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論左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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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
──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慈惠醫護管理專科學校通識教育中心

中文摘要
本文撰述旨趣在於論述《左傳》作者對於戰爭所執持的態度及
評價,並且據此闡明《左傳》具備重德思想的一面。本文之章節論
述要點如下:首先,以《左傳》之經典記載「韓原之戰」及「城濮
之戰」為例,先分別討論《左傳》作者對於兩場戰役的描述;其次,
合併觀察並從其中發掘《左傳》作者對此兩場戰役有何特殊的看
法;最末,綜合拙文所論提出結語。

關鍵詞:左傳、韓原之戰、城濮之戰、戰爭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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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Narrates the war viewpoint by"Zuo-Zhuan":take the


Han-yuan war,the Cheng-pu war as the example

Jeng- Yung Bai


The center for General Education,Tzu Hui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Abstract
This article writes the idea to lie in elaborates "Zuo-Zhuan" the
author the manner which and the appraisal holds regarding the war
holds, and expounded according to the above "Zuo-Zhuan " has heavy
German thought one side. This article elaborates arrangement of the
process to be as follows: First, the classics records the Han original war
and city Pu war of take "Zuo-Zhuan " as the example, discusses
"Zuo-Zhuan " separately the first author regarding two campaign's
descriptions, then merges the observation and from excavates
"Zuo-Zhuan " the author two campaigns has what special view
regarding this article.

Key words:Zuo-Zhuan, the Han-yuan war, the Cheng-pu war, the


viewpoint of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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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壹、前言
劉正浩先生(1928-) 《周秦諸子述左傳考》一書論斷先秦諸子
應見過《左傳》並加以引述,1但此說或不免招致疑議,即《左傳》
成書時代的問題。楊伯峻先生(1909-1992)《春秋左傳注》、2徐中
舒先生(1898-1991)〈
《左傳》的作者及其成書年代〉認為《左傳》
成書於戰國中期,3劉正浩、張高評(1949-)4二先生則以為是春秋
之世。
姑且不論《左傳》確切的成書年代為何,漢代司馬遷(前145-
前86)〈十二諸侯年表序〉具體的說魯君子左丘明因孔子史記,具
論其語而成左氏春秋。如此,則《左傳》無疑當與孔子的《春秋》
有密切的關係。《左傳》是釋《春秋》最為詳實的作品,乃作者參
考當時各國史書而著成。歷代學者多肯定其用敘事的方式解經,是
瞭解《春秋》微言大義的首要著作。為了說明《春秋》的褒貶之意,
《左傳》作者以特別的敘事角度來刻畫各個事件,而於其中亦隱含
作者個人的觀點。
《左傳》最具特色之處是擅於記錄、描述當時的戰爭活動。對
於《左傳》描寫戰爭的篇章,在結構、文筆表現方面,清人馮季驊
(1753-1818)謂:「左氏極工于敘戰,長短各極其妙。……或先
議後敘,或先敘後議,序敘議夾寫,至奇至橫。篇篇換局,各各爭
新,無怪古今名將無不好讀此書也。」5而其中描寫之著名戰役最

*感謝 審查學者惠予拙文寶貴之建議。
1
參見劉正浩 撰(1966 年,初版)。《周秦諸子述左傳考》。台北:台灣商務
印書館。
2
參見楊伯峻 編著(1990 年,2 版修訂本)。《春秋左傳注》 。北京:中華書
局。
3
徐中舒 撰(1998 年 9 月,1 版 1 刷)。〈《左傳》的作者及其成書年代〉。
收錄於《徐中舒歷史論文選輯》冊下,頁 1138。北京:中華書局。
4
參見張高評 撰(1982 年 10 月,初版)。《左傳導讀》。台北:文史哲出版社。
5
﹝清﹞馮季驊 撰(1967 年 8 月,台初版)。《左繡》冊 1。收錄於馬小梅(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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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為後人稱道者,有繻葛之戰(前707) 、韓原之戰(前645)、泓之戰
(前638) 、城濮之戰(前632)
、殽之戰(前627)
、邲之戰(前597)、
鞍之戰(前589)、鄢陵之戰(前575)等等,6張高評先生說:「《左
氏傳》所載春秋一代之戰略,雖為數不多,然皆有可觀者,後世戰
略多由此脫化衍變。」7雖然《左傳》敘述戰事之內容詳略不一,
但其中不乏可從對戰爭的記錄中,揭示出作者其人對於戰爭所抱持
的某種價值判斷,說明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為何,張素卿先生
(1963-)說:「《左傳》的戰事敘述,固然敘述了一場戰爭,記載
了一個歷史事件,深一層尋繹,則楬櫫一些戰爭的基本理念尤為其
積極傳達的義涵。」8可謂確然。
因此,拙文擬從《左傳》中抽繹出最為後人所熟知的秦、晉韓
原之戰(前 645)與晉、楚城濮之戰(前 632)兩則記載為例,從
《左傳》作者對此兩場戰役的描述中,討論其對於此兩場戰役所抱
持的評價觀點,從「敘戰觀點」這一角度說明《左傳》於描述、記
載戰爭過程的同時,亦於其中寄寓了作者重德思想的旨趣。

貳、《左傳》秦、晉韓原之戰與晉、楚城濮之戰

一 、秦晉韓原之戰:行道有福
秦、晉韓原之戰發生於僖公十五年。晉獻公晚年因寵愛驪姬,

編),《國學集要二編》冊 14,卷首〈讀左巵言〉,頁 55-56。


6
參見郭丹(1949-)撰(1997 年 8 月,初版)。《左傳漫談》。台北:頂淵出
版社。頁 110。
7
張高評 撰(1994 年 10 月,初版 1 刷)。《左傳之武略》。高雄:麗文文化公
司。頁 29。
8
張素卿 撰(1999 年)。〈左傳戰爭敘事論析〉。發表於「中國經學研究會第
一屆學術研討會」。台北:國立台灣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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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造成太子申生自殺而死,公子重耳、夷吾出奔國外。9僖公九年九
月(前 651 年)晉獻公卒,公子夷吾以晉國土地賄賂秦穆公。10次
年秦穆公派兵送夷吾回國即位,是為晉惠公。惠公一即位便違背當
初的承諾,拒絕把土地交給秦國。在此《左傳》記載了一段幾近神
話的事件:
晉侯改葬共太子。秋,狐突適下國,遇太子。太子始登,僕,
而告之曰:「夷吾無禮,余得請於帝矣,將以晉畀秦,秦將
祀余。」對曰:「臣聞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君祀
無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圖之!」君曰: 「諾!
吾將復請。七日,新城西偏,將有巫者而見我焉!」許之,
遂不見。及期而往,告之曰: 「帝許我罰有罪矣,敝於韓。」
11

晉狐突到曲沃去,遇見已去世的太子申生。太子申生告訴他:
「夷吾無禮,余得請於帝矣,將以晉畀秦,秦將祀余。」根據僖公
十五年傳文的記載,所謂的「夷吾無禮」,應當是指「烝於賈君」
一事。12狐突勸太子申生考慮此舉是否可行,並希望太子能夠以無
辜的百姓為念,不要傷害到百姓。太子申生答應再向上帝請求,結
果申生的回覆是:「帝許我罰有罪矣,敝於韓。」這段對話的內容
不僅把四年後(即僖公十五年)的晉國所要遭遇的戰爭原因「夷吾
無禮,有罪」予以先行指出,並且還把交戰的對象、交戰的地點,
以及戰爭的結局都預示出來了。四年後晉、秦兩國果然在韓原爆發

