
了。」
多絲悦説:「何高政委已調中央擔任總參謀長去了。」
時間一長,我和多絲悦成了同寢室三個報務員的好朋友,特別是秀碧,更是對我無比關心,她
常以大姐的身份關照我。一天她和我起到励牙街上去趕,到了 一家商店門口,秀碧從掛包裏
拿岀一件毛衣要賣給老闆,老闆只給他一百多文。秀碧説:「這件毛衣我在中國成都買,要一百多
元人民幣(合緬幣一千多文),只穿了幾次,為什麼只給我這點錢?」老闆拒絕再增加,她只好到
另一家去,另一家商店也只給一百多文緬幣,她無奈只得賣了。我奇怪地説:「你為啥這樣便宜就
賣了。」
秀碧嘆了口氣説:「你別看谷政委胖的,其實是外強中乾,我賣了毛衣想給他買點雞蛋補
補°
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秀碧哀傷地吿訴我:「你看,我結婚八年了,到現在還是個處女。」
我膛目結舌,難怪她不願與政委同住,説:「你們結婚八年,怎麼還是處女?.」
. 秀碧眼淚在眶滾着,「我從結婚那天起,就發現谷芳有病,他根本沒有性生活能力,我們只
是形式上的夫妻,並不是實際的夫妻。我一直等待着他治療,但沒有好轉。你看見沒有,我的精
九、重返東北軍區 她^^我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敷衍幾句就過了,
162
沉重的電台,從來不叫苦。平時她半點沒顯示出來自己是政委夫人,任勞任怨,團結同志,謙
慎,不了解內幕的人,看不岀她有什麼不幸。一天 過去了,一年年過了,我發現她漸 消瘦下
來,有時不揹電台也不能支持着似的,而且越來 廻避政委。對這種現象,我也不好過多地問她什
麼,只是為她和政委的關係感到困惑。一天,政委派警衛員到我們駐地來接她,她卻説:「我不
去,你回去吿訴政委,今天晚上我值夜班。」
警衛員為難地走了。
我偷偷問多絲悦:「她和政委到底是怎麼回事?據排班的同志説,今晚根本不是秀碧值班,乍T彳
麼她要説晚上值班,不能前往政委處?.」
多絲悦神秘地看了我一眼,説:「你這傻瓜,這不明擺着嗎,她找藉口不想見政委。」
我説.•「政委是一個非常有風度的人,他的愛人咋不願和他在一起?」
多絲悦説:「夫妻關係外人誰也説不清楚,你説得很對,政委不但有風度,而且學問很好,他
是第二批派往蘇聯留學的,第一批派去的有緬共中央後勤部長林山和周玉民,周玉民和一個漂亮的
蘇聯姑娘結了婚,脱離緬共留在蘇聯。這才派去第二批,一九五七年八月去的到一九六三年十月
才回來。這第二批,除谷芳一個人回了緬甸,其他的又和蘇聯姑娘結了婚,和黨脱離了關係。」
我吃驚地説:「你怎麼對這些情況都了解?」
165 罌粟花紅
我對秀碧説:「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個人會照看好自己的,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好姐。
説不定有機會我們會在中國見面,對你姐姐,我如見到她,一定把你的心意轉吿她。」
秀碧傷心地又哭起來。
我也無比傷心,想起往事,想起我至今還不知下落的媽,止不住在心中哀嘆••人的命運太難
預料了。
第二天,秀碧收拾了 一些隨身的生活用品,在司令部派出的三個人的護送下,永遠離開了緬甸。
過了兩天,通訊處又增加了個報務員,個子不高,一雙大眼睛,臉圓圓的,一 口標準的四川
話。多絲悦吿訴我,這是何高政委的女兒,名叫周碧秀。
一天,我們行軍來到了 一個叫尤磨的小鎮後山埋伏下來。這座山,屬原始森林,平時很少有人
來,參天大樹,遮掩着大地,司令員認為這是最好的埋伏地。司令部,後勤部全都進入這裏。在森
林的另一端,住着特務營和警衛營。住下的第二天,為了摸清在尤磨鎮的敵人兵力佈置,司令員決
定派我、多絲悦、張永明和另一位叫王瑞的偵察參謀,潛到鎮上偵察敵情。張永明和王瑞換上緬甸
大統褲和圓領服裝,頭上包着黑頭布,一眼看去像個當地的崩龍族。他們把手槍藏在腰間,我和多
絲悦也換上群眾的服裝,下身穿着籠基,穿着塑膠拖鞋,上身穿着白色緊身衣,肩上掛着緬式統
包,統包裏藏着手槍。
我們離城還不到五公里處,互相間拉開了距離,張永明和王瑞先走,我和多絲悦遠 隨後,到
九、重返東北軍區 神,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損害。」
164

望着這個不幸的女人我心裏充滿了同情,她那麼漂亮,那樣清秀,卻攤上了這樣一樁婚姻。
過了幾天,秀碧把我叫出去。我們倆到村外一棵大樹下坐;她流着眼淚對我説:「建軍,我
們快要分手了,我走了以後,你要多保重,事 要好 保護自己。」
我驚奇地問她:「你要去哪?」
她沉思一會兒説:「我要向谷芳提出離婚,我不能夠再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了。這不能説我對緬
共革命的不忠,或貪生怕死,而是這樣下去,我不知哪一天會倒在這塊土地上。因此,我已經寫了離
婚報吿,趁從北京來視察工作的德欽配丁副主席在這裏,交給了他。你不知道,為這一天,我鼓起-T
多大的勇氣啊。開始,德欽配丁副主席全力做我的思想工作,希望我留下來,但在我堅決要求下,終
於批准了我的離婚申請。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返回中國。回家鄉成都去過後半輩子的生活。」
我欽佩地看着她説:「每個人有自己的實際情況,你如此的婚姻離了也好,不過我佩服你的勇
氣,竟然敢於向東北軍區政委提出離婚。掙斷精神上的枷鎖,你應該得到幸福。」
秀碧説:「我雖然走了,但我對你和我姐 放心不下。」
秀碧姐姐原本是中國成都一個有名醫學院六十年代的畢業生,為了所謂的國際共產主義革命,
在組織的介紹下,與緬甸共產黨果敢縣的第一頭,也是緬共中央委員陽光結了婚,還生下了三個
孩子。而且也隨着陽光到了緬甸。
167 罌粟花紅

朋友,特別喜歡交你們這樣有文化的朋友。你們倆長得真漂亮,特別是這位小姐,」他望
「簡直像天仙。」
我對他微微一笑説:「謝 你對我的讚美,其實我們學校比我們漂亮的人多得很啦,有機會,
我們歡迎你去我們學校做客。」
他更高興了,對服務員喊道:「也給我上一杯紅茶。」邊喝茶和我們聊起來。從言談中感覺
到,他還未懷疑到我們是緬共的偵察人員,這是個以守為攻的好機會。我反問他..「請問大哥,你
家就住這裏嗎?.」
他有些炫耀地説:「對,我住在這座城裏,不過,我沒有家,我是部隊的一個長官,如果願意
的話,歡迎你們倆去我駐地玩。」
我心裏不由湧起一陣興奮,這真是天意,常言説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説:
「能認識你這位大哥,真是我們有幸。」
我們的紅茶已喝完,他顯得很慷慨地説:「老闆,過來結賬。」
老闆顯然認識他,畢恭 敬地走過來説:「營長,賬就不用結了,難得光臨,我招待。」
營長有些不高興地説:「誰要你招待,吃了你的東西,怎麼能不付錢?」説着摸出一張緬幣丢
了過去。可以看出,他在兩個漂亮姑娘面前,是要面子的。
老闆連説:「不是這個意思,你是我們這裏軍隊最大的官,我:••••我……」
九、重返東北軍區 了城裏,張永明二人去了解敵營房分佈情況。對於敵人的兵力,由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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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我和多絲悦在小城的四條大街走了一圈,正一籌莫展時,突然發現有人在跟蹤我們,我倆互
相遞了個眼神,走進了一家賣牛肉的商店,假
我們只好以六緬文一砣的價格,買了一塊牛肉,準備離去,那個跟蹤的人走到我們身後,我們假裝
沒看見,繼續逛街,假意瀏覽臨街兩邊的商店。一會我對多絲悦説:「看,那個人還在跟着我們,
我們怎麼辦?.」
多絲悦説:「甩開他。」
我説:「難呀,這個人一直不放鬆我們,只好隨機應便了。」 .
説着,我們走進了街邊一家餐飲店,要了兩杯紅茶和一些餅乾坐下來。我們倆邊吃紅茶餅乾邊
聊天,説的都是沿街的商品。那個跟蹤我們的人也走進了商店,並在我們所坐的桌前坐下來,他頭
戴一頂氈帽,上身穿一件白色上衣,下身穿一條牛仔褲,腳穿一雙拖鞋,個子有一米七左右,略有
點胖,皮膚微黑。他用緬語問我們:「小妹,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顯然在試探我們。
多絲悦顯得很冷靜,對他微 一笑説:「我們倆是仰光大學的學生,家住在離這座山不遠的雍
彭寨子,這次利用放假的機會,看望家鄉,所以到街上來買一些日常生活品。」
此人一聽,高興地説:「我就説嘛,在這小城裏從來沒有見過你們兩人。我這個人很喜歡交
169 罌粟花紅
他叫通訊員拿來筆記本,讓我們留下在
我有意看了看手錶,對他説:「營長,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買點來西,還要趕回家。」
他説:「對對,你們看,話很投緣,一談就忘了時間。好,走吧,我送你們出營房。」
我們走出他的辦公室,在營區走着,我假裝驚詩地説:「這裏就是一個營的營房呀。這些鐵皮
蓋的房子住着熱啊,看起來,你們當兵的還是苦。」
他説:「我們在山區當兵的,不可能與仰光當兵的比,這裏環境很艱苦,在此當營長的人時間
總不會很長,我前邊的營長只呆了兩年就調到城市,只有我倒霉,在這裏都快幹了五年了。我曾
多次要求調走,但領導説,我幹得十分出色,因此一直留在此。」
我又趁機問:「在這一帶,除了你是營長,還有營長嗎?」
他笑起來説:「你們太缺乏軍事常識了,這一帶只有我一個營,營長當然只有我一個。」
我們在營長的陪同下走到街上時,突然見張永明和王瑞從對面過來,他們裝着不認識的樣子,
與我們擦肩而過,張永明與我遞了個眼神,我會意朝他眨 眼,意思叫他放心,我們雖然和這個營
長在一起,但沒有危險。走着走着,身後突然有人大喊起來:「營長!」
營長停腳轉身,見一個身揹衝鋒槍的緬甸政府軍跑上來説.•「報吿營長,街上發現了緬共便
衣o」
營長大吃一驚問:「在哪裏?」
九、重返東北軍區 我們隨着營長來到了緬甸政府軍的營房。營房修在小城旁一座山包上。由於引我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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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最高長官,進營門時沒有受到阻攔。他把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叫通訊
來。從我們的學校,到畢業分配,到以後畢業後回這個小城辦學校談起,東扯西拉,撿他最願聽的
好聽話説,直説得他興高彩烈。漸漸,我有意把話題轉回來,假裝對軍事毫無知識,説.•「那個老
闆喊你營長,營長是多大的官,管多少兵呀?」
多絲悦也裝糊塗地問.•「是連長大還是營長大?」
他聽了笑起來,很得意地説:「你們真是兩個書呆子,連營長和連長都分不出來。當然是營長
大了。在這一帶駐扎的兵全都歸我管。」..
我假裝驚訝地説:「哇,你真了不起,你的妻子在哪裏?」 .
他搖了搖頭説:「我沒有妻子,我不喜歡層次比較低、甚至沒文化的人,像尤磨這座城裏,有
許多女孩子是非常漂亮的,但僅漂亮沒知識沒文化,在事業上她們對我沒有幫助,這樣的姑娘要來
幹什麼?今天有幸遇到你們倆,以後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我家住在仰光,爸 是珠寳商,很有錢,
我是個獨兒子,今年三十歲,還沒有娶親,家裏對我的婚事十分着急。」
多絲悦説:「今天你是把我們當知音了。你看中我們中誰呀?」
營長説:「我看中她。」他把目光轉向我,「呃,還忘了問你們的名字!」
我們把我們的緬甸名字吿訴了他。
171 罌粟花紅
去,怎樣向司令員交吣?我吧#在路邊
向多絲悦説:「快走,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敵人已追上來了。」
多絲悦拉着我又跟着人流跑,但由於穿着籠基拖鞋,實在跑不快。人們開始向森林中跑,敵人
對空開槍威嚇,嚴厲呼喊:「不准跑!」
我不顧一切脱下膠鞋和籠基,把手上提的一砣牛肉丢下,加快速度,一口氣跑回駐地,只見司
令員和七號首長站在駐地的山包上用望遠鏡對着敵人方向觀察,見我們這副狼狽相,七號首長大發
脾氣説:「看你們像什麼樣子,連褲子都不穿,成何體統!」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只穿了條內褲。羞澀極了。
多絲悦忙向七號首長説:「我們在尤磨城偵察敵情,沒想到王瑞暴露了目標,敵人封鎖了城,
還派兵追殺,楊建軍為跑得快,才脱掉了籠基的。」
七號首長大怒:「誰派你們倆去的?」
司令員説:「是司令部黃河參謀長派的,他向我匯報過。」
七號首長不再吱聲了。
我回到住處穿上了軍衣。但我只穿內褲逃回的事,成了新聞,在司令部傳得沸揚,特別對
那些緬甸籍軍人來説,更是吃驚不小,因為緬甸是個挺封建的國家。
過了半個鐘頭,張永明和王瑞也回到了駐地。這時黃河參謀長叫我們去他那裏匯報情況。
九、重返東北軍區 那人報吿説:「剛才我們發現兩個陌生的崩龍族打扮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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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間露出暗藏的槍,他不是我們的人,不知道是共產黨偵察員、還是克欽獨立軍的偵察員—•」
營長氣惱地給了他一耳光,罵道:「你這混賬東西,發現了為什麼不立即抓起來。」
那人結結巴巴地説:「是,我立即去抓那兩個
營長説:「跑啥,馬上去通知派一個排的兵力,把城市封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一個
人出城。」
他一臉掃興地對我們説:「本來我今天很高興,這件事太掃興了。」
我説:「營長,你公務在身就別陪我們了。」'
他歉意地説:「兩個妹 ,實在對不起,我處理公事去了,如果你們出不去,就在先前喝紅茶
的地方等我。」
營長朝街的另一頭快步走了。這時,張永明一臉不快、拉着王瑞又從我們對面走來,仍裝着不
認識的樣子走過去,不過張永明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們盡快出城。
我們快步走到了城市的外圍,正這時,突然聽到「砰 」三聲槍響,頓時,城市裏一片混
亂,那些來趕街的群眾四處逃命,人擠人地往外擁。槍聲密集起來,我和多絲悦手牽跟着人潮向
城外去,當我們剛出城,緬甸政府軍已全副武裝在城裏實行戒嚴。我們邊跑邊回頭張望,渴望張永
明、王瑞也逃出城來,但久 不見他們的身影。我問多絲悦怎麼辦,返回去找不可能了,可這樣回

