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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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听说了么?上海沦陷了,金陵估计也不保了!”
“乱说什么,总统府还没消息呢!你急什么?”
“这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上课,上课,上什么课啊!!!”
“嘭!嘭!”国文老师兼班主任金俊绵用力的用教案拍了两下讲台,下面的窃窃私语停了下来,一双双年轻的眼睛
望着他,他清了清嗓子,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舒了一口气,提声说道:“大家想必都知道,上海沦陷了,淞沪战场也逐步失利。”看了一眼带了一年的学生们,
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是军官储备学校,实话说也应该受到国际红十字会保护,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学校还是
决定跟随大部队一起迁往重庆,今天来是给大家上最后一课的。我们班也有很多国际学生,大家可以联系自己国
家的使馆,联系不到的,可以考虑自行去往西南后方。”
“为什么一味的要走?!就不能留在金陵和金陵共存亡么!”
叹了口气,金俊绵继续说道“不是不想让你们上战场,只是,我们暂时还没这个资格。在战火面前,需要重新定
位生命的意义,大家认真地思考一下,活下来的价值。或许,我们要经历更多的生离和死别,有时候活着,比死
亡更难。”
全班三十四个男生,几乎没有人说话了。金钟仁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人瘦削的背,他挺得笔直,坐得端正。中山
装的领子里露出一点点脖颈,他的脖颈纤细又白净,好像一掐就会断掉一样。钟仁舔了舔嘴唇,真想试试。
“今天算是最后一课了,也挺舍不得大家的,毕竟在一起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是不短的,今天别过了,不知
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我今天喊了嘉怡照相馆的师傅来,给我们照一张相片,也算是给我们金陵陆军军官学
院二年级学生给一个毕业的照片。我还是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说完露出了平时惯常的笑容。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金俊绵去开门,正好是嘉怡照相馆的人带着设备来了,商定了下就以学校的钟楼做景比
较好,于是他催促着他的学生们下楼拍照,学生们自行排好队伍,默默无声的走到钟楼下的广场,金俊绵指挥着
高个的站后面,矮一点的站在前面,我们班的孩子长得都真好啊,金俊绵无不自豪的想着。
金钟仁默默的看着度庆洙站定了,站到他的背后,将手搭到他的肩上,朝着镜头带着生疏的笑。
感觉到身上有人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回头一看,是金钟仁。
睁大了眼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时候镁光灯闪了,留在照相版上的度庆洙依然是一脸惊恐样。
他们隔得很近,似乎太近,两张年轻的脸都快贴在一起了,挤在拥挤的照片里,倒也不显得突兀。看不见的地方,
度庆洙把手紧紧的拽着金钟仁的衣角,这几乎是这一年他们在平静的时候他们最近的距离。

“喂,你打算怎么办啊钟仁?”吴世勋来找他的时候,金钟仁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我不知道啊,家里面事先已经搬去香港了,我们这业的课还没结,我就没跟着走。”
“你能不能想想事情啊?!”吴世勋比他和度庆洙还小,但是念起钟仁来,也是毫不留情的。“庆洙哥你呢?”
“前两天家里面还没有走的意思,委员长那边没有消息,如果真是照今天这种情况的话,估计也是要走的,至于去
哪没说,北方已经被占了,估计是往南方走吧。”迟疑了一下才说“如果今天这样,我估计他们已经启程了把,
大哥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
“就不管你了么?!”吴世勋叫嚷得大声,出校门的路上的人稀稀拉拉,不少往他这边望过来。
“又不是自己没腿。”度庆洙笑笑。
啧,又是这种谦卑的笑容!金钟仁无不愤恨的想。他最讨厌的就是看到度庆洙露出这种将自己放在很低位置上的
笑容。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来,说实话那真算不上一场良好的碰面。

“我叫金钟仁,今年 16,今后请多多关照。”
“我叫度庆洙,今年 17,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在金钟仁对面介绍自己的男孩有着很大的眼睛和比下唇还厚的上嘴唇,理着极短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
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打量四周,露出小心翼翼的姿态。是挺清秀的样子,但是丢到人群中就认不出来了。
度庆洙和金钟仁一样,是李朝流亡王朝贵族的后代,他们两却没什么交集,顺便提一句金钟仁自小一起长大的玩
伴吴世勋也在这个学校的隔壁班上学,可能是同样的背景,他们被安排到了同班的一间寝室。说实话金钟仁有点
瞧不起度庆洙他们家的,准确来说他们度家算不上贵族,只能算是贵族的包衣,也就是高等家仆什么的,比起他
们这种血统纯正的大世家来说,他们也不过只是仆人而已。
两个人自我介绍完了以后,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一时间尴尬无话,还是度庆洙看着着装精良的金钟仁以及他身
后的三口巨大的藤木箱子,先开口的问要不要帮忙收拾一下,金钟仁笑笑说请随意。于是度庆洙自然而然的打开
了他放杂物的那个藤木箱子,翻出床罩被单枕巾给他在靠窗的那边的床上铺上,拿了他的洗漱用品放在洗漱台上,
又把衣柜打开全部铺好了旧报纸,把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挂回了柜子里。见他的衣架少了,又从自己的柜子里取
了三四个衣架下来给他挂上。金钟仁抱着手靠在立柜上看他做这些事情,斜睨着眼睛打量着,不知怎么就有点看
不起他。
切无趣又麻烦的室友,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太无聊了啊。
“捏,你要不要做这么多啊?”少年皱着眉问。
“没,没什么啊,只是顺手而已。”明显的,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切,算了。”金钟仁倒腾了一下,还是去找吴世勋算了。“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住了。你不用等我锁门。钥匙明天
配了给我一付就好。”说着就要转背出门。
“等一下,老师不是说了不能擅自夜不归宿么?!”他放低了一点点声音“这样发现了会受罚的。”
钟仁听完这话,上前两步,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少年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他低着头,脸色阴了一半把
度庆洙堵在墙壁和立柜之间,压低了声音说道:“难道你会去告密?如果你不告诉老师谁知道?”顿了顿,还是
皱着眉毛对上了他望着自己的眼睛“还有,我不喜欢其他人多管闲事。一点,都不喜欢。”
说完话他摔门走了,门震得震天响。出了门,才想起钱夹什么的都放在屋内,压根没地方可去,无奈的敲了吴世
勋寝室的门,毫不犹豫的去蹭了床。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刚刚认识的室友,撇了撇嘴角,哪来那么好脾气的人。

“喂,喂你在想什么啊金钟仁!”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吴世勋最讨厌金钟仁这种说一半走神的了!
“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投奔我大哥家。”咬着手指说道
“金老师那边?”
“恩,他说要去上海。”
“哦,那好——”度庆洙声音低了下去转头又问“世勋你呢?!”
“我?爸爸说全家去南洋避一避,星岛啊!可是有着白海滩好喝的椰子汁还有美女可以看的地方啊!”世勋走快了
几步,打开手,一脸惬意的说道。
“看来我们就要分别了啊。”
“战争又不会很久,说不定就是提前过个寒假而已!”吴世勋笑着说道,“今日我妈喊了人过来让我回家一趟,就
不跟你们一起了啊!我先走一步。”说着就跳着走了。他背着斜挎包往前小跑几步,再回头看了看,摆了摆手。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留在剩下的两个人眼中关于吴世勋眯着眼笑的最后一幕。

突然间防空警报大响,这时候这个喜欢安静的城市还适应不了这种刺耳的声音。
而在警报响起的那一刻,一颗迫击弹就从天而落,落在他们不远处的花坛上,飞出来的砖石裹在硝烟里,袭击了
放学时候拥挤的校门,金钟仁眼睁睁的看着吴世勋被一块肥皂大的碎砖击中了脑袋,直挺挺的倒下去。黑色的校
帽里渗出暗色的血来。
“世勋————————————————!!!!!!!!”

第二章
他箭步要往那边冲,却发现自己被人死死的拦住,回头一看是度庆洙。他显得焦躁又愤怒,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
说:“世勋没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说着就冲了过去,其实也不远,却因生死而疏离了界限。
“金钟仁!小心!” 刚刚把人给扶起来,就看到度庆洙直接一个人铺到他们身上,第二批炮弹如同落雨一般落下
来,度庆洙护住了吴世勋的头,仨人紧紧的贴着地面卧倒,他能感受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生命正随着血液往
外流着。他按照书上所学的,用帽子紧紧的按压着伤口,一边低声跟金钟仁说,你等下把人背起来,我们去防空
洞。
“不行!必须去医院!”
“医院太远了!不知道路上还会出什么事情!”
“我背着跑过去,你在旁边看着就好!”金钟仁抬头看了看天,一小队轰炸机在他们头上排成雁形,带着胜利者的
姿态高高的盘旋着。 真想跳上飞机把这几台肉鸡轰下来!在刺耳的警戒声中,又是一批榴弹丢了下来,金钟仁一
翻身,将整个身体挡在了两个人身上。这么小一只,还要来保护别人,别开玩笑了。
国军的飞行舰队姗姗来迟,趁着这空挡,金钟仁迅速爬起身来,度庆洙将吴世勋放到金钟仁身上,抿了抿嘴巴,
迟疑的说了一句,走吧。
金钟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他们学校最近的医院是一个美国人开的诊所,楼上挂了硕大的红十字,日本军不太敢动洋人的一个机构,他们也
好找。顺着一排骑楼过去,一路上不断有人被击中,整个街道上都是乌烟瘴气的,店铺的牌坊不时的砸下来,路
上的行人雍雍涨涨都往能进人的地方躲,有的店子手脚快,直接关了门,没来得及关门的就被挤得门把手都挤掉。
金钟仁和度庆洙背着吴世勋在街上狂奔,耳畔的轰鸣声和警报声没停,他们却只剩下脚上的动作。重复机械的运
动着。
“小心!” 一颗炮弹下来把他们面前的骑楼给炸塌了,顶板摇摇晃晃的挂在天花板上,金钟仁直直的刹住脚步,
背着吴世勋往后退了两步,咬咬牙冲了过去,转过头来,看见度庆洙还站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吼道,滚过来!
度庆洙看了他一眼,也学他一样后退了两步加速跑过来,在穿过顶板的那一刻,顶板在他身后掉落,落在地上扬
起一地粉屑,金钟仁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他不知道要喊什么,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人紧捏着一样,那口气
都呼不出来,他不敢想象刚刚那块顶板如果是砸到了度庆洙的脑袋上,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恍惚间他想起了认识
这么久,他都是在对自己低眉顺眼的笑。
看他穿越层层粉灰冒冒失失的跑到自己面前,一颗心才被放下。
他恶狠狠的说“耽误多少时间!”
“对不起”听到他低声下气的说,金钟仁紧了紧身上温热的身体,继续拔足狂奔。他不敢再出什么差错。
度庆洙随着金钟仁往前跑,看着前面背着吴世勋的背影他就觉得一颗心是安下来的。身后的火烧起了一排骑楼,
硝烟弥漫在整个狭窄的空间里,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清后面的,伴随着呛鼻的浓烟还有逐渐升高的灼热的温
度。像是要把人精神力榨干一样的温度,让他的脚步慢慢的慢了下来。没办法,金钟仁是学校五项全能的冠军,
两届校运会 3000 米的冠军,他,若不是为了参谋科也不会来读军官学校,体能一直是班上最弱的一个,却一直一
直吊着,没有被刷下来过,不得不说是金钟仁一直拉扯着。
就像是现在这样,金钟仁看都不用看背后就能感受到后面那个人逐渐不稳了的气息和越来越慢的抬腿,他抽出一
只手,准确的抓住背后那人的胳膊,发猛力一拉,度庆洙被他拉的一踉跄,差点跪在玻璃渣子上,又被他带了起
来,头也不回的拉着猛跑。

记得那年的校运会也是这样,刚刚下过雨,金陵的天总是闷着闷着的,刚刚铺过的煤砟子跑道上总是有着深一滩
浅一滩的水渍。度庆洙是极其不想来参加校运会的,一来他体育并不好,二来也是到这人挤人的地方一不小心就
被溅得全身都是脏水弄得脏兮兮的。如果不是班里还少了一个一万米的名额,而班上但凡有什么需要人替补的就
找着了他,一直是因为他好脾气好说话。金钟仁看他拿到报名表的时候,斜睨了一眼,然后说了句,不怕死在跑
道上啊。他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会跑完的。然后就听见金钟仁一声冷哼,他转过
身去的时候,那小子已经躺在床上背着身子朝着他了。
他嘟着嘴放空的望着前方,身上挂着自己的铭牌,连朴灿烈的加油声都没听到。这个比他大一届的学长因为同是
学校棋艺社的成员的原因而熟识,他却执念的一直认为这样的人不应该来念陆军军官学校。
“他应该去念郁公的戏剧学院学话剧表演的。”吃着饭的时候度庆洙一本正经的跟吴世勋说,换来后者一个悠扬的
白眼“庆洙哥什么时候你嘴也这么毒了?”
“啊,没有啊,我真这么觉得啊!”度庆洙忙辩解道。
一时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度庆洙哨响了都没反应过来,见一大堆人已经挤挤嚷嚷朝前跑了,才慢半拍的反应过
来跟了过去。跑的过程一如既往的艰辛,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背后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超过去,他不太
喜欢被人超过的感觉,就发力着跑,而自己的脚程又不够,跑到后面感觉风从自己的肺里面灌进来,身体里面有
一个地方一直在突突的痛着,两只脚不知道在做什么,慢慢的如同绑了铅一般,越来越重重到抬不起来只能认命
的开始走。
金钟仁已经差不多超了他一圈了,看他一人和另外两三人一起组成第一梯队,长手长脚的跑在对面的跑道上,然
后慢慢的逼近自己,在超过自己的时候,又看到了金钟仁那种斜睨过来的眼神,他慌忙调整表情给了个略显真诚
的笑容,那人立马把眼神给移开,然后继续向前前进。就这样走半圈再跑两步的速度,眼见着金钟仁他们快要把
正场都跑完了,他突然就升起一种紧张感,慌忙跟随着他的速度往前跑着,眼见着他越过了一直以来的第一名,
在最后一段冲刺阶段开始最后的发力,度庆洙不知道哪里的力气,跟着他的速度也越跑越快,实际距离越来越近,
却见他撞线的那一刻木然的停了下来,有种莫大的自豪感包围了他。
看,全校一万米跑第一的那个是我的室友呢。
然后才是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有跑完磨磨蹭蹭的往前跑了几步,却看到那人在放松以后,往自己的方向慢慢的跑过
来,然后摆出一副胜利以后明显不应该有的臭脸,说:“跑完它。”度庆洙认命的又开始提腿跑,突然金钟仁反
过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带着他一路往前跑,就这么别扭的跑完了全程,他过线的时候一个趔趄就摔在了煤
砟子的跑道上,却被金钟仁一脸烦躁的拉了起来,带着他慢慢往前走,然后说你不知道刚刚跑完坐下心脏会受不
了么?!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来逞什么强。
背后没什么声音,他转过身来却看到度庆洙忙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好半晌才展开了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然后对他
说,谢谢。小小的身体还颤抖的鞠了个躬。金钟仁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知怎么火气越发大了,甩了他的手大步的
向前走着,边走边说我是不想自己丢人。
他听也听到了,还是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金钟仁紧紧的抓着后面那个人的手,他不敢松开,拖着他一路在彻底慌乱了的街道上跑着,避开一群又一群毫无
方向的人群,他们的目标很明显。硝烟随着他呼吸灌入肺中,他想咳嗽,却不敢颠到背上的吴世勋。他眯着眼睛
认路,在这里要像右拐,然后往左,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如此清楚地记得路程。战争爆发得太突然,此刻他只
能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头上的飞机依然在盘旋着,他突然感谢起这一副年轻的好身躯,能够负荷如此高
强度的运动,才不像后面那个拖油瓶。
他明显的听到了那个人已经彻底乱掉了的呼吸,叹了一口气,抓着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两次,
度庆洙似乎是明白了他的用意,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开始平复自己的呼吸。确实比刚才那样哮喘着要好很多。他们
两迈着相同的步子一刻不停的往前跑着,已经没有时间讲话了,能明白最好,不能明白,也就只能那样。
耳边除了警报声和轰鸣声以外小孩的嚎啕声,受伤时候的惊呼声,惨叫声慢慢的漫过了整个脑袋,他们向前跑着
跑着,一路不停的跑着。和时间竞赛着。
背上的吴世勋似乎被颠醒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度庆洙将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背,大声的吼着,世勋你醒醒,别
睡过去!醒醒!!
世勋像是听到了一般,听着庆洙的话,嘟囔着,痛,庆洙哥我好痛。
庆洙带着哭腔的吼着,世勋不怕,庆洙哥和钟仁哥在这,不怕啊!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金钟仁你他妈的给我跑
快点!
金钟仁不做一声,咬咬牙,将吴世勋颠了颠,加速了脚程,他知道身后的人跟不上,却宁愿一路踉跄也不愿松开
手。在这乱世,怕就怕松开手就再也找不到人。
世勋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一直吊着睁开着眼睛,庆洙不时的拍拍他,他除了念叨了痛,也没别的话说。好
不容易总是到了医院,医院已经没有人手来接人了。钟仁和庆洙帮忙着将人送进急诊科,负责的鹿医生看到他们
来了草草的洗了下手,就把人安置在自己的办公室内。
细细的翻看了一下,为难的丢下一句:“这要手术,虽然送来及时,但是我们这已经腾不出人手了。”
“鹿医生,拜托你救救我们世勋!”度庆洙喘着气鞠下九十度躬说,扯了扯金钟仁的裤腿,那人也把一向高傲的身
段放低了,沉着声音说:“鹿医生,拜托了!”
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还那么年轻,估计还不满十八吧,一直皱着眉头喊着疼,鹿晗觉得心里被击中了一下,
还只是个孩子啊。
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喊了护士进来,将人抬上担架床等着手术室里的人一推出来就立马推进去,走之前对他们
说,不能保证生死,然后他突然笑了一下,鹿医生的笑容好像能融化冰雪一般,立即扫掉了一屋子的阴霾,他说,
这时候,谁能保证谁的生死呢?
度庆洙和金钟仁呆呆的站在手术室前,对未来不发一言。

第三章
“得赶快通知他哥。”在一边愁死个人的度庆洙转着圈说道。
“吴亦凡?”金钟仁坐在铁皮凳上抬头看他,双手交叉抵着下巴,“我可不想跟他打交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耍什么性子啊。”一急起来,度庆洙倒是忘了平时谦卑的态度,总算拿出点哥哥样子。低头
看着金钟仁。
金钟仁也看他。
最后还是度庆洙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去。现在外面轰炸停了,你赶快想办法脱身,然后出城。
这金陵应该是呆不下去了。”
说着就准备出门找人,却被金钟仁拦下,扯着他的衣角说,“你怎么办?”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啊。”度庆洙烦躁的抓脑袋,他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出现的。
“你去找吴亦凡来,然后帮我回家收拾东西我们一起走怎么样?”
你是何苦要一直抓着我呢金大少爷。这句问语被度庆洙放在心上,没敢问出来。他无奈的只能用更加婉转的形式
表达:“可是我的东西都在家啊。”
“那不重要!”金钟仁望着他,说这句话时,声音略提高了些,看上去就像是在威胁。
“那是这样好不好?我先去联系世勋他哥,然后趁着这个空挡我回家一趟,然后我回医院,反正医院离我家又不远,
拿好东西了我们再回你家看看你家那边情况怎样从你家那边走西门出城走扬子江去上海你看怎么样?”
他迟疑了一下,近乎黑色的瞳孔里只印出他一人的身影来。最终还是放手点头。
“那你等我来,我很快就回来。”走出了两步,又回头看看那个一个人坐在那的身影,怎么从这看起来这么孤单呢,
金钟仁你从来不会这么小孩子气的。你从来都是强大的给予人保护的对象,为什么你现在,会这般孩子气呢?
他又露出了那种对着度庆洙的时候才会有的不耐烦的表情。

金钟仁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自他看到了吴亦凡从医院门口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敲在他的心尖口上,这
是他曾经倾心崇拜的人,他的学识,他的谈吐,他的见识,还有他的风度,在原本金钟仁的心中,吴亦凡就如同
精神导师一般,指引以及规划着他的人生。他有着金钟仁所不具有但是希望有的强大气场,以及羡慕都羡慕不来
的如刀斧精雕细琢般惊为天人的容貌,优越的身世还有曾经留学英法两国的经历都让他成为金陵上流交际圈里执
牛耳的人物。
金钟仁在年少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像吴亦凡一样从国内学校毕业然后出洋留学,回来以后凭借自己父辈在政府的职
权自己筹资或者找灿烈他们几个融资做实业,最好还能像他一样投资一下新兴的电影业。
但是拗不过父亲强硬的态度,他们家到华三十年,好不容易刚刚站稳脚跟,投靠对了人,急需要把自己的势力盘
虬进军队里,因此在大儿子毕业之后,在任职的同时,又去兼了陆军军官学院的讲师,老爷子精打细算,也算是
懂得前清培养门生这一历来有的传统。
金钟仁老不愿意的进了陆军军官学院,从来没把自己当个正统军人搞过,反正这学校多得是被安插进来的各类公
子哥,不差他这一个。可是最开始因为他哥的原因,当然还有吴亦凡在旁说自己也是陆军军官学院出来的,不能
丢他的脸。第一学年的基础课金钟仁还是学的极好的,具体这好在哪没实战过也没办法说有多好,确实他的理论
差了点,西方军事概论,武器识别这些纯理论课往往都是踩着线过的,但是在格斗这些不太拉得开成绩的实践课
上,他每每都可以以第一的成绩通过,而平时也没见他多练什么的,因此每次有人提起六班的金钟仁往往都是说,
那个有天赋的小子啊。
只有度庆洙知道,这表面上装的毫不在意的小子,实际上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练了多少,他在寝室练习的时候会
喊上度庆洙做陪练,一个动作卡到位置了不算,还要看自己怎么做舒服,他愿意用脑子去琢磨,因此看上去他的
动作大开大合的厉害,但是却是制敌良术,有一次做一个刀背摔,度庆洙是拿着武器的,老师教的是先用脚踢开
武器再近身制服,他那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硬是先近身了,趁着人分神的情况下,调转刀头从自己胁下刺入
直接刺到度庆洙的小腹处停下来。
他被他制住不能动弹,伸长了脖子低声问:“你在发什么疯啊?!”
“哈哈,这招是不是很有用。”他扭头,度庆洙一下子不适应这种距离,太近了,他的鼻息都打在了他的唇上。忙
向后撤了点。金钟仁舔了舔唇一手别扭的箍住他的脖子迫着他看他。“哪天啊,我以后不想活了,就用这个法子
跟最恨的人同归于尽,我反正活不成了,临死拉着那人垫背,也不让那人在人世快活,是不是很好?!”
度庆洙认命的点点头,催促着他放手。
却没想到金钟仁突然把如铁爪一般箍着他的手松开了点,在他脖子上轻轻摸了摸,说:“你脖子还长挺细的啊,
度庆洙我总算是找到一个你的优点了!”
度庆洙愣着神,金钟仁却放手了,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练习,度庆洙摸摸脖子,只觉得心有余悸。

金钟仁是有努力过的,直到他有一次在家撞到了吴亦凡和他哥在、在……在鬼……混,对没错是鬼混这个词。金
钟仁当时觉得天都翻了。半杯咖啡直愣愣的倒到脚上,先觉得凉了才觉得烫。
就好像自己亲手把喜欢的东西给打碎了的感觉,肿着脚的金钟仁站在门口看着吴亦凡慢条斯理的打领带,自己的
哥哥背对着他不愿意起来,金钟仁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变、态!
变态!
他们这些个光怪陆离的圈子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在他心中,这事情一直都是苟且之事,是低等下作的,是不应
该出现在自己的世界的,但是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最为尊敬的人这样,换做任意一个人都接受不过来,何况是一向
偏执的金钟仁。他差点拿枪直接蹦了吴亦凡,好吧还有金俊绵。
“阿仁,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他充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近乎咆哮“吴亦凡我以后不想看到你在我家里出现!最好也别在我面前
出现!”
“好吧,阿仁我尊重你的想法,先告辞,我会努力满足你的要求。当然这只是因为你是作为我熟识的一方亲友,并
不代表你在我和你哥的感情中有什么立场,我希望你能将两者分开。”吴亦凡这番话说得金钟仁回不上一句,不
得不承认,在吴亦凡面前,金钟仁还是太嫩了点。
“还有,别为难你哥。”出门带上帽子的时候,还不忘了嘱咐一句。
这彻底惹毛了金钟仁。
小狮子一样的人,此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般。他将门重重的一板,算是彻底与金俊绵还有吴亦凡划清界限。

“阿仁,世勋呢?!”吴家大少来的时候,脸上有着平日里鲜少出现的焦躁。金钟仁抵了抵下巴,指着还紧紧闭着
的手术室的门,吴亦凡当即跑到门边看,除了模糊的医生走动的身影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自制力极好,几乎是转眼间就将自己的情绪压下,依然带着礼貌而程序的声音问金钟仁:“什么时候手术才结
束呢。”
金钟仁斜睨了他一眼,然后说:“不知道,医生出来才晓得消息。”
“好的,谢谢。”然后他就坐到他身边开始等待。他举止是一向带着大家气派的,就这样坐着等也不见一丝疲态。
估摸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紧闭的门总算是打开了,先出来的是那个长的很是好看的鹿医生,他那双眼睛太好认
了。
“世勋他怎么样?!”
“世勋?你说这位病人么?刚刚做过了手术,镶嵌在脑部的碎渣取出来了,虽然送来的及时,但是他有一块碎屑进
颅太深,我们现在的条件是做不了开颅手术的,因此恢复有障碍的,不知道能不能百分之百恢复呢。”
“医生你的意思是?!”
“恩……”他似乎在想措辞“这位病人有可能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是继续睡着的意思么?!”金钟仁小心翼翼的问。
“准确来说是还一直睡着。直到他应该醒来的那一天。”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医生您了。”吴亦凡走过来,深深的给鹿医生鞠了一躬,
“不敢当不敢当,救死扶伤是我们应该做的嘛。”鹿晗笑了一下。
“这里是沪生银行的支票,可随签的,请鹿医生收下吧,挂号费用和药物费用我会找人去付好的。”说着就掏出一
张支票来签了字。金钟仁望着他这派大佬气派,又是厌恶又是欣羡。鹿晗笑了笑,不动神色的收了放进白色大褂
的右边口袋。
“我们家打算今日走水道去上海,钟仁你有什么打算没?”
“我哥估计现在已经动身了,我是无所谓,也是打算去上海的。”
“那我家的船正好可以捎你一程。”
“再看吧,我还在等人。”金钟仁不耐烦的说到。他不过想的是不想欠吴亦凡的人情罢了。
“医生,我家世勋有办法跟着一起走?”
鹿晗咬了咬唇,显然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恐怕不能够也,他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能醒来,也绝对是动不了了,
还不如放在我们医院养着。反正我们是洋人开的医院,日本人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吴凡深深的看了一眼说道:“那好的,麻烦鹿医生了,这段时间我们不在,就麻烦您照顾我们世勋了。他的治疗
费用我会定期汇或者差人送过来的。麻烦您了鹿医生。”
“不麻烦不麻烦,吴老板不要跟我客气。还有喊我鹿晗就好”鹿晗的眼睛已经快要笑得弯起来了。金钟仁看着,也
是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也说不得什么。
“阿仁啊,你还是跟着我家晚点走得商船一起走吧,到时候你到宴清码头来,大概是七点钟的样子,今晚听说要封
港走晚了就来不及了。你到时候自己到了就上船啊,船号是 W334,我还有事情,忙完再过来看世勋。”
“你不走?!”
“走能走到哪去呢?与其去别的地方当没根的浮萍,还不如在金陵呆着,起码还算是地头蛇一枚。更何况我的身份
日本军要动也是需要先看看的。”
金钟仁无言的看着他,最后只能感叹一声,只有有了权势,才能在这种社会里真正的生存下来。

第四章
“白白,你看是沪生的支票也!”鹿晗从右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对着钨丝灯照了照,印在纸上的铜版花反射出好看
的纹路。
“能取多少钱啊?!”被喊叫白白的那个男医生头都没抬的在洗手。他拿着皂荚膏反复的一遍一遍的搓着手,恨不
得把皮都洗掉一层。
鹿晗凑近他,装作神秘的说道“是没有取款界限的哦!”
“什么?!”湿着一双手,就抢过鹿晗手上的支票放到灯光下细细看。
“是一个大老板给的,让我们在这边照顾他那个弟弟还是什么的,白白你说我们明天去沪生取多少比价好啊?”
微微眯了眯眼睛,卞白贤开口说:“鹿哥我看啊,这世道乱的很,物价也变得快,我上周去买风扇还只四十五大
洋呢,这两天我路过惠曼就已经看到橱窗里的牌子上挂着六十五大洋了,兑现钱什么的不太值,还是去兑点黄金
来的保险。你看怎么样?”
鹿晗一拍脑袋,“也是哦!”顺手取回那张支票单子,还在卞白贤脑袋上拍了一下“还是我们白白聪明。”
“我只是比较想事情而已!”
“想事情有洁癖会去学医学,还学外科啊……”
“我那是睡过头,课都挑完了好么!这是个失误!失误!”卞白贤每次提到这个都要各种暴躁一番。
鹿晗和卞白贤是中央大学医学院的同学,大二选专业的时候这对室友一个因为迟到被迫选了外科,一个资料填错
被调剂到内科,若问起他们之前的所想的方向,一个眯着眼睛笑着说是牙科,一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会告诉你他
想当儿科医生的。最后也只能算了。在圣安娜医院实习了半年后,顺利的签入这所由美国人创办的医院。开始他
们漫长的医院打拼生涯。
他两都不是金陵本地人,因为同一个寝室的原因而成为好友,又一起留医院什么的,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相依为
命的二人,因此钱财什么的事情上也是有钱大家一起赚,一起花。
不得不说虽然鹿晗比卞白贤大了两岁,可是在平时还是白贤想事情比较多,那时候因为资费不够了,因此鹿晗打
算毕业以后回乡,而白贤游说了他一晚上,告诉他这世道正乱着,日本人到处都打得去了,除非是躲到深山老林
去,他们还不至于。还不如留在金陵,一来是首都,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地方大,门道什么的都还
可以想想。二来呢,这里有不少洋人办的医院,日本人是不敢动的,因此他们只要能找到一个好点的洋人医院呆
着,日子就过得下去。卞白贤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钱来先给他俩垫了房租,又接济了鹿晗好一段时间,等
到第一个月工资下来,鹿晗说都没说的就把五分之四都给了白贤。
白贤也是觉得鹿晗爽利,够义气,二人就这么在金陵打拼着说不定还真能混出点名堂来。
当然这时候的二人都没有预见到战争会这么快的烧到自己的脚边。很多东西都只是想想而已。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度庆洙一回来就被这一句劈头盖脸的问了。
他把提着的藤木箱子往后藏了藏,抿了一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开口了又是一句“对不起。”
“吴老师呢?”
“走了。”
“世勋怎么办?!”
“医生做了手术了,但是就是暂时醒不了,吴亦凡反正用钱吊着他的命了,说是把他放在这家医院养着。”金钟仁
挑了点重点讲,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他有的是钱。”
“好吧,我能去看看世勋么?”度庆洙小心翼翼的问。
“在那个门里面呢。”用下巴指了指,度庆洙放下箱子小心翼翼的靠近门边,踮起脚在玻璃处敲了敲,见同房的病
人睡觉的睡觉,干自己事情的干自己事情,也就敲了敲门进去了。金钟仁走到门口,透过玻璃看他在里面磨蹭什
么。却是看到他摸了摸世勋因为开刀而被剃成了平寸了的头,也不怎么说话,大眼睛里流出眼泪来。
真没用。金钟仁想。
见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世勋的手里,再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就像他们平时一
样。
金钟仁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钟仁哪,那我们现在走?”出来后,度庆洙问他。
金钟仁烦躁撸了下头发,拿起毛呢外套就往外面走,度庆洙搬着个大箱子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就像个小厮。医院
外的街道上已经乱得几乎下不得脚了,可幸的是在庆洙奔回家的时候,轰炸就已经停止了,只留下一地的伤痕和
混乱给这座城市来打扫。
金钟仁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现在看来更加不好,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度庆洙,不耐烦的催促着,“还不走快一
点。”
却又看到他提着的那大号的藤木箱子,几乎是一把把那箱子给提了过来,度庆洙还似被订书机订在了原地。
“你到底走不走啊?!”
“钟仁,我们这是要去哪?”
“不是先回我家么?!”
“我们走着去么?!”
“除了走还有其他的办法么?你看看这哪里还会有黄包车。”
“好吧。”低下头,认命的随着金钟仁的步伐开始走。

这一路几乎是从城东穿到城西。眼见着大盖帽越来越多,在一条街上甚至可以看到三四队人马,挎着驳壳枪,神
色疲惫。而更多的是在还未完全熄灭的硝烟里,不知所措的人群,有穿着破了口子露出棉絮的夹棉袄的小孩揉着
眼睛穿着街道的嚎哭,他身上不知道是沾了谁的血迹,这时候有人冲出来捂住了他的嘴,那种闷闷的哭声让度庆
洙整个人都全身难受起来。他想走快一点,是不是福开森街那边会好一点,起码是有法子有门道的富人区。
金钟仁看到突然走到自己前面去的人,脱口就是一句,毛病。
看到前面那个瘦削的肩膀明显一顿,侧过身来睁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说你先走。便大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又一次类似于牵着他穿过十字路口。
藤木箱子上的铜抓手勒得手指充血,他想了一下还是放开了度庆洙的手,换了左手提箱子,被松开了手的度庆洙
悄悄的将手心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擦了擦,被抓的一手都是汗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金钟仁越走越慢,度庆洙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人很奇怪,在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时候是真的会有不好的感觉的。金钟仁甚至能感受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只是没想到,这事情闹大发了。
福开森街半条街都被吞噬在火海之中,平时鳞次栉比的各国特色的别墅现在都被明亮的火焰给点燃了,成片的燃
烧起来。火焰里甚至还带了一点点幽幽的蓝,妖艳的闪着。整片火场向上燃烧的火焰把天空的一角都熏成了暗红
色。福开森街四十三号,此刻,正和它的左边右边一起熊熊的燃烧着。
当度庆洙和金钟仁站在对街的时候,便已经被惊呆了。他们麻木的走近,却被燃烧带来的巨大热气阻止。度庆洙
睁圆了眼睛,而光芒太刺眼让他不得不将视线移到金钟仁身上。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脸上连惊讶都没有,而他却
看到了他紧咬的下颌。
他看着他,似乎迈出了一小步,然后再一步。突然后退两步,他这是要冲进火场啊!脑海中飘过的想法,身体去
已经先行一步了,将要奔入火场的金钟仁拦腰抱住,金钟仁想也不想就是一横肘,却不想他也不避开的受下来,
发出一声闷哼。听他用说不出怪异的声音吼道:“金钟仁你给我清醒点!!!你这是要把命给送了么!!!你进
去了能拿出来什么!!!你还能出的来么!!!!”
刚刚要冲进火场的气势随着度庆洙一字一句的质问慢慢流逝,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感觉到他不会再
犯傻,度庆洙撤回了动作,他刚刚被他撞到了胃,现在一阵阵的恶心让他有点头晕。
却不料金钟仁在他撤走力气的同时就那么直愣愣的跪到了地上。
“我没有家了啊!你知道什么!我没有家了啊!”
他突然觉得眼睛好酸,揉了揉,竟然会有眼泪,他以为在他的人生中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东西的,一定是因为火太
刺眼的原因!
“有我的地方就有家!你怕什么!”度庆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这一句。
他执念的要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这地面是在是灼烧着他厉害,全身的毛孔都是颤抖的。
“你说的!这你说的!”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金钟仁一把抓住度庆洙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铁钳夹住
了一般,整个骨头都被他捏的生疼。却不知道为何会感到一丝血腥的甜蜜的滋味。
他苦笑着将那个失去了支撑的金钟仁扯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金钟仁,我们要活下去。不然,什么都
没的谈。还有,除非我死,我不会离开。”
之前你是我的信仰,哪今后就让我来做你的支柱吧。

