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wnload as pdf or txt
Download as pdf or txt
You are on page 1of 33

第四章人文科學知識的考古學解析

根 據 前 一 章 節 中 對 考 古 學 方 法 論 的 探 討 , 可
知 考 古 學 探 討 的 係 構 成 人 文 科 學 的 論 述 條 件 , 探
討 的 係 某 種 知 識 的 秩 序 空 間 , 而 此 種 知 識 空 間 無
意 識 地 遵 循 的 論 述 型 構 規 則 。 亦 是 說 , 傅 科 此 階
段 所 主 張 的 知 識 考 古 學 僅 關 注 純 粹 的 論 述 實 踐 ,
而 與 非 論 述 實 踐 較 為 無 涉 。

然 而 ,傅科對論述問題的探討並不是始終一
貫 的 , 在 傅科的早期著作『古典時代瘋狂史』中
顯 現 著 不 一致的論調,此書主張論述實踐與社會
制 度 具 相 對依賴性,而『臨床醫學的誕生』雖和
緩 了 對 理 性與道德的激情批判,但醫學論述始終
與 醫 學 體 制 相 關 3 1, 顯 然 早 期 研 究 未 能 與 「 非 論 述
實 踐 」 完 全脫鉤。但於『詞與物』及『知識考古
學 』 中 「 他抑制了他對社會制度的興趣,把注意
力 幾 乎 完 全集中於論述,論述的自主性和論述的
間 斷 性 轉 換 ( D r e f u s & R a b i n o w , 1 9 8 2 : 1 7 )。 」 傅 科
由 論 述 實 踐受制於社會政治、經濟實踐,至後來
則 逐 漸 專 注於論述的自主性、自足性。

傅 科 的 『 詞 與 物 』 從 事 純 粹 的 知 識 內 部 史 32回
顧,不涉及外在的社經體制或意識型態,轉變成
一種靜態描述而不加批判的風格,顯然『詞與物』
與『知識考古學』的神韻最為相似,無怪乎
S c h e r i d a n ( 1 9 8 0: 8 9 ) 要 將『 知 識 考 古 學 』視 為 是『 詞
與物』理論擴充後的附錄。因而本章將以前述的
考古學方法論為基礎,圍繞著人文科學此一主

3 1
惟 傅 科 考 古 學 時 期 的 著 作,皆 相 繼 延 續 著 相 同 的 歷 史 分 期 ,
大 致 以 近 四 百 年 為 範 圍 , 分 為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 著 重 於 1 6 世 紀 )、
古 典 時 期 與 現 代 三 個 時 期 。
3 2
傅 科 知 識 考 古 學 對 知 識 內 部 史 的 關 注,恰 恰 與 當 代 科 學 哲 學
家 拉 卡 托 斯 ( Imre Lakatos) 對 於 科 學 內 部 史 的 重 視 相 互 呼 應 。
拉 卡 托 斯 將 科 學 史 分 為 「 內 部 史 」 與 「 外 部 史 」, 而 「 內 部 史 」
是 主 要 的 ,「 外 部 史 」 是 次 要 的 ;「 內 部 史 」 起 決 定 作 用 ,「 外 部
史 」 是 起 影 響 作 用 。 惟 拉 卡 托 斯 所 謂 的 內 部 史 是 在 某 種 科 學 方
法 論 指 導 下 構 成 的 科 學 史 , 而 傅 科 從 事 的 內 部 史 研 究 則 是 對 諸
多 離 散 論 述 實 踐 的 歷 史 分 析 。

68
旨,分別討論自文藝復興時期以來西方知識的空
間秩序。

第一節 知識型

傅 科 的「人文科學」泛指以人為研究對象的
知 識 體 系 ,其挑選三個人文科學學科作為分析對
象 , 分 別 是 經 濟 學 、 生 物 學 與 文 獻 學 (Philology),
而 這 三 學 科則分別處理需求、存有與語言三層面
的 問 題 。 為何以這三門學科為探討對象?法國的
科 學 史 研 究向來給數學、物理學更多的關注,數
學 、 物 理 學的學科造型嚴謹且在取得真理以及理
性 運 作 上 擁有確切不移的成就,這三個學科是相
對 被 忽 視 的 領 域 。 傅 科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x ) 認 為 ,
與 數 學 等 學 科 不 同 ,「 關 於 生 物 、 語 言 和 經 濟 事 實
的 學 科 被 認為與經驗思維聯繫緊密,容易受制於
偶 然 性 和 想象力的反覆無常,受到古老的傳統和
外 在 事 件 的影響,它們的歷史被認為完全是毫無
規 則 的 , 最多能夠指望它們提供某種精神狀態、
知 識 理 智 風尚之證據。它們只是擬古風尚與大膽
推 測 、 直 覺 和 盲 視 的 結 合 」。 一 般 認 為 生 物 、 語 言
以 及 經 濟 需求有關的學問是不具規則的,但傅科
不 同 意 一 般的看法,傅科的人文科學考古學就是
要 挖 掘 出 這些領域內部知識秩序的構成問題,因
而 『 詞 與 物 』 一 書 的 研 究 主 旨 33即 在 「 重 新 發 現 ,
在 何 種 基 礎上,知識與理論成為可能;知識在什
麼 樣 的 秩 序空間內被構成;在什麼歷史先驗基礎
上 與 確 實 性要素中,觀念得以呈現、科學得以確
立 、 經 驗 得以在哲學中被反思、合理性得以塑成

3 3
傅 科 ( Foucault,1970:xv) 關 於 時 代 知 識 秩 序 的 考 察 , 部 分
起 因 於 閱 讀 阿 根 廷 作 家 波 赫 士 (J.L.Borges)徵 引 自 『 天 朝 仁 學 廣
覽 』 的 「 中 國 百 科 全 書 」 關 於 動 物 的 分 類 ( a ) 屬 於 皇 帝 的 、( b )
塗 香 料 的 、( c ) 馴 養 的 、( d ) 哺 乳 的 、( e ) 半 人 半 魚 的 、( f )
遠 古 的 、( g ) 放 養 的 狗 、( h ) 歸 入 此 類 的 、( i ) 騷 動 如 瘋 子 的 、
( j ) 不 可 勝 數 的 、( k ) 用 駱 毛 細 筆 描 繪 的 、( l ) 等 等 、( m ) 破
罐 而 出 的 、( n ) 遠 看 像 蒼 蠅 的 。

69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x x i - x x i i )。 」

傅科設法闡明的的是知識論領域,即是「知
識 型 」( e p i s t e m e / e p i s t e m e )。 據 傅 科 的 分 析 , 自 文
藝復興以來,西方文明經歷了三個不同的知識型
發 展 , 分 別 是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 古 典 時 期 ( 約 17、
1 8 世 紀 )和 現 代 時 期( 約 1 9 世 紀 、 2 0 世 紀 中 葉 )。
究竟什麼是知識型呢?一個時代關於秩序、符
號、語言的觀念,以及關於知識的觀念,就構成
了這一時期的知識型。

知 識 型 34是 一 個 時 期 文 化 的 基 本 代 碼 , 即 一 個
時 期 人 類 知識主要部分的基本規律、前提和限制
的 總 和 。 從根本上說,知識型是一種從人類無意
識 本 性 中 產 生 的 類 似 語 言 結 構 的 「 無 意 識 結 構 」,
是 靜 止 、 孤立、純粹共時性的結構,隱藏在文化
形 態 之 中 。任何知識都具有無意識結構,它們互
不 相 同 , 也沒有連續關係。在傅科看來,各種文
化 的 表 象 之所以不同,是因為各自的無意識結構
有 差 別 。

麥 魁 爾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3 0 ) 亦 解 釋 道 : 知 識
型 是 那 些 必然的、無意識的和匿名的思想形式,
是 劃 定 經 驗總體中的一個知識領域,規定這個領
域 中 的 認 知對象的存在方式,給人們的常識提供
理 論 的 力 量,決定人們對於那些視為真理的事物
論 述 的 認 可。知識型是支撐各個知識領域的概念
基 礎 , 在 西方思想的發展的不同時期都有其相對
應 的 知 識 型。我們必須通過歷史的分析來揭示知

3 4
傅 科 曾 在 『 知 識 考 古 學 』 一 書 中 為 知 識 型 界 定 意 義 :
所 謂 「 知 識 型 」 是 指 : 在 一 特 定 時 期 中 , 使 知 識 論 圖 型
( e p i s t e m o l o g i c a l )、 科 學 、 以 及 可 能 的 形 式 系 統 ( f o r m a l i z e d
system) 聯 結 在 一 起 的 總 關 係 。 知 識 型 , 不 是 知 識 的 形 式 , 或
者 合 理 性 的 類 型 , 這 個 貫 穿 著 千 差 萬 別 的 科 學 的 合 理 性 類 型 ,
體 現 著 某 一 主 體 、 某 種 思 想 、 某 一 時 代 的 至 高 單 位 。 它 是 我 們
在 「 論 述 規 則 」( d i s c u r s i v e r e g u l a r i t i e s ) 的 層 次 上 分 析 某 一 時
期 之 科 學 時 , 能 在 某 一 既 定 時 代 的 各 種 科 學 之 間 發 現 的 關 係 之
整 體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2 : 1 9 1 )。

70
識型的存在。

傅科談論的知識秩序應當存在於語言之深層
結 構 35之 中 , 也 即 無 意 識 層 次 , 是 一 種 更 根 本 的 秩
序 。按照傅科的看法,這才是原初狀態的秩序。
這 一秩序構成了經驗秩序以及一般秩序理論之基
礎 。 這 一 秩 序 領 域 是 最 基 本 的 領 域 ,「 先 於 詞 、 知
覺 、 姿 態 」 ,「 它 們 比 那 些 力 圖 給 予 那 些 表 達 以 明
確 形式、窮盡的運用或哲學基礎的理論更有力,
更 原 始 , 較 少 有 制 約 , 總 是 更 真 。 」「 因 此 , 在 每
一 種文化中,在可以稱之為秩序準則的使用與對
秩 序自身的反思之間,存在著對秩序及其存在模
式 的 純 粹 經 驗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X X I )。 」 傅 科
( F ou ca ul t , 1 9 7 0: X X II ) 同 時 認 為 , 歐 洲 歷 史 的 轉
變 並 不 就 意 味 著 進 步 ,「 不 是 說 理 性 造 成 了 任 何 進
步 ,而只是說:事物存在的模式和在把事物呈現
給 理解之前就分化它們的秩序模式深刻地改變
了 」。 這 表 明 , 傅 科 關 於 知 識 的 理 論 , 實 際 上 涉 及
的 是理性與非理性之間,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關
係 問題,以及理性內在分化問題。

