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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第一章
第1节 平面国的本质
第2节 关于平面国的气候和房屋
第3节 关于平面国的居民
第4节 关于女性
第5节 平面国居民认识彼此的方法
第6节 通过视觉辨认
第7节 关于不规则图形
第8节 很久以前存在的染色风俗
第9节 《通用颜色法案》
第10节 颜色暴乱的镇压
第11节 关于祭司
第12节 祭司的教义
第二章
第13节 我梦见了直线国
第14节 我试图解释平面国的情况,却是徒劳
第15节 来自三维空间的陌生人
第16节 陌生人徒劳地对我解释空间国
第17节 白费口舌之后,球开始了行动
第18节 当我到了空间国,我看到了什么
第19节 尽管球给我展示了空间国的许多奥秘,
但我想要知道更多,以及之后发生的故事
第20节 球在梦境中鼓励我
第21节 我是如何尝试去教我的孙子三维理论,
以及取得了怎样的成果
第22节 然后我是怎样尝试以其他方式传授三维
理论,以及这样做的结果
书名:平面国——及正方形的多维世界历险记

作者:[英]埃德温·A·艾勃特(Edwin Abbott Abbott)

译者:邝计嘉 陈老巨

责任编辑:邝计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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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平面国——及正方形的多维世界历险记》(Flatland: A Romance
of Many Dimensions)是英国教师埃德温·A·艾勃特(Edwin Abbott
Abbott)一本出版于1884年的讽刺中篇小说。艾勃特借由此书中虚构
的二维空间平面国国民“正方形”一角来表达对于维多利亚时代阶层
制度的尖锐评论。然而,这本中篇小说更长远的贡献是对于维度的审
视。在本书众多版本中有一段名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写的序言
评道,《平面国》是“一个人所能找到对于维度概念的感受方法中最
好的”。本书因而仍旧受数学、物理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学生所喜爱。
另外,已有几部电影改编自此书。可以作为最近人气甚旺的《星际穿
越》的入门书籍。

第一章
第1节 平面国的本质
我把我们的世界叫做平面国,不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这么叫它,而是为
了更清楚地向你们——有幸生活在三维世界中的快乐的读者们——展
现它的特性。

想象一下:在一张巨大的纸上,直线、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六
边形,还有其他图形,在纸面上自由运动,但不会从纸面上升起,或
者沉到纸面之下。就像有实体的影子,边缘还发着光——现在你就对
我的国家和人民的形象有了一个很正确的概念了。唉,这要是搁在几
年前,我可能还会说“我的宇宙”;不过现在,我已经学会从
更“高”的视角看问题了。

你马上能理解在这样一个国家里不存在什么“立体”的东西。但是我
敢说,通过我之前的描述,你会以为我们能够用肉眼区分刚才提到的
那些运动的三角形、正方形或者其他图形。相反,实际上我们看不见
那些图形,至少我们不能从形状上区分他们,因为在我们眼中,一切
都是直线。下面我简略地说明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在你的三维世界的桌子中间放一枚硬币,然后从上面弯腰俯视它,它
肯定看起来是一个圆形。
但是现在当你慢慢后退到桌子边,低下身子看——你愈发站在了平面
国人民的角度——你会发现,硬币从一个圆形变成了椭圆;最后当你
的眼睛和桌子边完全平齐时,你此时就如同一个平面国人一样了,而
这枚硬币在你眼中将不再是一个椭圆,而是一条直线。

同样的,如果你从硬纸板上剪下个三角形或正方形,或随便其他什么
图形,随着你的视角慢慢贴近桌子边缘,它们在你看来都不再会是一
个图形,而是一条直线。以等腰三角形为例——在我们的国度,这个
形状象征着上流的商人:图形(1)是你弯着腰从上面看到它的样子,
而图形(2)和图形(3)分别代表你的眼睛接近水平高度时看到的
它,以及与桌子几乎齐平时看到的它。如果你的眼睛完全与桌子的水
平高度齐平,你就只会看到一条直线——那就是他在平面国中的样
子。

图1

我去空间国时,听说你们的水手也有非常类似的经历:在穿越海洋
时,能辨别出地平线上一些遥远的岛屿或海岸。遥远的陆地上可能有
海湾、海角,角度有的凸出,有的凹进,数量不等,弯曲程度不等;
但在远处你看不到这些(除非确实是太阳照耀在他们上面,通过光影
反射出他们的轮廓),你只看得到水面上连绵不断的灰色线条。

嗯,这就是在平面国里当三角形或其他熟人向我们走来时我们能看到
的。由于既没有太阳,也没有类似的任何光线制造阴影,我们无法借
助空间国内的光线。如果我们的朋友向我们走近,我们看到他的线条
变得更大;如果他远去,则变得更小:但他仍然看起来像一条直线;
不管他是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六边形、还是圆形,你所看到的
——仅仅是一条直线而已。

也许你也会问我们如何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区分我们的朋友:但是你
们会在我介绍平面国居民的时候,发现答案显而易见。现在,让我先
搁置这个问题,说一说这个国家的气候和房屋。

第2节 关于平面国的气候和房屋
和你们一样,我们这里也有四个方位:东、南、西、北。

由于没有太阳也没有其他的天体,我们要用惯常方式辨别南北是不可
能的,但是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方法。根据我们的自然规则,南边一
直存在一种引力;虽然在较温和的气候时这种引力非常小——所以,
身体健康的女人还是可以毫不费劲地向北走好几弗隆 【1】 ——但是来
自南部的引力还是足以能为我们国家大部分地区的人们指明方向。此
外,雨(定期降落)始终是从北方来的,这也算是判断方向的额外辅
助工具;在城镇上,我们可以用房屋作参考,当然,房屋的角度是由
北偏向南的,住在这样的屋檐下,我们就不会被雨淋。在乡下,没有
房屋的地方,可以用树木的树干作为向导。总之,在确定方向的这个
问题上,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然而,在我们气候更加温和的地区,人们很难感觉到南方的引力。在
一个完全荒凉的平原里行走,没有房子也没有树木作为向导,我常常
不得不好几个小时保持静止不动,等到下雨之后辨明方向才能继续我
的旅程。弱者和老年人,尤其是是那些纤弱的女性,和身强体壮的男
人相比,感受到的引力要大得多。所以如果你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女
子,给她指明北边的方向,是你良好教养的表现——但这在你还年轻
力壮的时候很难做到,而且在某些很难辨别方向的气候条件下短时间
内指明方向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们的房子没有窗户:因为光在屋内和屋外都是一样,白天和晚上,
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都是一样,我们都不知道这些光是从哪里来
的。在旧时代,我们的博学之人也在不断研究这个有趣的问题
——“光从哪里来的?”尝试了很多答案,但是任何一个答案都不能
使所有人信服,这些可能解答出问题的人最后都无一例外进了疯人
院。因此,立法机关处以重税间接抑制这种调查,却没有成效。最近
这段时间,这种行为被严厉禁止了。我——唉,平面国里只有我一人
——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神秘问题的答案,但我的同胞们却完全不
能明白我的知识,他们嘲笑我——我是唯一明白空间理念的人,引入
三维世界的理论解释光的来源——仿佛我是世界上最最疯狂的人!还
是不说这些痛苦的话题了——再来说说我们的房子。

一所房子最常见的构造形式是五面或五边形,像是一种叠加的身影。
两个朝北的侧边RO和OF构成了屋顶,并且大部分都没有门;东面是一
个小门,为女人们开的;西面是一个更大的门,为男人们开的;南侧
是地板,通常没有门。

因此,不允许修建方形和三角形的房子。方形的角(等边三角形的角
特征更加明显)比五边形的角更尖,实物(如房子)的线条比人的线
条更暗淡一些,所以必须遵循这样的原则:房子的角不会构成潜在的
危险,正方形或三角形的房子可能会冷不丁给一个做事草率或心不在
焉地闲逛或乱跑的旅客造成严重伤害,早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十一世
纪,三角形的房屋就被法律明令禁止,唯一的例外是作为防御工事、
火药库、军营以及一般市民应该谨慎进场的国家建筑。

图2

那时,正方形的房子虽然受到税率制裁,但是仍然随处可见。不过在
大约三个世纪之后,法律规定,出于公共安全的考虑,万人以上人口
的所有城市,五边形房屋的角度是法律允许的房子的最小角度。立法
机关的努力与公民良好的素质相得益彰;现在,即使是在乡下,五角
形建筑已经取代了所有其他形式。偶尔在一些很偏远、落后的农业
区,古文物研究者可能会发现一个四角的房子。

第3节 关于平面国的居民
一位发育完全的平面国居民估计可以长到十一英寸那么长,最多长到
十二英寸。

我们的女性都是直线。
我们的士兵和最低等级的工人是等边三角形,每个人都有两条边相
等,长约十一英寸,底边非常短(通常不超过半英寸),因此他们的
角度非常尖锐,富有攻击性。事实上,底边最低等级的那些人(不超
过八分之一英寸),从外形上都很难把他们和女人区分开来,顶部的
角十分尖锐。我们,和你们一样,把他们称作等腰三角形,和其他三
角形区别开来。这个名字我会在接下来的篇幅中谈一谈。

我们的中产阶层是由等边三角形组成。

我们的职业男性和绅士是正方形(我自己也属于这个类)、五边形。

紧接往上一个层次是贵族,有许多角度,从六角形或六边形开始,边
数越来越多,较多的边长也为他们赢得多边形的光荣称号。边数越来
越多,边长却越来越短,到最后已经和圆非常接近了,他便会属于圆
或是祭司的阶层,这是最高的级别。

儿子比父亲多一条边,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所以每一代人
都比上一代人高一个社会阶层。所以四边形的儿子是五边形;五边形
的儿子是六边形,以此类推。

但这个规则在技术工人身上不适用,士兵、工人也是如此。实际上,
士兵很难算得上是图形,他们的三条边长都不相等。所以在这些人身
上,自然法则不适用。等腰三角形的儿子也还是等腰三角形(即两条
边相等的三角形)。然而,并不是说就毫无希望,对于等腰三角形来
说,他的后代也可能最终翻身。因为,取得一系列军事胜利,或者是
通过勤奋娴熟的劳动练习,人们普遍发现,工人和士兵的底边长度会
有所增加,腰长则会有所减少。下层阶级的这些更加聪慧的家族之间
的联姻通婚(由祭司安排)生出的后代更加接近等边三角形的类型。

等腰三角形后代中,被认证过的真正的等边三角形占很少的比例。
[说明:“为什么需要认证?”一个空间国的批评家也许会问:“一
个四边形儿子的出生难道不是自然本身的认证吗,证明了他是等腰三
角形的儿子?”我回答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没有经过认证
的三角形。正方形的后代有可能是不规则的三角形,但是不规则的形
状是肯定会隔代遗传的;这就使得他们无法获得五边形的社会阶层,
转而又退回到三角形的阶层。这样的生育倒退此前也出现过,导致的
结果是:不仅需要一系列精心安排的通婚,而且还需要持久的节俭和
自律,需要不规则三角形们世世代代耐心的、系统的、持续不断的发
展,才有可能成为等腰三角形的长辈。]

一对等腰三角形的父母生出一个真正的等边三角形,这是我们国家中
万人空巷的一件喜事。卫生和社会委员会对这个婴儿进行严格的考
核,如果认证为规则三角形,那么会为这个婴儿举行庄严的仪式,把
他纳入等边三角形的阶层。随即这个孩子会马上从他骄傲又悲伤的父
母手里夺走,交由一些无子女的等边三角形家庭领养,并由领养父母
发誓,绝不允许孩子从此进入他的生父母家中,也不允许以其他眼光
来看待他的关系,以免这个新生儿在无意识中模仿他的生父母,并重
新陷入了世袭的水平。

农奴出生的等边三角形会受到热烈欢迎,不仅是受到穷人农奴本身的
欢迎,仿佛光芒和希望照在了所有单调肮脏的存在一样,也受到了贵
族的欢迎,因为贵族们很清楚,他们很少或几乎没有普世宣扬自己的
特权,但是这些罕见的现象却是阻止下层人士爆发革命的一个最有用
的工具。

如果这些尖角的等腰三角形无一例外都缺乏雄心、丧失希望,他们可
能已经爆发了煽动性的革命,自立为王——至少他们所有人的数量和
能力加起来,肯定能与充满智慧的“圆”匹敌。但是自然法则却是:
工人阶级越聪明,知识越丰富,越具有美德,与之相对的,他们的锐
角(这让他们外表看起来很可怕)的角度就会越大,就越会趋近于等
边三角形。因此,最残酷和最可怕的士兵阶层——几乎和女性一样尖
锐,一样缺乏智慧——可以发现,士兵的大脑越能控制身体尖角,身
体的角度却越是不那么锋利。

这种补偿法则真是令人钦佩!一切都是这样完美地适应,而且我几乎
可以说,这种适应性就是平面国贵族宪法的神圣起源!通过将自然法
则以法律立法确定,多边形和圆几乎总是能将一切煽动叛乱扼杀在摇
篮,同时利用人们心里一直存有的希望。艺术也借助于法律和秩序。
人们普遍发现这种可能性——公立医院医生通过一点点人为的压缩或
膨胀——将一些头脑聪慧的领导人的身体形状做得十分规则,他们的
特权阶层地位就可以被认可;更多的低于标准的人被进入高贵阶层的
前景诱惑,也被引诱住进公立医院,在那里他们终身禁闭,过着尊贵
生活;有时一两个更加顽固、愚蠢和迫不及待的不规则图形还会因此
丧命。
然后是等腰三角形,缺乏计划,没有领导核心的乌合之众,要么是在
紧急情况下为了保护圆,小小身体围在外面毫无抵抗最终被杀害,要
么就是更多的时候,被圆巧妙实施的手段挑拨起嫉妒和猜疑,互相残
杀,死在对方的尖角之下。我们的史册里记录有至少120次叛乱,还有
235次较小的暴动;自此,再没有任何行动。

第4节 关于女性
你已经知道,尖角的士兵非常可怕,那应该能很容易地推断出,我们
的女性更为可怕。如果说士兵是楔子,那女人就是针,女人的两端可
以说是针尖。女人同时还有一种能力:隐形,让别人看不到自己。你
会感觉到,平面国的女人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小看。

但在这里,也许,一些年幼的读者可能会问,一个女人怎么在平面国
里让别人看不到自己呢?我认为,这不言自明。我就简单说几句话阐
释一下。

将一根针放在桌子上。然后,将你的视线与桌面保持平行,从侧面看
这根针,你可以看到它的整个长度;但是从两端看,你只看到一个
点,几乎看不见。看平面国的女人就是一回事,当她侧身面对我们,
我们看到她是一条直线;底端一头长有她的眼睛或嘴巴——这是我们
辨别不同女人的标志——当我们看到底端时,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
个明晃晃的点,而当她转过身去,底端的另一头朝向我们,我们看到
的只是不那么明亮的点,事实上,几乎和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暗淡
——她的后背几乎可以算是她的隐形衣。

所以,我们的女性给我们带来的危险,必须要尽一切可能呈现给空间
国的人们。想想,一个可敬的中产阶层三角形的角也会给人带来危
险;撞到一个工人会有一个大伤口;与军官相撞会造成严重的创伤;
单单碰一下士兵的顶点就有可能冒着死亡的风险——那么,撞上了一
个女人,结果只能是最致命最直接的伤害。而且,女人还是隐形的,
或者只是一个昏暗的光点依稀可见,即使是最谨慎的人,要想总是避
免碰撞,也是何其艰难啊!