第五章
他们必须走,必须离开。可是要去哪儿?
“今天吴老师来的时候有说什么么?”度庆洙拿出素色方格手帕给金钟仁擦擦一脸的汗。“他说他家有船在宴清码
头等着。”金钟仁抵死是不想再受吴亦凡的恩惠的。
“好吧,我们就去宴清码头。”
度庆洙抓着金钟仁一路走,天黑了才到宴清码头,一路上被盘问了两三次,每次开头都是恶狠狠的问为什么大晚
上的要在外面乱闯。他们不敢说是逃难,度庆洙拿出了军官学院的学生证,礼貌的撒谎说他们是学院派去上海做
研究项目的学生,今晚要走。
大兵见他俩形色正常也还算是正派的人,因而也就放了他们去了。天知道说话的时候度庆洙肩膀都是在抖的。一
路上他越来越害怕,也不敢想象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甚至想到了死。他怕死,更怕现在就死去。甚至一点作为
都没有的就这样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的都死在逃难的路上了。
准确来说他们都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死亡,而他最痛苦的到现在莫不是在于世勋在他的眼前倒下,而能够被救回来
那一下,他几乎将漫天神明都感谢了个遍。近日在出门的时候,听到消息说是市长要求死守,把所有的通路都打
算封死,甚至在城外排了军队,万一有城里的队伍要出来看,不怕来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反正国人内斗也斗了二
十多年了,不在乎这一次。
他牵着一路无话的金钟仁往宴清码头那边靠,却不敢保证真的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是真的被封锁江面出不去还
是说出得去了,却不知道要往哪去。还要担心背后这孩子,他刚刚看一眼,金钟仁那漆黑的眸子里的愤怒几乎要
将他吞噬,好端端的一个少爷现在落魄得只能接受不喜欢的人的恩惠,这般恨,如果有实体,那估计跟烧他家房
子那把火一样,可以熏红半片天空了吧。
转过这个街口,再下个坡就算是到了宴清码头了,沿着江口一直走,确实有几艘船孤零零的抛了锚泊在码头,金
钟仁眯了眼睛看了看,找到吴亦凡跟他说的那个编号的船面前。船老大看了来人,问了一句,是金二少爷和度少
爷么?
钟仁点点头,船老大抛下舢板让他们上船。钟仁走在前面,庆洙走在后面。
进了舱,度庆洙问船老大“是不是要去上海?”
“是的啦,老爷要将这批货送去上海,顺便捎一程两位少爷”船老大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卷熏黑的牙齿,笑得一
脸淳朴。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度庆洙有点坐立不安。
“现在在收锚了,待会就走了。”

“当家的不好了,江那边架枪了!”有伙计慌慌忙忙的跑进来喊道。
“什么?!”船老大豁然站起身来,烟袋在桌上重重一扣,扣得度庆洙一颤。“去打光,告诉他们我们是吴氏的船!
让西发快点升帆,我们是商船,老板配的装备没有跟军械船斗的资格。”
“是,是,我就去。”伙计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船老大拿了件衣服披了,也打算出去看看,突然想到还晾了两个贵客在这里,不免回头朝着度庆洙嘱咐了一句:
“两位自己也小心点,枪弹无眼的,别在这把宝贵性命丢了!”
度庆洙礼貌的笑笑算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金钟仁依然是不发一言,手指却绞得发白。度庆洙踱到窗户边,撩
起帘子一看,江对岸加起了一排整齐的光源,
果然是锁江了。
度庆洙的心沉到了谷底。

似乎这边的船打了几次光,又鸣了两次长汽笛,一次短的。那边给出了回应。却听到这边船老大骂娘的声音,似
乎敦促了一个人用最大的声音向江那边叫唤,表明这是吴老板的船,声音浑厚带着浓浓的宝山口音,然后突然间
停了。
度庆洙提心吊胆的听,突然听到几声尖利的声音像撕裂空气而来。伴随着进入肉体时候的闷响。他最担心的事情
还是发生了。
那边开始动用机枪了。这是真的出不去了。
门外慌乱的听到船老大边骂娘边喊着号子,商船在军船面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只能尽量的开远一点,如果能运
气好,在船没被击沉前冲破封锁线,那也就算是功成身退了。他们感觉到船身剧烈的波动了一下,然后被带着以
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前冲着。而船身侧壁的炮火攻击并没有停止,不断有铅火弹落到船身上,船工们此起彼伏
的发出惨叫声,听得度庆洙难受得要死掉。
突然感觉到一下剧烈的震动,然后是巨大的爆炸声,度庆洙被震得往地上一扑,额头撞到了桌角,一抬头血流了
满面。那边金钟仁也不好受,被震得几乎是飞到船舱上 然后掉下来,滚了两滚,没得动静了。
度庆洙手脚并用的爬到金钟仁身边,用劲的摇他,金钟仁晕乎乎的一睁眼看的就是度庆洙眼泪鲜血糊在一起的一
整张脸,他用了半秒中让自己清醒。“必须跳江!”
说完就听到舱外又是一声大的声响,几乎是凭着直觉的,带着度庆洙往右边一滚,就看到主桅杆带着燃烧着的船
帆从他们头顶落下来。直直的砸在刚刚两人所在的位置。
刷了桐油的船舱顶遇到火迅速燃烧起来,金钟仁和度庆洙死命的蹲低身子,金钟仁拿起还未被点燃的放在屋内的
铁杆就直接抡开了船舱的一个角,他用手将那个口子上得碎木横着扯出来,动不了的部分猫着身子用脚死命的踹
着,度庆洙见状也一起用手把那个口子给扯大点。他觉得越来越没力气,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感觉有个人在掐
着自己的脖子,一点点卡死。
“度庆洙!度庆洙!这时候你发什么愣!快跳!”金钟仁的声音把他从黑暗中扯了回来,他摸摸脖子看了看下面,
离船面三米高的地方是黑漆漆的江水,印着那边一片火光。他望了一眼金钟仁,嗫嚅的开口,“我不会游泳。”
“管那么多干什么!快下去!”说着金钟仁几乎是提着他就纵身往江里面一条。
在他们跳下江面的那一刻,整艘船被炮轰得爆了炸,炸起的热浪将整个船都掀了过来,在刺骨寒冷的江水里都能
感受到那股热气,将人往江心推了不止十米远的距离。
度庆洙当水淹过头顶的时候就忘了要呼吸,随着金钟仁往更深处滑动,他却连眼睛都睁不开,整个身体就像个断
线的风筝,随着江浪浮沉。那口气突然憋不下去了,他松开了口,感觉带着腥气的水从他的耳朵眼睛嘴巴鼻子灌
入身体里,他吐出巨大的泡泡,他觉得整个肺里面都是水,在水中他已经学不会怎样呼吸了。手和脚越来越沉,
止不住的向下滑去。他只能抓住身边的人,这是他唯一的救命草。
两个腿缠上去,缠得死死的,金钟仁被他带着,连踩水都踩不动,他试图挣脱开,而他却越缠越紧,金钟仁没办
法,只能先从他大力缠绕的脚里脱出来,踩着水,度庆洙学着他样子开始放松身体踩水,总算是止住了那往下跌
落的势头。细细的辨别着方向,他不敢上去,刚刚抬头看一眼几乎可以看到子弹穿过水,笔直的打在水里的镜头,
他只能顺着长江的方向,往下游。他也不敢游太久,背着的这一个人不能进太多水,在这样下去,他会死在水里
面。
一手拖着度庆洙的脖子,一手凫着水,往身前踩着水好不容易在漆黑的夜里,将脑袋露出水面,度庆洙一浮出水
面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金钟仁一把捂住他的嘴,他难受得一口就咬了下去。听到金钟仁在耳边发出的倒抽声,度
庆洙突然感觉到了他嘴里传来的血腥味,愧疚的松了牙齿,用舌头舔了舔血腥气来源的地方。
“度庆洙你属狗的么!”金钟仁在他耳边咆哮,刚刚那一下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异样的悸动。
嘶哑着声音,度庆洙还是给了一句“对不起。”
他们挣扎着上了岸,是一篇杂石遍地的浅滩,当脚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度庆洙便跪了下来,低着头用手撑着
地一顿猛咳嗽,咳得几乎要把自己的肺都要给吐出来,金钟仁湿着衣服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他们刚刚从死神
手中脱逃出来,却不敢庆祝重生的喜悦。因为根本现在都找不到生存的方向。
度庆洙一把好嗓子完全嘶哑掉了,他推了推身边的金钟仁,问他:“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金钟仁仰头直直的看天,今天天色泛红,是不是明天要下雨。
“我们要留在金陵么?!”
“还有其他的方法么?!” 金钟仁反问他。
“没有。”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间,金钟仁在一片沉默中开口:“我想杀日本狗。”
“你够了!你现在能杀人么!你才二年级我们连真正的枪都没摸过,还杀人!”
“我想杀人。”金钟仁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声音对度庆洙说。
“金钟仁你给我醒醒!!!!!!”度庆洙急了。他试图爬到金钟仁身畔将他摇醒。
可是下一秒就被金钟仁扑到在地,死命的掐着脖子,恶狠狠的说:“如果不是等你!我就可以早点回家,不会眼
睁睁的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地方被一把火烧了!如果不是等你!我也不需要来吴亦凡的船上 结果搞得差点死
掉!!!度庆洙你欠我太多了!!”他是用了全力的,他几乎要把度庆洙掐死。
度庆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除了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憾动,他觉得刚刚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没办法呼
吸,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试图用手去把金钟仁的手指掰开,却像铁钳一样毫无办法掰动。最后他放弃了。迷迷糊
糊的想着,如果是把命给他也好像是不错的哦。
金钟仁看着他突然间放弃了所有挣扎,那双失了焦距的眼睛里直直的流出两行泪来,突然就害怕起来。他用手遮
住了他的眼睛。松开了嵌在他脖子上的手,用力的摸了摸,再摸了摸。手心里一片潮湿,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
样释然。
至少,他还活在他身边。

第六章
他们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把自己给弄干,自己的行李已经随着那艘商船不见了踪影,现今只能回自家宅子再做打
算。随着天边渐渐的泛起鱼肚白,炮轰的声响也开始密集起来,显然的从城西回城东他俩都不打算再走回去,可
是一摸口袋身无分文,除了自己的两条腿还有什么别的交通工具可以搭乘呢?
算了还是走吧。
沿着城根走,外城几乎所有的家户都门窗紧闭着,敞开的里面永远的空荡荡的,全家人在不知道怎样的情况下全
都走了,而家里面的家当就被人搬了个一干二净。走到半路上听到猛的有人喊到,日本鬼子攻城了!!!
战火从西南一直烧过来,走在路上都可以感受到那大炮轰击时候地面的震动。所有人听到了消息,从最开始的不
可思议,到震惊到畏惧到万念俱灰,几乎只用了转瞬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奔逃,最开始是没有方向的,但
是很快就发现西北门是离江面最近的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这边跑,所有人都奋不顾身的向前拥挤推搡着。他
们是被枪炮驱赶着的牛,嘈杂向着所谓的方向跑着,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逆流而行,像是两条在湍急的波涛中逆流而上回溯的鱼,金钟仁只能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侧过肩膀急步行
走在推搡的人群中。他觉得他快要被挤爆炸了。但是脚步不能停,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停下来,只能到家中,
才能安全下来。心心念念这般念叨着,他的速度没有任何放慢,甚至小跑了起来,度庆洙被他拉着说不出话只能
一味的向前无意识的挪动着自己的双腿。
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了两拨从巷子里穿来的人流汇合到大道上,然后有人在推搡中被挤倒,然后无数人从他身上踩
了过去,那人起先还挣扎,手一直都伸向前方,随着对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一次又一次的踩翻在地,最后他不动了,
趴在地上身下流出暗红色的血来,有人被他绊到,回头吐了口口水,又继续往前行进。那人却始终再也没有反应。
度庆洙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泛白的指甲,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种莫名的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染,这
让行径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具有优胜劣汰的效果,能在这场大逃难生存下来的,才有机会博取继续生存的机会。
“看什么看!专心赶路!”金钟仁低声吼了他一句。却感觉到他的全身都是颤抖的,他的手抓的更紧,似乎是要把
全身的力量都分他一半。
“好”他应言低头赶路,看着自己的鞋尖,不再去看残留在地上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们到达夫子庙的时候,城破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被他们碰上了。因为在没有放弃抵抗的情况下,这意味着的要开始进行巷战。或许他们会被日
军的子弹刺穿脑袋,或许他们会被国军的子弹击穿胸膛。
他们不得不行走的更加小心翼翼。介由着弄堂成为自己暂时的栖身之地。
隐蔽在弄堂口里,度庆洙趴在窗檐上,挑起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情况对于国军来说太不利了,几乎是被日军的
人数和优良的武器压制在巷口里,而坦克碾压过街道和房屋,将炮口对准连战壕都没有的国军 ,几乎是碾压于肉
体的战场上。伴随着防守线的崩溃,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崩溃,金钟仁觉得自己眼前开除了一蓬一蓬红色的花,随
着巨大的轰鸣声,让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金钟仁感觉到了自己体内血脉中的那种流动着的血液,那是热的,是极速奔走的,快要把他给烫死了。
“阿仁我们准备一下走吧!”度庆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啊,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上课的时候怎么讲的?尽量选取掩体多的小巷躬身行进。金钟仁咬了咬牙还是决定
蹲下跟着度庆洙走。
他低声问他:“你怕不怕?”
迟疑了一下,度庆洙还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说“怕。”
“不过,我觉得我不能死在这,而且如果我都害怕了,你怎么办。”
“我不用你管!”撇开头去不理他。却觉得眼底热热的。
“那好,我数一二三我们冲出去。”
“一、二、三!”
两个人像是同样回到了当年的运动会赛场上,但是这一次的法令口号不是尖锐的哨音,而是子弹袭击的速度。
日本军显然发现了他们,近乎疯狂的机枪扫射让脚边身边全是弹孔,有一个小队大概五六个成员朝着他们的方向
来了。他们不得不继续躲进巷道里。
度庆洙和金钟仁匍匐在一间废屋里,听着脚步声大概有五个的样子,度庆洙望着金钟仁用唇语问他下一步怎么做。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他们面前,要不跑,要不杀人。
努力的平抚着自己的喘息的金钟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度庆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摇了摇头,他
这是疯了,他们没有武器,要制住这么多人太困难了。
敌明我暗,我们有机会。金钟仁用唇语告诉他。
好吧,大不了一死,还不如试试。
训练有素的日军挨个的排查着废弃的房屋,他们很小心,先用刺刀挑开房屋,再躬身踱步进入,在有阴影的地方,
用刺刀直接戳进去,再看刀尖是否有红色的血迹。如果有的话,便拉出人来或杀或俘。当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
度庆洙听到了自己喉头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急切的声音。他站在门边,负责将注意力吸引,而
金钟仁在身后,出其不意的将人拿下。他看了一眼金钟仁,那人正全神贯注的附在墙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见他
望过来一眼,那一眼太多内容,似乎都将生死托付,金钟仁舔了舔干燥的唇,伸手在他的脖子上飞速的摸了摸,
却定下了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就在这时候,一只白闪闪的刺刀迎面而来,擦着度庆洙的脖子斜刺了过去,度庆洙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退开几
步,伸手推开了旁边的瓦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听到声响的士兵,就着刺刀就往里面撞进来,见到度庆洙
闪烁着惊恐的面容,一脚一脚的如同捕猎的土狼一般将猎物往死角逼,他享受着狩猎的乐趣,甚至连身后的门何
时关上的都不知道。
当黑暗重新降落到这间破败的房屋的时候,金钟仁从身后一个横肘,将人的脖子掐住,在他要叫唤出第一声的时
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那人挣扎着要挣脱开金钟仁的禁锢,却被他越缠越紧,他用脚将他手上的武器踢开,原本
打算示意度庆洙将人杀死,但是就着现在的情况看来,还是自己动手来得划算。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拳打在那人
的喉结上,只听到一声闷响,喉结碎裂,他抓住下颌下的部分上下一捏,那人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断了气。
他杀了人,他们杀了人。
度庆洙睁大了眼睛,虽然早已做好了此觉悟,但是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所受到的震惊却是比自己想象的大
得多得多。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刚刚金钟仁脸上暴戾的神色和刚刚那个日本鬼子在濒死前痛苦的表情不断的在他
眼前重播,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抖。他往墙角退了退,再退了退。当金钟仁发现了他的异样的时候,
他已经退到墙边不能再退了,打开他的手,低声吼道:“别碰我!”
金钟仁还没有自己杀了人的实感,只是用手用力的在裤腿上擦了擦,皱着眉头说,这时候你异怪什么。还没等到
度庆洙答话,便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
他此刻想也不想的用肩胛骨将刀尖卡住,那人不能将顺势一斩下来,卡着进退不能,趁着这一空档,金钟仁反身
左手就直接卡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压着他往后退到墙根上,一把掐着人提了起来。手掌渐渐的收拢,他完全感觉
不到肩胛骨上的剧痛,只觉得这样能让自己血脉贲张!
度庆洙眼见着这陌生的金钟仁,只觉得难受,他还没做好准备,命运却拖着他提早面对,金钟仁深蓝色的大衣背
后浸染了一片深色的印子,这时候门口却进来了第三个人,那人举起了枪。
度庆洙在那第三个日本鬼子向着金钟仁袭击过去的时候一把抓过刚刚被砸碎的手边仅有的碎瓷片,眼睛都不眨的
飞了过去,直接废了他那边的一只眼睛,剧痛之下那人发出如同叉子划在墙壁上的惨叫声,度庆洙立马将人扑倒
在地,一拳又一拳的直击门面,起先还有挣扎,度庆洙摸起地上的碎瓷就朝他手腕处摁下去,将人钉在地上不能
动弹,调动全身力气向那人挥拳,将那要将子弹射入金钟仁背后的日本鬼子揍得不省人事。
“八嘎雅路!!!!!!!!!!”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度庆洙一把夺过身下那人的明治三十八年制步枪,全身
的力气附在刺刀上,尽力的刺了出去。那人哪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傻眼了连动作都没有了,度庆洙将刺刀从那
人脾脏上抽了出来,又朝着心脏捅了下去,一刀又一刀,直到金钟仁将他扯起来,却看到他狠厉的表情兀自喃喃
的念着: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大眼睛里却是蓄满了泪水,随着动作甩了出来,如同滚油一般溅得金钟仁
心里一阵刺痛。
他一拳打了下去,看着那人愣了半天的神,突然将人拥入怀中,用力的揉了揉脑袋,听到那人闷了半天突然
“哇!”的哭了出来。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他低下头堵着鼻子喃喃的说到。不知道是劝慰度庆洙,还是劝慰自己。

第七章
“我们穿上衣服,准备走人!”度庆洙哭完了抬头却是冷静了下来。
“日本鬼子的衣服?!”金钟仁皱着眉头问。
“不然呢?”吸吸鼻子,度庆洙蹲下去将脚底下一堆日本鬼子的全套外衣外裤都脱了个干干净净,“老师说过这样
的案例,而且也说了,这样能够减少战斗力。还有,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口。”顺手将衣服递给了他。
“嘶——”提到伤口,某人才觉得真正的开始痛。
“你要是病了我不会给你拿药的!”度庆洙认真的说。
“谁要你管!”金钟仁扭了扭头,突然间感觉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两个人永远都是这样,相互依赖,又相互
看不顺眼,说得两句好听的,又开始互相吵架。却没办法的知道两个人是一直都被绑在一起,没得选择的。
拿上武器带上帽子收拾干净出门,出门前,度庆洙将金钟仁的伤口小心的拿衬衣包扎好,又垫了一块棉布,防止
出血,相互整了整衣容,看上去还是挺像的。
他们两小心翼翼的出了巷口,提枪走在街道上,似乎经过了刚刚生生死死的一幕,现在这一切都让人不得不淡定。
金钟仁突然间感觉到了身边这个人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一样。
他笑了笑,却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真是如同万蚁噬心一般的痛苦啊,伤口似乎一直都没有愈合,刚刚好点,稍
微动一下,又觉得有一股热流冲开了伤口上的那层薄膜。再这样下去不行会被看出来的啊,他换了个肩膀,将步
枪压在了自己的伤口之上背着。
他们两一路走再没受到怎样的攻击,度庆洙却发现金钟仁越走越慢,回头一看比自己慢了半个肩头的人,却看到
在白惨惨的阳光下,那人脸上沁出的豆大的汗,还有毫无血色的唇。他用唇语问了问是怎么回事,却得到那人悄
然摆摆手的回复,没事,没什么大事,我从来都没事。
虽然两个人万分小心了,但是到庆春路的时候,还是有惊无险的路过好几拨日本兵,好像这里已经是被日军攻陷
了的地方,国军的身影一个都没到,他们窜手窜脚的回到庆春路。却发现越来越多的日军往这边赶,而且是开着
洋人的小轿车的高级军官的样子,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的混入日本鬼子的队伍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装作
是某个高级军官的亲卫军,他们顺利的进入了被日军严密防守的嘉禾路,度庆洙不可置信的发现他们现在正在类
似于指挥部的地盘里。而他们所选的地址,就是在自家隔壁的这栋三层楼的别墅里。
度庆洙咬了咬嘴唇,跟着人混了进去,除了一色披着勋章的高级军官以外,还有个穿着合身白色西装的人影,那
人他很熟,应该说是特别的熟悉。这是他一起住了十几年的邻居,这间房子的主人,丁默邨。
度庆洙看着这个附庸风雅的人曾经在报上发表力主抗战的言论,还来他们学校做过演讲,度庆洙一直以有这样的
邻居而感到荣耀,每次看到了都会有礼貌的喊丁叔叔,而他的丁叔叔在教他学习日语的时候,也会摸着他的脑袋
说,中国之未来,就看你们这群小辈了。
他看着他朝着日本人谄媚的笑,突然觉得胃特别的疼,这世事难料,谁又知道谁会是真正的卖国贼呢?
断断续续的听着那些包含着各种敬语的日语,度庆洙和金钟仁穿着皮靴站得双脚发麻,金钟仁看到了度庆洙的反
常,当他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时,一切都了然了。
以后这日子还长,血债什么的一定是要血偿的。金钟仁眯了眯眼睛,暗暗的发誓。
总算是开完了会,布置了一下整个金陵的攻防任务,制订了一下相关计划,在这到场人数达到了五十多的大型会
议来说,其实也就是一个敷衍了事的工作过程而已。丁默邨站在坂本一郎的身边,逡巡了一遍会场中的人,料不
想和一个熟悉的人打了个照面,度庆洙见他往向自己立马低头,却还是被他发现了。丁默邨装作不经意的踱到他
身边,轻轻的咳了咳,拍了拍他的肩膀。度庆洙只觉得全身一僵,从头到脚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他被认出来了。

那熟悉的眼神,丁默邨如同鹰一般的盯着他。他默不作声的将这种威胁当作了一场挑衅。手心出汗了,在裤中缝
擦了擦,却听见丁默邨清风云淡的说了句:“我这是老了,真想要一个贴心熟悉的人来帮衬帮衬啊。”翻译将这
句话小声的翻译给了坂本一郎,日本陆军在金陵的最高指挥官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难道先生是不满意我们安
排的人选么?”
“也不是,只是能满足更好。”丁默邨礼貌的欠了欠身,有意识的又去看了一眼度庆洙,那孩子眼神已经恢复了平
静,正仰视着坂本一郎的身影,但是他知道他的眼中有着太多的复杂的情感。他必然会来求他,只是还需要时间。

金钟仁跟随着度庆洙一起出门,度庆洙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花园里,在凉亭的后面,找到了一个类似于狗洞
的东西,他迅速的低下身去,比了比,感觉自己进去有点勉强,就将周围的枝蔓再扯掉了一些,这间房子对他来
说再熟悉不过。丁默邨家里那时候有一个游泳池,里面养了两尾金龙鱼,他小时候就经常钻这个洞到丁默邨家里
来看鱼,他可以说有的地方他甚至比丁家的家人还熟悉一些。金钟仁迅速的跟随他钻了过去,这边就是度庆洙的
家了。但是在站起身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然后自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还在做梦,周围依然是漆黑的一圈,却能听到那边叮叮咣咣的声音,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发现还是痛的,才确定自己是醒来了 。
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头一抬便一阵阵痛袭来,愣了好半天才发现竟然是撞到脑袋了,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你醒了!”是度庆洙的声音。
“唔——”捂着脑袋答着,他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如同有一团浆糊一样昏昏沉沉的。
“你别动,伤口感染了。我先给你弄得药吃。”度庆洙似乎是从一个楼上下来,这儿应该是个地下室。
“我没事!”金钟仁嘟囔着。
度庆洙没接他的话,却是端着一杯清水和几颗药丸到他面前,将东西放在面前的收纳盒上,度庆洙用火石点燃了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可以看见金钟仁蜡黄的脸,那个永远都散发着惊人力量的气场的黑小子现在正恹恹
的躺在床上,度庆洙看了半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嘶哑着喉咙说道。
“钟仁呐,你要是倒下了,我要怎么办?”尴尬的收回了手,度庆洙替他吹着刚刚烧好的开水,像是问他,又像是
在自说自话,轻声的问到。
“我怎么可能倒下!”金钟仁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焦躁,他不喜欢这种度庆洙同情弱者的眼神,但是又被他那一句话
戳中了心房。
“来,先吃药把。”度庆洙取了药,摊开掌心,金钟仁就着他的手一颗一颗的将包着糖衣的消炎药用嘴吸了进去,
嘴唇触碰到的地方,干燥而温润,而度庆洙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将手缩了回去,递了水给他喝。然后安排他睡下。

到了晚上金钟仁却莫名其妙的发起冷来了,度庆洙不敢上楼,将地下室里的棉被给他裹得死死的,裹了两床,又
将他的衣物全都挂在他身上,却发现他还是停止不住的在打摆子,紧闭着眼睛,眼珠却一直乱动着,显然是做了
什么噩梦了,度庆洙咬了咬牙,脱掉了全身的衣物,光溜溜的像条白鱼一样溜进被窝里。
他紧张得要死,却更担心金钟仁。度庆洙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金钟仁紧紧的箍在怀中,他的脚抵在金钟仁冰
冷的脚上,感觉自己是踩了两块寒冰,冷气从脚底往身上冒着。只有心窝子那里是热的。他用自己的胸腹贴上金
钟仁窝起来的胸腹,用腰窝抵住他一直不停颤抖的骨盆,他的手指攀上他弯曲的脊梁骨,从上一截一截安抚到下,
又从下抠到上。他将头抵在金钟仁的颈窝处,一呼一吸都是冒着白气,地下室阴冷得快要将人都冻出冰渣渣,他
却企图用自己不高的温度去温暖另一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热度,金钟仁将身边的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一些,他的手劲一向大,度庆洙觉得这下自己就要被融
入金钟仁体内了一样,两人太匹配,从上到下结合得严丝合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一个拥抱,异样,但
是却温暖。
他轻轻的,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般的,将唇印上金钟仁的唇齿,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吃惊,但是却怀着更多的愧疚
去轻轻触碰,似乎这如同小鸟一般的小啄可以去散掉他颤抖着的寒气,度庆洙闭上眼睛,将自己整个都献给了金
钟仁。

第八章
似乎是感觉到了温度的异常,金钟仁慢慢的磨蹭了一下,却只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有一种躁动莫名的占据了身体。
他觉得自己脑子快要被劈开,却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温度,这样质感的吻,一定是
平时小心翼翼惯了的度庆洙才会给予的。他夺过了主动权,他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暴烈而情深,度庆洙觉得自己
几乎要窒息在这样的吻中间了。他将手指卡在他的嘴角,迫着他将嘴张开,迎接他的舌。一下子压过来的气势让
度庆洙头皮一下子炸开了,那种感觉是从后颈一直麻到脑袋顶上,他的唇舌压迫着自己跟随着他,在黑暗中本能
的缠动着,度庆洙从惊讶,到接受不过花了一秒的时间,然后便由着他胡乱着来。二人唇齿相依,或者说是相斗
更适合,唇瓣的辗转金钟仁几乎是带着怒气碾压在度庆洙形状好看的双唇上的,他的舌扫过一排贝齿,紧紧贴上
他的上颌,二人分享着津液,他吮吸着他的舌尖,拉过来,又咬住,度庆洙吃痛,发出一声闷哼,却让金钟仁更
有恶趣味的欺负他。他拿出了卡着度庆洙的唇的手,将沾满了口水的手指抹在度庆洙脸上,嘻嘻的笑着。
终于离开了他的唇,度庆洙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仰躺着摸着金钟仁柔软的发根大口的呼吸,那人已经自
动自觉的啃噬上了脖子,先轻轻咬,再一吮,留下一小块红印,明天早上以后他们会变得深红,这和在专属于自
己的字画上按下属于自己的印章一样,金钟仁循着本能一路又从脖子啃到耳后。度庆洙有一双很好看的耳朵,耳
线很长,又很薄,一路延下来接着的是他细长白嫩的脖子,这可以让他的脖子显得更加好看。而薄的耳朵有点不
好就是特别敏感,那层纤白的皮肤下,可以看到青紫的细小的脉络,金钟仁坐在他背后的时候观察过很久。
金钟仁咬上了他的耳骨,用犬齿细细的摩擦,除了痛以外,还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金钟仁将舌子伸入耳蜗一
舔,度庆洙觉得自己要软得崩溃了。度庆洙蜷起了脚趾,他不知道要是金钟仁再来一次他该怎么办?是解开金钟
仁身上衬衣的扣子直接吻上他的喉结,还是将脸撇开,用手去抚摸他的腰侧?
不过金钟仁都没有给度庆洙做这种事情的机会,他将他的双手从他的背后搭到胸前,一路吻下去,吻到锁骨的时
候停了停,浑浑噩噩的,就一口尖牙咬下,度庆洙痛的一抽,就想要将他的脑袋推开,没想到他咬的更深,直到
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舔了舔,双手也没停下,左手按着度庆洙的双手,右手去捏他左胸
的茱萸,那两个未经世事的红点在外界的揉搓下很快的挺立,然后在金钟仁粗砾的大手下马上晕开了一片红晕,
这种感觉让度庆洙太过于觉得耻辱了,他扭动的身子要躲避这种异样的快感,这种加之于他来说是痛苦的快感,
却被金钟仁用半个肩头压下来的止住,他迟迟不给右边以安抚两边一冷一热如同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度庆洙快要
发疯了。他偷偷的伸出手想要自己给自己安抚,却被金钟仁一把抓住,他用唇舌去轻轻触碰,在温润的感觉消失
后接触到冷空气的茱萸立马竖了起来,而金钟仁却用舌尖在上打圈圈,两边一起套弄,度庆洙忍到牙齿将下唇瓣
咬出苍白的印记,才舒缓一下,而不经意的一声闷哼让闷头的金钟仁发出一声奇怪的喟叹,他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左心房处,神圣而庄严。度庆洙拿不准他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烧糊涂,却因为这样细小的动作而落下泪来。
一路往下,金钟仁一手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打着圈圈,一路已经单刀直入的拿捏住了他的前面,少年的身体还很青
涩,前面乖乖的躺着,却因为他的刺激而渐渐有了抬头的趋势,他慢慢的套弄了两下,似乎是在找寻要怎样做,
度庆洙一手捂着嘴,一手颤抖着靠近他的手,握着他的手,止不住颤抖的,附在他手上,带着他上下摩挲。很多
时候这些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更别说度庆洙这样亲力亲为的教导。金钟仁觉得自己一团火气都朝着身下挤去,
他或轻或重的捏着度庆洙的前端,用身体慢慢的摩擦着少年的身躯,度庆洙觉得自己完全是引火上身,但是却不
觉得后悔,他轻轻的抬起头,咬在了金钟仁的喉结上。
金钟仁手一紧,脑海中那根弦断了一般,发出“铮”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加速了手上套弄的速度,
用手指挤入那两个静静伏在草丛中的小球里,或轻或重的捏着,度庆洙羞耻的想把腿夹住,膝盖刚刚碰到一块就
被金钟仁用力的掰开,用手肘压在身下,他不得不侧翻身来适应这样的姿势,骨骼的摩擦的异样对于他来说更甚
于前端异样的享受,那股热流越来越满,全身的注意力似乎都去了那,被粗砾的大手摩擦着,敏感得整个前端兴
奋的吐出水来,一下一下都是让热度上升的柴火堆积。
最后的时候,度庆洙突然觉得自己眼中有白光闪过,那些黑暗中的光斑如同除夕金陵必放的烟花一样散落,感觉
眼前开出一蓬花来,他抬高了腰攀住金钟仁的脖子释放,吟哦终于是忍不住的从咬的发白的嘴角溢出,甜腻得让
人心惊。喘息都带着慑人的情欲。
金钟仁吻了吻他尤自还在颤抖的小腹,他没将手上带着骚气的白浊物抹去,抚过他的腰侧稍稍用劲摁着一路划到
了股沟,情色的捏了捏他的屁股,用沾了精液的手指在小口边打圈圈,稍稍睁开眼睛看他没动,舔了舔唇,却在
自己又要动手的时候,他直接将他的火热挤了进去。
没有扩张的甬道干涩而狭窄,度庆洙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一般,他不敢发出声音,疼得厉害没办法眼泪
就那么下来了,他将头侧了侧,眼泪横着从太阳穴留到糠草枕头里。
金钟仁尝试着动了动,度庆洙一惊,蓦的就找金钟仁的眼睛,他不安的扭动着身体,感觉到他在异常忍耐,又认
命的躺了回去,揪着他的头发不发一言,身体下端生疼得厉害,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 等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就好了。

整个过程如同拿了把刀在片片剜他的肉一般,金钟仁暴躁的脾气和急切想要释放的想法忍不住的开始动,疾风骤
雨般打在度庆洙的身上,他拖着他的肩,另一只手紧紧的箍着他的腰,度庆洙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随他摆弄着,
在自己身上肆意的抽插着。一下一下,似乎都要把人顶穿。
每当他稍微慢一点的时候,度庆洙都以为可以结束了,可是缓慢等来的是另一场毁灭,他咬着发白的唇断断续续
的发出喘息的声音,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好受。却执念的用手去抚摸金钟仁入了魔一般的侧颜。这个自己看了
这么久,几乎快要刻进心里去的容颜此刻像是中了魔症一般,露出的是那种令人畏惧的神情,他皱着眉头,明明
是享受他却并不觉得舒服,反而很痛苦的神情,他颤抖的伸出手,想把他的眉头抚平,却无意间戳到了他脸上,
平短的指甲划出一片划痕,金钟仁抬眼看了他一眼,伸过手抓住了他手,温柔的在他手上烙下一个吻,深情得好
像是自己一直被爱着的错觉。
度庆洙稍稍起了点身,让自己更加放松一点,金钟仁敏感的感觉到身下人的反应,他将人从身后翻了过去,度庆
洙的脸都埋在了枕头里面,金钟仁一边亲着他的蝴蝶骨一边继续这身下的律动,他不想思考自己在干什么,但是
却觉得异常的温暖。这是除了度庆洙以外没有人能够带给他的感觉。即便是这样,他想到的第一个人依然是度庆
洙。
那人那么傻,那么以自己为轴心,全力的转着,在学校的时候也好,一起逃难也好,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任何事
情。他之前还有怀疑他在图什么呢,可是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他伏在他身上深深的律动
着,想要更近,更近。融为一体的感觉。
金钟仁觉得自己快要燃烧殆尽了,终于深深的几个抽插,他低吼着在他的体内释放了出来。余韵让他抱着度庆洙,
抱了好久一直没退出来,感受到他小腹的颤动,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能够烧成灰了,在度庆洙的身上。反手一摸,
那人已经没有了声音满脸的泪。
他浑涨的脑袋一下子慌神了,不是没见过度庆洙哭,一直以来都是他将他弄哭,这一次却觉得无比歉疚。是活生
生的自己用刀子在他身上刻下痕迹。他胡乱的亲着他的眼泪,低声的喊他哥,歉疚的补偿。度庆洙像反应过来了
一样,身体一弹。他从未如此亲密一般的喊他哥,身体是剧痛的,但是心却是被涨满了的。他窝在他怀里自己给
自己催眠,浅浅的睡了过去。手指还是一直交缠着,抵死也不愿意放开。