需 要 注 意 的 是 , 傅 科 ( Foucault,1972: 191)
明 白 的 指 出 知 識 型 並 不 等 於 知 識 形 式 ( form of
k n o w l e d g e ) 或 是 理 性 型 態 ( t y p e o f r a t i o n a l i t y )。
人 類 對 知 識 形 式 的 劃 分 可 以 遠 溯 至 古 希 臘 , Plato
將知識依其認識對象層級不同劃分為:想像、信
念 、 推 證 知 識 和 理 性 知 識 四 個 等 級( 楊 深 坑 , 1 9 9 9:
2 5 )。 其 它 諸 如 , A . C o m t e 對 宗 教 知 識 、 形 上 知 識 、
實 證 知 識 劃 分 。 Max Scheler 在「 知 識 形 式 與 教 育 」
演說中則劃分了宰制的知識、陶冶的知識與救贖
的 知 識 ( 楊 深 坑 , 1 9 9 7 : 1 6 6 )。 相 較 而 言 , 知 識 形
式側重於在一致性的知識基礎上對不同類型知識
的差異性進行認識,知識型則著重對不同類型知
識一致性的認識與把握。更進一步說,知識型是
知識形式的上位概念,知識型是知識形式的深層

3 5
儘 管 傅 科 不 願 承 認,但 其 考 古 學 分 析 或 多 或 少 具 有 某 種 程 度
的 深 層 結 構 傾 向 。

71
結構。

提 及 知 識 型 很 難 不 讓 人 聯 想 起 孔 恩 ( Thomas
K u h n ) 的 「 典 範 」( p a r a d i g m ) 3 6 概 念 。「 典 範 」 與
「 知 識 型 」 基 本 上 存 在 著 幾 個 層 面 的 相 似 點 :( 1 )
皆是不可比較的或「不可共量的」
( i n c o m m e n s u r a b i l i t y ), 即 無 論 在「 知 識 型 」或「 典
範 」 內 部 的 相 互 關 係 是 徹 底 歧 異 的 ;( 2 ) 皆 不 會
因為出現了許多反常的現象和例證而消亡。對傅
科而言是人在文化的巨變中走向衰落,正如孔恩
說 的 科 學 社 群 出 現 的 「 格 式 塔 轉 換 」( G e s t a l t
s w i t c h e s ), 同 大 眾 宗 教 信 仰 的 改 變 一 樣 , 是 由 一 些
說不清楚的社會心理的變化所造成的。孔恩認
為,典範危機的出現是「科學革命」的前兆;傅
科同樣表明了兩種知識型的不足和貧乏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3 4 - 3 5 )。( 3 ) 正 如 同 孔 恩 的 典
範 理 論 一 般 , Foucaul 的 考 古 學 方 法 粉 碎 了 將 現 代
思想看作是逼近真理或客觀性進步的常規的觀點
( n o r m a t i v e p e r s p e c t i v e )( M c N a y , 1 9 9 6 : 5 4 )。

「 典 範 」 與 「 知 識 型 」 的 相 異 點 在 於 :
( 一 ) 典 範 的 共 同 信 念 是 某 一 學 科 的 科 學 家
的 信 念 , 甚 至 是 某 一 學 科 一 部 分 人 的 信 念 , 因 此
是 局 部 的 , 是 一 種 靜 態 性 結 構 。 然 而 , 知 識 型 則
代 表 了 一 個 時 期 的 普 遍 的 知 識 空 間 , 或 者 說 是 跨
越 諸 學 科 間 的 , 知 識 型 是 複 雜 關 係 的 互 動 。
( 二 ) 在 典 範 空 間 中 會 容 忍 反 常 , 但 絕 對不

3 6
科 學 典 範 是 在 特 定 時 期 內,根 據 權 威 的 科 學 社 群 的 理 論 體 系
和 社 會 心 理 特 徵 所 制 訂 的 一 整 套 原 則 、 理 論 、 定 律 、 準 則 、 方
法 和 範 例 , 它 是 由 一 項 具 體 的 科 學 成 就 所 產 生 的 , 包 括 科 學 、
哲 學 、 社 會 、 心 理 等 因 素 在 內 的 綜 合 體 , 在 一 個 時 期 內 規 定 著
科 學 發 展 的 方 向 。 孔 恩 歷 史 視 野 的 下 的 典 範 概 念 , 貢 獻 在 於 :
表 述 了 科 學 知 識 的 性 質 不 是 絕 對 客 觀 的 , 只 是 學 術 社 群 暫 時 性
的 共 識 , 因 為 自 然 科 學 典 範 只 是 學 術 社 群 內 暫 時 性 的 共 識 , 隨
時 有 典 範 轉 移 的 情 勢 發 生 。 科 學 知 識 的 內 容 不 是 逐 漸 累 增 的 ,
科 學 革 命 是 一 個 新 典 範 取 代 一 個 舊 典 範 的 歷 史 過 程 。

72
容 忍 不同的理論、矛盾的理論,更不用說不同的
認 識 模式、不同的一般準則。但在知識型中,可
以 容 忍不同的理論選擇,如進化論與不變論可以
分 享 共同的論述型構,知識型是矛盾的混合體。
(三)典範概念旨在闡釋自然科學的發展,
在孔恩看來,典範是某一學科成熟的標幟,某一
學科只有確立了共同的典範,才能稱之為科學。
如果還未確立共同的典範,則還不算科學,只能
稱之為前科學。孔恩用典範概念旨在闡釋自然科
學的發展,對於人文社會科學,孔恩認為並不適
用。因為人文社會科學發展末臻成熟,尚處於前
典 範 時 期 ( p r e - p a r a d i g m p e r i o d s ), 只 有 學 派
( s c h o o l ), 沒 有 典 範 ( 楊 深 坑 , 1 9 8 8 : 6 1 - 6 2 )。 然
而 , F o u c a u l t 知 識 型 主 要 以 「 語 言 學 」、「 經 濟 學 」、
「生物學」為對象,包含兩們人文社會學科(經
濟 學 和 語 言 學 ) 與 一 們 自 然 學 科 ( 生 物 學 ), 即 知
識型概念涵蓋範圍更為全面。
(四)孔恩所說的危機是指各種典範激烈競
爭的時期,新舊典範之間互相競爭以求生存,儘
管其中的一個典範取得最終勝利是源於一些非理
性的因素,但是這個達爾文式的典範競爭的情形
似乎還保留了一點對於科學理論的客觀內在邏輯
的遵從。孔恩並沒有斷言,在科學不斷地解決問
題的過程中,一旦舊典範碰到了一個不解之謎,
這個舊典範就要被新典範所排除。聽起來這似乎
與孔恩明確反對科學發展的漸進觀不相一致,也
許孔恩的思想就是不一致的。正如『科學革命的
結構』第二版裡所加上的附錄已表明的那樣,孔
恩的思想無論如何有一個變化的過程,他終究還
是 承 認 了 科 學 所 具 有 的 客 觀 性 的 精 髓 。 用 David
Papineau 的 話 來 說 , 孔 恩 最 後 承 認 , 或 者 說 強 調 了
「在某種不帶偏見的比較的基礎之上,我們能夠
看 到 有 些 理 論 在 客 觀 上 比 其 它 理 論 要 更 好 」。 與 此
相反,傅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什麼客觀性。事實
上,從『詞與物』發表以來,傅科的所有著作就
遠 離 了 客 觀 性 問 題 ,「 客 觀 知 識 」 對 他 來 說 完 全 是
一 個 不 相 干 的 觀 念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3 6 )。

73
值得一提的是,傅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這種時
代 特 質 轉 變 的 人 。 海 德 格 ( M a r t i n H e i d e g g e r )「 形
上學對現代世界圖像的奠基」演講稿中,將「表
徵 」( r e p r e s e n t a t i o n )作 為 現 代 知 識 的 規 範 , 將「 相
應 」( c o r r e s p o n d e n c e / E n t s p r e c h u n g ) 作 為 前 現 代 思
想 的 準 則 , 並 對 此 進 行 比 較 。 在 狄 爾 泰( Wilhelm
Dilthey) 的 作 品 中 亦 可 以 看 到 同 樣 的 觀 點 。 狄 爾
泰將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描繪成一種「形象化的
思 考 」( t h i n k i n g t h r o u g h i m a g e s ), 一 種 「 可 塑 性 的
思 考 」( p l a s t i c t h o u g h t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4 4 - 4 5 )。
足見,傅科不是首次發現這種轉變的人,但至少
是第一個深入剖析這種轉變的人。

第二節 文藝復興時期知識型

傅 科 從 文 藝 復 興 時 代 的 知 識 秩 序 開 始 討 論,他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1 7 )認 為 , 直 至 十 六 世 紀 末 為 止 ,
「 相 似 性 」 (resemblance)在 西 方 文 化 內 部 中 , 一 直
扮 演著構建性角色,相似性決定著對文本的註
解 、詮釋原則,相似性組織著符號的運作,使隱
蔽 或顯現的事物的知識得以形成,並控制了再現
這 些事物的藝術。相似構成為文藝復興時期的知
識 型,當時的詞與物混沌未分。人們無意識地尋
找 相似性,或者說迷戀於相似性,相似在組織著
詞 與物的共同秩序。整個世界的各層次彼此對
應 ,因此舉例而言,從人體各器官的功能中可以
看 出國家組織的合理構成方式,而從四季運行中
可 以看出生物的生命流程。語言符號在這個時期
擁 有特殊的地位,因為文藝復興時代的人視語言
為 一種自然形式,意即,他們並不認為語言是人
為 的符號,而視其為自然界的一部份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 3 4 )。

傅 科 描 述 那 時 代 的 普 遍 狀 態 :「 世 界 包 裹 在 自
身之內:大地映照著天空,人們的面孔在群星反

74
射 下 瞥見自我,植物在其根莖中藏著對人類有用
的 祕 密 。 繪 畫 模 仿 著 空 間 。 而 表 徵( R e p r e s e n t a t i o n )
作 用 (無論是提供娛樂抑或是為了知識)被作為
一 種 重複的形式出現的:生命的舞台或世界之
鏡 , 這是一切語言的要求,是它宣稱自己存在和
表 述 其 說 話 權 的 方 式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1 7 )。 」