为了尽量减少这种危险,平面国的很多州郡都在不同的时间内制定了
成文法;在气候更加温和、重力作用更大的南方,人们的活动更加随
意,所以有关妇女的法律当然更加严格。这些法典大致总结如下:
1,每一所房屋在东侧开设入口,仅供女性使用,所有女性应“以得体
和礼貌的方式”进入,女性不得从男人专用的门或西门进入。[注:
当我在空间国时,我发现,你们的祭祀场所也是同样的方式,村民、
农民和寄宿学校教师都必须由一个独立的入口进入(《观察者》,
1884年9月号,第1255页),他们也应当以“以得体和礼貌的方式”进
入。]
【2】
2,凡走在任何公共场所却没有持续不断地发出“和平叫喊” 的
女性,判处死刑。

3,任何妇女,须定期体检,如查出感染舞蹈病、痉挛、慢性伤风伴随
强烈喷嚏,或任何一种能导致不自觉动作的疾病,必须即刻处决致
死。

在一些州郡颁布了额外的法律,规定女性在任何公共场所走路或站立
不动时必须不时晃动尾部,告知周围人她的存在,否则判处死刑。另
一些州郡的法律则规定,女人须由她的儿子、佣人、丈夫中的任何一
个陪同外出。还有规定除了宗教节日,女性不得在房屋内集会。但我
们最明智的圆或政治家已经发现了对女性的这些严刑律法不仅导致种
族的衰弱和缩减,也让国内的谋杀案数量增加,所以,严酷的法令对
于国家安全的作用只是南辕北辙。

因为每当妇女因为禁闭在家或限制外出而脾气烦躁时,她们很容易在
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身上出气;在较温和的气候地带,一个村庄的全体
男性人口都会因为一两个小时同时情绪爆发的女性而被摧毁。因此,
如上所述的三大规定,就足以更好地规范国家,并被广泛视作女性法
典的范例。

毕竟,我们最主要的防范措施不是立法规定的,而是真正从女性自身
的利益出发考虑。因为,虽然女人可以通过逆行运动造成对方的瞬间
死亡,但除非她们能一下子从她们的受害者挣扎的身体中抽离出来,
她们自己的身体也容易变得支离破碎。

时尚的力量也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先前指出,在一些不太文明的州
郡,女人在任何公共场所站立不动时必须不时从右到左晃动尾部。可
追溯的数据统计显示,这种习俗已经在很多文明程度较高的州郡也流
行开来。对于这些文明州郡来说,做出规定来强制女人做事情其实不
太体面,而对每一个受人尊敬的女性来讲,这种做法已经成为自然的
本能。这种饶富节奏的,如果我可以这样说,属于圆的阶层的一些女
士尾部精心设计的摇摆让一个普通大众三角形阶层的女人甚是羡慕,
而她们就只能单调摆动,像一个在报时的挂钟;但是等边三角形妻子
的富有规则的尾部晃动又受到等腰三角形妻子的崇拜和模仿,在等腰
三角形妻子的生活中,尾部晃动只能算是奢侈品。因此,出于每一个
家庭的地位和她们自身的考虑,“尾部晃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流
行;在这样的一些家庭中,丈夫和儿子至少不会受到隐形的攻击。

绝不能说我们的女性缺乏感情。但不幸的是,弱势性别总是被感情所
控制。这当然是由她们的身体结构所决定的。因为她们算不上是有角
度,在这方面比最低层次的等腰三角形还要低等,因此她们完全不能
调用大脑,不能去反思、判断、预见或是记忆。因此,在她们愤怒的
时候,她们不记得任何承诺,也不认识任何人。我知道有一位妇女,
杀死了她全家,半小时后,不再愤怒了,失去了此前的记忆,还在询
问她的丈夫和孩子怎么了。

所以很明显,你不能在一个女人可以很顺利转身时,把她激怒。如果
你在她们家里——房屋通常都是以制约她们的力量为目的来修建的
——你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她
们这时不能动用武力,一段时间后也不记得刚刚可能对你造成致命危
害的行为,也不记得你为了平息她们的愤怒而让她们做出的承诺。

总体上我们社会的家庭关系还是比较和谐,除了军事阶级的家庭。在
这些家庭里,由于丈夫缺乏机智和谨慎,时不时就有可能爆发无法形
容的灾难。这些鲁莽的生物过分依赖他们的锐角,而不看重自己的意
识和理性判断,往往忽略了专为限制女性力量的房屋构造,常常在室
外激怒他们的妻子,又不愿意妥协认错。同时,他们言辞生硬古板,
不像明智的圆,可以说几句话就把妻子安抚下来。其结果往往是大屠
杀。尽管如此,野蛮棘手的等腰三角形被妻子杀害,还是有一定好
处。对圆来说,女性的破坏力也可以看作是降低多余人口、将革命扼
杀在萌芽状态的一种方式。

然而,即使在我们最为井然有序的类似圆的多边形家庭,我也不能
说,家庭生活能和你们空间国内的家庭生活一样幸福美满。他们的家
庭很和平,但是和平只是意味着没有杀害,家庭成员内部的品味或追
求还是不尽一致。“圆”十分谨慎,这保证了家庭的安全,但却牺牲
了家庭的温馨。在每个圆形或多边形家里,从远古时代开始起就有这
样一个习俗——现在已经成为高等家庭中女性的一种本能——母亲和
女儿须一致使自己的眼睛和嘴朝向他们的丈夫或是任何男性。一个女
人如果把背朝向她的丈夫,则被视为一种凶兆,包括有可能丧失自己
的社会地位。但是,我很快会指出,这种习俗,优点是安全,也有缺
点。

在工人或令人尊敬的技工家里——妻子可以把她的背朝向丈夫,去追
求她在家中的业余爱好——丈夫就有了安静的间隔时间,妻子不在眼
前,也不会老是唠叨,除了嗡嗡的“和平叫喊”声;但上层阶级的家
里常常不得安宁。在那里,女人那一直说话的嘴和明亮的眼睛的一
头,一直朝向家庭的男主人;目光和话语都一直是朝着男主人。他们
的机智和技巧足以避免被女人刺伤,却不足以让一个女人闭嘴。妻子
本身说的东西就索然无味,也没有智慧、感觉、良知克制她们说话,
所以承认“宁愿冒着被女人刺死的风险,宁愿对着女人较为暗淡的尾
端,也不愿意忍受女人喋喋不休的唠叨”的人不占少数。

空间国的读者们可能会认为我们的妇女状况似乎很可悲,事实也的确
如此。最低等的等腰三角形男人还可能期待角度度数提高,到最后社
会层次的提高。但是女人因为她的性别就绝不可能有类似的希
望。“一旦为女人,终身为女人”。这是自然法令的规定;进化论似
乎在女人这里停止。不过,至少这种聪明的安排我们还是很欣赏:因
为她们没有希望,所以他们将不会有任何记忆,没有任何对未来的期
待,她们的痛苦和屈辱同时也成为她们在平面国存在的必要基础和法
律依据。

第5节 平面国居民认识彼此的方法
你们拥有得天独厚的阴影,你们天生就享有两只眼睛,你们拥有角度
的知识,并陶醉在五颜六色的美景之中,你们可以真正看到角度,在
三维角度思考圆的周长——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能够清楚在平面
国我们要认识彼此的轮廓有多困难?

记得我此前曾告诉过你,在平面国的一切,不管有无生命,不管什么
形式,展现在我们眼前都完全相同,或几乎相同。也就是说,看起来
都是一条直线。那么在所有人看起来都一样的情况下,如何可以区分
两人呢?
答案有三个。第一个手段是听。我们的听力比你们发达得多,通过声
音,我们不仅可以辨别我们的朋友,还能辨别不同等级阶层,至少能
区分出三种:等边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等腰三角形我不予考
虑。但是社会阶层越高,通过声音来辨别对方或是让对方辨别自己的
难度会越来越大,一是因为声音会被同化,二是因为通过声音辨别是
一种平民乡野能力,贵族之间这种能力没有得到太大的发展,并且在
任何有可能冒名顶替的地方,我们都不能使用这种方法。在较低社会
阶层的人们,发音器官都和听力器官发展到同等程度,所以等腰三角
形可以很容易地假装一个多边形的声音,甚至稍加训练,还能发
出“圆”的声音。因此第二种方法应用得更加广泛。

触摸是在我们的妇女和下层阶级之间——上层阶级我待会会提及——
在陌生人、还有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相互辨认的最广泛的一种方式。因
此,和空间国的人们见面的方式一样,“触摸”伴随我们“引荐”朋
友认识的过程。“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朋友某某先生给你触摸,请允许
我的朋友某某先生触摸你”,这样的句子在我们国家一些比较偏远的
地方绅士之间的见面仍然还会出现。但在城镇里,商业人士的见面
时,“请允许我的朋友某某先生触摸你”这样的字眼会被省略,被简
称为“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朋友某某先生给你触摸”,当然,这是在
以“感觉”是相互的假设为前提。在我们现代更潇洒的年轻绅士——
极其厌恶繁文缛节,无视母语语言的纯洁——这样的引荐语缩短为更
精确的“去触摸”,意思是:建议你们俩相互触摸。此时,上层社会
的礼貌用语就被简化成了比较快捷而野蛮的“粗俗语言”:“史密斯
先生,让我去触摸琼斯先生。”

不过读者朋友们可不要认为“触摸”是和你们社会当中的触摸一样繁
琐,也不要认为我们必须去触摸每一个人的所有边,才能确定他所属
的类。我们从小在学校的学习,加上日常生活中的经验,长久的学习
和练习,使得我们一触摸就能分辨出等腰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
当然,无头无脑的锐角等腰三角形是最容易摸出来的。因此,要分辨
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仅仅是触摸他的一个角度。触摸完成后,我们马
上就能确定我们正在会面的是哪一个阶层的人。除非对方是属于贵族
的较高阶层,摸起来的难度就要大得多。十二边形和十边形的区分,
甚至是文桥大学的艺术硕士也会混淆,就算是从那所大学毕业的理科
博士也不能宣称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刻分辨出贵族阶层的二十边形
和二十四边形。
读者朋友们如果还记得我上面总结的有关女性的法典,就会很容易察
觉到通过触摸进行的引荐需要谨慎小心。否则,角度可能会对粗心的
触摸者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出于触摸者的安全考虑,被触摸者应保
持完全不动。身体的惊动、因为烦躁挪了下位置,是的,甚至一个猛
烈的喷嚏,都有可能对粗心的人造成致命的伤害,损害一段可能开始
的友谊。这点在下层阶级的三角形之中更是如此。他们的眼睛长在离
尖角较远的地方,所以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尖角在哪个位置有
没有刺到谁。他们本身就动作行为都比较粗糙,对于井然有序的多边
形细腻的手感不太敏感。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们一个不自觉的晃
动就有可能夺去这个国家的一条宝贵的生命!

我听说我那位杰出的祖父——他在等腰三角形中属于比较规则的一
类,在他去世不久,卫生社会委员会就以4∶3的投票同意将他追封为
等边三角形阶层——他经常感到痛惜,苍老的眼中含着泪花,他的曾
祖父的祖父出生时属于一个受人尊敬的工人阶层,有着59度30分的角
度或脑部 【3】 ,曾蒙受冤屈。据他所述,我不幸的祖先患有风湿,有
一次在被一个多边形触摸时,突然惊动了一下,角穿过了这个多边形
的身体对角线。从那以后,由于他长期身陷囹圄、自暴自弃,也由于
整个家族都受到的道德冲击,我们整个家族在不再是在辉煌之路上前
进,而是走了下坡路。结果就是,下一代的家庭成员中,大脑都只被
认证为58度,直到五代之后,他们才收复失去的地位,达到了整整60
度,等腰三角形向等边三角形的晋升才终于得以实现。所有一系列的
灾难其实只是由一次触摸中的小小的意外而导致。

在这一点上我听到了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惊呼,“你在平面国怎
么能知道角和角的度数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角度,因为我们在空间
的区域,可以看到两条直线相交,但你什么也看不到,永远都只是看
到长长短短的线段——你怎么能辨别过角度呢,更别提那些通过认证
的不同大小的角度?”

我的回答是,虽然我们看不到的角度,我们可以推断出,非常精确地
推断出。我们的触觉,迫于需要而产生,并通过长期的训练发展,使
我们能够不在任何度量器的帮助下,准确分辨角的度数,比你的视线
分辨的结果还有精确得多。我也必须强调解释,我们有伟大的自然的
帮助。我们自然法则规定,等腰三角形阶层的锐角在0.5度或是30分,
每一代增加(如果要增加的话)半度;达到60度后,就脱离了农奴的
身份,进入等边三角形阶层。
因此,自然本身给我们提供上升梯度为半度到60度,相应的标本放置
平面国的每个小学校内。由于偶然的倒退,或是频率更高的道德和智
力停滞,以及罪犯和流浪汉非凡的繁殖力,社会上总是有过多的半度
人或是一度的人,以及无数多的10度的人。他们都被剥夺了公民权
利,很多的智商都较低,根本不可能想到要发动战争。国家将他们安
排为教育服务,束缚他们的人生自由,以免他们给社会造成潜在危
险。他们被安置在我们的幼儿学校,教育部门利用他们来给中产阶级
传授知识和技能,而这些知识和技能是这些可怜的生物永远都不会接
触到的东西。

在一些州郡,标本们能够不定期地填饱肚子,能够很多年都一直苟活
着;但在气候更温和社会更和谐的一些地区,人们发现,从长远来
看,不给标本们食物,每个月都引进新的标本对于年轻人的教育益处
更多——罪犯们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只能存活一个月。在便宜的学
校,生存标本活得越长,他们失掉的东西越多,部分是由于食品的开
支,部分在于角度的变化,因为连续几个星期的“触摸”后,对角度
的感知精确度会下降。在列举了更昂贵的系统的优点之后,还有一点
不得不提,这个好处虽然比较小,但也容易被人察觉——有利于降低
等腰三角形的人口数量——这个目标是平面国所有子民都了然于心
的。综合来看——虽然我知道,许多民选的学校董事会都赞成“廉价
系统”——我自己却认为这样的钱是用在了刀刃上。

但是我不会被学校理事会的批评家们的观点所左右。这个话题已经说
得较多了,我相信,不由触摸来识别对方,可能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
单调乏味或拿不定主意。很明显,这种方式比通过听力来辨别要更可
靠。不过,如上所述,由于这种方法存在危险,仍然有很多反对的声
音。出于这个原因,许多中下层,还有多边形和圆形,都更喜欢第三
种方法,下一节我将详细阐述。

第6节 通过视觉辨认
可能接下来的文字会显得有些矛盾。在此前的章节中,我曾经说过,
平面国内所有的形状看起来都像一条直线,并且我还补充或暗示道,
不可能通过肉眼来区分不同类别的个体:但是我现在向空间国的批评
家们解释一下,我们如何能够通过视觉来识别彼此。
然而,如果读者以为我此前所说的“通过触摸来识别”是平面国所有
人的能力,那就错了——这种能力“较低阶层的人们”才具备。较高
阶层或是气候较为温和的地区的人们通过视觉来辨别他人。

各个地方的人都有这种能力的原因是雾,除了热带地区,一年中大部
分时间里雾都普遍存在着。雾在空间国里,可能象征着邪恶、遮挡了
视线、令人精神沮丧、身体乏力;但在平面国里,雾却是我们福音,
不亚于空气,就像是艺术之母、科学之父。下面我将不再一味赞扬这
个给我们带来无限益处的雾,详细解释一下。

如果没有雾,所有的直线看起来都是同样清晰;而实际上有些国家就
是这样,空气十分干燥透明,他们都不太开心。但只要大雾弥漫,一
定距离外的物体,比如三英尺,就会比两英尺十一英寸的物体看起来
模糊,其结果是,通过不断的仔细实验、观察,比较昏暗度和清晰
度,我们就能非常精确地推断出对方的形状。

举个例子会比我在这里泛泛而谈好得多,你们会更加明白我的意思。

假设我看到两个人接近我,我想弄清楚他们的社会阶层。我们假设,
他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医生,或者换句话说,一个是等边三角形,
一个是五边形:我怎么区分他们?
图3

对于空间国里稍微有点几何知识的孩子来说,这都是显而易见的,用
眼睛观察一下,就一目了然,能把陌生人的角(A)平分,我的视线会
平均分配在他和我相邻的两条边上(即CA和AB),这样我会平均考虑
两条边,两者会出现同样大小。

那么如果是商人(1)的话,我会看到什么?我会看到一条直线DAE,
中点(A)会非常明亮,因为它离我最近;但两边的线条会迅速变淡,
因为边AC和AB会在雾中迅速变淡,商人的顶端,即D和E,在我眼前将
是非常暗淡。

那么医生(2)的情况呢,虽然在我的位置,仍然能看到一条直线
(D'A'E')与明亮的中点(A'),但是两边渐渐变暗的幅度没有那么
剧烈,因为两侧(A'C',A'B')在雾中不会快速变淡。回落较慢成
雾:医生的顶端,即D'和E',在我眼前将不会像商人那么暗淡。

读者从这两个实例中可能会明白,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加上大量的实
践经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通过视觉非常精确地区分出中等和
低等阶层还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我的空间国读者们已经掌握了这个
一般概念,并想象它的可能性,愿意相信我的陈述,那么我就实现我
解释的预期了。我举更多的例子只会让人更加困惑。然而,经验不足
的年轻人——从我上面给的两个例子,就像父亲教给儿子的一样——
或许会认为通过视觉判断易如反掌,那么在这里我有必要要指出,在
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的视觉识别的问题更为微妙和复杂。

举例来说,如果我的三角形父亲接近我时,恰好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
条边,而不是他的角度,那么,我必须得让他转过来,或是直到我走
到可以看到他角度的地方,不然我就会怀疑他可能是一条直线,也就
是说,一个女人。同样,当我和我的一个六边形孙子在一起时,把他
其中一条边(AB)正对着我,那么从所附的图,我将看到一整行
(AB)都相对比较明亮(线段的末端几乎不会变淡),两条较小的线
段(CA和BD)则比较暗淡,并且逐渐暗淡,直到C和D点消失到大背景
中。

图4

但是接下来我不想继续再深入这些话题。有教养的人们面临着生活中
的诸多问题——比如在舞厅或是座谈会场,他们自己一边不停动着,
旋转、朝前走、朝后走,同时还要通过视觉区分一大群往不同方向移
动的高级多边形——从本质上就要把区分边角的任务进行细分,才能
真正体现著名文桥大学(整个国家的精英阶层都在这所大学学习视觉
认知的科学和艺术)里研究不管是动态还是静态的几何学科渊博的教
授们惊人的天赋,空间国的最吹毛求疵的数学家也会相信我的论断。

只有一些我们的最高尚、最富有的家族能牺牲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追
寻这一崇高而有价值的艺术。甚至对我这样一个取得一定成就,足下
有着两个颇有前途的完美的六边形孙子的数学家来说,在一群旋转的
高等级的多边形人群之中,我也会感到茫然。当然对于一个普通的工
人或农奴来说,这样的景象几乎难以理解,就和你们,我的读者,突
然进入平面国时一样迷茫。
在这样的人群中,你会看到周围全是线条,都是直的,但其中的部分
会有所不同,亮度或暗度一直呈现不规则的状态。即使你刚修完大学
三年级有关五边形和六边形的课程,相关理论熟记于心,你仍然会发
现,能在一个鱼龙混杂的人群里来去自如,不冲撞到比你更高的阶
层,不失礼数地请求他们让自己“触摸”,要做到这一些,你还需要
很多年的经验。高级阶层的人们因为高尚的文化和修养,知道你所有
的一切,而你却对他们知之甚少或是一无所知。总之一句话,在多边
形社会要想让自己举止得体,你首先自己就得是一个多边形。至少这
一点是我痛苦的教学经验中总结出来的。