第九章
金钟仁睁开眼的时候,头痛欲裂。最开始是眼前恍惚成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黑色似乎吞掉了他的视觉,然后
才发现,是漆黑的石壁顶,他还是适应不了这里漆黑的颜色,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无尽的昏暗。可是他们不能
出去,起码他是不能的,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的逃离枪炮,不知道上面到底怎样,是不是血已经染红了整个扬子
江。不管怎样,还是活着啊。直到现在,金钟仁才有一种从死里逃出来的实感。能够呼吸,能够感受到疼痛,能
狠狠的宣泄自己的欲望,疼得挠心挠肺,疼得肝肠寸断,这就是活着的感觉。金钟仁觉得现在头痛欲裂,在不出
意外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昨晚的那一场错误,他上了度庆洙,无论是谁主动,可是是他上了度庆洙。他低下头仔仔
细细的看伏在他怀里的少年,双手挡在胸前,脚却缠在他身上,睡着了还带着这样的防备,他的内心必然是对人
极其不信任,才会这样一直保持着防御的姿势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这样一直跟着自己,一直对自己如此
好,一直做到,就这么,躺在了自己的身边呢?明明就应该是一个人,非要拼成两个人呢?
金钟仁记得他们第一次好好说话是在开学以后的第一个中秋,那日放假,他似乎要回家,钟仁躺在床上看书等吴
世勋一起去大世界看电影,听他在门口小心的问,要不要带月饼。他说随便。度庆洙没有说什么就出门了,他一
个人百般无聊的在床上等来了吴世勋,两个人先去黄福记吃了顿刚刚上季的新蟹,然后去大世界看电影,电影看
完了两个人来了兴致聊天,一路走回了宿舍,金钟仁跳了在电影里刚刚学到的外国女星的牛仔舞步,逗得吴世勋
哈哈大笑,最后两个人一起跳了起来,跳得累了,吴世勋突然问金钟仁:“喂,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舞技这么好
的啊?”
“没啊,我一向跳舞很好啊!”
“那平安夜的时候我家一年一度的化妆舞会你想找谁当舞伴啊?”
“不知道啊,那么远的事情谁想啊。”
“当然要想啊!不然好姑娘都被别的人挑走了,你觉得陆家的那个陆安慈怎么样?和你挺配的也!”
“好了好了,再说吧。”
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回了寝室。开门的时候到还真没想到会看到度庆洙。这一晚上心情好,脸上的笑容还没
来得及收下,就对上了他的眼,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倒映出他极好看的笑颜,整个人都因为这个笑意而变得柔和
了不少。真好看呐……度庆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
“你,你回来了啊。”
“恩……”金钟仁收了笑容。
“那个,你要不要吃月饼啊?你今天肯定没吃的,我带了月饼过来。”说着便递过来一个包着油纸的月饼过来“是
广式的,我自己烤的。”
金钟仁接过月饼,打开来,一阵烤皮的香味传来,广式月饼不比他们常吃的五香月饼,不是酥皮而是烤皮,里面
的馅也不是白糖拌的,而是磨成蓉的,金钟仁就着包纸咬了一口下去。真的很香。是红豆沙加咸鸭蛋蛋黄的,不
是很甜但是很黏,整个口里有一种被塞满了的甜腻感受。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做的那些吃食。
“好吃么?”他小心翼翼的倾起身子问。
“好吃。”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配上刚刚就看到过的金钟仁式的笑颜,让度庆洙觉得忙活了一天的辛苦都已经值得
了。他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但是他却知道,金钟仁中下了一粒种在他的心房内。却不知道在之后所有的日子里,
他用他的心与血来灌溉这一棵纤细的花朵。或许,这就是爱吧.
金钟仁看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醒了,颤抖的眼皮不知道能不能躲过金钟仁的眼睛,为了不再这样尴尬的面对,
他发出一声无意间的闷哼,转过背去,用一节一节发白的脊椎骨对准了他。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金钟仁
不敢再动。见他转过背对他,只是将自己往度庆洙身前靠了靠,假装无意的将手臂横过他的肩膀,头轻轻地靠在
他的肩膀上,用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对不起,对不起。也不知道是谁先意识忍不住,度庆洙背对着金钟
仁,发出了一声低得不能再低得叹息声。这声叹息太冷,当场就让金钟仁冷了半截。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
这么在乎度庆洙的感受。度庆洙将他的手拉过来,手指一根一根的插进他的指缝当中,骨骼相缠着,感觉是相濡
以沫的情形。说出的话虽是极其放低了姿态,但却极其让人心冷的。
他说“我不应该出现在这,可能我要离开了。”
“你在说什么?”金钟仁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冷静的说出这一句话。
“钟仁呐,你不应该这样的。”
“那我应该怎样的?”
“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你哥和吴老师的么?”转过身来,度庆洙望着他的眼睛问他。
“那不一样的,你和我哥他们不一样。”金钟仁不耐烦的解释到。
度庆洙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金钟仁,半晌才说,“哪里不一样了,我们,可都是男人啊。”
“哪有那么多可能但是如果的,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少爷脾气上来了,金钟仁还是换回了和度庆洙平日交流
的程序。
“要不要睡啊,要睡的话就闭上眼睛别说话了。揉了揉他的脑袋,金钟仁独自睡去,度庆洙拗不过他,假寐了半个
多时辰,觉得全身都不舒服的要死,只能偷偷的摆开金钟仁的手,轻手轻脚的下床开门,在外面找了点凉水,稍
稍清洗了一下。
他坐在木桶旁边查视着自己的身体,白皙的身体上,都是昨天晚上欢爱后留下的痕迹,一身青紫,怎么都带着情
欲的视觉。他用力的擦拭着身上的痕迹,用粗粝的毛巾在身上刮下一条一条的划痕。度庆洙还是哭了。他们被迫
呆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内,只能和家藏的红酒相伴,家里面已经没有半分钱,刚刚回到家的时候,他以为是进入
了另一个世界,上面早已经被人搬空了,估计是家人和日本人的不遗余力“通力合作”。现在这个家只剩下了一
个空壳,给他们以安身之所,稍微比金钟仁家好那么一点点,但是也仅仅是好一点点,但是两个人要怎么过下去,
金钟仁可以不用想,但是他不能不想。 稍稍清理了一下自己,度庆洙哆哆嗦嗦的穿上衣服回到他们栖身的狭小空
间,那人似乎又昏睡过去了,度庆洙推了推他,却摸到烫手的温度,好不容易不发冷了又开始发热。他咬了咬牙,
拨开了金钟仁干枯结痂却依然缠绕在身上的绷带,就着微光仔细的看了眼,自己就被吓到了,伤口溃烂反卷起白
色的边,血肉红中泛着黑色,上面一直有着黄色的水流出来,凑近了闻闻有腥气,伤口的周围都肿了起来,按下
去,金钟仁在昏睡中却依然能感受到痛楚,闷哼了一声,像是极度的不安。 度庆洙抿紧了嘴唇,这是破伤风啊。
中了破伤风是会死人的,这是自小他脑海中有的概念。他不可能让金钟仁死掉。
家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药,只能先用酒来给他消毒,幸好家里还有存着几坛白酒,他只能着高纯度的白酒来给他
洗伤口,用里衣撕成的暂时用的纱布蘸了点酒刚刚碰到他的伤口,就听到他倒抽的一声,眼睛睁开来半天没焦距。

他知道他疼,摸了摸他的脸继续将纱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金钟仁疼哪,疼得受不了一口就咬上了度庆洙的手,
度庆洙把手一把甩开不小心就掴了他一脸,金钟仁就着劲就往床里面滚,整个人缩成一团拿背抵着墙壁。他扑过
去把他翻过来,整个人手脚并用的压住他,低低的吼道,“金钟仁你给我醒醒,你不清洗伤口会死的!”
似乎是听到了度庆洙的声音,他没有像之前的发狂,却在酒精再一次碰到他的疼得一抽,却忍住了,一声闷哼,
度庆洙拿着酒坛子的手就一颤,他真的很想说,金钟仁你知道么,你这么痛,是痛在我心上哪。
他什么都没说,干净利落的给他擦拭伤口,又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那些结了线头进去的血痂尽数割了,俯下身
去,将嘴放在伤口上,将黄色的脓一口一口的吸出来,他温暖的嘴唇按上金钟仁的伤口时候,金钟仁用手握住了
他的手,指骨用劲,几乎将他的无名指折断。他抱着他,一口一口的舔舐伤口,然后把人整个抱在自己怀中。
他们像是相互取暖的小兽,在这天地的夹缝里生存着。只是度庆洙知道,如果真要生存下去,相互拥抱是不行的,
必须要有牺牲,必须要有舍弃,不然只能活活一起冻死。他是断然不会舍弃金钟仁的,那就让他来面对着惨淡的、
不知道前行方向的命运了。

第十章
度庆洙简单的给金钟仁的包扎问题本应是不大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潮气侵扰还是因为没有及时的进行消毒的原
因,破伤风的症状一直没有好转,最开先几日还可以就着庆洙的手喝几口稀粥,都后来完全人事不醒了,嘴唇也
出现了乌紫色,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显得特别难受的样子。度庆洙用棉签蘸了盐水给他擦拭嘴唇,后来有一天他
去查看盐缸,几乎见底了,只能拨了点松散的留用,回地窖的时候差点还碰上了日本兵的轰炸,他抱着个盐坛子,
躲在大立柜下面,他觉得自己都要折在柜子里了,好不容易回到了地窖,却发现金钟仁又发起高热来了。度庆洙
觉得要崩溃了。攀着床沿一遍又一遍的拿着湿毛巾给人降温却又降不下来,度庆洙坐在床边咬指甲,这个习惯是
从金钟仁那儿不知不觉的继承的。两个人呆得久了难免相像。
好不容易降了一点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再看了一眼,那一眼太重,似是诀别。

度庆洙上楼从自己衣柜里拣了几件仅有的能够穿的,穿上白色棉麻挺括钢琴褶衬衣,打上深绿色格子领结,套上
米色粗呢英版西装外套,再换上同色系的裤子,鞋油没有了,仔细的用镜油给鞋子上了油,出门前配了一个白色
的窄口翻边帽子,打开了家里面尘封了许久的密道。
这条密道他最后一次走还是一年前,一年不见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但是度庆洙知道的是,无论怎样战争都不会
波及到这个城市的最顶尖的层次,如果说离开是首要的选择,那留下的,可以成为民众心中的精神领袖,他们有
的是权力和法子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而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中无论怎样,都可以成为王。
度庆洙在门口敲了敲,两长三短,是他家惯有的暗号,拐杖发出的空洞的敲击声,他在耐心等待的这段时间里,
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此时,他不再是那个对着金钟仁毫无办法的度庆洙,而是作为与即将要面对的少爷身份
相等的度庆洙。
有人下来给他开门,出了门的世界和外面荒凉的劫后余生截然不同,这里一如既往的是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的,
装饰无比奢靡似要夺取你所有眼球的房间,这里的姑娘都腰肢柔软,带着秦淮河最后的纸醉金迷,她们的笑容似
乎可以将人融化在里面,她们可以贝齿亲启,然后外面会有一堆男人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她们的旗袍都是包着
胸掐着腰开着高叉的,下面穿着近来流行的丝袜,撩人得很。这里有很多姑娘,很多很多,只要你有本事,她们
也是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的,这里是最后的秦淮河,是销金窟,也是快活林。
于是这里的名字也简单,就叫快活林。
度庆洙家老辈和快活林的创始人有八拜之交,因此三代下来,也算是渊源颇深。但是前两年金大班中了风,现在
在主事的是他的独子金钟大,算来这位少爷也算是颇为神奇,打小就放在上海的姨妈家养着,说是庶母生的,主
母不喜欢,熬到主母去世了,总算是在十岁的时候归家,又碰上了天花,前前后后弄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才好全。
人家都要升初中了,他高小都没读完,后来读完初中就没读了,说是跟在父亲后面学习管店子。他们家除了最有
名的快活林,还有城北一大部分低产,原来家里留下的田产,以及惜春路两间联排的门面正租着。他厉害就厉害
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硬是把快活林整得全金陵城比贵气比气派比茶水他快活林不说第一,谁都不敢称第二。
当然快活林除了快活,还有一点,是用来牵线搭桥的地方,撩起帘子看,竟然财政部长和日军陆军士官在一起吃
饭呢,风吹起另一张竹帘,哎哟,这不是《公报》的主编么?怎么跟共军搅到一起了?总之都是一部一部的精彩
好戏。
度庆洙睁大着眼睛,努力的捕捉着这栋刚装修过的房子里的惊奇的部分。他不禁瘪瘪嘴,发出类似于小狗呜咽的
声音。他有点紧张,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听来,明明只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而已,却感觉比自己要成熟太多。
可是真当见到真人的时候,度庆洙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设想。这位小哥哥坐在古板的太师椅里倾着身子练字,立腕
的姿势很是认真,看他低头的样子,就和平常的这个年纪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金钟大抬起头来,看着度庆洙,这个小公子他也是早有耳闻,因为家里面经常会提起。他试着朝他温和的笑了笑,
然后问:“度公子有什么事情么?”
度庆洙听他喊度公子心里不禁一噔,这是生分的称呼,他瞬间手心就冒出了汗。他是一向不会拜托人的,妈妈小
时候就跟他说过人情就像滚雪球,会越滚越大,因此欠不得。但是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
翼的问道:“哥,能否帮我一个忙?”
金钟大马上意识到了两人身份的微妙,他忙将毛笔架到笔架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稍微换了个口气。“庆洙
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提就是。”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个人出金陵城。”
金钟大皱眉头了,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我还当什么事情呢,就这是啊,哥定然帮你办
妥了!”
“可是他得了破伤风……”
“额……这有点麻烦呢,”金钟大稍微又皱了皱眉,度庆洙看他好似很喜欢在思考的时候紧皱眉头,其实这不是个
好信息。“不过我想还是有办法的。”
“先走还是先治病,两个你选一个吧。”金钟大淡定的说着。
度庆洙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破伤风不是得了会死掉么?!哪还能先走人再治病的?”
“金陵的药剂告急,虽然说有一多半是我家在囤积,但是不可否认上海治愈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如果我把人送出去,
是不会让人死在半路上的。”喝了一口茶,那人依然淡淡的笑着。
“也好,也好,我也不想他看着我走。”度庆洙一个人喃喃自语到。
“现在人在哪呢?”
“在我家的地窖里。”
“行,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今晚来接人,把人送到哪?”
度庆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来,徐家汇荣楼三百五十四号浙西公馆,这是金俊绵那天走的时候偷偷给他留的
地址。不知道金俊绵会不会在这,但是应该是安全的地方。
金钟大接过纸条,冲他点点头,说:“庆洙呐,上一次是不是看到丁默邨那老狐狸了啊?”
度庆洙顿了一下,然后老实的点头说是的。
“你们家和丁狐狸家是邻居吧?”
“是,是啊……”
金钟大身子往前倾了倾,突然眯着眼睛问他:“那不知道庆洙能不能帮忙了,哦不对是愿不愿意。我恳切的希望
你能够去他们企业做员工,然后把他们那边的情况报一下给我们,就当做交流。”
度庆洙不是傻子,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就觉得有点难受。
“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到的。”
听到此话,金钟大眼前一亮,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那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他顿了顿又说“丁默邨仗着蒋公政府撑腰,现在又投靠了汪公所谓的政府,城内
这一大块地皮空在那,我保证他会抢着拍,开酒楼。那你以后就在他们那什么什么劳什子科好好呆着,别出什么
岔子。”
度庆洙给他鞠了个躬,不着痕迹的接下了这可能会夺命的工作。
刚刚金钟大有起身送客之意,突然被他打断,只听见他说:“哥, 能不能帮我,就是让他永远都别知道我在哪,
你说我出国,说我死了什么的都行,就是让他别再见我了。”
说好的不分开的,说好的一辈子的信仰与支持的,说好的醒来就是家的地方和人,如今却消逝得一干二净,换做
是常人还是会怀念和哭泣吧,金钟仁当时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发狠的盯着,似乎要将被子烧出一个洞来。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度庆洙认真的在算这样值不值得,他用不知道希望的前程来换金钟仁的一条命,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想跟
你在一起,很想成为你的支柱与信仰。可是我们现在,注定不能在一起相依为命。因为这命都太值钱,我们负担
不起。
度庆洙跟金钟大说谢谢,低着头的样子到真让金钟大有点动容,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害羞、怕生、又
有点自尊心。若不是为了和那个人站在同一高度,才发了狠的站在了金陵经贸层的顶端了。下次真应该去上海看
看,看看那个人是否依然过得舒心,看看那人是否又有了新欢,看看那个人还能不能想象他们两个在一起。

第十一章
度庆洙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天台上,在残砖瓦砾之间,他找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地小心的坐下。他咬着上嘴唇,手
插在膝盖之间,用下巴抵着膝盖,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来止住心底泛起的酸涩。从心底一直延续到喉头的酸涩
感麻痹了四肢百骸,这种通常来说叫做心悸。
心中有事,悸动为之。
他却不敢往下面想,就让自己的思维打止好了。今后的生活什么的,今夜暂时先安放着,之后也可以不用再花费
心思去精心编排生活。他终于可以摆脱这样如同蝼蚁一般的生活,重新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的世界了。这不是很好
么?这不是很好么?这不是很好么?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疼,还是疼得自己全身都隐隐作痛像是有人在敲打着骨骼呢?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金钟仁么?是根本没想过会离开的金钟仁么?想起当年,不过只是两个擦肩的路人,怎么到了
如今时日,要分开了,更像两个连体婴儿一般,分开时像把度庆洙从头到脚的劈开,从心脏往十指尖尖上痛,如
同扒骨抽筋一般。
轰炸机来的突然,盘旋到头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时候,度庆洙匆匆忙忙的往房子里躲,这里是被划作安定区,但
是谁都不能保证丧心病狂的疯子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度庆洙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他依然不敢开灯,他不能出事,
要是他出事了,金钟仁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但是事情往往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度庆洙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的跑着,不知在那个门槛处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就
往前一栽,脚底没站稳直接从楼梯口滚了下去,速度太快,每一下骨骼都磕在坚硬的桦木台阶上,他只能用手抱
住脑袋,用手肘和膝盖抵消对头部的冲击。
每每有机会路过栏杆他都会奋力去攀住栏杆,但是每次都因为惯性而甩得更远,他整个人像一条案板上得鱼一样,
最后几下都是刚刚触到地面再弹起来,又重重的摔下去,最后一个翻身,整个人都伏倒到了地上,半天没了声息。

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马车碾压了一遍又一遍。度庆洙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死,因为还是这样的疼,但是眼前漆黑
一片,只有可以看得到的窗外不时的用榴弹划破天际反射出残忍的光芒。这样还不如死掉算了。度庆洙就这么直
直的看着窗外,让自己的眼睛前的黑色慢慢淡化成一丛一丛流光,再等它们消失,直到能够完全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趴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睛里一直流到头发里面,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最后面疼得放声大哭。他用指甲
抠着充满着灰尘的地板,他不管不顾的嚎啕着,他真的难受,真的疼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小小的那颗心脏上。
如同把自己打散了再重塑一样的痛苦,他疼得受不住啊。
“妈妈,我疼啊!妈妈……” 度庆洙哭得喉头泛酸,那些片段的记忆,从他眼前一帧一帧的放过,像是一部默片。
其实金钟仁也没对他多好,他最照顾的人是吴世勋,会给他做衣服,带他去吃好吃的东西,会在他考学的时候住
到他家去帮他复习。好脸色也通通是给了他的。三个人走在一起,永远都会是他们两个人在前面走着,意气风发,
而度庆洙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后来还有朴灿烈加入其中,三个人有时候就变成了四人行。可是没过多久,他们
又变成了三人行,而他还是一个人走在后面。这是习惯吧,更是选择。
度庆洙家世优越,到哪都能看的出他身上家教好的身影,但他却经常把自己摆在一个极低得位置,无论是跟何人
交往。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以及放低姿态,全心全意的对人投入感情,却经常因为各种误会被人
伤到。他不敢去问为什么,只是执着于自己做的更好,更多,更有礼貌,更优异。而那些划伤他的玻璃渣子就那
么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拂了拂身就当做没看到没听到,没事人一样的过去。说到底还是不敢去面对。
后来玩熟了以后,他把金钟仁摆在心里第一顺位,给予他所有他力所能及拿到手的东西,由着他的脾气把他搓圆
捏扁,只要他开心,他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也跟着开心。金钟仁一向散漫惯了,压根不会去关心度庆洙的想
法,他的心思,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也算是习惯了,除了有点隐隐作痛也不觉得特别疼。
而后,他们的相处似乎是在度庆洙的小心翼翼的呵护下好了起来,他真的是在很认真的对待二人间看似随时会断
掉的牵绊。而那些玻璃渣子依然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张大着嘴巴哭着,胸腔一起一伏的抽着气,难看死了的样子,但他却管不了这么多,真的很伤心,很伤心,因
为太多太多的事情,头一次因为自己而伤心。而不是看着人家难过而感同身受的掉眼泪。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般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度庆洙想,如果得不到一个结果,那就这样算了,却又舍不得离开身边这个位置,虽然他隐隐觉得,总有一天会
被告知要让出来。他的眼泪没有流在人前,不值钱,因此可以肆意的哭泣,在这黑暗的世界中。
直到有踉跄的声音靠近他身边,惊觉到时候,金钟仁已经将他炙热的大手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狠狠的搓在了怀
中。金钟仁把他抱在怀里,他跪坐在地上,双手勒得他骨骼生疼,那个怀抱炙热而且安稳,像是漂泊了许久的船
舶找到了避风的最好港湾。度庆洙只犹豫了一秒就攀上了他的手臂,用手指尖抠着粗糙的外套扣得死紧。他把头
埋在金钟仁微热的胸膛上,耳侧便是他微弱且坚定的心在跳动的声音,度庆洙觉得每跳一下,他的脸上的温度就
升高半度,他感觉到了金钟仁把头埋到了他的脖颈之间,粗重的呼吸打在他的锁骨上,遇冷便打湿一片,度庆洙
渐渐平复下来的喘息在金钟仁把左手伸到他脑后揉搓他刚刚剪短的短发后被又一次决堤的眼泪给击败。他困在金
钟仁的怀抱里,哭得喘不过气来。却执着的不肯离开。金钟仁把脑袋放在他的脖颈上,他不太清醒,断断续续的
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度庆洙一惊,他明明还没有告诉他,这是被发觉了么?
度庆洙学着他抚摸着他来给自己安慰。花着一张脸双手托着他的下巴舔了舔舌头然后吻了下去。或许是太过于熟
悉这种朝朝暮暮都能闻到的味道,金钟仁几乎是本能的回吻过来,像是小狮子啃噬着自己的猎物一般。度庆洙一
边跟他接吻一边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苦的,涩的,一如既往的让自己难受着。
金钟仁吻毕依然紧紧的抓着度庆洙,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将头继续埋到度
庆洙的脖颈间,从他那攫取他的温暖。可是他却不知道,心里那一盏灯,如果灭了,再重新点上是有多难啊。
最后他们像两个小刺猬一样,用肚皮靠着对方相互取暖。他们在这深夜,度庆洙认真地问金钟仁,你是不是我的
人,我是不是你的人?
金钟仁用力的点了下头,再用力的点了一下。度庆洙退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们都走得不容易,可是,有一件事情他虽然缓慢,但是终究还是要到来的。

第十二章
金钟仁再睁开眼时,十分不适应窗外刺过来的白色的阳光,他闭了一下眼睛,再慢慢的睁开,眼睛特别特别的酸
胀,而他却执意要用自己的双眸去寻找阳光,在刺目的光线射入眼睛的时候,他的眼角浸出泪来。
他不是不记得最后留在度庆洙身边的一晚他恸哭的声音。而在他蜷手蜷脚的在他怀中过了一夜以后,第二天一早
起来便没有了身影,似乎他昨晚怀抱中的只是一个虚像而已。金钟仁没的力气再起身,他只能平躺着,用舌头抵
住上颌不让自己睡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睁着眼睛等着度庆洙。自从自己生病以后,在清醒的时间内度庆洙几
乎没有超过他半米的距离。而如今,过了将近一个上午,都没见着他的人。中午的时候他饿了,虽是在战火中却
依旧被度庆洙侍奉得很好的胃此刻开始叫嚣,他用尽力气收了收腹部,告诉自己争气点,也许只是出门一趟,没
什么可担心的。可是这种担心直到他撑不了那么长时间然后沉沉睡去之后又默默醒来却依然没有看见度庆洙的身
影而慢慢的膨胀。
他不会是,是离开了吧。
这个念头在金钟仁脑袋中划过,他伸手抓住它,却不敢往下想,金钟仁很肯定的告诉自己,一定是什么事情耽误
了,一定不是这种不说一声的不辞而别。
等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到何时了的时候,他已经放弃了度庆洙还会回来的念头,这么执着的等待也仅仅是为了他那
句不可能抛弃他的承诺。金钟仁不愿意相信度庆洙真的那么走了。他在他心里是第一位的啊!他愿意这么等着,
醒了睡睡了醒,直到自己都不知道时间的更迭。
腹中的饥饿感和伤口上的疼痛还有一直未退下来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坏掉了摊在床上,他连伸手喝口水的力气都
没有,却在地窖门被推开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的坐了起来。望向门外那个身影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泪的,原本以为
打开门就是光亮和希望,却不曾想过,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瘦削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
是金钟仁执意的认定,那绝不是他的度庆洙。他重重的将身体摔了下去,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金钟大走近他,以对待着一个病人的声音跟他说话:“你是金钟仁吧,有人托付我把你带出金陵,你要不要收拾
一下走人?”
见他没有任何动静,他也不动怒,坐在床沿侧身跟他说话:“没事,如果你不想收拾也可以,反正送到你哥哥那
边也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不关我什么事情。”
“度庆洙呢?”他平平的问到,可是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哦,那是谁?”金钟大撒起谎来毫无破绽可言。
“那不是谁,只是我在等他而已。”
“那你可以不用等了,这座房子已经被我买下了,如果你在等的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的话,他已经带着我给的支票找
关系出去了。听说是美利坚什么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金钟仁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金钟大的脸上,死死的盯着他,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这个是他托我给你的。”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油包,打开来,是一条坠子,坠子是古铜色的盒子式样,
是前两年流行赠送的礼品,金钟仁记得那是在圣诞节日的时候,班上做活动,度庆洙抽到了这条链子,便要过了
他的照片,贴在里面贴身带着,金钟仁没来得及告诉度庆洙这条链子是他买的而已。而今看着一个陌生人拿着这
个坠子,并且把它交到他的手里,他手没动,任着坠子从指间滑下去。他只来得及扯住了那一条有点生锈的链子。

他打开那个坠子,就着些微的光亮,看到的是他精心折在一起的照片。度庆洙和金钟仁,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只存在于这样的世界之中。他们终究是两个人。
金钟仁亲了亲坠子里度庆洙的像,问了句金钟大,有火么。
金钟大掏了火柴给他,他哆哆嗦嗦的拿起火柴在盒子上擦了点燃,然后一松手,就把坠子吊到火柴面前,一根火
柴烧完了,他把烧的滚烫的坠子往锁骨处一按,皮肉被烫伤绽开的声音,和他略微抽气的声音,金钟大慌忙来抢
他手中里烧红的那个坠子, 他毫不介意的将手臂一伸,朝着墙壁上砸了过去。
然后摸着被烫伤的地方,露出个近乎漂亮的笑容没事人一样的说:“那就走吧。”
金钟大看着他,抿着唇,似乎有什么要说的,却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而后的过程不需赘言,想必也是痛苦而艰难的,而这些对于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金钟仁来说,没得太大的区别,金
钟大有狠的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他从金陵带到了上海,他平躺在车子里,任凭坐不习惯的汽车将他人颠得都快吐
了。
他被人如提线木偶一般提着线送到上海松山医院,住在这第一次来看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哥哥金俊绵,而是吴亦凡。
吴凡来看他的一眼的时候,那种隐藏在眼睛背后隐藏得极好的痛心被他看了出来,他到底在为什么痛心呢?难道
是我么?有什么资格呢?他极嘲讽的朝着他笑了笑。
“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家的船也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吴亦凡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解释,金钟仁背过身去,
他暂时还不想跟他说有关这件事情的任何话。
“吴先生,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在金陵城一手遮天啊?”金钟大推门进来,他极其倨傲的抬起下巴朝着吴亦凡丢出这
样极其嘲讽的话语。
“金钟大你!”他有些不高兴了,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不想和他起任何正面冲突。
“怎么样?几年不见,吴先生认不出我了吧?”金钟大显然和吴亦凡是熟识,但是怎么认识的,金钟仁是一头浆糊,
因此也只能装睡听着他两剑拔弩张。
“我想我不可能不认识你的,金钟大。”
“那就好,那我还不需要去花心思去提醒你来记得我。”金钟大看似自嘲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问吴凡:“你要不要
出去谈谈。恩?”
吴亦凡抱了衣服跟着金钟大身后出了门,他看着他面前这个瘦削的肩膀,特别想将人带入怀中,可是他不能。
“我们四年未见,要不要这样一来就这么剑拔弩张?”他们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吴凡认真的问着。
“我想没吧,是你自己想多了不是。”金钟大还是保持着他那样的笑容,干净的,却也是带着距离的笑容。吴凡很
想用手狠狠的擦掉这样的笑容。
“钟大,你。过得好么?”
“拜你所赐过的挺好的。”金钟大不着痕迹的将手往后移了移,吴凡眼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见者那一手的伤痕,
他止不住的用指腹在他的伤口上神圣勾勒。如果不是因为他,金钟大也不会有这一手开炉子时候烫伤的伤口。他
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却硬是凭着自己这一口气,爬到了现在的高度,吴凡看着心却一抽一抽的疼。他还记得这
个倔强的男孩在雨夜站在他家楼底下撕心裂肺的喊着“吴亦凡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离开你,我也没有什么做不
到的事情!”的样子,分明是雨夜,那样的哭泣却看的清清楚楚。
似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金钟大慌忙收住手,而吴凡怎么可能让他收手,扣住了手掌把人就往自己身边带。金钟
大拗不过他,被他隔着一张桌子扯了过来,别扭的被他圈入怀中。他徒然的挣扎着,却听到吴亦凡在他耳边近乎
叹息的耳语道:“你瘦了。”
金钟大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放弃了徒然的挣扎,就这么不动的被他抱着。
他两都没说话,就这么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吴亦凡低下头去,狠狠的吸了几口他身上的味道,慢慢的说道:“这
么多年,你还是这个味道。我喜欢。”
金钟大猛地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对着他吼:“对我放尊重点!我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靠你上位的金钟大!我现
在是金家的主事!吴凡你没有资格来碰我!”
“我没资格?你去问问,谁我没资格碰了?外面要上我的床的人排着队伍可以从徐家汇排到浦东,金钟大,你以为
你是个什么东西?!”吴亦凡舔了舔嘴唇说道。
金钟大却笑了,笑的格外灿烂:“看,露出本来面目了把,你本来就是个禽兽!还谈什么感情!对,我不是东西,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没了你家这座大靠山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为什么你的货船出不来,因为我拦住了,这
是我干的!”
“混蛋!”吴亦凡一拳就挥了过来,他躲也没躲生生的扛下了这一拳,却在第二下吴亦凡的拳挥过来的时候,用手
接住了,他眼里几乎是带着毒狠狠的淬着吴亦凡,一字一句的说:“第一拳收下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度庆洙和金
钟仁害他们险些丧命,这从第二拳开始我没有理由要接受,吴亦凡!”“我就是要看你做什么都吃瘪,我就是要
看你无力痛苦,我就是要看你有一天跪在我面前求我!吴亦凡,你敢不敢?!敢不敢这么做?!”金钟大说这些
话时候,脸上近乎泛出一股兴奋,他的胸有成竹让他整个面容都亮了起来,美得令人窒息。吴亦凡没有回答,却
知道在这一刻,他爱上了这个叫做金钟大的,曾经雌伏于他身下的只能靠着身体上位的可悲的小少爷。

第十三章
吴亦凡记得第一次见到金钟大的时候,那日他正好是在上海参加他一个远房表哥的生日宴会上,那时候他从楼上
下来,突然看见有人在门口发生着争执,那人也不闹大了,只是偏执的一定要进来而已,他走近了,听到他用着
不太熟悉的金陵官话小声但是特别执拗的跟他们说:“我真的是金家的人,你们必须放我进去。”
“那,麻烦少爷您把您的铭牌给我们看看行么?”通常来说,奴才都有双会看人的眼睛,眼前这个穿着不和衬的西
装的少年,还有那双努力掩藏的没有擦过鞋油的皮鞋,还真不知道是哪来的穷酸小子。
“我忘带了。但是你们须放我进去,如若你们不放,可喊你们管家来跟我核对身份。”少年说话带着些前朝半文半
白的词句,说起来像个老学究。吴亦凡在旁边看着好笑,这或许会是个好玩的人儿,见他是真的被逼急了,耳朵
上都泛上了一些稍稍的粉红,他轻咳了一声,闻风而动的侍卫给他打了个招呼,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发号指令。
他看着那两侍卫表情都不改的说道:“在这里吵什么呢?”
“这小子想要进来,但是没铭牌。”
“哦,就这点事情也值得吵起来?”吴亦凡一挑眉,正好对上那少年转过来的眼睛,他轻笑了一下,将声音压低了
一些说道:“他是我的人,来找我的,这算不算有铭牌了?”
那两侍卫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忙谄媚的说:“那当然算那当然算,表少爷您的人我们就放
心了,您将人带上楼吧,我们继续站岗了。”
吴亦凡轻笑出声,却没想到,对上的是一双愤怒的眼睛,刚刚还如湖水一般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盯着他快要淬出火
来。忍不住调笑的心又起,慢条斯理的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说着就伸出了一只手。
半晌,金钟大才将身体挪到他手可以够到的位置上去,吴亦凡顺势一搭,将少年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半个身子
也压了上来,“你这小混蛋,晚到这么多,看我今晚怎么罚你!”
感觉到身侧的人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吴亦凡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他带着他进了会场,找了雅座坐下,酒红色天鹅绒的沙发软垫让他浑身不自在,那人忙不迭的抖了下肩膀,想让
他把手从他肩膀上放下来,久经风月的吴亦凡怎么会不知道,手指在他肩头一划,便让少年再不敢乱动。吴亦凡
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不是说了你是我的人么,乱跑什么的,最好还是不要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你的人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意外的声音特别好听呢。
“这不需要你承认,只要我有说过就好。”吴亦凡好脾气的跟他解释了一番。“为了方便,你叫什么?”
“我干嘛要告诉你?”稍稍皱了下眉头,带上了某种不好的情绪,少年毫不在意的呛了一句。
“哦,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啊,我可不接受没名没姓的人的委托啊。”吴亦凡端起侍者托盘中的一杯香槟,仔细的啜
饮着,然后又吧杯子转到少年面前偏头跟他说:“来,喝一口,别不识抬举。”
瞪了他一眼,金钟大还是端着杯子喝了下去,吴亦凡笑了,他就喜欢这种给一爪子,但是还是没半点办法的小野
猫。
“有什么事情,说吧。”吴亦凡老神在在的开口,少年还是那副表情看他,他的眼神从玩笑到蔑视不是过时换了半
分。“想你进来也是来找靠山的,找别人还不如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里最大的靠山。”
金钟大听完这句话紧紧的闭住了眼睛,吴亦凡甚至能看到他眼睫的颤抖,他瘦削的肩膀往后靠了靠,轻轻捱上了
吴亦凡的肩膀,睁开眼看着他笑,然后用他好听的声音回答他说:“我叫金钟大,以后就仰仗吴老板了。”吴亦
凡在心里替他可惜,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会放下身段了,他还想好好玩玩的说。一下子兴趣也没了。他收了笑容冷
冷的跟他说:“你要是真心想要抬举,就把这瓶香槟给干了吧。”
他毫无遗漏的看他,看他在那一瞬间眼睛里甚至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但是立马小心的掩盖掉了,倒酒,闭着眼睛
喝掉,再倒,再闭着眼睛喝掉。如此往复,一瓶香槟不紧不慢的也被他干掉了。
还是有点意思的么,吴亦凡重新露出了笑容,大手一揽,将金钟大揽入怀中。凑上去的吻少年纤细的脖子,从此
整个上海社交圈都知道金钟大是他吴家大少的人。