9
事見《左傳》僖公四年。楊伯峻 編著(1990 年,2 版)。《春秋左傳注》冊 1。
北京:中華書局。(案:本文所徵引之《左傳》皆同此版本,故以下僅註明冊
數、頁數,以省篇幅)。
10
《左傳》僖公九年:「晉郤芮使夷吾重賂秦以求入,曰:『人實有國,我何愛
焉?入而能民,土於何有?』從之。」見冊 1,頁 330。
11
《左傳》僖公十年。見冊 1,頁 334。
12
《左傳》僖公十五年:「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
晉侯烝於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見冊 1,頁 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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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了戰爭,結果果真是晉敗而秦勝。
這段太子申生死後顯靈並預言晉國將「敝於韓」的神話故事,
居然完全應驗。《左傳》於此傳達了一項重要的訊息:韓原之戰的
發生及其結果有其判斷的依據,那就是無禮者有罪,此無禮者必將
在往後事件的發展中遭到不幸的惡運,而決定並應驗此事件發展結
局的是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案:死後顯靈的太子申生、帝)。即使
我們不能就此認定《左傳》作者有絕對如此的信念或意圖(案:即
戰爭的爆發、結局皆可由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予以預測或決定),但
是從詮釋的角度而言,我們可以認為《左傳》作者有意傳達這種訊
息則似乎是很明顯的。
倘若晉國之敗是由於其無禮,那麼秦國戰勝的原因又是什麼?
《左傳》僖公十三年(前 647)的記載,正說明秦國攻打晉國的原
因及秦國之所以戰勝的緣故:
冬,晉薦饑,使乞糴于秦。秦伯謂子桑: 「與諸乎?」對曰:
「重施而報,君將何求?重施而不報,其民必攜,攜而討焉,
無眾,必敗。」謂百里: 「與諸乎?」對曰:「天災流行,國
家代有。救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13
該年,晉國再次發生饑荒,晉侯遣人向秦國請求購買糧食。秦
國大夫公孫枝(即子桑)站在利害與算計晉國的角度勸秦穆公答
應,因為如果晉國再度不還報(案:之前是指秦納夷吾入晉為君,
夷吾卻食言不報),晉國人民必然離心離德,秦國將可趁機攻伐晉
國。不過,百里奚卻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認為秦國應同意晉國請
求購買糧食的要求,因為救災恤鄰是正道,行正道必然能獲福,也
就是得到好處。
值得注意的是百里奚所揭示出的「行道有福」的觀念。百里奚
認為能夠實踐道德必定會有現實上的利益。另一方面,晉國丕鄭的

13
《左傳》僖公十三年。見冊 1,頁 34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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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兒子丕豹此時逃亡在秦,他主張趁此伐晉,以報父仇。14結果秦穆
公仍決定送糧食到晉國,他的理由是: 「其君是惡,其民何罪?」秦
穆公當時內心真正的想法,吾人當然無從得知,15然而至少在表面
作法上他是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後來秦穆公果真以擊敗晉國而得
福(利益) 。
《左傳》的作者暗示了秦國成功的原因乃是由於其「行
道」所致。
《左傳》僖公十四年(前 646):
冬,秦饑,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 「背施,無親;
幸災,不仁;貪愛,不祥;怒鄰,不義。四德皆失,何以守
國?」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將安傅?」慶鄭曰:「棄信、
背鄰,患孰恤之?無信,患作;失援,必斃。是則然矣!」
虢射曰:「無損於怨,而厚於寇,不如勿與。」慶鄭曰: 「背
施幸災,民所棄也。近猶讎之,況怨敵乎?」弗聽。退曰:
「君其悔是哉!」16
僖公十三年(前 647)晉饑,秦國輸粟於晉;次年僖公十四年
(前 646)冬天,秦國同樣發生饑荒,遣人欲向晉國請求購買糧食,
然而卻遭到晉國「弗與」的回應。此事對秦國而言是遭受到晉國不
人道的對待,對晉國來說是背棄秦國之恩惠。《左傳》作者藉由晉
國大夫慶鄭之口明白的指出這點。慶鄭雖然力諫晉惠公喪失四德
(無親、不仁、不祥、不義)及「背施幸災」將無以守國,然而晉
惠公卻聽從虢射之言,以為先前既然已經違背約定而不與秦地,與

14
《左傳》僖公十年:「冬,秦伯使淩至報、問,且召三子。郤芮曰:『幣重而
言甘,誘我也。』遂殺丕鄭、祁舉及七輿大夫。」丕鄭被殺後,其子丕豹奔秦,
並俟機鼓動秦穆公伐晉:「晉侯背大王而忌小怨,民弗與也,伐之,必出。」
見冊 1,頁 336。
15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從《左傳》僖公九年當秦穆公奉夷吾入晉為君時,秦
穆公曾與公孫枝有一段論及夷吾的對話。公孫枝認定夷吾難以使晉國獲得安
定,而秦穆公卻認為讓夷吾這樣的人為晉君,正是「吾利也」。因此可見秦穆
公對晉國可能是另有圖謀的。
16
《左傳》僖公十四年。見冊 1,頁 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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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秦國積怨已深,何須對其再守信言義?又認為饑荒正好可以削弱秦
國的力量。晉國此舉不但將導致秦、晉兩國關係的惡化,更造成了
晉國臣民離心的不良後果。無奈乎晉惠公不接納他的意見,慶鄭則
肯定認為晉惠公必將後悔。晉惠公不但喪失了四德,對迫在眉睫的
危難亦毫無警覺,其失敗是難以避免的結果。《左傳》作者藉著慶
鄭之言指出晉國必將戰敗的原因,與暗示秦國必然獲得勝利的事
實。
此外, 《左傳》於僖公十四年(前 646)又記載了一段有關秦、
晉韓原之戰的預言: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晉卜偃曰: 「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
這項預言揭示出戰爭發生的日期,而於僖公十五年(前 645)
秋天,韓原之戰果真爆發。預言又再次的應驗。戰爭的發展與其結
果都可以事前透過卜筮而測知, 17 而且這種發展與自然界的現象
(案:沙鹿崩)有所關聯。
《左傳》把秦、晉交戰的近因、遠因都呈現出來,僖公十五年
(前 645)冬天,韓原之戰爆發。《左傳》在敘述戰事經過之前,又
將之所以會爆發此戰的原因敘述了一遍:
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晉
侯烝於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晉侯許賂中大
夫,既而皆背之。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既而不與。晉饑,
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18
從這段引文,可以得知秦、晉必然發生戰事的幾項原因,其一
是「烝於賈君」 ,其二是「不納群公子」 ,其三是「許賂中大夫,既