令人惊讶的是,不管怎么去练习视觉艺术——或者我也可以称之为本
能,不管怎么去避免“触摸”,视觉艺术都只能发展到一定阶段。正
如你们社会中的聋哑人,一旦其学会手语,并且使用手语字母,将永
远习得更难且更有价值的唇语或是唇读的艺术,所以这与我们
的“看”和“触摸”一样。在生命早期就学会“触摸”的人永远不能
把“视觉认知”学到如火纯青的地步。

出于这个原因,我们的高等教育课程中不鼓励或绝对禁止“触摸”的
学习。孩子出生后,不会去念公立小学(其中会教授触摸的艺术),
而是去专门的神学院进修;在我们的一流的大学中,“触摸”被视为
最严重的问题,初犯会休学,再犯则开除。

但下层阶级的人们觉得视觉认知的艺术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一个普
通的工人根本无力供养儿子在读书期间去做抽象的研究。因此,穷人
的孩子一开始就允许去“触摸”,他们由此在童年时期异常活跃,变
得早熟。相比之下,多边形小孩的课程里,他们无精打采、无法吸收
知识;不过多边形孩子们最后会完成了大学课程,并准备把自己的理
论付诸实践,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几乎可以被说是新生,他们在艺
术、科学和社会各方面,迅速反超竞争对手三角形,将他们甩在后
面。

只有少数多边形同学在大学毕业测试或离校考试中不合格。这些不成
功的少数人的情况很值得可怜。被较高阶层排斥,也被较低阶层鄙
视。他们既没有那些受过专业系统训练了多边形的学士和艺术大师那
样的能力,也没有年轻工人们那样较早掌握本领,灵活地适应社会。
他们找不到专业工作,也进不了公共服务部门。虽然在大多数国家,
他们实际上仍然享有婚姻的权利,但是,他们却很难组建成功一个家
庭。因为事实表明,这种天资欠缺的不幸父母的后代就算形状会是规
则的,通常也会非常不幸。

在过去的时代,很多大扰乱和暴动都是由贵族中的这群失败者煽动领
导而起的;这类事件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因此我们国家中少部
分先进革命分子认为,整个镇压过程应当伴随真正的仁慈,所以相应
的法律出台了:所有未通过大学毕业测试的人要么终身监禁,要么无
痛处死。

谈论到这些不规则图形,我似乎已经偏离了本节的主题。这个关键问
题我将在下一节单独阐释。

第7节 关于不规则图形
纵观前几页,我一直在假设——或许应该在开头就提出来作为一个独
特而基本的命题——在平面国,每个人都是规则图形,也就是说,有
着规则的构造。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不仅要是一条线,还要是一条
直线;一个工人或士兵必须有两条相等的边;工人必须有三条边相
等;律师(我就属于这一类)要四边相等,一般来说,多边形每条边
都必须相等。

边长当然取决于个体的年龄。一个女人在出生时有大约一英寸长,而
一个高大的成年女性可能有一英尺长。每一个阶层的男性,可以粗略
估计地说,成年人周长有两英尺或以上。但我们的大小不在考虑范围
内。我说的是相等的侧边,不需多想就会知道,平面国整个社会生活
都依赖于一个基本事实:自然法则规定我们所有的边长都相等。

如果我们侧面边长不等,那我们的角度也可能不同。我们说只需要触
摸或是观察一个角,就能够估计一个人的整个形状,但如果形状不规
则,我们就需要触摸所有的角才能确定整个形状。人生苦短,不值得
忙碌在这样繁琐冗长的触摸里。视觉辨认的所有科学和艺术都会立即
灭亡;触摸,这门艺术,也不会长久存在;交往就会变得危险或不可
能,人与人之间会没有互信,计划也没有存在的可能。最简单的社会
活动中人们也都可能面临着危险;一言以蔽之,文明会重新沦陷,进
入野蛮。
读者朋友们,你们是否认为我太过急切下了这些结论?我举一个生活
中常见的实例,你们思考一下,你们就会认为我们的整个社会制度是
以规则图形或相同角度为基础的。例如,你在大街上遇到两个或三个
工人,你瞟一眼他们的角度和迅速暗淡的两边,就认出他们是工人,
你邀请他们进你家吃午饭。你这样做,内心完全有谱,因为大家都知
道,一个成人三角形会占据一英寸或两英寸的面积:但想象一下,你
的工人并不是规则图形,是一个对角线有着十二或十三英寸的平行四
边形:这样的庞然大物卡在你家门口,你该怎么办?

我如果举太多细节的例子,有辱空间国读者们的智力。显然,在这样
奇特的情况下,测量一个角度已经不够了,一个人的一生可能有较多
的时间都花在去触摸或测量一个熟人的周长上面。在人群中避免发生
碰撞的困难已足以让甚至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四边形伤神了;但是,如
果在人群中还在揣测对方是否是规则图形,一切都会陷入迷茫和混
乱,内心的丁点慌张情绪可能会导致重伤,或者——如果那里恰巧有
女性或者士兵在场——就有相当多的人会失去生命。

因此,禁止一切不规则现象不仅符合自然规则,也便于我们的管理,
这个准则也立法予以确立。“图的不规则性”就和你们社会中的道德
沦丧和犯罪一样,甚至程度更甚,处罚也是相应地和这些罪名一样。
根本就是后天形成的,是的,有的矛盾宣扬者认为,几何不规则性与
道德不规则性根本就没有必然联系。“不规则图形,”他们说,“从
出生起就被亲生父母嘲笑,被兄弟姐妹们嘲笑,被国人忽视,被社会
蔑视和怀疑,被排斥在所有权利、义务和有益的活动之外。成年后,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警察仔细盯着,整个人活在监视之下;然后他要么
就是因为被发现行为已经超过了可以承受的偏离度而被杀死,要么就
是担任第七阶层的办事员,行为活动限制在政府办公室;他不能结
婚,领着微薄的薪水从事无趣的工作,被迫做苦工;被迫在办公室工
作以及居住;就连假期活动也要被密切监视;即使最好最纯净的人
性,在这种环境的逼迫下也会愤怒并且扭曲变态,根本不足为怪!”

这一切似乎非常合情的推理不能令我信服,同样也不能使我们最明智
的政治家信服,我们的祖先将此定为公理是一个错:容忍不规则图形
与国家安全格格不入。毫无疑问,一个不规则图形的生活很艰难;但
为了更大多数人的利益要求,他们不得不过困难的生活。如果一个有
着三角形的正面和多边形的背面的男人存在于世,那么他会宣扬一种
怎样的不规则图形的价值观,生活的艺术将是什么模样?平面国里所
有的房屋、门、教堂都要为了容纳此等怪物而做调整吗?我们的检票
员需要在每个人进场看电影或是听讲座时都去测量每一个人的周长
吗?不规则图形能进入民兵队伍吗?如果能,又怎样防止他们给他的
同事们带来危害?还有,要困住这样的怪物,需要多么有欺骗性的伎
俩和手段才能成功啊!他用自己多边形的部分进入商店向一个信任他
的工人索取任何数量的货物是多么容易啊!让我们对那些假称自己为
慈善家的人们发出的有关废除不规则图形刑事法律呼吁说不。从我的
角度来说,我所知道的不规则图形都和自然法则所寓意的那样:伪君
子、厌世,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使出各种作恶的伎俩。

也不是说现在我会推荐某些州郡已经实施的极端手法:婴儿出生之
时,角度偏差大于0.5度就会立即扼杀于襁褓之中。我们之中一些最高
等最高贵的人、真正的天才,在他们小时候也有多达45分的角度偏
离;如果他们没有得以存活,对这个国家该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角
度恢复也渐渐取得了极大的进展:通过压缩、扩张、开孔、捆绑,以
及其他的一些外科手术,图形不规则性能够得以局部或完整治疗。因
此我现在提倡一种中庸之道,不设定绝对分界线;但是就目前的形势
是:还没有完善的界定框架,医疗协会宣称不规则性的治愈还不太可
能,就此来看,我建议,应该对不规则图形处以仁慈的无痛死刑。

第8节 很久以前存在的染色风俗
读者读到这里,如果听到我说平面国的生活有点枯燥无味,可能也不
会觉得奇怪。我当然不是说这里没有战争、阴谋、骚乱、派系纷争等
等所有让历史有趣的现象;我也不否认,生活问题和数学问题二者奇
怪的混合在一起,不断引发我们的猜想,也给我们提供即时验证的机
会,让我们饱含生存的热情,你在空间国可能很难理解。我说我们这
里的生活很枯燥无味,是从审美和艺术的角度来讲的。这里的审美和
艺术,实际上是非常枯燥无味。

人们眼前所有的景色、历史画面、人像、花卉、静物、都不过是单行
线,只是角度不同而明暗度不同而已,这怎么能不枯燥呢?

事实并非总是如此。在历史上,大概几个世纪以前,或者更久以前,
颜色让我们祖先的生活曾有过短暂的辉煌。有一个人——一个五边形
的名字常被提及——在无意中发现了更为简单的色彩组成成分和绘画
的基本方法,据说他首先开始用颜色装饰他的房子,然后给他的奴
隶、父亲、儿子、孙子打扮,最后还给自己上色。颜色让他更美、也
给生活带来便利,被社会广为赞扬。无论染色家——这是官方也默认
的对他的尊称——什么时候换一次颜色,都会立刻引起社会关注,赢
得社会尊重。现在没人需要去“触摸”他,因为没有人会混淆他身体
的前面和后面,他所有的动作都能迅速被他的邻居辨识,不用花一点
功夫去计算和猜测。人们会碰到他,见到他也迅速给他让路。他也节
省了说话的功夫,因为我们无色的正方形和五边形在一群无知的等腰
三角形的移动时,常常需要发出声音证实自己的存在。

时尚不胫而走。一个星期结束后,每一个正方形和三角形都在效仿染
色家,只有少数较为保守的五边形仍然保持原样。一两个月后,有人
发现甚至十二边形也紧随这次潮流。一年之内,这种时尚已经蔓延到
所有最高级别的贵族。不用说,时尚很快就从染色家所在的地区传播
到周边区域。两代人以内,平面国内除了妇女和祭司,全都染上了颜
色。

这时自然似乎给我们树立了障碍,反对将这种创新扩大到妇女和祭司
这两个类。创新者们总是以全面推广为借口。“边与边的区别就是不
同的颜色的区别,自然也正是意欲如此”,这就是在那些日子口口相
传的诡辩,整个城镇一时间都流行这样的新文化。但是很显然我们的
祭司和女性并不适用于这一判断。后者只有一个侧面——就数量和学
问探究来说——没有边。前者——他们声称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圆,而
不是单纯的有着无限数量的边长的高级多边形——总是这样吹牛说
(妇女们也承认并谴责),他们没有侧边,他们是一条线围成的,或
者,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圆周。因此,这两个类对于“边与边的区别
就是不同的颜色的区别”毫不动容。在所有其他人都沉迷于装饰自己
的身体时,祭司和妇女仍然保持原色。

道德缺失的、放肆的、无政府主义的、不科学的——随你怎么评价
——然而,从美学角度来看,在那个时候,色彩起义是平面国艺术的
辉煌童年——唉,这个童年没有成长到成年,甚至还没有到青春绽放
的年纪。那时候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喜悦,因为生活需要用眼睛观察。
就算人比较少,看起来也是很赏心悦目的;据说在教堂或剧院的聚会
中,那种富于变化的色调曾经不止一次让我们最伟大的教师和演员们
分心;但是最令人陶醉的当属阅兵式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辉煌。

两万等腰三角形士兵突然向后转,交换他们的黑色营地,锐角的两边
是橙色和紫色。等边三角形军队为三种颜色:红色、白色和蓝色;紫
红色、深蓝色、藤黄色、焦褐色的炮兵正方形带着朱红色的枪快速旋
转;五色的五边形和六色的六边形的外科医生在他们的工作场所快速
移动、高效工作——所有这些景象很可能让你相信:一位杰出
的“圆”被他统治下的艺术之美所征服,扔掉了统领的指挥棒、王
冠,嚷着说,要用它们交换艺术家的铅笔。那个时代无比伟大与辉
煌,部分也体现在语言和词汇里。最普通的公民在颜色起义时最常见
的话语似乎也蕴含着丰富的色彩;我们的最好的诗歌就是在那个时代
产出,在更加科学的当代,我们仍然沿用那个时代的诗歌节奏。

第9节 《通用颜色法案》
但与此同时,知识的艺术正在迅速腐烂。

视觉辨认的艺术,人们已不再需要,也不再练习;几何、静力学、动
力学和其他近缘学科的学习,很快就被认为是多余,甚至在大学里也
不受尊重,被忽视。在小学,低劣的触摸艺术很快也遭受了同样的命
运。然后是等腰三角形班,声称不再使用,也不再需要标本,不再为
了教育需要向刑法班级表示惯常的敬意,每日只是增加自己角度度
数,原先为了驯服他们的残暴本性和减少他们人口数量而迫使他们从
事体力劳动,现在他们也变得懒惰,不再从事这些劳动。

一年一年地,士兵和工人开始越来越强烈主张——正如越来越多的事
实表明的那样——他们和层次非常高的多边形之间没有很大差别,现
在他们已经被提升到了与后者同等的地位,并且也能够克服生活中的
难题,解决所有的问题,无论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只需要通过简单
的颜色识别。他们对视觉辨认的轻视还觉得不满足,开始大胆地要求
法律禁止“垄断和贵族艺术”,且废除视觉辨认、数学和触摸的相关
研究。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坚持主张,第二性的颜色让阶级区分不
再有必要,法律也应遵循相同的路径,今后所有个人和所有级别都应
认定为绝对平等,享受平等的权利。

革命领导者发现高层对此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他们开始进一步推进
他们的主张,最后要求所有的等级,包括祭司和妇女,都应该接受染
色,以对颜色表示敬意。当有人反对说,祭司和女性有没有边,他们
反驳说,出于自然法则和行事便利的考虑,每个人的前面一半(即包
含他的眼睛和嘴巴的一半),应该与他的后面相区分。因此,他们在
平面国全体州议会上提出了一条国家法案:女人眼睛和嘴巴的一面应
染成红色,另一面染成绿色。祭司也是一样,有眼睛和嘴巴的半圈染
成红色,另外半圈染成绿色。

这个建议的确很巧妙,实际上不是由等腰三角形提出来的——这么低
等的人是不具备鉴赏能力的,更别提去设计这样国家层次的艺术模型
——而是由一个不规则的圆提出来的,在童年时期他躲过一劫没有被
赐死。无数人开始追随他,越来越多的不规则图形幸免于难,这让他
的国家日渐衰落,走向灭亡。

一方面,这个提议使得所有阶层的女性也参与到了颜色创新。因为,
女性所涂的两个颜色与祭司的颜色一样,因此,革命党人保证,在某
些位置,女人会看起来像祭司,受到相应的尊重和服从——这样的前
景肯定吸引了大量的女性的支持。

但我的一些读者可能不能想象出在新法的条件下祭司和妇女所展示出
来的相同外观,这样的话,我来解释几句。

试想一下,根据新法,一个充分染色的女人,前半部分(即包含眼睛
和嘴的一半)是红色,后半部分是绿色。从一个侧面看她。显然,你
会看到一条直线,半红,半绿。

图5

现在想象一个祭司,他的嘴是M,而其前半圆(AMB)是相应的红色,
而他的后半圆是绿色;所以直径AB为中点,划分出了红色和绿色。如
果你的眼睛AB的延长线处,看这个伟人,你将看到的一条直线
(CBD),其中一半(CB)是红色,另一半(BD)是绿色。整条线
(CD)说不定还会比一个发育完全的女人更短,并且会往两端更加迅
速地淡化;但是这样的颜色会马上给你等级身份的直接印象,让你疏
忽其他细节。记住,在颜色起义时,视觉辨认能力已经慢慢衰退;而
且肯定女性会迅速学会淡化自己的四肢,以此模仿圆;所以,我亲爱
的读者,现在你应该非常清楚,颜色法案使我们面临混淆祭司与女人
的极大危险。

很容易想象,对于弱势性别,这一前景多么诱人啊!他们怀着喜悦之
情,期待随之而来的混淆。在家时,她们可能会听到丈夫和兄弟在讨
论的与她们无关的政治和教会秘密,甚至可能在讨论祭司发出的命
令;出门后她们带着显眼的红色和绿色,就这两种色彩,醒目的组合
可能会不断让普通人误会,女人可能会得到路人的尊重,而圆则有可
能会失去。女性的轻浮和不体面的行为造成的丑闻会推到圆的身上。
接下来去推翻法律的问题,女性不可能不去动脑筋。妇女们都赞成
《通用颜色法案》,包括“圆”的妻子。

该草案的第二个目的是日渐败坏圆的道德。在一般的智力衰退时期,
他们的头脑仍然保留着原有的清晰和理解力。在圆还小的时候,每家
每户都还没有染色,贵族“圆”拥有出众的智力,加上令人钦佩的培
训,他们还留有视觉辨认的神圣艺术。因此,到引进《通用颜色草
案》之前,圆仍然保持原样,与流行的时尚保持绝缘,在所有阶层中
确立着统治地位。

因此,我上面说过,不规则图形是这恶魔般的条例草案的真正起草
者,他们将通过这条法律,迫使圆也开始染色,杜绝他们在家中训练
视觉辨认能力,一举降低他们的阶层地位,削弱他们的智力能力,毁
掉他们无色的家园。一旦开始染色,圆家庭内的父母和孩子都会彼此
腐化对方。小圆只有在区分父亲和母亲时,才能锻炼自己的理解能力
——也有可能因为父亲的欺骗,小孩会动摇自己逻辑思考的信心。因
此,渐渐地,智力的光环就会暗淡下去,所有的贵族政治将被彻底毁
灭,特权阶级终将被全然颠覆。