而后的日子里,吴亦凡带着金钟大出入各种社交场合,通常都是给他搭配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陪浅色领带,这
小开的打扮在上海社交圈子里很是吃香,而且吴亦凡发现,金钟大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儒雅的气质,这让他很衬
他的搭配,吴亦凡不禁笑笑,很是满意自己的欣赏水平。金钟大虽然说不上百依百顺,有那么些不懂事,更算不
上好情人,但是还算是个好床伴。有时候吴世勋金钟仁他们来了,分明跟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也会想办法避开,一
个人去书房看书或者去厨房帮忙,简而言之,金钟大很懂分寸,这点吴亦凡是很喜欢也很放心的。
那段时间上海流行开家庭舞会,也就是一段时间,一家做东,邀上相熟或者说是有利益关系的几家,一起开个家
庭舞会,期间有饭局,也就把有些事情在饭局上谈妥了。不可否认,吴亦凡他们是喜欢这类舞会的,有些事情,
摆不上台面说,放在舞会擦耳说了也挺够的。金钟大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舞会不免紧张,吴亦凡带他认识上流圈子
的人的时候他更是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只好一直放在裤缝线上, 跟人家握手的时候,先在裤腿上把冷汗擦了,再
奉上一个标准的金钟大式的笑容。大方得体,拿得出手。
吴亦凡他们在说事情的时候他也一直微笑着,别人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有一次吴亦凡凑近了问他你知道在笑什
么么?他微笑着回答说不知道。就着昏黄的灯光吴亦凡盯了他好久,最后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当着众
人面说:“你这样笑真丑。”
一瞬间他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借着劝酒的动作,凑到吴亦凡耳边说了句:“吴亦凡我以后定要你好看。”他说的
无比认真,连吴亦凡都要相信了。
他一把勾过他的身体,威胁说的暧昧又煽情:“那我就等着。”

金钟大身子一顿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他上了露台,吴亦凡挑着眉毛问他:“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脱?”金钟大
看了他一眼开始解扣子,他手指磨磨蹭蹭的攀上西装外套,解开了外套然后是解下领带,解下马甲把西装和马甲
都叠好了放在贵妃榻的一头,他只有这么一套拿得出手的西装。吴亦凡并不急,他坐在贵妃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
他解衣服,有时候他会觉得时间的折磨反而是一种情色的律动。
解开衬衣领口第一颗扣子的时候金钟大顺了顺毛,望了一眼吴亦凡,他当然知道这是他不自然的勾引,但是没办
法,谁叫自己偏偏吃他这一套呢。吴亦凡说,跪下。他就真跪下。这种上下的高度差让他很是满意,一手捧着他
的脸,一手滑向喉结,他很会调情,解开一颗扣子像是吃一道精美的前菜。金钟大很瘦,对他来说是太瘦,一只
手能握得过来的腰,却付着精细的肌肉,他凑近了吮吸他白皙的胸膛,滑过他用手摸得到的肋骨,一口一口的轻
吻着,听着他压抑的吸气声,他觉得很亢奋。
吴亦凡抱着他小心的前戏扩张,金钟大有些往后躲,他们情事不算少可是这份疼痛他还是不适应。或许说是不想
适应。吴亦凡脱掉了他的裤子,让他用嘴帮他做,他跪在地上低下身去满足吴亦凡的需求,裤子还挂在小腿上,
膝盖磕在地板砖上,磕得生疼。他弯曲的脊梁就像被他舍弃的自尊一样。在吴亦凡释放那一刹那,他被呛得咳出
泪花来,却不敢用手去擦,只觉得自己太脏。
吴亦凡张开了腿,让他自己坐下来,他小心的攀附着吴亦凡的肩头,顺从的坐下来,期间不断的放松自己,才让
自己没有像被利刃剖开那样摊成一滩泥,他攀着吴亦凡的脖子,眼角眉梢都似恨,吴亦凡必然是让他自己动的,
他也就不做声的忍着气自己小幅度的动了起来,不知是吴亦凡突然的发力还是金钟大自己坐的太深,只觉得下面
深深一动,全身似被电击,从手指一直酥麻到脚趾。忍不住叫出声来,吴亦凡哪见过他这样的媚态,摸着他发红
的眼角抱过人直接按在贵妃榻上狠狠的贯穿起来,他肆意的朝着那个点动着,见原本冷的像块冰似的人儿为他染
上一丝媚色,他也不禁情动。
金钟大的声音原本就如他身下的天鹅绒一般丝滑,此刻断断续续的吟哦,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吴凡…………停下………………停………………呃…………”金钟大攀着他的身子想让他停下来,反而这更刺激,
吴凡压着他,几乎要将他贯穿。
他死死的盯着身下的人,看他因他痛苦又享受的表情。
“吴……吴亦凡……我……恨你!呃!……”第一次听他喊他全名,吴亦凡一颤,在他体内释放了出来。他久久的
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他知道那人一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没有用的流眼泪。他不敢看他哭的样子,怕一不小心
就动了心。可是他却在他喊出恨他的时候着实开心,既然爱不了,那记恨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第十四章
回到自己的宅子已经是深夜,吴亦凡揉了揉酸痛的睛明穴,一把靠上沙发问管家“世勋那边有消息么?”
“回少爷的话,小少爷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消息。”管家把身体弯的很低他甚至能看见吴亦凡脸上的疲态。
“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再派两个人过去暗中照顾好了。”吴亦凡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喊住管家说道:“去
查一下金钟大现在住哪,把家里刚刚送来的两箱葡萄挑一箱给他送去,他喜欢吃这些零嘴,还有嘱咐他少喝点酒,
那几年跟着我把胃都喝坏了,现在不养着点,老了怎么办?”
少爷对金少爷比对小少爷还上心呐,管家暗暗想着,嘴上说着“是,少爷。”给房间里的香炉里点上苦艾条退出
了房间。

话说吴世勋这边也不是没有消息,只是这边不知道要不要往上报,吴世勋的情况说不上坏,也绝对不算好。两天
前才醒,可惜瞎了。
那日鹿晗给他例行检查,也没期待他可以醒来,挂着葡萄糖挂着他的命,反正这点药钱吴亦凡给的那一张支票出
得绰绰有余。 正挂着水突然见着小孩手指尖动了动,鹿晗心中一动,莫不是要醒了,忙不迭的坐下来抓着他的手
一直说话。
吴世勋在黑暗中算是听到了一点声音,那声音过了半天一直在,他直觉着绝对不是度庆洙或者金钟仁的,他好烦
啊……好想把那人的嘴巴给关上。
就着这股劲,他醒了过来,手臂抬起来,抬到一半却没力气往上走了,被人接住了,接着听到清晰的一声:“你
醒了!”
就是刚才那个人没错,可是,分明能听清楚了,怎么就是看不见呢?
吴世勋睁开眼睛,又闭上,再睁开。还是一片漆黑。他颤抖的出声,近一个月的昏迷让他的声线都有些混沌:
“我在哪?”
“你在医院,你醒来了,感觉怎么样?”那人一句赶着一句的声音,让他觉得更加烦躁,明明听得如此清晰,为什
么什么都看不到。
他努力伸出手,想在眼前晃动,那人却在一旁焦急的说:“别乱动啊!你现在乱动什么!”
“我看不到啊——!!!”吴世勋难得说话出声,此刻却对着不认识的人咆哮起来,他从小家教就严格,放在以前,
若是被吴亦凡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往死里打。
“你,看不到?”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看不到……”吴世勋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放弃了挣扎“什么都是黑的,是不是因为现在是晚上啊?”
鹿晗看他这样子心就揪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的把他的手握紧了,放到自己脸上用脸颊贴着说:“你就当做了个噩梦这个梦还没醒把,这是晚上,
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是白天了。”
“别骗人了,我是瞎了。”吴世勋一下子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腔调,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从鹿晗手中抽出
自己的手,放到被子上,防卫的姿态,问他:“你是谁?”
“我叫鹿晗,是你的主治医生。”鹿晗没想到他会转变的这么快,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习惯性的尾音上扬的自
我介绍还是给吴世勋带来了一点点的人气。
“现在什么日子了?”
“现在十二月底了,你昏睡了近一个月了吧。”
“我现在在哪?”
“在圣安娜医院,你的朋友们把你送到我们医院,然后他们走了。”鹿晗解释道。
“他们去了哪?”
“我不知道,而且我觉得你也不需要知道。战争了,谁知道谁的下场啊。”鹿晗说这话的时候带了那么点幸灾乐祸。
这让吴世勋重新思考是不是应该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人。他天生就对他哥哥不对付,越是坏的东西他越喜欢,只要
能挑战他哥底线的他什么都做,平时在学校虽然是一付乖学生的样子,实则小心思多得不得了。这样的鹿晗还真
的满对他胃口的。有时候人和人,就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对付上了就对付上了。不对付永远就不对付。
他慢慢立起身子,凑近了点问鹿晗,“能让我摸摸你么?”
鹿晗点头算是答应,突然想起来他现在看不到又慌忙说,好,好。
吴世勋伸出手,鹿晗抓过他的手,像刚才一样把脸颊贴上去,吴世勋仔仔细细的摸他的鼻梁骨,他的颧骨,他的
眼窝,小心的触碰他的睫毛,认真的描绘他饱满的额头,然后一路下来,鼻子,嘴巴,他用指腹摩擦着他的嘴唇,
感觉着他因干涩而有些开裂的下唇,然后是面颊和下颌骨,鹿晗闭着眼睛任由他摸着,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手上
的温度和力度,他试着去适应没有光,仅仅凭着感觉去认识一个人的过程。吸气再呼气,这样的过程很是微妙,
于他来说在不是既定事实的情况下,他自觉做不到。
一瞬间有些可怜这个刚刚长大的孩子,鹿晗不好意思催他,仅仅只是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小孩用全部的力气在
做的一件事情。然后他把手放下了,双手交叉大拇指打着转,幽幽的说了一句:“你是我瞎了以后认清的一个
人。”
鹿晗问他:“你能认清么?”
“能的,我原来画画很好的,摸了一遍大概把你画了一遍。”吴世勋认真的说道。
“那你说说我是怎样的?”鹿晗兴趣来了。
“你的脸很瘦,眼睛很大,看上去很漂亮,像女孩一样。”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可能比女孩子还好看,你应该有
双食草动物温顺的眼睛,然后你的眼睫比女孩儿的还长。”
“别用漂亮形容我,我受不住。”鹿晗的声音突然变冷了,世勋明显的感觉到他似乎是生气了,感觉到他要走,世
勋有点慌了,又伸出手往刚刚鹿晗在的方向抓,抓到了鹿晗的手腕他才放下一颗心来。扭头转过来用他那双没有
焦点的眼睛看着床角,抬脸问鹿晗:“你要去哪?你生气了是不是?”
“我没生气,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说我漂亮而已。”鹿晗说着将手搭上了世勋抓过来的手上,他原本是想让世勋放手,
却没想到他因为他的手搭了上来明显的没有那么紧张了。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安慰病人比较要紧。“我要去继
续查房了,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病人的,现在战争时期,医院都很紧张的。”
吴世勋没说话,或者说没话说,他只是露出了听话的表情,鹿晗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他的头,说道:“一
有时间我就来陪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听话的松了手。
鹿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蹭了下手,然后走出了房门。
幸好他看不见,鹿晗一向不喜欢人碰触,或者说这是一种自我防护?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抚过面容的时候他整个人
觉得有蛇在上爬一样,难受得死。这个说上去是小孩,但是实际上也已经快要成人的男孩是他的病人,更是他们
的摇钱树。他没想到他会醒来以后看不见,不过也好,这样就不需要有任何眼神触碰,他也不需要管理各种表情。
只是说要好好善待他,是因为他可以给他们带来不少额外的收益,他决定给吴亦凡写封信,报告一下吴世勋的病
情,最好还是把病情写巧妙点,眼疾是可以用进口药物治疗的,这理由多好。鹿晗走在走廊上插着口袋一个人笑
了起来。

吴世勋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看不到,他急需要找个靠山,能够保障自己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能生
存下去,如果有可能,还可以做回自己吴家小少爷的身份那是最好。鹿晗,他低声读着这个名字,他无所谓在他
面前服软、撒娇、示弱,他只需要他能够像之前很多人由着他的性子来那样,帮自己做事就好。至于是什么样子,
他才不管不在乎呢。他也不是不知道鹿晗如此关心他的原因,自己既然昏迷了一个月医院还没把自己给抬出去,
那必然是自家哥哥在后面砸了一大笔钱进去了,既然不是花的自己的钱,他有什么好着急的呢?那就各取所需好
了。反正,大家都是过路人。
吴世勋躺在床上,睁眼和闭眼反正都一个样,那还不如闭眼吧。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见眼泪从眼睛缝中渗出来
的丢人样子了。他一个人抱着双臂,面对着迎风飘起,透着阳光的窗帘,无声的哭泣着。这样软弱的自己真是丢
人啊,但是,不哭的话,心里憋得太难太难受了。吴世勋哭了。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哭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鹿晗的喜气好像感染了医院的其他所有患者,他不经意的问了句:“边医生呢?”
患者们纷纷都说不知道,还有一个告诉他最后一次见到边医生是昨晚上,今日就根本没影子了。
“哦~没事指不定又去哪玩了吧~”鹿晗毫不在意的回答着,可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边伯贤这次会要出事。
你这小子在外面可就别出事啊,鹿晗暗暗地叮嘱着,却不知道叮嘱给谁听。
他突然觉得很无聊。刚刚眉眼间的喜气也退了不少。看来,还真是应该时常去去那个吴家小少爷那里,起码没人
跟钱过不去不是?

第十五章
初春的金陵冷在骨子里,一直飘着的小雨溅到身上,没多久毛呢的衣服上就打湿了一片,度庆洙,哦不对现在应
该称之为都暻秀撑着把帆布黑伞走在路上,他今天不当职,有时间去菜场买点好点的菜来打打牙祭了。
这半年他照着金钟大的吩咐在丁默邨的贸易公司上班,以自己认真负责的态度当然还有和老板是邻居这一层关系
很快就坐上了贸易经理一职,付出不少,顺过去的资料也不少,说了不少谎,也圆了不少谎。若说这段时间,他
学会的,莫非就是掩藏自己了。这不得不说是件好事。
他把那间宅子卖了给金钟大抵债,现而今就在金陵夫子庙旁边找了栋房子的阁楼租着住了,一个月也就十三块的
租金,不贵,不过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这让他有些不开心,但是在市中心难得再找到这么便宜房子了
若要提起金钟仁?哦,还是别提了吧。他已经把他给忘了。
他面无表情的走在路上,雨水顺着伞檐滴落,他要低着头计算这月的余额,再过三个月大概就可以去上海了。突
然间视线里出现了一团黑的东西,那样子莫约有些怪异,像是,像是个人。
他撑着伞小心翼翼的凑近去看,逐渐轮廓显现出来,没错是个人的样子,整个人都被埋在了黑色的油布下面,一
动不动的。
会不会是尸体。他假想着,好奇心却让他的手去掀开了那块油布。

“嘶——”他倒抽了一口气,是多惨才逃出来啊。
那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着,颧骨和眉角都是结了痂的伤口,嘴角是乌青的,唇色却是紫的——这一定
是被冻的——额头上是大片的泥土和血痂的混合物,伤口看来是在头部,他没敢往下看,估计双手双脚好不到哪
去。都暻秀把伞收了放到包里,把人弄了起来,一个人搀着他在雨中等了半杯茶的时间终于是等来了一部黄包车,
也没问价赶紧的上了,等到了新租的公寓他才犯了愁,自己家在顶楼的阁楼上,虽说是有电梯,但是阁楼要上去
还是要爬梯子的,这人要怎么运上去真是愁死个人。
最后他半拖半抱找了个住在二楼关系还算好嘴巴也不太碎的婆子帮忙半拖半扛得送了上去,铺了一层要洗的床单
再把人放上去,解他那身黑色油布撕到腰间的时候竟然撕不开,都暻秀用了点力气,似乎是弄疼了他,他哼哼的
醒来了,还没睁开眼就喊疼。
都暻秀咬着唇不知所措了,卞白贤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都暻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魔窟了,
却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磨了好久才磨出一句:“没……没事的……”
都暻秀见他说话了,忙不迭的找了块布给他咬着,接着更加小心的替他清理伤口。一用劲终是把那湿哒哒的油布
给揭了下来。
卞白贤咬着布,疼得他连青筋都爆出来了,血管一突一突的,都暻秀看着都为他疼。这人够爷们,愣是一句声都
没做,换了自己可做不到。不知道怎么想的,都暻秀就有点开始佩服这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
替他打了热水上来,忙活了半天,等水凉了,给人把衣服都给脱了,看他瘦成这样,身上新的老的伤口叠在一起,
几乎没有一块好的肌肤,瘦得几乎骨头都要戳出皮肤了。都暻秀细心的帮他擦拭着身体,他羞愧的把头扭向墙边,
疼了有时候就颤一下,一句话倒真的没叫。
擦到私密处,他终于是把手挡了过来,按在都暻秀手上,都暻秀也就不敢动了,老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自己弄把,
全套衣服都放在旁边了,从里到外都有,你的衣服我拿去丢了,也都穿不了了,我先回避一下好了。
卞白贤睁开眼睛看他,半天才低声说了句,多谢。
沙哑的嗓音,这时候却让都暻秀觉得比什么都好。

他想了想还是去枕头下拿了三块银元,下楼去买了只鸡,厨房里不方便杀鸡,在外面又怕清的不干净,只能是在
菜场放了血拔了毛,带回来清理厨房。
等他忙活了半天,端了一碗老母鸡汤上楼,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卞白贤把自己穿的整整齐齐,不知道他
哪来的力气,打开了天窗,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另一只脚正准备跨出去,都暻秀整个人都被吓到了,手里的汤
随便往柜台上一放,嘴里喊着“你这是做什么!不要想不开啊!”就准备往前冲。
“你不要过来!”卞白贤对着都暻秀嘶吼道,他沙哑的声音和脸上的戾气成功的把都暻秀定住了。“让我有尊严的
去死,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碎碎念着。外面的风很大,还有雨飘到他脸上,整个人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起来
的纸鸢一样。残忍到了极致,却也美到了极致。
“才把你救醒,你就去死,你有想过救你的人的心情么!”都暻秀尝试着跟他沟通,他站在原地,露出受伤的表情,
话语间的委屈成功吸引了卞白贤的注意力。
“你,我,不认识,我不欠你!”卞白贤吼道,但明显的底气没有之前足。
“不,你欠的,从头到尾你现在都欠着我,我没让你死你就没资格死!”都暻秀往前靠了几步。
卞白贤依然虚张声势的吼道:“你别过来!”
“卞白贤你闹够了没有!!!!!!!!!!!!!”
“不要叫我卞白贤!!!!!!!!!!!!!!!!!!!!!!!!”他怒吼着打断他“卞白贤已经死了
———————!!!!!!!!!!!!!!!!”
“那现在你干嘛还活着!”都暻秀猛地往前几步,把人一把抱住,就着蛮力往里扯,终于是扯下了窗台,两个人乒
乒乓乓的倒在了地上“既然都死了你干嘛还寻死!多此一举干什么!”
卞白贤起初还挣扎,后来都暻秀双手双脚都缠了上来,原本就虚弱的人没了力气,大口的躺在地上喘气,都暻秀
没气的摸了摸他的头,是受了多大的伤才会一直寻死,定然是经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惨痛经历吧。
卞白贤一把打开他的手,他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不说话。
都暻秀扯他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上去就像要倒一样,但是他的背脊很直,还是没倒下去。都暻秀在家
中又找了一付碗筷,给他乘了一碗鸡汤,喝了。
后来他们两的相处方式很神奇,都暻秀出去上班,卞白贤在家里想着方法的自杀,但是只要都暻秀回来了,只要
他还醒着,就收拾好一切,都暻秀也不管他,直接是该怎么做怎么做。卞白贤试过割腕,试过上吊,可是不知怎
的一次都没死成,估计还是因为还不到死的时候吧。
都暻秀给他架了个钢丝床在房内,卞白贤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佩服的,即使一周下来都听不到他说几句话,即使
他面无表情的时间比有表情的多不知道多少倍,但是他上药的时候从来没哭过,都暻秀是去医院开了点药回来给
他擦,他曾经想带他去医院,他剧烈的挣扎打翻了一整个碗柜的碗,弄得动静挺大,度暻秀也只好作罢了。
他是个正常人,都暻秀想,就是有点喜欢寻死而已。
正因为这样的理由,都暻秀把人留了下来。当然,还因为他只是觉得如果有别事情在生活中的话,那大概就不会
整个生活都是金钟仁了吧。

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卞白贤花费不大,但是毕竟是只有一个人有工资,都暻秀不得不想些其他的办法来赚外快,坏
事自然是不能做的,而其他的要花费太多时间的事情,他也因为要照顾卞白贤而不能做,后来他们选择养起了鸽
子。
因为都暻秀住在顶楼,因此两个人一起搭了个鸽舍,他们养起了鸽子,都暻秀拿出去上海的钱买了二十几尾信鸽,
放在天台养着,卞白贤其他的不管不顾,对这鸽子倒是上心,过了两三周几乎不需要都暻秀折腾,他一个人喂食、
洗笼、放飞、训练做的有模有样。
无意间有一天吃饭时候听到都暻秀说信鸽带信出去转一圈如果信没了,那就算是老天爷把写在纸上的内容带走了
后来卞白贤找都暻秀要了纸笔,都暻秀去上班了,他就在书桌上拿起纸笔在纸上写起来。

我不想活了,可是我死不掉。
我欠了别的人的债,找不到机会还。
我的梦想,我的生活全完了。
我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特脏,特别特别脏。
我想死。
真的。

他颤抖的把信纸塞进信筒,然后把信筒用细麻绳子绑到鸽腿上, 拍拍鸽子的肩膀,灰背鸽振了振翅膀飞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他天天写信,信没有一次带回来的。
四月初三这日,那只灰背鸽子带回了第一封别人的信。他抿了抿唇把卷起的信纸展开,油纸上字迹洒脱狂放。只
写了一句话。
你只是不帅了。

卞白贤偷偷的笑了,这是他五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不知怎么,脸就有点红。

第十六章
“钱叔,去把这月的账目汇表拿来”金钟大没抬头,这是他歇在书房的第六个晚上了。这段时间忙着跟金陵着边的
周佛海接洽,金钟大急着把手上的资产“以一变二”。融资最近周佛海他们要弄的“华兴券”。
“哦,对了等等,去把暻秀给我喊过来。”金钟大喊住钱叔。
“少爷,这个点……”钱叔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现下已经是过了二更马上要打三更了。
“喊你去就去,你多这么多话干嘛?”一抬头,金钟大开口就够冲的。
“是是是,少爷我就去。”钱叔一边说着好话,一边摸着脑袋出门。

大半夜的钱叔披着黑色的斗篷找都暻秀,敲了三声门以后穿着睡袍的都暻秀来应门,顺便让他把声音放小一点,
示意里面还有个人睡着,钱叔好脾气的笑了笑,然后说:“我们少爷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现在?”他瞪大了眼睛。
“嗯,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吧。”
“那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他换上衣服,给白贤留了一盏蜡烛,看了下外面依然料峭的天气,披上了斗篷随着钱叔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挂
着煤油灯的马车滑进黑暗之中,这一路走得小心。
等到了金钟大的别墅,都暻秀搓了搓手,都有点不知道眼睛应该往哪放。等到金钟大从他那堆文件中抬起头来,
都暻秀坐在沙发上用手枕着脑袋都快要睡着了。
“你那边有没有听到丁默邨关于筹建中央储备银行的消息?”金钟大提口就问,他一有事语速就比较快。
“他们大概是有这个意思。”都暻秀现在是丁默邨的机要秘书,如果要说有什么动作还是有消息的,一谈及工作,
这小子的认真劲也会上来。“是有什么动作了么?”
“华兴券前期筹款这么多,自然是要开银行做后备的,而且我听说了这批券完全没有储备金。”
“什么?!”他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储备金的话发行了也就相当于空白纸一张,随手可以扔掉的,这次周佛海这边
这么大的动静明摆着是要开始控制江南经济了,但是他没想到会冒这么大的危险。“那你还往这里面投这么多
钱?”
“越危险才越有机会斗得过吴亦凡啊……”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金钟大眼神明显一暗,他明明知道自己胜算不大的,
却像被网子网住的鱼一般,硬要拼个鱼死网破。“我把手上的实业偷偷转了一半,转了现钱投到这个里面,表面
上做的还行还没被吴亦凡给发现,华兴券明显的是要在孤岛把法币挤出去的,如果我们能成,那赚的自然也不是
一拨两拨。但是,你也知道一个新券发行必然还是有个时间适应,上海现在英美把持,只怕不易,我手上这些资
产看上去家大业大,实际上,底子不够深经不起久耗,你也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
“现在有什么动作么?”他想找他过来必然不是只是听听苦水这么简单的“我要做什么?”
“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日本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吧。”揉了揉眼睛,金钟大将头靠到真皮沙发上,他真想就这么睡死过
去“然后去探听一下中央储备银行的口风,年底如果有建成消息的话,那么我们就一起去上海,我把你调进银行
里面。”
“成,我过两天给你消息怎么样?”都暻秀现在觉得这趟浑水越搅越浑浊,但是自己已经抽不开身了。明明是不想做
的事情,却一次一次在妥协,并不是金钟大一味的威胁,只是看着他这样,又觉得想帮他一把。两个人现在也只
能走一步算一步看了。
“你家住的那个奇怪的人现在好点了么?”金钟大突然问起。
“他,还是那样子,不过最近有开口讲话了,估计是认识新朋友了把。”都暻秀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起卞白贤,
但是还是老实回答了。
“那就好, 说不定以后他还有的是用处呢。”金钟大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都暻秀迟疑张口的样子,笑着问他: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呗。我又不是外人。”
“那个,他,有消息么?”他连名字都不敢提,却因为想着那个人,而心变得格外疼。
“金钟仁么?没死掉,现在也活得挺好。哦,只是活着挺好。”他淡然的笑笑,他自然知道都暻秀问的是谁“他现
在跟金俊绵定居在上海了,听说进了军统。”
吴亦凡第一次把金俊绵带到他面前的时候花了好大力气介绍,金钟大看着也是笑笑,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他说是
朋友,谁不知道吴亦凡最有办法的就是把朋友变基友啊。但是带到家里面来在饭桌上介绍这还是第一个。
当天晚上他试探性的问,把自己当什么了。金钟大记得吴亦凡整个人一僵,削苹果的手停了下,说,你会不知道?

金钟大何等聪明的人啊,他都这么说了还能说什么,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原来你还记得。
“你今晚这是怎么了?”吴亦凡停下了手,无意识的玩着手上的水果刀。
“没事,就是问问你三年了都不腻么?”金钟大平静的直视他的眼睛,“金俊绵不好么?”
“你最好不要随便提这个名字。”吴亦凡的声音沉下来了。
“行,我错了。”金钟大在吴亦凡这里学到的还有迅速认错,之前被整得可有够惨的。
这个话题没有在当晚进行下去,但是在吴亦凡之后那一段日子加倍对他好,但是他发现吴亦凡也卯着劲对金俊绵
好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在客厅等着夜归的吴亦凡,头发耷拉下来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吴亦凡看
到他先是一惊,然后说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站在下面,也不会开个炉子什么的。
“吴凡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还是那样平得渗人的调子,金钟大不可否认现在的紧张。
吴亦凡放下西装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沉声告诉他:“我觉得你认真了金钟大。”
当时他就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心都是冷的。他逼着自己问他:“既然不想认真给那么多暗示干什
么?!”
“我们坐下来谈谈。我从来以为你聪明,不会自作多情的。”吴亦凡坐下来说道“你一向聪明,也是个不错的床伴
儿,技巧好又年轻,我对身边的人向来不错,你在我这也没要过什么,后来我给了些人脉给你算是给这三年日子
的报答,你也用的很好,没有逾界。而且,你也知道,我在金陵的娱乐业这边没什么产业,有你的这条线也是极
好的。”
三年时间里金钟大没听过他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可是他现在说一句,他就觉得冷一分,最后把自己冻成了个冰
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这么聪明下去的,我可是没想到你最近会变成这样。”
“哪样?”他无比艰涩的开口。
“嗯,像个怨妇哪样,这不是我认识的金钟大。”皱着眉头他仔细的找着词来形容这时候的感受,吴亦凡也是很苦
恼的。
“行,吴凡你行!”金钟大突然又笑了起来,可是这次就算逆着光吴亦凡也看得到他哭了。“是我自己被猪油蒙了
心,以为我两之间真有真心!”
“吴凡你就是个断了情根的种,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金钟大三年来第一次这么失态,他之前从来都不在吴亦凡
面前失态的,因为他那可笑的坚持和自尊。
“钟大啊,你说得对。”吴亦凡苦笑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恋情的,你离不开我,我也适应了你,可是说恋情,
我暂时还没有想法。或者我一辈子都可能没想法。”
金钟大死盯着他,突然露出了委屈的表情,那种软弱的表情稍纵即逝,他低下头去,用手捂住了脸,含混中发出
的声音让他不知所措,“你干嘛要对我那么好啊,我就是个傻子……”
他这样让吴凡的心中轻轻一颤,把手放上去,被他打开了。
他抬起头,用清亮的眼睛逼视吴亦凡,轻声说道:“吴凡我不食言,我不会欠你的,你也不欠我。我们完了。”
吴亦凡看着他,看到他心里,轻轻的说:“我们开始过么?”