i
173 罌粟花紅
他的呼喊,使得在不遠處作戰處的人莫名其妙。
張永明拉着我跑了很遠,又轉身對那些驚愕的人喊‘•「你們快跑,她們睡的地方有一條大蟒
蛇!」
衝出去三十米後,張永明才對我説:「真險啊,你們兩個昨天晚上睡在一條大蟒蛇的身上,算
你們走運,不然已經進入蟒蛇的肚子裏了。我去摸楊建軍的膠鞋時,覺得情況不對,仔細一看,才
發現了 一個有軍用水壺大小的蟒蛇頭。」
我身上不禁冒岀了一陣冷汗,難怪昨晚老覺得在地震,原來蟒蛇在動。
張永明對一個軍齡較大點的李成説:「李參謀,怎麼辦?.」
這時黃河參謀長走過來,問明了情況,也大吃一驚,對張永明和李參謀説.•「你們想法將這條
蟒蛇除掉。」
張永明為難地説:「怎麼除呢?打槍怕暴露目標。」
李參謀從背上抽出一把鋒利的景頗長刀説:「我是景頗族,從小就生長在大山裏,大蛇小蛇見
多了,你們瞧我的吧。」説着,他走到蟒蛇盤踞的地方,用刀撥開了蟒蛇身上的樹葉,然後對準
蟒蛇的頸部,手起刀落,然後順着山坡滾了下去。這時螺蛇發瘋似地狂飛起來,我在遠處觀看,這
條蟒蛇至少有五米多長,頭朝樹尖上衝去,接着又摔下來,將周圍的小樹掃斷了 一大片。李參謀又
從山坡上摸來,繞到牠的尾部又是狠一刀,將牠的尾部砍斷,然後又快速逃離,蟒蛇又再一次
九、重返東北軍區 黃河參謀長聽完匯報後,高興地説:「你們偵察到的情況很有價值。特別是多絲悦和楊建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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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進敵人營房裏去,不但了解了敵人的兵力,還摸清了營房內
當天晚上,我和多絲悦在作戰處駐地露天用樹葉墊着睡覺,半夜後天空微 下了小雨,多絲悦
把她的大油布蓋在我倆身
從油布中伸出頭,向天空望,沒有發現異常,又把頭縮進大油布裏,但不久,又感到發生了地
震,我驚叫起來:「多絲悦,地震了。」
多絲悦朦朧地問.•「啥地震,這不是好 的。」她話未説完,我們身下又劇烈動起來,還聽到
一陣呼呼的聲音。
我説:「這不是地震是什麼?」
多絲悦抬頭看了看周圍,見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説:「哪來的地震,天還早呢,睡吧。」
我們又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張永明來到我們跟前,叫我們起床,我們忙 起床,打好搰
包,正當我提起揹包準備離開時,一隻腳卻深 陷進腐葉爛泥中,我拼命拔出陷入腐葉爛泥中的
腳,不想鞋掉進泥中了,我俯下身去摸鞋,卻怎麼也摸不着,一旁的張永明説:「我來幫你。」他
蹲下身伸手去摸,突然叫道:「不對,你的鞋怎麼越來夾得緊。」他吃驚地將手縮回來,細細觀
察了一下昨晚我和多絲悦睡覺的地方,突然,快速向我站的地方衝過來,一把拉着我的手喊道: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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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積蓄給他寄了去,幫他渡過經濟難關。整 給他寄了二年。朋友們見我如此癡情,叫我去
上海和他商量結婚的事,不能長期拖下去。我覺得有道理,買了火車票,按我給他寄錢的地址找到
他家,才發現他已結了婚而且還有孩子。更可惡的是,當着他妻子的面,他還裝着不認識我。這件
事對我傷害太大了,從此我再也不敢相信其他的男人。深怕再受騙上當。」
聽完郭玉鳳的生活辛酸史,我又氣憤又難過,難怪她這樣大的年齡還未成婚,我勸慰説:「你
也不用怕蛇驚索,天下的男人好的還是多數。J
她沉默了 一會兒,又轉為欣慰説:「不過,現在我們住院部這個傷員挺不錯,人正直厚道,他
對我真誠,也許我真的要成為他的妻子。」語音中透出幸福。
第二天郭玉鳳回到了醫療隊。
這時的張永明對我無微不至的關照,還特意從中國給我買來衛生紙、糖、襪子等 。星期天,
只要他有空,就去給我買一些吃的東西。我月經來的時候,肚子疼得厲害,他總是給我用陳艾煮紅
糖雞蛋送來。有時間,他還偷 把我換下的髒衣服拿到河邊洗了。漸漸,我對他這一舉動有所省
悟,感到這之中肯定有所求。儘管我一再謝絕他的各種關照,但他還是不折撓地做着這一切。
一天,張永明和我、還有警衛班幾個戰士去駐地後山砍柴。張永明始終和我在一起。砍完柴他
給'我捆了一捆,也給他捆了一捆,然後坐在柴上深情地看着我説:「我心裏一直藏着話想對你説,
但總是鼓不起勇氣,今天總算鼓起勇氣對你説:『我愛你。』」
九、重返東北軍區 174
騰飛起來,噴射出粗氣,再一次摔在地上。李參謀反覆多次,整
我走到死蟒的身邊一看,直令人毛骨悚然。想不到這條蟒蛇竟有小水桶那麼粗,身上堆滿了厚一
層泥巴和青苔。
黃河參、謀長讓我們把蟒蛇分成幾截,給特務營、政治部各送一截去,一條大蟒蛇倒使全體官兵
在戰前享受了一頓美餐。
第二天凌晨,我們部隊悄 接近了尤磨城,八點,司令員一聲令下,全體朝敵人的各個據點開
了槍。我們整 打了一天夜,直到第二天中午,終於佔領了尤磨城。這次戰鬥成果不小,敵人除
了個別的逃跑外,幾乎全部被我消滅。從此,尤磨置入緬共人民軍東北區的地盤。我們駐進了我/
和多絲悦曾去探險的營房。
尤磨戰鬥勝利不幾天,郭玉鳳挎着藥包,來到我們駐地,見到我和多絲悦,高興地擁抱了我
們。並吿訴説:「我被分配到前線醫療隊。」當天晚上,她和我們住在一塊,對我説,她近來愛上
了一個男同志,這個人在戰場上負傷住進醫院,他們因此而認識的。
我聽了十分高興,説:「你應該考慮個人的問題了,三十多歲的人不能再拖。」
郭玉鳳嘆7-口氣説:「我真的怕結婚,你不知道,過去在中國時我有過一個男朋友,他是上海
人,在邊防檢查站工作,我和他戀愛了三年,他山盟海誓作了不少愛我的保證。沒想到他 上海,
走時還説要我等他,上海安頓好後就來接我。沒想到他一去就不復返,寫信來還要我給他寄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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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郭玉鳳的作法是道德敗壞。郭玉鳳聽了這些話,氣得七竅生煙,她去找副院長算賬,和副
大吵大鬧。此事發生的第二天,在「天 讀」毛澤東語錄後,副院長叫全體留下來,聲稱要開一次
規模大的會議,不僅工作人員全參加,能從床上爬起來的傷病員也要求參加。在會上,副院長宣讀
了郭玉鳳兩條罪狀:第一條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竟然和住院的傷病員勾搭,把腐朽的思想帶
進了革命隊伍裏面,醫生去主動追求傷病員,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第二條罪狀是:郭玉鳳在中國
時,是一個地 道 的保皇派,也是一個小 的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為了逃脱中國人民對她的無產
階級專政,跑到緬甸來,混進了緬共革命隊伍。因此,要求大家要強有力地對她進行批判。在會
上,郭玉鳳全力為自己辯解,但副院長哪裏容她洗清不白之冤,強行給郭玉鳳定下『死不悔改的小
走資派,腐化墮落分子』罪名。」
「會議結束後,各種議論鋪天蓋地向郭玉鳳襲來,她本來自尊心就很強,又是個少數民族,哪
能受得了如此的侮辱,當天下午,她把身上僅有的六十文緬幣全部購買了泰國生產的水果糖,然後
將這些水果糖拿回醫院分發給每一個傷病員和些要好的同志。就在當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樣回到
同副院長、還有兩個女護士共住的宿舍,半夜,正當大家熟睡的時候,她把早已準備好的三顆手榴
彈拉響了。顯然,她要和緊挨着她床睡的副院長同歸於盡。然而,副院長從她白天散發水果糖的行
動中,早已預感到郭玉鳳有異常行動,因此有所警惕,當她聽到郭玉鳳床上有響動後,一下從床上
跳起來,迅速衝出門外,就在她衝出門外的瞬間,手榴彈爆炸了。郭玉鳳和同宿舍的兩個護士當場
九、重返東北軍區 我大吃一驚,搖搖頭説:「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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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明失望地説.•「怎麼不可能?在你們還沒
道你看不出來嗎?從我們一起到中央根據地起,我就傾心於你了,懇求你接受我。」
我望着他不斷地搖着頭説:「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大哥,從未往愛情上考慮,希望你去掉
剛才的想法。不然,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好處理了。我倒是希望你考慮多絲悦,她是個非常善良的
姑娘,你們能結合在一起會非常幸福的。」
張永明有些生氣地説:「你怎麼轉移目標,明知我不愛多絲悦,我愛的是你。不信我們走着
瞧,到底王衛民是勝者還我。你別忘記,我對你是不會放棄的。」
從這天起,我對張永明盡量疏遠,除工作外,我基本上不和他接觸,他送的東西我轉手送給多
絲悦。我確實喜歡張永明,我鼓勵她追求他,但不論她與他多麼親近,張永明卻對她冷淡。過了幾
天,多絲悦突然吿訴我説:「郭玉鳳死了。」
我大驚失色,説:「她是怎麼死的?.」
多絲悦吿訴我説:「前天郭玉鳳給那個傷病員寫了封追求信,結果,那封信沒有送到傷病員手
上。她太蠢了,她把她的求愛信放在傷病員的枕下,沒想到傷病員沒注意到,信卻被一個護士發現
了,這個護士把信交給了副院長,副院長對郭玉鳳本來就有偏見,見到此信,如獲至寶。她把這封
信在群眾中公開了,罵郭玉鳳是個不要臉的女人。説什麼緬甸人的規矩,只有藤纏樹,沒有樹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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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她姣好的面容已成了死灰色,豐滿柔嫩的處女身,變得冰冷僵硬而發臭。望着她,我
哭起來。前不久,我還和她同睡一床,親密長談的話語
到了極大的欺騙,她多麼渴望新的幸福生活。她這一生,總是為別人着想,她要求不高,只盼望在
極其苦難的日子裏,能得到一點 個人的愛。共產黨既然號稱要解放人類,為廣大人民群眾創造幸
福,為什麼就不能給她這一點安寧和平的生活呢?
我們把郭玉鳳的屍體抬到後山的森林中,用景頗刀挖了 一個坑,但這個坑挖得很淺,將郭玉鳳
放在坑裏,用土掩蓋起來。臨離開時多絲悦跪在地上哭着説
為啥要走這條路,為什麼事前不來找我們擺。在這世上,你赤條 來,又赤條 走,留下了什
麼?」
我也跪下來,向郭玉鳳的墳連磕了三個頭,説:「郭大姐,你安息吧,現在説什麼也沒用,只
有讓你的靈魂安息。」我又安慰多絲悦説,「別悲傷了,事已至此,沒什麼可説的,我們還是回去
吧,以免時間長了,作戰處發現我們,會帶來很多麻煩的。」
第二天,整個醫院議論紛 :奇怪,一夜之間,郭玉鳳的屍體就不見了,是被狼叼走了?但狼
怎麼能跳那麼高?後來經過副院長考查,是有人用刀子割斷繩索,盜走了郭玉鳳的屍體。消息傳到
作戰處,多絲悦緊張地問我:「怎麼辦?」我説:「別管那麼多,我們裝着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愛
怎麼查就怎麼查,反正沒人看見,也沒證據。」
九、重返東北軍區 炸死,而副院長只是背上受了點輕傷。當天晚上,在副院長的指揮下,不讓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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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警衛班的人,把她的屍體拉出去,脱去外衣,只讓她穿一件背心和內褲,用尼龍繩捆綁,吊掛在
醫院附近十字路口的一棵樹上曝屍示眾,讓她的屍體被烏鴉一口 一口吃掉。」
聽到這裏,我難過已極,氣憤地説:「這對郭玉鳳太殘忍了。關於文化大革命,軍區首長不是
説過在東北軍區不搞嗎?為什麼又去翻她在中國的老賬。婚姻問題,郭玉鳳那麼大的年紀,難道不
該談戀愛?她有權去追求個人幸福,怎麼能把這也説成是資產階級思想,她副院長當初是怎樣找的
丈夫!」 ‘
多絲悦流着眼淚,説:「不應該發生的事發生了。郭玉鳳實在太淒慘了,死了都不讓她安身'
還把她的屍體掛在樹上示眾,讓烏鴉來啄吃她的肉。」
我痛苦地沉思了一會兒説:「多絲悦,看在我們平時的友情,我想郭玉鳳雖然有錯,也是被人
逼出來的,她一個中國女性,被掛在異國土地上曝屍,太慘了。乾脆,今天晚上我倆去把她的屍體
放下來,抬到離醫院遠一點的地方埋葬了。」
多絲悦點點頭説:「好,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我們不能見她的屍體掛在樹上日曬雨淋。」
當天夜晚,天黑魆 的,山谷裏吹起一陣又 的冷風,我和多絲悦每人手裏提着一把景頗長
刀,腰上挎着自己的手槍,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作戰處,來到郭玉鳳屍體掛着的那棵樹下,多絲悦爬
上樹,砍斷繩索,郭玉鳳的屍體落在地上。這個端莊賢淑的姑娘,平常待人十分真誠溫和,此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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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嘛。不允許考慮個人問題是戰爭的需要,這種説法太絕對化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
經地義的事。你們兩個營的幹部都已經有了
來沒談過戀愛的人就犧牲了的同志,是一種悲劇。所以,你們也要給手下的幹部,特別是年紀大的
創造一些條件。」我不知道他説這些話是否從郭玉鳳事件中接受了敎訓。不過,僅此,他算緬共
中開明的領導人了。
營長和敎導員説:「參謀長放心,我們會按領導的意圖去做的,對有的思想不開化的人我們會
多做工作,特別對紅色娘子軍連的領導,她們自己有了丈夫,卻對手下的姑娘壓制,不准她們談戀
愛。」接着,敎導員講了 一些具體的事,比如有的幹部戰士偷和紅色娘子軍女兵約會,被發現
後挨了狠狠的批評,戰士和幹部都不服,行軍途中折根樹枝,上面用煙盒紙寫了「鮮花插在牛糞
上」然後將煙盒紙綁在樹枝上插入一堆牛糞中。後面的紅色娘子軍走上來,取下樹枝一看,哈哈大
笑。原來,這是譏諷敎導員的,因為他長得又黑 醜,卻在中國娶了個漂亮的姑娘。幾乎把他氣哭
了,難怪他現在有了同情心。
不知不覺我們快到司令部了。黃河參謀長叫送行的人回去。敎導員和營長轉身要走,而王衛民
都難捨難分地看着我。參謀長看在眼裏,就説:「你們兩個營的幹部先回去,王衛民跟我到司令部
去一趟,我還有事找他。」
我和王衛民不知有多高興,真是善解人意的好領導。
九、重返東北軍區 就這樣,他們追了幾天,什麼也沒追查出來,此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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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次張永明追求我遭到拒絕後,他悶悶不
不會死心的。平時他總是千方百計照顧我,希望能以此改變我的
度。王衛民雖然與我相見很少,卻經常叫他的通訊員給我捎來生活日用品和火烤牛乾巴。一天,黃
河參謀長帶着我們幾個參謀去特務營考察工作,我非常高興,這麼長時間沒見到他了,心裏十分思
念,我刻意整理了軍裝,還在臉上抹了一點緬甸雪花膏。
在特務營見到王衛民,他高興得幾乎想擁抱我,如不是黃河參謀長在場,他將失去理智。他緊
握着我的手説:「楊參謀,自從中央根據地回來,好久不見你了。」
黃河參謀長瞥了我們一眼,微 一笑,顯然已看出我和王衛民的關係,有意地説:「是呀,你
們是許久沒有見面了,今天我是特意帶她來的。讓她來連隊看 ,開個會,研究一下戰略術問
題,同時也談 當前形勢。」
當天下午,我們在特務營駐地一座學校的大院裏,開了全營大會。黃河參謀長做了目前形勢報
吿,我也做了「地方部隊帶領民兵的戰鬥情況」講話。
會散後,我們在特務營吃完飯便回軍區司令部。敎導員營長、還有王衛民送了我們一程,在相
送的途中,黃河參謀長語重心地對營長敎導員説:「你們營還有很多幹部沒對象,要給他們創造
條件。讓幹部們找到心愛的姑娘。我們共產黨幹部也是有血肉的,不要把找對象談戀愛看得那麼
一個人就要相信她。」
這令我十分感動。
接着我們又聊了一些他們連隊的工作情況,以及他和指導員的矛盾。他看了看錶,把我從地上
拉起來説:「時間不早了,剛才參謀長説過,你們還要研究工作。」説着他又擁抱了我,狂熱地吻
我。此時此刻,我幸福極了,感到他愛我 得很深,今後嫁給他,我這一生定會非常美滿幸福
回到司令部,參謀長關懷地問我:「談成了嗎?」
我害羞地一笑,算是回答。
九、重返東北軍區
待營長、敎導員走後,黃河參謀長笑着走到我們身邊,對王衛民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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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
王衛民傻乎搖頭。
黃河參謀長説:「很簡單,你和楊建軍留在這裏,我和其他參謀先回去,但你們留的時間不宜
過長,因為我們司令部還要研究工作。」
我和王衛民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説:
參謀長走後,王衛民朝我靠了過來,看 左右前後沒有人,他一下把我摟入他的懷中,一遍又
一遍地親吻。
經過一陣狂吻後,他説:「我們還是到樹林中去坐坐。」
我面紅耳赤地點 頭,跟着王衛民走進森林,坐在濃緣參天的林中。王衛民説:「我真想來看
你,但又有公務在身,加上你當參謀後,雖然我們同級別,但你畢竟是上級機關的領導,我也有幾
分膽怯。」
我説:「你不要把問題説得那麼嚴重,參謀也是人。」接着我把張永明追求我的事吿訴了他。
他不但沒有生氣,還笑起來。我問他笑什麼,他説:「有人追求你,説明你十分優秀,我選擇對
了。不過,你要正確對待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利嘛。」
我不解地説:「聽見人家追求我你還笑,難道你不嫉妒,你放心我?」王衛民寬容地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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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紅
動的機密,不便在老百姓家開,所以到山上來。會議的主要內容是•.打臘戍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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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等城市。雖然離我們現在駐地距離很遠,但根據我們部隊的實力,大家的求戰情緒,我們完
全有條件攻打大一點的城市,今天的東北軍區人民軍,已經發展壯大,我們不能老是縮在山溝裏轉
來轉去,在這山溝裏能打出個什麼名堂?所以,我們決心要去奪下臘戍,並佔領它,然後向緬甸縱
深發展,擴大根據地,擴大革命的影響。今天請大家來,集思廣益,聽 大家的意見,看 有什麼
良策。」
我看到,當八號首長講完話後,在座的人都有點膛目結舌,臘戍離我們現在的駐地幾百公里,
是緬甸東北部的一個重要城市,火車、汽車、飛機都通,敵人駐有重兵,支援十分方便。我軍此
去,不但是長途奔襲,而且孤軍深入,遠離根據地,倘若打不下臘戍,倘若被敵人切斷歸路,後果
不堪設想。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輕易發言。擁護麼?這明明是一場冒險。反對麼?肯定會被扣上一
頂貪生怕死的帽子,於是,會場一片沉默,誰也不敢貿然發言。
見會場冷清,八號首長又説:「如果大家沒有意見的話,我提出作戰方案。」
七號首長咳了 一聲,清清喉嚨説:「對攻打臘戍,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第一,我認為根據我
部隊情況冒險性很大,是不 請八號首長考慮;第二我們雖然部隊擴大了,同志們的士氣比較高
昂,但從這裏到臘戍,要通過多少敵人的據點,我認為還是搞農村包圍城市,一步 地奪取城
市,這樣有把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第三,如果非要打臘戍,我們會放棄了農村,我們奪取了
十、臘戍慘敗 184

-、胤戍惨敗

在我們東北軍區,有中國解放軍派駐的常顧問團,顧問團的權力是非常大,時常重大決策
都由他們做出。顧問團的最高指揮官,我們稱呼為八號首長。一天,八號首長通知司令員、參謀
長、作戰處參謀等到指揮部去開會。所謂指揮部,可説是凌駕於東北軍區之上的指揮機關。
當我和多絲悦來到離我們駐地不遠的一個小山包上,只見小山包附近崗哨林立,我們向哨兵説
明了來意,放行了。沿着一條小路走到塊平點的草地上,這裏已有不少人圍坐着,首長們圍着
鋪在地上的地圖談論什麼,我們悄聲地進入人群中坐下。
首長們見開會的人員已到齊,宣佈開會。
七號首長宣佈説:「請八號首長把整個作戰的方案向大家講。」
八號首長,也就是今天參加會議的最高領導,個頭不高,胖胖的,挺着一個小圓肚,膚色白而
透紅,顯出一副將軍風度。他看了看地圖説..「今天我們要開一次大的軍事會議,因關係到部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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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罌粟花紅
勤工作。會後第五天,司令員又叫我們所有的參謀去作戰部隊檢查情況,我和多絲悦來到特務營檢
查。檢查完後,我們在營部吃了午飯,多絲悦説不急着回去,把檢查的情況和營的幹部交換一下。
我高興地同意了。我當然願在特務營多停留。
多絲悦吿訴我:「攻打臘戍的主要部隊是特務營和一,可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誰也保
證不了能生還。你現在應該利用這午休時間去見王衛民,説説話。」
我感激地點點頭,説:「快打仗了,我們見 面也好,只好委屈你一個人在營部休息。」
我來到王衛民所在的連隊,恰好他也正準備到營部來看我,我們在路上相遇。兩人站在路邊,
他心情沉重地説:「你是作戰參謀,這次攻打臘戍的戰鬥,你一定有想法,我問你到底打得赢不
贏?」
我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好。
他直問地説:「為什麼要違背農村包圍城市的原則?帶着部隊,長途奔波,這樣做,簡直叫大
家去送死嘛。」
我心情也十分沉重,但有什麼辦法,東北軍區 事顧問團最高領導人定下來的事,誰能反對得
了?這些中國解放軍的指揮官,怎麼能不顧緬共人民軍的實際,瞎指揮?我有幾分哀傷地説:「他
們定都定下來了,想得通要執行,想不通也要執行。本來,開作戰會議時,領導們就爭執很大,但
八號首長下了決心,他們也無能為力。最近很可能就要出發了,我特意來看 你。」
臘戍後,敵人從四面八方調動兵力,我們怎麼站得住腳?」
十、臘戍慘敗 186
七號首長説完,大家不禁七嘴八舌地説起來,幾乎都是附和七號首長的意見。
羅湘司令員笑了笑,沒有吱聲,黃河參、謀長也同意七號首長的見,要求八號首長重新考慮攻
打臘戍的計劃。
八號首長根本不重視眾人的不同意見,充滿自信地説:「同志們,毛澤東主席講,我們不要做
小腳女人,前怕狼後怕虎,對這次攻打臘戍,我是經過周密思考的,而且是有十分把握的。我現在
就下達命令了 .•攻打臘戍的任務,由楊再應副參謀長擔任指揮,他在一線,我們在二線,具體攻打
的任務交由一營、三營和特務營就足夠了;二營和炮營、警衛營暫時留在二線,隨時做好增援的準
備,具體時間五天以後另行通知。
我望了 一眼坐在八號首長旁邊的楊再應,他皮膚白白的,.顯得很有精神。多絲悦吿訴我他是果
敢來的,跟隨果敢部隊司令員彭家聲多年,後來彭家聲部隊和緬甸共產黨合作,緬甸共產黨就任命
楊再應為東北軍區副參謀長。
就這樣,攻打臘戍的計劃草率地定下來。
七號首長由於意見被否決,但他又不能服從八號首長,會後他以胃炎患發為由,回中國治病
去了。
會議的第二天,司令員把政治部主任、後勤部 長叫到司令部,又佈置了戰前的政治工作和後
189 罌粟花紅
我將自己的胸部緊貼着他的胸,雙臂抱着他的腰,我不由得想,萬一這次打臘戍他回不來怎麼
辦,他是今生我最愛的人,我不能沒有他。這時,我想起了上次戰場我們抬的那個
員,説他一生沒有嘗過女人的味道。我顧不得羞澀,忽然脱掉自己的軍衣褲,朝他撲了上去,緊
緊擁抱他説:「衛民,我們既然決定要結婚了,我就是你的人,今天,我願把一切給你。」
王衛民激動地抱着我,接着也脱掉自己的軍衣,把我抱着平放在森林的草地上,壓着我身上狂
吻。我完全陶醉了,感到天是那麼藍,樹是那麼綠,地似乎在旋轉。這時,王衛民也瘋狂了,但就
在他要偷吃禁果的時候,他一下理智了,慢 站起身來連 説:「不,不,不能這樣,我們的愛是
神聖的,在沒有正式結婚前,不能這樣對待你。」他重新穿上衣服,也幫助我穿上衣服。和我平坐
着。我傷心地哭起來,雙手握拳狠 打着他的胸膛。痛苦?感激?我説不清,我只知道我更加地愛
他。
我們從特務1查戰備情況後的第三天晚上,指揮部一聲令下,楊再應副參謀長帶着我和司令
部劉參謀、多絲悦一起,隨着部隊,整整急行軍了一個星期,來到了臘戍附近。一路上,我們像上
次去中央根據地一樣,穿着密林走,躲過敵人沿途設置的明碉暗堡。報務員把二線指揮員發來的電
報給我。我一看,是命令我們當天凌晨攻打臘戍。我把電報交給了副參謀長。他立刻作了進攻的部
署。
凌晨,副參謀長對着空中打了三顆綠色信號彈,一場錯誤的戰鬥開始了。
十、臘戍慘敗
王衛民深情地望着我説:「謝 你來看我,我真想你。還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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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説:「什麼事?」
他説:「站在路上不好説,我們還是到偏僻地方説吧。」他拉着我走下路基,進入森林,立刻
緊緊抱着我,他又對我進行狂吻,激情之後,他説:「打完臘戍後,我準備和你結婚。我想,你也
是幹部,我也是幹部,我們都符合結婚條件。」
我溫情地靠在他的懷裏點頭,「我同意,臘戍戰鬥後我們就向組織上送申請報吿,等組織上
批准後,我們請半個月的假,回到中國去看 親人。」
他説:「我依你。」興奮地對着森林上空長嘆一聲,「嗨,我多麼想今天就和你成婚。但還沒
打臘戍,誰知會在這場毫無把握的戰鬥中發生什麼情況,我還能活着回來麼?」
一個濃重的陰影突然罩在我的心頭,是啊,此一去是生死誰也不能預料。
王衛民聲音有些哽咽地説:「也許我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但我希望你能活着回來,如果我犠牲
了,請你今後回中國時去看我的父母,向他們説我在緬甸的情況。」
我心裏湧起了股寒流,望着王衛民那張英俊的臉,真有點「風蕭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
還」的預感。忍不住哭起來,緊 抱着他,並用哀求的口氣説:「不許你説這個話,你一定會安全
返回的。」
王衛民也流淚了,傷心地説:「戰爭是殘酷的,何況這是一場冒險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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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人。他走了,我也不想離此撤退,不能在生同床,但願死後同墳。
多絲悦急匆 跑過來説:「你還在這裏愣着幹啥,大家都在突圍了。還不快撤退。」
我對多絲悦説:「你們走吧,王衛民死在這裏,我也不願跟着你們回去……」
多絲悦急了,衝上來給了我兩個巴掌:「你怎麼這麼糊塗,他已經犧牲了,你還守在這裏幹什
麼。這簡直在等死。」她一把拉起我。這時我手裏還提着王衛民的頭。我説:「走也可以,但我們
要把他的屍體揹出去埋了,他太淒慘了。」
多絲悦説:「在這緊急關頭,活着的人都難以脱身,你還能去顧一個已死的!王衛民犠牲了,
不只你一個人難過,難道我不難過嗎?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呀。現在,你應該堅強地站起來,保全
生命,今後為他報仇,這才是正確的。快走。」她不顧一切地拉起我,我抓起了王衛民的揹包,一
手提着衝鋒槍,被動地被多絲悦拉着走。
臘戍火車站裏,牆內是我們,牆外全是敵人。楊再應副參謀長大聲命令.•「特務營 長,用火
箭彈把牆摧垮一個缺口。大家準備好,從摧垮的缺口突圍,邊打邊跑,能跑岀多少算 。」
這時,只見特務營一個戰士提起火箭筒,對着左邊的牆發射了一發火箭彈,火箭彈爆炸了,牆
上出現了一個大缺口,我們先是一陣猛烈的火力,向牆外敵人掃射,然後各人不顧一切地往外衝,
I個被敵人火力打倒了,另一個又往前衝,又一個倒了,又一個往前衝,誰知道被敵人的子彈打倒
了多少人?踏着前面犧牲的同志屍體,從缺口衝了出去。當我們快要衝出敵人包圍圈的時候,突
這時一營開始向臘戍火
十、臘戍慘敗 190
十個小時,把臘戍佔領了。楊再應帶着我們幾個參謀也進了城。在路過一家銀行時,副參謀長命令
説:「去,把銀行裏的錢全拿出來捆在馬背上,能守我們就守,不能守我們就拿着錢撤退。」我把
命令傳達給特務營一連,一連的戰士們攻進了銀行。我站在銀行外,見戰士們用鐵杆去撬保險箱,
但保險箱太堅固了,又隱藏在鋼筋水泥中,他們用炸藥和火箭筒轟,都未能把保險箱炸開,折騰
了半天,對保險箱毫無辦法。這時劉參、謀來吿訴我説:「已得到情報,敵人從四面八方調兵殺回臘
戍城來,希望你們立即離開銀行,做好撤退的準備。戰士們無奈,只在銀行櫃台上抓了一些小錢,f
隨着我離去。當我們來到臘戍火車站集中的時候,只見敵人黑壓一片,從火車站外圍朝我們包,彳
了過來,一輛火車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呼嘯前衝。楊副參謀長説:「火車上全是緬甸政府軍,敵人的
增援已到,立即突圍,撤出臘戍城。」
這時,我朝四周看了看,猛然間看見王衛民肩上扛着火箭筒朝開來的火車衝了過去,在火車離
他只有一百米的時候,他對着火車,射岀一枚火箭彈,立刻擊毁了火車頭,一塊被擊碎的火車上
的玻璃,懸空飛了過來,飛到王衛民身邊,恰好對着他的脖子旋割過去,立時王衛民的頭和身子分
了家,他倒在了臘戍火車站地上。我見狀,不顧一切地呼着他的名字撲過去,衝到他的身邊時。他
已犧牲了,滾在一邊的頭,圓睁着雙眼,大張着嘴。我感到天旋地轉,撿起了王衛民的頭,抱起他
的身體,傷心地大哭起來,他果然走了,他果然不復還了,老天怎麼這樣狠心,硬是奪走了我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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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看不過去了。儘管心裏明白他不能喝水,仍一把搶過多絲悦手中的水壺,説:「現在顧
不得了,參謀長,你想喝就喝吧。」我扶着他用軍用水壺對着他的嘴,讓他一口
他喝下水後,精神好了許多,連連説:「謝謝,謝謝你們的理解,但是同志們,我不行了。」
説完他緩 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一個正青春焕發,精明強悍的指揮員被這場瞎指揮的戰爭葬送
了。
我們一邊哭着,一邊在路邊挖了個坑把他埋葬 。之後,就朝着二線指揮部方向走去。但我們
到了他們的駐地,卻四野空,不知二線指揮部撤離到何處去了。到此,打臘戍的部隊已群龍無
首,一時混亂不堪,為防止敵人的追擊,只有各人尋各人的路逃走。
我們幾個人正商量着如何尋找歸路的時候,一股埋伏在附近的敵人又向我們衝過來。我們只好
邊打邊撤,我跑進了森林中,這時才發現我和同志們衝散了,只有一個緬甸姑娘還和我在一起,她
叫馬麗,是報務員。我問她:「小馬,其他同志們呢?.」她對我搖了 頭説:「不知道,在這種情
況下,各人只顧逃命,誰也顧不上誰。」我又問她:「你的電台呢?」她説:「電台被林小聰揹走
了。」我説:「那我們現在只有相依為命了。」
我們朝山上走去,由於沒有指南針,只好在森林中瞎闖。整 走了一天夜,連東南西北也分
不清楚。我十分焦急地對馬麗説:「現在也不知到了哪裏,萬一走了相反的方向,那不是越走越遠
了?!」
十、臘戍慘敗
然,一顆子彈穿進了楊再應副參謀長的胸膛,他倒下來了。我們幾個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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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由劉參謀揹着,我和多絲悦邊戰 走,總算衝岀了敵人的包圍,來到臘戍西山上,這時副
長由於流血過多,自己已意識到離死不遠了,他掙扎着對我們説:「把我放下來,不要成為你們的
累贅。」
我説.•「參謀長,有我們在就有你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要考慮那麼多了,我們就是輪流揹也
要把你揹出去。劉參謀讓我來揹一段路。」
劉參謀説:「不,你是女同志揹不動,還是由警衛員和我輪流揹。」
我們揹着副參謀長又走了五公里,他又一次提出來:「放下我,這是命令。」.
正揹着他的警衛員不得將他放下來。
副參謀長此時臉色異常蒼白,吃力地説:「同志們,我不行了,回去後希望轉吿指揮部領導,
説我沒有完成他們交給的任務。我請求你們給我喝一口水,我太渴了,太想喝水了。」他把嘴張得
大大的等待着。
劉參謀拿岀軍用水壺,準備給他餵水。
多絲悦忙搶過水壺説:「我聽醫生説過,受傷的人是不能喝水的,喝了水會加速他死亡。」
楊副參謀長望了多絲悦一眼,很痛苦地再次要求道:「顧不得那麼多了,我最後求 你們給我
喝口水。」
馬麗哭着説:
195 罌粟花紅
敵人愈來愈近了,我努力拉她也不動,情急之中,馬麗彎下腰狠咬了我拉她的手。我一驚,
不禁縮回手來。馬麗説:「你快跑我掩護你。」説着她轉身用衝鋒槍向敵人掃去。無可奈何,我只
得隻身往山上跑,身後的槍聲更激烈了。顯然馬麗在作最後一搏,拼命阻擊敵人。
我跑到了山頂,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躲着。這時,山腰下已沒有槍聲了,估計馬麗已犧牲。我
不由得傷心地流下淚來。這是|個多好的姑娘,雖然初識,但她的善良、熱情深 感動我,特別在