17
史向輝(1968-):「商周時代對軍事行動的卜筮十分盛行,隨著社會的進步,
到春秋時期這種方式雖然受到質疑,但在受傳統觀念影響很深的《左傳》中,
依然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史向輝 撰(2006年11月)。〈論《左傳》軍事思想
的古樸性〉。刊載於《長春大學學報》,第16卷,第6期,頁94。
18
《左傳》僖公十五年。見冊 1,頁 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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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而皆背之」,其四是「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既而不與」 ,其五即
是「秦輸之栗」、「晉閉之糴」。這五項罪狀的矛頭完全指向同一人,
就是晉惠公(夷吾) 。
《左傳》認為秦國之所以伐晉國,在於秦國對
晉國有恩,然而晉惠公卻一再背信、背義、背惠,這就楬櫫出這場
戰役勝敗的決定性因素。
秦勝晉敗不僅已定,連戰爭進行的過程都可以透過卜筮而事先
獲知:
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
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19
緊接著,《左傳》下文的記載就是「三敗及韓」 ,完全應驗了卜
徒父的卜筮結果,最後交戰的經過也在預料之內。相反的,晉國當
時的卜師占卜車右的人選,慶鄭最吉,但是晉惠公卻選用別人,又
以鄭國所獻小駟馬駕車。慶鄭勸諫晉惠公換馬,並預告他不換馬必
定後悔。晉惠公仍不聽勸告。結果雙方決戰時,惠公果然因為「戎
馬還濘而止」的情況,因而被秦穆公所俘。
就《左傳》作者之用意而言,這樣的戰況絕不是偶然或意外的
發展。
《左傳》作者藉慶鄭之口告訴我們: 「愎諫、違卜,固敗是求,
又何逃焉?」晉惠公無道及不智的行為(案:違卜、愎諫),從而
決定了他戰敗的命運。20
韓原之戰爆發前,另一段記載亦顯示了道德因素對這場戰役的
影響:
九月,晉侯逆秦師,使韓簡視師。復曰:「師少於我,鬥士
倍我。」公曰:「何故?」對曰:「出因其資,入用其寵,饑
食其粟,三施而無報,是以來也。今又擊之,我怠秦奮,倍
猶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況國乎?」遂使請戰。……

19
《左傳》僖公十五年。見冊 1,頁 353。
20
敘述之原文見《左傳》僖公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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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韓簡退曰:「吾幸而得囚。」21
所謂「三施而無報」,其一是指晉惠公原本就是依靠秦國的力
量才能回晉國即位;其二是曾許諾以土地賂秦作為報酬,卻又事後
食言背信;其三是僖公十四年秦饑時晉國卻背惠而弗與之粟。晉惠
公派大夫韓簡探察秦軍情況,韓簡回來報告:「師少於我,鬥士倍
我」
、「我怠秦奮」 ,造成這樣的情況其實正是由於晉惠公失德所致。
儘管如此,晉惠公仍是派遣韓簡約戰,不肯退讓,韓簡因此才會說
出「吾幸而得囚」這種看似助長敵人氣勢的話。連韓簡對於晉國能
戰勝的信心都瓦解了,兩國交戰的結局似乎未戰而可預知了。
《左傳》對整個戰事的敘述,我們可以發現其內容呈現出雙方
言行的道德性以及因此而產生的預言。這些針對道德性而發的預言
到最後都應驗,因此我們可以推測《左傳》作者認為韓原之戰勝負
的關鍵就是這些與道德有關的行為。至於戰爭的其他因素,例如兩
國的國力、兩軍的戰略、戰場的佈陣、地勢等等,《左傳》作者似
乎全然未加以考慮,因此在傳文中幾乎不曾詳述過這些因素。洪順
隆先生(1934-)說:
此篇敘述秦、晉在韓原一場戰爭的前因,經過,以及善後經
緯。內容主要寫晉惠公昏庸狂傲,秦穆公機心睿深,措施賢
明,使兩者形成一顯明對照,藉以說明決定戰爭勝敗道德因
素。
又說:
文章既以闡發「有德者必勝孽者必敗」為主旨,故處處以穆
賢惠劣相映,對於戰事敘述反而簡略,因此,在「故秦伯伐
晉」之後,不亟亟於戰爭之描述,緊接以卜徒父卜筮,欲藉
卦象象徵兩國前哨戰,並以卦意暗示天之佑助有德者,故卜
筮一節實隱隱總括全文,且為全文塗拂一層神秘色彩,引人

21
《左傳》僖公十五年。見冊 1,頁 355-356。

40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驚奇。22
總之,《左傳》在文後曾提到秦軍士氣高昂是因為晉國在道德
上虧欠了秦國,還特別強調秦國軍隊人少於晉軍,但這並不影響到
戰爭的勝敗。由此我們可以了解《左傳》作者對於戰爭勝敗的判斷
依據了。《左傳》作者從道德的方面來解釋人事(戰事)的勝敗,
道德就是衡量戰事勝敗的根本準則。23值得注意的是,
《左傳》所強
調的是「行道有福」,所批判的是「背施,無親;幸災,不仁;貪
愛,不祥;怒鄰,不義」、
「愎諫、違卜」等無道之舉。遵行道就會
得福,違背道就會罹禍,應證於韓原之戰的結果就是秦勝晉敗。《左
傳》記載晉惠公被俘之後抱怨先人,韓簡則引用《詩經》之言責備
他「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背憎,職競由人。」簡言之,福禍
由人,與命數無關,晉惠公之所以遭受戰敗的命運,可以說是完全
由其咎由自取。

二、晉楚城濮之戰:師直壯而曲老
《左傳》善於寫戰爭,作者能將戰前的謀略、陣營、佈置,戰
時情況、勝敗的原因等,詳細予以敘述,如晉、楚城濮之戰。上文
所論的秦、晉韓原之戰,失德為晉,所以晉國戰敗;僖公二十八年
的晉、楚城濮之戰,失德在楚,因此楚國戰敗。這場戰爭發生前的
國際局勢是:齊桓公死後,楚國勢力迅速擴張。僖公二十二年(前
638),楚成王於泓水一戰大敗宋襄公,24楚國國力更強大,到晉文

22
洪順隆 編著(1982 年 10 月出版)。《左傳論評選析新論》。台北:中國文
化大學出版部。頁 267-268。
23
張端穗先生認為《左傳》作者「只從道德一面來詮釋人事,道德律就是歷史
律。」張端穗 撰(1987 年 2 月,初版)。《左傳思想探微》。台北:學海出
版社。〈左傳對春秋時期戰爭的看法及其意義〉,頁 223。
24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與楚人戰於泓。……宋師敗
績,公傷股。」見冊 1,頁 397。

41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公即位時,似已有席捲中原之勢,諸侯國如宋、鄭、衛、魯、曹、
許等國都已經親附楚國。然而城濮一戰,楚國竟然落敗,楚成王稱
霸中原的野心落空。僖公二十二年(前 638)楚成王因為戰勝宋國
而得意忘形,以致於做出失德的事,為他的失敗種下前因:
丙子辰,鄭文公夫人羋氏、姜氏勞楚子于柯澤,楚子使師近
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非禮也。婦人送迎不出門,
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
獻,庭實旅百,加籩豆六品。饗畢,夜出,文羋送于軍。取
鄭二姬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沒乎!為禮卒於無別,無
別不可謂禮。將何以沒?」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25
丙子晨(十一月初八),鄭文公夫人羋氏、姜氏在柯澤慰勞楚
王。楚王為了炫耀戰功,竟然派師縉把被俘虜的宋國士兵和被割下
的宋兵的左耳展示給這兩位夫人看。這種行為顯然是殘忍且失禮的
舉措。丁丑(十一月初九),楚王進入鄭國接受饗禮。泓水之戰本
來是楚國救援鄭國以爭霸中原的關鍵戰役,敗宋救鄭後,楚成王入
饗於鄭,即「九獻,庭實旅百,加籩豆六品。」原本是理所當然且
無可非議的事,然而宴會結束之後,夜裡出來,鄭文公夫人文羋送
他到軍營裡,楚成王不僅毫不避諱,又帶了鄭國兩個侍妾回營。關
於楚王的這些舉動, 《左傅》作者利用君子之言指出:「婦人送迎不
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楚成王的舉止完全違背了
禮節,
《左傳》記載了叔詹的批評與預言,所謂的「為禮卒於無別,
無別不可謂禮」,這當然是針對楚成王俘馘示鄭伯夫人、讓文羋送
其至軍營以及取鄭二姬的這些行為而發。不但如此,最後《左傳》
作者又說「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似乎已先行預告了楚成王稱
霸必然不遂。
《左傳》作者意欲傳達的是,諸侯之所以知道楚成王稱霸不