「 相 似 性 」在 這 個 時 期 的 知 識 排 列 上 有 一 個 功
能,那就是它在自然領域中提供了成雙類似的相
互作用。它確保每件事物都能在其他及更大的架
構上找到反映,相對地,最高領域的可見類別也
可在最隱晦的層次找到。也就是說,整個世界的
各層次彼此對應,因此舉例而言,從人體各器官
的功能中可以看出國家組織的合理構成方式,而
從四季運行中可以看出生物的生命流程。語言符
號在這個時期擁有特殊的地位,因為文藝復興時
代的人視語言為一種自然形式,意即,他們並不
認為語言是人為的符號,而視其為自然界的一部
份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 3 4 )。 所 以 , 語 言 並 不 只 是 代
表其他事物的工具,它有自己存在的價值。正如
人體可以與國家對應、季節相似於生命流程一
樣,語言並不是代表事物的符號而已,語言指涉
萬事萬物,而萬事萬物也可以是指涉語言的工
具,自然界各層面有相互對應的關係。可以彼此
指涉。因此,文藝復興的知識排列,重點在於物
與物間的聯結與相似。人們藉助豐富的聯想來連
繫世界各層次的事物,並從中加以自由地詮釋與
想 像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4 2 - 4 4 )。

一、相似性的種類

傅 科 進 一 步 解 釋 道 , 相 似 原 則 通 過 四 種「 相 類
方 式 」 (similitude)組 織 起 當 時 的 知 識 秩 序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1 7 - - 2 4 ):

第 一 種 是 「 鄰 近 」 ( c o n v e n i e n t i a ), 意 指 空 間 位
置 的 「 鄰 接 」 (adjacency)或 概 念 上 的 接 觸 , 兩 件 事
物由於「鄰近」而使屬性類似兩個事物之間充分

75
接 近 , 甚 至 並 置 , 首 尾 相 連 , 邊 緣 嚙 合 , 此 物 之
末 為 彼 物 之 始 … … , 鄰 近 的 程 度 也 就 是 類 似 的 程
度 。 與 此 同 時 , 空 間 上 的 接 近 使 它 們 的 運 動 、 影
響 和 特 徵 也 相 互 溝 通 。 鄰 近 關 係 把 萬 物 像 一 根 鏈
條 似 的 連 成 一 體 , 並 使 鄰 近 的 事 物 類 似 。 在 世 界
的 巨 大 句 法 中 , 不 同 的 存 在 物 彼 此 適 應 。 植 物 與
動 物 溝 通 、 大 地 與 海 洋 溝 通 、 人 與 他 周 圍 的 一 切
溝 通 。 於 是 整 個 世 界 就 像 一 個 連 在 一 起 的 鏈 條 ,
上 帝 的 權 威 也 就 可 以 滲 入 世 界 的 每 一 個 角 落 。 在
此 , 事 物 的 相 似 性 並 不 妨 礙 它 們 各 處 其 位 。

第 二 種 是 與 地 點 無 關 的 「 仿 效 」 (aemulatio),
它 不 像 鄰 近 原則那樣是空間相連的,它是兩件事
物 間 隔 著 一 段距離而遙相作用。模仿是一種沒有
任 何 接 觸 的 相似,它擺脫了空間限制,沒有鏈條
把 它 們 聯 在 一起,相距甚遠的事物之間也有相
似 , 這 種 關 係主要是一種鏡像式的反映,比如倒
影 和 鏡 子 中 就存在著模仿。通過仿效,散布在宇
宙 間 的 不 同 事物可以彼此響應:猶如人的智慧是
上 帝 英 明 的 完全反映一樣。人臉仿效著天空,他
的 兩 隻 眼 晴 ,及其有限的光亮,是天空中太陽和
月 亮 播 撒 的 巨大啟明的反映。模仿是分散在宇宙
間 的 事 物 可 以彼此響應的手段。仿效關係使不相
關 不 相 鄰 的 事物,從宇宙的一端到另一端彼此模
仿 。 如 果 說 鄰近是根據地點和空間的毗鄰而組織
了 一 個 關 係 鏈條的話,那麼,仿效則構成一系列
的 彼 此 反 映 的同心圓。

第 三 種 是「 類 比 」( a n a l o g y ), 它 包 括 了「 鄰 近 」
和 「 仿 效 」, 是 兩 種 方 式 的 重 疊 。 它 像 「 仿 效 」 一
樣 使萬物得以透過空間奇蹟般的相互對照;它又
像 「鄰近」一樣同時又使它們彼此鄰近、聯合、
接 和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1 )。 它 既 包 括 地 點 的 臨 近 性
而 導致的相似,也包括遙遠的物事在鏡像上的相
似 。「 類 比 」 關 係 是 潛 在 的 、 隱 約 的 、 細 微 而 巧 妙
的 ,它沒有前兩種相類方式那樣直接和具體,但
他 的範圍更廣闊,力量及於不可見的知識。也是
由 於擺脫了限制,使「類比」可以從一個既定的

76
點 擴 展 至 無 窮 數 且 的 關 係,譬 如:人 與 天 空 均 衡 ,
正 像與動植物,也像與地球、金屬,與鐘乳石或
風 景均衡一樣;人的肉體是大地,骨骼是岩石,
血 管是大河,膀胱是大海,他的主要器官就是埋
在 礦 井 之 下 的 金 屬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2 )。 此 外 , 兩
種 物之間的關係和另兩種物之間的關係也存在著
相 似性:如星星和天空的關係、植物和地球的關
係 、礦石和岩石的關係,皮膚和身體的關係,這
些 關係都是相似的,每一種關係中的前者都隸屬
於 後者,這種物和物之間的關係存在著相似性。
「 類比」可謂是所有關係賴以依靠的中心,並在
這 個中心再度被應照,傅科稱此種特徵為「可逆
性 」( r e v e r s i b i l i t y )。

第 四 種 是 「 同 感 」 (sympathy), 它 不 需 要 距 離
和 聯 結 的 條 件 便 能 自 由 的 發 揮 作 用 ,「 它 能 瞬 息 橫
越 廣漠的空間……;它能一觸成物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3 )」
,它 的 功 能 在 於 使 萬 物 運 動 與
聚 合,實在界的所有差異都消融在這種力量的運
作 下 。 同 感 物 之 間 沒 有 確 定 的 連 結 、 線 索 , 但「 同
感 在宇宙的深處自由地活動,它在瞬間越過巨大
的 空 間 」, 感 應 的 形 成 既 可 能 是 簡 單 的 , 也 可 能 是
複 雜的,它使世上的一切事情活動起來,它將最
遙 遠的物事拉攏過來,因而,同感是趨於同一性
的 活 動 :「 它 有 危 險 的 吸 納 力 量 , 使 事 物 彼 此 雷
同 , 相 互 混 淆 , 使 它 們 的 個 性 消 失 殆 盡 」。 不 過 ,
同 感 的 相 反 面 「 反 感 」( a n t i p a t h y ) 3 7 卻 遏 制 了 這 種
同 一性危險,它讓事物彼此隔離,防止它們的同
化 ,令它們保持差異,這樣,反感和同感保持著
平 衡,從而避免了世界的同一化。同感和反感的
對 偶關係引發了其他所有的相似形式,前三種相
類 方式都可以被包含在同感之中,都要根據它來
進 行 解 釋,就 此 而 言,同 感 是 最 普 遍 的 相 似 形 式 。

這 四 種 相 類 方 式 表 明 世 界 如 何 自 我 說 明、自 我

37
譬 如 : 四 大 元 素 中 , 火 既 熱 且 乾 , 水 是 冷 而 濕 的 , 因 此 水
和 火 保 持 「 反 感 」。

77
聯 繫、自我反映,整個世界就在一個龐大的相似
系 統中起舞。但是,有些相似是隱蔽的,藏而不
露 的,它 們 只 能 通 過 它 們 身 上 的「 徵 象 」 (s i g n a t u r e )
來 辨認。在當時對這個世界知識就是建立在對這
些 符號的紀錄和辨認上的。徵象使隱而不顯的事
物 性質通過可見特徵顯現出來,作為標誌者的徵
象 與被標誌者在性質上完全一樣,傅科認為「沒
有 徵象,就沒有相似,相似性的世界只能是個符
號 ( s i g n s ) 世 界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6 )」。

二、文藝復時期的知識秩序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所 特 有 的「 解 釋 學 」和「 符 號 學 」
就 是對於記號的破譯,破譯這種記號就是破譯這
種 相似性形式,就是尋找相似。傅科把能使人們
讓 符號說話和揭示其意義的全部學問和技巧叫作
詮 釋 學 (hermeneutics); 把 能 讓 人 們 區 分 符 號 定 位
置 ,確定符號的組成,了解符號聯結法則的全部
學 問 和 技 巧 叫 作 符 號 學 ( s e m i o l o g y ): 十 六 世 紀 以 相
類 方式將詮釋學和符號學疊加在一起。按照傅科
的 看 法 , 當 此 之 時 , 兩 者 是 相 互 作 用 的 ,「 尋 求 意
義 就是去闡明一種相似關係。尋求支配符號的法
則 就 是 去 發 現 相 似 的 事 物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9 )」詮
釋 學尋找意義,就是去說明相似,符號學尋找制
約 記號的規律同樣是說明相似。關於存在物的語
法 就是對這些存在物的作詮釋。它們所講的語言
必 須告訴我們的,只是把它們結合在一起的句法
是 什麼。

世 界 的 知 識 在 於 符 號 的 闡 釋 , 因 此 自 然 語 言
佔 據 一 個 相 當 不 同 的 位 置 。 作 為 一 個 特 殊 的 符 號
體 系 , 語 言 類 似 他 物 , 在 文 藝 復 興 是 世 界 的 一 部
分 。 類 似 文 本 , 人 們 通 過 相 似 性 之 闡 釋 就 能 讀 解
文 本 。 於 是 , 語 言 以 與 其 他 任 何 自 然 客 體 一 樣 的
方 法 而 得 到 研 究 。 由 於 語 言 被 比 作 基 於 物 理 之 上
的 持 久 的 徵 象 , 因 此 , 同 口 頭 形 式 相 比 , 語 言 的
書 面 形 式 獲 得 了 優 先 地 位 。 只 有 書 寫 才 擁 有 真
理 , 書 寫 在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具 有 優 勢 地 位 。 傅 科 指

78
出 , 這 種 優勢主宰著整個文藝復興,無疑是「西
方 文 化 中 的 重 大 事 件 之 一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9 )。 」
其 認 為 , 印刷術和東方手稿的大量傳入。不是為
了 聲 音 和 表演,且不受制於聲音和表演的文學的
出 現 , 宗 教文本解釋較之於教會傳統和權威的優
先 住 , 所 有這些東西都證明了當此之時,西方社
會 賦 予 書 寫以優先位置。