臨危時毫不猶豫地犠牲自己。她如果不參加緬共,不來搞什麼階級鬥爭,以她富裕的家庭,也許現
在在美國或者歐洲哪間名牌大學攻讀博士位哩。然而,現在她被打死在這荒山野嶺了,屍橫荒
六xo
KT

傷心地哭了一陣後,我靠在一棵大樹上困乏極了,但不敢睡,怕敵人追上來。現在只有我一個
人了 ’該怎麼辦?異國他鄉,舉目無親,而且還困在敵人窩裏,甚至連此處是哪裏也不知道。往哪
走?向哪個方向?等待我的命運是什麼?馬麗的結果,難道也會降臨到我的身上?
我絞盡腦汁,想了諸多方案’但最後決定還是快點離開此處,敵人既然已發現了我’不會輕易
放過的,我一個年輕女子,萬一被那些緬甸政府軍捉住了,後果不堪設想。我吃力地站起來,毫無
目標地一直往前走,翻過了一座大山,淌過一條大河,又開始翻山,整 走了三天, 也不知到哪裏

了。這天,我走進一片竹林中’感到四肢乏力,行動極其困難,腹中嘰咕亂叫。餓極了,這幾天幾
十、臘戍慘敗 194

馬麗不禁哭了起來説:「那怎麼辦?」
我想了想説:「我們暫時不忙行動,還是先躲藏在這裏,等遇到路過的老百姓,打聽清楚道路
再走。」
由於帶的乾糧吃完了,只好到林子附近,看 能不 求得老百姓的幫助。
我們開始試探着朝森林外走。走着 馬麗突然又哭起來。
我吃了一驚,忙問她哭啥。她説:「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被敵人打死了。我在仰光的爸媽
媽痛不欲生:::」 /
我同情地望着她,經過這兩天相處,我知道她是仰光一個大資本家的女兒,為了追求真理,參
加了緬共,不想落得如此下場。我只好安慰她説:「你也別哭了,我們現在走出去尋找一線生機,

也許事情並不那麼絕望。」
天亮的時候,我們盲目地來到一座村寨邊上,在一處用竹筒做澗槽的泉水旁,喝足了水,又洗
了臉。正當考慮着如何進村子時,突然發現左側的霧中,隱隱出現了無數條人影。我細 辨認,大

吃一驚,忙對馬麗説:「快跑,是敵人。」我們又重新向山路上跑去。敵人也發現了我們,快速地
向我們追來,邊追邊叫邊放槍,我們也邊跑邊還擊。跑到山腰上時,馬麗叫起來:「我的腳像被繩
子捆着似的,怎樣也跑不動!我死定了,你走吧,別讓我拖着,你一個人逃命要緊。」

我上去拉着她的手説:「別説那麼多,快跑,敵人追上來了。」

4
197 罌粟花紅
見着冷飯,我更餓了,接過來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
大媽問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我感到非常茫然,是呀,我該怎麼辦?顯然此處離東北軍區已相常遙遠了,以我現在的體力,
一個單身女子,路又是非常不熟,馬上回東北軍區是不可能了,但回不去在這異國他鄉又怎麼生存
下去呢?我遲疑地説:「我很希望盡快找到我們的部隊。」
大媽微笑着説:「要找到你們的部隊很難,除了見到你,我們還從來沒見到過你們的部隊。再
説,你老在這山上轉去來也不是辦法,即使不遇上政府軍,也可能被老虎吃掉。」善良的老人説
到這裏,思索了一陣説:「這樣吧,這裏離我們村子有五里路,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回村去拿幾件
衣服褲子來,讓你穿上緬族人的服裝,跟我下山,先在我家住下來再做打算,怎麼樣?.」
我不無疑慮地望着大媽,嘴裏説着謝 ,心裏卻打着鼓:這大媽不會出賣我?畢竟和她初識,
而且在敵人心窩裏,我不能不多慮。
大媽提起籃子,臨走前再一次交代説:「你一定要呆在這裏,千萬別走開,不然我來了找不到
你。」
大媽走後,我的疑慮更重了。從外表看,這位大媽是個忠實厚道的人,但我又不能想到她可
能去向敵人報吿。中國人常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媽的善良我不能不信,
也不能全信,還是提高警惕為好。我看身邊不遠處有一座密林,便鑽進密林中,爬到樹上躲起
十、臘戍慘敗 196
乎沒有吃什麼食物,舉步維艱,突然一陣昏眩,頭重腳
過了多長時間,耳邊微 聽見有人在呼喚:「小姑娘,醒醒.::•」一遍又一遍,
音似乎從很遠傳來,漸漸又似乎對着我耳朵在喊。我慢 睜開眼,看清了:原來是一位五十多歲的
老大媽坐在我身邊,她身着緬族的衣服,一臉慈祥。見我睁開了眼她高興地説.•「你總算醒來了。
我今天到竹林裏來砍竹筍,發現你昏倒在地,還以為是一具屍體,後來,細細觀察,發現你還有呼
吸。從穿着上看,你是緬共人民軍吧?」
我點點頭。
34

大媽問我:「你為什麼在這裏?」,
我坦白地説:「不瞞大媽,我是參加臘戍打仗,打敗了後各跑的,我和部隊失去了聯繋,一
個人在山上轉了許多天,也不知這是哪裏。」
大媽説:「這裏是動納。」
我問:「你們這裏有人民軍嗎?•」
大媽説:「沒有,我們這裏按你們的説法還是敵佔區。關於緬共人民軍,我是村裏去做生意的
人回來説的,見你這身打扮,我猜想你可能是的。你一定很餓吧? J
我點點頭説:「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過飯了。」大媽忙從旁邊的竹筐裏拿出一包冷飯遞給我説:
「你吃吧。」
199 罌粟花紅

頭,挖了個坑,把槍的碎件埋了起來。接着帶 我下山,邊走邊説:「你千萬要記住,如
起,你就説是我的親姪女,從大水溏來的。「
我跟着大媽,來到山下邊的一個寨子裏。大媽家住在寨子的北邊。她家的房子和寨裏的大部份
房子一樣:茅草蓋頂,竹笆做牆。
當天晚上,大媽吿訴我,她姓王,是這個寨子唯一 一戶漢族人家,她是當年抗日戰爭時期,參
加中國青年學生組成的民黨抗日遠征軍。她隨丈夫一起遠征到了緬甸,在緬甸被打散,流落到這
個寨子裏。她打死過很多日本人。原本想,他們流落到這裏只是暫時住一,以後設法返回中國。
不想,由於返回中國有種困難,一晃就在這裏居住了幾十年。.生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現在兒
子在仰光讀大學,女兒已出嫁三個月了。家裏只有她和老伴。」
聽完老人的訴説,我不由得產生了敬意,難怪她會冒險救我,原來出自中國情結。我和她的距
離大大縮短了。從此我和王大媽 爺相依為命,白天我隨王大媽上山種包穀,晚上睡在大媽家火
塘邊的竹笆床上,基本不出去串門,也不與村子裏其他人往來。只是留心着返回部隊的路線。
一天晚上,一夥人來到王大媽家串門,進門就問:「王大媽,聽説你們家來了親戚,我們特意
來看看。」
王大媽大方地向眾人指着我説:「這是我的姪女,幾年不見,沒想到她長成了大人,我妹老關
心着我們,叫她女兒專程來看我們的。今後還請各位多關照她。她的名字叫建軍,以後就叫她小娟
十、臘戍慘敗 來,雙腿夾着樹幹,緊握衝鋒槍。心想.
198
去見她,如果她帶來緬甸政府軍,我只好以死相拼了。
一個鐘頭後,大媽返回來了,提着砍竹筍用的竹筐,在樹林裏轉來 去,顯然她在竹林裏未見
到我,尋找進密林中來的。邊走還小聲呼唤着:「小姑娘,你躲在哪裏,快出來。」
我觀察了下她前後左右,確認沒有帶到人時,才從樹上滑了下來,到了大媽身邊。
大媽見到我高興地説:「看把我急得,還以為你
當兵的野妹子,就像我年輕時一樣。」
我發覺大媽的性格很爽朗,便問:「大媽,你也當過兵嗎?」.
大媽嘆了一聲•.二言難盡,以後慢的吿訴你,現在你把我帶來的衣服換上,然後把你的t
服、揹包捆在一起。」
我順從地脱下軍衣,換上大媽帶來的一套當地人穿的衣服。大媽説:這套衣服是她女兒曾穿過
的。換好衣服後。大媽將我的衣服擦根火柴燒掉。接着,又拿過我的衝鋒槍,對着大樹狠 砸去,
她的力氣真大,兩三下,便將槍砸斷,槍筒也砸扁了。我心痛地跑在她面前,拉着她説:「大媽,
我求求你別砸我的槍。我沒有了槍,今後怎麼去找部隊。槍可是我們當兵人的生命。」
大媽拍拍我的頭説:「傻姑娘,你不知道,這槍會是你闖大禍的禍根。現在只有消毁你是緬共
人民軍的一切證據,才能安全和我住在一起,等待機會去找你們的部隊。」説着,她用帶來的小鋤

4
201 罌粟花紅
主人一個人可以。這家女主人穿一身景頗裝,見我們到來,高興地迎着,用標準的中國漢語説:
「王大姐,總把你們盼來了,請坐。」我想,她就是王大媽所説的遠征軍的流落者了。想不到她變
成了一個地道的景頗夫人。
王大媽説:「李妹,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姪女小娟。」她對我説:「小娟,叫李
阿姨。」我恭敬地叫了聲「李阿姨。」
她高興地説:「王大姐,你真有福氣,我過去怎麼沒聽説過你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姪女。」
王大媽説:「我也多少年沒見了,還是四個月前,我妹 聽説我兒子去仰光讀#1,女兒又出嫁
了,才特意派小娟來照顧我們倆老口的。」
中午,我和王大媽參加了婚禮。景頗人的婚禮,按當地習慣要殺頭牛,在露天煮飯,在住房旁
邊草坪上搭起架子,地上鋪上一層樹葉,客人們就在架子下圍坐着,吃飯不用碗,每人發一張芭蕉
葉,將菜和飯舀在芭蕉葉上,邊聊天邊吃。
午飯後,我們隨着娶新娘的隊伍返回。隊伍後還牽着兩頭牛,這是新娘的奩嫁。李阿姨的兒子
和新娘各騎在一匹馬上。人群中,有人敲着芒鑼,唱着歌,浩 蕩 ,十分熱鬧。
當天下午,王大媽帶着我準備回去,李阿姨卻執意不讓走,堅決要我們過一夜,第二天回去。
人生真是不可預測,倘若我們走了,一切都會平 安 。王大媽推托不掉只好留下,誰知就此遭來
一場大禍。
十、臘戍慘敗 吧。」接着王大媽又把在場的人介紹給我,這位要我叫大嫂,那位要我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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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的打獵英
之後,大家圍坐在火塘有説笑,還喝了許多包穀酒。直到後半夜人們才陸續離去。
轉眼間,我在王大媽家住了四個多月。這期間,我特別思念在臘戍被打散的戰友,想着多絲
悦,也不知她現在的處境怎樣了,還活着麼?更讓我忘不掉的,是在臘戍火車站被炸飛的玻璃片割
掉頭的王衛民,他是我的初戀,我的未婚夫,想不到竟然死得那樣慘,每 想到他就忍不住流淚,
好幾次從夢中哭醒。
一天大媽揹着包穀去街子賣,回來時買了套花衣服要我穿上,當我穿上後,大媽高興地説-一•
「阿唷,我們建軍這樣漂亮,像仙女一樣。」停了停她説:「明天,你隨我一道去看我一位老朋
友,他也是中國遠征軍留下來的。他兒子結婚,來的客人多,也許能打聽到點你們部隊的消息。」
我一聽高興極了。
第二天我在王大媽帶領下,出了寨子,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一個比王大媽所在寨子更的
子,這個寨子的房子雖然也是茅草蓋頂竹芭做牆,但全是兩層,和中國景頗族的房子樣式相像.•下
層養家畜,上層住人,可以看出這是個景頗族山寨。我們到了寨子中間的一家竹樓,樓外圍着許多
人。我們從樓梯上到 層房屋,經過第一道門子,脱去鞋子。到第一道門,見門上掛着一個乾縮的
牛頭,牛頭旁邊掛着一把景頗刀。王大媽吿訴我:「景頗人的習慣,客人不能從後門出入,只有男
203 罌粟花紅
老爺催促王大媽翻譯我説的話。王大媽無奈,只得翻譯了,從她為難的表情上,可能語氣上做
了變通。
老爺聽罷大笑起來,説:「你也不問,在這二百里之內的地方都歸我管,不管你從哪裏來
的,到了這個寨子就是我的臣民。你一定得下跪。」
王大媽忙勸我説:「建軍,好漢不吃眼前虧,跪下吧,他是這裏山官,惹不起啊。」
山官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突然改變了主意説:「其他人都起來吧,這個姑娘也不用下跪了,
我就喜歡這樣任性的姑娘,哪怕有剌的野玫瑰,我也要採摘。」
王大媽嚇出一身汗,悄聲對我説:「跳舞去吧。只有先應付一下,然後再想法脱身。」
我順從地又和大家一起跳景頗族的山區舞。跳完舞後,王大媽拉了我一下,我們偷 溜走。連
夜趕回王大媽住的寨子。沒想到第三天李阿姨突然跌撞地跑來説:「大事不好了,山官老爺看
中了你們家姪女。你們雖然跑了,但他卻盯着我不放,追問我你們是哪個寨子的,我不吿訴他,他
就要放火燒我家的房子。無奈何,只好把你們住的地點吿訴他。山官要我來提親,他要娶建軍做老
婆。」
王大媽聽後,非常吃驚,長長嘆了口氣,在屋子裏轉來 去,不知該怎麼辦。
李阿姨接着説:「山官還説,三天過後就要來送彩禮了。」
我聽了又氣惱又緊張,説:「大媽,我死也不會嫁那個山官。」
十、臘戍慘敗 天黑的時候為了慶祝這一對新人的婚禮,人們歡聚在寨子裏一棵大青樹下的草坪上,燒起了篝
202

火,敲起了芒鑼,全寨的男女老少都趕到這裏來,手拉手跳起了景頗舞蹈,我和王大媽是
主人的至友,當然要參加,我們來到草坪上,也被這熱烈氣氛所感動了,王大媽對我説:「你可能
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今晚你就開心點和大家一起跳舞,忘掉你心中的愁苦。」
我在王大媽的指導下,走進跳舞場,拉着素不相識的景頗姑娘跳起來。果然,在歡樂中,我的
心情特別好,許久以來,從來沒有如此輕鬆快樂,一直忘情地跳到了午夜十二點。
正當大家興高彩烈的時候,突然有人喊:「老爺到!」 .
整個舞場,立刻停下來,歡樂的歌聲也戛然消失。
這時一位三十多歲,肌膚黝黑,體格粗壯的漢子,在幾個身佩景頗長刀的保鏢護送下,走進舞
場,頓時舞場上的男女老少全都跪下,只有我一人站立在人們中間。老爺向眾人瞥了一
眼,然後目光直射向我,顯岀一副非常吃驚的樣子。愣了一瞬,向我身邊走來,用景頗語嘰哩咕嚕
對着我不知説了些什麼,我只對着他搖搖頭,跪在一邊的王大媽忙站起來用中國話對我説:「老爺
問你,為什麼不下跪。」
我説:「為什麼要向他下跪,我又不是這個寨子的人。」
王大媽對我的回答十分驚嚇,剛才眾人下跪時,她曾拉了拉我,但我不懂禮節,也沒反應過
來,看來闖禍了。
205 罌粟花紅