25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見冊 1,頁 399。

42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成,是因為他違背了「男女有別」之禮(即失德),而這也如同君
子曰及叔詹所指出的。諸侯的這種判斷在六年之後,當楚國為晉國
敗於城濮,致使楚成王稱霸野心完全落空時,完全的應驗。 《左傳》
作者這樣敘事,顯示他認為晉、楚城濮之戰,楚國失敗的遠因就是
楚成王失德。儘管直到城濮之戰前,楚國國力仍極為強大,但在僖
公二十二年(前 638)戰勝宋國之後所犯的,對一個侯王而言,看
似毫不起眼的過錯,卻為他稱霸的夢想埋下了失敗的種子。
另一方面,《左傳》同樣記載晉文公於僖公二十四年(前 636)
返國即位,兩年後即擊敗強大的楚國,建立霸業的經過。
晉文公即位當年(僖公二十四年),周襄王由於王子帶作亂而
避居鄭國。26僖公二十五年(前 635):
秦伯師于河上,將納王。狐偃言於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
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繼文之業,而信宣於諸侯,今為
可矣。」使卜偃卜之,曰: 「吉,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27
秦穆公將軍隊駐紮在黃河邊,準備護送周襄王回王城。狐偃勸
晉文公「求諸侯莫如勤王」,是有意追步晉文侯時代輔佐周王室東
遷的傳統,「勤王」是求霸的最佳手段,是一個足以號召諸侯的旗
號。孟子曾說「以力假仁者霸」,意即欲霸就得具備「力」與「假
仁」。「勤王」的行動就是「假仁」,也同時表面上宣示了對周王室
的忠貞;欲「勤王」,更必須具備國勢強盛的實力,才能夠藉此行
動的成功在諸侯國之間建立起威信、宣揚美名。晉文公讓卜偃卜
筮,都得到吉兆,於是辭退秦師,親自領軍護送周襄王進入王城。
晉文公勤王有功,周襄王把陽樊、溫、原、 茅賜給晉文公。28

26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冬,王(案:周襄王)使來告難,曰:『不穀不德,
得罪於母氏之寵子帶(案:王子帶),鄙在鄭地氾,敢告叔父。』」見冊 1,
頁 427-428。
27
《左傳》僖公二十五年。見冊 1,頁 431。
28
《左傳》僖公二十五年。見冊 1,頁 433。

43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此外,同一年的冬天,《左傳》作者尚記載晉文公包圍原邑一
事:
冬,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
「原將降矣!」軍吏以告,曰: 「請待之。」公曰: 「信,國
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
退一舍而原降。29
晉文公包圍原邑,命令士兵只攜帶三天的糧食。三天後,原邑
不降,晉文公下令撤軍。有諜報人員通報說原邑即將投降,晉國軍
吏也請求晉文公再等待。但晉文公對於建立信義與獲取原邑兩者之
間,其輕重得失的衡量是很清楚的,假若本末倒置的「得原失信」,
所造成的損失又豈是一座原邑所能換回的代價?於是晉文公退兵
三十里,原邑因此投降。
這兩段記載看似與僖公二十八年(前 632)發生的城濮之戰沒
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在後文的敘述中,《左傳》作者認為晉文公
具備了信、義兩種道德,而這兩種道德是他城濮之戰一戰功成的關
鍵之一。
晉文公勤王後,聲威大振。僖公二十六年(前 634) ,原先臣服
30
楚國的宋國「叛楚即晉」 。 僖公二十七年(前 633)秋天,楚成王
準備發兵討伐宋國。晉、楚兩國之間的衝突即將爆發。《左傳》先
敘述楚軍備戰的情況: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
復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
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 「不
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
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

29
《左傳》僖公二十五年。見冊 1,頁 435。
30
《左傳》僖公二十六年:「宋以其善於晉侯也,叛楚即晉。冬,楚令尹子玉、
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緍。」見冊 1,頁 441-442。

44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
苟入而賀,何後之有?」31
子文練兵,「終朝而畢,不戳一人」 ;子玉練兵,卻是「終日而
畢,鞭七人,貫二一人耳。」兩人治軍的風格顯然有明顯的歧異處,
子玉性格剛愎的一面即顯現出來。年幼的蒍賈預告子玉在外作戰必
將失敗,理由是子玉剛愎強暴而無禮。正當楚國的大臣們慶賀子文
拔舉子玉得當,而蒍賈卻如同澆子文冷水似的指出「子玉之敗,子
之舉也」。對於即將發生的戰爭,蒍賈更是毫不客氣的暗示若子玉
領軍三百乘出師,便無法全師回國。從這段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
秦、晉城濮之役的勝負,在戰前楚國的情況便不被看好了,不被看
好的因素之一正是楚將子玉的「剛而無禮」 。
相反的,在晉軍陣營的這一方,君臣卻是以德為念。楚軍包圍
宋國,宋國公孫固向晉國告急,晉國先軫說:「報施救患,取威定
霸,於是乎在矣。」於是晉文公開始動員備戰,在被廬大規模的閱
兵演習,並建立三個軍的編制,又謀劃元帥的人選:
趙衰曰:「郤縠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
、《書》

《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
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君其試之。」32
相對於楚將子玉的「剛愎無禮」 ,晉軍統帥的人選卻是喜愛禮、
樂且崇尚《詩》、《書》的郤縠。禮、樂是道德修養的準則,《詩》、
《書》更蘊藏著義理,具備德、義之美德,而德、義又是利益的根
本。兩國交戰之利,自然是指獲得勝利而言,相對照之下,晉軍與
楚軍戰勝與否,《左傳》作者在此是以兩國軍隊將率是否有德當作
衡量的條件。蒍賈的不看好子玉,也是意謂著子文拔擢的失敗;郤

31
《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見冊 1,頁 444-445。
32
《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見冊 1,頁 445-446。

45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縠能擔任晉帥,同樣正意謂著晉文公具備以德謀人的識人之明。
《左傳》的作者又將晉文公所培養的德業總結出來,並指出此
戰必獲勝而建立霸業: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其義,
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
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伐原以示之信,
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
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
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穀戍、釋宋圍,一戰
而霸,文之教也。33
晉文公(重耳)未回晉即位之前,曾在外流亡十九年,這段記
載正是《左傳》作者追述重耳回晉之後的政教措施及其後效。首先,
因王子帶作亂而避居鄭國的周襄王,是在晉文公「勤王」護送之下
回歸王城(前文已述),其用意在於讓晉國軍民知道尊王事君的道
義;其次,攜三日之糧而伐原邑,能取信於軍而撤兵(前文已述),
這是向軍民宣示建立信義的重要性;再者,被廬大規模的閱兵演
習,制定爵祿秩位的法規,對國家官府依法整治,使之合乎正規,
讓是使軍民明白禮對於穩定家國的必要性。「民聽不惑」則正是晉
文公行義、立信、示禮的成果,「一戰而霸」也正暗中預示出城濮
一役晉軍能獲戰果絕非無故而致。
即使在敘述交戰的過程時,《左傳》作者所強調的仍是雙方領
袖在道德上的差異。晉、楚兩軍交戰前,楚成王已察覺出局勢不利
於楚,不但讓申叔撤離齊國的榖城,也讓子玉撤離宋國都城,並且
一再囑咐子玉不可與晉軍對抗,34因為晉文公「天之所置,其可廢