第十七章
在金钟大忙着把资产往上海搬的时候,都暻秀每天回天都在跟卞白贤做工作。
“白贤啊,我要跟你说个事情。”埋头吃饭的都暻秀夹了一筷子清炒丝瓜给卞白贤。
“嗯?”白贤抬头,望着他。
过了这久依然是这样的表情,都暻秀叹了一口气。“我们可能要搬家了,要搬到上海去,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不要。”低下头继续吃饭。
“你不去谁来照顾你呢?”都暻秀认真的问,现在的卞白贤,如果没人照顾,会变成怎样呢?会不会依然变成巷口
那个摊在那的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卞白贤停下吃饭“我不是傻子,都暻秀。”
“额……”他语塞“我知道你不是,只是你现在自己不方便而已。你知道你的左手……”
“没有左手我依然可以做事的!”把筷子重重的一放,他一推凳子豁然站了起来,反身就走到里间自己的床上去躺
了。面朝着墙一动不动,都暻秀走到他床边坐下,将手放到他的被子上小心地问:“白贤不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放不下啊?”
“……”
“如果有放不下的事情那就不要走了,我把这个房子留着给你好不好?”
“你付不起房租的。”卞白贤闷在被子里闷闷的说。
“扑哧!”都暻秀笑了,有时候卞白贤想的可比自己多多了“那你说怎么办?”
“就留在金陵啊,上海有什么好去的?!”
“可是我的工作要我去上海啊,不然不能赚钱养家了。”都暻秀像劝孩子一样的劝卞白贤。
“……”那边没了声响,半天没见他回答以为他睡了,都暻秀起身去收拾桌碗,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怕吵着这个
别扭的病人。然后看了会儿书也关灯睡觉了。
卞白贤却是睁着眼睛的,赚钱、工作、生活,这些事情离他好远了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小
算盘,想跟鹿晗一起赚点小钱,过点小日子。卞白贤一向不是一个人活着的,他喜欢热闹,喜欢身边有人。他对
朋友好,好得比别人想象的都多。
那日是鹿晗过生前一天,他虽知道世道不太平,可也想去给鹿晗定套今年苏州玉和祥新出品的月白流云纹长衫。
虽然他们都是过惯了洋派生活的西医,但他总觉得鹿晗穿长袍会比穿西装来的精神。定套衣服不便宜,可一年一
套他也不是接受不了,何况今年鹿晗送他的礼物是块欧米茄的表。
他记得在前几天去看的时候玉和祥还开着门的,这件天虽乱,但这总归是租界区,大白天的出去问题应该不大,
因此他上午看完病人,中午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出门,原本就是要给鹿晗惊喜,也没跟他说,一个人就窜了出去。
走到路上才发现不正常,临街的店铺都关了,路上突然多出来很多日本兵,他们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直觉有不好
的事情会发生,可幸的是玉和祥还开着门,虽然生意冷清了不少但是这正好不是。冲进店里选布、报尺寸、定款
式、交订金一气呵成。转背要出门口的时候,突然几条枪堵了上来,他一脸慌张不知所谓,却强自镇定,他就觉
得这样的他有意思。
“您是卞医生是把?”一个高挑的男子出现在眼前,脸上竟然有着不属于这阴暗天气的明亮笑容,很容易让人放下
心防。卞白贤觉得他眼熟却说不上来是谁。“我们科想请您走一趟。”
“我不是卞白贤,你们要带我去哪?”他偷偷吞了口口水,直视对方的眼睛说道。
“没事,不管您承认不承认,我们能确认就好。”那男孩笑的越发灿烂了,拖了他的手臂就往汽车里面靠。一付和
他熟得不得了的状态。
“喂……喂!喂!你别这样,你是谁啊?!!!”白贤不顾形象的大喊大叫,却发现整条街上除了他们这群不着言
语的日本兵,就是眼前这个一路跟他装熟的高个子。他连呼救的对象都没有,就被手长腿长的他给架进了轿车里,
他手牢牢的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用挣扎了,没用的。
热气呼进他的耳蜗里,卞白贤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后颈根一直起到右手手臂上。难受的要死
他认命的准备息事宁人,观察四周情况再伺机而动。作为一个聪明人,他觉得他向来可以全身而退。
而这一次卞白贤失策了,轿车直接把他带到了 45 号的总部,进了门,那个高个子的军官把披风一脱甩手丢给自己
的副官,一双高筒皮靴在昏暗的木质地板上踩得咯吱作响,那声音似乎要踩到他骨子里去一样。走到一个没有挂
牌子的办公室,军官推门进去,他跟着进去,里面是个带着金丝边眼镜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的中年军官,他背着
手,一派祥和的样子,眼镜却像鹰隼,盯得卞白贤不知道将目光往何处放置。
“卞医生?”虽然说的不地道,但是他竟然会中文。
“额……”他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承认还是否认。
“卞医生,我们是 45 号,日军特殊作战部队,我们知道你是中央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这一次冒昧请你来时想请
你协助我们完成一个实验项目的。”他慢腾腾的说道,虽然是冷天,但是卞白贤觉得自己的额头一直都在冒冷汗,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在这样的压制下,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没有用了,只能由着对方的性子来。他抬眼看了一
眼那个高个军官,他正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翘起腿靠在沙发上看今日的报纸。
“是,什么的项目?”他迟疑的问了下。
“是关于生物反应的。”那边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能答应下来我们必然是很开心的,如果不答应,我们会继续找
鹿医生。”
该死,他们知道他的软肋。卞白贤心想,脸上去不敢露出半分惧色:“能让我考虑下么?”
“请便,不过我想我的耐心不太好,也请尽快。”
卞白贤不敢跟他们硬碰硬,倒是那个高个军官抬头看了他一眼,卞白贤被他眼中那冷笑冻住,半天才咬咬牙说:
“好吧,我同意。”
他只是个会对生活妥协的小人,在这里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的编制我们会尽快落实好,你的安全会由朴中尉负责,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我是你的直接上司,
山本祭礼
“你好,我是朴灿烈。”高个子的军官站起身来跟他握手,他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谁,半天指着他没说得出话来,
最后只能颤抖着声音反复念叨:“我没想到,没想到……”
“你好,我是朴灿烈。”他的笑意加得更深了,看来是想起来了,那时候在军校踢足球伤了脚踝,是这个卞医生以
异常有效的速度治好的,他的手也没放下,就一直停在那里。
“卞,白,贤。”三个字说出来,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适应了几天以后,朴灿烈带 着他来到了工作的场地,旧学校改造的实验室,每个门窗都有铁丝栓牢,乍看上去不
像实验室反而像监狱。
反正这里跟监狱差不多了。
卞白贤第一次来,小心翼翼的穿上工作服,把脸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朴灿烈撑着手在门口站着看了
他很久然后说,还是挺帅的么,卞白贤转过背去不理他。他似乎知道卞白贤为什么生气,慢悠悠的说道:“我本
身就是日本人,只不过是在金陵读了军校而已,这次我的父亲来了,我理所应当的进了这里。这是我的立场。”
“你跟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卞白贤回头,问了句。朴灿烈便没了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进了实验室。太田大佐正在讲寄生虫传播鼠疫的可行性,他不懂日语,但是看得懂黑板上的德文笔
记,一排一排看下来头皮有些发麻,他能猜想到这些寄生虫被培育出来的用途,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完全是在间
接杀人。
他吸了一口气,取过自己被分配的样本,开始试验,他把眼睛抵在显微镜上的时候,看着那些细菌细胞分散再合
拢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取样,稀释,分析,择样。总算把自己手上的部分给弄完了。他觉得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
没有了,这种是压在心上的,沉甸甸的重量,他不敢把它们丢了。
“今晚一起吃吧?”一出门就是朴灿烈那耀眼的笑容,而此刻的卞白贤却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这样的朴灿烈,他没
有说他的资格,却觉得这样的笑容太过刺眼,当所有人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为什么他一个人可以这么开
心。
“随便!”他沙哑着声音回答。
晚饭的时候朴灿烈果然带着他的餐具和他买的饭挪到卞白贤旁边了,卞白贤吃饭没理他,他也不恼,自顾自的跟
卞白贤说些在学校的有的没的的事情。一股酸涩感从卞白贤心底流出,这还只是第一天啊。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第十八章
经过一个月的寄生虫样本寻找,他们大致的寻找到一种名叫耶尔森菌的鼠疫杆菌可以人为的放置到寄生虫身上进
行迅速感染。
朴灿烈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一个月的时间卞白贤整个人的变化,从最开始的尝试着去逃离这个世界,还会有天真
的可能出去的幻想,到现在的完全是机械的生活,认命的状态,他的脸色和身体也随着精神的逐渐崩溃而越来越
差,朴灿烈看着算熟人的份上经常给他弄点东西补补,却不知道每次当朴灿烈走了以后,卞白贤便开始吐,整个
苦胆胆汁都被吐出来过。每天做细菌分裂实验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要死在实验台上了,甚至一度幻想过自己是
不是在实验过程中就会感染上鼠疫。
山本将军过来看过他们,如同视察被他们关在笼子里试验用的小白鼠一样,卞白贤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它们一样,
这种命被别人给捏在手中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无论怎样,还有个朴灿烈把他当人,至少在这点上,就不应该对他太差。因此在每天仅有的几次见面上,好吧通
常是在饭桌上,卞白贤会友善一点,有时候会给他一点笑容,可是决口不会提一点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虽然朴灿
烈也不问,但是他依然觉得想一遍都是给他来一次凌迟。
第一次活体实验是在细菌分离出来一个月以后,实验室提供了两只小兔子。卞白贤被分到了观察组。耶尔森菌是
三天前就注射下的,今日是症发期第一天,他没敢去参加前期实验,老老实实的搬了个凳子在实验室的后面坐着,
等着那边围绕的一圈人结束,突然一抬头就看到朴灿烈站在外面跟他比划,他用口语说我在忙,朴灿烈却抬起了
手,指了指油包,原来是给他送加餐来了。
卞白贤虚弱的笑笑表示没事,那边就有人喊卞医生过去,他站起身,拿着记录本过去。医学笔记要求用德文按照
格式记录在册,他从来不需要用母语记录再翻译从来都是直接拿着就写,在学校的时候他的笔记就一直是被竞相
借阅的对象。
两只被注册了耶尔森菌的小白兔被关在了笼子里,开始没有了动静。
10:34 AM 样本开始无规律颤抖,两只兔子躲入笼子角,相互取暖。畏寒现象产生确定。
11:23 AM 样本身上温度计逐步升高。发热现象确定。
12:43 AM 样本开始呕吐,伴随间歇性痉挛。呕吐现象确定。
1:47PM 样本双耳,鼻子,开始流血。
2:13PM 样本嘴,眼睛开始流血。全身流血现状产生确定。
3:52PM 样本血压降低,全身虚弱现象产生。血压降低确定。
4:48PM 样本确认死亡。
卞白贤几乎是用丢的把笔记本递给了管理成员,他把门打开第一个冲出了实验室,看到朴灿烈那一眼时几乎是一
脸绝望的扑到垃圾桶面前去吐了个天昏地暗。朴灿烈给他弄来了热水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抬起头喝了一口,却被呛到,又是一番猛咳,就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直到整个人都没劲了扶着栏杆一个劲
的抖,依然可以感受到朴灿烈那双大手在背后的温度,他突然抬起头,问他:“是不是够了?!”
朴灿烈对着几乎盛满了眼泪的那双眼睛,久久说不出来。

确实还不够,第二天太田大佐确认了昨天试验的成功,给予了所有奋斗在一线的工作人员以嘉奖,并且宣布了一
个好消息,今日战统科特意送来了两个活体实验样品,明天就可以开始进行活体人体试验了。
卞白贤整个人都被抛在半空中,又狠狠的贯了下来一样,绝望就如同潮水一般袭来,打得他全身都疼。
他们被分批领去参观那两个活体实验样品。他推开门,见到的是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一看便知是难民
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孩子无助的眼睛看着他们,女孩怯生看到这么多人来了,还往小男孩背后躲。卞白
贤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出了实验室,太田大佐交代了一下时间,明日下午三点开始注射耶尔森菌试剂,又说明
了几点注意事项便放下他们一帮迂腐医生去应酬饭局了。
朴灿烈在宿舍等着卞白贤回来,回来却看到他如同被抽走了魂一般的状态,忙一脸关心的问他:“出了什么
事?!”
卞白贤像是寻觅了很久的焦点才看到朴灿烈,顿时就拿起枕头往他身上砸:“你们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啊!!!!!!!!!”卞白贤吼得声嘶力竭。
朴灿烈大概知道是实验那边的事情,撤掉了笑容没说话,任由他打着,最后实在疼了才把他的手给抓紧了,不让
他随便乱来。
这一次卞白贤却挣扎得厉害,他几乎要崩溃的喊着:“朴灿烈我不欠你的!你干嘛把我抓进来!!!你让我过的
是什么日子!!!!!”
“如果不是我把你弄进来,你在外面会更惨!”朴灿烈终于做了一句声,那日除了他们 45 号在场,37 号也在场,
如果被他们抓进去,那不是做研究别人的医生,而是被研究的活体对象了。
“放了我把!我真的快不行了……………………………………”卞白贤突然安静了下来,嘶哑着声音靠在朴灿烈的
肩膀上喃喃的说。
“我没这个权力的……”收紧了手臂的力气,朴灿烈把卞白贤圈进怀里面,他能做的除了在他旁边保证他的安全,
其他的他也做不到。但是他不敢告诉卞白贤,怕被他嘲笑。“我只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而已。”
“那,能不能放了那两个孩子?”卞白贤抬头,“你是将军的儿子,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啊!”
“卞白贤你烧糊涂了吧?我连你都放不出去,还能放战统科送来的两个记录在册的活体样本?”第一次在朴灿烈的
脸上出现了不耐的表情。
“你都不行,那我去,我自己去。”卞白贤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了,他喃喃自语道。
朴灿烈突然把他往外一推,卞白贤趔趄了一下,朴灿烈矮下身子双手扶着他的肩,用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神色说:
“卞白贤,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不要以为我每次送给你吃的你最后都吐了,别犯傻,你犯傻的后果我是知道
的,我不想把我平时对犯人用的那套用到你身上。”
“谁人心不是肉长的………………”他只是几乎是笑的说出这句话。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你出事,我会疼。”朴灿烈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前,让他感受里面的震动。
“你,就当,就当不认识卞白贤好了。”卞白贤像被烫着了一样收回了手“朴灿烈,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啊?”
盯了他良久,朴灿烈突然凑近,在他额头上给了他一个吻,然后说:“你这么帅,因为你是卞白贤啊。”

当天晚上卞白贤用了法子,把人给送走了,第二天朴灿烈来拿人的时候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审讯、逼问、上刑,45 号有的是技术活让犯人开口,可是这一次的例外是卞白贤,因为亲近人的原因,朴灿烈也
被代职隔离审讯,短时间内不能见卞白贤,审讯的人换了一批。
他被绑在刑架上被荆条抽身的时候,他被审讯官用烟头烫上半身的时候,他被关在小黑屋殴打的时候,硬性的伤
害包裹着他,他被整得眼睛都看不清,都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审讯官来了脾气,把他倒挂起来,找了个沙包从
上到下的砸在胸腹上,每砸一下,卞白贤便觉得离死更近一步了。最后连审讯官都抵不住了,他见着人走惨然一
笑,嘴唇上已经被咬了一圈血淋淋的牙印了。
不是不疼,是真他么不想在这帮孙子面前喊疼。
在放走那两个小孩的时候,第一次卞白贤觉得自己做了件人事。
之前的自己任性、耍小聪明、不信任人,但是还有着自己的生活,而到了四十五号三个月, 几乎是将自己的生活
全部丢了。他不恨谁,仅仅只是觉得命运的摆布太过无常。真的,他只是这么觉得而已。其实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反正,做了那么多错事了。
怎么都弥补不过来的。

三日后隔离结束,朴灿烈去看卞白贤,突然看到他的时候是在牢房里看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瑟缩在一堆稻草中间
浅眠,心里就像是被剜了一个洞一样的痛。
他印象中的卞白贤是那个有着小聪明、喜欢笑笑起来有一排雪白牙齿的卞医生,是会在他疼得哇哇叫的时候给他
一颗外国水果糖的卞医生,是个活得活灵活现的人,哪会像现在这样,离死亡,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找牢头打开了牢门,牢门里还泛着馊掉的饭菜的味道和尿骚味,他蹲下身,把卞白贤摇醒,那人迷迷糊糊的看
着自己,朴灿烈说:“好吧,我输了,今晚我带你出去。”
他知道他听进去了,但是卞白贤眼里连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白贤,我们走。”他把那个大破布娃娃往身上背,绕过牢头走后门把人给带出去了。一路上卞白贤不哭也不闹,
真像没了半点生气。朴灿烈把人放到安全的地区,认真的看着卞白贤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喜
欢你。即便是再一次碰见,我把你带入了 45 号我也一直都喜欢着你,我从来没有说要过你有什么表示,我们立场
不同,我的能力也不强,我能,也仅仅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今天过后,我们就江湖再见了,愿你早日离开金陵,
千万不要再遇到我了。”说着攀过他的头,在白贤唇上郑重的留下了一个吻,卞白贤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一瞬间
四肢百骸都疼。
朴灿烈将嘴唇离开,用手在卞白贤的唇上擦了擦,然后起身,走了。
卞白贤想去追,却发现整个人都没有几个地方能动,怎么追都追不上,最后只能在地上爬。
他只想说一句朴灿烈,其实我也是啊。
后来天下雨了,他趴在路中间睡着了。
梦中,是第一次见到那少年的样子,那般青春美好。

第十九章
“来,把手放在这,别怕,现在没防空警报,我们出去走走。”鹿晗双手拖着吴世勋的双肘,引导着他朝前走,小
孩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生怕踩到前面正一步一步跟着他退的鹿医生。
“真的没事么?”他还是有些担心。
“没事的拉,我们去花园走走,这一路你走过,大夏天的热死了我不牵你行不行?”鹿晗松手擦了擦手上的汗,他
的头发长长了,却一直没时间去剪,刘海耷拉到额头前湿答答的黏在头上有些难受。
“不行!”吴世勋把没送开的那只手抓的更紧了。
“好吧好吧,我牵着你在后面走,自己记路,下次自己出来走。”鹿晗对他有时候还是没办法的。
金陵的夏天永远是湿热的,刮出来的风都是热风,若不是几年前种下了一大排法国梧桐,那近似于白色的太阳会
把人活活烤死。吴世勋表现出来的对他的依赖性也像夏天的太阳一样,炙热,却让他觉得难受。
这一年多吴凡只是托人给他带钱来,他也没食言一直当保姆一样带着吴世勋,从最早的给他喂饭、打点滴、擦身,
最开始帮他擦身的时候吴世勋整个人都不说一句话,连身子都不准他碰一下,他不是没发过脾气,拧了毛巾往水
盆里一丢,水花溅了一裤腿,指着吴世勋的鼻子骂:“我要不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怜,鬼才管你!”憋出硬伤
了才没把那句我要不是看着你哥给的钱,鬼才管你收回肚子里去。
这小孩长的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秀气得不像个男孩子,却是倔脾气,连着四五天还真不让他帮忙擦身,两个
人平时或多或少还会说说话,这几天连讲话都没得,鹿晗把饭往他柜子上一放抬腿就走,那小孩到第三天就有点
受不住,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出声,也亏是冬天没臭了他的,到后来自己实在
是痒的不行了,鹿晗给他拔针头的时候偷偷说,鹿医生我头有些痒,鹿晗笑了,这盘还是自己赢了,拍了下他脑
袋,说:“看你以后还跟我倔,以后要不听鹿哥的,有的你受的。”
那时候吴世勋还不知道,被一个人那么好的带着,是会上瘾的。
鹿晗当晚就打了热水来,让吴世勋坐在小木凳上,给他弄了皂荚和头油洗头,一下一下揉着他有些长的头发,一
边在后面念念叨叨:“唉,头发这么长该剪了。”
“嗯……”小孩坐在那边含混不清的答着。
“你呀,眼睛不是没有机会复原,只是说机会比较小而已,过了这段时间能好好适应了,我也就不用像老妈子一样
带着你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鹿晗一边揉着一边念叨着。
“嗯……”
“只会说恩恩恩,你还会说什么啊?”鹿晗推了一把他的头,又揽了回来继续加点热水给他继续揉。突然吴世勋顿
了一下,然后慌忙的用手不停的去揉眼睛,鹿晗伸出手一打,说:“是不是肥皂弄进眼睛里面了?手脏,别揉
了!”
说着就蹲到吴世勋面前,拿了毛巾给他轻轻擦,擦了几下吴世勋就把毛巾抢走了,把整个脸都埋在里面,声音闷
闷的说:“没事了。”但是耸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这小孩在哭呢,骄傲的孩子连哭都不愿意让人看到。
鹿晗看不下去,手上都还是泡沫便便用手肘夹住了吴世勋光溜溜的肩膀把人给带入怀中,说:“小孩想哭就哭,
大家都是爷们,掉几滴泪有什么关系。”
“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他含混不清的说着,不知道怎么就让鹿晗心中一动,他放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幽幽的说:“有的是人对你好,你只是不珍惜而已。”
吴世勋听了这话也停了哭,胡乱的擦了把脸,失神的眼睛想要找鹿晗的脸,最后还是徒劳的望向一边,没说话了。

鹿晗给他把头洗完,又仔仔细细的擦了遍身子,心想这小孩真是白得太过了,果然是世家里才能养出来的富贵儿
子。等头发干了一半,又给他拿剪线的剪子剪了个头,干干净净的看上去才舒服,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半
开玩笑地说:“鹿哥对你这么好,你小子要怎么报答我啊?”
“我会珍惜的,鹿哥你对我的好我一定会珍惜的。”吴世勋认真的回答着,他这份认真劲到让鹿晗不安起来了,怎
么就突然托付真心了。
后来吴世勋慢慢适应了生活中多出了一个人,渐渐的依赖起鹿晗来,都多久了还要鹿晗做这做那,鹿晗也算是知
道了吴世勋也就是个对外人冷,熟了以后就各种黏人的人,因此也有试图减去某些分量让他去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但看着他不是吃饭的时候把碗打掉,就是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把自己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来吧。
这一照顾就是一年多。
他拖着他在花园慢慢走,问他打不打算去找他哥,吴世勋摸索着在美人靠上坐下来,摆弄着身上的盘扣说:“他
都没来看过我一次,我才不要去找他呢。”
“或许他只是有事而已。”鹿晗认真的跟吴亦凡脱罪。
“无所谓罗,我从小就不喜欢他,被他管着,每天他不是抽我背《梦雪初考》就是《古文观止》,我在上军校前,
上的都是自己家的私塾,那时候上学的地方在贡院那边,过了黄公桥那边就是白鹭洲,我哥他从来不让我去白鹭
洲,说上面风气不好,不就是秦淮河那些莺莺燕燕么,他自己碰,可不准我沾染一星子,立了规矩不准过桥,有
一次冬天我想去吃晚晴楼的蟹黄汤包,放了学看着天色早就去晚晴楼打算打包一只等家丁来接,没想到走到桥上
就碰到了他在那边宴客,他在人前是给我足我面子,回去以后就让我在雪地上跪了一宿,我二妈求他,他死活不
准我起来。”吴世勋像个小孩子一样撅着嘴说着,鹿晗在旁边好脾气的听,他把裤脚撩起来,给他看,“你看,
这是那年跪在青石板上的印子,都乌了到现在还不见好。”
鹿晗伸出手碰了碰那泛黑的皮肤,突然间有些心疼,大人家的孩子也不好过啊。突然间似乎有些明白吴世勋怎么
会这么粘着他,估计从小就没人怎么关心过他把。
“你在家排老小么?”
“恩诺,是老小。”他一问一答着。
“老小不挺招人疼的么,我家老小我爹就挺疼的,家里面哥哥姐姐也疼。”
“那你也要看是怎样的爹怎样的哥哥姐姐把,要是碰到像鹿晗哥这么好的哥哥,多好啊,碰我家那群,算了把,我
爹取了四个妈,我妈是老三,生了我就难产死了,他可记恨着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我家就我和我哥两个男丁,
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严,他要能疼我一点,我先想到的绝对不是兄友弟恭,绝对是他或者我出什么事
情了。”
鹿晗没听吴世勋讲过这么多话,听他这么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尴尬的转话题。
“那你想过如果有一天好了,要怎么办?是还是去上海还是怎么着没?”
“我啊,我想过了,如果有一天好了,我就留下来,帮鹿晗哥打打下手,帮个手什么的,也不回去了,反正我家有
我哥呢,一天两天垮不了。”吴世勋说这话的时候可开心了,他上军校,成绩好,待人处事有礼貌,作风正派,
十七岁的时候难得有他这样的成绩,但是别忘了他还是真的大宅门里的二少,没得压力,家业也不需要他担心,
之所以没成为那些个提笼遛鸟逛秦淮河的纨绔子弟是因为有吴亦凡在上面压着,也得幸有他哥在上面压着,鹿晗
突然觉得有些懂吴亦凡了。
“这样鹿哥就可以不一个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些上扬,看不见的眼睛却是黑漆漆的对着鹿晗的,鹿晗突
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之前也有人这么跟他说过呢,那人现在还生死未卜。而吴世勋看着他说这句话的认真劲让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可柔软。
“世勋啊……”鹿晗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很软,家里面的老人说过头发软的人脾性好,听的进人话。
“鹿哥谢谢你这句话了,只是人世间各种悲欢离合,谁能保证一辈子的事情呐。鹿哥自己都不能保证啊。”
“不会的,我保证,一定会跟哥一直在一起的。”他看着他,认真的说。
鹿晗的眼睛在吴世勋脸上逡巡了两遍,叹了一口气,抓过他的手十指交叠。“曾经白贤也这么说,后来他出门一
趟就再没消息了,这一年我到处找他怎么都找不到,还掏钱上过报,贴过大字报什么的,都没点音讯,我和白贤
认识不久的,他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再凭空消失了,我有时候都在想他是不是我梦一场,其实很难受的,像是
被背叛了一样。我这人之前就是太容易相信人,现在弄的都不知道该不该信别人。”
“哥,我一定不会这样的。你相信我。就信我这一次。”吴世勋反把他的手握住,十指交叠指骨膈得人生疼。
“知道了知道了。”鹿晗急于解决这个话题“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就牵着吴世勋往病房走,把人安顿好,就匆匆下楼继续值班了。
吴世勋低垂的眼睁开来,死寂的双眼现在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准确的盯着鹿晗离去的门,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呼出一口气大字型的倒在床上,果然,装瞎子什么的最累了。

第二十章
“组长,我快受不了金钟仁那小子了!”啪的一声把文件摔倒桌上,这是这个月张艺兴第三次摔文件了。
“艺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金钟仁那小子的性子。”金俊绵抓了抓头发,好脾气的解释“他向来是做事干净的。”
“就是太干净了,组织上定的目标每次都超额完成,整个是清扫啊!”张艺兴咆哮着“这样下去会有麻烦的,消失
一两个人没什么,每次几乎一个班的消失,日本和汪伪那边必然会有察觉的,这样下去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的。”
“那你觉得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抬眼看向他,定定的望着他。
“呃……”张艺兴语塞了。
金俊绵划火柴点了烟,吸了一口吐了出来,幽幽的说道:“我们本来就是用来牺牲的啊。何必在乎那么多呢,不
放手去干,博得几个是几个啊。”
张艺兴不知道要说什么,确实,进入军统就是要做好被牺牲的准备的,这点为什么被自己忘记了呢?
“不过你还是劝劝钟仁把,他这小子,过两天应该又有任务要下来。”顿了顿才说“让他注意身体。”
“是。”敬了个军礼,张艺兴提脚迈出了办公室。

金钟仁去年四月在养好了伤以后,在金俊绵的引荐下加入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自愿报名加入了行
动组。金钟仁在学校的时候作战五科便期期可以拿到优秀,那年冬天金俊绵给他带回了一把枪,不能出去的日子
他就在家里面练靶子,把那一堵墙都打穿了以后,金俊绵问了他句要不要加入军统,他低低的问了一句:“是要
杀人么?”
“如果加入行动组,从理论上是的。”
“那好。”金钟仁摆弄着手里的枪,一脸无所谓的说:“我加入。”
金俊绵看着他,经历了一轮生死之间的游走,他这个爱笑的小弟弟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说不笑不言语。
金钟仁进了军统局以后马上开始了特训,两个月没见,等到梧桐树叶掉光,金俊绵再见他的时候整个人瘦了黑了,
也长大了。整个五官像是被刀斧刻出来的一样,小小年纪竟然带上了戾气。他担心的朝他笑笑,当然没让金钟仁
看出他的担心。
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他是亲自陪同的,不放心其他的组员,没有时间实践,有些东西却必须要实践过才明白,他
怕没人跟他说,久不上前线的金组长竟然这次自己拿起了枪。那一次是在电影院击毙一个日本少佐,没有什么难
度,因此带了两个新手。电影院昏暗的灯光环境还有上下两层的排数座位,实在是非常符合刺杀的场景。但是何
时何地动手,要怎样全身而退,都是需要自己进行摸索的。
这次金钟仁被分在下排,两个军官坐在上层的包厢里,金俊绵潜伏在了侧边包厢座里,他们计划是等影片中途休
场的时候,用下层假扮夫妻的一对组员吵架吸引注意力,在嘈杂的环境中将人远程射杀。
味同嚼蜡的影片总算进行到了一半,中场休息的时候这次没有开灯,引来不少抱怨,但是抱怨归抱怨,该抽烟该
出门的还是一个不剩,这时候突然一对夫妻发生了口角,原来是那女的打了那男的一巴掌,女人尖利的声音哭诉
着男人的种种不是,男人扬手就是一巴掌,女人尖利的哭了起来,那尖叫声刮得人耳膜生疼,就在这时候金钟仁
出手了。连发两抢,一枪打在起身观看热闹的少佐的眉心,一枪打在那人的胸口。在狙击枪瞄准器里看着的金俊
绵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判断目标确认死亡,之后会有后勤组的同志过来收拾,整个过程金钟仁办的干干净净,
毫无一点新人本应该会有的紧张和怯场,而且几乎没有让另外一个新人上。
金俊绵为有这样的弟弟自豪,可也隐隐有些担心。这嗜血的本性一旦激发,有时候便是怎么都收不回来的,如果
是这样,金钟仁以后将都生活在地狱中。

金钟仁在寝室里擦枪,一直送饭的老人递给他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五个红豆饼,金钟仁随手拿了一个,老人看了
他一眼就离开了,他不急着吃,起身关了门,将红豆饼掰开来,里面是一张用油纸写好的小纸条,纸条上用蝇头
小楷写着今次的目标和地点。
景深饭店夜,三楼,鱼。
金钟仁将纸团烧了,掰了红豆饼吃了。
他向来是不问被刺杀者的身份的,反正在他的眼中就是活人死人的区别。自从离开了金陵,他觉得他就像死过了
一次一样,只有每次摸到胸口那个伤疤,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不过这一次他无端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夜的上海突然间下起了雨,他穿着深灰色的毛呢西装撑着伞走在雨中,景深饭店就在前面,他插着口袋往前快
走了几步,乘坐电梯到达了三楼,三楼是有个新开的饭店,听说是请了翡冷翠的大厨来掌勺,先找到金俊绵单独
通知的预定的位置坐好,张艺兴已经等在那了。
翻了半天报纸的张艺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当然处于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他还是没问为什么金钟仁会迟到,只是给
他了一份菜单,凑过去指着菜单上的法文单词问:“看到七号包厢了么,目标就在里面,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
是督办伪中央储备银行的重要官员,不过里面有三个人,如果你看到一个人面前放着鱼,那就是要刺杀的目
标。”
“嗯,知道。”他打了个响指,WAITER 上前来询问:“先生您需要些什么?”
“这位先生点的再给我来一套好了。”金钟仁说的一本正经,张艺兴听完只想扭头装作不认识他。
金钟仁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特意路过了一下七号包厢,门里面确实有三个人坐着,有个是中等偏胖身材,正拿着
酒喝得开心,另一个作陪的看上去年纪三十岁左右,一只手神经质的在桌上弹着,而完全背对着他的背影分明没
见过,却在看过一眼以后觉得万分熟悉,太像那个用身体刻入他身体之中的人的背影了。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这的,金钟仁给自己催眠。
他走到洗手间到三号盥洗室找到了放在那事先准备好的侍者服,出来时候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沉声告诉自己:金
钟仁,度庆洙已经死了,你别想了。
换好衣服将小刀插入袖中,这一次是冷兵器作战,他没带枪在身上。到后面找到行动组的同伴一起准备推着车子
进去,敲门的时候同伴将人挡在了前面,他推着车子鱼贯而入,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大概明白之后要怎么全
身而退,眼睛刚放下来,就看到度庆洙回头抬头看着他。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个伤疤烧的心脏都停了。
他呆在那里全然不知道要该做什么,感觉大脑完全一片空白,都暻秀看着他几欲张嘴,眼里的吃惊、犹疑、喜悦
最后化作浓浓的爱恋他都看着,都看着。
同伴看他竟然出神,她没想到创造了神话的金钟仁竟然也会在战前出神,忙提高了声音介绍菜色,顺势将那盆熏
鳕鱼放到了那个胖子的手边。
“我点的不是这个菜啊!”那胖子刚有疑问,金钟仁立马走到他旁边,装作意图端走鳕鱼的样子,一边嘴上说着:
“啊,那抱歉是我们弄错了。”
一边一只手一翻,银质的小刀便落到了手中,一抓再一放,借着一个转身将人挡住直接将小刀送进了那人的颈动
脉。血喷出来的一刹那,那瘦子刚想喊,女侍者拔出了枪准确的击中头部,戴上了消音器的枪发出“嗖”的一声
将人杀死,而那胖子腥粘的血液则喷了俯身前来查看的都暻秀一脸。
浴血的熟悉的面庞此刻没有一丝表情,他仅仅只是盯着金钟仁,如同多年没讲过话一般,含混的喊出一句:“钟
仁……”