傅 科 認為,文藝復興語言觀賦予書寫優先地
位 , 說 明 了該時期知識具有兩種對立又不可分離
的 形 式 : 第一,它在所見物與所讀物之間沒有作
出 區 分 , 觀察和敘述之間不作區分。由於世界是
「 將 被 闡 釋 的 文 本 」, 因 此 , 有 可 能 所 見 物 與 所 讀
物 是 統 一 的,在此直接觀察和語言表述無限地交
叉 。 我 們 常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在文藝復
興 時 期 , 直接知識和間接知識,實際知識和書本
知 識 , 實 證知識和傳說傳聞不加區分。

第二種形式是第一種的反面,即直接分散了
所 有 的 語 言 , 而 採 用 反 覆 的 評 論 (commentary)。 由
於自然完全由書寫物組成,因此「知識的本意並
不 是 注 視 ( s e e i n g ) 或 證 明 ( d e m o n s t r a t i n g ), 知 識
的 本 意 是 是 闡 釋 ( interpreting)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4 0 )」, 諸 如 聖 經 註 釋 、 古 代 作 家 評
注、旅行家記載評注、傳說和寓言評注等等。由
於 評 論 本 身 也 是 語 言,因 此,也 能 對 評 論 作 評 論 ,
毫 無 止 境 。 傅 科 引 用 蒙 田 的 話 做 為 註 腳 :「 對 闡 釋
進行闡釋要比闡釋事物艱巨得多;論書的書又比
論其他主題的書多。我們只是在相互評註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4 0 )。 」 然 而 , 評 論 的 任 務 從 不 會
終了,我們對文本加以註釋,並不考慮他人是否
說 的 是 真 的,而 考 慮 談 論 它 的 可 能 性,詞、記 號 、
說明、特徵、話語、形式不如分地混在一起。語
言包含著它自己的內在增殖原則,評注的任務是
無 止 境 的 , 因 為 我 們 尋 不 到 一 個 原 文 (original
t e x t ), 文 本 評 注 始 終 意 味 著 增 殖 。 所 以 , 這 一 時 期
的思想家主要是資料注釋與彙編者,必須把所有
見到的和聽到的知識都集中成同樣的知識形式。

79
三、文藝復興知識特性

解釋學與符號學的相互作用使文藝復興知識
型 具 有 如 下 一 些 特 點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 首 先 ,
該 時 期的知識既具有過度豐富的特徵,又具有極
度 貧 乏的特徵。之所以是過度豐富的,是因為它
與 無 所限制的相似聯繫在一起。相似性從不保持
自 身 穩定,要認識和確定一種相似就得把整個世
界 考 慮之在內。這樣,知識只有通過相互依賴的
無 限 累積才能夠發展。於是,從其基礎上看,這
種 知 識類似一盤散沙,在各種因素之間的可能的
聯 繫 形式是添加。之所以是貧乏的,是因為,由
於 把 相似設定為記號和它所揭示的東西之間的關
聯 , 16 世 紀 的 知 識 也 就 只 能 認 識 同 樣 的 東 西 , 而
且 只 是在無法達至且永無止境的盡頭認識到這一
事 物 。於是,知識都是片斷,不成系統的。

其 次 ,「 微 觀 宇 宙 」( m i c r o c o s m ) 的 觀 念 扮 演
著 重 要 的 作 用 。 傅 科(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認 為 這 是
一 個 古 老 的觀念,在中世紀和文藝復興初經由某
種 新 柏 拉 圖 主 義 傳 統 而 得 以 復 興 。 但 在 16 世 紀 ,
它 在 知 識 領域內發揮基本的作用。它在這一時期
的 認 識 論 架構中扮演了兩種明確的功能:作為思
想 的 範 疇 ,它把重複的相似性之間的相互作用應
用 於 所 有 自然領域中;它向一切考察保證,每個
事 物 都 能 夠在其他的、更大的範圍內找到其鏡子
和 宏 觀 宇 宙的保證;反過來證明了最高領域的可
見 秩 序 反 映在地球的最黑暗的深處。但是,被理
解 為 關 於 自然的一般構型,它向彼此襯託的相似
之 不 盡 的 往復提出了真實的、仿佛又是有明確的
界 線 。 它 表明:存在著一個更大的世界,其周界
勾 畫 了 所 有創造物的界限。在世界的另一端,存
在 著 一 個 有優越地位的創造物,它在自己有限向
度 內 , 生 產有關天空、星球.山脈、河流和風景
的 巨 大 秩 序;相似性的相互作用正是在這種構成
成 分 之 類 比的有效限度內展開的。由於這一事

80
實 , 不 管 從 微 觀 宇 宙 到宏觀宇宙的距離有多大,
但 都 不 可 能 是 無 限 的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1 )。 通 過 符
號 的 作 用 , 相 似 性 總 是一個依賴著另一個,構成
一 個 完 全 封 閉 的 系 統 。

「 微 觀 宇 宙 」 的 觀 念 在 16 世 紀 無 疑 十 分 重
要,在當時被提到的次數最為頻繁。但是若從考
古 學 層 次 上 --即 在 使 之 成 為 可 能 的 層 面 上 --研 究 十
六世紀的知識,宏觀和微觀宇宙的關係僅僅是一
種表面效果。這不是因為人們相信如此關係,他
們才著手設法探尋世界上的一切類比。而是,在
他們的知識核心中存在著一種必要性:他們必須
在 無 限 豐 富 的 相 似 性 (作 為 記 號 及 其 意 義 之 間 的 第
三 項 而 被 引 入 )與 那 個 把 同 樣 的 相 似 性 模 式 施 加 於
符號及其所意指的東西之上的單調性性之間進行
調節。人們必須在微觀與鉅觀宇宙的關係中思索
知 識 的 保 障 以 及 知 識 拓 展 的 界 線 ( Foucault,1970:
3 1 - 3 2 )。 每 一 事 物 就 是 一 個 「 微 觀 宇 宙 」, 這 決 定
了它是自足和依賴的統一,而有關知識則是特殊
和普遍的結合。

第三、嚴格的學科區分尚不存在,知識同時
接 受 巫 術 ( m a g i c ) 和 博 學 ( e r u d i t i o n )。 十 六 世 紀
的 知識由理性知識、源於巫術實踐的觀念、整個
文 化 遺 產 (由 於 重 新 發 現 古 希 臘 羅 馬 作 家 , 而 使 其
權 威 力 量 得 到 增 強 )的 一 種 不 穩 定 的 混 合 構 成 。 如
此 看待,這一時期的知識在結構上似乎是十分脆
弱 的。但是傅科認為,文藝復興時期之知識遭遇
的 不是結構的不充分。相反地,恰恰界定其空間
的 架 構 是 非 常 細 緻 謹 慎 。 傅 科 認 為 ,「 正 是 這 種 嚴
格 使得巫術與博學的關係成為不可避免的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1 - 3 2 )。 」 在 這 裡 被 選 擇 的 不 是 內
容 ,而是所需的形式。世界充滿著需要被譯解的
符 號 , 那 些 揭 示 相 似 性 和 親 合 性( affinities)的 符
號 本身,不過是相似性形式。

由 於 這 種 情 況 , 占 卜 ( divination) 不 是 與 知
識相競爭的形式;而是知識本身的重要組成部

81
分 。巫術之所以在該時代代復興,恰恰因為知識
的 根本架構就在於記號和相似的相互觀照。巫術
形 式內在於這種認識事物的方式中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3 )。

基於同樣的理由,博學也如此。這是因為,
在 古代傳遞給我們的珍寶中,語言的價值在於它
是 事物的符號。在以下兩者之間是不存在差別
的 :一是由上帝印在地球表面上的可見符號,二
是 聖經或古代聖賢在為我們保留下來的書中所記
載 的可辨認的詞。在兩種情況下都存在著需要發
現 的 符 號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3 )。 」 但 是 , 上 帝 為 了
鍛 煉我們的智慧,僅僅在大自然播上種種供我們
辨 認的形式(在這個意義上,知識應當是占卜
的 ), 而 先 賢 已 經 給 我 們 提 供 了 闡 釋 , 我 們 後 人 要
做 的 是 把 這 些 解 釋 集 合 起 來 ( 博 學 )。 然 而 , 古 代
遺 產,類似大自然自身,是一個需要解釋的巨大
空 間 。 換 言 之 ,「 占 卜 和 博 學 是 同 一 解 釋 學 的 兩 個
部 分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4 )。 」 在 觀 察 和 可 接 受 的
權 威之間,在可證實的事實與傳統之間沒有什麼
不 同,實際標記和詞之間沒有什麼不同。符號及
其 相似性之間的作用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這
就 是為什麼自然和詞可以彼此無限的纏繞,並為
那 些可以讀解者提供巨大而唯一的文本。

四、文藝復興時期的語言性質

在十六世紀,真正的語言並不是全部獨立
的、單 一 的 符 號,事 物 不 能 象 鏡 子 中 那 樣 被 反 映 ,
以表達它們的特殊真相,此時的語言毌寧是黑暗
而 神 秘 的 東 西 , 是 自 身 封 閉 的(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4 )。
文藝復興時期的語言不是一個任意的符號體系;
它被置於在世界上並成為世界的一部分,既是因
為事物像語言一樣既隱藏又呈現,語言像事物一
樣需要譯解。語言參與了相似性和「徵象」的大
分佈,因此語言必須被當作自然中的一個事物而
被研究,具有同動物、植物或星星一樣可類推的

82
規律。十六世紀的語法研究基於與自然的科學相
同的認識論排列上,僅有的差異在於:只存在一
個 自 然 , 但 存 在 好 幾 種 語 言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5 )。

語言是一個分成塊的自然,對照自身而被分
塊 ,並改變了使其喪失基本透明性的一切;語言
是 個秘密,它在自身內擁有有關自己將要說的一
切 的可辨認的標記。語言是一種被埋藏的天啟
( r e v e l a t i o n ), 同 時 又 是 一 種 會 變 得 愈 來 愈 清 晰 的
天 啟。在其初始形式中,當上帝本人把語言賦予
人 類時,語言是物的完全確實和透明的符號,因
為 語言與物相似。名詞置於被指稱的物上,恰如
力 量書寫在獅子的身上,權勢書寫在老鷹的眼
裡 ,恰如行星的效應刻畫在人們的前額上:都是
通 過相似性形式。這個透明性在『聖經』中諾亞
的 子 孫 沒 有 建 成 的 巴 別 塔( Babel)38中 被 破 壞 了 ,
以 示對人類的懲罰。只就語言過早地失去了與物
的 相 似 性 (這 是 語 言 存 在 的 初 始 理 由 )而 言,語 言 才
開 始相互分離。語言當然擁有一種符號功能,但
是 ,自從巴別塔災難之後,我們不再能夠在詞自
身 中去尋找這種功能;而是在在語言的存在中,
在 其與與世界的總體關係中去尋找。具有中性
的 ,透明的、任意的特徵的語言不再存在,它陷
入 在無邊的自然秩序中。