33
《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見冊 1,頁 447-448。
34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楚子(成王)入居于申,使申叔去榖,使子玉去宋,
曰:『無從晉師。……』。」僖公二十六年楚軍攻齊,攻佔榖邑,命申公叔侯
戍守。僖公二十七年冬,楚令尹成得臣(字子玉)領兵與陳、蔡、鄭、許諸侯

46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乎?」楚成王又引用古代兵書《軍志》之言,認定晉君是有德者,
不可敵。但是子玉的剛愎,為了報蒍賈毀謗他必敗之仇,仍派伯棼
去向楚成王請求出兵作戰,儘管楚成王對此極度不悅。35
子玉派遣宛春向晉文公提出釋宋之圍的條件:
子玉使宛春告於晉師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
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
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
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
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讎已多,將何以戰?」
36

子玉以解除對宋國都城的包圍為條件,換取晉國恢復衛成公的
君位,並且將土地歸曹國。37晉國子犯認為這是不可錯失的機會,
因為「君取一,臣取二」,子玉所開出的交換條件,能使身為楚臣
的他獲得復衛侯、封曹兩種利益,而對晉君而言卻只能得到釋宋圍
的好處而已。楚臣之得利高於晉君,所以子犯認為這是子玉的無禮
之舉。然而儘管如此,晉國的先軫仍然從道德的一面考慮,認為能
安定別人的國家,才算是合於禮。若依照楚國子玉的要求,能夠同
時讓宋、衛、曹三個國家得到安定;反之,假如晉國不應允子玉的
請求,則這三個國家甚至將可能遭到滅亡,因此晉國如果不同意子
玉的請求而造成宋、衛、曹國的滅亡,則晉國將是無禮的,況且晉
軍此次出師原本是為了釋宋之圍,不答應子玉的請求而導致楚的滅

軍圍宋都商丘。此二事分別見於《左傳》僖公二十六年、二十七年。見冊 1,
頁 442、頁 456。
35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56-457。
36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57。
37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於衛,衛人弗許。
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由於曹都陶丘處於黃河之東,衛都楚丘在黃河
之西,晉伐曹因而向衛借道通行,衛國不同意,導致晉國除了伐曹之外,更為
報復衛國而侵衛。。

47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宋,這麼一來形同拋棄了宋國,同時對齊國與秦國將難以交待。38簡
言之,先軫的意見在於,若拒絕楚國子玉的請求,則晉國等於是與
宋、秦、齊三國結怨,而楚國反倒是對這三國有恩惠,如此一來,
怨讎將使晉軍毫無出師的正當性。
其後,子玉追逐晉軍,晉軍退走。晉國軍吏認為這是恥辱,但
子犯卻認為「師直為壯,曲為老。」晉國之所以退軍正是為了報答
當年楚王之恩惠。39如果晉軍禮讓,楚軍仍舊不退兵,理虧的一方
就是楚軍,這就是出師「直」與「曲」的差異。結果「楚眾欲止,
子玉不可」,因此晉軍就立於有德而理直氣壯的一方,楚軍反而變
成理虧無道的一方了。
四月初一,晉、楚兩軍在城濮相峙,楚師「背酅而舍」,晉文
公非常擔憂。《左傳》作者記載了晉文公「聽輿人之誦」及「夢與
楚子搏」兩段預言性的事件,都暗示了晉師必然獲勝;另一方面,
子玉派遣 勃向晉軍請戰:「請與君之士戲,君憑軾而觀之,得臣
與寓目焉。」晉文公不得已而派欒枝回覆將應戰。四月二日晨,晉
文公觀察檢閱軍隊說:「少長有禮,其可用也。」晉、楚兩軍開始
交戰,結果晉勝而楚敗。40
晉、楚城濮戰役勝敗的關鍵,是由於晉師直而楚軍曲,在《左
傳》作者刻意的對比描述中是相當明顯可見的,清代方苞(望溪,
1668-1749)即認為:
左氏於通篇大義貫穿外,微事亦兩兩相對。此篇(案:指僖
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戰)言晉侯有德有禮,而能勤民,所以勝。

38
晉、楚城濮之戰,屬於楚軍陣營的是陳國、蔡國、鄭國,晉軍陣營的是齊國
與秦國。
39
重耳當時流亡在外時,過衛及鄭、曹,皆受到冷淡或無禮的待遇。適楚,楚
成王設宴款待他,重耳當時於席間則有「辟君三舍」之言。此事見《左傳》
僖公二十三年。見冊 1,頁 408-409。
40
以上敘述皆為《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所載。見冊 1,頁 458-462。

48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子玉無德無禮,不能勤民,所以敗。41
《左傳》作者有意將晉、楚二國情狀「兩兩相對」,無非是為
晉勝楚張本。於描述該場戰爭結束後,仍特別以君子之言指出「晉
於是役也,能以德攻」,42對晉文公予以肯定。除此之外,《左傳》
又刻劃了楚國子玉在戰前的一樁事件以顯其形象: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己曰:
「畀余,余賜女孟諸之糜。」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
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
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
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43
楚國子玉私自製作了鑲飾美玉的馬冠及馬鞅,在城濮交戰之
前,子玉夢見只要他將瓊弁、玉纓送給河神,河神願意助他戰勝晉
軍,然而子玉不願意。大心與將領子西請託榮黃勸導他,他仍是不
答應。對於子玉這種不顧及國家利益的私心行為,榮黃認為楚軍若
戰敗,並非咎在河神,而是子玉不為百姓設想而自取敗亡,廖健琦
先生(1967-)亦認為城濮之戰楚國之所以大敗是由於失去民心所
致。44雖然瓊弁、玉纓能使河神濟楚師的記載顯得有些荒誕不經,
但是《左傅》作者特別記載這段文字的用意,在於揭示出人們吉凶
禍福的遭遇都是由其行為的有德與否決定。45因此子玉捨不得個人

41
﹝清﹞方望溪(1668-1749)口授,王兆符 傳述,《左傳義法舉要》(台北:
廣文書局,1977 年 1 月,初版),頁 23。
42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67。
43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67。
44
廖健琦先生說: 「在晉楚城濮之戰中,晉國不僅大獲全勝,更確立了霸主地位。
楚國大敗而回,主將令尹子玉還落得個失敗自殺的悲慘結局。結果緣何如此
呢?《左傳》作者借楚臣榮黃之口說得非常明白:「(榮黃)出告二子(按,
指子玉之子大心及楚將子西)曰:『非神敗令尹,令尹不勤民,實自敗也。』」
即楚國所以敗,乃因其主將不盡心於民事,從而失去了民心的緣故。」廖健琦
撰(1999年6月)
。〈《左傳》作者的軍事思想〉 。刊載於《龍巖師專學報》
(社會
科學版)。第17卷,第2期,頁38。
45
劉文強先生(1957-)論城濮之戰一事時,有其新穎之見,認為晉文公對於一

49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私利的損失,竟罔顧國家安危,於德有所虧欠,以至於招來楚軍戰
敗的不幸。
即使《左傳》作者的刻意詮釋楚國子玉的失德與否決定了戰事
的結果,但是從《左傳》對於城濮戰事的全部記載,我們可以發現
仍然還有其他現實的因素是對這場戰役的勝敗頗具影響性的。楚師
圍宋之時,晉國並未下令直接攻打楚師以釋宋圍,晉文公接受狐偃
的建議,攻打楚國陣營的曹國與衛國,希望藉此能讓楚國分心而放
棄圍宋。46僖公二十八年(前 632)
,晉文公果真伐曹國與衛國;47晉
文公又聽從先軫的建議:
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曹君,而分曹、衛之
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
乎?48
當先軫認為應該同意子玉所提出的「復衛侯而封曹」請求時,
卻又另外有所盤算:
(案:先軫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
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
衛。曹、衛告絕於楚。49