第10节 颜色暴乱的镇压
《通用颜色法案》的酝酿已经过去了三年;到了最后,无政府状态似
乎是终将会实现的。

一整队多边形充当大兵组成的军队和等腰三角形组成的军队,全军覆
没——正方形和五边形同时保持中立立场。最糟糕的是,一些最有能
力的圆却成了家庭内讧的牺牲品。他们的妻子被政治仇恨激怒了,许
多贵族家庭的妻子一直缠着她们的丈夫,要求他们不要在《通用颜色
草案》中投反对票;一些女人发现她们的恳求无果而终,最后杀掉了
她们无辜的孩子和丈夫,自己在大屠杀的行为也不幸遇难。据记载,
在这三年的酝酿期,超过23个圆因为家庭内讧而失去生命。

形势的确十分严峻。仿佛祭司在妥协和灭亡之间别无选择;历史进程
突然因为一些小事而改变,政治家们通常会意识到或是预见到,有时
甚至可能去促成这样的事件,因为他们掌握荒谬不相称的权力,去激
发民众的共鸣。

碰巧有一位低层次的等腰三角形,脑部很尖,只有四度——在掠夺工
人的店铺时,不小心碰到了店铺里的燃料——给自己凃上了,或者也
可以说是不小心沾上了(传言版本各不相同)十二边形的12种颜色。
在集市的地方,他装出另外的声音跟一个处女——一个高尚的多边形
搭讪。几天前,他向她求爱却被拒绝。通过一系列的欺骗——一方
面,这个三角形也因为幸运,过程太长,这里就不赘述,另一方面,
这位少女也因为不可想象的愚昧,没有任何防骗措施——他们同房
了。这个不幸的女孩发现自己原来是被骗了后,含恨自杀。

当这个灾难性的消息蔓延到整个国家,妇女们的思想受到猛烈冲击。
她们非常同情可怜的受害者,也担心类似的欺骗发生在自己、姐妹、
她们的女儿身上,所以她们现在开始重新审视《通用颜色草案》。公
开承认自己由支持变为反对的,不占少数;剩下的,还需要一点点小
的煽动,可能也会采取同样立场。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圆匆忙召开了
全体州议会;除了平常守卫的犯人,他们获得了大量的反动妇女的在
场支持。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会里,首领圆——名字是克劳斯——站起身,底
下却发出嘘声一片,十几万个等腰三角形都在喝倒采。他让下面的人
安静下来,宣布接下来,圆们将在这个政策上有所让步,屈从于多数
人的意愿,他们会接受颜色草案。喧嚣声立即变为掌声,他邀请一位
染色家——煽动叛乱的领导者,进入大厅的中央,以他的追随者的名
义接受阶层投降令。随后他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讲话,持续了一
天,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总结。

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他宣称,他们现在终于承诺进行改革和创新,
他希望他们应该最后再看一看法案的整体情况、劣势以及优势。逐步
提到法案对工人、专业人士和绅士带来的危险,等腰三角形们的躁动
声音越来越大,他让他们安静,提醒他们,尽管所有这些缺陷存在,
但是如果大多数人都同意,他也愿意接受法案。但很明显,除了等腰
三角形,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话感动了,对法案持中立态度,或是反
对。

他现在转向工人说,他们的利益不容忽视,而且,如果他们打算接受
颜色法案,他们也应该对法案的后果有个全局性的了解。他们中的许
多人,他说,都即将晋升到等边三角形的阶层,而其他的人无法实
现,把期望放在下一代身上。现在不得不牺牲这光荣的抱负:所有人
染上颜色以后,所有的阶层划分就此停止,规则图形将与不规则图形
混淆,发展将止步,历史将倒退;几代人以内,工人都将降低到军人
层次,甚至罪犯的等级;政治权力将会掌握在最大多数人的手中,也
就是说犯人们,数量已经比工人多,而当自然补充法则也被推翻后,
他们的数量将超过所有其他阶层的总合。

工人阶层中发出了一阵赞成的声音,染色家们警觉于此,想要上前
去,就此发表演讲。但他发现自己被警卫包围住了,被迫保持沉默。
领导圆最后对着女人们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感叹如果颜色法案获
得通过,婚姻生活从此以后就很危险,女人不再有名誉保证;欺诈、
欺骗、虚伪会遍及每家每户;家庭幸福也会和法律是一样的命运,很
快就会破灭。“不久之后迎来的就是,”他喊道,“死亡。”

这些话是此前采取行动的信号,等腰三角形们听到后,开始发动攻
击,刺向染色家们;规则图形的队列中让出了一条路,女人们在圆的
带领下,从最后走到最前面,无形之中准确无误地走到了无意识的士
兵跟前;工人们,模仿他们的上层阶级,也在队列中让出了一条路。
与此同时,罪犯们占据每个入口,摆出坚不可摧的方阵。

这场战斗,或者说是大屠杀,持续了很短时间。在圆的巧妙领导下,
几乎每一个女人的进攻都是致命的,并且很多女人及时将自己的刺抽
出来,毫发无伤,准备第二次进攻。但是,已经不需要第二次进攻
了;众多等腰三角形解决了剩下的部分。他们还处在惊讶之中,也无
人领导,就遭到前方隐形的敌人进攻,后方的出口又被犯人截断。他
们突然就慌了神,大喊“叛徒”,了结了他们自己。每个等腰三角形
现在都看到并感到四周都是敌人。半小时里,众多三角形中无一人存
活。每一个犯人也被周围的尖角刺死,一切又回到了有序的状态。
圆在这个时候才出面,把胜利推向了顶点。工人们免于一死,但元气
大伤。等腰三角形民兵们被驱逐了出去;每一个涉嫌不规则形状的三
角形没有经过社会委员会的精确测量,都被军事法庭定罪处死。接下
来一年内,士兵和工人阶级的家都接受了检查探访;而由于此前未对
刑事部门表示敬意的学校和大学遗留下来的多余人员,或是由于违反
其他平面国法律的人员,都在此期间对每个城镇、村庄、小村庄系统
清理。由此,再次恢复社会阶层的数量平衡。

当然,从那以后颜色的使用和归属通通禁止了。除了圆或合格的科学
教师之外,其他人只要提到任何词语有着颜色的寓意,也会被处以严
厉的处罚。只有在我们的大学中一些非常高深的课程里——我自己从
来没有参加过——据了解,颜色仍然具有一些额外的用途,用来说明
一些数学的更深层次问题。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在平面国的其他地方,颜色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制造颜色的艺术
据说也只有一个人知道,目前是领导的圆知道。在他临终前,这门艺
术传给了他的继承人。只有一家工厂在制造颜色,并且为了防止秘密
外泄,每年都会处死工厂的工人,然后再招进新的工人。即使是现
在,我们的贵族回顾遥远的过去《通用颜色法案》引起的躁动仍然都
还心有余悸。

第11节 关于祭司
现在我将不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叙述平面国的事情,讲讲本书的核
心问题,我对于空间奥秘的探索。这才是我的主题;之前所说的一切
都仅仅是铺垫。

为此,我必须省略很多细节的东西,而我自诩读者肯定会对这些问题
很感兴趣;比如,我们没有脚,是怎样让自己脚步往前或是停住呢;
我们没有手,也不能打地基,也不能借助地心引力,是怎样固定木
头、石头、或是砖的呢;雨水是怎样从北部区域掉落到南部而不被拦
截,在我们的各个区域间的缝隙中降落的呢;我们的山丘和矿石,树
木和蔬菜,我们的季节与收获都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字母是什么,我
们怎样在线性便签上写字;所有的这些以及其他数百种有关这个世界
存在的细节,我不会一一列出,也必须要跳过不说了。我要告诉读者
的是,不提这些不是因为作者健忘,而是出于时间关系的考虑。
然而,在我开始讨论正题前,读者朋友们无疑也会期待我说一下平面
国宪法的根基和支柱,控制我们的行为、塑造我们的命运的人,大众
崇敬和爱戴的对象:不用我说,你们都应该知道,就是我们的圆或祭
司吧?

我们这里的祭司和你们那里的不一样。对我们而言,祭司管理所有的
一切社会事务:商业、艺术和科学;统领贸易、商务、军事、建筑、
工程、教育、政治、立法、道德、神学。他们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们
是一切事情有价值的原因,这些事情都由别人来做。

虽然大家普遍称他们为圆,也把他们当作圆,但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
知道,没有哪个圆是个真正的圆,只不过是边的数量非常多,边长非
常短。随着边数逐渐增加,多边形也近似于圆;当边数非常多时,比
方说三四百条,即使是最敏感的手也很难触摸出多边形的角度,可以
说,肯定 会很困难:正如我在上面已经提到的,高级社会没有触摸
辨认的能力,况且,触摸 圆会被认为是以下犯上最无礼的行为。上
层社会对触摸的禁止,使得圆更容易保持神秘。在这种神秘色彩的掩
盖下,他从年幼开始,就会隐藏自己周长的确切数字。通常情况下,
三百条边的多边形平均周长是三英尺,边长不超过0.01英尺或是稍稍
多于0.1英寸。有六七百条边的多边形的边长可能就和空间国中的针尖
直径一样长度。我们总是出于礼貌假设,首领圆目前已经有一万条
边。

只要圆是规则图形,在社会阶层中的上升就没有限制,而自然法则规
定,下一代只比上一代多一条边。如果是这样,那么圆的边数只是血
统和算术问题,一个等边三角形的第四百九十七届后代必然是一个有
着五百条边的多边形。但是事实不是这样。自然法则有着两个对立的
规定,影响着圆的后代繁衍:第一,等级越高,上升速度越快;第
二,等级越高,相应的后代繁衍能力越低。因此,四五百条边的多边
形家庭就很难生出一个儿子,有一个孩子以上更是少之又少。另外,
一个五百条边的多边形的儿子有五百五十条边,甚至六百条边。

高等级人群的发展中,也有艺术的身影。我们的医生已经发现,高等
级的多边形婴儿的小而柔嫩的边可能会断裂,整个框架可能会重新组
合,精确来说,两三百条边的多边形——也不是必然趋势,因为这个
过程伴随有严重风险——有时会跳跃两三百代,一下子边长就翻倍,
他的细胞数量迅速增加,他的贵族血统地位当然也随之增加。
许多有前途的孩子都以这种方式牺牲了。存活率几乎小于十分之一。
然而,那些多边形的父母都是那么雄心勃勃,因为他们在圆阶层的边
缘,要实现贵族社会中的地位非常难,所以小孩不足月时,不是好好
照顾他,而是把他送到了圆的新理疗医院。

一年就能决定成败。一年后孩子可能已经夭折,圆的新理疗医院的公
墓堆会再增加一个;但在极少数情况下,医护人员会高兴地把小家伙
送回给狂喜的父母:小家伙不再是一个多边形,而是一个边数较多的
近似圆。概率极小的一个幸运结果使得成千上万多边形父母们前仆后
继,牺牲自己小孩的命运,把他们送到医院,期待不一样的结果。

第12节 祭司的教义
祭司的教义能够简单地归纳为一句话,“注意您的外形。”无论是政
治、宗教或道德的,所有的教学都以改善个人和集体的外形为目标
——尤其注意的就是圆的外形,其他的形状都比圆低等。

古老的异端邪说教唆人们浪费精力和感情,相信行为取决于意志、努
力、训练、鼓励、赞美或其他任何东西,这些都是徒劳,圆有效抑制
住这些异端学说,让人们只相信外形,这是圆的成就。克劳斯——上
面提到的镇压了颜色起义的功勋显赫的圆——第一个说服人类,是外
形成就了人类;例如,如果你生来是个等腰三角形,但是两条腰却不
相等,你肯定就会出问题,除非你去等腰三角形医院,把两条腰治疗
到相等。同样,如果你是一个三角形或正方形,甚至是多边形,出生
时是不规则图形,你必须被带到规则图形医院,把你的病治好;否
则,你的余生将在国家监狱中度过,或是死在国家刽子手的锐角之
下。

所有的问题,从最轻微的不端行为,到最凶残的犯罪行为,克劳斯都
把他们归因于与身体绝对规则外形相比,出现的偏差,原因可能是
(如果不是先天性的)在人群中的一些碰撞;疏忽锻炼,或是过度锻
炼;甚至是温度的突然变化,这些都会导致外形上一些比较敏感的部
位收缩或扩张。因此,一位杰出的哲学家得出的结论是,行为不好不
坏才是合法公民,对别人的赞美或责备,都要有清醒的认知。例如,
对于正方形的正直,你本应该佩服他的直角的准确角度,为什么你要
去赞美他忠实地捍卫他的委托人 【4】 的利益?再或者,抓到一个等腰
三角形的扒手,你为什么要去谴责他撒谎偷盗,而不是去痛惜他无法
治愈的不平等的两腰?

从理论上说,这种学说无可置疑;但实际上也有缺点。在审判一个等
腰三角形时,如果这个流氓辩护说,因为他两个腰不相等,他无法克
制住自己去偷盗的行为,你回答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因为他无法
克制住滋扰邻居,你作为法官,也无法克制住判他死刑,此事就此结
束。但在家里的一些小问题不可能涉及到死刑或死亡的时候,外形的
理论有时显得非常笨拙;我必须承认,有时,我的六边形孙子为他的
违抗行为辩护,说温度的突然变化让他的外形吃不消,我不应该怪
他,而是责备他的外形,必须给他补充大量的上等甜品让他外形规则
起来。对于他的结论,我无法反驳也不能接受。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最好是假设严厉的责骂或苛责,对我孙子的外
形会无形中施加一些强化的影响;虽然我自己知道,这样想其实根本
没有依据。不管怎么说,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处于这种矛盾中。因为我
发现很多最高等的圈在法院行驶法官权利时,对规则和不规则图形进
行赞美和指责;而且我知道,他们在家中训斥自己的孩子时,谈
到“正确”或“错误”时慷慨激昂、滔滔不绝,仿佛这些名字就是真
实存在的,人们完全能够在它们之间做出选择一样。

圆不断颁布政策,强化外形在人们心中的主导地位,借此,圆也扭转
了空间国中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的戒律。你们教导孩子要孝敬父
母;在我们这里——仅次于所有人都尊敬的首领圆——有孙子的人都
被教导要尊敬孙子,或者,如果没有孙子的话,尊敬他的儿子。所
谓“尊敬”,绝非指的是“溺爱”,而是虔诚地为他们的最高利益着
想:圆教导人们,父亲的职责是服从自己后代的利益,从而为整个国
家及自己的后裔谋福利。

该体系中的缺点——如果一个不起眼的四边形斗胆可以向圆建议缺点
的话——在我看来是处理与女性的关系。

社会中最重要的事情是降低不规则图形的出生率,所以,凡是希望后
代的社会地位能够提升的男人,都不愿意和祖辈当中有不规则图形的
女人结婚。

男人的规则性通过测量可知,但因为所有女人都是直线,所以可以
说,看起来都是规则的。人们必须制定另外的方法,测量这些女人潜
在的规则性,也就是说衡量这些女人生育不规则后代的可能性。这必
须由精心打理和保管家谱的人们来操作,没有经过血统认证的女人都
不允许结婚。

所以可以知道,一个圆——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豪,也非常在意自己
后代的情况,后代中很有可能就会产生一个未来的首领圆——在挑选
妻子的时候,对于未婚妻血统上有没有污点会更加谨慎小心。但是事
实并非如此。人的社会地位越高,在挑选规则形状的妻子的时候却越
疏忽。一个有抱负的等腰三角形一心希望生出等边三角形的儿子,他
绝对不会娶有不规则图形先辈的女人,一个正方形或五边形非常自信
家人的社会阶层正在稳步地上升,只会打听妻子五代以内的情况;六
边形或十二边形对妻子的血统更是粗心;而圆形就算已经知道女人的
曾祖父是不规则图形也会娶她,就是因为自身的优越感或是低音的魅
力——对于我们来说,低音就是“女人很美的一面”。

这样随意结合的婚姻的结果就如预期的一样,要么无后,要么就是生
出不规则或边长更少的图形;但这些罪恶迄今还没有足够的威慑力。
一个高度发展的多边形少几条边不容易被发现,到新理疗医院做个手
术就能恢复。圆们在高级发展法律中都默许不孕的行为。然而,如果
不规范这样的恶性事件,圆阶层的衰落速度就会加快,不久的将来,
这个族群将无法生出首领圆,平面国的宪法也肯定会被推翻。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条警示,不过目前我还不能提出补救措施;
这也涉及到我们与女性的关系。约三百年前,首领圆层宣布,因为女
性理性缺乏、感情丰富,她们不再被视作理性人物,也不接受任何心
理教育。其结果是,她们不再学习阅读,甚至不学习算数,无法计算
自己的丈夫或孩子的角度;因此,她们的理性和智慧一代不如一代。
现在这个女性零教育政策仍然在实施。

怀着最纯净的动机,我开始担心,这一政策的执行已经对男人造成了
伤害。

后果是,现在男人必须过着一种双语的,几乎可以说是,双向心理的
生活。和女人一起,我们讲“爱”、“责任”、“正确”、“错
误”、“同情”、“希望”等非理性的、情绪化的抽象概念,除了控
制女性,没有其他的目的;但在我们之间,在我们的书里,所用的词
汇完全不同。“爱”就变成了“利益预期”;“义务”变成“必然
性”或“适应性”;其他词语也有相应的变化。此外,我们对女人使
用的语言暗示出我们对她们的最大限度的尊重,所以她们完全相信,
我们爱她们,就如我们热爱首领圆一样,但是在她们背后,人们都认
为或是这样描述她们——所有人,除了小孩——她们跟“无脑生
物”差不多。