第二十章
金钟仁背过身去,将血擦干净,都暻秀就坐在那,全身都在颤着,他想要走,却也不知道走到哪去,刚刚想起身
金钟仁却转过身来,用那只没有沾上血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别动。”于是都暻秀抿了抿唇把手放
在膝盖上。
收拾了以后金钟仁吩咐了人回去,包厢里只剩下了两人。都暻秀一手捧着冷掉了的茶,眼睛不敢离开金钟仁一寸
毫厘,金钟仁坐下来,用眼睛一寸一寸的描摹都暻秀的轮廓,失而复得,除了喜更多的是惊,生生的如同做了好
长一段大梦,如今终于梦醒了,剩下的只有满腹的委屈。他那种眼神让人看着都心疼,他们是离得太远的鸥,相
对已经无言。
金钟仁伸出了手,轻轻说了声:“过来。”
都暻秀应声往前蹭了蹭,金钟仁伸出了大手,用大拇指靠近都暻秀的眉心,然后用拇指按着他的眉心将眼睛上的
血迹重重的擦掉,都暻秀的眼睛闭上了,却在一直颤抖着,金钟仁的拇指覆在上面,感受着他的温热,血迹太多
了,他将都暻秀的脸都捧了过来,用两个手粗暴的擦拭着,都暻秀配合着他抬着脸,用着小心翼翼的弧度迎合着
他的金钟仁。金钟仁盯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亲了下去。
当冰凉的唇相互触碰的时候,金钟人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低语着几近叹息的说道,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呐。
好久不见呀。
真的,好久不见了。
久到我快要忘记之前我们相遇的时间,久到我快要忘记之前我们分别的细节,久到我改变了自己只是为了苟延残
喘的活着,若是没有你,我真是苟延残喘。久到,久到快要挨不下去了。
都暻秀你知道么?这些你都知道么?!
他们辗转的吻着,用身体最敏感的部分交换着情绪,津液的甜稠补偿不了这苦涩的想念,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
辗转反侧。或许之前还有怨恨,可是在真见面以后,他们,也只剩下这半苦半甜的一个吻了。
“你瘦了。”即便是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在金钟仁听来依然是天籁,他放开都暻秀,又不舍得,手缠绕在他的脖子
上不肯下来,他爱极了看着都暻秀这双大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
“你也瘦了。真的。”他摸了摸他的颧骨,发现自己突然不会讲话了。
“阿仁呐,阿仁……”都暻秀不知道要说什么,手覆上他的手,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此刻还是唤着
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金钟仁不说话,只是把人带过来,带到自己的怀里,双手紧箍着如同要把那个人硬生生的镶嵌到骨子里去,他深
深嗅着那个人的味道,不知不觉眼睛就红了。他都不知道这些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庆洙哥,我,加入了军统。”他放开了都暻秀,手却一直牵着,他示意他的度庆洙不要讲话,“军统你知道的吧?
就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局,我被分到了行动组,他们给我的定义是特殊行动指派,我的破伤风一个月不到
就好了,然后我就开始训练了,三月的特殊格斗,枪支训练,然后是一个月的语言训练,密码破译训练,爆发力
的训练,半年以后我开始正式行动。”
“我第一次行动的搭档你都不会想到是谁,竟然是七班那个张艺兴,原来他和我哥一样早就加入这个组织了,我还
得喊他一声前辈,什么人嘛。”
“第一次的任务是暗杀一名日本少佐,我们是晚上在得月楼的蹲点,他那天撑船在清远河过,他们用吵架牵绊住他
那艘船,然后我就伺机跳上船去,用一把驳壳枪解决了那个少佐。声音有些大,张艺兴后来还跟我哥打小报告来
着说我留了一付烂摊子给他收拾。”
“你别看他这样,之后他就成为我的长期搭档了。”
“后来我慢慢的在组里面接到越来越多的任务做了,最多的时候一周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我们也没什么训练
时间,我有时间了就去静安那边的靶场练练枪,实在没时间就拿人头练。”
“有时候想你想得狠了会哭,他们一直告诉我你死了,我就打心底不相信你知道么,一点都不相信。”
“我不仅杀日本鬼子,也杀那些走狗,你不会知道那种一手下去取了别人性命的感觉的感觉……”
啪!
都暻秀一句话都没说就给了他一耳光。他看他连眼神都变了。
金钟仁半天没反应过来,都暻秀盯着他,眼睛死盯着他,半晌才问出一句:“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金钟仁看着他,仿佛眼前是个不认识的人,都暻秀放慢了声音,一句一句的问:“你不懂么?金钟仁你是傻子么?
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出去?你以为真是一个破伤风的事情么?我花费了那么多功夫让你出来我只是想让你离开我么?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真的不懂么?!“都暻秀轻声细语的问着,一个字却比一个字寒心。“你知道你现在在干
什么么?你知道你见我的时候给了我多大一份惊喜么?我开心,真的很开心。金钟仁。”
“金钟仁,我把我自己都整没了,就是想着你好,你好,你很好。真的。”
蓦地金钟仁把都暻秀一手抓了起来,伸手抓着他的领子低吼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样对我!!”
一把抓住他的手,都暻秀毫不畏惧的瞪回去“我他么不想让你手上染上鲜血,你却赏了我一脸血,金钟仁,我现
在自己干的屁事,活的人模狗样,为了谁?!”
“度庆洙你经过我的同意么!”金钟仁掐着他的脖子,狠狠的问他“你那时候问过我的感受么?!你以为我这样好
受么?!”
“你,想过我的感受么?”一扳手,都暻秀一拳就砸到金钟仁的脸上了,毫不留情的,狠狠的,砸了下来。
男人是雄性的生物,无论是谁都是渴望战争,骨子里都带着一份暴力,用拳头说话,比双方咬着牙嚼舌来的要直
接的多,也畅快得多。
金钟仁也毫不留情的回敬了一拳,没有保留的。两人像是没有学过任何格斗擒拿的路边小混混一样,从左边屋子
打到右边屋子,扭打在一起,除了本能的出拳,此刻不知道怎样来发泄着时隔三余年的爱与恨。
三余年,一千多个日子,太长太长了。
金钟仁把都暻秀砸到立柜上,立柜摇摇晃晃,上面的摆设统统被震得东倒西歪,背对着的都暻秀自然是看不到的,
金钟仁却在关键时候带着他的头躲过一劫,趁着这个空档都暻秀右腿一勾就把人放倒在地上了。
他跟着扑下来用力之猛让久经沙场的金钟仁都受不住,脑袋狠狠的砸到地上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疼痛,而疼痛又让
他觉得,越是疼痛,越是开心,都暻秀骑到他的腰上,双脚夹住了他的身子,拳头如雨点一般毫无章法的落在金
钟仁,这个他平时舍不得一点碰撞的放在心尖子的人的身上。开始金钟仁还会还手,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他唇上,
他习惯性的舔了舔,发现是温热的咸湿的水滴,他意识到度庆洙哭了。
如果说这辈子金钟仁有怕的,那唯一害怕的就是度庆洙的眼泪。
他顿时没有了招架之力,仅仅抬起手护住了头部,任由他乱了章法的拳头砸在周身。他听到他含在喉咙里的咆哮,
哭喊着:“我想让你好好的!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你告诉我!告诉我金钟仁!!!”
“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平安过一辈子,我去灵谷寺磕头,愿意一辈子吃长斋,我是为了什么呀金钟仁!!!!!
金钟仁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为了什么……”
“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明白啊……”度庆洙砸在金钟仁身上的拳头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他嘶哑着喉咙如同泣
血一般嘶吼出来的质问像是利刃一把,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金钟仁心上刻上了字。疼得他红了眼眶。
他抓住了他的双手,从下往上的抓着他的手腕,抓得死紧死紧,他哽咽了声线,肿胀了眼睛,咧着被砸青了的嘴
角说:“度庆洙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度庆洙停下来看着他,眼泪滴到他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落下泪来。
“度庆洙,这话我就说一句,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他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带着度庆洙的手摸到他那个丑陋的疤痕
上,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说:“我爱你,金钟仁,爱度庆洙,这辈子,金钟仁的命是度庆洙的,下辈子还是,下
下辈子还是,生生世世都是!”
度庆洙终是忍不住,伏下身去,头抵着头,看着金钟仁的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十一章
金钟仁当晚随着度庆洙住到他的公寓,他们不敢弄醒卞白贤,悄声悄语的进房,两个人抵手抵脚的窝在单人床上,
金钟仁把手臂伸直了放在度庆洙的脑袋后面,让度庆洙睡在他的手臂上,翻过他的身子整个人都嵌到他的怀里,
两个人如天生就是这么一对,镶嵌得天衣无缝。度庆洙抓着他的手臂,双腿缠上他的腿,如同一个孩子一般沉沉
睡去。
耳畔有鸟叫声的时候,度庆洙醒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金钟仁并没有消失,昨天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知道怎么就很想笑,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有
经历过的人才能够明白。
他的金钟仁,还在他的身畔。
他从他的身下抽出胳膊和腿,退了出来穿好衣服早起开了煤气炉子给他们准备早饭。系围裙的时候偷偷笑出声来,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他可以这样给自己所爱的人做早饭。家里面没存太多东西,他们金陵人都喜欢吃猪肚面,
正好家里面有前一天发好的碱面,猪皮是老几天前有时间就烧好的,拼拼凑凑也可以弄三海碗小八鲜出来,煮猪
皮放油渣下香肠放青菜香葱豆皮最后再打个蛋,那边面已经在小水锅里煮好了,盛了三碗出来,偷偷地还在金钟
仁那个碗里又偷偷加了个虎皮鸡蛋。端着碗一转身就看到金钟仁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一脸幸福的望着他,吓得他
几乎手一抖要将碗打掉,金钟仁向前赢了一步,伸手接过碗,从上往下的盯着度庆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你要吓死人啊!”度庆洙瞪着眼睛说着。
“ 是你退步了。”转背迅速把碗放到桌上,倒吸了一口气,把烫的发麻的手指放到度庆洙的耳朵上不轻不重的捏
着,度庆洙把手一打,佯装生气的说道:“摸自己的去!我要去叫白贤起来吃饭。”
金钟仁笑着收了手,转身去抽筷子,度庆洙挤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不轻不重的捏了把他的腰。看着他蓦地变红的耳
朵,笑得一脸灿烂。度庆洙用手打了打脸,让自己冷静下,去卞白贤的房间里喊他起床。
度庆洙被金钟大用了一些特殊方法,从丁默邨手下调到了周佛海的手下,做会计科科长,周佛海看度庆洙平日里
工作踏实,从不多说一言,出去又能不声不响的挡酒,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一概有分寸,简直是好员工的不二人选,
在筹备中央储备银行的时候第一批名单里就有他的名字,因此在筹备阶段就把他从金陵调到了上海,现在安排他
们住在中央银行的宿舍。这个宿舍是七层的高层带电梯那种,可没把卞白贤高兴坏,他之前没住过带电梯的楼,
第一次来就和电梯员搞好了关系,因此也选择性的忘了之前不愿来上海的不愉快。
他们还是要了顶层,顶楼卞白贤重新弄了个鸽舍,和那边没什么差,度庆洙平日的好人缘也让同住的同事没多说
什么。
也好,慢慢的像个家了,金钟仁来了,更像一个家了。度庆洙低头无不幸福的想着。
喊了卞白贤起来,正好面也没那么烫了,他拿了辣油出来,自家熬得的,让金钟仁吃,金钟仁先舀了三大勺子下
去,然后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他坐在中间搓着手介绍:“这是金钟仁。”
卞白贤侧过头停下筷子打量起金钟仁,盯了他好半天才问到:“这就是那个惹得你半夜哭哭啼啼的金钟仁?”
“呵呵,哪有啊……”度庆洙尴尬的笑,这下惹得金钟仁都停下筷子来,看着他直笑。度庆洙咬了咬嘴巴最后只能
认命的端起碗来吃面,用氤氲的白气遮挡发红的脸庞。
“我是卞白贤,原本是个没用的医生,现在在庆洙这蹭吃蹭喝。”卞白贤到是落落大方的给打了招呼,这倒是让度
庆洙有些侧目,这些年了卞白贤慢慢的也开始学会自己去接触人了。“金钟仁,度庆洙的爱人。”
度庆洙一口面汤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幸好没放辣油不然会呛得要生要死的,金钟仁拍着他的后背拍着拍着
就笑出了声,“你怎么会这样?!”
“哪样?!”转过背来眼睛一瞪,度庆洙没好气的说:“还不都是你的错!”
“好好好,好好好,我的错,我错了行了吧?”金钟仁好脾气的放下碗筷做双手投降状,见度庆洙眼睛都有些咳红
了,又拿出手帕帮他把嘴巴擦干净了。度庆洙呆愣愣的随他摆弄,白贤轻笑了声秉承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信念
继续吃自己的。
这一顿饭吃的真的好长啊。度庆洙无奈的想着。
吃完了饭金钟仁主动要求收拾碗筷,度庆洙拗不过他,认真的交代了一遍就坐到沙发上和卞白贤一起研究起跑马
来,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心下咒骂了一句,早就知道金钟仁收拾就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住
一起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动过手啊。
“金大少爷你去坐着还是我来吧。”度庆洙进门念着,果不其然,脚边一堆碎片,金钟仁笑着看他,被他挥走了还
像苍蝇一样在度庆洙身边绕来绕去,度庆洙有些惶恐但是心下还是觉得开心,金钟仁之前哪有过这样的举动。他
收拾了碎片,拿着抹布继续擦碗,金钟仁从背后环住了他,度庆洙一下子身体就僵直了,双手愣在空中不知道做
什么。回过头看金钟仁,就被他找到了双唇,低头亲了下来。
仅仅是吮吸就让度庆洙全身颤抖,一边要抵抗金钟仁不顾一切的缠绵,一边又怕卞白贤突然进门来,他紧闭着牙
门不让金钟仁的灵舌进入,金钟仁舔舐了一圈他的牙齿放开了他的唇,度庆洙压低了声音红着脸说:“这还白天
呢,而且白贤还在外面!”
“白贤可上道了,哥你倒是在怕什么啊。”
“没什么好怕的,我什么都不怕,你别耽误我洗碗!”说着就挣了两下身子,想从金钟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金钟
仁笑着越箍越紧,把头低下去在他的脖子上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近乎叹息的说:“哥,我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嗯,我也不害怕。”度庆洙低着头洗着碗,低声回答着他。
纵然他们都不知道日后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孤岛的情况比很多人想象的好,起码这里依然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度庆洙穿戴整齐就带着金钟仁和卞白贤上
街了。他们去租界区吃冰淇淋,卞白贤喜欢吃香草的,金钟仁这时候才小孩子心性多要了几个士多啤梨味道的,
度庆洙寻思着弄些原料回去也可以给他们做。下午的时候仨人又去了百货公司,给家里添置了些必要的碗筷和衣
架之后,又去买了花露水和电风扇,度庆洙看中了一台相机,想了想家里的存款,还是在柜台待了许久最后还是
下了狠心走了。
卞白贤提议去买衣服,度庆洙想想也是好的,他们先去跟卞白贤挑正装,一身白色粗毛呢西服衬得精气神十足,
度庆洙也不管价格了直接掏了腰包要买下来,卞白贤抿了抿嘴巴笑得开心,又做主张去给度庆洙选西装,米色格
子的一套加了垫肩这样可以让他显得没那么瘦小,而且在银行工作,这样也能显得跟得上潮流又不太张扬,金钟
仁随手给他选了一顶白色带黑色边的窄沿帽,伸手在度庆洙头上一带,左看右看满意的说了一句,:“嗯,可以
去大世界了!”
“说什么啊,我从来不去那个地方的!”度庆洙瞪了他一眼。
“哥啊,下次我带你去瞅瞅?”金钟仁一揽度庆洙的脖子,笑着对他说。
“你敢!”
然后给金钟人也挑了一身大衣,一身黑白格子短西装,乍一看和度庆洙那身还有些个相似,穿上后把金钟仁的宽
肩细腰衬托得几近完美,度庆洙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油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自豪感。
晚边子在钱塘人家吃完了本帮菜,他们去了西园看戏,卞白贤在进西园的时候停了一下,今日牌子上挂着的是荀
慧生,唱的依然是成名作《西厢记》的竹帘画那一折子,金钟仁出的钱,他们坐在台下较好的位置上,度庆洙向
来不怎么喜欢听这种戏,也就恹恹的听着,金钟仁更多的是在吃瓜子茴香豆这些零嘴,只有卞白贤一个人听得认
真,仰着头看着人家身形婉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一样,眼角眉梢都是戏。
歇场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的出去了一趟,度庆洙枕在金钟仁腿上补觉,下半场开始了是被卞白贤摇醒的,他揉了
揉眼睛从金钟仁腿上撑起身子,骨头抵着骨头膈着金钟仁生疼,也不敢说。白贤低下头去避开嘈杂的锣鼓声,脸
上带着笑意说道,“我以后就可以不用你一直养着了。”
“啊?”度庆洙还没反应过来。
“我找到事情做了。”卞白贤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找了什么?”
“我以后就来这唱戏了。”面对着度庆洙瞪大的眼睛,卞白贤笑着牙齿都出来了的说“我之前,可是甘家出身呢,
甘居宅地的甘律之你知道吧,那是我师父,后来是和甘家那帮臭小子闹翻了才出来学医的,就我这出生他们不敢
不要我的。”
“从明天起,我就在这挂牌了。”

第二十二章
金钟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征得了金俊绵的同意,搬出了宿舍,和度庆洙住到了一起。他的线人也换了一批,
不过对于他来说,换不换人都无所谓了。搬过来那天正巧卞白贤不在,度庆洙和他两个人忙活了半天,把客厅的
布局都改了,腾出来一小块地方做书房,三个男人挤一间屋子,虽然东西没多少,可是不大的屋子还是得收拾得
五脏俱全,加上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度庆洙寻思要不要去弄个立扇。
他们像约定好了一般,绝口不提二人的工作,像是两只鸵鸟把脑袋埋到沙子里互相依靠着相互逃避。
近日来金钟仁突发奇想,也想自己下厨做餐好的,买了鸡翅根来片好了鸡翅,结果家里面没有糖,用老抽烧了一
盘红烧鸡翅后,度庆洙回来看到的就是一盘焦黑得如同酱鸡的东西,难得的是他还带着粘稠的勾了芡的汤汁。金
钟仁把鸡翅夹给度庆洙吃还理直气壮的说我觉得很香啊,我们家的菜都是放很浓的酱油做的,你看多入味。度庆
洙一边点头一边吃饭,平日里从来没吃这么快过,卞白贤则是装作在回来的路上被人请了随便吃了些肚子还是饱
的,把手按在腹上,当作吃饱了撑着肚子的按肚子实则是按住肚子不让它叫出声来。
最后来是晚了点度庆洙下了点甜酒枸杞糯米团子煮蛋做宵夜填饱了一群人的肚子。卞白贤更是吃了三碗还扫了锅
底。晚上的时候卞白贤在房内复习身段和唱词,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则是早上做的事情,金钟仁吃完饭后会看报纸,
从第一版翻到最后一版,连中缝都不放过,不过在看报纸之前他会主动把碗筷都洗掉。度庆洙后来买了一台唱片
机他没事也会听听,兴致来了还会拖正在办公的度庆洙起来跳一曲,最忙的就是度庆洙,除了要做饭,还有不少
工作被他带回来做,他和金钟大一直有联系,有时候工作忙的一半金钟大那边的鸽子飞过来了,又要停下手头的
工作给他进行答复。
最后瘫到床上,连动都不想动。金钟仁有时候看他这样便会给他打好洗脚水,老老实实的帮他把脚给洗了,给他
做脚底拿捏的时候度庆洙会因为痒不停的动,扭来扭去睡意消了,情欲却上了起来,一下子从脚底一直拿捏到上
面,金钟仁带上门就着床上就来了一次,两个人动静闹得大了也没点羞耻心,水都被打翻了度庆洙也只是懒懒的
将脸埋在枕头里毫不留情的说:“金钟仁你等下把地给擦了……呃……”
“好……”金钟仁抱着度庆洙的腰,猛得一动,让他在他手上分心。

周佛海那边来了消息要让度庆洙回一趟金陵,稍微收拾了一个箱子等着金钟仁回来给他和卞白贤交代了下这几天
的事情便坐上了银行配的梅赛德斯。
可他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吴亦凡。
“庆洙啊,多日不见啊。”吴凡拿下报纸侧过头对着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度庆洙再自然不过的打招呼。
“吴凡哥?”
“我找你有事情。”
“什么事情啊?”度庆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吴凡放下报纸对着前面的司机说道,“先送度先生去霞飞
路。”
“吴凡哥到底什么事情啊?……”度庆洙受不了这般完全毫不知情的被摆布,即便他是一直都很强势的吴老师。而
吴凡放在西裤上一直敲打的手指也显得他也是一般焦虑的。
车子开得飞快,而且他们住的地方离霞飞路也不算远,吴凡带着他回自己家,这还是度庆洙第一次进吴凡上海的
别墅,巴洛克式的白色别墅在霞飞路上也依然十分显眼,繁复的装饰和尊贵的细节无不显示着这个大家族的显赫
身份。做惯了平民的身份,度庆洙几近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住在这种上下原木楼梯坐北朝南的大别墅里的人了,
如今看来,也尽是惶恐与陌生。
即便是这样,吴凡也是礼数周到的让人泡了伯爵红茶来,琥珀色的红茶煮过一道以后被倒到法国玫瑰骨瓷杯中,
漂亮得让人不忍下口。吴凡轻啜了一口,整个人绷直成一条线坐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下才开口:“你最近有和钟
大联系么?”
“没有啊。”度庆洙脸上毫无表情变化的撒谎。
“你不需要骗我的,你这些东西是我教的,我不可能看不出来。”吴亦凡身体向前倾了倾,给他以压迫感。
“好吧,吴老师。”很久都没有叫这个称呼了,两个人都有些生疏“有联系,但是不多。”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吴亦凡眯着眼睛问他,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他审犯人的那一套。这让度庆洙很
不舒服。
“是初四。”他不禁把手放在了两腿上,规规矩矩的坐着,伯爵红茶从冒着热气到现在,一口都没有动过。“回答
完问题了我可以走了么?吴老师。”
“你等一等。”放下红茶,似乎是在斟酌着用什么语气和词句来说明这个事情,他说:“今日初八,我初五开始,
便没有了钟大的任何消息。原本以为他只是这一次躲我躲得很了一点……”
“你说什么?!!!”度庆洙蓦地站起身子,他很快便能够得到吴凡说的轻巧的话中的真实信息“你的意思是钟大
失踪了?!!!!!”
吴亦凡派人监视着金钟大,不走近了也离得不远,并非是商业监控,更多的说白了就是替吴亦凡看住了这个人。
可是从初五汇报过一次以后,金钟大那边再无消息传过来,过了两天回来,说是人丢了。
说是在上班的路程中上了车,车子到了银行却没人下来,消失得离奇。
吴凡顿时懵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丢的,金钟大那么聪明定然是知道自己的监控的,一直没把人给弄丢,必然也是
不介意吴亦凡这么“管着”。这一次却平白无故消失不见,说白了定然是有人让他“失踪”了。
他虽然在上海经营了多年,但是却不敢乱来,金钟大身份特殊,进入上海名流圈多多少少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
也是看着吴亦凡的面子的多。而这次敢动金钟大,如果不是有私仇的话,必然是跟他新晋身份有关,他被周佛海
请来上海是为了请他做中储行的监管科长,他现在没有答应但是几次和周佛海一起出入上海名流的晚宴沙龙,明
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监管科长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他几乎是变卖了全家的资产,入股了将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为中储行的大股东之一,而且
年轻气盛的,有想法,周佛海可不仅仅想让他做个监管科长了。
吴亦凡盯着度庆洙,心想这孩子没白教,点了烟吸了一口:“我喊你来,只是想确定他最后一次跟外界接触的时
间,也原本没把这个事情告诉你的,既然知道了,就陪陪我等等消息吧。”
“好。”半天,度庆洙才低低的回答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焦躁的气氛几乎让人看得到,度庆洙说不担心是假的。他默默的盯着骨瓷杯上的玫瑰
花数着上面的花瓣,而吴凡则是坐到钢琴旁边,打开了琴盖开始弹第二奏鸣小夜曲的第一章,向来准确得如同钢
琴机器的人这次却频频谈错音,即便被他掩盖过去了,还是被度庆洙耳尖的听了出来。
“大少爷!”有人唤他,弓身到他面前,却不敢说任何一句话,吴亦凡之前弹琴从来不喜欢有人打断,因此那人也
不说话站着。
闭着眼睛弹琴的吴亦凡将琴键重重的一按,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眼睛一睁开,几乎暴怒的吼:“说啊!”
“人,人在码头……”那人越说声音越低,“被人,被人,绑架了!”
吴亦凡皱着眉头,把钢琴盖重重一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谁做的?”
“是,是我们的人……”那人不敢对着吴亦凡的眼睛低下头去回答着。
“我就知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吴亦凡搓着手说道。
“你跟我一起,我们去码头。”吴亦凡伸手拿过衣服,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度庆洙慌慌张张的跟着他走。
没有让人开车,吴亦凡亲自开车冲路尔登码头。天色暗了下去,一路从十里洋场开往灯火阑珊,月光惨白白的照
在田垄之上,风吹得度庆洙的脸生疼,说不担心是假的,原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到他们身上,只是没想到,
钟大他……
他们一路狂奔,刚刚给的消息是路尔登码头香烟集装仓库的四号仓库,吴亦凡猛的一脚刹车将车子停在四号仓库
的面前,他没关车灯,走到一半却不动了,度庆洙从他的背后探出头来,暖黄色的射灯直直的照着的是,是几个
熟人。
被绑在凳子上脸上一片青紫淤青而眼光依然清明的金钟大,站在面前与吴亦凡针锋相对站着的金俊绵,还有即便
是刻意将身形隐藏到了黑暗中但是度庆洙一眼就认出来了的,金钟仁。

第二十三章
吴亦凡先把烟给点了,吸了一口,才说话。
“俊绵。”吴亦凡沉吟开口,往前走了几步。月光下那个人依然是夺目的美丽,脸上不弄不淡的神情好像他们根本
就没什么关系
“你来了。”金俊绵迎上了几步,迎着他的目光。
“俊绵,这是局里面的行动么?”军统和 76 号不对付,戴老板下了死命令要让中储行开不起来,先就拿他们的职
员开刀,反正没了员工看他们怎么弄得起来。于是绑架,暗杀,恐吓,就都来了。而且,还准备了更大的“礼
物”给他们。
“吴凡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都还以为是来交赎金的呢。”金俊绵好整以暇的对着他,吴凡烟抽完了很没风度的把
烟头往旁边一丢,掏荷包拿出纸笔头都没抬的问:“赎金多少钱?”
“吴凡你以为军统要他真的只是要赎金么?我们缺钱还不知道直接找你要啊?你何必多此一举呢?“金俊绵皱着眉
头问道“还是因为这是你旧情人呢?”
吴凡靠近他,擦着他的耳朵,用身子挡住他右手滑向他的腰侧,湿热的呼吸都喷在他的耳朵上:“你在干什么呢
俊绵,这吃飞醋的样子可不像你啊。”
尾音上扬让金俊绵轻轻一颤,当然躲不过吴亦凡的眼睛,他拍拍他的屁股,轻声说:“你还不懂我?断了的人就
断的干净。这个,只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动了他,周佛海那边不好交代啊。现在还没撕破脸呢。”
金俊绵盯着他盯了半晌,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的情绪,但是他做不到。
瘪了瘪嘴巴,回过头对金钟仁说,“再打一顿,放人。”
金钟仁抄着棍子,深深看了一眼度庆洙,一抡棍子就下去了,度庆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站在吴亦
凡的背后全身发抖,脸上的表情好像被打的人是他一样。
好疼。
棍子抡在肉体上发出的闷哼声伴随着潮声让人心生恐惧,被绑着的金钟大似乎醒了过来,闷闷的发出声音,压在
喉咙里的闷哼声让吴凡眉头都没皱,抓着金俊绵的手在他的手掌心里画圈圈,金俊绵不着痕迹的从吴凡的大手里
抽出手,然后扬声说:“够了。”
“是够了,人给我,明天我在沃尔道夫等你。”吴亦凡说的在场的人都听到,他就是故意的。
吴亦凡走过去把金钟大扛了起来,回头对金俊绵说:“顺便提醒一句,“邮包”我已经准备好了,钟仁明天来拿,
后天下午既定时间行动。”
“是。”钟仁低低的回答了一声。
“那就走吧。”这句话是对度庆洙说的“顺便来帮个忙,帮我把人放到后座去。”
度庆洙忙不迭的帮忙开车门,又小心翼翼的将人给翻过来放好了,才关上车门,看都不敢看金钟仁一眼就走了。
金钟仁拿着棍子站在金俊绵后面,看着金俊绵一踉跄,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依然一个箭步就上去扶着他哥哥了。
金俊绵捂着眼睛,低声的说:“懦夫……懦夫……”
说的也不知道是吴亦凡还是自己。

回到吴宅,度庆洙很认真地问:“吴凡哥,我能在你这借宿一宿么?”
“可以的,自便就好了。”说着就指挥管家把人弄到自己的主卧,让管事妈妈带着度庆洙去二楼客房,脱了西装外
套,只穿了一件衬衣,解开了领带,把袖口卷了上去,整个人都放松了过来,坐在那张大得离谱的床边看着家庭
医生忙来忙去,不发一言,那张轻巧的脸此刻是肿的,而一直以来都用刺目的眼光望着自己的眼睛现在悄然闭着,
虽然一看便知道,他极其的不舒服,但是这样也挺好的,安安静静的睡在自己能触手可及的地方。
吴亦凡随手拿了把银制的小刀,开始削苹果,原来的金钟大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削苹果他厉害在他可以削整一个不
断的,有一次他一边削,一边低声问吴亦凡,我能不能学学怎么做帐?吴亦凡坐在床上看报纸,刚刚欢爱完也没
穿衣服,抬起头问金钟大:“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我不可能一辈子靠你养着啊。”金钟大头都不抬的跟他说。“你和我都知道我们不可能长久的,我陪了你三年,
就不能让我从你这拿点东西啊?”
吴亦凡没说话,没有结局的感情他从来都秉持着,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心里面有个地方就是那么不舒服。
金钟大不娇、不任性、不闹,不粘人、不得寸进尺、不妄自菲薄,呆在他身边除了床伴几乎什么都不是。他竖起
的壁垒看上去足够高,心防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每天挂着疏离的笑容,见惯了贴上来的莺莺燕燕,金钟大这
样的还真是新鲜,吴亦凡原本也是为了尝口新鲜,也是没想着长久,却没想到勾勾搭搭竟然三年。
后来吴亦凡还真的开始带着他跑生意,酒桌饭局也没少跑,甚至找了名账房先生专门教他算账,有时候两个人会
坐同一部车上下班,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翅膀硬了,飞走了。也不知道是他什么心思,即便飞的高也存心让吴亦凡抓在手里,吴亦凡
对于这种掌控人的感觉很是喜欢。金钟大也不是他什么人,这一次救他下来,仅仅只是,只是不想有别的人来碰
他的人而已。
曾经住过这间房子的,也算得上是半个少爷的,被吴亦凡承认的,金钟大。吴家的小金少爷,要在自己手上折损
了,自己多么没面子不是。
一个苹果削完了,那边也处理的七七八八,吴亦凡喊人点了盏苏合香来,挥退了所有人,脱了衣服上床,躺在金
钟大旁边。过了半天才开口:“疼么?”
黑夜里看不见动作,金钟大点点头,然后才轻声说了一句:“有些疼。”
吴凡听他回声了,转过身来,就着月光伸出手在他的伤口轻轻碰了碰,看他委屈的皱眉毛瘪嘴,不知怎么的心情
就大好,大手一揽就把人给揽到了怀里。委屈的样子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有变。金钟大推拒了一下,最后还
是随他了。
吴凡摸着他的后脑顺着他的毛,凑近了略带责备的说:“不都跟你说了,少掺和这些事情么?”
“你少管。”转过身,一点都不想理他,却不想吴凡从后面绕过他,将他整个人都关在自己怀中。附在他耳边说,
“金钟大,这样子有意思么?”
他不想跟他说话,便闭着眼睛装睡,吴亦凡今晚特别的安分,安分到金钟大都接受不了,他以极低的声音说:
“放了我把吴亦凡。”
“不。”听他那么说,吴亦凡心像被人攫紧了一把再放开一样,疼的难受,他抱紧了他,认真的说:“不可能
的。”
“为什么?”金钟大艰难的转过头,面贴着面问他。
“没有为什么,你是我的人。就这样。”
“你明知道我们没可能的啊。”
“那你和谁有可能?”吴亦凡低声问他。
“我可以结婚生子,你也是一样的。”金钟大抬头看着他,却不敢跟他对视“我以后可以开车送我的儿子上学,每
个星期去教堂和妻子一起做礼拜。然后老了以后就去黎里买间房子住着。或者是去法兰西,虽然他们现在也在战
争里,但是总有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想带着我的相机去,然后在那边盘一个店铺下来卖我们这的茶叶。吴亦凡,
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他越说声音越低了。
“……”吴凡看着他,眼睛里几乎都是破碎的星光,沉得要将人吸进去一样。他迟疑的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么?”
金钟大跟他对视,天生上翘的嘴唇犹如带笑,而此刻他与吴亦凡对视的眼睛里却是认真得蓄满泪水,轻声说“是
真的。”
这绝色的一刀狠狠的插在吴亦凡的心内,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吮吸了他溢出来的眼泪,感受着他眼
皮上的颤抖,最后自己也满嘴苦涩。
他轻轻的说:“那好,我放手。”
金钟大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唇贴上来,双手勾着吴亦凡的脖子,吻上他的唇,他们如同清纯的学生一般相互接吻,
辗转着用唇来印照两个人相互走过的一条路,两个人都无心情色,仅止于这个亲吻。
再轻啄了一下他的唇,不容置疑的说,“睡觉。”金钟大转过身去,迟疑了很久才攀上吴亦凡的手臂,老老实实
的将头安放在上面,逼迫自己睡过去。
“吴亦凡,我欠你一份人情,我会还的。”
“你还不起的。”他带着沉重的呼吸告诉他。

“周老板,后天他们有行动,你速派保卫科的进行布置。”挂了个电话给周佛海,内线接通了他就直接说了。
“您好,周老板现在不在,这几日周老板出海了,您可以找我们的丁老板。”
“混蛋!”金钟大把电话一挂,扶着楼梯低低的骂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金钟大是那日早上寅时走的,还没过两个时辰,吴府又闹腾起来了。
吃早餐的时候,金钟仁来了。
吴凡坐在超长的餐桌的一头吃早点,他习惯吃中式的早餐,这日摆上餐桌的是一碗银鱼薏仁紫菜粥配得月楼的蟹
黄汤包一屉,素三丝桂花夹藕蝉衣包圆夹茶羹四素往桌上一放,红红白白的即便放着也是好看的。金钟仁可不管
这些,还不等人通报一声闯了劈头盖脸的就问:“度庆洙呢?”
吴凡一手汤勺舀着粥,一手夹着包子,抬眼看了眼金钟仁,抬抬下巴说:“坐。”
金钟仁站在旁边堵了半天气,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下,自取了一付碗筷,自己招呼起自己吃了起来,吴凡见状也吩
咐了厨房一句,多加两屉汤包,钟仁少爷来了。
“正好今日你来了,我也就单独布置一下任务好了。你也知道 76 号这段时间做得挺过分的,仗着有一批新进口的
武器,到处给我们找茬,戴老板也挺不高兴的,你也知道,在我手下要玩就一向要玩大的的,这次虽然说只是恐
吓,我想做得好,那就不只是恐吓这么简单了。”
金钟仁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
“邮包里我做了手脚,你可以拆开来先看看。”说着便让人取了那份邮包过来,绿色的印着邮政局的邮戳的还未开
封的邮包,金钟仁拿过随身携带的小刀从侧线上划一道口就开了,里面是一台黑色的炸弹,比起上一次见到它,
又多了三条**,这样的量足以炸平一层楼
“好东西,好好用。伪中储行和 76 那帮孙子随你怎么玩。”拍了拍他的肩膀,吴凡毫不在意的说,脸上是少见的
杀气
“是,长官。”金钟仁把东西给管家,不用过多久他就会送到他们住的地方去,这些东西都不需要经金钟仁的手来
运输。他来,是专门来接度庆洙的。
“去楼上把庆洙喊下来吧。”
“钟仁那,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走我的老路的。”吴凡吃好了,擦擦嘴,开始说话“毕竟你那时候反对的那么明
显。”
“……”金钟仁不说话,装聋继续吃的,没得说,这得月楼的汤包真是上海城里一绝。
“这条路挺难的,而且还是庆洙啊?”
“那是你自己把事情弄的一团糟的!”金钟仁放下勺子,对着吴亦凡说道“一个不够还有两个,我哥还有那昨儿那
金钟大,吴亦凡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和你不一样,你认真了。”吴凡摇摇头,准备拿起一份报纸看。
“混账!”金钟仁一把拔出他的勃朗宁,抵着吴凡的脑袋“你就是这样对我哥的?!”
“你可以这样拿着枪指着我的脑袋,因为你是金俊绵的弟弟,不过你也可以回去问问你哥,是不是也如我一样说的。
大家都是玩玩而已,你认真个什么劲?”伸手推开金钟仁的枪管,就如同逗鸟一般容易。
“你!”金钟仁拔栓抬臂对着墙壁就是连开三枪,这才重重坐下,继续吃这剑拔弩张的早餐。
度庆洙下楼看到的就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可能是安逸的生活过太久了,看到冒着硝烟的墙上的弹孔他浑身都
在颤抖,金钟仁,不仅仅只是他的钟仁。
见到穿着睡衣下来的几乎还没洗漱的度庆洙,金钟仁一把就抓过了人,时隔多年他小孩样的脾气突然又爆发出来,
抓得度庆洙一个踉跄。金钟仁才不管这些,把度庆洙的手攒的紧紧的,一直将他藏在身后,度庆洙扯了几次手都
扯不出来,下了狠力气把手抽出来。
“你干什么?!”金钟仁回过头低声问他,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
度庆洙偏过头去不说话,看都不看他。
金钟仁见状一把拉过他,转过脸对吴亦凡说了声打扰了就拖着度庆洙往屋外走。
刚刚出了大宅,还在路上,度庆洙便大动静的挣扎起来,甩了金钟仁的手一言不发的朝另一个方向走。金钟仁快
跑了几步拦到他前面,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就问:“你在搞什么啊?”
“我不用你管!”
“度庆洙我们回去说!”金钟仁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要耗费殆尽了。
“我不要回家!”度庆洙头一次这么不管形象的站在清晨的霞飞路对着金钟仁大吼。
金钟仁不理他,死扣着他的肩膀拦了俩的士打开车门就把人往里塞,推搡着坐进去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
生怕他乱动最后弄的车子都不能好好开。一下车打开车门度庆洙就想跑,还没跑两步就被金钟仁拦腰抱住了,整
个人被圈在金钟仁怀里,那人喘着粗气在他耳边低吼到:“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金钟仁,你凭什么!!!阿————”度庆洙皱着眉头吼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金钟仁拦腰头朝下扛了起来,金钟仁
扛着度庆洙毫不费力的上七楼,每个拐角度庆洙都会被晕乎乎的甩出去,又被扯回来,趁着金钟仁掏钥匙开门的
空档他一脚就踢到金钟仁的肚子上了,这脚用了全力,疼得金钟仁半死,手自然而然松开了,度庆洙几近滚下了
地,推了一把金钟仁又想跑,捂着肚子金钟仁长手一揽便把度庆洙的脖子整个卡死在自己的手肘中,哆哆嗦嗦的
开了门把人往里一推,反手关门的声音重得玻璃都在震。
“金钟仁,你干什么呀?!”度庆洙一把推开他。“你别碰我。”
“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金钟仁一抖肩膀,他现在火气没地方发,烦躁得可以杀人。
“金钟仁,够了!够了!”度庆洙朝着他怒吼,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朝着金钟仁怒吼“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现在
的情况!可是第一次见面呢??好吧我总算可以告诉自己,那不是我认识的人,你不来做,总会有别人来做!”
“但是这一次呢??!!!”度庆洙撺着自己短短的头发,低声得怒吼像是困兽“这一次是钟大啊!你怎么下得了
手?!”
“抱歉,我不认识他。”金钟仁的声音冷得可以掉的下冰渣滓。
“你够了!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出得来?!”
“就是因为他,我们才会分开!”金钟仁摸着那个丑陋的疤说道
“钟大是在帮我啊……”度庆洙蹲了下去,把脑袋深深的埋到两个膝盖之间,他疼的有些难受。更不想看到现在的
金钟仁。
“庆洙,这几日,不去上班好不好???”金钟仁放软了声调问他,像之前一样,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算是安慰。
“你别碰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度庆洙抬起头来,语气横得让金钟仁不认识。
金钟仁豁然站起身来,盯着度庆洙死久,真像要把度庆洙拆骨剥皮一般。
大步跨过度庆洙的身子猛的一拉门,度庆洙反应过来,转过背去朝他怒吼:“你要去哪?!!!”
金钟仁的背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转过半张脸说:“去你看不到的地方。”
“今日你敢走出这个家门一步,以后就不要再进来!”度庆洙怒吼着,前倾着身体打碎了新买的花瓶。冰冷的水溅
了他大半身。
金钟仁麻利的开门关门,声音的震动让度庆洙都没了动作,呆呆的站着。直到听到钥匙落锁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想冲到门边却被脆了的花瓶绊得一踉跄,重重的摔到地上额头撞上柜角疼的撕心裂肺,顾不上都顾不上这些,爬
到门边附在门板上猛的拍门:“金钟仁你干嘛反锁门!!!你干嘛————!!”
“今天,就今天不准出去!”金钟仁在外面冷静的说着,透过薄薄的门板可以感受到他把柴堆到门口的重量,度庆
洙拍着门板几近劈开了嗓子的叫:“钟仁呐!钟仁!!!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喊得嗓子都哑了,手都肿了,全身都没劲了,人都绝望了,度庆洙蜷缩在门板边,把拳头咬在嘴里死死的抵着,
不让眼泪留下来。默认着自己能这样沉沉睡去,或许醒了一切都还安好。
可是他却是被一阵轰鸣吵醒的,忙一瘸一拐的奔到纱窗前去看。
一阵轰鸣从尚未建好的中储行大厦传来,那是度庆洙极其熟悉的爆炸的声音,他呆呆的望着窗前升腾起的浓烟,
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如果金钟仁不锁住他,那在那阵浓烟里的人就有他。他站在这,金钟仁,却在现场。