就 語 言 結 構 而 言 , 傅 科 ( Foucault,1970: 42)
認 為 , 從 斯 多 葛 學 派 ( Stoics) 以 來 , 西 方 世 界 的
符號體系一直是三元的,被認為包含能指、所指
和 「 關 連 」( c o n j u n c t u r e )。 在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 記 號
的結構既不同於古代,又不同於後來,而且十分
複雜。它是三元的,因為它需要:確切的標記領
域,這些標記指稱的內容,把這些標記與被它們

38
聖 經 故 事 中 , 世 人 建 造 欲 建 造 直 達 天 際 通 天 塔 。 上 帝 遂 使
眾 人 的 語 言 產 生 歧 異 , 語 言 的 不 同 造 成 人 們 的 混 亂 , 造 塔 的 計
畫 終 告 失 敗 。 巴 別 ( B a b e l ) 原 意 為 「 爭 吵 不 休 」, 故 事 之 意 涵
象 徵 : 不 同 的 語 言 所 造 成 隔 閡 後 , 人 們 便 無 法 心 意 相 通 而 阻 礙
溝 通 。

83
所指稱的事物聯繫起來的相似性。但是,既然相
似既是符號的形式,又是記號的內容,所以這三
種區別性因素又被歸結為單一形式中。

傅 科( Foucault,1970: 42) 認 為 , 這 一 排 列 及
由 其 准 許的 相互作用,重新出現在語言經驗中,
盡 管 是 以相 反的方式出現的。語言首先以其純粹
而 原 初 的生 命存在於簡單的物質性的書寫形式
中 , 語 言是 事物上面的印痕,是散布在整個世界
之 上 的 標記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一語言層
次 是 獨 特的 、絕對的,但它也產生了另外兩種賦
予 它 以 構架 的話語形式:在這個語言層次上上存
在 著 評 論, 評論重述了在新的話語中被給定的符
號 ; 而 在這 個語言層次下存在著文本,評論預先
設 定 文 本的 優先性,這個優先性隱存在每個人都
可 見 的 標記 之下。於是存在著三層次的語言,它
們 都 產 生於 書寫的獨特存在。在文藝復興時期晚
期 , 因 素間 的這種相互作用消失,導致了新的語
言 性 質 。

第三節 古典時期知識型

大 約 在 十七世紀中葉左右,古典時期的知識
型 取 代 了 舊 有的文藝復興時期的知識型,發生知
識 型 的 突 然 斷 裂 。 傅 科 認 為 賽 凡 提 斯 (Cervantes)
的 『 唐 吉 柯 德 』( D o n Q u i x o t e ) 象 徵 著 舊 知 識 型 逐
漸 失 去 知 識 特權的過程與新知識型的到臨。唐吉
柯 德 的 故 事 儘管充斥著荒謬可笑的想像歷險,但
它 同 時 也 象 徵了人類處理語言與世界之關係中,
一 段 承 先 啟 後的關鍵過程。

唐 吉 柯 德 是 關 於 相 同 性 ( Same) 的 英 雄 , 不
斷的將 書 本 的 文 字 敘 述 , 代 換 到一個毫不相干的
外界現 象 上 。 於 是 在 唐 吉 柯 德 的眼中,風車變成
巨人, 侍 女 變 成 貴 婦 , 羊 群 則 變成百萬大軍。對
84
唐 吉柯德而言,外在的事物與書中的語言描述應
該 是完全相吻合的才對。他閱讀這個世界以便證
明 他 的 書 ,「 他 的 整 個 旅 程 都 在 尋 找 相 似 , 各 種 精
細 的類比都被當作是昏睡的符號,這些符號必須
被 喚 醒 並 使 之 再 度 說 話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4 7 )」。 但
事 實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因此傅科
( Foucault,1970: 46) 評 論 道 , 唐 吉 柯 德 的 冒 險 生
涯 「標誌了相似與符號之間舊的相互作用的結
束 , 它 包 含 了 新 關 係 的 開 端 」。 傅 科 認 為 賽 凡 提 斯
正 是要藉著唐吉柯德的詼諧行徑來表達對文藝復
興 世界的否定,書寫不再是世界的散文,相似性
與 符號解除了先前的聯盟,相似性成為妄想和幻
覺 , 於 是 「 詞 與 物 彼 此 不 再 相 像 了 」。 因 此 ,『 唐
吉 柯德』可算是第一部現代文學作品,因為它使
我 們看到「同一性與差異性的殘酷理性不停的在
輕 視 符 號 及 相 似 性 」( i b i d . : 4 8 ),「 相 似 性 」 因 此
不 配再稱為知識,西方世界中這一重要的知識鏈
條 的斷裂,終於導致用同一與相異原則取代了相
似 原 則,我 們 也 同 時 進 入 了 古 典 時 期 的 知 識 型 中 。

在 傅 科 的 詮 釋 下 , 培 根( F r a n c i s B a c o n )的「 四
偶 像說」係對「相似性」展開的一種「經驗批評」
( e m p i r i c a l c r i t i q u e ), 此 種 批 判 不 關 心 事 物 之 間 的
秩 序與平等關係,而是關注這些關係所從屬的心
理 類型以及它們可能屈從的虛幻形式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5 1 )。 譬 如 :「 洞 穴 偶 像 」 使 人 們
誤 以為事物相似於其所理解的一切;而「劇場偶
像 」使人們誤以為事物相似於人們為自己塑造的
理 論。而笛卡爾的批評則採取了另一種形式:相
似 建 立 在 「 比 較 」( c o m p a r i s o n ) 的 基 礎 上 。 笛 卡
爾 拋棄相似,但並不拋棄比較活動,進而將「比
較 」普遍化,這恰恰導致相似原則的解體。

一 、 古 典 時 期 知 識 秩 序 : 表 徵 ( representation)

「表徵」是古典知識型的精髓,表徵以同一
與 相 異 為 基 礎 。 它 的 主 要 構 成 有「 數 學 」 (m a t h e s i s )
和 「 分 類 學 」( t a x i n o m i a ); 數 學 是 作 為 一 種 測 量 和

85
秩序的普遍科學而言。分類學是分類和劃分的原
則 , 林 奈 ( Carl von Linne) 的 植 物 學 就 是 最 好 的
說明。在「數學」和「分類學」的統領下,在代
數學和目錄學的支配下,知識試圖用有限的差異
來代替無限的相似性,用確定項的推測來代替猜
測。理性運作的邏輯在古典時代取得了支配的地
位,古典知識型的思考重視事物之間的可測量
性。試圖要從計量的角度上定位萬事萬物的關
係 , 而 不 是 以 意 義 來 聯 繫(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5 0 - 5 8 )。
在古典知識型用數理系統精密地描述自然,這種
思考方式的特徵在於尋找普遍法則,讓所有的事
物都可以在這個法則下被表述,如此來構成一個
井然有序的世界。

在 古 典 時 期 , 唯 有 合 於 數 學 原 理 的 知 識 , 才
能 稱 的 上 是 知 識 。 古 典 時 期 的 各 門 知 識 總 是 在 它
們 自 身 內 負 載 著 窮 盡 地 秩 序 化 世 界 的 計 劃 , 它 們
也 總 是 指 向 發 現 簡 單 因 素 和 它 們 的 漸 進 結 合 , 進
而 在 它 們 的 中 心 構 成 一 個 表 格 。 按 傅 科 的 意 思 ,
在 古 典 知 識 型 中 , 最 重 要 的 就 是 建 立 起 來 一 個 表
格 , 在 其 上 , 它 永 無 窮 盡 地 從 秩 序 的 可 計 算 形 式
漫 遊 到 最 複 雜 的 表 徵 分 析 。 在 古 典 時 期 , 各 個 區
域 性 的 知 識 分 離 出 來 , 它 們 以 不 同 方 式 體 現 了 古
典 知 識 的 架 構 。 由 於 表 格 不 可 能 包 羅 萬 象 , 但 可
以 就 某 類 對 象 作 完 全 枚 舉 , 我 們 在 表 格 空 間 中 可
以 看 出 同 一 與 差 異 關 係 。 這 一 表 格 就 是 古 典 知 識
展 示 的 空 間 , 它 取 代 了 文 藝 復 興 時 期 的 知 識 空
間 , 最 終 則 為 現 代 知 識 空 間 所 取 代 。

二、古典時期的語言性質

就 語 言 結 構 而 言 , 傅 科 ( Foucault,1970: 57)
認 為 , 17 世 紀 後 的 符 號 排 列 為 二 元 的 , 僅 由 被 定
義 為 能 指( s i g n i f i c a n t )和 所 指( s i g n i f i e d )的 聯 繫 。
在 古 典 時代,能指與所指開始分化,任意兩物就
可 彼 此 指涉、聯結的權力被剝奪,這個指涉與聯
結 的 權 力完全集中到人為的數理符號上,因此能
指 、 所 指截然二分。古典時代的語言符號,能指

86
與所指不需要複雜的解釋,能以嚴密邏輯聯繫的
清楚方式,巧妙的聯結起來。

因此,在十八世紀,醫生們強調 的是一張完
善的症狀分類表,因為古典知識型追 求一種百科
全書式的樹狀分類體系,試圖以不斷 改進的符號
系統來認識世界。但追求完美符號系 統的同時,
古典時代忽略了具體事物的存在,而 只在乎為事
物設立符號,以及樹立系統。因此, 古典時代重
視的是抽象而普遍的知識,為了認識 具體而缺乏
規則的所指世界,必須從中挖掘規律 ,因此要設
定指涉所指的能指,隨後即進入能指 系統的建
構,藉著簡潔的符號,依邏輯的推演 來導出定律
與 體 系,這 才 是 古 典 時 代 所 承 認 的 知 識( 黃 煜 文 ,
2 0 0 0 : 1 0 4 )。

三、古典時期知識的狀況

按 傅 科的說法,從十七世紀起,相似被排擠
到 了 知 識 的邊緣,只是在關於知識之起源的發生
學 中 還 有 其 地 位 。 當 此 之 時 ,「 比 較 」 成 為 揭 示 秩
序 的 功 能 。與相似不同,比較的對象並不是外部
世 界 中 的 具體事物,因為它現在依據的是由思想
所 制 定 的 秩序,而不是去發現事物自在的秩序。
文 藝 復 興 知識型於是被修正了,西方文明進行到
了 所 謂 的 「理性主義」時期。