女人的神学体系也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现在我内心有着愚拙的担心,这种语言以及思想的双重训练已经成为
强加给年轻人过重的负担,尤其是当他们在三岁的时候,他们就不再
被妈妈照料,也要开始学会忘记过去的语言——除了在母亲和女护士
面前使用——去学习新的词汇和科学。目前人们的数学能力与我们三
百年前的先辈发达的智力相比,已经有了退步的迹象。如果一个女人
偷偷地学习阅读,并告诉她的同伴她读书的结果,或是某些叛逆的小
男孩,告诉妈妈逻辑思考语言的秘密,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
出于男性智力逐渐衰退的考虑,我谦卑地呼吁最高当局重新考虑女性
教育的规定。

注释:
【1】 弗隆,英国长度单位。1弗隆等于八分之一英里。(译注)

【2】 因为平面国的女人是隐形的,和其他人撞击到又会带来致命危险,所以女人必须持续
不断发出声音,让看不到她们的人能够提防,这种叫喊被平面国的人称为“和平叫喊”。
(译注)

【3】 60度即为等边三角形,社会等级会更高一层。(译注)

【4】 上文提到,正方形在平面国中是担任律师。

第二章
第13节 我梦见了直线国
那是我们纪元中1999年的最后一天,长假的第一天。我沉浸在最爱的
消遣——几何问题里面,直到深夜。我已经累了,就算脑子里还有一
个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也打算去睡了。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有许多细小的直线(我自然以为是女人)在我面前出现,还有
一些更小的发光的东西间隔其中,他们都在同一条直线上来回移动,
据我估计,移动速度完全一致。

它们只要一开始动就会叽叽喳喳发出迷糊而杂乱的声音。有时它们也
会停下,那个时候他们是寂静无声的。

我向长得最长的、我认为应该是女人的那条直线走去,和她搭讪,但
她完全不理我。我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结果还是一样。我对这样
的粗鲁对待失去了耐心,便用我的嘴对准她的嘴拦住了她,大声向她
喊道:“女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聚集起来?这样奇怪的吵闹声又是
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一条直线上单调的来回运动?”
图6

“我不是女人!”那条小小的直线回答道,“我是这个世界的君王。
而你,从何处闯入了我的直线国?”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为冒
犯了国王而向他道歉。然后我告诉国王,我刚来到此地,请他为我介
绍一下他的国家。但我发现很难从他嘴里得出我感兴趣的信息,因为
这位君主总是以为他熟悉的东西我肯定也知道,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而
假装说不知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问他问题,最终还是弄清楚了
一些事情。

这位可怜又无知的君王——他自诩为君王——认定了这条直线就是他
的王国,他赖以生存的地方,他的整个世界、甚至于整个空间。他没
有直线之外的概念,因为他只能在这条直线上移动和观察。尽管我一
开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能听见我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完全不同于他
平时所听到的,所以他没有回答。“没看见任何人,”他解释
道,“就听见了一个仿佛从我身体内部传出来的声音。”直到我把我
的嘴巴放到他们的“世界”里之前,他一直没有看见我,只能听见一
些奇怪的声音敲击着他的——我认为是身体旁边,而他认为是他的身
体内部或是胃部,他也完全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他世界的外面,或者
说这条直线的外面,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空白。不,也不能说是
空白,空白意味着有空间;应该说完全不存在。

他的子民们——短小的直线是男人,发光的点则是女人——行动和视
野都被局限在那条直线内,那就是他们的世界。显而易见,他们的地
平线被限制在一个点上。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一个点。无论是男人、女
人、儿童还是物件,在直线国居民的眼中看来都是一个点。他们只能
通过声音来辨别年龄和性别。还有,由于每个人都占满了狭窄通路的
截面,也就是整个空间,没有人能够向左或向右移动,给路人让路。
在直线国,没有人能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一日为邻居,终身为邻
居。邻里关系对他们来说就像我们的婚姻关系,只有死亡才能改变。

像这样的生活,视野只限于一个点上,一切行动都限制在一条直线
上,对我来说简直是难以言喻地枯燥乏味。但我惊奇地发现,国王却
很积极乐观,活得十分开心。在这样不太有利的家庭关系下,夫妻之
间的鱼水之欢该怎样享受呢?我犹豫了好些时候,也没有把这个敏感
的问题向国王陛下提出来。最后我在问候他的家人时,唐突地提出了
这个问题,“我的妻儿都非常好,非常开心。”他回答道。

对他的回答我感到惊讶,因为在国王身边只有男人(我刚才提过,这
是在我的直线国的梦境里)。我冒昧地回答道:“请原谅,但我很难
想象国王陛下是如何看见或接近王后陛下的。至少有十多个男人夹在
您和王后之间,而您的视线无法穿透他们,也不能从他们身边经过。
是不是在直线国结婚生孩子不需要男女相互接近?”
“你怎么能提出如此荒唐的问题!”国王回答道,“如果真像你所
说,那整个宇宙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人了?不,不,两颗心的结
合并不需要身体的接触。生育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被邻里顺序这种
随机的事件所决定。你不应该这么无知。但你这么喜欢装傻,我就把
你当成直线国里刚出生的孩童来教育教育吧。你知道,婚姻是靠声音
和听觉来完成的。”

“你肯定注意到了每一个男人都有两张嘴,能发出两种声音,还有两
只眼睛。他们一端声音比较低沉,另一端比较高亢。我本不该提到这
个,但我发现在和你交谈的时候无法听见你的高音。”我回答说我只
有一种声音,而且我也没发现国王陛下有两种声音。“这证实了我的
怀疑,”国王说,“你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雌性的怪物,只能发
出低音,听力也完全没有受过训练。但没关系,我们继续往下说。”

“大自然规定了每个男人都应该娶两个妻子。”“为什么是两
个?”我问。“你装傻装得过头了!”他喊道,“如果没有男高音、
男低音、女高音、女低音这四个声音共鸣为一个和声,怎么才能达到
完美的和谐呢?”“但是如果,”我说,“一个男人只想要一个妻
子,或者想要三个妻子怎么办?”“这不可能!”他说,“这就像一
加二等于五一样不可能,或者像人眼能看见直线一样不可能。”我本
想就此打断他,但他继续说道:

“每周周中的时候,自然法则就会驱使着我们以比平时更强的幅度有
节奏地来回运动,一共101次。在这次集体舞蹈的正中,也就是第51次
运动时,所有的人都会完全停下来,每个人都发出最饱满、最甜美的
声音。我们的婚姻将在这决定性的时刻完成。从男低音至男高音,女
低音至女高音融合的完美和谐。就算自己的爱人远在两万里格的另一
边,我们也能立刻分辨出命中的挚爱。轻松突破距离的障碍,正是爱
将三个人紧紧结合。然后这次婚姻立刻为直线国增加三个后代,男孩
女孩都有。”

“什么!总是三个孩子吗?”我说,“那不是总有一个妻子会生出双
胞胎?”

“对!你这低音的怪物,”国王回答道,“如果一个男孩出生了,却
没有相应地另外两个女孩出生,性别的平衡该怎么保持呢?你忘了自
然的基本规律了吗?”他气得不说话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让他继续
说下去。
“你可别以为每个单身汉都能在第一次婚姻合唱中找到他的伴侣。相
反,这个过程经常要重复许多次。很少有人可以立刻辨认出神明赐予
他的伴侣的声音,然后三颗心拥抱出完美的和谐。我们大多数人的求
偶是很漫长的。求爱者的声音有时会和未来妻子中的一个比较和谐,
但和另一个不那么和谐,或者和两个都不和谐。又或者女高音和女低
音之间不和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每周一次的练声就会让三个爱
人之间更加和谐。每一次的练声都会有新的不和谐之处被发现,在潜
移默化中,他们的歌唱会慢慢修正,最终达到几乎完美的和谐。多次
训练和调整之后,就会达到想要的目标。这一天终将到来,在例行的
婚姻合唱中,三个相隔遥远的爱人,他们的声音已经精确地共鸣,虽
然成婚的三人还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声音已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大自然迎来了一段新的婚姻和三个新生儿。”

第14节 我试图解释平面国的情况,却
是徒劳
我认为该把国王从他自大的狂喜中拉回现实来了。我打算开阔一下他
的眼界,让他见识见识真理,见识见识平面国的性质。我说:“国王
陛下,您是怎样辨别您臣民的形状和位置的呢?从我的角度看,在我
进到您的王国之前,我看到您的人民是直线和点,有些直线比较
长……”“真是无稽之谈!”国王打断了我的话,“你肯定是出现幻
觉了。所有人都知道,仅凭眼睛是看不出直线和点有什么区别的,这
是基本规律。但这完全可以从听力上辨别,就像凭借我说话的声音就
可以判定我的形状。看看我——我是直线,直线国里最长的一条,在
空间中足足占据了六英寸……”“六英寸长,”我冒失地提醒
他。“你怎么这么蠢,”他说,“空间就是长度,你要是再打断我,
我就不说了。”

我向他道歉,他轻蔑地继续道:“既然你对我的观点仍旧不为所动,
你应该用你的耳朵听一听我的妻子们是怎样通过我的声音判断我的形
状的。她们此刻都在六千英里七十码两英尺八英寸开外,一个在北
边,一个在南边。听着,我呼唤她们。”

他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然后得意地跟我说:“现在我的妻子们听到
了我的第一个声音,紧接着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两个声音的间隔是声
音走6.457英寸的时间,这意味着我的一张嘴比另一张嘴远6.457英
寸,也就是说我的形状是6.457英寸。但你肯定能明白,我的妻子们并
不是每次听到我的声音之后都要计算,她们已经在结婚之前算过了。
但她们随时都可以计算。我也用这种方法来估计我的男性臣民的形
状。”

“但是,”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伪装成女人的声音,或者把他南面
的声音假装成北面声音的回声怎么办呢?这样的欺诈行为难道不是会
带来很大的不便吗?你试过命令你身边的臣民通过相互触摸来检查互
相之间有没有欺骗吗?”这当然是个愚蠢的问题,触摸也解决不了骗
子。我只是想通过这个问题来激怒国王,看来我做得很成功。

“什么!”国王惊恐地大叫,“你什么意思!”“感受,触摸,接
触。”我回答道。“如果你说的触摸,”国王说,“是指两个人接近
到他们之间距离为零,你要知道,陌生人,这在我的领土内是要被处
死的。原因显而易见,女性太脆弱了,这样的接触会让她们粉身碎
骨,国家必须立法保护她们。但考虑到很难通过视觉分辨男人和女
人,所以法律规定无论男女之间都不能靠近,不能破坏人和人之间的
距离。”

“那种人与人之间非法的、反自然的相互接近,也就是你所说的触
摸,又有什么用呢?这种粗鲁行为要达到的目的,用听的方式难道不
是更容易达到吗?至于你所说的受骗的风险则完全不存在:声音是一
个人的本性,不随个人意志而变化。假如我有穿过物体的能力,我可
以一个接一个的穿过我的臣民,用触摸的方式确定他们的大小和距
离,可他们足足有几十亿个!用这种笨办法要浪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而用听的方式,只要一听,就能知道我的臣民的数量,统计他们的人
口,无论是肉体的思想的还是精神的,每一个人!听!只要听!”

他不说话了,倾听着,仿佛处在狂热的喜悦中。那声音在我听来不过
是无数的蚂蚱发出的叽叽喳喳声。

“确实,”我回答道,“你只用听就能过得很好,听可以掩盖你们生
活的很多不足。但请允许我指出,直线国的生活实在是单调得可悲。
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个点!甚至都看不见一条直线!不,应该
是连直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能看,但是却不能像我们平面国那样
看见直线。什么都看不见都比只能看见一个点要强!我承认我没有你
们那么敏锐的听力,你们举国参与的大合唱能给予你们强烈的快乐,
但是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无数的叽叽喳喳声。但至少我可以通过视觉来
区分一个点和一条直线。我证明给你看,就在我进入你的王国之前,
我看见你跳着舞从左边移动到右边,然后从右边移动到左边。七个男
人和一个女人在你的左边,八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你的右边,对
吗?”

“是的,你说得很对。”国王说,“你所说的在数量和性别上都是正
确的。只是我不明白你说的左和右是什么。但我否认你可以看到这
些。你怎么可能看见一条直线呢?那岂不就意味着你能看见任何一个
男人的内部了吗?你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些事情,然后做梦
以为你自己看见了。我再问你,你说的左和右是什么意思?我猜你说
的是南和北?”

“不,不是,”我回答,“除了你可以运动的南和北两个方向之外,
还有两个方向叫做左和右。”

国王:“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给我看看怎么从左边运动到右边。”

我:“不,我做不到,除非您能和我一起跨到您的直线国之外来。”

国王:“离开我的直线国?你的意思是离开这个世界,这个空间?”

我:“呃,对。离开‘您的’世界。离开‘您的’空间。因为您的空
间并不是真正的空间,真正的空间是一个平面,您的空间只是一条直
线。”

国王:“如果你不能在这里向我展示从左到右的运动的话,那么请你
用语言描述一下这种运动吧!”

我:“如果您不能分辨左右,我恐怕无法用语言向您讲明白我的意
思。但您不会无知到连这样简单的区分都做不出吧!”

国王:“不,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哎,我怎么才能说得明白一点呢?当您沿着直线前进的时候,
您有时难道不是‘可以’向另一个方向移动,把您的眼睛转到那个方
向去吗?换句话说,除了向您的两端的方向前进,您就从来没有想过
要换个方向移动吗,比如向您的侧面?”
国王:“从来没有。你到底在说什么?一个人的内部怎么能朝其他的
方向向前呢?或者说一个人怎么能朝向他的内部移动呢?”

我:“那好,既然语言不能解释清楚,我试着用实际行动来说明。我
会沿着我刚才说的那个方向,慢慢离开直线国。”

说着我就离开了直线国。我身体的一部分还留在直线国内,他仍然能
够看见那个部分。国王喊着:“我还能看见你,你一点都没动。”但
我最终将自己的所有部分都拽离直线国,他用他最尖利的声音叫
道,“她消失了!她死了!”“我没死,”我回答道,“我只是离开
直线国了而已,离开了您所谓空间的那条直线,我处在真正的空间之
内,在这里我能看见所有事物。现在我就能看见你的直线国,和您的
侧边,或者说您的内部。我还能看见你南边和北边的男人女人,我现
在向你列举他们的大小、顺序以及他们之间的距离。”

图7

列举完之后,我胜利般地向他喊道:“这还不能说服您吗?”然后我
又一次进入直线国,站在我先前站的位置。

但国王回答说:“如果你是一个有感知能力的男人——尽管我非常确
信你是一个女人,因为你只有一个声音——但,如果你可以感知,你
就要服从理性。你让我相信有另一条线存在,有另一种移动的方向存
在,而我却不能感知到。而我想要你用语言或者行动来告诉我那条线
在哪儿,可你没有行动,只是玩一些消失又重现的小把戏,也没有清
楚的向我描述你所谓的新世界,只是简单的描述了我的四十个随从,
任何一个住在首都的小孩都清楚这些。你真是太不理智,太鲁莽了
吧?承认你的愚蠢,要不就滚出我的领土!”

我对他的自负感到十分愤怒,尤其生气他老声称弄不清楚我的性别。
我不假思索的就顶了回去:“蠢货!你以为你自己是完美的存在,实
际上你才是最愚蠢的、最不完美的。你声称自己有眼睛,实际上却只
能看见一个点!你假装自己可以推断出直线的存在,但我能‘看
见’直线,能推断角的存在,三角形的存在,正方形的存在,五边形
的存在,六边形的存在,甚至圆的存在。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浪费口
舌?我就是理想的、完美的你!你是一条直线,我是无数的直线!在
我的国家,我叫做正方形。而我,无限高于你的存在,也只是平面国
里的一介小人物。我从那里来拜访你,只是希望能够启蒙你的无
知。”

听了这些话,国王吼叫着向我冲过来,仿佛要把我沿着对角线刺穿。
与此同时,我听见他的无数臣民也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吼,声音越来越
剧烈,让我想起了一万名等腰三角形士兵和一千名五边形炮兵的吼
声。我好像被咒语束缚住,动弹不得,不能说话也无法避开即将到来
的毁灭。吼声越来越大,国王更加逼近,然后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早
饭的铃声将我拉回平面国的现实。

第15节 来自三维空间的陌生人
我从梦境中走出,回到现实。

那是我们纪元里1999年的最后一天。淅淅沥沥的雨声告诉我们,黑夜
已经降临很久了。我正和我的妻子坐在一起,在沉思中回忆过去,期
许即将到来的新世纪、新千年。

[注:提到“坐”这个动作,我当然不是在说你们三维空间中的那种
姿势,毕竟我们没有脚。我们和你们的比目鱼一样,不会“站”,不
会“坐”。]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可以很好地分辨出“躺”“站”“坐”这三个
字体现出的不同精神状态,对周围的人来说,他们能看到我们不同状
态下边缘发光的不同亮度。

[不过因为时间关系,这个问题,以及其他类似话题上的讨论,必须
就此打住。]

我的四个儿子,还有两个已成为孤儿的孙子都回到他们各自的房间休
息去了,我的妻子仍然待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告别过去的千年,迎接
新千年的到来。
我全神贯注反复回味着我最小的孙子说过的一些话。我的那个孙子是
一个前途无量的六边形,有着不寻常的聪慧和极其完美的角度。他的
叔叔和我曾经给他做过视觉辨认的练习:我和他的叔叔绕着我们自己
或快或慢地旋转,然后让他辨认出我们的位置。他总是能回答得相当
令人满意,我忍不住奖励他一些可以应用于几何的算术小窍门。

我拿来九个正方形,每个边长1英寸。我把它们放在一起拼成一个大正
方形,每边3英寸。然后我给我的孙子证明——尽管我们看不见正方形
的内部——我们把边长平方,就可以得到正方形的面积。“这
样,”我对他说,“我们就知道3的平方,也就是9,是一个边长为3的
正方形的面积。”