心求勝的貴族毫無約束力,貴族放手一搏而戰勝;相反的,楚成王仍有足夠的
權威對子玉造成牽制,反而造成楚的戰敗。 劉文強先生說:「這場戰爭拋棄
了傳統,結束了以國君為主的戰略考慮層面,轉變為以貴族立場為主要戰略思
考的依據。」因此,對於楚子玉不將瓊弁玉纓奉獻給河神而預示了子玉的戰敗
一事,劉文強先生認為這不過是《左傳》作者為戰敗找個安眾心的合理理由而
已。換言之,此事不足以預見及證明楚子玉的失敗。參閱劉文強 撰(2004 年
7 月,初版)。《晉國伯業研究》。台北:台灣學生書局。〈論「城濮之戰」〉,
頁 411-448。
46
《左傳》僖公二十七年:「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
必救之,則齊、宋免矣。』」見冊 1,頁 445。
47
晉文公伐衛,佔領衛地五鹿,並造成衛成公離開國都避居襄牛;伐曹,晉師
攻入曹國都城,歷數曹共公的罪狀,並迫其「獻狀」。《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見冊 1,頁 453。
48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55。
49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見冊 1,頁 457。

50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晉文公依照先軫之見,欲計謀使宋國不向晉國求援,而送財物
給秦、齊二國,利用該二國之力量促使楚國撤軍,並意圖拘捕曹共
公,將曹國土地分給宋國。先軫推測楚國不會坐視此事的發生而袖
手旁觀,如此一來,秦、齊二國既喜得宋國的賄賂,又惱怒楚國頑
固不撤軍,這可以使晉國獲得秦、齊加入伐楚戰局之利。其後當楚
國子玉要求晉文公復衛封曹,以作為楚國解除圍宋的條件時,晉國
本來應該應允,畢竟晉軍出師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救宋,何況晉國
若要解決諸侯之間的紛爭,號召人心,也應該立即同意才是。不過
顯然晉國另有圖謀,表面上同意復衛封曹,實際上卻藉機離間曹、
衛與楚國的關係,又拘禁楚國使者宛春並押在衛國,刻意激怒子
玉,逼得他不得不戰。
由此可見,晉國出兵救宋的真正目的似乎不單純只是要解宋之
圍,反而有意暗中私謀擊垮楚國,就如同先軫所說的「取威定霸」,
至於「報施救患」的重要性,相形之下也似乎顯得薄弱些了。換言
之,「報施救患」可能只是手段而已。否則,當宋圍可望解除時,
晉國實不應當再出此詭計。試想,倘若晉國真心只是要「報施救
患」,何以晉文公聽到這些計謀時,不但不表示反對,反而是「說
(悅)」呢?晉文公內心真正的意圖恐怕已不言可喻了。50
除了楚國掉入晉國君臣所設下的陷阱而不自知之外,晉、楚兩
軍在城濮交戰,晉軍的精心的謀畫與佈陣也的確勝過楚軍一籌。晉
師下軍副帥胥臣帶兵先攻擊陳、蔡二國軍隊,瓦解楚軍右翼( 勃
所率領),這是楚軍的弱點;接著晉上軍主帥狐毛偽裝潰敗而逃,
詐誘楚軍左翼的深入追擊,而原軫、郤溱趁機率領晉中軍由側面攔
腰攻擊楚軍左翼,晉上軍再調頭夾攻,於是楚軍左翼也潰敗( 宜
申所率領),子玉見楚軍左右兩翼大敗才下令收兵,而免於全軍潰

50
孔子曾批評晉文公「譎而不正」,恐怕也在某一層面上說中了晉文公的為人。
見《論語.憲問》。

51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敗的命運。51從上述可知,晉國這些計謀及戰陣的安排對城濮之戰
的勝利影響甚大。52

參、以「德」為敘戰之基石
春秋時代,周代的封建制度逐漸走向崩潰,周王朝王權衰微,
反映在當時諸侯國之間的,便是各國之間永無停歇的征戰殺伐。這
是一個當時天下真正存在的事實,戰爭成為春秋、戰國時代最常上
演於歷史舞台的戲碼。因此,《左傳》對於戰爭事件的記載角度及
其內容,實際上應當含有作者其人的言外之意。
《左傳》與《春秋》的關係,後人皆視《左傳》為一部解釋《春
秋》的書,然而傳與經的內容並不統一,浦衛忠先生(1953-)認
為這是由於《左傳》與《春秋》來自不同的歷史流傳系統,並認為
即使如此,《左傳》作者仍將其所蒐集到的大量典籍傳說形成一個
統一的體系,並經過細緻的抉擇與詮釋,使《左傳》的內容合於《春
,成為解釋《春秋》的傳。53唐人劉知幾(661-721)即謂:
秋》 「蓋
左氏之義有三長,……所有筆削及發凡例,皆得周典,傳孔子教,
故能成不刊之書,著將來之法。」54值得注意的是, 《左傳》作者抉
擇與詮釋史料的成果,其實就是一種新創造的成果,這種成果反應

51
晉、楚交戰過程,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所載。
52
高葆光先生說:「如晉之出兵,本欲救宋,但不引兵南下,直接越鄭攻楚;
卻先攻曹衛,使楚遠道解救。如此楚人戰線拉長。不但遠道兵罷!即兵源糧
食器械的補充也成問題。晉呢,今河北大名一帶,本來就是晉人的勢力範圍,
東出不遠就是衛曹,不啻在近郊決戰,方便極多。尤其是憑空把齊秦捲入漩
渦,給晉人增加不少實力與聲勢。在戰場上又先攻楚人的弱點──陳蔡。像這
樣,晉人那能不收戰場的碩果?」參閱高葆光 撰(1980 年 9 月,3 版)。《左
傳文藝新論》。台中:東海大學研究叢書。頁 89-90。
53
參見浦衛忠 撰(1995 年 4 月,初版)。《春秋三傳綜合研究》。台北:文津
出版社。第一編之第一章〈《左傳》的成書及其與《春秋》的關係〉。
54
《史通.申左》。﹝唐﹞劉知幾 撰,﹝清﹞浦起龍 釋,﹝清﹞蔡焯 舉例舉
要(1973 年 5 月,4 版)。《史通通釋》。台北:世界書局。卷 14,頁 201。

52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出《左傳》作者當時的價值觀、時代思想、文化觀等等,換言之,
完全客觀的歷史記載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當《左傳》作者詮釋
秦、晉韓原之戰與晉、楚城濮之戰的同時,便是一種對於已存在的
歷史事件的再發現。
僖公十五年(前 645)秦、晉韓原之戰,晉惠公的失敗,依照
《左傳》作者的詮釋,其戰敗並非兵不利、戰不善,而是由於失德
所致。《左傳》作者在整個敘述的過程中,刻意凸顯了晉惠公失德
之所在。賈君是太子申生之妃,應是晉惠公的長嫂,而他卻無視於
秦穆公夫人的請託而「烝於賈君」,敗壞倫常;又不接納逃亡在外
的公子們(「不納群公子」);逃亡在外時答應封贈財禮(土地)給
中大夫,卻背棄諾言;許諾以土地賂秦作為報酬,事後卻又食言;
更嚴重的則是面對「秦饑」竟忘恩負義的做出「晉閉之糴」的決定。
《左傳》作者幾乎一項一項的排列出晉惠公敗德的罪狀,並透過狐
突夢見太子(申生)、秦大夫卜徒父的占卜,預示其必敗無疑。相
反的,在秦穆公方面,《左傳》作者卻刻意描述其「行道有福」的
行為,並將之視為致勝關鍵。兩相對照之下,晉敗秦勝彷彿成了理
所必然、順理成章之事。事實上,足以影響戰爭勝負的因素極多,
諸如交戰國雙方的戰略運用、兵力多寡、國力盛衰等等,但是《左
傳》作者似乎不特意著重於此,55晉軍韓簡的一句「(秦)師少於我,
鬥士倍我」,而結果晉軍果真戰敗,這正說明了《左傳》作者不以
為兵力多寡可以絕對左右戰事的結果。
在晉、楚城濮之戰中,晉國子犯所說「師直為壯,曲為老」,
同樣說明了戰爭必須以禮(道德)來指導。與韓原之戰的描述雷同,
《左傳》作者同樣一方面指出楚成王敗德、子玉剛愎無禮的行徑,