通常,人們會用現代人的觀念說,十七世紀
標 誌著舊的迷信或巫術觀念的消失,標誌著自然
界 最終被納入科學的秩序。但問題並不如此簡
單 ,傅科要揭示的是造成事物和知識的模式都被
改 變的這種知識型修正的考古學機制。傅科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5 8 - 7 1 )把 這 種 修 正 歸 結 為 如 下 幾
個 方面:

第一,由分析取代類比。在十六世紀,預設
的是一個整體相互一致系統,地球與天空,植物
與面孔,微觀與宏觀是相應的,每一特殊的相似

87
總 是 處於這一全面的關係之中。從十七世紀開
始 , 每一相似都必須通過比較加以證明,也就是
說 必 須首先根據測度的手段或確定其在秩序中的
地 位 的方式來發現其同一與差異,進而才能夠接
受 相 似的關係。
第二,在文藝復興時期,相似的相互作用是
無限的,而在古典時期,完全枚舉成為可能。在
這之前,考慮一種相似關係,必須考慮其他相似
關係。現在考慮的是某一特定整體內的因素的關
係,統計、按序排列成為可能。
第 三 , 經 由「 比 較 」可 以 獲 得 完 全 的 確 定 性 。
文藝復興的相似系統從未完成,永遠向新的可能
性開放,可以漸次地增加或然率,但永遠無法獲
得確定。現在,完全枚舉卻讓關於同一與差異的
某種確定的知識成為可能。
第四,精神活動不再是把事物匯集到一起,
以揭示彼此間的相似或秘密地共有的性質,相反
地是辨別,也即,為了確認它們的同一,必須首
先考慮同一系列中各因素彼此間之差異程度。
第 五 , 由 於 「 認 知 就 是 分 辨 」( t o k n o w i s t o
d i s c r i m i n a t e ), 知 識 就 是 去 辨 識 某 一 事 物 和 某 一 記
號所表象者是否同一?歷史與科學彼此分離,自
然史和科學彼此區分。科學是可以測度的而自然
史 則 不 能 ,「 即 使 我 們 閱 讀 了 柏 拉 圖 和 亞 理 斯 多 德
的所有證據……我們所學到的也不會是科學,它
作 為 歷 史 呈 現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6 6 )。 」 由 於 這 樣 ,
語言不再是包括真理的記號和形式中,語言不再
是世界的一個架構,或是事物之上的標記。真理
與記號都呈現在明顯的、有區別的洞見中。如果
語詞能夠的話,其任務是翻譯那種真理,但它們
不再是真理的標記。語言從存在物自身中退隱,
並進入一個透明而中性的時期。

傅 科 強 調 古 典 時 期 知識是以秩序觀念為中心
的 , 使 得 古 典 知 識 之 整 體得以可能的東西首先是
與 關 於 秩 序 的 知 識 關 係 。這與文藝復興是不同
的 , 那 時 強 調 的 是 解 釋 ,「 古 典 時 期 與 秩 序 的 關
係 , 就 如 同 文 藝 復 興 時 期與解釋的關係一樣是根

88
本 的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7 2 )。 」 文 藝 復 興 將 符 號 學
重 疊在解釋學之上,而解釋實際上是建立在相似
基 礎上的一種知識。古典時期憑藉符號使事物秩
序 化建立的是在同一與差異基礎上的知識。傅科
認 為這一觀點改變了人們單純以機械論與數學化
之 得失評價古典知識的努力,也否定了理性主義
當 此之時的理所當然。應該說,它們都是追求秩
序 的 普 遍 科 學 的 表 現, 「 所 有 知 識 與『 M a t h e s i s 』 (數
學 /測 量 和 秩 序 的 普 遍 科 學 ) 關 係 都 被 設 定 為 在 事
物 之間建立一種有秩序的連續的可能性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5 7 )。 」 傅 科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7 2 )
認 為,這種關係是通過分析確認的,這裡指的不
是 通過幾何學的分析,而是通過記號分析,表徵
分 析。所有學科「都把其基礎建立在關於秩序的
可 能科學的基礎上,儘管它們依賴於一般分析,
但 它們的特殊工具不是幾何學方法而是記號系
統 。因此,第一次出現了普遍文法、自然史和財
富 分析,沒有哪一種經驗研究能夠脫離古典文化
的 整個知識型所堅持的關於秩序的普遍科學的關
係 而能夠建立。」如果說,在文藝復興時期,每
一 個別事物都是宇宙的縮影。而在古典時期,每
種 知識都是關於秩序的知識的一種表徵。傅科認
為 古典知識型之整體之所以可能完全決定於它與
關 於秩序的知識的關係。

簡 言 之,各門科學總是在它們自身內負載著
窮 盡 地 秩 序化世界的計劃,它們也總是指向發現
簡 單 因 素 和它們的漸進結合,進而在它們的中心
構 成 一 個 表格。在表格上,知識在一個與自己同
時 的 系 統 中得以展示。在十七和十八世紀,知識
的 中 心 是 表 格。按 傅 科 的 意 思,在 古 典 知 識 型 中 ,
最 重 要 的 就是建立起來一個表格,在其上,它永
無 窮 盡 地 從秩序的可計算形式漫游到最複雜的表
徵 分 析 。 在古典時期,各個區域性的知識分離出
來 , 它 們 以不同方式體現了古典知識的架構。由
於 表 格 不 可能包羅萬象,但可以就某類對象作完
全 枚 舉 , 我們在表格空間中可以看出同一與差異
關 係 。 表 格就是古典知識展示的空間,它取代了

89
文藝復興時期的知識空間,但最終則為現代知識
空間所取代。

四、古典時期人文科學的引入

傅科從古典時代起,開始導入相關於人文科
學的討論。在古典時代,語言、存有、需求三個
經驗事實中皆可見到相同知識構則的運行。傅科
從 普 遍 文 法 ( g e n e r a l g r a m m a r )、 自 然 史 ( n a t u r a l
history) 與 財 富 分 析 ( analysis of wealth) 三 層 面
來 說 明 古 典 知 識 型 ( 黃 煜 文 , 2 0 0 0 : 1 3 0 ):

普 遍 文法:古典時代既然是能指與所指分化
的 時 代 , 因此語言本身的地位也由之前的自然產
物 變 成 人 為的產品,因為語言是人類為了指稱萬
物 而 創 造 出來的符號,語言的基本任務就是給予
事 物 一 名 稱,以此名稱來指稱事物的存有。雖然
古 典 時 代 希望語言能指稱所有的存有,但其重點
仍 放 在 語 言體系本身,只有語言體系才是知識,
透 過 語 言 符號才能認識萬物。
自 然 史:係一門為動物與植物建立分類體系
的 知 識 , 企圖在各物種間建立網絡,用這一個網
絡 來 架 構 全世界的物種。這個網絡的建立必須訴
諸 於 一 套 符號系統,古典時代的生物知識在於建
立 完 整 的 物 種 符 號 表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1 3 8 - 1 4 5 )。
財 富 分析:試圖建立貴金屬在流通與交換時
所 產 生 的 功能與價值體系。古典時代則已將金銀
當 作 一 種 通貨,它們的價值由人獨斷地設定,而
非 由 金 銀 本身來決定。到了古典時代,金銀的價
值 逐 漸 脫 離與商品的對應關係,而有了恆常的價
值 。 金 銀 的價值被獨斷地設定在固定一點上,用
來 作 為 衡 量商品價格的標準。此後,金銀的價值
不 再 是 浮 動的,它作為單一的符號存在著,成為
世 上 所 有 商品價值的總根源,所有的商品受其指
涉 而 構 成 一套貴賤分明的價格體系。

五、古典時期人在知識中的地位

90
在 古 典時期,人不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或設
計者, 這 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個客觀存在的天然秩
序,人 所 做的不過是把這種秩序講清楚。傅科認
為,在 古 典時期沒有關於語言表意過程的理論。
人只是 說 明,不 是 創 造,人 不 是 表 意 過 程 的 起 源 。
這一點 在 古典時期的科學和文學等領域中的反映
就是, 科 學的理想是描述自然而不是注釋自然,
一切從 實 證的歸納開始,歸納的結果就被接受為
理想的 知 識。在古典時期。自然和自然的人是聯
繫在一 起 的。自然的人在自然中特殊之處僅在於
自然使 人 能進行知識活動,自然使人能用字詞秩
序來代 表 自然秩序。人只能是動物學、生理學、
醫學等 等 的研究對象,而不能是人自己創造的
人,人 尚 未 成 為 人 文 科 學 的 對 象 ( 徐 賁 , 1996:
1 3 4 )。

既然語言的本質已經決定了它能夠完全勝任
地代表事物,那麼關於人在聯繫事物和它們的代
表的過程中發揮著什麼作用也就是無須研究的問
題 ( 徐 賁 , 1 9 9 6 : 1 3 5 )。 由 於 任 何 「 人 文 科 學 」 首
先要問的就是人本身在這一聯繫過程中到底起著
什麼樣的作用,受到什麼樣的限制以及他們取得
的認識具有怎樣程度的確實性,所以實際上,人
文科學的可能性是被古典知識型對語言代表能力
的可靠性和透明性的先在假設所排斥掉的。

第四節 現代時期知識型

在 十 八 世 紀 末、十九世紀初,西方思想界再
度 產 生 了 知 識 型 的斷裂。基本的實在不再是透過
屬 性 之 間 的 同 一 和差異而彼此聯繫,而是有一種
「 有 機 的 結 構 」 (organic structure)把 它 們 聯 繫 起
來 , 即 這 種 聯 繫 是透過結構和功能的類比實現
的 。 這 種 有 機 結 構不是連續的,它們並不構成一
種 沒 有 中 斷 的 表 格,無法把事物依次排列。一些

91
事 物 處 於 同 一 層 次 上 ,其他事物則構成系列或線
性 系 列 。 一 種 有 機 結 構與另一種有機結構的聯繫
不 是 一 個 或 幾 個 因 素 之間的同一,而是因素間的
聯 繫 及 其 功 能 的 同 一 。