小六边形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你曾经教过我求一个数的立
方,我认为3的3次方肯定表示几何里的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呢?”“什么都不是,”我回答道,“起码在几何中没有意义。在几
何中空间只有2维。”然后我开始向小男孩演示一个点如何通过移动3
英寸变成一条3英寸长的线段,代表3;然后这条线段如何再沿着垂直
自己的方向平移3英寸,画出一个边长为3英寸的正方形,代表3的平
方。

看完这段演示,我的孙子仍坚持他之前的想法。他突然接过我的话大
声说:“如果一个点平移3英寸,可以得到一条代表3的3英寸线段;然
后这条3英寸线段垂直自己平移3英寸,得到一个代表3的平方的正方
形,那么肯定有一种方法,让一个每边长3英寸的正方形垂直自己平移
(但我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可以得到一个每边长3英寸什么东西(我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代表3的立方。”

“上床睡觉去,”因为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没好气地跟他说,“少说
点废话,多记点有意义的东西。”

孙子很没面子,灰溜溜地走开了。我坐到我妻子的身边,努力回想过
去的1999年和即将到来的2000年,但是刚才孙子说的那些看似胡闹的
话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沙漏里只剩下一点点沙子了。我停止无用
的幻想,然后在新千年来临前最后一次把沙漏翻转朝向北方,并大声
说道:“那孩子真傻。”

然后我突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一阵寒冷的气息穿过我的身
体。“他才不傻,”我的妻子说,“你违反了我们定下的规矩,你让
他觉得丢人了。”但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话。我向四周望去,并没有
看见什么东西。但是我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儿,那阵寒冷的低语
又出现了,让我浑身发抖。我突然站起身来,“怎么了?”我妻子
说,“有风吗?你在找什么?什么也没有啊。”确实什么也没有。于
是我坐回我的椅子,说:“那孩子就是傻了,我敢肯定。3的立方在几
何中就是没有意义。”然后立马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回答道:“那孩子
没有错,3的立方有很明显的几何意义。”

我的妻子和我一样都听见了那个声音,尽管她并不知道那个声音在说
什么。我们两个急忙向那个声音的方向跑去,发现了一个图形,让我
们恐慌不已。从侧面看,它是一个女人的样子,但我观察了一会儿后
发现,它的端点隐没得太快了,不像一个女人。我觉得它应该是一个
圆,但它大小的变化方式不像是一个圆,或是任何一个我见过的图形
能够做到的。

但是我的妻子不像我那么有经验,也不够冷静,没有注意到这些细
节。由于女人仓促和嫉妒的天性,她马上以为这是一个通过房间的小
孔进到屋内的女人。“这个人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大声问道,“亲
爱的你答应过我,咱们的新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通风管道呀。”“真
的没有通风管道!”我说,“你怎么会认为那是一个女人呢?以我视
觉辨认的能力来……”“喔算了吧,我可没耐心听你什么视觉辨认那
一套,”她说道,“‘触摸就是信仰’,‘触摸一条直线堪比看见一
个圆’。”那是两条平面国的谚语,在脆弱的女性中十分流行。

“那好,”我不大想招惹她,对她说,“如果那是一位女士,那么出
于礼貌,我们需要向她自我介绍。”于是她用合适的礼节把自己打扮
起来,向那个陌生人走去,“尊敬的女士,请允许我触摸……”然
后,她突然倒退回来,“噢!她不是一位女士,她身上连一个角都没
有。难道他是一个完美的圆吗?难道我在他面前失态了吗?”

“在某种意义上我确实是个圆。”那个声音回答道,“然而我比你们
平面国里任何一个圆都要完美。但更确切地说,我是由许多圆组成
的。”然后他温和地继续道,“亲爱的女士,我想向您的丈夫单独地
传达一些信息,如果您能允许我们离开一两分钟的话……”我的妻子
表示尊敬的访客不用这样委屈他自己,离开这间屋子的人应该是她,
毕竟已经很晚了,她该上床休息了。她连连为她刚才的鲁莽道歉,然
后就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看了一眼沙漏,最后一点沙子也滑了
下去。第三个千年来临了。
第16节 陌生人徒劳地对我解释空间国
当我妻子和平呐喊的声音越来越远之后,我请这个陌生人坐下,靠近
他,以便能更近距离地观察他。他的外表让我惊呆了。虽然他的表面
没有一丝角度的痕迹,但他体表的亮度和大小每一刻都在不停的变
化,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图形。突然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有
没有可能他是一个小偷或者杀人犯,一个凶恶的等腰三角形,装出一
个圆的声音与我说话。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进到我的屋子里来,没准
现在正用他尖锐的角对准我,随时准备给我来那么一下。

在客厅里,由于这个季节很干燥,雾气已经消失,这让我更加难以相
信眼前的一切,尤其是我站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我内心充满了恐
惧,我不顾一切唐突地冲向他,要去触摸他。“先生,请允许
我……”我的妻子是对的,他的身上一个角也没有,非常光滑和均匀
——终其一生我也没有见过比这再完美的圆了。我从他的眼睛开始,
围着他绕了一圈,他丝毫没有动弹,浑身上下都是那样完美的圆,毫
无疑问。然后我俩开始了对话,我会尽全力凭借记忆记录在后面,只
是必须要省略掉我滔滔不绝的道歉——因为当时我沉浸在羞愧当中。
我,一个小小的正方形,应当为鲁莽地去触摸一个完美的圆而自责。
陌生人由于我一直的触摸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了,首先向我发问。

陌生人:“现在你总算触摸完了吧?难道你还不打算向我介绍你自己
吗?”

我:“尊敬的阁下,请原谅我的笨拙,但这并不是由于我轻视礼数,
单纯是因为您的突然到访给我带来的惊讶和紧张。我请求您,请不要
向别人透露我的失态,特别是我的妻子。在您和我继续交谈之前,您
可否屈尊满足一下我这个一家之主的好奇之心,让他知道他的尊贵访
客来自什么地方?”

陌生人:“从空间中,从空间中,阁下。还能是哪儿呢?”

我:“请原谅我,阁下。可您难道不是已经在空间里了吗?您和在下
此时此刻就在空间之中啊。”

陌生人:“呵!你知道什么是空间?你能定义它吗?”
我:“空间就是高度和宽度的无限延伸,阁下。”

陌生人:“你完全不知道空间是什么。你以为空间只有两个维度,但
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空间有三个维度:高度,宽度和长
度。”

我:“阁下真爱开玩笑。我们有时也会说长度和高度,或宽度和厚
度,但那四个名字都只表示两个维度。”

陌生人:“我不是指两个维度的不同名字,而是三个维度。三个!”

我:“我不知道有第三个维度,阁下您可以向我展示或者解释一下这
第三个维度是在哪个方向吗?”

陌生人:“我正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从上面到下面。”

我:“阁下的意思似乎是南面和北面?”

陌生人:“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指的是从你的眼睛看不到的方向。因
为你的侧面并没有眼睛。”

我:“阁下,您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我侧边的交界处都有发光
点。”

陌生人:“是的,我看到了。但你的眼睛必须长在侧面,而不是边长
上,才能看到在空间中发生的事情。确切的说,是我们空间中所说的
侧面,在你们来看可能是内部。”

我:“在我身体内部的眼睛?甚至在我的胃里?阁下您可真会开玩
笑!”

陌生人:“我没有开玩笑。我告诉过你,我来自空间。鉴于你还不明
白空间是什么,我还是这样说吧。我来自一个三维的国度,你所谓的
空间不过是我向下俯视看到的一个平面。从那个位置看来,你们所谓
的立方体(就是你们所谓的四条边围起来的图形)、房子、教堂、保
险柜,甚至你们的身体和胃,在我看来一览无余。”

我:“随便说说总是很容易的,阁下。”
陌生人:“你想说这种事情证明起来不那么简单,而我正打算这么
做。当我降落到这里,我看见你的四个五边形儿子,每个都在他们自
己的房间里。我还看见你的两个六边形孙子,你最小的那个孙子和你
呆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他的房间里,只剩下你和你的妻子在一起。我
还看见你的三个等腰三角形仆人,晚饭时在厨房,小侍童在洗碗槽哪
里。然后我就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

我:“我觉得是通过屋顶。”

陌生人:“并不是。你应该记得很清楚你最近刚修过屋顶。屋顶上没
有洞,甚至连一个女人都钻不进来。我告诉过你我从空间中来,我都
告诉你房间里的事情和你家人的情况,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阁下,您有那么多渠道获得信息,总有办法从在下的邻居口中
得到这些情报的。”

陌生人:“(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坚持,坚持。我想到一个办
法:当你看到一条直线的时候,比如你的妻子,你认为她有几维?”

我:“阁下您似乎把我看成了一个不懂数学的莽夫,以为我会把女人
看作一根只有一维的直线。不,不,阁下,我们四边形是受过教育
的。我们和您一样清楚,有的时候被称作线段的女人,如果用科学的
眼光去看她们,其实是非常非常纤细的多边形:所以她们是两维的,
和我们一样拥有宽度和长度(或说厚度)。”

陌生人:“那么正是由于她们可以被看见,所以她们实际上拥有另一
个维度。”

我:“阁下,我刚才已经说了,女人既有长度也有宽度。我们可以看
见她们的长度,也可以推断出她们有宽度,尽管宽度十分小,但是可
以测量出来的。”

陌生人:“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是你看见了一个女人,你除了看见她
的长度,推断出她有宽度之外,还应该‘看见’她的高度,尽管这个
维度在你们的国家里几乎是无穷小。如果一条直线仅仅只有长度而没
有高度的话,它就不可能占据一定的空间,也就不可能被看见。你确
定你明白这一点了吗?”
我:“我必须承认,最后这一点我确实并不明白。在平面国中,我们
看见一条直线,实际上我们看见的是长度和亮度。如果亮光消失了,
这条直线就消失了,也就是像您说的那样消失在空间当中。我能理解
阁下您所说的另一个维度,也就是高度,实际上是我们所说的亮度
吗?”

陌生人:“不,完全不是。高度是一个像长度一样的维度,只不过你
们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因为确实非常小。”

我:“阁下,您的说法很容易验证。您说有第三个维度叫做高度,维
度意味着有方向以及可以被测量,那么请您测量一下我的高度,或者
仅仅给我指一下我的高度是沿什么方向的,我就会完全相信您。否则
请原谅,我不能接受您的解释。”

陌生人:“(自言自语)两样我都做不到,到底我该怎样说服他?一
个简单的陈述之后只要能让他亲眼看一看就足够了。——现在请听我
说:你生活在一个平面之内,你们所生活的平面国是一个巨大的平
面,我们管它叫流体。你和你们居民在这个平面上移动,不会上升也
不会下沉。”

“我并不是一个平面图形,而是立体的。你认为我是一个圆,但其实
我并不是。我是无穷多个直径从0到13英寸的圆,一个圆叠在另一个上
面。当我切入你们的平面的时候,我的横截面就是一个圆。一个球
——这是我在我们国家的名称——如果想把自己展示给平面国的居
民,那就必须是以一个圆的样子。”

“你还记得吗?我可以看见所有事情,所以我能看见你脑中留下的直
线国的幻影。你还记得当你进入直线国的时候,你在直线国王的面前
是一条直线,而不是一个正方形。因为直线国没有足够的维度容得下
你的全部身体,你只能以截线的形式出现在直线国里。正是由于同样
的原因,你们二维国家也容不下三维的我,你只能看见我的横截面,
也就是一个圆。”

“你的亮度变小了,你在怀疑。现在请听我的解释。确实,你只能看
见我的一个横截面,因为你不能把你的眼睛从你们的平面升起。但在
我从平面上升起的时候你起码能看见我的截面在变小。看着,我正在
上升,你眼中的我会越来越小,直到收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
图8

我并没有看见“上升”的过程,但他确实在变小,最终消失。我眨了
几下眼睛,确认是否在做梦。这不是梦。从未知的深处传来空洞的声
音——仿佛就在我的胸中——“我全部离开了吗?你现在还不肯相
信?好,我现在将会一点点回到你的平面,然后你将会看到我变得越
来越大。”

每一个活在空间中的读者都会很轻松的明白我那神秘的访客说的是实
话,是明显的事实。尽管我精通平面国里的数学,但对我来说明白这
一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粗略的示意图可以很明白地向空间
中的孩童解释,一个球像图中那样上升,从我或者是其他平面国居民
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圆。一开始这个圆是最大的,然后变小,最后
逐渐变成一个点。尽管我能够看见这一事实,但对我来说其原因仍然
一如既往地隐藏在黑暗之中。我所能理解的就是:这个访客,这个
圆,把他自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现在他又重新出现,而且正在
迅速的变大。

等他回到了原有的大小,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认为我陷入了沉默
都是因为我完全没有明白他。可实际上我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圆,而
是个聪明无比的骗子,或者那些老太婆们讲的故事是真的,确实存在
巫师或者魔法师一类的人。

长长的停顿之后他对自己咕哝道:“如果不利用行动的话,我只剩一
种办法了——我要试试类比。”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停顿。终于他决
定继续我们的谈话。

球:“告诉我,数学家先生,一个点向北移动,留下了一道发光的轨
迹,你会叫这条轨迹什么?”
我:“一条线段。”

球:“线段有几个端点?”

我:“两个。”

球:“现在想象一下这条南北向的线段平行的向东向西移动,这条线
段上的每一个点都留下了一条线段的轨迹。你会怎么称呼这样组成的
一个图形?我们假设它移动的距离和它的长度一样。这叫什么?”

我:“正方形。”

球:“这个正方形有几个边,几个角?”

我:“四条边,四个角。”

球:“现在稍微扩展一下你的思维,想象一个正方形在平面内,平行
于他自己向上移动。”

我:“什么?向北?”

球:“不,不是向北,向上!完全离开你们的平面。如果是向北的
话,南边的点会穿过北边点留下的轨迹,而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
说的是你的每一个点——假如你是这个正方形的话——你的每一个
点,你的内部,都向上穿过空间,这样就没有点会穿过已经存在的轨
迹了。每一个点都留下了一条它自己划过的直线段。这是个类比,我
想这对你来说已经够清楚了。”

我强忍住急躁——内心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向他扑过去,把他甩到空
间去,或者踢出平面国,这样我就能摆脱他了——我回答道:

“那么这个你老在说的‘向上’运动形成的图形到底有什么性质呢?
我想用平面国的语言能解释清楚吧。”

球:“那当然,这很清楚很简单,实质上就是类比。顺便提一句,你
不能继续称它为一个图形,而应该叫它立方体。我会用类比的方法向
你讲述。”
“我们从一个点开始,它只有1个端点。点生成线段,有2个端点。线
段生成正方形,有4个端点。然后你自己可以得出答案:1,2,4,很
明显是一个几何级数,下一个数是什么?”

我:“8。”

球:“完全正确。这个正方形生成一个你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我们
称其为正方体的东西,它有8个端点。现在你明白了?”

我:“这东西有侧边,角,或者你说的端点吗?”

球:“那当然,都是根据类比得出的。但是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侧边,
而是我们说的侧边,或者说侧面。你应该叫它立方体。”

我:“那这个由我‘向上’移动形成的东西,你们叫他立方体,到底
有几条侧面呢?”

球:“你问我?你可是个数学家!任何一个物体的侧边都会比那个物
体本身少一维。因此,点没有维度,就没有侧面。一条线有两个侧面
(零维的点被称作一维的线的侧面)。正方形有四个侧面。0,2,4,
这个级数你认为是什么?”

我:“算术级数。”

球:“那下一个数是什么?”

我:“6。”

球:“完全正确。然后你就可以回答你自己的问题了。由你生成的正
方体会被6个侧面包围起来,也就是说,你有六个内部。现在你完全看
清楚了吧?”

“怪物!”我大吼道,“骗子!巫师!异想天开!魔鬼!不管你是什
么,我再也不能忍受你的嘲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边吼边朝
他冲去。

第17节 白费口舌之后,球开始了行动
一点用没有。我用我最硬的直角猛烈地向陌生人冲去,用足以杀死任
何一个圆的力道撞击他。但我感觉到他好像慢慢的滑走了,我无法抓
住他。不是向左也不是向右,而是好像脱离了这个世界,消失在虚空
中。一会儿他就完全消失了,但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球:“为什么你拒绝听从理性?我还以为可以在你这样一个对数学有
良好感知的人身上布道,让你聆听三维世界的福音。你本可以成为一
个完美的信徒。我一千年才被允许布道一次,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
说服你。你等着,我有了一个办法。我会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来向你展
示真理。听着,我的朋友。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可以从空间中看到你以
为被包裹住的东西。比如说我看见你附近的碗橱里有几个你们所谓的
盒子(一如平面国内所有其他的东西,盒子既没有盖子也没有底),
里面装满了钱。我还看见两本账簿。我现在要去你的碗橱里拿一本账
簿出来给你。我看见你半个小时前锁上了碗橱,钥匙在你身上。但是
我从空间中绕进去,不会动碗橱的门。现在我已经在碗橱内拿着账簿
了。现在我回来了。”

我冲到碗橱边把门打开,有一本账簿不见了。一阵嘲笑,陌生人重新
在房间的角落里出现,账簿就放在地板上。我把它捡起来,确实就是
那本丢失的账簿。

我恐惧地呻吟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失去了理智。陌生人继续说
道:“现在你肯定能够看到,只有我的解释才能够说明这种现象。你
们所说的立体不过只是表面,非常肤浅。还有你们的空间,不过是个
平面而已。我存在于空间,可以从上方看见你们的内部,而你们只能
看见外表。你可以自己离开平面,只要你能够积攒足够的意志力,轻
轻往上或者往下动一点,你就能看见我看见的东西。”

“我飞得更高,就看得更远,尽管可能东西显得更小。比如说,我现
在升起来了,能看见你的邻居,一个六边形和他的家庭,分散在几个
房间内居住着。现在我能看见教堂的内部,十个门都开着,来听布道
的人们正在离开。在另一边一个圆正在研习他手中的书。现在我该回
来了。我来给你看看最后一个证据,我能摸一下你的胃吗?绝对是轻
轻的一下,不会伤到你,轻微的疼痛对于你精神上的受益来说不值一
提。”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就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疼痛,好像有魔鬼的笑声
从里面传出来似的。等这一阵剧痛退去之后,只留下麻木的感觉。陌
生人重新出现,一边变大一边说着:“嗯,我没有伤着你吧?如果这
还不能说服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觉得如何?”