r一、異鄉漂泊

帶着惜別的心情,王大媽像送出遠門的親生女兒似,給我洗了頭,又找出一套半新的土布男
裝,一頂藍色的遮陽帽給我穿戴上。立時,我變成了 一個小伙子,大媽語重心長地説:「山中有餓
狼,路上有盜賊,你換上男裝上路方便一些。」
我流着淚向大媽吿別了,獨自一人沿着山間小路,向灰濛的遠處走去。
根據王大媽的指點••出了村子,前面一座山叫棒頭山,順着山腳的羊腸小道攀登,到了山頂後
沿山樑而行,再順山而下,到達薩爾溫江,渡過江後再翻越捧線山和與之對峙的幫鴿山,便進入麻
栗壩的幫鴣寨,從幫鴿寨到大水溏還要走一百多里。從王大媽家到大水塘,整個行程是二百五十多
里。
'我走了整一天,天黑時,攀上了棒頭山頂,為了防止山官可能派出的追兵到我,連夜腳不
停步,整整又走了一夜,天亮時抵達景頗族聚居的龜頭寨。此時我已極度疲憊,饑腸轆 ,在寨外
十、臘戍慘敗 王大媽理解地點 頭。知道這是個火坑,怎麼忍心把我往火坑裏推。她焦急地在屋裏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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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忽然,果斷地説:「建軍,現在只有一條路,快逃。
姑娘。大媽留不住你了。」
我也覺得這是上策,如果再留在大媽家,肯定躲不過山官的魔爪,現在真的只有遠走高飛另謀
出路了。只是我這一走,那個山官會不加害大媽呢?我感到異常難過。這幾個月,大媽像親媽
一樣待我,我不但 能報答,反而給她帶來災難,忍不住哭起來。
王大媽看出我的心思,説:「建軍,你不用擔心我,你走後,我會有辦法與山官周旋的,你忘
了,我是遠征軍的老戰士,你放心走吧。我有個妹 叫王阿琴,二十年前從中國出來,聽人説她流•
落在麻栗壩的大水溏,那地方漢人多,也不屬於這裏的山官管轄。你先到那裏躲一 ,等風聲過後
再設法找你們的部隊,或者另謀生路。」説着,她從手上脱下一隻玉鐲遞給我,「這隻玉鐲是我媽
媽出嫁時外婆給她的,我媽一直當寳貝收藏着。我岀國時,我媽怕我們姐妹失散,給我們一人一
隻,你帶着它去找我妹 ,她見物如見人,就會收留你了。」
我接過玉鐲只覺得有千斤重,雙手也不住顫抖。大媽真是恩重如山,我今生世變牛馬也難
以報答。同時,我心裏又罩着一層厚 的陰雲,此去大水溏,又會有什麼樣的事在等着我?大媽與
妹妹王阿琴已二十年沒往來了,而且,只是聽説她在那裏,她真的在那裏嗎?倘若她不在,倘若找
不到她,我將如何辦?
207 罌粟花紅
草搭蓋的小屋,炊煙從屋頂上升起,離茅屋不遠處的江邊上,一根粗繩,一頭拴在一塊大石頭上,
一頭繋着一隻小船。一見船,我心中一喜,渡江有希望了。我朝茅屋走去,推門進屋,屋內幾乎沒
什麼傢具,一個白髮蒼 、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火塘邊煮吃。對我的進屋,老人似乎感覺到了,
但他沒有理睬,也許他覺得屋裏什麼也沒有,即令來了賊,也無啥可偷。我走到老人身邊問:「老
大爺,江邊的船是你的嗎?」
老人抬頭看了看我,沒有回答,又低頭做他的吃食,屋內飄起股魚肉香,原來他在烤魚。
我提高了點聲説:「老大爺,我要過江去,江對面住着我姑媽,帶信來説她病得很厲害,求求
你送我過去。」
老人仍沒有反應。他難道耳聾?由於心急,我忍不住哭起來,「咚」一聲跪在老人面前。
老人一下震驚了,他看着我,顯得很激動,長 嘆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烤魚,站起身來説:
「起來吧,人不惕心不流淚,我送你過江。」原來,他不聾不啞,從那睿智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他
一定看出我的難處。
老人在屋內拿起木漿,走出茅屋。我跟着他出了屋,只見他在石頭上解開船繩,對我説:「上
船吧。」
船離岸了,在奔湧的波濤中飛蕩。老人駕着雙槳,輕鬆自如地划着,遇上再大的波浪,他不急
不躁,沉穩操縱着手中的槳,小船化險為夷,真是一個駕船的好手。
十一、異鄉漂泊 的小路邊,見到了一個二十來歲的景頗姑娘,正在用竹筒接從澗槽上流下來的泉水。她身後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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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虎頭虎腦的大黃狗,一見到我呲牙咧嘴,兇惡地瞪着眼,我不由得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
頭,防禦狗的攻擊。姑娘見到我,笑着説:「小兄弟別怕,景頗人的狗只看家不守路,它不會咬你
的。」我丢下石頭,大着膽想從她身邊過去。當我到她身邊時,她又問:「小兄弟,從哪裏來?這
麼早就到這裏,要到哪裏去?」
我含糊地説:「到麻栗壩去,我姑媽病了。」
姑娘已接滿水,將水筒放入篾籃裏,然後把篾籃揹帶套在頭上,揹起篾籃,熱情地説:「這裏
離麻栗壩還很遠哩,天這麼冷,到我家烤火吃點東西再走。」
我真的是又冷又餓,多想去烤火吃點東西啊,但又一想,此處還是山官管轄的地方,萬j山
官的追兵來了,我會被生擒活捉的!只有過了薩爾溫江才安全。於是我咬 牙,頂、住了冷和餓,對
姑娘説:「謝 囉,我姑媽病重,不早一點趕到,怕見不了最後一面。
順着山樑的陡坡而下,直到了薩爾溫江的棒線渡口,我才坐下來歇。此時已近中午,肚子餓
得厲害,突然想起我掛包裏還有王大媽準備的冷飯,便拿出來就着江水吃,邊吃 打量周圍,薩爾
溫江洶湧澎湃,像一隻發了怒的虎,被挾持在棒頭山和幫鴿山峽谷之間咆哮。在江邊見不到一戶人
家,也不見一條渡船,我有些焦慮了,沒有船,怎麼過江?不由站起身來四處望望,忽然間,見不
遠處飄起股炊煙,顯然那裏有人家。我向炊煙處走去。不到十分鐘來到了山凹中,這裏有一座用茅
209 罌粟花紅
了安葬妻子,他不得 借高利貸,以後的境況愈來糟,欠債越來越多,為了逃債,他又
四處流浪,最後逃到了麻東土司的地盤,不想雪上加霜,麻東土司看中了他的女兒
兒成婚,女兒不願受凌辱,跳水自盡,麻東土司老羞成怒,將他五花大綁押送到薩爾溫江棒線渡
口,賣給山官當船工,從此,他一個人行孑影單,苦守孤燈。
小船在江心過了個大漩渦,打了幾個轉,王永福熟練地搖動船槳,衝出漩渦,駛入一段緩
流。
老人長舒了口氣,吐去心中的愁苦,關懷地説:「姑娘,我已是土埋頸脖的人,你這樣年輕,
為啥要離鄉背井,緬甸這塊地方,遍地蛇蝎,還是找個機會回到故土去吧。」説着他又長 嘆了口
氣,大約想起在中國那些挨饑餓的日子,他出來多年了,那種領導人頭腦發熱給老百姓帶來的深重
苦難,不知改變沒有,如果還是過去那個樣子,這小女子回去恐怕日子也不好過啊。他不再説話
了,也不希望聽到姑娘的答覆,流淚眼觀流淚眼,連自己都沒有把握勸這個姑娘回中國究竟是好還
是壞。
小船在無言的沉默中靠了岸,老人關懷地説:「姑娘,這裏離麻栗壩還遠着哩,一路上要多加
小心啊。」
我咽喉哽塞,説不出一句話來,上了岸,對着老人深 磕了個頭,戀 不捨地離去。
中午的太陽如火一般,我爬上半山坡,已是大汗淋漓,衣褲濕透,只覺得頭昏眼花,嗓子冒
十一、異鄉漂泊 船越過浪頭,在江中一段平穩區緩行。這時,老人突然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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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驚,有幾分尷尬地望着老人,不知如何回答。驚恐,不安,難道這老人不是一般人物?
一個浪頭打來,船身猛烈地顛簸了一陣。待浪頭過去,老人又接着説:「姑娘,我看你大約只
有十六、七歲,一 口中國雲南話,又扮成男裝,一定遇到了啥事。你多久來緬甸的?如此匆 忙
忙,又要到哪裏去?」
老人的問話問得我心驚肉跳,怎麼回答他,説我從中國逃出來參加了緬共,在臘戍又被緬甸政
府軍打散了••::萬一他是壞人,抓我去報功領獎,那才是自投羅網哩。沉默是金,以無言對有,
我低下頭又一次流出淚。既表示了自己的不幸,又顯示出有苦難言。 .
老人理解地嘆了口氣,停了 一會兒才説:「同是天涯苦命人呀,姑娘,不瞄你説,我也是從中
國逃出來的。」接着,他談了自己的經歷。他名叫王永福,中國四川人,一九五八年他家所在地和
中國大地所有的方一樣,刮起了一股「大煉鋼鐵,大躍進,人民公社」風,弄得田地荒蕪,資財
耗盡,糧食大減產,老百姓食不裹腹,營養不良,許多人得了水腫病,不少青壯年被折磨而死。為
I
了活命,他舉家流浪到雲南省,不想雲南和四川一樣遭受了嚴重 害,全家又往南逃,老母親由於
年老體弱,經不住旅途折磨死在路上。他帶着妻子和十七歲的女兒逃到雲南和緬甸接壤 瑞麗縣,
在這裏聽説到緬甸做生意能發大財。他唸過初中,能寫會算,自信到了緬甸後能發財,於是帶着妻
兒偷越國界,開始在麵甸密支那打短工,日子勉強能過得去,不幸的是不到半年妻子患病死了,為
211 罌粟花紅
説:「翠英,快去叫阿媽和你嫂她們回來。」
姑娘出屋去了。大漢拿了一根柴棍輕地扒了柴灰捂着的火頭,彎下腰吹了 一會兒,架上一
些細柴,火燃起來了,他用鋁壺打了一壺水放在火塘的三腳架上。這時,大漢的妹妹領
嫂回來了。不等她們問話,我先説:「大媽,大嫂,來煩麻你們了,今天要不是大哥救我,我就沒
命了。」
大媽問:「楊大寶,發生了什麼事?.」
大漢把事情的經過述説了一遍。楊大媽呆 地看了我一陣,發現我是女扮男裝,驚訝地説:
「你原來是個女的!」
我只得點頭,忙把山官逼婚,我如何出逃的過程説了説。當然,我隱瞞了我是緬共人民軍,
臘戍被打散的真實情況,謊説自己是大水溏的人,去到姑媽家不幸遇上了山官逼婚。大媽聽了十分
同情我,忙用水給我洗去蛇血,又給我做辣子酸菜湯泡飯。待我吃了飯後,見我實在太困乏,又安
排我睡覺。
真是世上還是好人多,楊大寶楊大媽一家,完全是萍水相逢,而且還是我在危難中他們救了
我,我到了他們家後,全家人待我如上賓,給我好吃好喝,還一再要我養好身體再走。但我去大水
溏心切,再説,這裏還是那個山官管轄的地方,怕住久了被山官的人發現,給這善良的家庭帶來不
幸,執意要走。楊大媽怕我路上不安全,又特別派楊大寶送我一程。把我送到離此幾十里的一條叫
十一、異鄉漂泊 煙,真希望能找到口水喝。只是附近沒有山泉。由於日夜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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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就着裸露的樹根坐下。這兒倒也陰涼,背靠着樹幹,漸 打起吨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
陣 「嘩 」的響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此時,感覺到腿像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似的,涼冰冰,麻酥
酥,我忙睁眼一看,啊呀,一條茶杯粗的蛇緊地繞纏在我左腿上,蛇頭高 抬起,吐出蛇信直
對着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魂不附體,一動也不敢動,心想:完了,今天可要死在這條蛇
的口裏。但我畢竟是經歷過戰爭洗禮的人,不能束手待斃,我鎮靜片刻,看準蛇的頸部,猛出雙
手,死死卡着蛇的七吋。那蛇被我卡得「嘶」怪叫,後半身鬆開我的腿,又纏在我的手臂,而且
越纏越緊,我正在無計可施時,算我不該被蛇咬死,突然從密林中竄出一個身材高大、手提長刀的
漢子,我對着他就大聲呼叫:「救命啊,救命啊……」他猛一抬頭,怔了片刻,就旋風般到了我身
邊,一邊叮嚀我:「不要鬆手,我來幫你。」只見他將長刀伸到我卡住的蛇頸上方,用力一拉,蛇
頭滾落在地,噴出的蛇血濺了我一臉。我掙扎要站起來,但腿麻得厲害。大漢熱情地説:「兄弟,
前面不遠就是幫鴿寨,你不能走我揹你吧,到我家去歇息,順便也洗 臉上的蛇血。」
我實在不願他揹,但此時又饑又餓,雙腿麻木無力,不得已,只好趴到大漢背上。
大漢背着我爬了半個多小時的山坡,來到一座蒼林環抱、翠竹掩映的山寨,這便是幫鵠寨了。
他的家在寨子頭上,也是茅草頂竹篾笆牆。一條黑狗歡叫着迎我們進了茅屋,大漢把我放到堂屋裏
火塘邊的一張鋪有草蓆的篾笆床上,這時,從裏屋走出來一個十七、八歲俊秀的姑娘。大漢對她
213 罌粟花紅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忙問:「怎麼,王阿琴是瘋女人!」
張大爹大約怕使我失望,含 糊 説:「也許你找的王阿琴不是那個瘋女人,走吧,大水搪街
子我幾乎每家每戶都認識,我領你去找。」
我牽着馬跟着張大爹在街子上走。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打量着街兩邊的舖面。街道較長,我
們沿街走了近一華里才走到街尾,然後順着東南方向走了四五十米,進入了一個茅草房密麻的
寨子。在一間茅草房前,張大爹敲了幾下門,許久,一個白髮蒼 的老太婆才打開門,她滿臉皺
紋,乾癟的嘴,衣褲破 爛 ,看上去像有六、七十歲。
張大爹問:「你格是叫王阿琴?」
老太婆不吭聲不點頭,充滿血絲的兩眼毫無光澤。我的心有些發涼,一種極大的失望深打擊
着,心想••天呀,該不會她就是我從老遠的地方、千辛萬苦而來投奔的人。
張大爹又説:「你姪女來看你了,快領進屋去吧,一路上她很辛苦。」
她仍沒有回答。
我心裏不由升起點欣慰,心想,她不是我要找的王阿琴,為了證實我的判斷,想起了大媽給我
的玉鐲,如果她看到這隻玉鐲還無動於衷,説明她不是我要找的人。於是我摸出玉鐲,在她面前晃
動。誰知她一見玉鐲,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踉 蹌 跑進屋去,只聽到屋裏翻箱倒櫃的聲音,瞬
間,她走出來,手裏也拿着一隻玉鐲走到我跟前,和我手中的玉鐲比了又比。突然,她狂笑起來,
十一、異鄉漂泊 刺筒坪的街子上,而且還要找個可靠的人帶我到大水溏去。臨行前她給我做了夠幾天吃的冷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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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烤了牛乾巴。
楊大寳把我送到刺筒坪,到了 一個叫張大爹的老人,請他帶我去大水塘。從刺筒坪到大水溏還
有百多里山路,楊大寶怕我走不動,還特意租來一匹馬,分別時又在我衣袋裏塞進五十文緬幣。別
看他五大三粗,可心細得卻像針,對我的關照,親哥 也不過如此。
隨着張大爹,我騎馬從刺筒坪出發,不知翻越了多少座大山,涉過了多少條小河,整 經過兩
天的艱難跋涉,終於在第三天的下午,抵達了大水溏街子上。 ‘
大水溏街子位於一座大山頂的兩座小山包之間,東邊的山包上種植着一大片梨樹,西邊的山包.
上種植着板栗和金竹,街邊有一條小河,風景十分優美。街面不寬,僅有十幾米,全用青石板鋪
成。街兩側是土木結構的兩層樓瓦房,第一層是舖面,一家接一家,排列十分整齊。鋪子裏擺設的
商品大部分是從泰國、日本、中國進口的,也有部分緬甸生產的。琳瑣滿目,品種繁多,看來這是
一個比較大的鎮子,從房子從商品上看,比起刺筒坪繁盛許多。
張大爹問我:「姑娘,你要找的親戚叫什麼名字?」
我説:「叫王阿琴。」
張大爹喃喃自語:「王阿琴……王阿琴……」他在記憶中搜索,瞬間,他顯然記起這個人,驚
訝地説:「你找的原來是那個瘋女人!」
215 罌粟花紅
兒子這門婚事,並沒太大的反對,只是希望王阿琴能為他們生個兒子繼承羅家的香燈。但老天無
眼,進羅家門數年後,王阿琴卻連生下兩個女兒。這讓羅家大失所望,從此,王阿琴的日子不好過
了,由少奶贬成了傭人,每日洗衣做飯,後來竟將她趕岀了羅家。在走頭無路的情況下,她抱着
女兒們跳下懸岩,小女兒被摔死了’大女兒燒幸保全生命,而王阿琴卻摔斷了左腿,牙齒也磕掉一

半,雖然她被人救回寨子,但她的神經從此失常。不過,活下來的大女兒祖琴,十分能幹,小小年
紀便承擔起母女倆的生活重擔。
當天晚上,我住在瘋女王阿琴家,和她的女兒祖琴睡在一張床上。夜深了,祖琴已經進入夢

鄉,而我卻久 不能入睡。我在問自己,王大媽是瘋人,祖琴年紀還小,她們已經相當困難了,我
還能來給她們增加負擔麼?對面床上睡着的王阿琴此時又傷心地哭起來,大約在夢中又夢見往
事了。我的心不由一陣刺痛。看來,我不能在此呆下去。可要走,又該往哪去呢?
蚊蟲像漫天而來的轟炸機,嗡嗡地鳴叫着吵得人心煩,它們成群地撲到我露在被子外面的臉
上,像有無數鋼針在刺,我抬手自己往自己臉上打了 一巴掌,滿臉滿手都是血。
王阿琴的哭聲更加悲慘,掀翻我五臟六腑,我再也不能入睡了。去與留的問號在腦海裏愈變
大:留下?我將整日和這個瘋女人生活在一起,這更是一種折磨;明天就走吧,離開大水溏,離開
這座苦難深重的屋子,繼續尋找部隊,儘管我將漫無目的地流浪,餐風露宿,甚至被迫乞討,但我
精神上不至受折磨……正這時,睡在我身邊的祖琴,突然在夢中發出驚叫,她做什麼噩夢了,我忙
十一、異鄉漂泊 但轉瞬間又捶胸頓足地哭起來。口裏叫着:「阿姐,阿姐……
214
的人!這個結果,太出我預料了,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
張大爹長嘆一聲對我説:「姑娘,你找的人找到了,她真的瘋了,你要好 照顧她。」説罷,
牽着馬走了。這時,屋裏跑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抱着王阿琴驚恐地呼喊:「阿媽,阿

王阿琴的哭聲驚動了周圍的鄰居,人們湧到茅屋門前,當他們得知她情緒激動的緣由後,一位
五十多歲的大媽和我還有王阿琴的女兒,把她扶進屋內,讓她躺在床上。王阿琴安靜後,我問那個丨
大媽:「她真的瘋了 ?」 '
大媽痛苦地點點頭,嘆了 口氣:「姑娘,你想像不出她這輩子受的屈辱,遭的折磨啊!」
接着,她向我講起了王阿琴的經歷。
一九四四年,王阿琴十八歲的時候,就跟着姐 王阿喚、姐夫袁興財隨國民黨遠征軍來到緬
甸,他們剛進入緬甸,就和日本兵遭遇了,姐妹倆在混戰中失散。一天,王阿琴來到励洪街一家鐵
皮屋裏打聽姐 的消息時,不料遇到了幾個日本兵。她被強姦了。這群豺狼,不但姦污了她,見她
人材出眾,又把她賣給了「鴛鸯樓」的陳老闆。從此,她過着非人的妓女生活。苦苦熬了兩年,總
算遇到麻栗壩第二大土司羅家的少爺,這個少爺倒是鍾情的種子,在交往中他愛上了善良賢淑的王
阿琴,用五根金條為她贖了身,把她帶回家中。羅家雖然門第高大,富甲一方,卻也思想開明,對
罌粟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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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從祖琴那裏知道,砍柴不僅為了揹回家燒水做飯,還大部分送到街子上去賣,換回幾文緬
幣,買回油鹽糧食解決生活問題。這是我為王阿琴大媽盡力的開始。
就這樣,我在大水塘住下來了。
一天,王阿琴精神特別好,神智也非常清醒’早飯也吃得特別多。吃過飯,她非常利落地收拾
好碗筷後,把鍋裏剩下的牛頭飯用芭蕉葉包成了三包,放進了竹篾揹籮裏,然後對我們説:「建
軍,祖琴,今天我帶你們上 煙地看去。」
我大吃一驚:她能説話!而且口齒十分清晰,我高興地連 點頭。
我們在王阿琴的帶領下,帶着鐮刀繩子,沿着彎彎曲曲的小道,徑直朝大水溏南邊的山上走
去。涉溪流,過木橋,穿叢林,爬陡坡,艱難地走了兩個多小時,爬上一座土坡。王阿琴説:「到
了。」
我展眼望去,一下興奮起來。正是罌粟開花季節,我面對的山坡上’漫坡遍野,紅的,白的,
黃的,花朵在碧綠的葉片中,迎風搖曳,像一張巨大的花毯,美極了!此時此刻,誰能相信’就這
些美艶花朵結出的果實在毒害着人類。這裏屬於世界有名的「金三角」地區,那些毒梟們,正是從
這些土地上生產的鴉片提煉出海洛因的。然而,這裏的貧苦百姓,卻又指望着這些鴉片換吃穿而延

續生命。王阿琴見到罌粟生長得如此之好,眼睛都笑彎了,忍不住説:「麻栗壩是種大煙的好地
方,有了好收成,我給你們換米吃。還要給你們兩姐妹各買一套新衣裳。」
十一、異鄉漂泊
去搖搖她的肩頭,她總算平靜下來,但我的心卻更加的不平靜.,她的肩頭又瘦小,骨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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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這個肩上的,卻是無比沉重的擔子,她承受得了麼?倘若沒來到這裏,也算不知者不為過。可
現在我已經踏進了這個家門,能只顧個人,轉身離去?這不僅顯出我的自私,更對不起在密林中救
我的王大媽。在我危難時,王大媽沒有任何猶豫救我回家,現在我來到她妹家見瘋女孤少,轉
身就走,於情於理能説得過去麼?看來,我至少得在這個家裏住一段時間,哪怕能在田頭山坡幫她
們種種莊稼,照料照 瘋女王阿琴也好。主意定下來了,疲憊也重 向我襲來,朦 矓隴迷糊過
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 雞啼聲、狗吠聲驚醒,睜眼一看,啊,天已經亮了。 ,V
王阿琴起得很早,她見我還在睡,躡手 腳下了床,走到火塘邊,用一根柴棍扒開捂火的柴
灰,彎下腰把嘴湊近,哧 地吹了 一會兒,火燃起來了,屋裏也增加了不少亮光。她將鐵三腳架
在火上,提來一銅壺水放在三角架上,然後坐在火塘邊呆地望着塘火。這一切做得井然有序,而
且,盡量使動作變得輕了又輕。這時候,她看起來又像好人似的,一點不瘋,或者她的神精不正常
是有階段性的,從她生怕吵醒我的輕動作看,她還是一個心地相當善良的好心人。
銅壺裏的水開了,發岀「嗞」聲,一股白煙在屋內繚繞。我和祖琴忙起床。
早飯很簡單,一鍋牛頭飯,辣子鹽巴湯。飯菜放在火塘邊,竹飯勺,竹碗,竹筷,我許久沒吃
過熱湯熱飯了,又是王阿琴大媽親手做的,看到她能做飯,我感到心情輕鬆許多了,所以這頓飯吃
得特別多。早飯後,祖琴要上山砍柴,儘管我由於長途跋涉,渾身酸痛,但我還是執意要跟着去,
219 罌粟花紅
一年的辛苦被收走了,美好的願望成了泡影,
拼命上山多打柴變賣。同時,想方設法照顧好王阿琴,勸解她寬慰她。但有一天,我和祖琴上山打
柴時,她竟然放火燒自己的房子,幸好鄰居于大媽發現及時,呼唤鄉親們撲滅了火。大家怕王阿琴
趁我們不在家時又做蠢事,還打根鐵鏈將她雙腳拴在屋子中間的木柱上。
于大媽是王阿琴的好鄰居,又是多年互相依存的好朋友,她們如親姐妹,王阿琴瘋後,主要還
是靠于大媽照顧,特別在祖琴年幼的時候,倘若沒有于大媽的關照,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用鐵鏈
鎖住王阿琴的腳是于大媽,對她無微不至關懷的也是于大媽,她幾乎天 陪着她,還上山找來含羞
草和白花葉,再加上她家祖傳秘方,熬水餵她,漸 她神智又清醒了。兩個月後,于大媽叫人來打
開了鎖王阿琴的鐵鏈。
一天下午,我正在門口劈柴,兩個西裝革履、頭戴禮帽的男人趕着兩匹馱馬走到我跟前。一個
有四十近五歲年紀,一個只有二十來歲。滿身粘滿黃沙和塵土,看樣子是遠道而來的。年長的人
客氣地問我:「姑娘,請問黃保琴家住哪裏?」
我搖搖頭,雖然來這裏幾個月了,但我卻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這時屋裏的王阿琴突然跌絆從屋裏跑出來問:「哪個要找黃保琴?」
年長者説:「是我。」
王阿琴疑惑地望着他問:「你是黃保琴什麼人?」
十一' 異鄉漂泊 多善良的老人啊,可她沒想到,在收煙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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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就在割煙的那天,當王阿琴帶着我和祖用刮刀把煙果子上流出的白色煙漿刮在盤裏,然後捏
成坨用煙葉一坨 包好的時候,煙地裏來了一瘦胖兩個趕着馱馬人,他們身穿黑色土布衣服,後
揹步槍。王阿琴一見驚得臉色煞白。
我問祖琴:「這是什麼人?」
祖琴氣惱地説:「施家兄弟,來收煙的。」她又説,「他們是本地山官的狗腿子,我們種的是,
山官的地,每年收割煙,他們就來收租。」•
王阿琴不敢怠慢,忙將部分已捏成砣的鴉片煙,集中攏來,送過去。
胖男人卻不接,説:「我們老爺講了,今年大煙收成好,你多年欠下的債,現在連本帶利一起
還清。」
王阿琴驚呆了,嘴唇顫抖着,吐不出半句話來。
一瘦一胖男人也不待王阿琴動手,自動將已捏成的鴉片集中起來,過了過秤,然後裝入馬駄的
篾筐裏,揚長而去。
罌粟地裏,只剩下零星的幾小砣鴉片。王阿琴説不岀話來了,淚水默 地流着,跌跌絆絆回到
家,倒床便睡,到了半夜,又哭又笑,我的心都緊縮了。
221 罌粟花紅
人生中悲歡離合何其多,于大媽説啥也沒想到,失散了二十年的兄弟,突然間從天而降。
黃春文的到來,驚動了村裏的五鄰四舍,山民們蜂
歷.,聽他介紹莫帕那裏的生活狀況。他説他這次是
肥沃,地廣人稀。
第三天下午,于大媽帶着一對女兒興高彩烈地來到了王阿琴家,還帶來一塊五、六斤重的臘
肉,滿臉笑容地説:「這是我兄弟帶來的,你們也嚐一嚐。」
王阿琴卻一點不熱情,不但無笑臉相迎,反而一臉冰霜。于大媽注意看 她,不像發病的樣
子,忙問:「你怎麼啦?.」
王阿琴被這一問,突然傷心地哭起來,這倒讓于大媽手足無措了,忙安慰地説:「別哭,別
哭,有什麼事説出來,我想法解決。」
王阿琴哭了 一陣,才抽泣着説:「我知道你要隨兄弟搬到莫帕去,丢下我留在這裏……」説着
又哭了。
于大媽反而笑起來:「啊唷,我説為了啥,原來是搬家的事,我今天就是來和你商量的。兄弟
説他們莫帕那地方,土地廣人口少,開荒種地,想開哪塊就開,租子交的很少,春文在那裏種
多年的地,日子富起來了,吃不完的白米飯,還養着五頭黃牛,三頭水牛,十幾頭豬,日子過得很
順心,不像我們大水溏,一年苦到頭,收下的大煙多數要交租,日子過得黃蓮一樣。所以,我決定
十一、異鄉漂泊 年長者説:「我是黃保琴的親弟,我叫黃春文,從莫帕來
220

王阿琴激動地唸着:「黃春文,莫帕來的……」
年長者弄不清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再次説:「我是黃春文,是黃保琴的弟……」
王阿琴呆呆望了黃春文一會,突然對我説:「建軍,快領他到于大媽家。」
我放下柴刀,把來人領進了于大媽家,邊進門邊説:「于大媽,有客來囉。J
于大媽蹣跚地從灶房裏走出來,對着來人説:「兩位先生請堂屋裏坐。」同時又招呼她的一對
孿生女兒,「大雙,小雙,快出來給客人倒茶。」
隨着呼應,兩個長得一模 樣的小姑娘跑到堂屋來,招呼客人。 .
待客人坐定後,于大媽問:「兩位先生找我有什麼事?.」
年長的黃春文站起身來,凝視着于大媽許久,突然失聲痛哭起來説:「姐姐,你認不出我啦,
我是春文呀。」
于大媽驚呆了,愣了 一瞬,有些語無倫次地説.•「你是春文?!難道真的是你?二十年了,你還
活着,我這不是做夢吧?」
黃春文流着淚説:「姐姐,我真的是春文。二十年前,我離家出走,到泰國夜賽一帶做鴉片煙
生意,在一次運送鴉片途中,被坤沙的人打傷了,搶走了我的鴉片,還準備殺了我,幸好遇上拉祜
族的菩薩扎布龍的人馬。我被救了,從此就在莫帕安了家。」
罌粟花紅
第二天中午’黃春文領着一個拉祜族老人到家裏來向我們介紹説:「這位老人家叫扎得,是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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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的頭人。」扎得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對我們説:「莫帕的所有拉祜人都歡迎你們來落戶’這裏的荒
地很多,隨便開墾,頭一年免收租子,