傅科接續他在古典時代所用的三個經驗項:
勞動、生命與語言。現代知識型中的經濟學、生
物 學 以 及 文 獻 學 , 取 代 ( replaced) 了 古 典 知 識 型
中財富分析、自然史以及普遍文法所遺留的知識
排列空間。但兩大知識型之間仍存在著破碎帶,
象徵著古典的傾覆與現代的興起。傅科將這個過
程 分 成 兩 期 , 在 第 一 期 (1775-1795), 亞 當 斯 密
(Adam Smith,1723-1790)、 居 思 耶 (Bernard de
Jussieu, 1699-1777)與 威 京 斯 (Wilkins)將 勞 動 、 有
機體與文法系統概念帶入古典的符號系統中,造
成古典知識型的不穩定。最主要的矛盾有兩點:
時 間 (垂 直 軸 )與 空 間 (水 平 軸 )的 角 度 差 別 , 以 及 共
時性與貫時性的衝突。然而這三個人都仍不足以
撼 動 舊 體 系 ( 黃 煜 文 , 2 0 0 0 : 1 0 8 )。 直 至 第 二 期 ,
李 嘉 圖 (Ricardo,1772-1823)、 庫 維 葉
(Cuvier,1769-1832)與 葆 樸 (Bopp,1791-1867)的 出
現,才真正象徵現代知識型的來臨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5 0 - 2 5 1 )。

( 一 ) 經 濟 學 : 李 嘉 圖 (Ricardo,1772-1823)在
勞 動 ( l a b o r ) 概 念 上 又 注 入 時 間 因 素,以 勞 動 的 時 間
多 寡 作為衡量商品價值的標準,遂對原本無時間
的 古 典價值體系造成毀滅性的衝擊。所以,在需
求 層 面上,現代知識型必須回歸到對人的反省:
人 作 為一種經濟模式的存有,必須終生勞動以維
持 自 己的生命,而生命的延續乃伴隨著勞動的持
續 。 在現代知識型下,人成了以勞動來維持生命
的 存 有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5 6 - 2 6 2 )。

( 二 )生 物 學 : 庫 維 葉 (Cuvier, 1769-1832)在
生物學 上 的貢 獻 , 是 他 將 生 物的器官配置從功能
的角度 出 發, 加 以 連 成 一 氣 構成有機的整體,而
不是像 古 典時 代 作 單 調 的 樹 狀區劃。庫維葉從生

92
命 運 作 的 角度來考量生命體的特質,把生命體的
運 作 看 成 是 各 器 官 從 攝 食 、 消 化 、 循 環 到 排 泄「 不
斷 協 同 合 作 的 過 程 」。 這 種 研 究 取 向 在 對 生 物 的 生
理 機 能 作 觀察的同時,也察覺到人作為一個生物
模 式 的 存 有,要不斷正常地維持器官的正常運
作 , 否 則 即有被死神奪去生命的危險。因此,生
物 學 最 後 導向對人存有的反省,人活著,是為了
不 死 , 所 以從生物模式來看,人是個藉攝食來維
持 生 命 的 存 有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7 7 - 2 7 9 )。

( 三 )文獻學:在古典時期把語言理解為表
徵 , 研 究 語言意味著能掌握人們的思維過程;但
現 代 時 期 認為語言是一種受自身規律支配的形式
系 統 。 葆 樸等人發現語言並不完全是人類單方面
所 設 定 的 ,它本身的結構決定了它能被運用的限
度 , 更 重 要的是,它會隨著時間變遷與分化,語
言 是 有 歷 史 的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8 0 - 2 8 2 )。 因 而 , 人
與 語 言 的 關係改變了。人類在使用語言來表情達
意 的 過 程 中,也必須謹守語言的規範;但另一方
面 , 語 言 的更動事實上也在人類使用的過程中發
生 。 語 言 與人的關係是彼此調適而彼此限制的,
所 以 , 人 是受語言限制的存有。

一、現代時期語言的特質

與 古 典 時 代 的 語 言 不 同 , 語 言 從 19 世 紀 開 始
由於中斷了表徵的連續,語言的時間性突現,歷
史性因此被引入了。於是,語言成為一種有時間
性、有歷史性的存在,並因此成為知識的一種對
象,分 析 語 言 就 跟 分 析 其 他 事 物 一 樣,它 與 生 物 、
財富和價值、事件和人的歷史是處在同一層次
的。認識語言不再是盡可能地接近知識本身,而
只是把一般的理解方法運用到一個特殊的客觀性
領域。顯然,語言不再是認識的透明的表徵,語
言的地位也因此下降,由中心地位降級為眾多對
象中的一種。但是,這種降級獲得了一些補償。

首先,語言是那些打算在話語中得以表達的任

93
何 科 學 的 知 識 的 必 要 媒 介 。 由 於 作 為 媒 介 , 語言
的 中 性 化 成 為 一 種 持 久 的 要 求 和 努 力 。 與 此 同
時 , 伴 隨 形 式 化 的 要 求 , 符 號 邏 輯 產 生 了 。 這些
都 是 對 語 言 的 透 明 性 的 要 求 , 也 可 以 說 是 古 典表
徵 的 繼 續 。 經 驗 的 對 象 仍 然 是 可 以 被 表 徵 的 。

其次,語言被賦予一種批判價值。語言「作
為 一種有密度的、持久的歷史實在,構成為傳統
的 、未經說出的思想習慣的、探藏在人們心中的
東 西的處所;它集聚了那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記
憶 的無法擺脫的記憶。人們用他們不是其主人的
詞 表達自己的思想,把它們密封在他們沒有意識
到 其歷史維度的語言形式中。人認為他們的言語
是 其奴僕,而沒有意識到他們使自己服從言語的
要 求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9 7 )。 」 由 於 這 一 情 況 , 語
言 的密度要求一種解釋技巧的復興。傅科
( Foucault,1970: 298) 認 為 馬 克 思 的 『 資 本 論 』
第 一卷實際上就是對價值,概念的闡釋,而尼采
的 所有工作都是在闡釋幾個希臘詞,弗洛伊德也
在 闡釋既支持又瓦解我們明顯話語的那些未經說
出 的詞。這種意義上的闡釋不是客觀意義的尋
求 ,而是具有批判價值。

其三,語言的降級由於文學的出現而獲得另
一種補償。文學從前也有,但性質不一樣。從現
在起,它不再是寫實的、表徵的,它完全指向純
粹的寫作行為而存在。文學只關心語言的實在,
既不指向外部實在,又不反映心理實在。總之,
它與思想分離,成為一個自在的領域。文學意味
著 書 寫 ,「 詞 沉 默 地 小 心 地 沉 澱 在 一 片 紙 的 潔 白
上,在 此 它 可 以 既 不 擁 有 聲 音,也 不 擁 有 對 話 著 ,
它在此除了談自己外別無他談,除了在其存在的
閃 光 中 閃 耀 外 無 事 可 做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0 )。 」

語 言 的 如 上 情 況 表 明 了 語 言 的 分 化 , 表 明 了
表徵的 透 明 性 的 喪 失 。 古 典 時 期 , 語 言 作 為 話 語
存在, 正 是 話 語 保 障 了 表 徵 在 一 個 表 格 上 的 最 初
的、自 發 的 、 未 經 思 考 的 展 開 。 但 是 , 當 話 語 不

94
再存在,不再在表徵之內作為賦予表徵以秩序的
第一手段而運作時,古典思想就不再能夠直接為
我們所理解。

語 言 不 再 透 明。不 再 是 鏡 子,它 於 語 文 學 家 ,
於 形 式 化 者 , 於 寫 作 者 各 各 不 同 ,「 對 於 語 文 學 家
而 言 詞 語 就像歷史所構成和積沉的許多對象一
樣 ; 對 那 些希望獲得形式化的人而言,語言必須
擺 脫 其 具 體內容,除了那些普遍有效的話語形式
外 不 再 讓 什 麼 成 為 可 見 的 ;如 果 人 們 的 意 向 是 解
釋 , 那 些 語詞成為將被分解的文本,從而讓隱藏
在 它 們 中 的其他意義成為顯而可見的;最後,語
言 有 時 會 在一種僅僅標示自己的寫作活動中為了
自 己 而 出 現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0 4 )。 」 這 就 是 語 言
的 各 種 分 散的、分化的存在形式。總之在現代知
識 型 中 , 語言不再僅僅具有表徵的性質,而是產
生 了 分 化 ,導致了它與思想的分離。

二、考古學分析下的現代人類圖像

現代知識型,功能概念取代了分類概念,歷
史代替了秩序原則,時間概念成了一切論述的核
心 。 時 間 意 味 著 限 制 ,「 現 代 人 - - 這 個 人 在 其 肉 體
的、能 勞 動 和 會 說 話 的 存 在 中 是 可 確 定 的 --只 有 作
為限定性之構型才是可能的。現代文化能思考
人 , 因 為 它 是 從 自 身 出 發 來 思 考 有 限 。 ……文 藝 復
興 『 人 文 主 義 』( h u m a n i s m ), 和 古 典 理 性 主 義
( classical rationalism) ,都 能 恰 當 地 在 世 界 秩 序 中
給予人一個特許位置,但它們都不能思考人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1 8 )。 』 人 是 現 代 性 的 產 物 。

現代時期 產生的這個人由三種二元性組成,
首 先是經驗( empirical) 和 先 驗 ( transcedental)
的 二元性,即 人既是知識的先驗條件,又本身受
勞 動、生命和 語言的支配,經驗和先驗在現代人
那 裡難以協調 。 其 次 是 我 思 ( cotigo) 和 非 思
( unthought) 的二元性,即無意識與我思如影隨
形 。最後是起 源 的 退 卻 和 返 回 ( the retreat and

95
return of the origin)的 二 元 性 , 即 人 是 永 不 可 能 窮
究的歷史產物,但人本身又是歷史的來源。這三
種 二 元 性 使 人 一 開 始 就 處 於 一 個 曖 昧 的 地 位 --既
是知識主體又是知識對象。但它卻成了現代思想
的 出 發 點 。「 人 類 學 作 為 人 之 分 析 確 實 在 現 代 思 想
中起著一種構建作用,因為在很大程度上我們仍
未 擺 脫 它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3 4 0 )。 」 因 此 , 現 代 性 批
判必須表現為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

傅 科認為,我們現在正在經歷又一次新的知
識 型 的 斷裂,這次斷裂是由尼采開始的,尼采發
現 上 帝 與人彼此相屬,因此,宣布上帝之死就是
宣 布 人 之死。這裡需要指出的是,傅科在這裡討
論 的 人 不是生物學或生理學意義上的人,而是作
為 現 代 性思想基礎和出發點的人類中心主義意義
上 的 那 個特定的人的概念。傅科是這樣來解釋他
的 引 起 軒 然 大 波 的 「 人 之 消 亡 」( T h e d e a t h o f m a n )
的 含 義 的 :「 這 個 主 題 可 以 揭 示 人 的 概 念 如 何 在 知
識 中 發 生作用。問題不在於確定人已死亡,而在
於 弄 懂 人的概念以什麼方式,根據什麼原則形成
和 發 生 作用。這與我所闡述的作者的概念是同一
回 事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1 0 )。 」