我下定了决心,随便玩弄别人胃的魔术师令人不可忍受。要是我能把
它钉在墙上等有人来帮我该多好!

我又一次冲向他,用我最坚硬的角撞击他,同时用我最尖利的喊声提
醒整个房子里的人,叫他们来帮忙。我可以确信,当我发动攻击的时
候,陌生人已经完全沉入我们的平面,绝对很难迅速地爬升飞走。不
管怎么样,他丝毫未动。我觉得我听见了帮手赶来的声音,我加了一
把劲,用双倍的力量顶住他,继续大声喊叫求援。

球开始颤抖起来。“不能这样,”我听见他说,“要么他服从于理
性,要么我就得采用文明的最后手段。”然后他用更大的声音对我喊
道,“听着!不能有其他人看见你所看见的东西。命令你的妻子回
去,趁她还没有进这个房间。三维福音不能就这样失败。一千年的等
待积累的硕果不能因此而功亏一篑。我听见她来了,回去!回去!离
开我!要不你就必须跟紧我,到一个你不愿知道的地方,到三维国
去!”

“蠢材!疯子!不规则体!”我大叫道,“我不会放开你的,你将为
你的欺诈付出代价!”

“哈!真的要这样吗?”陌生人的声音回响,“那就面对你的命运
吧:你将离开你的平面。一!二!三!走!”

第18节 当我到了空间国,我看到了什

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先是一阵黑暗,然后是一阵晕眩,似乎
能看见什么东西,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感到有点不舒服。
我看见的直线不再是直线,空间不再是空间,我不再是我。当我终于
可以说出话来的时候,我痛苦地大喊:“我这是在地狱!要不就是我
疯了!”“都不是,”球冷静的声音回答道,“这是知识,是三维。
冷静点,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我睁开眼睛,注视着。一个新世界!在我眼前的是我曾设想过、猜测
过、梦见过的,理想的圆之美。陌生人的中心在我眼前一览无余:没
有心脏、肺和血管等等内脏,只有完美的和谐——我无法用语言描述
的和谐。但是你,三维空间的读者,你们能知道那是球的表面。

我拜倒在我的导师的智慧面前,我喊叫着,“啊!神圣,美好,完
备,智慧!我看见您的内部,为什么却没有发现您的心、您的肺、您
的血管、您的肝脏?”“你以为你看见了,其实你没有。”他回答
道,“你无法看见,任何人都无法看见我的内部。我比平面国里的存
在更加高级。如果我是一个圆,你可以看见我的内部,但我是许多个
圆组成的,在这个地方我的名字是球。这一点我以前告诉过你。还
有,正如正方体的外表是正方形一样,球的外表看起来就是圆。”

尽管我仍然很难理解导师谜一样的表达方式,但我不再为此而感到愤
怒,反而在静默中崇拜着他。他用更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如果你
一开始不能理解空间国深刻的秘密,别为此感到痛苦,你终将会一步
一步了解。我们先回头看看你的故乡。跟我来,来看看平面国的大
地,来看看你以前经常思考,但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可以用肉眼
看见的角度。”“这不可能!”我大叫。球引导着我,我像在做梦一
般跟随着他,直到他的声音叫我停下来:“看那边,看看你五边形的
家,还有你的家人。”

我向下看去,亲眼看见了以前只能靠推测才能知道形状的家人。和现
在之所见相比,之前的推断和想象是多么的无力。我的四个儿子安稳
的睡在西北角的房间,两个已经成为孤儿的孙子在南边的房间里。仆
人们还有我的女儿都各自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只有我深情的妻子发
现我不见了,离开了她的房间,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焦虑地等着我回
来。还有侍童,他被我的叫喊惊醒了,也离开了他的房间,借口说想
确认我是否晕倒在什么地方,偷偷在撬壁橱的门。这些我现在都能看
到了,不再仅仅是靠推断和想象。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我甚至可以
辨别出壁橱里的东西,两箱金币,还有刚才被球动过的账簿。
图9

我被我妻子的悲伤所打动,想冲过去安慰她。但我发现自己动弹不
得。“先不用为她担心,”我的导师说道,“过一会儿你就能回去陪
她了。在这之前我们来好好看一看平面国。”

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在空间中升起。真的就像球说的那样,我们离物体
越远,视野就越开阔。我的家乡,每一栋房子和每一个人,都以微缩
的样子展现在我面前。我们继续爬升,大地最隐秘的地方,矿坑和山
洞的最深处,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地的神秘景象在我渺小的眼中逐步展开,我万分敬畏。我向我导师
说道:“看,我变成了上帝。我们的贤者曾说过,看见一切或者说洞
察一切,是上帝独有的能力。”我的老师略微嘲讽的回答:“是么?
那样的话我们国家的小偷和杀人犯都会被你们的贤者尊为神明了。他
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看到你所见的东西。相信我,你们的贤者弄错
了。”

我:“那么除了上帝之外,其他人也能够洞察一切?”

球:“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们的小偷和杀人犯可以看见你们国家内
的一切,那他们肯定不会仅仅因为这个而成为你们的上帝。洞察一切
这个词在空间国不是很常见。这个词能让你变得更正直、更慈悲、更
无私、更有爱心吗?一点也不会。所以洞察一切怎么会使你更神圣
呢?”

我:“‘更慈悲,更能去爱!’但这都是女人的特质!我们都知道圆
比直线要高级得多,学识渊博的人要比富有爱心的人尊贵得多。”

球:“我不会按照功能来区分人的贵贱。但空间国之中最优秀的和最
智慧的人更加看重情感而不是单纯的知识,更加青睐你们所轻视的直
线而不是你们大加颂扬的圆。我们先不谈这些了。向远处看,你知道
那栋建筑是什么吗?”

我朝远处看去,看见一栋巨大的多边形建筑。我认出那是平面国的国
家大会堂。大会堂周围被相互垂直的五边形建筑密密环绕,建筑之间
稠密的线是街道。我意识到我正在接近大都市。

“我们从儿下去。”我的导师说,现在正是早上,我们纪元中第二个
千年的第一个小时。王国里最高等的圆们在庄严的教会议会聚集,他
们严格地遵循着惯例,和一千年前、两千年前的今天一样。

我认出正在宣读往届会议记录的人是我的哥哥,一个完美的正方形,
最高委员会的秘书长。每一次的记录都这样写着:“一些州都出现了
自称与别的世界发生联系的人,这些人怀着各种各样的不良意图,宣
称自己可以展示别的世界的神迹,以此来在人群中煽动狂热。鉴于
此,最高委员会一致决议,在每一个新千年的第一天,向平面国一些
地区的行政长官发布特别禁令,全力搜查并严惩受到欺骗和蛊惑的
人。如果罪犯是等腰三角形,直接摧毁;等边三角形,鞭打并关押;
四边形或五边形,送入严加看管的疯人院;如果罪犯的等级更高,则
逮捕之后直接送往首都的最高委员会接受审判。以上措施均不需要数
学上的检查和正式审判,直接执行。”

“你看到了你的下场,”球对我说。委员会第三次通过了这项正式决
议。“监禁和死亡正等待着三维福音的信徒。”“不,”我回答
道,“事情已经足够清晰,三维空间的本质现在对我来说再明白不过
了,我可以让一个小孩子都明白这些道理。请允许我现在就下去开化
他们。”“现在不行,”我的导师说道,“你总会有机会的。现在我
必须完成我的任务,你留在那里不要动。”他说着,敏捷的跃入平面
国,落在那一圈委员正中:“我来,是为了宣布三维世界的存在!”
球的圆形截面在他们面前逐渐扩大,我看见许多年轻委员面露恐慌,
急忙后退。但委员会主席丝毫没有显露出哪怕是最轻微的惊讶或警
觉,他一声令下,六个低等的等腰三角形从不同方向冲向球。“我们
抓住他了!”他们叫道,“不!我们仍然抓着他!他跑了!他跑
了!”

“大人们,”主席向年轻的圆们说道,“没必要惊慌,我在机密档案
中看到过,类似的事情在以前新千年的伊始也发生过。当然,此等小
事不得在外宣扬。”

他提高音量,叫上来几个卫兵。“逮捕那些警察,把他们的嘴堵住。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可怜的警察,完全没有想到会目睹这些不
允许他们看到的国家机密。主席处理完警察,继续对委员们说:“大
人们,委员会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祝大家新年快乐。”临走之前,
他向秘书长,也就是我优秀但不幸的哥哥表达了遗憾。依照以往保密
的惯例,他必须被判永久监禁。作为补偿他补充道,我的哥哥如果对
这件事情闭口不谈,就能够保住性命。

第19节 尽管球给我展示了空间国的许
多奥秘,但我想要知道更多,以及之后
发生的故事
我看到可怜的哥哥被带走即将关进监狱,我试图跳进委员会大厅,想
为他说情,或者至少和他告别。但我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我的动作
完全决定于我导师的意愿。他用阴郁的声音对我说:“别管你哥哥
了。你应该高兴你以后还有机会去为他哀悼。现在跟我来。”

图10
我们又一次回到了空间。“目前为止,”球说,“你只看到了毫无价
值的平面图形和他们的内部。现在我必须给你讲解立方体这个东西,
给你看他们是如何被构建起来的。这里有一大堆方形的卡牌,我把一
张放到另一张上面,不是像你之前说的一张在另一张的‘北面’,而
是在‘上面’。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看,我正在建造一个立方
体,只要把正方形的卡牌平行地叠放在一起。现在这个立方体做好
了,长宽高一样,我们管它叫正方体。”

“不好意思,”我回答道,“但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内部暴露在外的
不规则图形。换句话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立方体,而是一个平面图
形,类似我们在平面国推断出的那种平面图形。而且它像一个罪恶的
怪物,我一看到它眼睛就疼起来。”

“确实,”球说,“它对你来说是一个平面,因为你还没有习惯光影
和透视,就像一个六边形在平面国内对没有视觉辨认技巧的人来说,
看起来就是一条直线。实际上这个东西是个立方体,你需要学习怎么
通过触摸来感受它。”

然后他领着我去了解立方体,我发现它确实很神奇,一个立方体和一
个平面完全不同。它有六个侧面,八个端点,以及八个立体角。然后
我记起了球说过的,这样一个立方体可以通过正方形的移动而被塑造
出来。我非常开心,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图形也可以成为这样优
秀的造物在某种程度上的先人。

但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导师刚才提到的“光”和“影”还有“透
视”是什么。我向他提出了我的困惑。

尽管球对这些问题的解释清晰明了,但是如果要我全部描述出来,对
早已知道这些空间的基本性质的人来说还是显得冗长。经过他清晰的
描述,光源的变换,以及让我去触摸了几个物体甚至是他自己神圣的
身体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些。我现在可以分辨球和圆,平面和立体
的区别了。

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最重大的转折,人生的顶点。从此以后我
便不得不面对我悲剧性的命运——从顶点滑落。我肯定不该遭受这
些,为什么求知的欲望却会导致失望,会导致惩罚。我的意志本能的
想要逃避屈辱和痛苦的回忆,但是我,普罗米修斯第二,会忍受一
切,就算比这更糟的我也得承担,只要我能够唤起平面国和空间国内
的人民一丝一毫的反抗的精神,反抗想要把我们限制在二维和三维,
让我们永远无缘无穷维的自大狂。让我一直说完吧,我不会岔开话题
也不会预告结果,只会精确地描述历史,不受情绪的左右。我会将刻
在我脑中的事实和文字原封不动的写下来,让我的读者去判断我和我
的命运吧!

球很乐意继续教我正圆柱,圆锥,四面体,八面体和十二面体的知
识,但我壮起胆子打断了他。并不是因为我对知识感到厌倦,相反,
我渴望学到比他现在教我的东西更加深刻的内容。

“恕我冒昧,阁下,”我说,“请原谅我不再能够把您称作最完美的
造物了。可否允许在下,您卑微的仆人看一眼您的内部?”

球:“我的什么?”

我:“您的内部,您的胃、您的肠道。”

球:“你怎么会有这样不合时宜又粗鲁无礼的要求!还有你说我不再
是完美的又是什么意思?”

我:“阁下,正是您的智慧引导着我,要我去追寻一个更伟大的,更
完美的造物。它比您更接近完美。您比所有平面国内的图形都要高
等,您是无数个圆组成的。所以毫无疑问在您之上也有一个高等级的
存在,是由无数个球组成的,比空间国的所有立方体都要高级。就像
我们现在处在空间之中,俯视平面国可以看见所有事物的内部,肯定
也已经存在着比我们更高、更纯粹的空间。那不正是您想带我去的地
方吗?无论在任何维度,您都是我的神父,我的哲学导师,我的朋
友!从更空旷的空间,更多维的维度,更高的地方俯身往下看,观察
三维物体的内部,观察到包括您和与您同类的球的内部,都会展现在
一个从平面国流放出来可怜的人的眼中,一个从您那里得到了太多的
恩赐的人的眼中。”

球:“呸!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时间不够了,在你足以向你那愚昧
的盲目的平面国村夫们传授三维福音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不,尊敬的老师,我知道您有能力办到,不要拒绝我。就让我
看一眼您的内部,我就会永远满足,在这之后,我,您最听话的学
生,您最忠诚的下属,就会遵从您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球:“如果能够让你不再提这些愚蠢的问题,我愿意满足你。如果我
能办到的话,我立刻就会做给你看。但是我办不到。难道为了满足
你,我就得把自己的胃翻出来吗?”

我:“但您曾带领我来到三维空间,向我展示过我所有二维同胞们的
内部了呀!所以您很容易带着我踏上第二次旅程,前往那神圣之地
——四维空间。这样我就可以俯视三维空间,看穿所有三维的房间,
了解立体大地的奥秘,探寻空间国的宝藏,以及看到所有立体生物的
内部,甚至是最负盛名,最值得尊敬的球的内部。”

球:“但这四维空间的国度在哪里呢?”

我:“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我的老师,您知道。”

球:“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国家不存在,这个念头完全不可理喻。”

我:“对我来说都没那么不可理喻,那么对您,我的老师来说,就更
不会是不可理喻的了。不,我并不那么悲观。甚至在这里,在三维的
国度,阁下您的技艺可以让我能够看见第四个维度,就像在二维的国
度,您十分乐意用您的技巧让点化我,在我无法亲眼看见的时候,让
我想象出本不可见的三维世界。”

“让我回顾一下过去的做法。您教导我说,我看到一条线,推测出一
个面,我事实上没有辨认出第三个维度,和亮度不一样,那个维度叫
做高度。那是不是现在我们看到一个面,推测出一个立体的东西,实
际上我看见了第四个维度但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个维度和颜色不同,
是实际存在的维度,只不过因为太小了而不能被测量到?除此之外,
还可以根据图形的类比来论证。”

球:“类比!胡说八道!什么类比?”

我:“您这是在试探,看我是否能回忆起您教给我的事实吗?别捉弄
我了,阁下,我渴望,祈求新的知识。毫无疑问我们不能‘看见’比
空间国更高一层的世界,因为我们的胃里没有眼睛。但就像微不足道
的直线国国王不能向左右转动来感知到平面国,平面国依旧‘存
在’一样,我这个可怜的盲人,空间国就在我的手边但是我碰不到
它,可空间国依旧‘存在’。所以我敢肯定,一定存在第四维,您可
以用您思想的眼睛看到它。依据您的教导,它一定存在。难道您忘了
您教给学生的东西了吗——在一维之中,一个点移动变成一条线,有
两个端点。二维情况下,直线运动变成一个正方形,有四个端点。三
维情况下,正方形移动产生一个神圣的正方体,有八个端点,这不是
我亲眼所见的吗?”

“所以在四维之中,正方体移动——如果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话,这
就算个类比吧——难道不会产生一个更神圣的,有十六个端点的造物
吗?”

“看看这无可挑剔的数列:2,4,8,16:这不就是等比数列吗?允许
我引用您说过的话:这不是‘严格的符合类比’吗?”