十三戶人家由他借出半年的糧食,住房也由他找人蓋。
果然,在扎得頭人的號召下,黃春文帶着五十多個拉祜族漢子,加上由大水溏搬來的十幾個漢族
男人,上山砍木料、竹子,半個月的功夫,十三間茅草屋便落成了,由大水溏搬來的人都住進了^S,

而且,眾人的努力,開岀了一大片荒地,種上了旱穀。莫帕的土地果然肥沃,不用施肥,禾苗長得十
分粗壯,豐收的喜訊已在每個人心頭開花,這次大搬遷沒白吃苦,看來,從此大家要過好日子了。
時日過得真快,轉瞬間稻穀熟了,我們新搬來的和寨子裏拉祜族,在各自的土地上開鐮收
割。不幾日一籮 新米裝進了各家的櫃子裏,雪白噴香的米飯端上了桌,但誰也想不到就在大家喜
嚐豐收的果實的時候,一群端着破碗的乞丐闖到了莫帕寨,而且帶來了 一個令人心驚膽顫的消息:
莫帕寨周圍鬧起嚴重的鼠災。
沒經歷過鼠災的人並不當成一回事。總以老鼠麼,偷吃些糧食,咬爛一些東西而已。對因鼠災

而造成這麼多人流離失所,四處行乞,並不理解。但莫帕寨的拉祜族異常驚慌懼怕了。寨子裏人
神色驟變,惶恐不安,有的人家在收拾東西準備逃亡了。我們問黃春文,他唉聲嘆氣地哭着嗓子
説:「禍害哦,做好準備決一死戰吧。要不,我們也會像這些人一樣出去逃命了。」
十一、異鄉漂泊
搬到那邊去。我問了兄弟,他説那邊去多少家人都有地種,因此,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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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王阿琴破涕為笑:「原來這樣。你要搬,我當然也要搬,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到哪裏我都願
意。」
黃春文父子在于大媽家住了十天後,一天清晨,帶着于大媽全家,王阿琴全家和我,還有另外
要求到莫帕開荒的十一戶人家,男 女 ,老 少 共四十多人,浩 蕩 地離開了大水溏。這支
隊伍,開始三天還走得比較順利,每天行程四五十華里,可第四天起,每天只能走三十多里了,走
了十天才走了一半多路。由於人多,找不到可容納的房子,只好在野外露宿。偏 老天爺不長眼,,.
第十一天晚上下起雨來,一些體弱的老人小孩竟發起高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于大媽懂得
1些醫療土法,沿途採些草藥,給病者熬水服用,病情才得到控制。終於經過十七天的艱難行程,
到達了莫帕。
這是一座小 的山寨,座落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約有五、六十戶人家。黃春文吿訴我們,居
住在這裏的人家,絕大多數是拉祜族。由此,直通泰國整幾百里的地盤上,幾十個寨子住的都是
拉祜族人,全部歸住在泰國的扎布龍頭人管轄。一百零五歲的扎布龍,在這一帶有很高威望,被稱
為拉祜族的活菩薩。寨子裏的拉祜族對我們的來到既好奇又高興,用拉祜話呼喊着:「歡迎!」除
于大媽和王阿琴我們兩家住在黃春文家外,其餘的十一戶人家都被熱情好客的拉祜族人「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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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聲望去,見黃春文站在距離我們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個土堆上,他身穿着過去當兵時的軍
裝,腰佩手槍,精神抖擻地站在扎得頭人身邊。在他們旁邊還站着兩名身穿軍裝’揹着長槍的軍
人。這時’扎得頭人講話了,他説:「鄰近的幾個寨子都鬧鼠災,
由得打了個冷顫。老鼠還咬死傷人?難怪大家如此恐懼。
扎得頭人繼續説着..「現在幾千幾萬隻老鼠分多路正向我們莫帕衝過來……」我又連 打了幾
個寒顫,有這麼多老鼠群集?!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怎麼不帶來毁滅性的災難啊。人們也騷
動了,不少人嚇 得大哭起來,大人哭,小孩哭得更厲害,一時間真有點昏天黑地。
扎得頭人提高聲音喊道:「大家不要亂,逃跑也沒有用,人是跑不過老鼠的,我們也不忍把祖
祖輩輩經營這麼多年的莫帕叫老鼠蹭蹋。現在只有拿起刀槍,築好火牆’和老鼠拼了。今天晚上,

我們就把全寨子的房屋拆掉,用木頭,竹子,茅草在寨子周圍築成一道牆,老鼠來時,我們就把牆
點燃,把衝來的老鼠燒死。另外,各家有刀有槍的,都拿出來,對衝過火牆的老鼠,我們就用刀
槍、弩箭、棍棒對付。」
扎得頭人講完話,大家都覺得只有用這些辦法和老鼠決一死戰了。於是各自回家拆掉房子,連
夜圍着寨子修了道「長城」。
第二天吃過晚飯,天剛 黑下來,鋪天蓋地的老鼠大軍向莫帕寨衝來了。天呀’倘若我不是親
眼所見,真不敢相信天下有這樣的事:上萬隻一尺來長的老鼠,黑壓壓漫山遍野而來,嘶鳴着,尖
聽他這樣説,我們的心也不得 懸吊起來,什麼樣的鼠災會如此恐怖,不會是我還在中
十一、異鄉漂泊 224
時,老師講過的那種鼠疫?
就在這天晚上,災難終於闖到莫帕來了。
我和王阿琴、祖琴剛 睡下,突然聽到緊急敲門聲和于大媽的呼叫聲:「阿琴,不好了,快起
來……」
我一軲轆翻身下床,鞋都顧不及穿,去給于大媽開門。于大媽臉色煞白,氣喘吁 地説:「鼠
災已鬧到我們這邊來了,附近幾個寨子已死了好多人……」 ‘
我心裏打了個冷顫:怎麼鼠災還要死人?
于大媽説:「你們快跟我一起到寨子中間去,看 大家有什麼辦法。」説罷她轉身就走,我們
來不及穿好衣服,忙忙跟在于大媽身後,邊走邊扣衣扣。
夜色朦朧,我們高一腳低 來到寨子中心的一棵大青樹下。這時,這裏已黑壓擠滿了一大
片人群。小孩在啼哭,大人在哀唤,有跪下向天磕頭,求菩薩保佑的,有提着刀拿着槍要和老鼠決
一死戰的,也有主張逃跑遠走他鄉的。嘰 喳 ,人聲鼎沸,混亂、恐怖的氣氛,濃重地籠罩在眾
人頭上。 P
于大媽領着我們在人群裏找她的兄弟,邊走邊喊:「春文,春文……」
人群中傳來黃春文的回應:「阿姐,我在這裏。」
罌粟花紅
空,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老天啊,我王阿琴的命咋這樣苦?現在日子剛 過好一點,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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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千刀殺的老鼠。老天爺’你咋不給我一條活路,我才出虎口又落入鼠窩::••」説着她渾身顫抖起
來。我和祖琴驚恐地上前抱着她,心急如焚,然而,正在這時,已燒到灰燼的火牆
老鼠兇狠地穿越餘火,衝進人群’撲到人的手上,腿上,身上,脖子上,臉上,頭上,張嘴就

這些傢伙們餓瘋了,把人肉當成了美餐,一 口咬下一塊。被老鼠咬着的人,立時渾身血淋 。人們


在痛苦不堪中呼喊:「快逃啊,老鼠來啦!」一,邊揮舞着手中的刀、槍、棍棒,與老鼠搏鬥着。

我和祖琴,一邊攙着王阿琴,一邊揮着手中的棍子打衝向我們的老鼠。但老鼠的動作太快了,

它們 體又小,靈活多變,擋住了這隻卻擋不住那隻’我們逃出不到二百米,便陷入了老鼠的海洋
I

中。
由饑餓而變得窮兇極惡的老鼠,很快爬了我、王阿琴、祖琴一身,拼命在我們身上咬起來。爬
在我身上的老鼠,撕咬着我的衣褲,有幾隻老鼠已竄到了我的脖子上、頭上。猛地我覺得脖子上一
陣劇痛,本能地用雙手往後脖頸上一抓,抓住了兩隻老鼠,狠命地掼在一塊大石頭上。然而,此時
王阿琴卻淒慘地嗥叫起來。我忙衝向她,這才看見她渾身上下已被老鼠包裹了,她在地上翻滾着,
慘叫着。我揮着棍子去趕她身上的老鼠’但這些家伙死 咬着她,哪裏趕得走。此時,王阿琴神智
還清楚,她見我去救她,痛苦地説:「建軍,你快跑吧,我沒救了,你跑啊,莫讓老鼠咬死了……」

漸漸,她的聲音微弱了,翻滾也慢下來’這時突然有人拉着我的手就跑,我不自禁地跟着跑,邊
叫着。叫聲像尖噑的風,悶響的雷,直衝塞着耳鼓,讓人頭腦彷
十一 ' 異鄉漂泊 226
鼠災降臨了’這摧毁一切的災難啊!我和王阿琴、祖琴,寨子裏所有的人都驚恐萬端地衝到新
修築起的木頭竹芭茅草牆下,點燃了火。
夜空中’大火熊,照亮了整個寨子。老鼠已衝到了火牆,而且勇猛無比地衝入火中,立
這些惡魔被火燒焦了,岐吱唧 傲叫,發出難聞的焦臭味。一批死了,又一批老鼠衝入火牆,拼力
想衝過這道障礙,衝進火牆後的人群中,尋找獵物。顯然,這些災星是饑餓的,兇殘的。但猛烈的
大火,使它們一次又 地慘敗,空氣中,瀰漫着令人噁心的屍臭味。
時間在慢慢過去,築就的火牆,漸 燒光了,•火牆外的老鼠越聚多,又有無數隻不怕死的'
老鼠衝入火牆,更有少數從烈火中衝出來,被燒焦的肢體冒着青煙,它們衝入人群中,人們忙揮動
刀槍,將這些受傷的老鼠打死。然而,火牆的火愈來弱’衝過火牆的老鼠愈來多,大家恐慌起
來。
于大媽驚恐地高喊起來:「鄉親們,火牆快燒完了,老鼠不但不退,反而越聚越多,火牆一燒
完,這些災星就會衝過來,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天快亮了,等天一亮,我們就衝岀去逃命。」
人群中,立刻有人響應説:「于大媽説得對,要活命只有逃出去了。」
但也有説:「老鼠守在外面,我們衝出去也會被它們咬死啊!」
王阿琴面對着這可怕的災難,激動得精神又有些失去控制了,她跪在地上,望着被火映紅的天
229 罌粟花紅

r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離開了莫帕,我又孤伶 一個人在緬甸的大山裏東飄西蕩,有時靠賣苦力混得一 口飯吃,有時


只得乞討。緬甸山區的老百姓是善良的,樂意助人於危難之中。我不知在荒涼的山裏走了多少日’
一天來到了一個叫邦桑的地方,聽人説,這裏已靠近中國邊界了。我心裏升起了希望。我們東北軍

區就活動在中國邊境附近,説不定在此能遇上緬共人民軍。於是,我不停地在邦桑的街子上,在附
近的大山密林中遊走,希望能遇到人民軍的人。
一天,在從邦桑去大水塘的路上,見到了五、六個揹着半自動步槍的便衣。他們見到我,盤問
道:「你是幹啥的?」
我怕對方是緬政府軍裝扮的,便説:「我從莫帕逃荒出來的,家鄉鬧鼠災,整個村子毁了,現
在去大水溏尋親人。」
領頭的細打量了我,對他的部下説:「看起來不會有啥問題,放她過去吧。」説着他想了想
跑邊抓掉身上的老鼠,整整跑了一個小時才在山包上停下來,看看我自己,渾身上下都
十_、異鄉漂泊 228
看看周圍,只有僥幸逃出來五、六十個人。王阿琴死了,祖琴也不知去向,于大媽一家也見不到人
影。
幾天後,兇惡的老鼠衝向別的寨子去了,我大着膽子返回莫帕寨看了看,希望能找到祖琴,于
大媽一家,但我失望了。昔日一派生機的寨子,此刻死一樣的沉寂,遍地是被老鼠咬死的屍體,一
陣風吹來,空氣中瀰漫着噁心的屍臭。莫帕寨毁滅了,收留我的親人毁滅了,我又向何處去?
231 罌粟花紅
許多人至今未歸隊,生死未卜。在特務營’我經常聽到你的名字,沒想到今天在這裏見面。」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立正回答我:「我是特務營一連 排的 長,名叫馬冬。」
我高興地再次握了握馬冬的手,想不到脱離部隊兩年後,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是特務營的,
這不由我想起了王衛民,鼻腔有點酸溫,我忙説:「馬冬同志,請你送我到指揮部去。」
馬冬説:「好。」
他們六人帶着我從大路左側走,一路上,對我百般照顧。走了 一天半,來到了一個景頗山寨,

在這兒,不斷見到緬共人民軍戰士三兩在寨內外行走,立時我由心底產生出見到親人、遠歸
遊子回家的感覺,眼眶裏盈 淚水。我問馬冬:「這裏是什麼地方?」
馬冬説:「這裏叫祿衣裏,也就是我們人民軍東北區的指揮部所在地。」
我高興得加快了腳步。當我們走進寨子,一座景頗族的竹樓裏時,只見司令員,黃河參謀長,
王瑞參謀和多絲悦坐在火塘旁邊’司令員手裏還拿着一張地圖,邊看邊談論着什麼。我激動地大聲
喊:「報吿!」
司令員把頭抬起來,見到我驚得睜大了眼睛。多絲悦轉過頭望見了我,既興奮又驚訝,連連
説:「你,你倒底是人還是鬼?」
我聽了這樣的問話,不由得悲從中來,説:「你怎麼這樣問我?」
又説:「看她面黃骨瘦,一定餓壞了,把我們的乾糧送一點給她吧。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30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從身上取出一些乾糧給我。我沒有去接乾糧,但對這幾個人的言行卻
感到非常驚奇。這些行動我太熟悉了,在緬共人民軍裏時,我們也經常這樣對待老百姓。這是所謂
的政治攻勢。我不由得再看他們揹的槍,看 他們的乾糧袋,這些都是中國製造的。一股熱血,
直衝頭頂。這些人不就是緬共人民軍麼!自從臘戍戰敗後,流落異鄉整 兩年了,我也尋找他們整
整兩年,想不到在這裏遇見。立時,激動得兩眼落淚,兩年來所經歷的酸苦麻辣齊湧上心頭,我止
不住朝領頭的走過去,猛地握着他的手哭喊着:「同志,我終於找到你們了。」説着傷心哭起
來。 • V
我這一舉動,驚得這幾個人有點手腳無措。我忙亮出自己的身份説:「我是緬甸共產黨東北軍
區作戰處參謀,在臘戍一戰被打散,因此,漂泊在緬甸老百姓家整兩年多,今天我可找到你們
了。」
領頭的聽完我的哭訴後,也緊握着我的手説:「原來你是東北軍區作戰處的參謀。請問尊姓大
名。」
我説:「我叫楊建軍。」
領頭的聽了我的名字,立即立正向我敬了個禮説:「沒想到你就是我們的楊參謀,我是特務營
的,臘戍一戰我也參加了,但我比你幸運,我逃出了敵人的包圍圈,順利回到部隊,但我們營卻有
233 罌粟花紅
我看到他們正在研究工作,不便多打擾,便向黃河參謀長説:「我的工作怎麼安排?」
參謀長説:「今天你休息,工作問題明天再説。」
多絲悦站起來説:「走,我帶你到我們住處先休息。」
第二天早上,例行的毛澤東語錄天讀以後,多絲悦説:「我帶你到後勤部去領取你的服

裝。」
我隨着多絲悦來到另一個寨子裏,這個寨子離司令部駐地只有二百多米。當我們走進寨子時,
後勤部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碌。後勤部周青長正坐在院子裏和大家一起學習,我忙上前招呼。周部
長見了我,也發愣了,説:「你不是犠牲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苦苦一笑説:「真是一言難盡。」
周部長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説:「回來就好,真是奇蹟,臘戍一戰後你是第一個死裏逃生回來
的,你福大命大,以後就不會有事了。」他對一個正讀毛澤東書的姑娘説:「玲玲’你陪楊參謀到

裝備處給他進行全面裝備。」
姑娘站起來要帶我走。周部長又補充説:「記着,要裝備處按新兵的標準給服裝,還要發給她

一把五四式手槍。」
我們隨玲玲走進了景頗族的一座竹樓,發覺竹樓裏裝滿了全部從中國運來的槍支彈藥和服裝被
蓋等軍用品。二十分鐘後,我從頭到腳又被裝備起來。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多絲悦説:「你不是已犧牲了嗎
232

我吃驚地説:「誰説我犧牲了,我……」兩年多的辛酸齊湧上心頭,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了。
多絲悦從火塘邊站起身,飛似地衝上來抱着我痛哭起來,邊哭邊説:「組織上都認定你犧牲
了,所以政治部還給你家發了烈士證書。沒想到你還活着。你不知道,我得到你犧牲的消息痛苦極
了,整整哭了三天,不吃不喝,我發誓一定要為你報仇。」
我痛苦地説:「我被打散離開了部隊後,流落到老百姓家,吃盡了苦頭,我無時 刻不在想念
部隊,打聽你們的消息。整 兩年啊,要不是遇上了馬冬排長,我還在大山裏流浪哩。」
黃河參謀長高興地説:「是呀,這就叫有緣,兩年後又相會了,快來坐。」
我走上去向黃河參謀長、司令員各敬了個禮,坐在火塘邊,傷心地説:「臘戍一戰我們失敗
了,王衛民連長在臘戍火車站被炸飛的玻璃削掉了頭……」我説不下去了,又哭起來。
黃河參謀長拿出手帕幫我擦了淚説:「我們也給王衛民家發去烈士證書。他生得偉大,死得
光榮,我們緬甸人民是不會忘記這些中國來的死難烈士。」
司令員也安慰我説:「別哭了,坐下喝點水,有什麼事慢 説,你男朋友在臘戍犧牲了,我們
也感到十分難過。但要取得革命的勝利,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今後還會有千 萬 的同志在戰
場上壯烈犧牲,所以看淡點。」
235 罌粟花紅 我説:「我們是一個單位的戰友,我流浪了兩年才歸隊,對許多同志了解得少,今後我們多
互相關心吧。」
他説:「是的,因此我才想把的不幸吿訴你。目的不為別的,主要想説人生的道路誰都不好
走,你必須從挫折中堅強起來。」
我點點頭,表示擁護他的觀點。
他説:「你剛才説我是高幹,那我就把我的家庭情況不妨吿訴你。我的爸爸叫王丁,是緬甸共
黨中央政治局委員,我的媽媽是緬甸共產黨中央辦公廳的幹部,名叫林希珍。他們跟隨緬共副主席
德欽巴登頂一起到了中國北京,學習馬克思主義,因此我和哥因平,姐姐莉莉,都是在中國北京
出生、北京長大的。我們姐弟三人長期住北京,在北京讀書。後來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我們也參
加了革命組織,由於我敢説講,造反派把我推選為一個組織的副頭。這時我爸 媽 奉調回到
了緬甸,從此,我們姐弟三人留在北京,我被造反派 去揪鬥中國主席劉少奇、中國元帥賀龍和中
共一些高層走資派,我表現得非常積極,後來由於造反派內戰,我所屬的那一派被打垮了,我被抓
去坐牢,並判處了死刑。這時中國總理周恩來知道後,因為我是緬共高層領導的後代,他下令把我
放出來,親自交給德欽巴登頂副主席,讓我們兄妹三人回到緬甸的東北軍區工作。我哥在通訊處任
酎處長,在一次戰鬥中犧牲了。我姐 在醫院做護士,後被保送去中國昆明醫學院讀書,現在醫院
做醫生。我父親王丁被調遣到依洛瓦底江軍區工作,他見到緬共搞文化大革命,殺害了中央總書記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34
我重新換裝後,下午,黃河參謀長通知我,今後的工作還是回到戰處做參謀。
流浪生活吿一段落,在緬共人民軍裏的生活又重新開始,原以為苦難總算熬過去,誰能想到以後的
日子裏苦難更多,不是肌膚的受苦,而是心靈的受折磨,不是我一個人的災難,
共產黨的災難。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們用生命、熱血換來的將是一首淒
在我重新回作戰處工期間,結識了一位叫王瑞的參謀,他滿口北京普通話,人也長得高 大
大,肌膚有點黑。平常喜歡開玩笑,經常愛講一些東南西北的故事給我們聽,所以大家都喜歡他,
願意和他在一起説 笑 。一天他對我説:「聽説你的男朋友在臘戍犠牲了,你感到非常痛苦。」
我坦誠地説:「這件事的發生,是我最大的不幸。」 ,.
他笑着説:「你還真有點瘵情,人呀應該往前看,不要老生活在回憶中,如果説你是世界上不
幸的人,那我就是最 不幸的。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況,知道了會嚇你一大跳。」
我吃驚地望着他:「你有什麼不幸?你是從中國北京來的,聽説你的家庭是中共的高幹。你會
有什麼不幸?別用一些花言巧語來安慰我。」
他對着我不滿地説:「你這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把自己內心的傷痛吿訴你,你還
認為是謊言,既然這樣,我就不跟你説了。」
見他真的生氣,我不由得有些不安,忙説:「對不起,你別生氣。」
他的情緒平和下來。
237 罌粟花紅
不分白天黑夜的站岗。九谷大橋是中國政府和緬甸 的疆界,由於是所謂和平邊境,兩國的老百
姓經常互相往來。棒桑是中緬邊界甸一側的比較大 山鎮城市,靠東邊駐着緬甸政府軍,也有一
些國民黨殘部派遣的秘密特務組織。在棒桑街上居住的人比較複雜,有一部份漢族,是中國抗日戰
爭的遠征軍,他們在戰爭結束後沒有回中國;還有一部份是中國剛解放,被中國政府批鬥掃地出
門的地主富農以及一些成份不好的人,他們為逃脱中國共產黨的懲罰,偷渡逃到緬甸.,還有一部份
漢族,是由於一九五八年毛澤東發起的大躍進,在不堪饑餓的情況下,跑到棒桑來的。另外有一部
份人是下緬甸到此來定居的緬族,以及一部份從印度搬遷過來的人。也還有傣族,景頗族。這
塊地盤,長期來受緬甸政府管轄,有鄉、保基層的政權,這些人手中都有槍。因此,這是一塊人稱
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地方,是緬甸政府認為的安全保險櫃。由於此處緬甸政府權力牢固,有效地阻
斷了緬共和中國的通道,使中國對緬共的支援不得繞道。所以打下棒桑,從戰略意義上講對緬共
東北軍區來説就非常重要了。
我們在做好了一切進攻準備後,黎明,一營 長英朋打響了第一槍,全營立刻向棒桑發起了進
攻。同時,炮營、三營也立即從另外方向衝向棒桑。轉瞬間,棒桑上空被槍聲炮 震響,各色信號
彈騰空而起,整整打了三天夜,有的炮彈還飛到中國境內。為了保證邊民的安全,中國一方的人
民解放軍和當地政府把居民做了疏散。儘管這樣,碗町一個站在大字報前貼的人被由緬甸飛
來的流彈打傷了。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博鐵、中央書記處 巴丁和依洛瓦底軍區政委梭登後,對緬甸共產黨中央
236
丹東主席指示要他到中央匯報工作,他感到情況不
部隊為名離開了駐地,跑到仰光向奈溫政府投誠。奈溫政府對這位緬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以重任。」
聽完王端的敘述,我確實嚇了一大跳,想不到他有這樣的經歷,這不由使我想起在中央根據地
的日子,那血淋 的砍殺緬共中央總書記中央委員的場面,又浮現在我眼前,心底止不住升起股寒
氣,猛然間,我對我的,還有緬共這支隊伍的前途感到了渺茫,在瞎指揮的臘戍戰鬥慘敗後,我歷
盡千難萬險回到了緬共人民軍,而這支軍隊今後真能知所宣傳的「解放全緬甸」麼?我們這些拼死、
拼活的軍人,前途在哪裏?但不回歸緬甸人民軍,我能去哪裏?中國不敢回去,當普通百姓,那又」
/