傅科宣布「人之消亡」的根據是出現了人類
學 、精神分析學和結構語言學這樣面對無意識和
他 者 的 「 反 科 學 」, 無 意 識 結 構 現 在 取 代 了 既 是 知
識 主體又是知識對象的人,存在首先是語言的存
在 ,語言問題似乎從各個方面包圍了人的形象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 2 1 0 ), 人 消 解 在 語 言 的 構 建 中 。 新
的 知識型必然是以「人之消亡」為自己的起點和
特 點 。 在 『 詞 與 物 』 中 , 傅 科 的 結 論 是 :「 有 一 件
事 情無論如何是確定的,人的問題既不是人類知
識 中最古老的問題,也不是最持久的問題,人只
是 新 近 的 一 個 發 明 。 」 傅 科 ( Foucault,1970:387)
預 言,正像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產生了知識
型 的斷裂一樣,現代知識型即將退出思想舞台,
這 無 疑 是 對 人 的 一 個 打 擊 :「 人 們 肯 定 打 賭 說 , 人
就 像畫在海邊沙灘上的一張面孔,終將被抹去。」

96
第五節 知識型批判

在『 詞 與 物 』一 書 的 考 古 學 式 的 歷 史 分 析 中 ,
傅 科絕大部分歷史性論點遠非如此地精準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5 7 )。 許 多 史 學 家 發 現 , 傅 科
由 點到面所作的知識型分析(從自然史、財富分
析 等單一的經驗領域的描述,經過幾個經驗領域
的 共同結構的分析,再到整個時期的總體思想特
徵 ), 不 僅 毫 無 依 據 , 而 且 頗 具 疑 點 。

首 先 ,傅科的知識型解析犯了以偏概全的錯
誤 。 傅 科 拋棄了傳統的社會思想分類法,因為這
種 分 類 法 把假定為是真的思想方式與明顯錯誤或
虛 構 的 方 式 , 如 科 學 與 巫 術 ( m a g i c )、 理 性 與 非 理
性 、 實 證 與浪漫、常態與變態等對立起來了。

在文藝復興知識型的分析上,傅科縮小了理
性 思 維 與 文 藝 復 興 巫 術 ( magic) 之 間 的 差 異 , 認
為 兩者都是同一個知識型的組成部分,即服從於
相 似 性 與 徵 像 ( signature) 規 則 。 但 是 , 相 似 性 的
語 言從未包括所有文藝復興知識。依據史實,法
國 蒙田時代遠非是博學與神鬼之事的結合,而是
以 博 學 ( erudition) 的 名 義 嘲 弄 甚 至 譴 責 占 卜
( d i v i n a t i o n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5 8 )。 人 們 不 禁 會
問 :通過消除科學與巫術之間的差別就能較好地
理 解十六世紀的思想嗎?即使人們假定傅科正確
地 把十六世紀有關貨幣、自然存在和詞的想法視
作 是同一個「相似性」的具體表達,難道他們就
能 說相似性決定了十六世紀的所有思想嗎?傅科
的 文藝復興相似性知識型忽視了巫術家與自然科
學 家之間的明鮮區別。傅科的理論勢必要否認從
事 著類似於現代科學家的科學探究的伽利略
( Galileo Galilei,1596-1650) 和 開 普 勒 是 科 學 家 。

其次,傅科的知識型考察犯了簡單化的錯

97
誤。由於它認為每個認識型都表達了一個完全獨
特的思想方法,截然不同於它之前或之後的知識
型,因此,在觀念史研究中他否認有些理論的承
先啟後的作用。由於堅持文藝復興知識型與古典
知識型之間的一個絕對斷層,傅科就很難理解哥
白 尼( 相 信 煉 金 術 的 一 個 科 學 發 明 家 )與 開 普 勒 --
伽利略(現代科學源泉)陣營之間的事實上存在
的明顯的決定性的連續性。實際上,科學和社會
歷史上的重大轉型都是由跨時代的思想家作出的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5 9 )。 從 哥 白 尼 到 開 普 勒 的 文
藝復興科學家之所以取得了他們劃時代的進展,
就 是 由 於 他 們 利 用 了 伽 利 略 的 數 學 主 義 思 想 。『 詞
與物』對伽利略、笛卡爾和牛頓並不十分重視,
因為在傅科看來,機械論和數學並不是真正的所
有普遍的知識型結構,他的得意之見是圖表分
類 , 而 非 度 量 。 然 而 , 懷 德 海( Whitehead)的『 科
學 與 現 代 世 界 』( S c i e n c e a n d t h e M o d e r n W o r l d ) 說
明數學在現代科學的崛起與發展中起著關鍵作用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7 5 )。 同 樣 , 有 機 結 構 觀 念 ( 傅 科
認為是現代知識型所特有的)事實上也早已出現
在從柏拉圖、亞理斯多德,經過大阿爾伯待、達
芬 奇 到 萊 布 尼 茨 ( Leibniz) 等 無 數 思 想 家 的 著 作
中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7 3 )。 甚 至 基 本 上 贊 成 傅 科 思 想
的康居翰亦擔心『詞與物』忽視了物理學,並認
識到若考慮物理學就會損害傅科的嚴密斷層理論
的核心。

傅科在『知識考古學』和『詞與物』的英譯
本 序言中對史學家的批評作了另一種答覆,認為
他 在『知識考古學』中對自然史、財富分析和普
遍 文法等古典領域所作的比較,雖揭示了這些領
域 中的某些驚人相似之處,但並不旨在描述十七
和 十八世紀的普遍精神,也不重構在整個古典科
學 中起作用的合理性形式。傅科還論證說,在這
些 持殊領域中發現的統一性不能拓展到古典思想
史 的其他方面,這是因為他的考古學是局部研究
( F o u c a u l t , 1 9 7 0: x )。 在『 詞 與 物 』英 譯 本 序 言 中 ,
傅 科堅持認為他提供的是一種嚴格的局部研究。

98
傅 科 的 答 辯 並 不 令 人 滿 意 : 首 先 , 可 能 被 誤 解 為
整 體 論 的 並 不 是 他 的 知 識 型 概 念 , 而 是 他 的 實 際
文 本 。 其 次 , 如 果 一 個 人 開 始 賦 予 知 識 型 太 多 的
流 動 性 和 異 質 性 , 即 成 為 多 元 的 , 那 麼 他 在 闡 釋
這 些 特 徵 時 , 就 會 喪 失 事 實 的 、 歷 史 的 精 確 性 。

歸納起來,人們認為,因堅持嚴格的認識論
決裂觀,傅科的知識型理論忽視了以下幾點:

首先,它忽視了有些思想是跨越兩個甚至多
個 知識型的。由於它認為知識型堅如磐石,彼此
間 完全互不相關,是知識的單一整體部件,其結
果 是在所有知識型中都存在著時代錯誤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6 2 )。 例 如 , 傅 科 把 有 機 結 構 這 個
概 念看成屬於後古典知識型中的生物學思想,但
盧 梭( G . S . R o u s s e a u , G . S . )並 不 這 樣 看 , 他 指 出 ,
如 果 傅 科 閱 讀 了 18 世 紀 近 代 自 然 主 義 學 說 , 那 麼
他 會認識到有機結構作為一個形上學假定,決不
是 庫維葉培養的一個新生事物,而是一個具有漫
長 世系、尤其在啟蒙時代有其豐富歷史的概念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6 3 )。

其次,它沒有說明一個知識型內部可能存在
的 衝 突 和 可 能 發 生 的 決 裂 。 卡 西 勒( E r n s t C a s s i r e r )
的 『 啟 蒙 運 動 的 哲 學 』( T h e p h i l o s o p h y o f t h e
enlightenment)表 明 , 啟 蒙 運 動 所 標 榜 的 西 方 理 性
主 義 並 非 鐵 板 一 塊 , 它 在 1690 年 左 有 開 始 發 生 變
形。雖然對笛卡爾、斯賓諾莎或萊布尼茨來說,
理性是永恆真理的領域,但啟蒙思想家就不再把
理性看成最高的思想原則,而是簡單地把它當作
精神的一個官能,認為我們只有在其分析功能的
實施中才能把握它。當然,啟蒙運動作為一個整
體 , 並 沒 有 拋 棄 那 肇 端 於 「 天 才 輩 出 的 世 紀 」( 伽
利略、笛卡爾和牛頓的時代)的近代理性主義傳
統,理性的自我確信和分析意志從未受到威脅
( M e r q u i o r , 1 9 8 5 : 6 9 )。 然 而 , 傅 科 並 沒 有 注 意 到 古
典知識型的這一變化,而是藉口古典知識型的實
質是單一的理性主義;從而忽視物理學、形上學

99
和 心 理 學 等 非 笛 卡 爾 主 義 。 與此不同,巴歇拉和
阿 圖 塞 都 承 認 特 定 知 識 型 內 也會發生斷裂。因
此 , 物 理 學 、 數 學 和 化 學 似 乎都揭穿了傅科那套
誇 誇 其 談 的 斷 層 理 論 的 虛 假 。

最 後 ,傅科的現代知識型理論作為他的人文
科 學 批 評 史 的 基 礎,是 重 要 的。但 存 在 的 缺 陷 是 :
首 先 , 傅 科 認 為 19 世 紀 的 全 部 知 識 形 式 都 與 形 式
的 、 闡 釋 的和認識論的思想範疇相聯繫,但沒有
一 個 思 想 範疇是表徵的,即沒有一個把思想與事
物 聯 繫 起 來。既然如此,那麼物理科學在十九世
紀 應 處 於 何種地位?難道物理科學沒有表徵世界
萬 物 嗎 ?

較為恰當的評價是,我們既要承認『詞與物』
描 述了自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思想史,係極其生
動 有趣和發人深省;又承認這種歷史是高度猜想
性 的,與其說係基於翔實的證據和史料之上,不
如 說係基於傅科的直覺之上;因而經不起嚴格檢
查 ,但這並沒有否認其價值,因為儘管特殊問題
的 詳盡研究總會駁倒通史的廣泛宣稱,但人們仍
可 以在這個基礎上重構更為有效的一般陳述。所
以 ,傅科人文科學考古學的價值並不在於它的精
確 性,而 在 於 它 有 能 力 激 發 一 個 批 評 和 重 構 過 程 。

100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