从宿舍出来,金钟仁第一次主动去裁缝铺找了线人,坐在喝茶的功夫,线人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他找人去通
知了张艺兴,张艺兴进来的时候一手提着个邮包,另一手拿着一套邮递员的衣服,金钟仁换好了衣服,抱着邮包,
坐着张艺兴的单车出门,说了句:“让吴凡给我准备两个,今日提前行动。“
民国二十年春三月二十二日,伪中国储蓄银行发生一起特大爆炸,整个二楼墙面被炸倒,事前有人看到一个穿邮
递员衣服的青年男子把邮包放到了楼梯上,那到底是谁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是个谜。

第二十五章
“艺兴,今日里我不能回去了,去你那借一晚上。”完事后金钟仁坐在张艺兴的自行车后座上跟他说。
“怎么啦?”张艺兴扭过头看他,车把一打,差点挂到迎面而来的车子上。
“没事,跟朋友吵架了。”金钟仁拍了一把他的腰“你别多问了。”
“好,好好。”
他两在外面吃了个饭,张艺兴带着他回家,他家在繁星弄开了家南食店,前面是店铺,楼上就住人,客房有一件,
进了店子的他的父亲严肃的一咳,张艺兴摸摸脑袋,笑得看得到酒窝,忙不迭地说:“爸,我回来了。”
来买白糖的邻居阿婆看这样子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阿兴要是让你爸爸操心死啊!”
“乔姆妈别这么说啦!我还是很听我爹话的!”张艺兴摸摸头,吐着舌子说着。
“混账小子啊!”张父拿起烟袋锅虚敲了一下他的头,被他躲了过去,金钟仁站在旁边笑着看着这一家,即便知道
是虚假的,可是也好久都没有过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过了。看着的时候不禁有些心酸。
“快去楼上看看你妈,她几天都没见着你都快被你气病了。”张父麻利的包着芡实糕一边说道,金钟仁和张艺兴对
望了一眼,张艺兴吐了吐舌头就领着他上楼去了。
楼上张家姆妈果然坐在那等着,慈祥的老人躺在床上,见两人进门来了眼睛一亮,示意张艺兴走近一些,仿佛是
有话跟他吩咐。
“咳咳,今日里白天,咳咳不要……不要出去走动了,晚上,替我……替我去,去百乐门一趟……我想抽烟,替我
买包烟,咳咳……”
“妈啊,都病的这么严重了,抽轻点成不?”
“不,不成,我还要买了,咳咳,买了送人的!”金钟仁看着老人抓着他的手上老年斑忘记补了,不着痕迹的替她
把手放回被子里。
“好好好,你说几包?”
“七包,要金字塔牌的啊……”
“好好好,吃完饭就去。”
说完瞟了眼楼底下,果不其然还是有两个黑影转悠。
没过多久便听到他爸在楼下喊吃饭了,张艺兴一边答道“来了!”一边凑近了他妈,悄声问道:“这次行动目
标?”
“荒木次郎。”

吃饭的时候张父一个劲的给两个年轻人夹鸡腿肉吃,金钟仁吃的心事重重,而张艺兴则吃的兴致满满的,看着金
钟仁就只动了他面前那两道小菜,把碗里的鸡腿夹给他,含混的说道:“吃啊!”
“我没什么胃口的。”
“哎啊,你个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这处境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现在不吃好点,明日里还不知道有的没
的吃呢,哎哟!”还没说完就被他爸一筷脑袋下来了,张父板着一张脸训他“儿子”:“我说过,食不言寝不
语!”
“好!”
快速扒完饭,张艺兴把碗筷一丢,拖着金钟仁就出门了,张父追出来,拿着烟袋锅,板着脸说了句:“晚上出门
小心点啊知道不!”
“好啦好啦,老头子烦死了!”张艺兴挥挥手,脸上笑出了酒窝。
金钟仁一路坐在张艺兴的自行车后面,扯着他的衣服,低头不发一言。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哦呀,几家啊流浪在呀么在街头呀在巷口~”张艺兴没谱的哼
着才上映的电影的插曲骑着自行车。
金钟仁慢吞吞的开口:“难听死了!”
“谁说难听了!我小姆妈就说挺好听的!”
“你那姆妈多大啊?”
“她才二十五呢,比我大不了多少,不然怎么叫小姆妈啊。”
“那你那爸呢?”
“奎叔是真的五十多了,够当我爸了,他是老手,之前就跟着戴老板了,他也使我们这条线的头儿。”
“我没接触过跟我哥以外的人。”
“那是你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张艺兴奋力踩了几步,认真的说道:“要是我啊,才不认你这个“军神”呢,除
了会杀人,还会什么啊?!连哄人都不会,就是个小孩子。”
“张艺兴你够了啊!”
“才没够呢,就说你跟朋友吵架这事情,我觉得能受得了你的都是脾气超好的,能逼得人跟你吵架了,那肯定一大
半问题在你,虽然我不知道情况,但是你有没有听你朋友解释一句啊?”
“我——”
“你看犹豫就是没有吧,我就知道,你那性子,犟得像头牛,根本就不会听别人的。”张艺兴带着他横过马路,路
上车多,他拐着车把倒来倒去,倒像是一路专业的“听哥的没错,回去自己低头好好道个歉,都是这战乱出来的
朋友,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啊。”
“张艺兴你今天话很多啊!”
“我啊,可是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在过啊,有的话不讲出来就没啥机会了。”张艺兴说的跟玩似的。
“切!”金钟仁才不相信他那套。
去百乐门对面的包子铺换了两身衣服,不得不承认啊,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上了西服两个人还真有点纨绔公子
那样,金钟仁一套麻料黑西装配黑色领带,张艺兴则是灰色西装打了条暗粉色的领带互相整饬了一下,人模狗样
的进了百乐门。
百乐门上海滩没有不知道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最当红的舞女,有最好的洋酒,有最玩得起的公子哥,还因
为这是青帮的地盘没人敢在这惹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戴老板发展了杜老大,在香港呆着的杜老大也对上海滩
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的不太过分,这也是他们敢今天晚上在百乐门动日本登户研究所的所长,明日
里就是定下来的开业的日子,戴老板已经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能扳倒一个就是一个了。
这次的行动似乎还有一个帮手,但是到现在了还没有露面,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他们先是上了二楼看了一下
下面的情况,荒木次郎还没有来,这人好女色,但是又胆小,因此他们估计他是来了的话应该是从东侧的楼梯口
直接上二楼包厢,直接招人上来方便了事。金钟仁和张艺兴商量了一下打算这次给杜老大面子不在百乐门见血,
因此不打算用枪,在通风管道口里摸出两把开槽军刀,张艺兴觉得不保险,还是拿了把勃朗宁塞在金钟仁的靴子
里。
金钟仁趴在栏杆上看了下下面,突然看到一束光对着他们闪了闪,金钟仁忙朝那边看,却只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紧
身裙的女子,半边的长卷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在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朱红色的唇一张一合,吩咐着身后的人
事情,像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抬眼朝他们这深深一望,原本嬉皮笑脸的张艺兴顿时往后退了几步,竟然是红
牡丹!
红牡丹是百乐门这两年里有名的头牌,歌喉舞艺都没得说,长相酒量也是上海滩一等一的好,最主要的啊,是会
哄人,一张嘴八面玲珑,不知道多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之下。
张艺兴不禁笑出声来,“这下可好玩了!”

七点过三分的时候荒木次郎一行人总算到了百乐门门口,他们定了二楼西边的包厢,也就是说要绕着舞池走半个
圈,张艺兴和金钟仁原本打算在擦身的时候进行刺杀,但是看这架势,要贴身那是十分难的,不得不临时变换政
策,两个人下楼去。
张艺兴出门买了捧花,隔着人群朝着站在舞台边上的红牡丹扬了扬手,那女人丢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他扯
过金钟仁朝幕后的化妆室走去。
路上遇到拦的人张艺兴便笑笑,一付大家公子的样子,玩味的露出酒窝笑着问他们:“连霞飞路吴府的二公子都
不认识了啊?”
“哦!是小吴公子啊!您请进、请进!”那小厮点头哈腰的把他两请进了化妆室。作为头牌,红牡丹有自己单独的
一件化妆室,女神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张艺兴绅士的一躬身,将那一大捧玫瑰捧到红牡丹面前。
“姐姐,这就麻烦你了啊。”
“说什么话呢,小鬼。”红牡丹没接话,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空出来的瓶子,让张艺兴把花插到上面,点了根烟抽上
了,吐出个烟圈才说道:“人太多,要闹会闹大,我等会把人从楼上引下来,你们在下面解决了。上面的人见机
行事,懂么?”
“懂的。”一直没做声的金钟仁开了口,红牡丹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得挺玩味的,打量了两眼以后开口问道:“你
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金钟仁吧?你在我还放心点,这次不允许失败,出岔子了我两边都不好交代,我能信
任你么?”
“可以的。”
“好吧,我信你。”点了下头,她是真的信任这个比自己小上了好几岁的少年,
“喂,他的话一直都这么少么?”这句话是问向张艺兴的,随手把烟灰弹在茶杯里。
“他只是不善于跟漂亮女人打交道把。”张艺兴回答她。
“就知道油嘴滑舌,小兴你还真是长大了啊!”站起来扯了下裙子,再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张艺兴的肩膀,笑
嘻嘻的说:“放松点,这次也要好点,别再哭鼻子哦!”
“允儿姐!”张艺兴有些急了。
“诶,我可是,红,牡,丹。”
凑近了说给张艺兴这个不长记性的人听,红牡丹转身离开了化妆间。
第二十六章
“WELCOME TO THE NIGHT————————”随着极俏皮的萨克斯声,低沉的男响起,红色的天鹅绒帷幕被拉起,花
团锦簇的舞台上站满了舞群,他们在珠光宝气的舞台上肆意的舞动着,维多利亚羽毛和镶着水钻的旗袍成为主角,
萨克斯和圆号还有架子鼓演奏出煽人的旋律,让坐在台下的每个人都骚动不已。
这时候有一段红绸从天而降,而红牡丹就那么扯着绸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人们盯着她在半空中就拖地的红色
纱裙,盯着他黑色蕾丝的手套,盯着她手中红色鹅毛的四十八骨雕骨扇子,盯着她雪白的胸脯,盯着她饱满的红
唇以及红唇上挑出的艳丽笑容,盯着她如一汪秋水一般的一双眸子,那即是一片深水可以让人沉溺。她略一偏头,
便是倾国倾城。
金钟仁和张艺兴可不敢多看,他们的眼中只有荒木次郎。
红牡丹扯着红绸子在整个场子里飘了一整圈,二楼东南西三面的包厢都被她照顾到了,如凌波仙子,美人留下的
只有这三分冷香。缓缓飘下来的时候,落到闪着钻石光芒的话筒前,她亲启朱唇缓缓而歌,环场只有她的声音。
转背,抬手,风韵独到的舞蹈,媚眼给的恰当好处,金钟仁和张艺兴看到了她给的暗示,暗暗对了一眼,心想糟
了。
红牡丹抬手抓下的三只手指表明楼上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如果硬拼,完全没有胜算,只能调虎离山,而能否成功
调虎离山还要看红牡丹的本事,在这里张艺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正在这紧张之际,金钟仁突然问张艺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你说加入军统么?”张艺兴眼睛盯着红牡丹随口答道。
“对啊,为什么?”
“因为我忍不下这口气。”张艺兴脸色平静的回答道:“没有一个国家有任何理由能到另一片国土上来任意肆虐,
我爱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我有能力,因此来我必须要站出来,我需要用我的能力来保护那些手无缚
鸡之力的人。”此刻整个百乐门正在纸醉金迷,而张艺兴说这些话,有着平静的强大的力量。在他心中一直以来,
拿起武器是为了自保与复仇,当这两项都不需要的时候,他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不是没有萌生过从军统退出
的想法,但是往往因为性子太过于拖沓而得过且过了。
“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什么么?”张艺兴偏过头来,望着金钟仁一脸认真的说,霓虹灯打在他脸上,脸上有着出乎
意料的光芒。“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金钟仁没说话,也没话说,虽然他也不待见张艺兴但是不得不说,他这句话是说的极对的。
“你怎么会跟我说这些?”金钟仁问他。
“我——” 音乐声突然停下来了“嘘,别说话了,可以准备行动了。”
舞完一曲的红牡丹停下来说话,整个大堂里没有一点声音,她的声音飘在整个剧院之上。“欢迎回到百乐门,希
望今天大家能找到自己的快乐。”
堂而皇之地从台上下来,所有人都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来,如摩西分海一般,她穿过人群,拖着裙子登上二楼,大
大方方的进了荒木次郎的包间。
直到美人的芳姿都看不见了,人群才重新喧闹起来,舞池边的人开始骚动,从各处涌向中央的舞池开始他们的
“寻乐之旅”。
金钟仁和张艺兴也趁着人多慢慢往中间靠,所有人都在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也不会管两个男人这样靠近舞池中
央有什么不对。金钟仁偏了偏头问张艺兴:“要不跳一曲?”
“还是算了吧。”张艺兴瘪瘪嘴,他舞其实跳得好,是整个局里面公认的,金钟仁据说也是跳的极好的,如果有机
会还真想比上一段,伦巴探戈芭蕾随便选。
虽然不知道红牡丹用了什么方法,但是她带着荒木次郎往楼下走了是没错,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是官武
士出身的他还是保持着武士特有的习俗,即便是穿上了西装也依然喜欢把右手放在背后靠腰的位置,金钟仁和张
艺兴往楼梯处一步一步的挪着,然后两个人左右夹击,金钟仁替红牡丹扶着荒木次郎,张艺兴插入到两人中间将
红牡丹带开。红牡丹从张艺兴的右手换到左手两个人一时间迅速贴近了荒木次郎,金钟仁揽过他的背,早就准备
在手上的刺刀直接深深的从腋下插入他的左边心脏。

一刺,再一搅,从背后看上去就想是和老熟人聊天一样。
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
但是张艺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等,他停止了脚步,往头上看,眸子瞬间放大了。
资料上,荒木次郎使用的是左手刀。
“钟仁,小心——————!!”一把推开红牡丹,张艺兴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
他带着红牡丹闪避到廊柱之下,马上就听到地面上一阵子弹扫射的声音,下面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人们被扫
倒了一片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人了!!!!!!”整个场子都拥堵着乱了起来。
“钟仁!我们上去!”张艺兴对探出头来示意安全的金钟仁吼道。
“你没有枪!”金钟仁吼道。
“我这里有两把,给你一把,我负责扫点,你们给我掩护!”红牡丹撕掉了裙子,露出两把绑在大腿上的十七式毛瑟
手枪来。
“允儿姐!”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推了张艺兴一把,红牡丹反身就冒着弹雨去找遮蔽点,他们必须要跟时间赛跑,堵上
的是这一池人的性命。
给金钟仁打了个强袭的手势,两个人找了一处栏杆,张艺兴蹲下来,示意金钟仁踩着他的背翻上去,猿臂一伸,
整个身子都架在上面,躲过了一轮攻击,金钟仁轻松的翻上了一楼大厅的露台,这里是个死角,把张艺兴拉上来,
两个人再踩着管道往上爬很快就到了二楼。
动静即便很小依然有鬼子发现了他们,提着刺刀就往他们这边来了,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选择了冷兵器,他们只有
十发子弹,没有办法用太多。轻松解决了两个,然后又来了一对,但是二人的行进速度并没有降低,行到一半,
有人放冷枪,擦着金钟仁的头皮过,然后就看到那人整个一颤,直接倒了下去,金钟仁往后一看,红牡丹跟着他
们刚刚扫过的路直接攀了上来。刚刚那枪就是她给的。
他们背靠背,踩着一路的血水前进。
还是有着源源不断的兵力压过来,这一次已经不是二人二人的出动了,机枪的扫射几乎要成为一张有效的火力网,
压得他们寸步难行。荒木次郎从人群中走到前面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
他们倚靠着廊柱,背后就是电梯,但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用电梯冒险。
“我用电梯上三楼。你们在前面火力集中,我去上面点射,跟刚才一样。”
“姐你不能这样冒险!”金钟仁有些急了。
“我比你们好,没有远程支持我们没办法完成任务的。”
“现在我们脱身都难啊!”
“钟仁,你还小,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比生命要重要很多。”说这话的是张艺兴,金钟仁转头过去看到的依然他
平静下来的脸,但是他知道,平静下来的张艺兴的背后是隐藏着多大的力量。
“等下我做饵,钟仁你点杀荒木,其他的不用管,多出来一双是一双。”张艺兴轻声吩咐道,正在此时红牡丹已经
进入了电梯里,拉上门闩的那一刹那,她以一身残破的红裙进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为了党国!”
“为了党,国!”张艺兴将枪换到左手,给她回了一个礼。

深吸了一口气,张艺兴一个侧滚翻出了遮蔽物,火力的集中点都到了他身上,前前后后都是弹坑。即便是这样 他
还是往前推进了大约十米的距离。他像雪豹一般扑向敌人,如此近的距离,子弹已经没有地方躲了,他左手执刃
右手握枪,硬是将坚固的火力防守撕开一道口子,左手刃横划到荒木次郎的脖颈前。
“张艺兴——————————!!!”林允儿枪都没来的架好就看到刚刚还在跟自己军礼道别的少年被五六把刺
刀洞穿即便是这样,他发狠的表情依然没有变,还深深接下来荒木左手刀砍下来的那一招。
拉栓,上膛,开枪,子弹从荒木的左臂射穿了过去,他咆哮着丢到武士刀,控制了还仅存的战斗力,张艺兴带着
五把刺刀奋力一扭身,对着埋伏的金钟仁怒吼:“就是现在!!!”
金钟仁从柱子后面跳出去,以张艺兴的肩膀做准线,右手,瞄准,开枪!
张艺兴身边的鬼子将刀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荒木仰着头缓缓倒下,金钟仁觉得奔跑的速度也变慢了,林允儿的眼
泪模糊了瞄准线,她还架着手,点杀着还来不及反应的鬼子。
金钟仁反手抽出去了刀,他怒吼着,将刀刃送入向他奔跑而来的鬼子的胸膛,架过尸体做盾牌,用枪结束了最后
一个犹自在抵抗的人的性命。
他扑到艺兴的身边,颤抖的抱起了他,徒劳的用手按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鲜血染红了他比挺好看的新西装,林
允儿脱掉了高跟鞋,从三楼直接翻下,下来的时候扭了脚几乎是爬到张艺兴面前的。
“别……别这样,任务……任务……完成了!”他笑着摸着金钟仁的脸,笑出了酒窝。
“不,不你不能死!张艺兴我不准你死!”林允儿胡乱摇着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乱飞,没形象到了极点
似乎是听到有人喊他,他吃力的扭过头,笑得更开了点,被血糊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们,咳咳,你们别…
…这……样,我走……走得……都不放,咳咳,放心……”
林允儿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曾经温暖的触感如今温暖。他费力的扯了扯金钟仁,指了指自己破了的衣服内侧,金
钟仁凑近了将他的衣服掀开,从内侧口袋里找出一张薄薄的染上了血的纸。
“念……念出来……”他虚弱的说着。
“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 当绚烂的四月,披上新的锦袄, 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 连沉重的土星也
跟着笑和跳…… ”
张艺兴悄悄的,谁也没打扰的闭上了眼睛,金钟仁哽咽的读着他写哪张薄薄的纸片,上面他用好看的花体英语写
着,
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或万紫
千红、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
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
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
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
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
它们不过是香,是悦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
因此,于我还是严冬,而你不在,
像逗着你影子,我逗它们开怀。

第二十七章

雨,下了一夜的雨。像是赎罪一般。
他们没有时间立碑,原本要把人运到公墓去,金钟仁不同意,他在河边草草做了个墓
把张艺兴送了进去,想着头七的时候再移。没想到林允儿还是来了,一袭黑衣的她带着面纱,卸掉了妆的姑娘是
另一种清秀的美丽,她撑着洋伞,站在墓前,没有名字的墓前只有烧也烧不燃的两根蜡烛,金钟仁站在她身后,
她把伞给了金钟仁,踩着高跟鞋蹲下身去,用头抵着墓碑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什么话也没说。
金钟仁不敢打扰,却是看到了远处吴亦凡的身影,男人高大的身影平阔的肩线在雨里看起来也有些撑不住。他就
站在远远的看着手里的烟火星子一明一灭,他掐掉了又从身上摸了一包,抖出来一根划着洋火想要点燃,不知怎
么的一直都点不燃,最后还是丢掉了一脚踩到泥里。
金钟仁动了动满是泥的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扶起轻飘飘的林允儿,骄傲如她偏过脸不让金钟仁看到她脸上的
水渍,金钟仁蹲下身,摸了摸墓碑,说了句:“兄弟,等我。”然后快走了两步,去找吴亦凡了。
三人坐在车里不发一言,他们今日还有事情必须做,辰时中储行开业,他们必须赶到。吴亦凡递给林允儿一张白
色的帕子,抽着烟说:“擦擦。”
林允儿掀开面纱,将脸上被糊掉了的妆容擦干净,又借了面镜子补了补妆,金钟仁一宿没睡正靠着车窗布面,吴
亦凡撑着手看着窗外,城市的路由宽变窄,人也越来越多,建筑也越来越高,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金钟大。
估计等下也能看到他了吧。
下了车他们三个人上了中储行对面的洋楼,老板是个做茶叶生意的,有露台,早已经被吴亦凡包下。林允儿坐在
洋伞之下给他们泡金骏眉,吴亦凡拿着报纸在看,金钟仁则抱着手在搜寻着什么。
红毯铺好了,两边的花篮也摆好了,中储行的员工都站在了左边,“邀请”来的上海政商各界“友人”站在了右
边,而他们的前面是日本的军队和“友人”。正在整理头发的金钟大,正在跟旁边的人交谈的度庆洙,都来齐了。
九点整,鸣放了十八声礼炮,司仪宣布中央储备银行开幕,周佛海作为行长上前致词,吴凡站起身来,与金钟仁
一起看着,对面角楼上同样有他们的人。今日的活动要求还没有发下来,不过布置了这么大队人马,估计是要有
大行动。
线栓、枪膛、子弹一一都检查了一遍,如果今天要刺杀周佛海,吴亦凡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反正他的遗书早
已写好,交给了金俊绵。
周佛海搓着手站在台上用一口浓重的沅陵腔讲着话,起起伏伏鸡鸭叫一般的声音让下面的人听得昏昏欲睡。金钟
大还是好脾气的微笑着,背着手站在周佛海的背后,吴亦凡皱皱眉头,真想喊他走开一点,刚刚动了一点心思就
看到他朝自己站的地方望了过来。
该死!
吴亦凡转过身去,猛的抽了一口烟。
“你心不静。”金钟仁靠着说到。
“钟仁你也没资格说他,先把自己手上的冷汗擦擦。”林允儿喝了口茶,抬头说道。
“允儿你今天的状态能成么?”吴亦凡有些担心的望着她,林允儿高傲的笑了下,“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成
的。”
这就是口是心非的女人。

“那边来信号了!”金钟仁突然喊了一声。
“记一下。”
“DahDah DahDahDah DiDahDit DiDiDit Dit……”
“入夜,宿舍,绑架……”吴凡翻译到。
“说什么呢?”林允儿抬头问
“说是刺杀活动取消,让我们入夜去中储行的宿舍进行绑架行动。”吴凡皱着眉头说道。
“这种事情……”金钟仁皱了皱眉头,还有一个心尖上的人住在宿舍了。
“这种事情怎么了?”林允儿回头问他“职员少一个是一个,没有职员我看他们怎么开业。况且还这么多人抵制呢。
今天才听说电车公司和百货商行都在抵制使用华兴券,我就不信弄得起来?”
“允儿,别说了。”吴亦凡衬了衬西装,“下楼,休整,晚上六点集合,允儿你好像还有别的行动,绑架这种前线
的事情你就不需要来了。钟仁你留一下。”
“是!”收拾了一下,她一个人先走了。
“钟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做特别的不道义?”吴亦凡示意金钟仁也坐下来。
“是的。”金钟仁点点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又何尝不想像艺兴那样,堂堂正正的倒在血泊之中,和鬼子同归于尽,但是,进了军统
这一行,就没有办法干净的出去,我们什么都要做,只要是伤害到了这个国家的利益的,要用尽一切手段,将其
清除干净,绑架也好,暗杀也好,对日本人也好,对伪政府的人也好,包括对自己人,必要时候都要这么做。”
吴亦凡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人愿意,可是有些人必须,不得不,去做。不做的话,就没有人来做了。”
“我知道了凡哥,今晚我会好好做的。”
吴亦凡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金钟仁看着他眼前的那份报纸,倒转过来的头条用很大的黑体写着“大批犹太难民涌进南京,国际救援形势告
急。”
鹿晗头快要疼死了,有个麻烦的吴世勋不说,最近医院涌进大批犹太难民,且不说美国的救援补不足,连住的地
方都快没了,他把他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了四个犹太小孩住,搬到吴世勋的病房里住着,最后面连病房都收拾收拾
做了两件隔间,他打了个地铺在吴世勋病床的脚边。每天有忙不赢的事情要做,这批从海上逃难来的犹太人或多
或少都有些坏血病,尤其是孩子,每日里光是给这群病患挂水都已经是一件极繁琐的事情了。何况还有个吴世勋
在。
在第三次吴世勋打掉了别的护士的托盘不愿意挂水,人家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找来了鹿医生,鹿晗终于不耐烦的发
脾气了。
“吴世勋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吴世勋试着寻找鹿晗的声音来源,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戳了三次都戳到我血管里了。”
“你像个什么样子?!不动人家小佳会戳到你血管里?你让旁边的弟弟怎么看?你都打了两年针了还怕个鬼痛!”
鹿晗抓着他的手,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了“别闹脾气,我等下还有今天的第三个手术要做,你消停点行么?”
“鹿哥……”吴世勋习惯性的示弱,感觉到了鹿晗要走的意思,一抬手打翻了一片,眼见着一把剪刀刀头朝下的朝
鹿晗的脚上掉去,吴世勋本能的抬手弯腰,在离鹿晗的脚还有一寸的地方,直直的抓住了剪刀。
他心想,坏了。
果不其然,上面没有了半分声音,吴世勋不敢抬头,只能慢慢的坐直身子,一直低着头,他不敢看鹿晗,即便知
道鹿晗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气极了的。
鹿晗没气,他反倒是笑了,连眼角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平静了一下声音,问道:“你眼睛可以看见?”
吴世勋低着头点头。
“什么时候?”鹿晗问了一声。
吴世勋没有声音,他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上那把剪子。
“我问你什么时候!!!”鹿晗两只手抓过吴世勋的病号服一把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吴世勋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
所措的望着他,哪像是失明的人。他的手抓过鹿晗的手,这个姿势让他很难受,他想让鹿晗放手,这样的鹿晗变
得他不认识了。
鹿晗又何尝认识这样的吴世勋啊。
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点委屈得想哭,被骗了两年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这一点都不爷们,他松开了吴世勋,
用手指着他,用都变了声的声音吼道:“不说是吧,行,吴世勋你狠!我明天就给你哥挂电话!我怎么会相信你
这个狼崽子!!!”
说着就把门给一把摔了出去了,吴世勋追了出去,却不见人。这一次,是真的错得离谱了吧。

第二十八章
吴世勋最近很苦恼,虽然不需要再装瞎子了,而且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了,并且医院也没什么人来管他,但是鹿晗
已经三天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上一次鹿晗生他气大概半个钟头不到就又给他弄
东西吃,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在眼中心里酸酸涩涩的。
晚上鹿晗躺在地板的床上,背对着吴世勋,吴世勋偷偷的靠近他,手放在他的头上,身子都出来了半截,想要摸
下去却又没那个胆子,最后只好怏怏的把手收了回去。鹿晗背对着他吸了吸鼻子,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换了个姿
势妄图掩盖他现在的难受劲。
被欺骗了两年啊,所有的真心浇灌给一棵树即便是铁树也应该开花了把,如果不是自己发现是不是打算继续骗下
去?其实有很多次都怀疑过,自己作为医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替吴世勋复检过,也是存了私心的,可是这次抓
到真相不知怎的还是伤了他的心。如果他小心认真一点,那结果,便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下意识的他逃避了这样
的结局,可笑的是,得知结果的时候,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夜里的南京本应是安静的,却不知道为何今晚吵闹得厉害,隐隐约约听得到飞机的轰鸣声,那轰鸣的声音似乎越
来越近了,持续的时间有点久,即便他们这里是停战区,但是一个月总不免被误伤到几次,鹿晗警惕的让人去把
医院的孩子都喊起来,自己一翻身起来,打开门,让隔壁床的一家人先走,就准备去扶吴世勋,看到吴世勋已经
站在门口等自己了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他瞪了一眼。吴世勋匆忙的拿了衣服就跟着鹿晗往防
空洞跑,走廊上面都是人,大批白皮肤黄头发的犹太人挤在一起,说着他们并不懂的洋文,鹿晗操着简单的英文
让小孩先走,两边的路口都有门通往防空洞,他和几个医生留在走廊的每个楼梯拐弯处疏导着人群。举高的手几
乎是在一时间内就被淹没在人群中。
吴世勋不敢乱动也不敢离开他的鹿哥,就抓着他一只手,死死的,死活不松手。他想让吴世勋松手,小孩不干,
硬是等着人都快要走光了,才拖着他往防空洞挪。
“你自己先过去!我觉着有点不对劲!”鹿晗朝吴世勋大声喊着。
“你去哪?!!!!”吴世勋一松手就发现鹿晗又快不见了,忙逆着人潮往上挤了几步。
“我上去看看!!!”鹿晗在上楼梯,两个抓住吴世勋抓过来的手就往下面送,再怎么他都不想让他来犯险。
鹿晗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地面,一甩手打开了大门就冲了出去,吴世勋追的再快也慢了他几步,等他冲出
去时候就看到一架肉眼可见的歼击机正对着他们的医院草坪,在狂风中鹿晗几乎要被吹走了一般,一人一机这么
对视着。
听到身后的动静,鹿晗回过神来,从门后的杂货箱中拖出一个箱子,吴世勋赶忙过去帮忙,在嘈杂的背景声中,
他大声的问道:“你疯了啊啊!!!!!”
鹿晗不管他,以他有的最快的速度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白色的布,那是他们医院的十床床单拼成的红十字协会
的会旗,根据国际公约,凡是有这个的地方,同盟国的飞机可以任意停降。
“我没疯!!!!!!!”鹿晗越着急就越弄不开,一个人站在那和布角做斗争。“有手就上来帮忙!!!!”
吴世勋暗自骂了一句脏话,过来帮鹿晗,两个人把巨大的旗帜铺开还没等他们停下来那架腹背受敌的歼击机就直
接向下俯冲下来。飞机还没停稳,飞行员就背着伞包跳了下来,飞机像是玩具盒子一般,经不起折腾的掉落在地
上,身后伴随着日机的一串轰炸,一排子弹 打到机身上,蹭出火花。
那飞行员就地一滚,落下地来,整个人被打得一颤,停在机翼下面没有办法出来。
鹿晗被吴世勋拖着在医院楼下,又是一排炮弹投下来,奇怪的,已经可以投迫击炮弹了,但是日军并没有投下来,
吴世勋当然不会把这认为是鬼子改了性子了,突然间吴世勋对鹿晗说:“鹿哥你跟我一起过去,我去驾驶飞机把
人引走,你把人救下来。”
“吴世勋你开什么玩笑!!!”鹿晗一巴掌就拍到他头上。
“我没开玩笑,我会开飞机!我在学校学过我哥教的!不然的话,今晚我们医院没戏了!!!”吴世勋认真下来的
表情,鹿晗突然像不认识他了。“一二三我说跑,我们就跑。”
吴世勋沉下声来,一,二,三,两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枪零弹雨中,两个人默契的选择了直线前进,
几乎是在几秒之内,鹿晗就冲到了那名飞行员的身边,吴世勋低下身就地一滚就从机身下面穿到了入舱口,冲到
舱头,拉下仪表关闭舱口。鹿晗拍打着机舱,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太没用了,吴世勋从窗口给他比了个姿势,抿
了抿嘴巴,示意鹿晗放心。
鹿晗咬咬牙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趁着火力压制暂停的时间,将人背到自己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楼里,他将
伤员放了下来,看着吴世勋驾着那架被打得几乎快要半残废了的歼击机飞上天空,起飞的时候整个心都是纠在一
起的,似乎在一瞬间,他的小男孩,就长成一个能够担负起一片天空的男人了。