也太慘了。由此,我同情王瑞,理解他的處境。
過了幾天,領導突然通知我們,叫具體研究一下,準備攻打棒桑的計劃。我們作戰處的全體人
員和司令員、參謀長一起,整 三天沒有睡覺,一直在辦公室對目前敵我雙方的軍事實力、棒桑的
地形以及戰鬥部署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最後司令員和其他指揮部的領導在地圖上畫了個圓圈,在圓
圈周圍畫上進攻箭頭,一場打棒桑的計劃形成了。緊接着調動了一營、三營、炮營連夜行軍到棒
桑y棒桑的周圍修好工事。t\__ __
中緬邊界,與中國的碗町只一河之隔。碗町妳九谷大橋,橋西有一佩 ,崗亭 ':
崗亭: ,州輪

換站守着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邊防部隊,九谷橋的東邊是緬甸政府軍崗亭,同樣也有政府軍的人
239 罌粟花紅
治宣傳,回歸家園。
當天,東北軍區的各部隊都進駐了棒桑。司令員命令通知各營長到司令部開會

營營長趕到,在學校的草坪上坐下來。司令員説:「棒桑已經解放了,這顆緬甸政府的老虎牙,在
中緬邊界扎根了幾十年,被我們拔掉。這一仗打得很漂亮,在整個緬甸都有大影響,今天早上我都
聽到了緬甸政府的電台直接對這次戰鬥做了報道,很可能緬甸政府軍會對我們反撲過來,因此,現

在要立即做好對付敵人反撲的準備。」接着,司令員命令道:「一營去棒桑的西邊山腰上修築防禦
工事,二營到棒桑的東邊山腰,三營到南邊的山腰,炮營和特務營留在棒桑待命。」
當天晚上,東北軍區宣傳隊在棒桑搭了個戲台,又從中國那邊接過電源,進行了棒桑解放後第

一場演出。第一個出場的是個全副武裝的女兵,她走到台前向觀眾宣報節目。她説:「下一個節目
跳『三忠於』舞蹈。」這時從舞台兩側走出四個全副武裝的男兵女,他(她)們手裏拿着毛澤東
語錄,未舞之前齊聲呼喊:「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 歲。」接着男女之間互相交叉
着跳在中國司空見慣的紅衛兵舞,嘴裏唱着:「用毛澤東語綠譜寫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
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接下來又唱:「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
聽着這些歌聲,看着這些舞蹈,突然間使我感到回了中國大地,回到了那令人驚恐不安的文
化大革命,我不知道這些被請來看戲的棒桑的老百姓能不看懂,有什麼感受,但我的感受太深
了:這兒可是剛 解放的緬甸棒桑,這可是緬共人民軍打贏一場戰鬥,解放一個城鎮的宣傳演出晚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38
在棒桑戰鬥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作戰處的幾個參謀跟隨黃河長來到一線,到了 一
部,觀察部隊進攻情況,忽然一個炮彈挾着嗚叫聲飛來,落在我們附近,我還來不及臥倒在地,就
被這激烈的氣浪震倒在地。當我清醒過來時,才感到被泥土埋住,我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向
周圍一看,只見黃河參謀長和多絲悦也像泥人似的全身都是泥土。在我左側,有五十多米地方,王
瑞參謀被炸得渾身是血,躺在血泊裏,他的一條大腿被炮彈炸斷,飛掛在不遠處一棵樹上。我立即
朝他走過去,同時呼叫着.•「參謀長,王瑞參謀被炸傷了!」
我到了他身邊跪下去,伸手摸了摸鼻孔,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明明知
道他已死了,還是大聲呼喊:「王參謀^^不能死呀,你是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不應該這樣-#'
就離開人世,你快醒 。」
這時,黃河參謀長、多絲悦走過來。參謀長在他左側蹲下,摸了摸他左手的脈搏,看着躺在地
上已僵硬的王參謀,也流下眼淚,嗓聲哽咽地説:「王參謀。你不該這麼早就離開我們。」他站了
起來,發現樹上掛着王參謀的大腿,傷感地命令人去把樹上那條腿拿下來,安放在他斷肢的地方。
黃河參謀長説:「抬下去把他一身的血跡洗乾淨,全換上新的人民軍裝。」
抬走了王參謀屍體後,黃河參謀又帶着我們往前走。這時,棒桑戰鬥已經結束,我們部隊傷亡
不算大,大家高興地走進棒桑城鎮。棒桑的老百姓們,見到來了緬共隊伍,扶老攜幼,揹包拿傘,
成群地往山上逃。黃河參謀長見了,立即命我們去吿訴政治部趙雲主任,組織人馬向老百姓進行政
241 罌粟花紅 安。聲勢愈來愈大,最後趕.走了緬甸政府軍,成立
出現矛盾,彭逃往中國,在中共高層多次做工作情況下,勉強接受緬共領導,並被任命為東北軍區
副司令員,其部隊歸入緬共人民軍建制。
我和多絲悦借道中國坐車,從中國的芒海一直繞道中國臨槍邊界的南傘,從南傘進入緬甸的果
敢。四零四部隊住在離緬甸不遠的紅岩村,這裏的司令員是彭家聲,參謀長是他的弟彭家富,政
委中文名字叫陽光,副政委郭志明,政治主任楊正強。我和多絲悦來到,被分配到司令部做參謀。
來到不久,又任命我擔任作戰處副 長,工作給彭司令員當助手,我發覺他對緬甸共產黨有一股抵
觸情緒,後來一個叫楊建的參謀吿訴我説:「當時統治着果敢縣的是楊、彭、羅三家。楊家就是楊
振業家,羅家是羅興漢家。他們三家原是友好往來,互相尊重,三家都是漢族,各自都有自己的武
裝部隊,在共同對敵時,目標是一致的,因此三家結盟為兄弟。後來,在一些問題上看法不一致,
加上經濟利益的衝突,發生了矛盾,最後導致楊、羅聯起來攻打彭家聲部隊,彭家聲敗退,最後到
了紅岩村,但在楊、羅的窮追下,彭家聲把自己的槍枝和彈藥埋藏在一個叫鞏扎的山洞裏,之後他
逃到中國境內。中國方面對彭家聲部給予了收留,安排在鎮康縣的鐵石坡集中起來進行學習。中國
共產黨對彭家聲做工作’要求他去北京見緬甸共產黨住在北京的副主席德欽巴登頂。彭家聲曾三次
去到北京。巴登頂副主席要他把部隊整編為緬共人民軍’接受緬甸共產黨的領導。但彭家聲對這個

建議不贊成。中國共產黨的一些重要領導又對他做了工作’彭家聲還是不贊成。他説:他只願接受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會,怎麼能原封不動搬來了中國的歌舞,而且還是毛澤東的語錄歌。難道領導這場勝利的緬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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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拿不出一個新招?
這僅僅是一場晚會啊!
棒桑解放不久,我接到政治部組幹處的通知,要我離開東北軍區和多絲悦一起前往四零四部
隊。四零四部隊,原是由彭家聲部隊改編而成的、緬甸共產黨領導下一個統戰線性質的部隊,駐
地在中緬邊界,靠近中國臨滄縣一帶,也是緬甸國土上惟一的個漢族縣——果敢縣。
彭家聲出生於果敢縣紅石頭河。這裏姓彭的不多,彭家聲祖籍在中國四川,傳至他已經是第三
代了。其祖父彭光庭於中國清朝末由四川經商入雲南,輾轉至果敢,後娶紅石頭河楊姓官家女為
妻,於是落籍在此。
彭家聲弟兄七人,三弟彭家富是其心腹,在果敢的多年爭鬥中,戰功彪炳,因此各弟兄馳譽緬
甸。彭家聲十八歲就在果敢土司公署自衛隊擔任分長,不久,升任為副大隊長,在當時屬地方中
堅。後來,緬甸政府派軍隊進駐果敢,行使行政權,土司離此他去,彭家聲也就閒居在家。但緬甸
政府軍由於此係邊境,且語言不通,無能力管轄,致使果敢縣境內盜匪橫行,社會動亂,百姓們為
求安寧,紛紛向臘戍、滾弄搬遷。
彭家聲向來為人正直,敢説敢為,為了維護本地方利益,毅然率領幾十名青年舉起了「果敢人
民革命軍」的大旗,出沒於各個村寨,一方面與緬甸政府軍打游擊,另一方面緝捕盜賊,保一方平
243 罌粟花紅
設在老街大廟裏,我和多絲悦兩人被安排在老街寺廟裏土地神旁邊住下來。土地神的腳下邊放着一
口黑漆大棺材,我把自己的軍用水壺和口缸、碗和多絲悦的,一起放在棺材上面。第二天早晨起床

後,我到棺材上去拿口缸、碗,突然發現棺材蓋沒有蓋嚴’留了 一條縫。我好奇地抬起棺材蓋。就
在這時,忽然有一股力量從棺材中將蓋推翻,緊接着,一個又黑又高大的男人從棺材中跳出來,一
個箭步衝向門外去,驚得我目瞪口呆,在回過神來後,我大喊道:「多絲悦,快起來。」
多絲悦從地鋪上躍起問:「出什麼事了?」
我説:「棺材裏藏着一個人。」
多絲悦忙到棺材邊觀看説:「人呢?」
我説:「向門外衝出去了。」
多絲悦一把抓起衝鋒槍,我也拔出手槍,我們兩人邊喊邊追出去:「來人’快抓敵人!」院子
裏的警衛人員聽見喊聲,立刻拿起槍,但這個人行動迅速,大家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他已從司令員
住的門前飛走了。之後,我們才知道此人原來是國民黨的殘部,在我們頭天打老街的時候’他見老
街已被緬共佔領無法脱身,只好藏在棺材裏,等待時機逃走,沒想到被我發現。

老街解放後,接着我們又攻打了扎地里、奔山、平滴岩和本掌等敵人的據點。這時,緬共東北

軍區的仗越打大,部隊的實力也越來強大’不少四川、上海、昆明在中國雲南邊境的「知
青」,紛紛偷越國境’來參加緬共人民軍。因此,果敢部隊由原來的四個營擴大到六,其中兩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中國共產黨
242
「緬甸共產黨也好,中國共產黨也好,都是國際共產主義一部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中國共產
黨不可能直接指揮果敢縣的彭家聲部隊。你只有無條件接受緬甸共產黨的領導才有出路。我們的原
則是:L服從緬共領導•,2.如果不服從緬共領導,我們就不能留你在鐵石坡,立即請你離開中國
國境,回到你的果敢去。
「彭家聲見中共態度強硬,通過一夜的思想鬥爭,他對我説,當時實在叫我為難,如果不接受
緬共領導,中國已經向我們下了逐客令,可我回到緬甸果敢,弄不好在邊界上就可能被楊、羅兩家
害死,全軍就覆滅了。他問我怎麼辦?我給他出主意説:『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如先答應中共的條
件,走一步看一步。就這樣,彭家聲終於無條件接受了緬共領導。這時德欽巴登頂副主席就把陽
光、郭志明、楊正強等派到彭家聲部隊,為了進一步管住這支部隊,除他們以外,還派了中國人民
解放軍臨滄軍分區的一百名軍人到來。領導者名彭國臣,楊富康。這一百個人是中國共產黨作為
產主義革命的禮品送給緬甸共產黨的。他們的工資,裝備均由中國供給。這一百人到了彭家聲部隊
後,被安排在各連、營擔任政工幹部。由於有中國方面在人力、物力的大量支援,我們才在果敢這
個地方站住腳。』」
我來彭家聲部隊不久,部隊制定了攻打老街的作戰計劃,調動了特務營,一營包圍了整個老
街,通過一整天的激戰,終於打敗了長期盤踞在這裏的中國民黨部隊。打下老街後,我們司令部
今: *
罌粟花紅
響起來;從早晨五點打到中午十二點零五分,電台傳來海干巴東邊的戰鬥結束’敵人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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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下。下午三點二十分,突然海干巴東邊山頂上又響起了 一陣又的槍炮聲’原來海干巴西邊、

北邊和南邊的敵人,向特務營、一營反包圍過來,將兩個營困在山頂,企圖奪回失去的陣地,槍炮

聲持續到晚上十二點。這時兩個營通過電台向指揮部吿急,只聽到特務營長那一聲催人淚下的

哭喊聲:「報吿指揮部,我是特務營 長,我代表一營向指揮部吿急,敵人從四周向我們圍攻上
來,我們處在非常危險境地,請首長們給予我們援助。請向我們伸出手……」突然電台裏傳來一聲
爆炸聲,許久,特務營營長的聲音才再次出現:「報吿首長,我們傷亡慘重,請援助.」

這時八號首長拿起報話筒説:「同志們,我們一定援助,你們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勝利。要明
白,你們陣地的鞏固是關係到這次戰鬥的勝敗,一定要頂住。」
電台裏傳來特務營長的聲音:「是。」又聽到他對部隊的喊話:「同志們一定要頂住啊。」

電台平靜下來,再沒聽到他的話音。
八號首長對我們大聲説:「命令三營、炮營,立即攻打敵人西邊的陣地,把敵人圍攻東邊山頭

的力量分散’把敵人引到西邊來。」司令部的參謀和作戰處的人立即用電台通知部隊。不到十分

鐘,西邊的槍炮聲響起來,但這時東邊的部隊報吿來了。
「我們的陣地被敵人奪下了,損失慘重,請首長指示。」隨着報吿聲,電台裏也夾雜傳來東邊
陣地的混亂聲,還聽到有人在呼喊:「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緬甸共產黨萬歲!」過後又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個營,基本上都是四川、上海、昆明被下放去接受再敎育的知識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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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敢縣敵人盤踞的最後一個據點,是滾弄附近的海干巴大山裏的國民黨殘餘部隊,這些部隊可
以説在此已根深蒂固。中國解放後,他們隨李彌逃入緬甸,
都駐紮着國民黨殘部。緬共中央為了支持我們
了東北軍區的兩個營來助戰。軍區的司令員和政委也來到果敢。
一天,我們連夜急行軍到海干巴附近埋伏起來,並在海干巴左側的一座大山上,設起了臨時指
揮部,架起電台。半夜三點鐘,軍區七號首長叫一個參謀通知各營長前來開會,二十分鐘後,
各營營長到來,七號、八號首長做了戰前動員。八號首長對一營 和特務營長説:「你們倆現在
立即回到部隊,等我的命令下達後,你們率部隊前往海干巴東邊的那個據點,行動一定要快,要全
力隱蔽,神不知鬼覺地摸到敵人陣地前。然後立即向我們發出三顆白色信號彈,當我們發出三顆
綠色信號彈時,你們就向敵人發起猛攻。」
一營 長和炮營 長返回不到半個小時,報務員來報吿:「兩個營電吿,已做好戰前準備工
作,請首長指示。」
八號首長看了 一下手錶説:「命令他們立即出發。」
凌晨五點,海干巴的天空中出現了三顆白色信號彈光團,八號首長對我命令道:「楊建軍,你
馬上向天空發射三顆綠色信號彈。」我立刻照辦。當信號彈光團升起,海干巴方向的槍炮聲也驟然
247 罌粟花紅
活着回來的只是少數。這是八號首長的功績,這位中國人民解放軍派來緬共東北區的首席顧問,
不知為什麼總是如此剛愎自用,把自己凌駕於一切人之上,視隨同他來的七號首長、緬共東北軍區
領導人為小伙計,臘戍戰鬥的慘敗是他的傑作,不但死傷無數,害得我流落山野整 兩年。而我還

算幸運的,總算回到部隊了,那些至今不知漂泊何方的人,還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歸途?這麼大的損
失,這麼無能的瞎指揮,他檢討過麼?緬共死傷那麼多人,他仍然坐在寶座上指手劃腳,他憑什麼
這樣耀武揚威?像這次海干巴戰鬥,事前他難道連敵人有多少兵力也未偵察清楚?在決定攻擊東邊
山頭之敵時,怎麼沒估計到西、南、北三邊的敵人會齊力反擊?既然四個山頭都聚集了那麼多敵
人,又為什麼叫一營特務孤軍進攻?為什麼不同時出擊?使敵人無力增援。而當一營、特務營遭
到慘敗後,他卻又讓三營炮 再次去冒險,這位中國來的指揮官-八號首長,太不顧惜士兵的生
命了,活生 的幾百個士兵,就如此葬送在他手上。而這次犧牲的緬共人民軍多為四川、雲南
的知識青年,這些下放農村的青年人,滿以為來緬甸參加世界革命能擺脱困境,不想卻被這位八號
首長讓他們橫屍異鄉山野。
部隊從海干巴撤回了老街,等待整訓,這時長期住北京的緬共副主席德欽巴登頂來到了我們中
間,他帶來緬共中央的命令:德欽丹東主席犧牲後,由德欽欣副主席繼任緬甸共產黨中央主席’東
北軍區原政委谷芳任中央副主席。接着,他還説了些鼓勵全體指戰員的話。第二天德欽巴登頂就返
回了北京。因為他身體不好,多數時間在北京,只在必要的時候才回緬甸一趟。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傳來敵人的呼喊:「繳槍不殺——」
246

指揮部的每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情沉重起來。此時西邊的槍炮聲響得更加激烈,整整
持續了一天。西邊的炮營和三營通
笑容,但沒想到陣地被我們奪佔還不到三個小時,東邊、北邊、南邊的敵人又向西邊猛烈進攻,先
是炮擊,持續一個半小時,西邊的山頭,基本上被炮彈炸成了平地,瀰天的煙霧罩着山頭,這時西
邊的三營營長向指揮部報吿:「敵人的炮擊猛烈,無法向他們發起反攻,全軍危在旦夕,請指揮部
指示。」
八號首長卻嚴令三營在西邊陣地堅持到最後一分鐘。 ,.
七號首長實在看不過去了,不由得焦急地對八號首長説:「我看還是讓三營和炮撤下來。能
撤多少撤多少,否則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八號首長根本聽不進七號首長的勸吿,他執意要三營和炮堅持到最後一分鐘。在他們互相爭
執的情況下,緬共的陽光政委和羅湘司令員、彭家聲副司命員向八號首長提岀:根據戰場上的情況
看,是敵強我弱,敵人居高臨下,他們的炮彈和子又十分充足,如果還不快一點命令三營和炮
撤下來,那結局是非常殘酷的。建議八號首長考慮七號首長的意見。
由 於緬共這些領導人齊聲呼吁,八號首長不得不同意他們的見。三營和炮總算得以撤出陣
地,儘管如此,他們的兵力已損失了三分之一。特務營和炮營損失更不堪言,除被打死打傷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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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
一天,德欽巴登頂主席視察東北軍區部隊,從北京來到緬甸,他檢閲部隊後,在我們部隊召集
了營以上幹部和軍區司令部、政治部、後勤部的工作人員開會。會上德欽巴登頂第一個講話內容是
國際形勢,講完後講國內形勢,第三個內容是講緬共東北軍區、西北局和八一五軍區目前整個部隊
的對敵策略和計劃。之後,要幹部們充份發言,談自己的看法。
討論會上,幹部都分別談了自己的看法,而我始終保持沉默,未做發言。下午會議繼續召開
時,德欽巴登頂把目光轉向了我,和藹地對我説:「怎麼樣,有名的紅色娘子軍連的領導,為啥今
天不發言,我想聽 你的看法,也希望你給中央提一些意見。」
我被德欽巴登頂主席那專注的目光看得不安了,一股革命責任感的激動,直湧心頭,壯了壯自
己的膽子,抱着不辜負黨中央主席期望的心情,反問道:「主席,你要我説真話還是假話?」

德欽巴登頂微一笑説:「我要你説真話,不想聽假話。」
我被他的表態鼓舞了,説:「那我就向主席講一點我的看法。我想説的第一點是:我認為一個
家庭的父親,是這個家庭的掌舵人,父親操縱着這個家庭的一家命運。作為緬甸共產黨的主席-5也
就説整個緬甸共產黨的生命都在你的手中,我要求主席一定要有自己的主張,不論在黨內還是在國
際共運事務中,都要有我們黨的主張,決不能盲目崇拜國際上或者黨內的一些人,不能盲目的跟隨
國際上的形勢跑。比如説:中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這個問題誰也不知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一九七五年七月十五日,是緬甸共產黨的生日,這一天黨內傳達了德欽欣主席犧牲的消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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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欣主席是一九七五年三月十五日被緬共內部不滿分子槍殺的。原來德欽欣擔任主席後,不折不扣
照搬照套德欽丹東制訂的一整套政策,在黨內仍堅持搞文化大革命,對許多優秀分子進行了殘酷的
階級鬥爭,而且一 一殺害。因此,他又重新得到了德欽丹東的下場。
六年以來,緬甸共產黨中央兩位主席連續被殺,給緬共造成極大的混亂,就在這時,緬共中央
又重新選舉了緬共主席,由德欽巴登頂副主席任緬共中央主席,從此緬共進入了又一個時代。
德欽巴登頂主席一生沒有結過婚,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緬甸革命事業上。此人一向穩
重,待人和平,由於他一九五二年就到達中國北京,基本上可以説是中國通,當然受中國的影響也
比較大。他的很多觀點都是中國的 。比如在國際上有一些 家曾提出來要支持緬甸共產黨,他
卻堅持,我們只接受中國的援助•,對於蘇聯、美國和一些與中國政治觀點相悖的家或黨,他堅
持不來往,不接受援助的主張。他説:「美國援助,蘇聯援助,如果接受了就喪失了我們馬列主義
的原則和立場。對蘇聯社會帝國主義的援助,美帝國主義的援助,和一些反動國家的援助,我們堅
決不要。」所以緬甸共產黨一直都是接受中國獨家援助的。對緬甸共產黨中央文化大革命的
主張和看法,德欽巴登頂則一向表示沉默,他不敢站岀來反對緬共文化大革命的做法,但也未表示
支持。因此,緬共東北軍區,八一五軍區,二O二軍區和北方局也受他的影響,在整個軍隊和黨內
沒有開展文化大革命運動。儘管這樣,黨內和軍內少數人受中國的影響,或多或少地也在搞派性鬥
251 罌粟花紅
三個月時間搞自力更生的作法,改成全軍的主要任務去武裝奪取政權,我們不能白白浪費三個月時
間去搞生產,失去了贏得戰爭勝利的機會。」
我邊講邊觀察德欽巴登頂和所有周圍高級領導人的態度,沒想到我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久積心
中的話語一吐為快,各位領導人感到心驚膽顫,膛目結舌,臉色發白。德欽巴登頂對我的意見沒有
表示明顯的態度,似乎他把我的意見當成耳邊風,未予置理。散會以後,多絲悦提醒我説:「你
呀,你,為什麼要在黨的中央主席面前説那番話,我真為你擔心,你説話時看見了嗎,所有在場的
領導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你不怕當成反革命分子殺了你?」
我對多絲悦的一番苦心,感到好笑,我説:「我講這番話時,曾問過巴登頂主席,是要我講真
話還是講假話,他説他不想聽假話,所以我才講真話。我才毫不隱瞞地講出積存在心裏多年的話。
我想,巴登頂主席是會為我作的,我不怕。」
多絲悦説:「你太幼稚了,政治上比我還幼稚,比我還單純。」
沒想到德欽巴登頂走後第五天,突然組織上找我談話,説我的思想有問題,組織上決定我停職
反省。因此,我被隔離審查,在一間破屋子裏關了起來。這突然的變化,如晴天霹靂,使我非常傷
心。我根本不承認自己有錯,一口咬定是德欽巴登頂主席要我説真話,沒有錯誤,就這樣,我被整
整折騰了一個半月,這時組織上拿我沒有辦法,他們説我頑固不化,給我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
帽子。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道,只有通過歷史的辯證的看待這一個問題,用事實來證明它的正確與否。如果中國的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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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確的。那我們跟着中國搞文化大革命也是正確的,但願如此•,萬一中國
誤,那我相信: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在建設社會主義,他們的社會主義歷史已經是二十多年
了,在中國,中國共產黨的地位很高,也有自己的基礎,他們可以通過全國人民的努力來重新挽回
文化大革命的失敗和損失,這一點毫無疑意,中國共產黨是有
共產黨的情況與中國不一樣,我們正處在革命戰爭的年代,如果文化大革命是錯誤的,那我們損失
的東西就非常多了,付出的代價會相當慘重。我們沒有如中國一樣的能力,把文化大革命失去的東
西重新找回來,因此,我建議主席對這一問題要深思。第二點,關於國際上的援助,我認為我們月.
前需要的是來自各方面援助,目的是達到解放全緬甸,奪取最後的勝利,至於國際上,政治觀點不
同的那些黨和國家的援助,我們是否考慮可以接受。待奪得政權解放了全緬甸以後,我們黨自然有
我們自己的主張,和那些不同政治觀點的黨和國家關係,到此結束,也可以把他們援助的物資一
一還清。第三點,關於自力更生的問題,主席您一再要求我們,各部隊每年要拿出三個月的時間來
種糧食搞生產,目的是為了減輕中國的負擔,要我們學習南泥灣。我認為南泥灣是中國革命自力更
生的光榮歷史,但是為什麼會出現南泥灣?那是在中國革命處於低潮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
正處於危難中,被敵人逼得走投無路,才搞南泥灣自力更生的。但作為我們緬共人民軍,後方有中
國的支持,我們的情況和當年中國八路軍在南泥灣時的情況也不一樣,因此請主席考慮是否把每年
253 罌粟花紅
極大 的反響,直通了天,他認為整我是他往上爬的最好機會,不但能在東北軍區,而且直到
央,他會成為捍衛領導權威的最忠誠的緬共骨幹。於是他到處收集我的材料,特別是我在中國文
革中的表現,寫成文字,把我説成在中國就是一個反共產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他還把我參加緬共
後的所有表現言論整理出來。一天,他在黨的組織生活中,第一次向我發起了進攻,他向會上的人
介紹了我在中國的反革命言行,接着又講了我在緬共中的反革命活動,要我如實向大家交待。
我用一雙仇恨的目光注視着他,對他的説法進行了反驳。
他很不滿,惡狠 地對我説:「你這個反革命分子,沒有權利來反駁我。在這裏,你只有規
矩矩、老老實實向人民群眾低頭認罪,向黨做徹底的交待,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但你這個死不認罪