“还有,您教导我说,一条直线有两个边界点,一个正方形有四条边
界,一个正方体有六个边界面,看看这个数列,2,4,6:这难道不是
一个等差数列吗?那么神圣的正方体在四维中的延续,难道不应该有8
个侧面吗?这都是您教导我按照严格的类比得出的结果。”

“阁下,阁下您看,我并不知道事实,我只是推测。我十分希望您能
同意或者否定我的推演。如果我错了,我投降,我不再向您要求到四
维去。但如果我是对的,您必须听从理性。”

“因此我问您,您的同胞们是否能看见更高维度的生物下降到三维空
间来,进入被锁住的房间,就像您来到我的屋子里一样,不用开窗户
或者门,随意出现或者消失?为了这个答案我愿意押上一切,如果您
否认,我从此闭嘴。我只要一个答案。”

球:“(沉默了一会儿)有这样的传言。但是大家对此持有不同意
见。就算承认这样的事情,人们也用不同的方式解释它们。但无论如
何,不管有多少的解释,都没有一个提到四维空间。所以不要再说这
些琐事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我:“我对这很感兴趣,满脑子都想着这个理论。请您对我有些耐
心,我的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些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出现又不知
道消失到哪里去的人,他们也是将自己的截面收缩成一个点,然后消
失到更广阔的空间中去的吗?到那个我正恳求您带我去的那个地
方?”
球:“(心思重重地)他们确实消失了,如果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话。
但许多人声称那种景象只存在于意识中,源自于大脑,源自于先知的
摄动角。你不会理解的。”

我:“他们这样说吗?请不要相信他们。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么
这个高等级的空间就是思想之国了,这样的话请带我去那个神圣之
地,我会在思想中看见所有立方体的内部。在那里,在我渴求的眼
前,一个正方体可以向一个全新的方向移动,严格的按照您说的类
比,让它内部的所有粒子都沿着新的不重复的轨迹滑过新的空间,带
着新的轨迹,创造出一个比它更完美的存在,拥有十六个端点,十六
个超立体角,和八个侧立方体包围着它的内部。而且一旦我们到了那
里,我们可以继续向上吗?在那神圣的四维之地,难道我们会仅仅徘
徊在五维世界的大门前而不推门进去吗?当然不会!我们将会下定决
心,我们的野心和我们的身体一同飞升!然后,在我门智力的进攻
下,六维的大门被轰开,然后是七维,八维……”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多久,球用他的怒吼不断命令我住嘴,威胁我如果
我继续说下去的话就要接受最可怕的惩罚。但这都没有用,没有什么
能阻止我的兴奋和狂喜的渴望。也许我应该自责,但我确确实实迷醉
在真理的远大宏景之中,而这都是他教给我的。

但后果随之而来。我的话语被一阵撞击中断,同时我的内部也发生了
同样的撞击,将我从空间中排挤出去,速度之快让我无法说话。向
下!向下!!向下!!!我迅速的下降,而我知道我最终的下场就是
回到平面国。我看了乏味的平面原野最后一眼——永生难忘的一瞥,
平原在我眼底铺张开来,这将是我余生的全部世界。然后是黑暗。接
着是吞没一切的轰响,当我回过神来,我又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正方
形,在我的书房里慢慢蠕动,听着我的妻子向我走来,发出和平呐
喊。

第20节 球在梦境中鼓励我
尽管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仍然本能地意识到我必须对我的妻子隐瞒
这一切。倒不是觉得她会泄露我的秘密,而是我认为平面国里的任何
女性都不会理解我的经历。所以我马上编了个故事让她安心下来,我
谎称我不小心掉到了地板上的一个暗门之下,昏倒在了那里。
在我们这里,向南的引力已经非常小了,就算是一个女人也必然会觉
得我的故事离奇得近乎荒唐。但我的妻子有着高于女性平均水平的判
断力,她看出我情绪有些激动,所以并不和我争论这些细节。她坚持
认为我病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很高兴有这么一个借口可以回到自己的
房间里,可以有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当我终于独
自一人的时候,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在我睡着之前,我努力回想
三维世界的性质,特别是一个正方形通过移动形成正方体的过程,可
惜回忆并不如我所期望的那么清晰。但有一点我记得相当清楚:“向
上!不是向北!”,我坚定地认为只要抓住这个线索,就绝不可能弄
不清楚真相。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念咒语般:“向
上!不是向北!”念着念着,我坠入了香甜的梦境。

在我梦里,我觉得我又一次站在球身边,他周身辉煌的光芒意味着他
对我不再是愤怒,而是完全平和。我的导师让我注意一个明亮的、无
穷小的点,我们一同前往那个点。当我们靠近的时候,我觉得从那里
传出轻微的嗡嗡声,就像你们空间国里风吹过瓶子的声音一样,只是
从远处听来没有那种共鸣感。嗡嗡声很轻,当我们在高空中飞行的时
候,周围如真空般寂静。直到我们接近那个点,在大约20个我身体对
角线那么长的距离的时候才能听见那个声音。

“往那边看,”我的导师对我说,“你曾居住在平面国,在梦中曾造
访直线国,和我一起遨游过空间国。为了让你的经历更加完满,我将
引导你进入存在的最底层,没有维度的深渊——单点国。”

看看那边可怜的东西。那个点其实是和我们一样的生物,只是被限制
在没有维度的深渊当中。他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唯一的宇宙。
除了他自己,他没有任何其他概念。他不知道什么是长度,什么是宽
度,什么是高度,没有任何对此的经验。他甚至没有见过数字2,也没
有多数的概念。因为他就是他自己,永远只有一个人。“你要注意他
的自满,并吸取他的教训。自满就是恶,就是无知。求知比盲目的快
乐要好得多。现在你听……”

他不说话了,那个嗡嗡的小生物发出了低声的单调的叮叮声,就像空
间国的留声机一般,我听懂了他的话:“它就是无限完美的存在!没
有什么能够超越它!”

“什么?”我疑惑道,“这个微小生物说的‘它’是什么意
思?”“他指的是他自己,”球回答道,“难道你以前没有注意到婴
儿不能分辨他们自己和世界吗?他们自称的时候也是用第三人称。
嘘!”

“它充满了整个空间,”那个自言自语的小生物继续说道,“它充满
的就是它自己。它想到什么就表达什么,表达什么就听见什么。它自
己就是一个思想者、表达者、聆听者,自己本身就是思想、语词、听
觉。它就是一,一切的一切。啊!快乐!存在的快乐!”

“你就不能让这个小东西从自满中清醒过来吗?”我问,“告诉他真
相是什么,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让他看到单点国的狭窄局限,领他
到高处去。”“那可不简单,”导师对我说,“你来试试。”

我用最大的声音对那个点说:

“闭嘴!闭嘴!你这个自满的生物。你管你自己叫做一切的一切,但
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你所谓的宇宙不过是一条直线上的一粒灰尘,
而直线不过是一道阴影,和……”

“嘘!嘘!你说的太多了!”球打断我,“听听你的话对这个单点国
的国王产生的影响吧!”

那个君王发出的光芒比刚才更明亮,明显他仍然处在自满之中。我刚
一停下他就继续他的激昂演说:“啊!欣喜!思想的欣喜!思想无所
不至!它的思想自动降临,贬低和蔑视自己,都是为了增强它的快
乐!甜蜜的反抗激起了它的颤抖!啊!万物归一,神圣的创生之力!
欣喜!存在的快乐!”

“看,”我的导师说道,“你的言语作用太小了。至今这位君王以为
刚才的你对他说的话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能感受到自己
之外的存在。他甚至将你的话语打扮成他自己的,作为它思想力量的
明证。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单点国的上帝。他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这造就了他的愚昧无知。我们没办法从他的自满中拯救他。”

然后我们平静地飞回平面国,我听着我伟大的导师为我指出我精神上
的视野,敦促我去追求,并教导别人也去追求。他承认一开始确实很
生气,因为我想要超越三维的野心。但从那以后,他有了新的见解。
他总还没有自负到不愿向他的学生承认错误。然后他向我展示比我所
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更高级的奥秘。他教我如何移动一个立方体创造
一个超立方体,接着移动一个超立方体创造一个超超立方体。这都
是“严格的类比”,十分简单易懂,连女人都能明白。

第21节 我是如何尝试去教我的孙子三
维理论,以及取得了怎样的成果
我欣喜地醒来,意识到我光荣的使命正等待着我。我应该立马前进,
向整个平面国传递福音。就算是女人和士兵都应该成为三维福音的信
徒。我应该从我的妻子开始。

就当我计划着我的行动的时候,我听见街上传来让人们保持安静的命
令声。然后是一阵更响的传令官宣布公告的声音。我注意听着,发现
他在宣布委员会的决议,宣称任何用幻觉蛊惑他人,宣扬来自异世界
的神启的人都会被逮捕、监禁或处决。

我想了一下。这个危险不能小看。最好的办法是不去提及有关启示的
一切,直接展示三维神迹。毕竟那是最简单明了的方式,抛弃宣扬神
启,对传递福音也没有任何损失。“向上,不是向北”——就是全部
的线索。在我入睡之前,这已经相当明了,当我从梦中醒来之后,那
简直就像数学一样不证自明。但现在不知怎的,又好像不那么清晰
了。所以尽管这时我的妻子刚好进到房间来跟我说了几句话,我改变
了我的决定,不再从她开始。

我那几个五边形的儿子都是品格高尚、地位声名显赫的医生,但他们
不擅长数学,在这个方面并不符合我的要求。我突然想到我颇有悟性
的孙子,他刚刚开始对数学有兴趣,将是一个最好的学生。为什么不
先从我早熟的小孙子开始试一试呢?他对3的3次方的理解正好与球的
思想一致。他还只是个小男孩,与他讨论这些事情应该再安全不过
了,因为他还不知道委员会的决议。若是与儿子讨论这些问题,我并
不是很放心,他们对于圆的敬畏心理和爱国情怀会迫使他们大义灭
亲,如果他们发现我坚持发表煽动性的三维异端言论,他们将会立马
把我扭送到地方执政官那里去,内心不会有任何愧疚。

但头一件应该做的事是满足我妻子的好奇心。她自然想知道为什么那
个圆要秘密会见我,以及他是怎么进到屋子里来的。我就不细讲我怎
么说服她的了,我担心三维空间的读者会发现那和事实有较大出入。
我只能说在最后一刻我成功地说服她回她自己的房间干活去,不再追
问三维世界。完了以后,我马上叫人把孙子带过来。说实话,我觉得
我听过的和看过的东西正奇怪地从我脑中溜走,像一个似懂非懂撩人
的梦。我想赶紧找一个门徒传授经验。

等我孙子进门之后,我小心地把门关上锁好。然后坐到他身边,翻开
一本数学的小册子,那小册子有点像你们认为的直线。我告诉他,我
们要继续昨天的课程,我又教了他一次如何移动一个点生成一条线,
移动一条线生成一个正方形。然后,我挤出笑脸,对他说:“现在,
你这个小东西,你妄图让我相信一个正方形能以相同的方式运
动,‘向上,不是向北’,生成一种别的图形,一种三维的超正方
形。你再说一遍这个想法,小东西。”

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传令官在街道上宣读委员会决议的声音,他时不时
发出“是!是!”的赞同声。虽然年纪还小——我的孙子已经比其他
同龄男孩更加聪明,且成长于一个对圆的权威有着完全敬意的环境当
中——他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这让我始料未及。他一直不说话,直到
传令官的声音远去之后,他才哭了起来。“爷爷,”他说,“我只是
觉得好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昨天都不知道有新的法律颁布
了。我肯定我没有说有关三维的事情,我也没有说什么‘向上,不是
向北’,你知道那都是瞎说的。一个东西怎么可能向上而不是向北运
动呢。向上而不是向北?就算我是个小孩子,我也不应该那么荒唐。
那太傻了。哈!哈!哈!”

“不,那并不傻。”我有点失控了,“给你举个例子,我拿着一个正
方形,”说着我拿起手边的一个正方形,“然后我移动它,你看,不
是向北,对,我把它向上移动,也就是说,不是向北,我把它移动到
什么别的地方去,不是像我正在做的这样,是以某种另外的方
式……”我把自己的讲述推向了愚蠢的结论,还拿着手中的正方形乱
晃,举止十分荒唐。我的孙子觉得这很好笑,大笑了起来。他说我不
是在教他东西,而是在逗他玩。然后他就把门打开跑出了房间。我向
一个学生传授三维福音的第一次尝试就这样结束了。
第22节 然后我是怎样尝试以其他方式
传授三维理论,以及这样做的结果
我在我孙子那里的失败打消了我向家里其他人透露这个秘密的念头,
但我也没有因此绝望。我只是意识到,我绝不能只依靠警句“向上,
不是向北”,还应该努力寻找一种可以让大众清楚地从整体上领会三
维理论的展示方式。为此,我应该写点什么。

所以我私下里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撰写论证三维奥秘的文章。我尽量避
开有关法律,没有在物理维度上讨论,而是在思想空间中提及:其中
一个理论是,一个图形可以从平面国上方俯视一切,并看见物体的内
部。还有可能存在着一种被六个正方形包围的图形,那种图形有八个
端点。但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失望地发现,我不可能按照我的要求画
出示意图,因为我们这里当然没有小册子,也没有示意图,只有直
线。所有的一切都是直线,用大小和亮度区分开。所以当我完成我的
文章时(名为“从平面国到思想国”),我不敢确定大多数人能够明
白文章的意思。

与此同时,我的生活被阴云笼罩。所有的乐趣都对我毫无吸引力,所
有的景象都让我想脱口说出叛国的语言,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将我在二
维世界看见的东西与从三维世界中看到的真实情景进行对比,进而忍
不住将这种对比大声说出来。我无视我的客户,顾不上我的事业,全
心沉浸在我曾有幸见过的奥秘中,而我现在不能将其传授给任何一个
人。我甚至发现渐渐地我的脑海中已经不能回想起那些东西了。

一天,大约在我从空间国返回十一个月之后,我闭上眼睛,试图想象
一个正方体,但却失败了。尽管之后我成功了一次,但我并不是非常
确定看到的是原本的正方体。之后我再也没有成功过。这让我比以往
感到更加失落,我决定采取一些措施,尽管我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
么。我觉得我能够说服他人,我应该为此牺牲我自己来完成这项事
业。但我若是连我的孙子都不能说服,我怎么才能说服至高无上的圆
呢?

然而有时我的精神不受控制,无意中说出危险的言论。尽管还没有被
认为是叛国,但也已经被人认为是异端了。我能敏感地意识到我的危
险处境。不管怎么说,我有时就是会不受节制地说出怀疑的或者带有
煽动性的言论,甚至是在一些高等级的多边形和圆的面前。比如当人
们在商议如何处置那些声称得到了看见事物内部的力量的那些疯子
时,我会引用一位古代的圆的话:那些先知和启发他人的人都被大多
数人看作是疯子。有时我没忍住会说些“辨别事物内部的眼
睛”和“能看见一切的国度”之类的话,甚至有一两次我说出了第三
和第四维这样的禁语。最后我这一系列小小的有失检点的行为终于走
向了终点:我们当地的推理协会在行政官的家中举行了一次会议,有
些特别愚蠢的人朗读了一篇精确证明神明只能被限制在二维之内的论
文,文中还谈到了为什么洞察一切的能力只属于神明。我忘乎所以,
开始讲述我跟随球在空间中的旅行,以及到大都市礼堂的拜访,随后
回到空间,返回家里的故事。我讲述了我看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情。
当然在一开始,我假装我在讲述一段虚构的人想象出来的经历,但我
的激情很快就让我扔掉所有伪装,最后在一段激情洋溢的结尾中,我
劝谏在场所有听众抛弃成见,成为三维福音的信徒。

我还有必要告诉你们,我立马就被逮捕,送到委员会去了吗?

第二天早晨,我就站在几个月前我和球站的地方。我被允许继续讲述
我的故事。没有问题,没有打断。在一开始我就预见了我的命运。委
员会主席注意到周围的守卫比警察要高等,他们的角很钝,不小于55
度。在我开始我的辩护之前,主席命令他们下去,换上一些低等级的
守卫,有着2度或3度的角。我很清楚那么做的目的,我将被处决或是
监禁,我的故事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听到我故事的低级官员将会被
摧毁。很明显,主席想让陪葬品更便宜一点。

当我总结完我的辩护,主席意识到有些年轻的圆似乎被我明显的真诚
打动了,他问了我两个问题:

1.我能不能指明我说的“向上,不是向北”的那个方向?

2.我能不能用示意图或者描述(而不是列举想象中的角和边)来指明
我称之为正方体的那个图形?

我大声宣称我无话可说,但我必须承认事实,事实将获得最终的胜
利。

主席回答说他十分认同我的精神,我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必须被判处
永久监禁,但如果无上真理最后证明我应该离开监狱,在外面的世界
中启迪他人,那么这也势必会实现。与此同时我将不会受到不适的待
遇,除非我想逃跑。另外,如果我没有什么不端的行为,我将有偶尔
和监狱里的哥哥会面的特权。

七年过去了,我仍旧是一名囚徒,除了和狱卒,以及偶尔和哥哥见
面,我不得跟任何人接触。我的哥哥是最优秀的正方形之一,正直、
敏感、乐观、讲义气。但我得承认每周一次的见面至少在某个方面让
我感到巨大的痛苦。当时球现身于委员会大厅的时候,哥哥也在场,
他看见了球变化的横截面。他听见了委员会解释给圆们的内容。从那
以后整整七年里,他从未知道我在那次现身中的作用,也从未听过我
对空间国的描述,以及我从类比导出正方体的存在,七年一晃而过。
我不得不有些羞愧地承认,我的哥哥仍然没有掌握三维的要领,并且
宣称他不相信球的存在。

因此我完全没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思想。从任何角度来看,这次千禧
年来临的神启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空间国里的普罗米修斯为生灵带来
了火种,而我,可怜的平面国的普罗米修斯 【1】 ,只能呆在这间囚牢
中,不能为我的人民做任何事情。但只要我还活着,就盼望着有一天
这些回忆能够以某种方式能够被某些维度的人们所接受,带领人民打
碎身上的枷锁,反抗维度的限制。

我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抱有这样的希望。但并不总是这样。有时我感
到心中很沉重,我不敢说我有自信能够一直准确回忆起我曾见过的正
方体的形状。那神秘的咒语般的词语“向上,不是向北”萦绕在我夜
晚的梦境中,像吃人心的斯芬克斯 【2】 。我必须忍受为了守护真理而
产生的痛苦。我有时会处于精神脆弱的状态,正方体和球从我脑中飞
走,变得好像不可能存在。有时空间国好像和直线国,单点国一样虚
无,甚至这堵限制我自由的墙,这本我正在写的小册子,以及平面国
内所有的实体,以及平面国自身,对我来说都好像是发病时的幻想,
或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注释:
【1】 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并且给人类带来了火种。(译注)

【2】 在希腊神话中,赫拉派斯芬克司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拦住过往的路人,问他们
谜语,猜不中者就会被它吃掉。(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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