55
清代方苞針對秦、晉韓原之戰即指出:「蓋此篇大指在著惠公為人之所棄,
以見文公為天之所啟,故敘惠公愎諫失德甚詳,而戰事甚略,正戰且不宜詳,
若更敘前三戰三敗之地與人,則臃腫而不重繩墨。」見《左傳義法舉要》,
頁 5。

53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卻又在另一面用勤王之義、伐原之信、大蒐示禮等事蹟刻意凸顯晉
文公有德的形象,再以晉文公「聽輿人之誦」、「夢與楚子搏」,暗
示了晉勝的可預期性。
失德、無禮將導致敗戰,何以故?從大體上而言,中國古代的
「禮」起源於祭祀,而祭祀本是氏族時期巫祝的宗教儀式。《說文
「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56王國維先生(1877-1927)
解字注》謂:
解釋說:「禮,人从示从豊。豊,行禮之器,……盛玉以奉神人之
器謂之豐,若豊,推之而奉神之酒醴亦謂之醴,又推之而奉神人之
事通謂之禮。」57意即是說,「禮」之本義乃指祭神之器,而後引
申為祭神的宗教儀式,是祭祀天地鬼神儀式的形式化、規範化表
現。然而春秋以降,傳統的天、帝觀念已然開始鬆動,所謂「皇天
無親,惟德是輔」。58梁漱溟先生(1893-1988)認為中國文化是人
類文化的早熟,孔子崇尚理性,「設為禮樂揖讓以涵養理性」,因
此「以道德代宗教」的現象的產生時代極早,又說:
道德之養成似亦要有箇依傍。這箇依傍,便是「禮」。……
在中國代替宗教者,實是周孔之「禮」。不過其歸趣,則
在使人走上道德之路,恰有別於宗教。……孔子深愛理性,
深信理性。他要啟發眾人的理性;他要實現一箇「生活完
全理性化底社會」。而其道則在禮樂制度。……古時人的
公私生活,政治法律軍事外交,到養生送死之一切,既多
半離不開宗教,所以他首在把古宗教轉化為禮,更把宗教
所未及者,亦無不禮樂化之。59

56
﹝漢﹞許慎 撰,﹝清﹞段玉裁 注(1999 年 9 月,7 版 2 刷)。《說文解字注.
一上示部》。台北:藝文印書館。卷 1,頁 2。
57
王國維 撰(1999 年 6 月,初版 7 刷)。《觀堂集林.釋禮》冊 1。北京:中
華書局。卷 6,頁 290-291。
58
﹝魏﹞王弼 注(1979 年 11 月,台 1 版)。《尚書.蔡仲之命》。台北:台灣
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正編。卷 17,頁 70。
59
梁漱溟 撰(1996 年 11 月,初版 5 刷)。《中國文化要義》。台北:里仁書

54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簡言之,「禮」最初只是祭神活動的儀式,Herbert Fingaretteu
(赫伯特.芬格萊特,1921-)說:「孔子擴展了『禮』這個字的
涵義,禮本來指涉宗教的禮儀,孔子則把『禮』的意義擴大,按照
禮的模式來構想社會本身。」60古代祭祀又是政治的一部分,因此
祭神之禮就被政治化、倫理化了。61如此一來,「禮」就不僅是一
種日常的生活禮儀、禮節,而是慢慢逐漸的被完善,演繹成一套人
們行為的「道德」準則規範。因此,《左傳》既是釋《春秋》微言
大義之作,作者應能體解孔子之深意,故《左傳》之作者意欲表達
的理念似乎是,人不可以「失德」,否則反映在戰爭上將會招致兵
敗的結果。
梁啟超先生(1873-1929)認為史官修史,其目的在於作為後
世活動的資鑑。62《左傳》作者如此肯定「德」對於戰爭活動的影
響,這正意謂著《左傳》作者並非單純的善於言戰而已。63戰爭或
許是解決當時國際社會問題的一種有效手段,尤其是天下滔滔攘攘
的春秋、戰國之世,但是從這兩場著名戰役的記載中,《左傳》作

局。第六章〈以道德代宗教〉,頁 110-112。
60
﹝美﹞Herbert Fingaretteu(赫伯特.芬格萊特)撰,彭國翔、張華 譯(2002
年 9 月,1 版 1 刷)。《孔子:即凡而聖》。江蘇:江蘇人民初版社。頁 75。
61
陳來(1952-)先生說: 「所謂禮的政治化,就是指『禮』由禮樂文明的體系越
來越被理解為、強調為政治的合理性秩序,強調為倫理的原則和規範。」陳
來 撰(2006 年 1 月 10 日,初版) 。
《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春秋時代的宗教、
倫理與社會思想》。台北: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第七章〈禮治〉,頁
250。
62
梁啟超:「歷史的目的,在將過去的真事實予以新意義或新價值,以供現代
人活動之資鑑。」見梁啟超 撰(1988 年,台 8 版)。《中國歷史研究法》。
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第一章〈史之意義及其範圍〉,頁 1。
63
例如清代馬驌(驄禦,1621-1659)說:「左氏敘韓原、城濮、鄢陵、鞌、邲
諸大戰,節次詳明,兵法嫻妙,而文氣亦復鬱勃,故文士良將,皆莫不好之。」
見馬驌 撰(1979 年 10 月,再版)。《左傳事緯》冊 1。台北:廣文書局。
頁 259-260。又,吳闓生(1877-1948)說:「左氏諸大戰,皆精心結譔而為
之,聲勢采色,無不曲盡其妙,古今之至文也。」見吳闓生 撰(1970 年 3
月,台 1 版)。《左傳微》冊 1。台北:台灣中華書局。頁 125。

55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者卻並非僅止於表面的記錄了戰爭的本身而已,王志平(1961-)、
吳敏霞(1960-)二位先生指出:
「軍隊為正義而戰就理直氣壯,為
不義而戰就理曲氣衰。這是《左傳》把戰爭性質和戰爭效果聯繫起
來認識戰爭,深刻把握戰爭問題實質而得出的結論。這一結論具有
十分重要的理論價值,為中國古代軍事理論的主要內容。」64另外,
根據董淑華先生(1965-)的統計與分析,「伐」、「侵」、「襲」
都是用來表示「進攻敵方」的詞語,然而《左傳》在使用這三個詞
語時的頻率卻不盡相同,「伐」是比較正式的戰爭,敲著鐘鼓,大
張旗鼓的進行,而且往往有一定的藉口和程式,因而能夠得到大多
數諸侯的支持,「侵」而和「襲」卻沒有這個特點。《左傳》當中
「伐」頻繁出現,而「侵」、「襲」只是偶爾出現,這種使用上的
差別,反映出春秋人對某種進攻方式的喜愛和接受。通過這三個詞
使用差別的分析,可以透視出春秋人的戰爭觀。65此故,戰爭活動
既然不能從當時的時代環境中根除,則《左傳》作者於描述這些戰
爭的發展及過程當中,是否於字裡行間隱含其弦外之音的意圖,欲
以提供後人作為資鑑之用?或許,「德、義,利之本」的準則才是
《左傳》作者提供後人於面對戰爭時所應有的認識及態度。
「德、義,利之本」這句話就戰爭的層面而言,「利」是國家
(統治者)之所欲的,梁惠王語孟子「何以利吾國」即是反映出如
此的時代氛圍。逐利本身並無可厚非,戰勝即是利,但是利的追求
卻必須奠基在德、義的基礎上,我們檢視《左傳》作者對於韓原之
戰與城濮之戰的描述,正好說明了秦穆公、晉文公之戰勝,乃是其
立於有德有義的一面,因而他們能夠得利,即是擊敗敵國。
「德」是致勝的關鍵,《左傳》作者給予鮮明的的凸顯。但是