的反革命分子,低估了我們黨的威力,我們革命人民就是要專你的政,現在開你的會,是在給你機
會-但要提醒你,態度和認識好壞,是你將接受什麼樣處理的關鍵。可你一開始就是一副頑抗到底
的惡劣態度,如果這樣頑固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也跟着偉文起哄來,對我進行了一系列的批評和責問。
第二天,偉文又在黨支部召開了針對我的批判會。在會上他不准我申辯,完全用壓制的手段,

只允許他和他的跟隨者強加給我莫須有的罪名。
第三天,批判會又繼續召開,我對他們的所作為非常反感。私下裏,我對多絲悦説:「看起

來,我逃不過這次劫難了,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像一條毒蛇,總是纏着我,不論我走到哪裏,都擺不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為申辯不白之冤,我給德欽巴登頂主席寫了許多信,也給副主席寫了許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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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迫害的經過。過了幾天,黃河參謀長來看我,説:「你這人真固執,好漢不吃眼前
們認個錯不就算了,為什麼這樣頑固下去?」
我對黃河參謀長説:「我這人歷來就是這個態度,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愛憎
不知道德欽巴登頂主席是否收到我
黃河參謀長吿訴我:「通過內部,我已經幫助你把信轉給了巴登頂主席。巴登頂主席對我們
説:『你不是反革命分子,是思想認識問題,只能夠把你作為思想認識問題來看待,決不能夠給你
戴上反革命帽子。』」
我聽了後,心裏壓的石頭總算掀開了。黃河參謀長來找我的那天下午,組織部門根據保衛處的
安排,讓我重新回到司令部。
我雖然回到司令部,又在黃河參、謀長的關心下,分配了我的工作。但,政治部的一些人,把我
上次對巴登頂講的一些話,始終看成是反革命的言論。儘管德欽巴登頂對我的問題做了明確的表
態,但他們還是千方百計地算我,打擊我,甚至迫害我。特別是前不久,從政治部調來的黨支部
書記偉文,他本身是歸國緬僑,在中國,他也參加了造反派,擔任過造反派的頭 ,後來跑回緬
甸,參加了緬甸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由於他吹捧領導有一套,專門在領導人不喜歡的人身上找些
毛病,踩着別人的肩膀往上爬,打小報吿,吿黑狀,很得一些領導人的賞識。由於我的言論引起了
罌粟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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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要找個墊背的。你既然來了,我有一事相求。」
多絲悦説:「有什麼事你就説吧。」
我説:「我今天的所作所為由我一個人承擔,但我是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才這樣做的。我和他
們拼命死了,以後時機成熟,希望你向黨向組織向人民為我説個明白,我是被偉文逼得走投無路
才走這一步的’ 一定要為我申冤。」説罷,我朝偉文的房門走去。多絲悦急忙一把抓住我,邊流眼

淚邊説:「別去,我也堅決不讓你去,決不讓你去做這種蠢事,決不能重踏郭玉鳳的路,和偉文這
種人以命相拼不值得,這是個小人,專靠整人過日子。他為了向上爬,和一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老
革命寡婦結婚,這不是明顯的不擇手段是什麼?我勸你,一定要活下來,決不能走極端,這是下着
棋。常言説,沒有跨不過的河,過不了的橋,回去吧。」他拼命拉着我回到宿舍,並和我睡在一張
床上,給我認 真 擺談了 一夜。
在多絲悦的勸導下’我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這位異國的姐妹待我太好了,總是在我困難的時
候伸出友愛之手,幫助我渡過難關。她的友情,我這一生也報答不完。
第二天早晨’多絲悦把我昨夜的舉動悄 吿訴了黃河參謀長。參謀長聽了以後,立即叫多絲悦

通知我去見他。我來到黃河參謀長的辦公室,他讓我坐下並給我倒了一杯茶水。他用生氣的目光注
視着我説:「楊建軍,你知道我叫你到這間辦公室來幹什麼?」
我搖了搖頭。他的嚴肅使我有些緊張。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脱這條毒蛇。他們一步又 的逼我,倒底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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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絲税同情地説:「哪還用問嗎?明擺着偉文利用黨支部書記手中的權力,要置你於
過去是否得罪他?.」
我想了想説:「沒有呀,過去我不認識他,根本談不上得罪他。」 .
多絲悦説:「他這樣對你,我也很納悶,你們中國人老喜歡你整我
人對人就不能夠和平相處嗎?」 ♦
我説:「如果大家都像你所説的那樣就好了。」説着,我長 嘆了口氣。我一生處都是為別
人着想,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透明得像塊玻璃,心直口快,毫無遮掩,這些難道是罪過嗎?為什.
麼總有那麼一些人想找我的錯?
當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過去在中國,父親被害死,母親被逼走,我被迫流落異鄉的
經歷,像電影似的一幕在我腦海裏閃現,我越想 不通,越想越氣憤,一股報仇的心理直衝擊
着我,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從枕頭下掏出手槍,慢 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到隔壁偉文的房間裏用槍
將他打死。當我剛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裏,這時月光如水,我認準偉文的房間,正打算進去,突然
看見多絲悦尾隨着我走岀來,她敏捷地站在我身後,大睁着眼看着我手中烏亮的手槍,小聲説:
「你想幹什麼?」
我含着眼淚説:「他們一步又 地逼我,想把我往死裏整,我想如果被整死了,劃不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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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要想法堵住他們這條路,但有什麼力量能阻得了他們的呢?我想來 去,覺得你只有和一個緬
共高幹結了婚,不但能使偉文停止迫害,中國也不好追究你了。」
我感到很突然,但又十分感謝這位領導為我絞盡腦汁。不禁膽顫心驚地問:「我能和哪位高幹

結婚呢?」
黃河參謀長説:「坦率地講吧,現在有一個我們緬共的老同志,他的年齡大一點,四十多歲
吧?但人品極好,是和我一起去中國學習馬列主義的,他妻子在戰鬥中犧牲多年了,到現在還沒有
結婚,如果你願嫁給他,他不但能保護你,而且還會真誠地愛你。」
聽完黃河參謀長的話,心裏只感到一陣涼冰的,真沒想到,人生中,我竟然要靠出嫁自己才
能躲過政治陷害。而且,所要嫁的人近四十多歲了 ’而我還不滿二十歲。然而,不這樣我有什麼力
量能抗住這場災難?我能理解黃河參謀長的良苦用心。我和緬共高級幹部結了婚,中方即令接到偉
文傳去的材料,礙於是緬共領導人的夫。不能不從寬處理。
我沉默了許久才説:「你剛才説的那個人是誰?」
黃河參謀長認真地説:「他就是緬甸共產黨北方局的政委丁貌同志。你過去也許見過他。」
我呆呆地望着參謀長,搖了搖頭。
他又説:「你考慮考慮,在你願意的情況下,我可以通知他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明天你也來,
你們倆先見見面,看看有沒有這個緣份。」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他説:「多絲悦已經把你昨天晚上的事向我匯報了,我不得不找你來,首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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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絲悦對你如何?還有許多領導同志對你如何?」
我被問得無言以對,想起昨晚,不
常好。」黃河參謀長説。「對呀,既然我們對你不錯,你為什麼要走極端?你為我們想過沒有,你
為你母親想過沒有?你那麼年輕的,就準備以死相拼,這樣的後果你想過沒有?.」
我傷心地流着淚説:「我是被偉文他們逼的。」
黃河參謀長説:「人一生要經歷多少艱難坎坷,被開幾次批鬥會算什麼,過去你不是受過多少
次打擊都能夠頂過來嗎?為什麼這次就過不了關。你的對象王衛民已犧牲在這塊土地上,你想過怎
樣為他報仇嗎?所以,你的行為是非常錯誤的。應該振作起來,世界上沒有翻不過的山。老實説,
在我們黨內,鬥爭非常複雜,我也知道,偉文做得太過火了,但他的來頭不小,後邊有人支持。對
你,我心中是有數的。你一定要沉得住氣。根據目前情況,偉文這個家伙是準備在你頭上做點文
章,整岀點名堂來,但不要驚慌,總有説話的地方。」
聽了參謀長的一席話,我感動得流淚了,自從來到東北軍區,這位領導人總是處 關懷我。臨
走前,我向參謀長保證,堅決放棄拼命的打算。
這次談話後,第三天,黃河參謀長又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説:「看起來,偉文的後台太硬了,
下一步,很難説他們不下毒手。很可能把你押送回中國。我想,如果把你押回中國,你很難活命
罌粟花紅
能吿訴對方,我們是東南亞的華僑。他們結婚後,有一個禮拜天一起去買菜,女的説買一隻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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燉着吃,男的中國話講得不大好’自吿奮勇的走到買雞的攤前,對賣雞的人説’請你給我一隻男雞
看看,接着又指着一隻母雞説,請你給我那隻女雞看 。賣雞人明白過來了,周圍的人也聽到了,
大家禁不住爆笑起來。」
聽到這裏,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而且連眼淚都笑出來,這是多久以來沒有這樣笑過了。初初
見面,他就讓我忘掉了憂愁,真是個好男人。我心裏對於年齡的挖搭,一下消除了,我喜歡上了他。
從此以後,他經常來找我,和我聊天,還送來一些吃的東西。由於我和丁貌的密切關係,整我
的偉文不敢輕舉妄動了,對我的批判鬥爭會漸的不了之,偉文見到我時,還點頭哈腰跟我打招
呼。人啊,説聖潔也,説卑污也,尤其是那些政客們,為了個人野心,可以不擇手段.,對
弱小者,他們是隻猛獸.,對強大者,他們是個不折 扣的搖尾狗。
丁貌出身在緬甸密支那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家裏有別墅有田莊,父親留學在英國,受過良好
的敎育,英國佔領緬甸時,任英語高級翻譯,以後在緬甸政府任職。丁貌高中畢業後,叛離家庭參加
緬共,以後到了中央根據地勃固山,他的入黨介紹人是的高級領導人德欽佩頂,一九五o年跟隨德
欽巴登頂到中國。他二十三歲的時候和一個印度混血姑娘結了婚’當時這姑娘是報務員,還為他生了
一個孩子,不幸的是在一九五年一次遭遇緬政軍的襲擊中,一顆飛彈,同時將母子二人打死。
丁貌與我交往了三個多月,我談不上發自內心的愛他’我的愛叫王衛民帶走了,那是我的初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我無可奈何地點 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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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後,我把黃河參、謀長的談話吿訴了多絲悦,她高興地説,你真是一天受風吹,一天
受太陽照,弄得我都有點昏頭轉向了。黃河參謀長説的那個人我見過., 也認識他,他是緬甸共產黨
派到中國學習馬列主義幹部中的美男子,長得很帥,聽説很多他們部隊中的服務員在追求他。黃河
參謀長給你出的這個主意太好了,你既然回不了中國,要長期在緬甸,找一個緬甸人踏實過日
子,不再走南闖北,風 雨 中求生存,好,太好了!
第二天,黃河參謀長通知我去他的辦公室。我一進辦公室,就見一位四十多歲,很有風度的男
人早已坐在那裏,當他見到我時,很熱情地站起來迎着我,讓我入座。顯然,黃河參謀長已經將我
的情況給他介紹了,他微笑着用非常標準的中國話問長問短,我也老 實 地回答着。
黃河參謀長見我們談得很投機,就偷 地走出辦公室。
丁貌確實很有水平,他對我的過去隻字不提,只問我有什麼理想,如何正確對待當前遇到的困
難,如何從困境中走出來,等等。他説他非常喜歡中國。他是一九五o年跟隨德欽巴登頂前往中國
學習馬列主義的第一批人。他在中國呆了很多年,學會了中國語言,和他一起到中國學習馬列主義
的人,基本上都結婚了,找的都是中國姑娘。他還風趣地講了許多故事,説中國姑娘和緬甸共產黨
人結婚出了許多洋相,有很多笑話。他説:「我的一位叫貌丁的同志,在四川成都找了一個姑
娘,他們結婚後,成都姑娘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因為當時緬共是保密的。組織上吿誡我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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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主席德欽巴登頂和其他領導人的
台,向全世界報導緬共的戰鬥情況和緬共的方針政策。
這時我被調到中央財政部,擔任中央財政部副長周青的助理。一天,中央辦公室給我打電
話,要我立即到中央去見德欽巴登頂主席。我接到通知後安頓自己的孩子,就坐車到了中央,這時
我才知道,緬甸共產黨要派一個代表團到中國參觀、訪問並和中聯部領導會晤。
我被列入代表團成員。凡代表團成員到中央後就不准離去,吃住在那裏。整整學習了 一個星
期。學習內容是••到中國以後的有關國際禮節•,緬甸共產黨的一些外交政策和到中國會談的內容。
我對我們代表團成員的組成,也覺得有幾分蹊蹺,除我是中國人外,其他都是緬甸人。我不禁問中
央辦公室秘書長:「在這個代表團中,只有我一個是中國人,去到中國,我該怎麼辦?.」
秘書長和藹地對我説:「你雖然是中國人,但你是緬共的黨員,是緬共的幹部,而且和緬甸人
結了婚,你的兩個孩子是我們緬甸人的血脈,因此,你就大膽地代表緬甸共產黨出席這次會談。」

我心裏仍感不安,暗暗在想,這次前往北京,與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會晤,我是以緬共中央代表

團的身份出現的。我本是個中國人,卻又代表緬甸共產黨’這不是明擺着讓我為難嗎?我思想鬥爭
很激烈,是去還是留?但想這已是黨中央的決定,哪容自己選擇,只有服從,別無它法。

一個星期後,我們越過中緬邊界,坐上中國解放軍的小汽車,並由他們一路護送,到了中國思
茅,代表團二十人坐上飛往昆明的 機,再由昆明飛到西安。西安的省市政府領導人熱情款待,然
戀,我們愛得刻骨銘心,這一生不可能再有那樣的愛情了。但是,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60
我提出了結婚要求,在黃河參謀長的開導下,我答應了。
儀式非常簡單,新房也不過是一間簡陋的茅草屋。結婚
去執行特殊任務,他們被派到泰緬邊界的莫帕地區進行擴大部隊和根據地,做拉祜族工作,成立統
一戰線。
他離開我不久,我懷孕了。當我臨產時,丁貌騎着中國送的大馬、帶着警衛員回到家裏
家第三天,我生下了我的大女兒,丁貌取名叫馬艾 。他雖然身為緬共北方局政委,但在家裏卻是
一位稱職的丈夫,每天給我煮雞蛋,去寨子裏老百姓家給我買雞回來燉湯喝,還洗尿布,洗衣服«\
整 照顧我二十六天,第二十七天,組織上通知他歸隊伍回到前線。他第一一次回家時,我們的女兒
已經會走路講話了。後來我又懷上了兒子,剛懷上兒子時他去了前線,兒子出世前他才回來,回
來還不到一個月,兒子降生,取名樸陽呷莫新。就這樣我在緬共除了工作,也兼照顧兩個孩子,丁
貌一直在前線。
一天,丁貌向中央報吿黃河參謀長犧牲的消息,我聽到這一噩耗,大哭起來。他是一位多好的
人啊,沒想到這位受到普遍尊敬的長者,為緬甸共產黨事業灑盡了最後一滴血。黃河犧牲後,丁貌
的任務更重了,他一個人既擔任政委,又兼任緬共北方局 長,一直在泰緬邊界鬥爭。
不久,緬共中央決定離開中國,搬到緬甸的棒桑,在南卡江邊上的地方,蓋了許多房子,作為
263 罌粟花紅 次來是參加兩黨會晤的,怎麼不直接去北京,卻為我們安排這麼多的參觀?根據中共多年的做事原

則,已經能見到端倪了,是要先讓我們實地看 ,接受敎育,然後攤牌。
果然,當我們緬共代表團到達北京後,與中共代表團一見面,真相大白了。
我們到了北京,中共嶺導人喬石、陳杰富接見了我們,並設宴款待。第二天,喬石、陳杰富全

權代表中國共產黨與我們代表圑進行了長達整一天的會談。會談一開始,喬石就一再強調:中國
革命已經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但勝利後的路程還很長,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破壞,中國經濟處於崩
潰的邊緣,百廢待興,全中國人民都在發奮圖強,重建國家。因此’中國的困難也是相當大的,對
於緬甸共產黨的革命,中國從始至終都是支持的。但緬甸共產黨也要在革命鬥爭中不斷總結經驗,
不要把中國這一套照搬 ,拿到緬甸去使用,這一點周恩來總理在世時,就一再向你們強調過,
這也是關心你們黨,使你們黨在鬥爭中健康成長。對中國很多東西,要結合你們本國的實際’這才
不是敎條主義。如果把不適合你們國情的東西搬去了,那可能是一場災難,希望你們認真考慮。還
有一點,中國共產黨從來不搞突然襲擊,對緬甸共產黨的支持,今後我們只能從精神上支持,物質
上的支持,我們考慮將逐步地進行削減,直到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起,我們將對你們的援助,特別
是物質上、經濟上的援助徹底終止,希望你們在近五年內,做好自力更生的準備,革命要依靠本國
人民,不能夠全部依靠某個黨國家支持。
接着喬石還談了很多有關黨與之間的關係問題。
後又到延安,在這裏參觀了毛澤東當年領導中國革命的業績,接着又去了南泥灣。整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62
中,似乎突出了一個主題••自力更生,奮發圖強。某種情況下,我朦 朧 感受到了這是一種暗
示,而且從那些引導我們參觀的人的語氣中,處 都在講,革命要靠自己,外援只能是一些補充,
一個黨,一個國家的革命不能全依賴在別人身上。
這時,中國已粉碎了大搞文化革命的「四人幫」,江青等人已被抓進了監獄,毛澤東、周恩
來已作古,以鄧小平為首的中共領導,在中國吹響了「改革開放」的號聲,階級鬥爭的口號不再提
起了。一切要從實際出發,一切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中國在走一條實實在在的
誰也沒有想當世界革命領袖的野心。因此,他們請緬共代表團到中國會面,顯然是從當前中國的f
際情況出發,不再為誰去包打天下了。各國有各國的情況,每個黨只能依靠自己,成也好,敗也
好,應該為本國廣大老百姓負責。由此,我突然想起那次德欽巴登頂到東北軍區時,我放的「反對
搞南泥灣」一炮。顯然我那時不了解整個大的形勢,巴登頂主席的倡導,不是沒有背景原因的,看
來我太幼稚了。不過我提的前兩條•.要從緬甸實際地出發,不能硬搬別國的經驗,甚至讓別人來指
揮我們搞革命,還是有積極意義的。雖然以後我被偉文整,但這次讓我參加緬共代表團到中國,也
許和我敢於提出那種意見有關。
參觀了南泥灣,我們緬共代表團又飛往江西南昌,到寧都、井崗山去參觀,還參觀了當年劉少
奇領導罷工的安源煤礦、萍鄉煤礦等。一路上,不只我一個人,代表團中許多人都發出疑問了:這
265 罌粟花紅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在這以前,中國顧問團和自願到緬甸的解放軍已全部撤回了中國。
北京會談結束後,我們坐飛機回到緬甸,中國在物質上雖仍在援助,但是緬甸共產黨人對中國
共產黨的一言一行,都看得非常重,可以説這和他們生存、生命相連。當喬石那番談話精神在緬共
中傳開後,緬共隊伍中人心惶,議論紛紛,中共從一九八五年將停止切援助,無疑如一個嬰兒
被斷了奶,雖然還有幾年,但如心臟一樣,一旦失去血的供給,還能跳動麼?不安,惶恐,而到絕
望。部隊士氣大 低落,特別是緬共許多領導人,他們已預感到緬甸共產黨的革命將出現危機。於
是,各奔前程的暗流在緬共黨幹部,特別是高層幹部中湧動起來,私下裏大家都在議論,緬共沒
有前途了,各人尋找各人的出路吧。有權的利用手中的權力抓錢。幹部不好出面就叫老婆出面。找
到錢,就想方設法送到中國存款。
緬共中央財政部為了籌集經費,成立三個「五一組」,對共產黨來説,「五一」是個吉利的數
十二、重回緬共人民軍 264
在北京從開會到討論整三天時間。討論中我一直表示沉默。一天陳杰富問我:「你怎麼從開
會到會議快要結束都沒有發言,我不知你對這次來中國持什麼樣態度,對這次會議有什麼看法?你
能吿訴我嗎?」
我想了想,含糊其詞地説:「陳同志,我代表緬甸共產黨來北京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國際會
議也是第一次,我水平低沒有見過世面,怕説不好,因此也就沒有發言。」其實我內心在想,像這
樣的會議,我自己還是放聰明一點好,不發言不表態為上策。如果我説了對緬甸共產黨不利的話,
回到緬甸,緬甸共產黨對我將採取什麼樣的措施,我是清楚的。如果我説了對緬甸共產黨有利的
話,我本身就是中國人,不應該站在緬共方面説一些對中國不利的話。所以我採取了可進退的戰
267 罌粟花紅
了一部分不滿子偷聚會,或議論未來的前途、出路,或發牢騷。緬甸華僑出身的一營長李如
景,昆明知青成長起來的東北軍區保衛處的徐文炳,昆明知青一營副長杜世元等三人,見緬甸共
產黨如此軟弱,如此混亂,深感這個黨已經沒有前途了。於是經常聚集一批中國來的知識青年議