64
見王志平、吳敏霞 撰(1997 年)。〈論《左傳》在中國軍事學術史上的地位〉。
刊載於《中國史研究》。第 1 期,頁 37。
65
董淑華 撰(2006年4月)。〈從《左傳》「伐」、「侵」、「襲」的使用透
視春秋人的戰爭觀〉。刊載於《遼寧工學院學報》。第8卷,第2期,頁37。

56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看似有德,然而卻失利於戰場的例子,《左傳》之中亦有記載,發
生在僖公二十二年(前 638)的宋、楚泓水之戰即是一顯例。宋襄
公在泓水北岸與楚軍(成王)交戰而敗,宋襄公在戰場上「不重傷」 、
「不禽二毛」、
「不以阻礙」 、「不鼓不成列」的堅持,看似有德卻戰
敗,雖然或有對宋襄公此舉給予肯定評價者,66但是就戰爭本身而
言,如此的評價卻顯示出其人不通達現實情況的愚昧。所謂「以正
治國,以奇用兵」,67「奇」是戰術謀略的運用,是權宜的臨機應變,
所謂「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 ,68畢竟求勝是發動戰爭的目的,
因此詐謀奇計在戰場上出現似乎是必然的,它與「以正治國」之間
並不相悖,然而於兩軍對陣之際,宋襄公卻接連兩次拒納司馬對該
戰戰局的建議,導致原本有利宋軍的局勢,竟讓克敵致勝的機會拱
手讓人。子魚所說的: 「君(案:宋襄公)未知戰」 ,恐怕才是宋襄
公傷股敗戰之因。69
就泓水之戰而言,臨陣時的宋襄公是有德的,但何以有德卻戰
敗,這是否違背了《左傳》作者在韓原之戰、城濮之戰所楬櫫的有
德者勝的價值判斷根據?事實上,「兵者,詭道也」,拙文於述晉、
楚城濮之戰時,即提到過晉文公固然因有德而勝,但不可否認的是
兩軍交戰時,晉國戰前的謀劃及佈陣的精巧,諸如設計使秦、齊二
國加入戰局,離間曹、衛與楚國的關係,上軍主帥狐毛詐敗而逃等

66
例如,《公羊傳.僖公二十二年》記載:「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
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亦不過此也。」何休注云:「《軍
法》以鼓戰,以金止。不鼓不戰。不成列未成陳也,君子不戰未成陳之師。」
﹝漢﹞何休 撰(1979年11月,台1版)。《春秋公羊經傳解詁》。台北:台
灣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正編。卷5,頁43。以「宋襄公」為「君子」,對宋
襄公的讚揚至為明顯。
67
蔣錫昌 撰(1980 年 4 月,初版)。《老子校詁》。台北:東昇出版社。57
章,頁 348。
68
《韓非子.難一》。﹝清﹞王先慎 撰(1983 年 6 月,3 版)。《韓非子集解》。
台北:藝文印書館。卷 15,頁 544。
69
宋、楚泓水之戰見《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記載。

57
朝陽人文社會學刊 第六卷第二期

等,亦是致勝的原因。但是《左傳》作者為了證明「德、義,利之
本」,因而選擇了對晉軍(晉文公)詭譎的戰略、計謀保持毫無微
辭的沉默。換言之,分析晉國一戰功成的城濮之戰,實際上是晉文
公的有德及晉軍面對戰事時運籌帷幄、估量審計得宜所致的,只不
過《左傳》作者一方面刻意放大、強調「一戰而霸,文之教」,另
一方面又不去批判晉軍(晉文公)詭譎的一面。
反觀泓水之戰,宋襄公在臨陣時固執愚蠢,缺乏審時度勢之
智,又拒納正確的建議,就戰事運籌帷幄、估量審計而言是失敗的,
白壽彝先生(1909-)說:「宋襄公的霸業,由於他泥守『古道』,
實行蠢豬式的仁義道德,失去良機而致敗,成了一個歷史上的笑
柄。」70何況宋襄公並非真正有德者,他妄圖成就霸業,例如會盟
曹南(僖公十九年宋人圍曹)而後討曹之不服,又拘捕滕宣公(僖
公十九宋人執滕宣公) ,並讓邾文公拘捕鄫子,殺之祭次睢之社(僖
公十九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等等,欲藉此威懾東方諸
侯小國,而使之歸附自己,以逐步遂其稱霸之野心。子魚「將以求
霸,不亦難乎?得死為幸」(僖公十九年)之言,正指出宋襄公不
但失德,亦將不成霸業;而「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
敗」(僖公二十一年)的批評,更揭露了在尚力求勝的戰場上,宋
襄公的不自量力實不足以爭霸。因此,宋襄公泓水之敗,正是既失
德,又不諳戰場利害,無德無力而爭盟,則不過是自取敗亡之徒罷
了。

肆、結語
綜合拙文所論,可以初步得到幾項看法,茲列舉如下:

70
白壽彝 撰(1994年6月,1版1刷)。《中國通史》冊3。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第四章〈春秋時期〉,頁372。

58
論《左傳》之敘戰觀點──以韓原之戰、城濮之戰為例 白崢勇

其一:以《左傳》所記載的秦、晉韓原之戰與晉、楚城濮之
戰為例,我們可以發現《左傳》作者皆採取從「德」的角度去詮釋
秦穆公、晉文公在戰事方面的勝利,揭示出「行道有福」 、
「師直壯
而曲老」的理念,卻似乎有意迴避晉文公詭譎的一面。
其二:雖然《左傳》作者從歷史事件的記載中堅持了「德、
義,利之本」的信念,但這只是對於既發生的歷史事件的刻意道德
化詮釋。事實上,道德之外的其他因素亦同樣足以影響戰事的成
敗。楚成王、子玉及宋襄公之敗,前者誤蹈晉師於詭詐之計,後者
「不知戰」 、不諳戰陣之奇。簡言之,「德」固然是出師正當性及致
勝的依據,然而一旦臨陣,「以奇用兵」與「德」之間並不衝突,
只不過《左傳》作者刻意強調「德」的重要性而已。
其三: 《左傳》作者透過歷史事件(戰爭事件)的詮釋,從功
利角度71(戰勝與否)楬櫫「德」的重要性,從戰爭的發生證明「德」
的重要性(有德者戰勝),戰爭於是具有正面教材的功能,以供後
人資鑑之用。因此,若就此二場戰役的內容加以分析,則《左傳》
實具備儒家重德思想色彩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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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左氏是箇猾頭熟事、趨炎附勢的人。」換句話說,朱子批評《左傳》作者
不論事之是非,而是以事之成敗的功利角度為著重點。見﹝宋﹞朱熹 撰(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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