論,尋找出路。據緬共領導説,還準備成立一個新的黨。一天,這夥人聚集在杜世元家。杜世元的
住房離我家很近,約三百來米。我們正吃飯的時候,突然,時任東北軍區參謀長余建,帶領三十多
名中央警衛營的佤族兵,包圍了杜世元的住房。屋內,一營連長、昆明知青張海聽到屋外有響動,
提着手槍出門觀看,剛一出門,即被警衛營戰士開槍打死在門口。

屋內有二十多人全部被擒獲,接着緬共東北軍區掀起了一場批判李儒鏡、杜世元、徐文炳的運
動,之後開了個六、七千人的大會,將李如景、王雲槍_了,其他人關起來。但殘酷的鎮壓,並未
能使緬共內部安定下來,相反,混亂加劇,人心思離,人人都在為今後的出路絞盡腦汁。
首先表現出來的是,在緬共高層幹部中刮起了一股離婚風。提出要求離婚的全是女方,不過這
還不能用通常説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句話來硬套,因為這些夫人們當初與緬

共幹部結婚時,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緬甸人、緬共幹部,更想不到在婚後不久,又幾乎是強制性
地來到緬甸大山區參加打游擊,居無定所,生活異常艱苦。這些大多都是城市出生的姑娘,有的是
中國政府的機關幹部,有的是醫院生,差不多都受過高等敎育,能在緬共游擊根據地生活下來,
已經夠難為她們了,現在,緬共都自身難保,前途渺茫,夫君們也消沉沮喪,她們還能留在緬甸窮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266
字,因為它是國際
灣,而是專門收購鴉片煙。在棒桑這一帶,一坨(緬甸重量,約含一
緬甸老頓就能買到,後來由於購者人多,漲到三十個老頓,但運到金三角賣給舉世聞名的毒梟坤
沙,一砣的價格要翻三至四倍。坤沙用這些鴉片提煉海洛因,毒害全世界。因此,可以説:「五一
組」事實上也是犯毒組。「五一組」除動員緬共解放區各村長去農民家收購外,還在趕場天在街
子上擺攤設點收購,每一次運往金三角三十馱,路程走一個星期,派出強大的武裝護送。「五一
組」買賣鴉片煙的經濟收入,主要用來供養緬共人民軍。在中共逐漸減少、五年後停止經濟援助的
背景下,這是緬共的應急措施。但由於它的高額利潤,使一些掌握了權力、正在尋找出路的緬共,.
把手伸進「五一組」或各個部隊的買賣鴉片小組,有的直接岀面,多數通過老婆活動。他(她)們
利用公家買賣鴉片的方便條件,塞進個人私貨。有的出錢叫買賣鴉片小組幫助代買代賣,從中分
利;有的則自己買上鴉片,請這些小組捎帶去金三角販賣。這些人在當時搞到不少錢,老婆是中國
人,就把所賺的錢偷送回中國,以便緬共垮台時偕老婆到中國養.,老婆不在中國的、或者還沒有
老婆的,索性享樂,吃喝嫖赌,過一天算一天;有的還娶了多個老婆,可謂妻妾成群。一瞬間,腐
敗之風在緬共中越刮烈,本來就人心浮動,思想混亂的緬共人民軍,更加消沉了,有的基層幹部
和士兵,索性拖槍逃跑。
上層的腐敗,引起了廣大緬共人民軍指戰員的不滿,他們對緬共更失去信心,部隊中開始出現
罌粟花紅
那些夫人們更是抓緊時間辦離婚手續。過去有些猶豫的緬共幹部,也支持妻子的離婚行動。這樣至
269

少妻子兒女有個安全的地方可去,生活也有保證。也許以後緬共一旦有好形勢出現,還有夫妻重聚
之日。
一時間,在中緬邊界上,丈夫送妻子兒女過境的悲哀場面,感天動地,哀切的哭聲更給這塊緬
共游擊根據地的上空,罩上了厚 的一層陰霾。本來就渙散的鬥志更加渙了!許多緬共幹部、戰
士,抬頭望着天空,他們所看見的,頭頂上的太陽都是黑色的。
一九八一年的一個早晨,我正在茅草屋裏做早飯,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草房猛搖,晃了
幾下,桌上的杯碗跳動起來。我大吃一驚,忙衝岀屋,以為敵人偷襲來了。但當我找到警衛連長愛
賽詢問時,才知道是旅長趙雲自殺身亡。趙雲的妻子也是中國人,前不久老婆提出離婚,家裏天
不平靜。趙雲執拗不過,只好在離婚書上簽了字。昨天,他送走離婚的妻子和兩個孩過了邊境到
達中國境內,返回時在中國邊境買了兩瓶竹葉青酒,回到住房內獨自悶飲。將兩瓶酒全部喝光,最
後抱着一捆TNT炸藥,獨自炸死。現場實在慘不忍睹茅草屋全部垮塌,昔日馳騁疆場的戰將,
血肉橫飛,屍骨不全。
趙雲旅長的自殺,震驚了整個緬共部隊,本來就低沉的士氣,更加低沉了,往日生龍活虎的緬
共東北軍區駐地,被一種極消沉的氣氛籠罩着,許多已離婚將要分的家庭裏,整日哭哭啼 。畢
竟夫妻一場,畢竟父子情深,不管願意離婚還是不願離婚的,都知道別時容易相逢難,此番分手,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268
困環境多久?本來,她們的婚姻就有一定的欺騙性,有的
因此,這些夫人們來緬甸是被迫的,不情願的。現在緬共將失去唯一的支持者中國援助,她
們對緬共更沒有信心,儘管已經多年,有的已有了孩子,夫妻也有了 ■一定的感情,但由於
化,擔心革命失敗後的悲慘結局,離婚風潮,席
中國去。一時間在東北軍區凡娶中國人為妻的茅草屋裏,哭聲陣 。作為緬共領導人,他們當然不
願與妻子兒女分手,但他們對前途也喪失了信心,有的説,緬共是個沒有希望的黨,總是跟着別人
走,沒有自己獨立的主張,革命從一九三八年就鬧起,幾十年了,仍然只能在大山樹林裏游轉,隨
時都有被政府軍消滅的危險。當然,作為緬共的高級幹部,臨陣脱逃是恥辱的,即令今後敢於與政
府軍交手,血灑疆場。但讓妻子兒女遭遇同樣的命運,於心不安。因此,那些緬中結合的夫妻間雖
然離婚的吵鬧免不了,但作為緬甸幹部的男方,最後還是同意離婚,至少可以讓妻子兒女回中國過
一個安定的日子。因此,他們向中國共產黨提出要求,希望緬共幹部的妻兒回到中國後,中國政府
能給予妥善安排。本來,這些婚姻的發生,和中共分不開的,再説,這些人,女的本來是中國人,
子女也有中國血統。於是中共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向有關地方,發了 一個 o七號文件,文件中規
定:凡參加緬共的中國人,回中國後,職務、黨籍不予承認,但可以安排適當的工作,和緬共幹部
結婚者,原則上要求解除婚約後可以回國。
有了這個文件後,那些由中國逃離岀境參加緬共的知識青年,也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回國了。
271 罌粟花紅
滲入土地深處,這是幸運的,入土為安嘛!雖然是一堆臭水,總算進入了 土地,
算死後獲得了一片安寧•,有的坑挖得淺,掩埋的當夜就
荒野,魂歸無處。金良的屍體被狗刨出來沒有,我沒見到,但警衛營的戰士用繩子栓着他屍體的情
景我見到了。那沉重僵硬的屍體在凹凸不平的黃土路上,拖起了一道深的泥槽,已經打碎的腦
袋,在泥槽中灑了 一條血和腦漿混合而成的線,使人見了心寒發顫,回到家裏我足有一天吃不下
飯。自從中共宣佈將斷絕對緬支援後就沉默寡言的丁貌,一天他突然對我説:「建軍,我們離婚
吧。」
聽了他的話,我大吃一驚。自從我們結婚後,雖然在經常分離,雖然我們的年齡懸殊,但他對
我極好,他不僅是上級,緬共的高級領導人,而且是一個好丈夫•,他不但有學識,有修養,在家務
事上也十分勤勞,油鹽柴米樣 都管,趕集時是常提着籃子上街賣菜,孩子降生,他連孩子的尿布
也洗;看不到一點領導幹部的架子,更看不到出身大富豪家庭少爺的影子。結婚數年,我們恩愛有
加,想不到他會提岀這樣的問題。在東北軍區駐地刮起離婚狂風的時候,我們都相信,像我們這樣
的家庭不會解體的。此時此刻,我望着他陰沉的臉,想問為什麼,他沒有説話,眼淚都流岀來。
我也流淚了。
許久許久,他才沉痛地説:「現在的形勢你是清楚的,與其日後全家人死在這裏,還不如為我
們丁、楊兩家留下一點香火。離婚後,你帶着孩子們回中國安居下來,讓他們好 讀書,成長為對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相逢之日。妻子雖然已脱離關係,但子女總是自己的骨肉,血濃於水
270
雲旅長的死,是個先兆,也開了個壞頭,接着,接二連三的自殺槍聲,在東北軍區根據地
我們後勤部軍需處的副處長李明,
了,他回到駐地,更覺得人去樓空,前途渺茫,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孤獨難熬,抱着手榴彈,
拉開了導火繩,緬甸東北軍區駐地又響起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
緬共正營級幹部金良,也曾是緬共派往中國學習的骨幹,在中國解放軍五十四軍
織部門的介紹,娶了當地中國人為妻。中國將停止援助的消息傳到緬共東北根據地後,老婆提出回
中國探親,走時子女也帶走了。誰知這一去就永不回來,而且和金良斷了音信。金良在政治上絕;
望、家庭破裂的悲苦心境中,大白天在自己家裏坐在床上,用衝鋒槍對準自己的下巴,扣動扳機,
狠毒的一梭子彈,打得他腦漿四射。又一個緬共的忠誠幹部魂歸西天了。在那段陰暗的日子裏,有
多少人自戕而亡啊!他們跟隨緬共浴血苦戰,盼望着有朝一日解放全緬甸,榮登執政者的寶座,但
是理想竟像泡沫一樣破裂。真是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一切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在共產黨的字典裏,「自殺」等於叛徒。歷年來,不僅緬甸,也不僅中國,全世界的共產黨對
叛徒的處理都是極其嚴厲的。在緬甸共產黨裏,凡是自殺的,都宣佈為叛徒,開除軍籍,開除黨
籍。金良自殺身亡後,警衛營戰士,用繩索捆着他的雙腳,像拖死狗似的拖着他的屍體,拖到後面
的山凹裏,挖了個坑丢進裏,掩上土埋了。有的坑挖得深一點,屍體在地層中腐爛,然後化成水
273 罌粟花紅

r四、哀歌

我帶着兒女回到了我的故鄉雲南保山。一別十五年,在異國緬甸經歷了艱難困苦,嚐盡了人間
的辛酸,但不管怎麼説,我總算回歸故土了。走時是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現今已成為兩個孩子
的單親媽媽。我的母親早已去世,我仍然是無家可歸。所幸的是,此時的中國已非我逃離時可比。
禍害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了,那些造反派有的被關押起來,有的龜縮起來不敢見光。我父親
昭雪了,那些被打倒了的走資派已恢復了權力。因為有中共中央的一 O七號文件,又因為「文革」
中我是受害者,保山地區行署對我還十分照顧,沒有安排我去當工人,將我安排在行署財政局工
作,開始每月發給我四十一元人民幣,一年後改為幹部級別,給予中國的行政十九級待遇。十九級
對中國普通幹部來説不算低了,相當於科級,而且,將我在緬共期間的軍齡算入連續工。能有這
個結局,比之在緬共前途渺茫的那些戰友們算是幸運了,我可以放心睡覺,不再夜裏擔心遭遇緬甸
政府軍的襲擊,不再風裏雨裏行軍,更不會在大癖蛇身上睡覺。兒女可以安心上學了。但雖不受風
十三、中共攤牌以後 國家、民族有
272
艱苦了大半輩子。倘若日後我還能活着與你們相逢,這生就算萬幸又萬幸了。」
我還能説什麼呢?我哭得十分傷心。
他哭得更傷心。
現在只有走此下策又的路子。我們共同打了離婚報吿,報到了緬共中央、德欽巴登頂主

席。我們耐心等待着批覆。在等待的日子裏,我們相互都十分謹慎小心,彷彿他和我之間一下子成

了受尊敬的賓客,誰對誰都彬 有禮,敬重有加,誰都怕説錯了一句話,做錯了 一件事,刺痛對方。


一九八一年七月我們送上去離婚報吿,到一九八 年 月離婚報吿批下來了。同意我們離婚。

但我們誰也不忍離去,挨到一九八二年月二十三日’形勢越來越不安全,我不得不帶孩子走了。

這一天,我牽着大女兒,丁貌揹着兒子,送我過了緬甸邊境進入中國。在中國邊境,我們買了一隻
雞,一家人默默 無言地吃了最後一頓團圓飯,丁貌把我送上開往中國內地的汽車,當汽車開動時,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去了往日的平靜,追着奔馳的汽車跑,邊跑邊哀天動地的呼叫着我和孩子
們的名字。
汽車走遠了,丁貌永遠也追不上了,順着風飛來的絕望呼喊聲:「蒼天啊,你為什麼對我們

這樣的不公平!」
275 罌粟花紅
是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四日。
他是深深愛着我的,雖然離了婚還稱我為愛妻。我痛不欲生,心如刀絞,已經是傷痕繋的心
上,又被戳了一刀,鮮血長流。我帶着兒女,整 坐了兩天的汽車,到了緬甸洋人街相對的中國小
鎮鳳章,但由於我現在已是中國政府的機關幹部,不能出境,只能在邊境線上一座竹林中等待,讓
女兒和兒子過境去。他們跟隨着埋葬丁貌的人群到了一座山坡上,親眼看到父親被埋入土中,女兒
信基督敎,還特意在父親的墳頭上插了 一個十字架。
一九九六年,這時中國的改革開放取得了重大勝利,中緬邊界已成為和平邊界,兩國人民出入
境已寬鬆許多,也可以去緬甸了。於是我帶着已長大成人的兒女,專程去緬甸洋人街的山坡上為丁
貌掃墓。但山坡上已沒有丁貌的墓穴了,原來埋藏他的地方,被鏟為平地,種上了甘蔗。
女兒傷心至極地呼喚着:「爸爸,我們來看你來了,你在哪裏呀!」她蹲在地上,用雙手狠命
地刨着埋葬丁貌屍骨的泥土,十指刨破了,流着鮮血,我心痛地去拉起她説:「孩子,你爸爸的墳
找不到了。」淚水決堤似的流着。
我們母子三人呆 地站在地裏,眼前空茫 一片,吹來一陣輕風撫摸着我們,該莫是他的靈魂
吧?這個為緬共叛離了家庭,投身革命,為緬甸的解放獻出了青春,獻出了生命的人,死了也無葬

身之地。不過他是輕風也好,他比長久歸宿在黑暗的土地裏更能得許多自由,他可以時 伴隨着我

和他的兒女。
十四、哀歌 雨、饑餓煎熬,心靈卻仍不得安寧,十五年的驚恐,
274

着那塊土地。因為丁貌還在那裏,我們走後他生活得怎樣呢?還能在若干年後再相逢麼?由於分隔
兩國,緬共的環境是那樣險惡,生存條件艱險兼備,我們很難得通信,很難獲得一點他的消息。我
的心總是懸着的,意識中有一種預感,也許有一天我會接到他的噩耗。果然,這種預感變成了真
實,就在我回到中國第二年,突然接到從緬共送來的消息,叫我帶着兒女去中國邊境城鎮鳳章緊臨
的緬甸城鎮洋人街去為他收屍。因為他唯一的父親已去英國定居了,只有我和兒女是他的親人。消
息是中國保山地區外事辦公室吿訴我的。聽到這一噩耗,我立時感到天旋地轉,不幸終於降臨了,
再團圓的夢已成泡影。他怎麼死的,當時我不清楚,事後從在緬共中央工作的一些朋友處得知,孑
貌是被派去洋人街和克欽獨立軍談判的。克欽獨立軍在緬東北是一支實力強大的武裝量,總司令
早都,副總司令早朗長期接受美國軍事援助,與緬甸政府分庭抗禮。他們把洋人街一帶的景頗族全
武裝起來,搞全民皆兵,其戰鬥實力十分強大。緬共全力爭取和這支部隊搞統一戰線,以合力共同
打擊緬甸政府。但多次與其談判,都被拒絕。這次派丁貌前去,因為丁貌的表弟是克欽部隊的參謀
長。他帶一個工作組前往洋人街,見到了副總司令,談判的氣氛很好,達成了緬共和克欽軍之間
平相處、互不侵犯的協議。晚上十點三十分,警衛員給丁貌端來飯菜。他吃下後到一小時左右,突
然感到説不出話來,腹中絞痛,口鼻流血,他知道自己中毒了,而且預測到下毒者不是敵人而是自
己的同志,忙在筆記本上記下事發經過,同時請求組織通知他的愛妻和孩子。寫完後他就死了。這
277 罌粟花紅
明、四川成都等地設點,給這些人每家分配一套三居室的住房。緬共中央委員以上者,每月
百元人民幣的生活
幫助。現在這批緬共領導人年事已高,不過衣食不愁,倒也頤養天年了。當他們回想往事時,心裏
有激憤,有酸溫,也有反思。
兵變後的趙尼來、鮑有祥等,成立了佤幫聯合黨,接受緬甸政府的領導。緬甸政府將這塊緊臨
中國的三萬平方公里土地定為緬甸佤幫第二特區。這群有為的中年領導人,雄心勃 ,借鑒中國改
革開放的經驗,化干戈為玉帛,反對窮兵贖武,制定了「一手高舉和平民主的旗幟,一手高舉武裝
自衛的旗幟」,「爭取民族區域自治」,「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團結和睦」等政策,把這塊緊
接泰老金三角地區的土地,建成一個富饒幸福的家園,期望若干年後,使這裏沒有毒品,沒有戰
爭,人民和平安樂。目下,他們經過十多年努力,工作已相當有成效,在昔日緬共許多人流血犧牲
的地方,建起座新興城市,那些過去遍種罌粟的地方坡已改成了生產糧食的農田。為此’聯合國科
敎文組織還派專家小組去考察。
我於一九八七年與一位深愛我的人結婚了。我的夫君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男子,他對我體貼入

微,對我前夫的女兒、兒子也關懷備致。現在,女兒已長大成人,大學畢業,在雲南航空公司任空
姐,兒子大學畢業也參加了國家事業單位工作。幾年前,我隨夫君調到雲南省會昆明市工作,一切
既平淡又精彩,比起同在緬共浴血奮戰的好多人,我算幸運的了。不過昔日崢嶸歲月,卻也常在我
十四、哀歌 276
一九八五年九月九日,緬共召開了第三次全國代表會。這時中國已徹底切斷了對緬共的援助,

緬共內部已發生了許多問題,腐敗之風愈刮愈烈,指戰員士氣愈來低,根據地 盤越來越小,內
部鬥爭也越鬥 激烈。中央領導年齡老化,思想保守,敎條主義,大民族主義,宗派主義日趨嚴
重,幹部中各培植 的親信,甚至拉幫結夥。面對着這樣嚴峻的形勢,黨內許多中下層幹部積極進
言,而緬共領導人不但聽不進去,反而為提建議者扣上「反黨」帽子。因此’會議之前,就有東北
軍區副司令員彭家聲在他領導的果敢宣佈脱離緬共,投靠緬甸政府。在緬共第三次代表會上,儘管
選了新的中央領導,增補了一些年輕指揮員進中央,但原有的領導仍然掌握着中央大權,對以往的
失敗不進行總結吸取敎訓,反而再施高壓。為了壓服黨內不同意見,防止彭家聲式的叛離事件再發■
生,他們決計進行軍事進剿,消滅反對者。任命當時任北佤縣 長、緬共人民軍十二旅長趙尼
來、緬共中部軍區副司令員鮑有祥率部攻打彭家聲。而趙、鮑二人對現任的中央領導人無能、保守
以及由他們制訂的路線早有看法,更不願去殺害多年同戰壕作 、生死相依的戰友。於是他們和其

他部隊的指揮員精心策劃下,不但不去攻打彭家聲部隊,反而包圍了緬共中央總部,宣佈脱離緬共
領導’與緬甸政府合作,也走上了和彭家聲的道路。不過這夥年輕的指揮員,他們對緬共的許多領
導人還是有感情的,雖然兵變了,把緬共領導人拘禁起來,但一個不殺,而且和中國聯繋,願意放
他們去中國。
中國出於人道主義原因,表示願意收留這批中央委員以上的領導人及其家屬,並在中國雲南昆
279 罌粟花紅
我忙從口袋裏掏出僅有的一千元人民幣,塞進他的手中説:「副主席,你留下花。
他執意不收,説:「楊建軍,不能這樣,這樣不行……」
我哭着説:「您老人家就收下吧,全當是你的女兒盡一點孝心。」我強行將錢塞進他的手裏,
轉身跑了。跑了很遠,我偷 轉頭看。他愣 站了 一會兒,顫抖着手將錢裝進衣袋。有幾分尷尬,
有幾分狼狽。一陣風吹來,刮落幾片黃葉,在他腳下打着旋兒。
我的心中猛升起股蒼涼,突然,宋朝王中的一首詩襲擾在我心頭:

干戈未定欲何之,
一事無成兩鬢絲。
蹤跡大綱王粲傳,
情懷小樣杜陵詩。
鹡鴒音斷人千里,
烏鵲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曰酒,
酩然直到太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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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哀歌 278
心頭浮現,整整十五年啊,怎麼能忘掉!特別是,有一天我在街頭偶遇原緬共
任緬共中央副主席的谷芳。這是一位和善的老人,我在東北軍區時他對我很好,處 關懷。他是緬
共的元老,為緬共事業出生入死,奉獻了 一生。 .
那天秋風瑟瑟。我因工作,在昆明街頭行走,偶然間見前面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在風中步履蹣
跚,他的背微有點彎曲,衣衫陳舊,腳上一雙布鞋,鞋尖已經破爛了,一隻大腳趾露出鞋來。好
熟悉的背影呀,我加快腳步趕上去走到他身邊,轉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是緬共谷芳副主
席麼,他成了這副模樣了!我不覺鼻樑一酸,一股淚水包圍了我的眼球,忍不住顫聲叫道:「谷副
主席。」 ,
他調頭看見是我,顫巍 地説:「啊,是楊建軍啦。你現在好麼?」
我説:「我很好,副主席你好嗎?」
他慘淡地微微一笑:「很好,很好,現在有吃有住,凍不着餓不着。不錯了,不錯了……」
我埋頭看了一跟他已露出大拇趾的鞋,忍不住眼淚流出來,説:「您有什麼困難,吿訴我,我
會盡一份微薄之力的。」
他搖搖頭,説,「困難?沒有沒有.」
我執拗地説.•「您一定不要客氣。」他拗不過我,微 嘆了 口氣:「其實真的沒有啥困難,中
國政府對我們已經夠關照的了。要説缺點什麼,唉,實話講,每個月的錢除掉一切費用也沒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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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灣仔莊士敦道三十號地庫及一樓
營業時間:上午十時至下午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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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業時間••上午十時半至下午九時

查詢電話:二八六I IO二二圖文傳真:二八六一I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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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革風雲驟起的一九六七年底,作者因其父母親被雲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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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前線武裝 爭共由盛而

衰的全過程,書中以第一手的資料,披露了緬共如何受中國文化

大革命的極「左」思潮影響,在開展武裝鬥爭的同時也在緬共黨

內大抓「黨內走資派」。作者的丈夫是緬共中央的高官,後來她

也曾作為緬共代表團成員到北京訪問,直至八十年代初與丈夫分

手回國。因而她對緬共最後達致分崩離析的結局有目擊者的衝擊

性證言,亦為目下所見到的緬共內幕的最詳細的紀實文字,為此

驚心動魄的歷史留下一份不可多得的真實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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