今天的天气情况并不好,一是晚上本身就利于隐蔽,二来今晚有雾,可见度又降低了近乎千米,如果要玩躲迷藏
的话,都不知道自己的机子耗不耗得起。吴世勋手动检查着飞机内部的弹药情况发现已经不充足了,而油表盘上
的显示更是糟糕,近乎只有三分之一的油,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引开必定还会回来,只有能一架一架歼灭,才有
生存的可能。
让他在绝望之中能够欣慰一点的是,追来的只有两架,估计是小队巡逻的时候碰到了,而这架应该引开了这两架,
给大部队脱身创造了时间的。这架霍克 3 型的飞机应该是下属国民党军空军第三大队的战斗机种,吴世勋庆幸曾
经学校的选拔过了让他们能够训练这种机种两个月的试驾。他下压操纵杆,整个飞机身子朝上的飞离了陆地可见
攻击范围。
满眼的云彩从自己的眼前滑过,暗沉的天空正是最佳的隐藏地点,在云雾里,他只能感受得到有飞机正贴在自己
的身子左侧,还有一架不见踪影。
吴世勋将操纵杆一划,将整个机身往右边一带,机身画了一个大圆,轨道在云层上带出一笔漂亮的弧线,一朵云
层正好将他包住,正是现在,他按下发射键,两枚迫击炮弹从机身中弹出,几乎是面对面可见的距离,中弹是必
须的,他拉高了飞机的高度,炮弹碰到敌机的时候轰然爆炸,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搞定了一个。
而另一个隐藏的很好的机子也出现了,他就在他的右后方三点钟的位置,似乎是觉察到了吴世勋的放松,那边也
向他发射了三枚炮弹,吴世勋忙横拉操纵杆,将整个机身打平,向左平移了四十码,找准了第二枚和第三枚的轨
迹,从开度极小的三枚炮弹中穿了过去。他咬着唇,几乎是随着那架如鬼魂一般的战斗机拉直了机身,贴着他往
上飞。
穿过云层,他们已经到了一万三千多米的高度,用云层做障碍显然是不行的,吴世勋将速度推到了最高,两架飞
机几乎是贴在一起穿梭在天空,胶着和角度让他们没有办法用弹药来制服对方。
在这样下去不行,会没有油的,绝对不能死在这!
吴世勋猛地停了下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半残废的战斗机里面发动机的颤动,他皱着眉头盯着前方,没人比他手
上调控的速度要快,一手握住操纵杆,迅速拉低,引得那一架机子也头朝下的往下俯冲了,吴世勋一把提起飞机,
近乎九十度的翻折,在空中三枚迫击炮正正的击中敌机的腹部和机翼,没有了机翼的飞机就如同一颗即将爆炸的
弹药,朝着地面高速的撞去,他擦了把嘴巴,伸手去提操纵杆,却发现邮箱已经几乎见底了。
小心的计算着油量,按照原路返回,心中计算着起飞时候的坐标点,断然是飞不回去了,唯一的办法是平行移动,
然后打开舱门自己跳下去。
但是废弃飞机最大的问题是飞机遗骸会掉落到城市之中,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掉落到哪,这样死的人会更多。
咬了咬牙,他降低了飞行高度,以几乎是最快的速度往京郊飞去,在八百米可见高度的时候整个飞机的螺旋桨停
止了转动,吴世勋咬咬牙,操纵着飞机往扬子江的方向飞去。
离地面四百米高度,他找到了备用伞包,将伞包套到自己身上。
离地面两百米高度,他关闭了所有的发动机电源,切断了飞机电台定位。
离地面一百米高度,他打开舱门口,纵身一跃。

第二十九章
吴世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第一反应是动动胳膊弹弹腿,发现没少胳膊没少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己也
像是整个人又从生死边上走了个过道一般。
他想起在跳下来的那一刻,浮在空中的时候正好在打雷,撕裂天空的闪电就在他的身边,如尖刀一般就要把他钉
死,紧接而来的雷鸣声简直要把耳朵凿穿,炸雷一个接着一个,他奋力扯开伞包,降落伞“砰”的打开,整个伞
被风吹开,即便有雷一直在耳边炸,吴世勋依然睁着眼睛,朝着可以看见的那一滩草滩落去。
豆大的雨点还没反应过来就砸到了身上,降落伞也被砸得失去了方向,就算拼命死拽着伞绳,想尽量撑大一点,
都做不到。降落的速度一下子变得不可控制,他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死在迫降的路上。闭着
眼睛,很多事情如同电光火石般从眼前过,结果,定格在了那张熟悉的脸上。
我的鹿晗。
我可能就要见不到你了。
我还没跟你说对不起。
那句没有说完的抱歉似乎就咽在口中,让他突然有了求生的欲望。
没有亲口跟你说对不起,你肯定会记恨一辈子的对不对。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几近全身的力气,被暴雨砸得看不见前方,凭着感觉左右摇晃着伞绳,希望能得到一点逆风。
而奇迹就是这么发生的。
一阵逆风将他的伞吹开,在离地面十米的时候,他重新控制住了伞的方向。吴世勋抿着唇将自己抛了出去,脚落
到地上的时候一阵钝痛,最后的意识就是崴到脚了。

即便是这样,等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活动了一下自己,发现除了崴了脚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淋了一夜
的雨竟然一点头痛脑热的症状也没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把。吴世勋万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卸掉了繁重的
降落伞包,忍着疼痛往农家走去。他没有太多时间停留。
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老婆婆,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棍抬头看着一满身是泥水的他,问都没问就让他进了门。
“娃儿也,快点进来坐。”老婆婆把门很快的关上了。
“谢谢婆婆。”吴世勋进门之后一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婆婆家有红花油没?我脚崴到了。”
“有的有的,我给你去找,你把湿衣服脱下来。老婆子给你去烧个水。”老婆婆踩着小脚忙碌了起来,吴世勋过意
不去,但是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搓搓手进厨房帮忙生柴。蹲下去半天倒腾了半天都只有烟没有火还呛了自己一
顿,老婆婆放下东西没看到人听到厨房有动静忙进来看,结果看到吴世勋的狼狈样,她忙把他扶了起来,连连说:
“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替他把水烧好,然后有给他弄了红花油,还整出了一套新衣服给他,吴世勋干干净净的洗了个澡,正准备坐下来
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老人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清乡的又来了。
三光政策实行了三年多有余,现在来实行的往往只有一两个鬼子,剩下的一队人都是伪军,收缴的粮食钱财都是
三七开的,养肥了一批伪军高官。
忙把二人的碗筷往柜子里藏,把人推到了一口米缸面前,“快进去!快进去!”
吴世勋撑着手单脚跳了进去,老人家把大木盖子盖上。
躲起来还没两分钟,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老婆子,这旬的粮食快的交上来啊!”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我家真的没粮了啊!”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
“爷,你看我家就只有这点了,还有这个好不容易磨得白面,您一路拿过去把。”
“哼!死老婆子!”一阵推搡声然后是瓶瓶罐罐摔打在地上的声音,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娃娃,可以出来了……”老婆婆凑近喊道,把木盖子也给他打开来,吴世勋站起身来,看到一地狼藉,手攒得都
痛了,击落了敌机的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长吸了一口气,单脚跳出米缸,默不作声的帮忙。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婆婆坐在炕上帮他补衣服,一边穿针一边跟他扯着杆。
“娃儿啊,你一看就知道是个城里人,怎么一个人来我们这啊,还弄得这么狼狈。”
“我去嘉兴找我哥,中途船家把我抛下了,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了路。”他想了想还是扯了谎。
“要去嘉兴啊,一直朝南走就好了。”老婆婆指了一下路。
“不了,我现在还是回南京好了。”他摇了摇头。“婆婆我来给你穿针把。”
“哎,看着你啊,就像看到了我儿子,”老婆婆眯着眼睛,把线和针递给了吴世勋,打量着他。
“你儿子呢?”他眯着眼睛,把开了的线头咬断,然后再捻紧了,对着光线一下就穿了过去。打了个死结,递给了
婆婆。
“我儿子去参军了,半年前还有消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了。”
“知不知道是去哪个部队参军的啊?”吴世勋看着老婆婆问到。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师爷读的信里面说是空军。”想了半天,又问道:“空军是不是在天上头飞的那个啊?”
“是的呢。”吴世勋心中一动,如果能找吴亦凡帮忙,或许能找到人不是,空军部队在编人数一直都很少,今年更
是降到了一百三十人以下,好多小队都因为空战牺牲导致人数不足而撤编。“婆婆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吧。”
“哦哦,我儿子啊,叫黄子韬。”

吴亦凡觉得头有点痛,今晚的行动他本来是不需要去的,但是有点不放心金钟仁,还是去的好,但是不知道怎么
的,右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今天会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见着时间还早,他拿出纸笔来,叹了口气,还是
俯下去写。
原本他是不信命的,遗书这种他们每次行动都会戴在身上的东西,他也一直没写,这次突然想起要写来,只是说
自己越发的老了,他还有个弟弟,他还有个金钟大,他没办法茕然一生。
世勋吾弟:
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在天国,勿念。
走上这条道路实在是别无选择,家大业大,从民国十年开始国内动荡不安,十九年日寇占领东三省,便已知道早
会染指我大好山河,国破山河,家业无可保全之余地。你年幼于我,家中重担因而由我一人担当,因而入军统,
只望能在这破碎山河争保一席之地护我全家周全。
原本愿见你长大成人,小时对你极严也是盼着你能成才。送你去陆军军官学院想着让你能进后勤工作,担子不重
又体面,想来之后人生都是坦途,不料天降横祸,幸得性命得以保全,在此替我谢谢鹿医生。如若一天能重见光
明,愿你见到青天白日旗飘扬,切莫再见这炼狱人间。
世勋吾弟,家中地契全保于上海银行银库,交予你手上的如意锁打开便是钥匙,以我名义开的证券、股票全都投
保于中央银行,你自去找一名叫金珉锡的职员便可。
如若战争结束,望你能重振吴家家业,哥也可瞑目放心长眠。
来日方长,望自珍重。
吴亦凡绝笔
将这封信收起来,喊来了奎叔,让他派人送到南京去,又在衣柜面前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挑出了那条深红色带
花纹的领带系上。喊了司机出门。
入了夜,便是灯红酒绿的世界,吴亦凡靠在车窗上,手指贴在嘴唇上,看着外面的世界,浮光从自己的眼前一次
又一次的过,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的。
“向左转!”他突然出声道。
“诶?”司机发出了一声疑问,如果要去中储行宿舍不应该是要从这霞飞路往右拐么,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话的向左
打方向盘。
吴亦凡坐直了身子,低声说道:“有人跟车,小心。”
后方本身就有一台,咬得很紧,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又横插了一台进来就在左边,吴亦凡低声骂了句脏话,抬起
头吩咐道:“甩掉后面那台。”
司机听了吩咐,提快了油门,径直从窄道插了进去,那车紧追不舍,出路口猛的向左拐,谁知到弄堂口又斜插出
来一台,他急急刹车,往后倒退,再猛地向前一冲,冲破了护栏,直接开到逆向行驶的车道上。
街道上的车被逼的转向,追尾,一片狼藉,司机开着车绕过了车群,贴着阳棚划开了混乱的现场。
后面追着的车有一辆被困在了刚刚那个混乱的局面中不得脱身,还有两台隔着两个车位的距离追了上来。
“加快速度。别绕圈子,直接去宿舍,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吴亦凡倾着身子上膛,拉线栓,现在还没有人开枪,
但是必要的时候,不得不在闹市区开枪。
剩下的两台车频频鸣笛,他却置之不理,转过了下个路口,中储行的宿舍就近在眼前。
“再快点!”他频繁催促。
司机把油门开到了最大,他把身子伸出去,对着路边架着阳棚的竹竿就是两枪,高大的阳棚砸了下来,正好就把
他们两台车堵在后面了。吴亦凡提着的气终于放了下来。
到了宿舍门口,终于是可以停一下了。
他紧了紧领带,再对着后视镜弄了弄头发,开了门走了下去。

第三十章
突然,一个异样的红点一闪。
这次的遗书看来是真的要用上了啊。他心想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心弛电闪之间,枪声响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被子弹射中的激痛,反倒是被人撞到的钝痛。那人把他整个压到了身下,从他的腹部正有着汩汩
的鲜血流出来。那么瘦的骨骼,那么窄的肩膀,每一次都能揽入怀中,而这一次紧紧的把他抱住了。
子弹穿过肉体发出的声音无限次的放大,在吴亦凡的耳边造成了近乎耳聋的声响。
金钟大。

人总在临死前会想起最美好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的是那年去和平饭店,吴亦凡带着他上了九楼的露台,打开门的时候,江风扑来,黑发长身的男子靠
在露台边,背后就是一眼灯火阑珊的上海滩,美得不像样子。金钟大抬起酒杯忽略了心中那跳得急速的心跳,吴
亦凡向他招招手,说:“你看那华灯璀璨的,到底哪个才是我的家呢?”
“霞飞路四十八号吴宅。”准确无误的报出了他现在寄居的地方的门牌号,那是吴亦凡在上海的家。
“错错错,钟大,家不是房子。”吴亦凡揽过他,把他圈在自己和栏杆的中间,被白日里照射得还有些热得木头抵
着他,他把头轻轻的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我想有个人能陪着我,在我难受的时候能够给我肩膀靠靠,
在我开心的时候能陪着我傻笑,然后两个人简简单单的搭伙,这样有个家……”
金钟大咬着唇一言不发,他没见过这样的吴亦凡,那些在外的眉眼锋利,那些在外的沉着冷静,那些在外的运筹
帷幄,那些在外的纸醉金迷不过都是他的壳,剥了这层壳,他柔软得不像话。
“阿凡你别这样……”
“我想过的,如果有一天能够,你想通了,我就把你带回祖宅,过一次堂口……”
“你疯了把,过堂口我还有命回来啊?!”
“怕什么,挨过了三刀,你就是吴家的大夫人。何况还有我呢!”吴亦凡把金钟大转了过来,认认真真的说道。
金钟大看着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就有点软,他慢慢的从背后抱上了吴亦凡的背,渐渐拥紧,把
头试探性的轻轻靠到他的肩膀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服软,他们的爱一直都是砥砺相撞的,今日,
不知为何,两只刺猬面对面的互相拥抱,给对方留出了最柔软得肚子。
“我们去拍张照把,这么久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一点念想都没啊。”吴亦凡放开了金钟大,抓着他的手说。
“嗯。”
他们除了和平饭店,大晚上的也就上海摄影城有开门,吴亦凡过去走了个侧门,就看到一个胖胖的摄影师弓着身
子来跟他们打招呼:“吴老板,今日里来拍照啊?”
“嗯,合张影,两个人的。”
“成,一定把你们两排的标标致致的!”
金钟大没说话随着吴亦凡站在了幕布的前面,他们今儿都穿的洋派的黑色西装,两个人折腾了一下姿势,突而像
是找到了什么似的,金钟大把旁边的一个小板凳搬了过来,踩在了上面。
“钟大你这是做什么呢?”
“比你矮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留影了,我定要站在上面比你高的。”
“小孩子气!”吴亦凡笑了一下,站近了些让他搭肩膀。两个人也没望对方,吴亦凡调了下领带,金钟大抬了抬下
巴。
那胖胖的影楼老板从摄像机背后钻出来,扯着遥控器说:“成,就这样,保持好啊。”
“一,二,三,咔嚓!”
白光闪过,如电如幻一般。
这些事情都如前程往事一般,留在他心底眼前,再浮现时候,满心都只剩下心酸的甜蜜了。

“吴,吴亦凡,我……一定是……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他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吴亦凡整个人看着他,
带着他往车底一躲,司机拿出了来复枪,加入了枪战。吴亦凡背后摸索着打开了车门,将人带到车里面。
“你别说话。”
“没用了……阿凡……,咳咳,我派了……派了三台车……堵你……都没堵到人……”他用带血的手摸上吴亦凡的
脸,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这是命!”
“我不信命!!”吴亦凡抓过他的手,生怕一放开,人就会消失。
“这,由不得,由不得你的……”金钟大习惯性的想上扬嘴角微笑。
他使劲擦着金钟大嘴边溢出的血,可是越来越多。
“阿凡……我,我想听你唱戏……”
“你说!你说唱哪段??”吴亦凡捧着她他的脸,边擦着他的血一边急切的说
“空……空城计……”金钟大盯着他,眼睛里的光开始散去,但是他还在用力的睁着眼睛。“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
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钟大,你别睡你看看我,看看我!”
“阿凡……阿凡我,我看够了……看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已经满足了……”
“不够的,我们还要看一辈子的……”
“够了,能遇上你……我这辈子都够了……”金钟大终于费力的笑了出来。他努力的按着自己的腹部,想把最后的
话说完“阿凡……我……终于……不欠你了……”
“我们迟一点……咳咳……天上见……”
金钟大疼得厉害,咳出来一大口血,一半溅到了吴亦凡的脸上。他手忙脚乱的去按他的颈动脉,最终还是抵挡不
住死神的脚步,还是整个人,都交代留在了吴亦凡的手上。
吴亦凡像个被施了蛊术的木偶一般坐直,他的饲主已经死了,那结果呢?
宿舍门口的激战还在继续,吴亦凡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车门关上,一枪打破玻璃,再连开了三枪打在邮箱的
位置上,终于是车头起火了。那司机像是明白了什么蹲下身来死命敲打主驾驶这边的玻璃,妄图阻止吴凡。
吴凡置若罔闻,只是对金钟大默默的自言自语:“我从来答应你的事情,都是做到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们一起走吧,我也是倦了……”
“从来没说过我爱你,现在说,是不是迟了呢?”
“那就带到天上去说吧。”
“愿你来世,不要再碰到我了。”

吴亦凡启动了车子,破碎的发动机带着熊熊燃烧的轿车往前进,火光让他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但是笔直向前五百
米的距离就是宿舍的楼,火焰的炙烤已经让他承受不住,扶着烫手的车把,他把油门踩到底。
整个车子如疯了的野牛一般撞进了宿舍。
然后,爆炸了。

第三十一章
金钟仁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轰然而炸开的宿舍楼,这和那年他和度庆洙一起看到的自己的家被烧掉是一样
的现场,两个画面相重叠,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一样。
跪在地上,吴亦凡的司机赶过来脸色苍白的结结巴巴的表达着刚刚出了什么事情,他一拳砸到了地上。
金钟仁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起火的方向,楼里不断有人涌了出来,嘈杂的人群里他一点都听不到声音,
顶楼的那个灯还亮着,他的度庆洙还在里面。
不断有人从二楼跳窗而出,一楼的火势很快就蔓延了上去。他抓过跑出来的人的一层棉被,沾了水就往楼里面冲。
全然不顾背后的声响。
不行,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眼前。
炽热的火苗吞噬着一切能够吞噬的东西,火舌卷曲着钢铁,他伏低身子找寻着,不断有人从楼梯口出来,他冒着
浓浓的黑烟,逆着人群往上寻找着。
他看到一双熟悉的鞋子了,几乎是本能的认定那就是度庆洙,他伸手一把抓过他,整个人拖着他往外面飞奔。
是他!是他!这是他永远生死都挂钩的人儿啊!
度庆洙按着狂跳的心脏随着他狂奔,他几乎被他拖着要飞起来,手疼的不行,满心却是欢喜的。他的金钟仁,永
远都会在第一时间来保护他的金钟仁,他的钟仁。
穿过火焰到外面的平地,他两几乎是本能的跪到地上大口呼吸,度庆洙咳得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了,金钟仁将手
搭在他的肩膀上,却不知道该不该触碰他。
良久的,他俯下身去在度庆洙的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度庆洙惊愕的抬眼看他,看着看着,那双大眼睛里就聚集了眼泪,映着火光,酸疼得不像样子。猛地扑向金钟仁
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金俊绵。
“哥,怎么?”
“出事了,农行宿舍被人扫了!”金俊绵扭了头,可是金钟仁还是看到了金俊绵眼角的红色。
“行,就过去,我这边先安顿一下。”
两个人还没说上两句话突然听见外围一阵骚动,然后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封锁直直的砸了进来。
“白贤!白贤!”度庆洙忙站起身来吼道。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卞白贤失神的眼光往这边看了过来。
然后慢慢的聚焦上,摔到度庆洙面前抓着他的手一直摇晃着:“我们的家呢?!我们的家呢!?”
“白贤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度庆洙反过来抓他的手,但是白贤的劲太大,整个人都抓不住,他向金钟仁使眼
色,金钟仁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卞白贤,度庆洙才从他的禁锢中脱出身来。“白贤,火上烧去了,但是我们在顶楼,
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到,火警在灭火了,你先冷静一下!”
他用死劲在挣脱金钟仁的禁锢,歇斯底里的模样连金钟仁都有些害怕,他完全听不进去话,一个劲的还想着往里
面冲,度庆洙用肩膀把人给堵住了,卞白贤一口就咬上了度庆洙来扶他的手指头上。
“嘶——”度庆洙疼得直抽冷气,却没敢松开卞白贤。
“白贤,白贤我一直在的,我还在的,我们可以搬到戏园去!没事的!!”度庆洙稳住他,语速有些急促的说道: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听了这话,卞白贤安静了一下,顺着度庆洙的手看过去,是一个油纸包,度庆洙从怀中取了出来。
卞白贤看到这东西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挣脱了金钟仁的手,直接就扑了上来,抢走了那个油纸包,死死的箍在
怀中。
“你这些信,我都好好的帮你收着了,知道你把这些信看的比命还重,没看到他们会急,刚刚出事找了出来一并带
下来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卞白贤一个实打实的抱住。
他把那个邮包护在胸口,整个人都抱着度庆洙,抱得死紧死紧。在他的耳边声音沙哑的说:“谢谢你。谢谢。”
度庆洙迟了半拍才回抱住他,摊开手抚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无奈的说:“要什么谢啊,我们不是一
家人么?”

度庆洙是看过那些信的,就像他每天上班下班,原先住在金陵的时候就有看过卞白贤天天在天台上放信鸽,最开
始是三个月一封,到了今年,变成一个月一封了。有一次度庆洙下班早,菜场又关门了,正准备喊卞白贤出去下
馆子,回家时看到卞白贤趴在自己的那张大书桌上,认真的写着什么,平日里的白贤都是安安静静的睡觉要不就
是在吊嗓念白,每次这么安静的写东西定然都是跟那人的书信来往,度庆洙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站在他身
后看他用蝇头小楷写着三长两短。
“近日里身子不太舒服,些许是旧疾又犯,但是有庆洙在,不会有太大问题你勿须多加挂念,倒是听说你前段时间
受到军功表彰,这是好事,值得大大表彰一番,如若有机会,当去南京饭店吃你一顿才好。国内局势稍有安顿,
不可知有多久才能真正过上太平日子。离乱中能鸿雁传书实属不易,还望你能好好地在信能寄到的那头等我。”
忽而是感受到背后有人的目光,卞白贤机警的一扭头,便看到度庆洙装没事人一样的走到立柜旁取过今天的报纸
若无其事的看,红了耳尖的卞白贤认真的对度庆洙说:“庆洙啊,你的报纸拿反了。”
做贼心虚的度庆洙忙不迭的把报纸正了过来,一边讨好的问他,“白贤啊我们要不要今天去下顿馆子啊?”
“家里的钱还够么?”
“去吃一顿又不会吃穷。”度庆洙无不委屈的说道,在钱这个问题上面,卞白贤管的比谁都严。
“那你喊不喊钟仁啊?”卞白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哦哦,没想过啊,我本来就想着我们两个去啊。”
“去哪啊?”
“南京饭店怎么样?好久都没去那边吃过了。”度庆洙只是想吃南京饭店的酱烧鸭了而已。
“好远啊……”
“不远的不远的。”度庆洙认真的说“喂,白贤我怎么发现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懒一点路都不想走呢?”
“怀了你的孩子……”摸着肚子,卞白贤一脸淡定的说着
“作死哦卞白贤!”笑着打闹的两人一脸欢乐的出门。
从卞白贤到度庆洙的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注定了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存状态,从最开始的一言不发,再到现在能
够笑着开心的开玩笑,卞白贤慢慢的改变看在度庆洙的眼里,或许本来的他就是这样的把,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
的人,却能不闻不问的在一起认认真真的过生活,成为相互依靠的挚友,这何尝不是在乱世中两人生命中一点心
酸的甜蜜。

卞白贤抱着度庆洙,说着谢谢,度庆洙也紧了紧他的手,你对我说谢谢,我又何不是要谢谢你呢。
“我在戏园还有一套班主分的房子,我们去那边住着吧。”突然卞白贤开口了。
“我知道的。”
“我先去有点事情,你们安定好了,我再来找你们。”金钟仁掏了掏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交到卞白贤
的手中:“我身上只带了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先拿着用。”
“我会照顾好庆洙的。”卞白贤认真的说着。
他们两个人离开的时候遭遇了全身搜身,金钟仁去找金俊绵,金俊绵低声斥责了一下他一下两个人就匆匆上了车,
路过的时候看着那两个身影正一前一后的往柯亭弄走,不知道为什么金钟仁就是心里一紧,忙扭头不敢再看了。
为什么每一次相遇就是更久的分离,再一次见面总是如此水深火热。他们究竟能不能只因为爱就在一起?到底要
经过多少磨难才能有资格享受安稳的现世生活,金钟仁撑着额头,食指抵在眉心骨处,他抚不平皱着的眉,收不
回酸胀的泪,就让他在黑暗的车后座这么懦弱一回,人前他还是那个可以保护所有人的金钟仁。

第三十二章
度庆洙第二天还是去上班了,坐在门可罗雀的银行窗口,一个人无聊的用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假装忙碌,抬头一
看,几乎所有柜台上的成员都是这么做的。华兴券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抵制,巴士公司和百货公司联合起来拒收华
兴券,就算开除了一点五比一的比例收旧币也很少会有人拿钱来兑换。
“都先生,李先生有请。”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门,然后从木板之后传出来冷漠的声音。
“现在?”他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然后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
“是的,现在,要召开紧急会议。”那边的人还在不疾不徐的陈述着。
“那好吧,我收拾一下就走。”落下最后一笔,都暻秀将笔套盖好,然后找了另一本干净一点的账本带着,打开木
门,一个修长身高的男子早就等在那里了,这是李先生的机要秘书,都暻秀已经很熟悉了。
“走前门么?”
“后门吧,我把车停在那了。”
“好的,我跟经理说声。”
交涉完已经过了小一刻钟,都暻秀向经理请了假,跟着秘书先生从后门走了,一言不发的坐上车,透过后视镜,
可以看到他规规矩矩的把账本放在膝盖之上,两手撑在上面。就像个真真正正的小职员。
“今天老板的脾气可不太好哦。”秘书先生非常认真的提醒道。
“哦?怎么了?”都暻秀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把,当然也有可能不只是这些,听说库房里出了老鼠,老板想要抓鼠呢。”
“等到了再说吧。”都暻秀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有些没理由的头痛“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应付的。”
“别这样都先生,大家都是做事的人还是要互相帮衬的好啊。”秘书先生对着后面笑了笑,但谁都知道那笑容是进
不了眼的。

等到了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有一幢红色的洋楼,看上去就和他旁边的富豪之家没什么区别,可是,这里是七十
六号。
都暻秀一进去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今天这里人来得太多了,和外面的菜场根本没什么区别嘛,只不过是穿着西
装卖的东西不一样而已。都暻秀被自己的联想给逗笑了,然后就笑出了声。
“都先生你笑什么啊?”秘书先生并没有走远,看到他笑突然就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就在想这里和菜市场也没什么区别嘛,就是一群穿着西装卖情报的。”
秘书先生或许没懂笑的点在哪,最后只能陪着尴尬的笑一下。
他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站着。茶还没凉,楼上就走下来一个人,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因为全场都静了下来。
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给全场的招呼,李士群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因为没有头发的原因显得面相比较年
轻,听说他早年还加过共党,总算是一个顶机灵的人物。
他的脸就像今天阴郁的天气一样,没有下雨,但也看不到太阳,想必原因肯定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他走到沙发旁
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全场三十来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然后就听到他开口了,带着浓浓沪西腔
调,他慢悠悠的问:“昨儿大家睡得怎样啊?”
没有人敢吱声。
“我睡得——”顿了顿,他摩挲着拿着茶杯的手,突而把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斥到“可不好啊!!!!!!!”
瓷片碎在地上的声音扎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心头,他的声音大得花瓶都在震动。
“周云,你出来。”
一个穿着警卫队制服的男子战战巍巍的站了出来。
“我给了你线报,给了你二十来号人,还给了你三个弹药匣的武器,你就是这样给我结果的?!!!”他豁然站了
起来,丢出一份报纸给周云看,根本不用看标题,周云的脸色霎时间就白了。
“不是的老板!我们昨天还是有收获的!昨天军统作战科科长吴亦凡被我们击毙了!”
“是你们击毙的么?!”李士群骤然提高了八个音高的声调,“被击毙的是金少爷把?!!今天周佛海打电话问我
要人!我拿什么给他人!!!!拿你么————————!!”
周云搓着手忙说:“不是的,不是的老板你听我说,我们这边拖延了时间,起码让农行那边能有机会动手啊—
—”

“那能抵得过人家开着车子把中行的宿舍给烧了这事情么————!!!”李士群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周云的头,
声音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个吴亦凡换中储行三十六条人命,他死的也是值啊——!!!!”
周云站在厅中央说不出话来,全场也没人敢说话,整个厅堂中间像是有乌云一般挤压着每个人的头顶,这种气氛
让都暻秀全身都不舒服,像是有乌鸦在耳边叫唤一般。
像是怒极了,李士群拿过帕子,擦了擦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到了极点说:“你,别站着了,去极乐堂
报道把。”
“不,不不,不,老板!!老板你手下留情啊!” 周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哭的跟熊一样,都暻
秀偏过头,这事情现在是发生在周云身上,指不定哪天,就发生在在这里的每个人的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都没长眼睛么?拖下去!”李士群一挥手,两个警卫队的人上来,把他们五分钟前还是顶头上司
的人架了起来,拖了下去,一路上周云的惨叫声,像是刮在每个人的心上。
“虽然,我们昨天的行动,得到了线人的通报,也成功的击毙了军统的作战科科长,农行在敌方赶到之前就扫清了,
也立了威,但是不够,远远不够!”李士群重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着。
“如果说仅仅是这样,军统是不会服输的,他们激怒了我,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我李士群,是不好惹的,他们惹了我,
是错的!”
“要树立威严,要给军统致命的打击,要去做,所有人都给我做!”他点了根烟,没抽,烟灰弹了一地。
“给我好好的做!就这样,你们几个留一下。”他烟一划,然后落到了烟灰缸里。
都暻秀心一紧,面无表情的跟着上楼。

落座的都是一些熟面孔,男男女女分摊在各色的岗位上,但是也都算是 76 号有头有脸的人物,越是普通的面孔越
适合他们这一行,太过于出众往往会被别人记住。所以说吴亦凡实在不可多得的人物。
李士群抽着烟说道“我知道喊你们上来,你们,你们,肯定会觉得疑惑。”
“跟大家说个事情,我们仓库里出老鼠了,而老鼠——”他转过背去,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在你们这些人中
间。”
所有人都带着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身边的人,这是个没有人可相信的世界,都暻秀看了一圈底下了头。
“当然,我也不是怀疑你们每一个人,但是,只是要给你们提个醒,做好点,千万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不然,你
们是知道我的后果的。”转了过来,他已经回复到了那个心平气和的状态。
“都跟我 44 号走一趟吧,不过都暻秀你留下。”他弹了弹烟灰,指挥着人进 44 号如同点菜让人上菜这么简单,虽
然大家面上都没有表情,但是都心知肚明,是逃不过一次劫难的。
人一个又一个的跟着警卫走了,只留下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都暻秀。
“这次给金钟大情报做的很好啊——”拖长了声音,李士群说道。“既能给军统施压,又能将周佛海一军,苏将军
可是很是欢喜。”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陆军军官指挥学院情报系的高材生,能来我们 76 号我很是高兴啊,我也为苏将军高兴。”李士群搓着
手说道。
“听说这一次你还在楼里?”
“是的,为了让人不起疑心。”
“孤身犯险,了不起啊,了不起。”拍着他的肩膀,李士群说道。
“这次是有新的任务么?”
“不是的,是我的私事。”李士群压低了声音,他给都暻秀泡了杯茶,让他坐下。“你知道钟大一死,家里面的财
产本应该充公的,但是我和钟大家又有点故交,所以他家那笔财产,我来替他保管一段时间,等找到他家的继承
人以后再悉数奉还。”
恶心。都暻秀想着。
“账本我都给老板您带过来了,做了三年他家的账,都在这里。”他面带笑容的说着。
“暻秀啊,我就知道,你信得过,信得过。丁行长推荐的果然没问题。”
“是丁行长抬爱了。”他谦虚的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样的问道“我还要去一趟 44 号么?”
“还是要去的,不是我信不过你啊,只是这程序必须走。”
都暻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吞了口唾液说道“是。”
“来人,送都先生去 44 号。”

第三十三章
四十四号在大西路,是 76 号内部进行成员清理的地方。
都暻秀进门的时候看着干干净净的地板心想,不知道拖过多少遍。
警卫队的士兵很有礼貌的把他带到一间小隔间,并示意让他等着。没有告诉他确切的等待时间,也没有说明到底
要被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暻秀被推进门的时候,看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蜷缩着坐在角落里,阴影把他
全身都罩住了,毫无声响的抱腿坐在那。
士兵咔哒一声把门锁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看,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像是听到了声音,他蓦地一怔,抬起头来,对上的满脸细琐的伤痕的一张脸,感觉像是被磨掉了一张脸一样。
“谁!!!是谁!!!!放我出去!!!”他狂躁的朝着声源的方向爬来,跌落下床沿的时候发出重重的声音。
“我也是被关进来的。”他冷冷的说道
“我不是叛徒!我不是!你们不能这么对我!!!!!!”那人像是没听到都暻秀的声音一般,等他爬出了阴影都
暻秀才看清那张脸是谁,竟然是丁默邨的司机。
“他们连你也敢动啊——”都暻秀叹了口气,难怪自己交出金钟大的财产都保不了自己。如果要从这里脱身,要么,
完完全全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么,死。
功劳和情报完全是解救不了自己的,做再多只能是欲盖弥彰。
都暻秀牵了牵嘴角,找了另一个角落坐了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警卫队的人来拿人,这次可没上次有礼貌,粗暴的抓起都暻秀就往楼上带,都暻秀不说话横过
他们一眼,然后才冷冷的开口:“我现在还是 76 号下属情报科科员,请放尊重点。还有,我自己会走。”
那两个警卫松了手,一路把都暻秀往电报室带,走一步打紧一步,都暻秀的心也沉一点。为什么会在电报室??
推开门,满耳都是刺耳的电报声,而苏成德就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对着都暻秀招招手,说:“暻秀兄,好久不见。”
“成德兄,如果常来这里见你,那我岂不是早就去间阎王爷了?”
苏成德笑了笑,他这里确实不应该常来,伸出一只手示意让他坐到自己的面前。都暻秀看了一眼眼前那张看似简
单的铁凳子,他的下面密密麻麻的缠着各种电线,他吞了口口水,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坐了下来。
苏成德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绢,认真的看着都暻秀说:“我这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我们都是
按吩咐办事。”
“没事的,成德兄你尽管问。”都暻秀面目平静的说。
“那也要暻秀兄配合着答啊,多说些,少受些苦。”
“我肯定是知道的全说,不知道的也不能乱说啊。”
“别这样,或许乱说的反而更接近真实。”他用手帕捂住了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全身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
一双如鹰隼的眼睛眼光灼灼的盯着都暻秀,想从他表情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中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都暻秀,陆军军官学院情报系肄业,表面工作是中储行银行柜台职员,曾供职于丁默邨手下,后被调到周佛海手
下,直接进入 76 号,现任 76 号情报科科员,直接听从李士群调派,也算是老牌的情报人员了。”
“你对我的工作也算查得清楚。”
“这是必须的啊,除此之外,还和军统人员交往密切。”
“你说金钟仁么?那是我爱人。”他认真的看着苏成德的眼睛回答“可是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哼,兔儿爷。”苏成德看着他,突然说出了口。
都暻秀看着他,表情都没变化,直直的朝着他扯了扯嘴角,然后说:“兔儿爷么?你想这么说也好,为了他我不
在乎。”
“我就奇怪为什么丁默邨李士群还能留你,明明知道你是——”
“因为我有用,没用的人打断腿了往上爬都爬不上去。”都暻秀的眼光从面对苏成德坦然平静到打量他的腿的轻蔑
的变化不过一秒时间。
“是么,那就看看是谁比较有用。”他豁然前倾,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都暻秀这一句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必
须让都暻秀受点苦,才让这个年轻人知道什么才是他苏成德的厉害。
“来人,给我好好——伺候都先生!”
说着就有两个人从侧门进来,一个人按住了都暻秀,一个人将所有的线路都夹到了他的身上。
“你们这是动私刑!!!!!”都暻秀吼道。
“在四十四号,我的话就是圣旨,没有私刑这一说,都少爷~”苏成德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再用手
绢狠狠的擦手,打开了开关。
“不————————————!!!!!”一声惨叫,从人心底划过,三十五瓦的电流经过全身的时候,全身的
肌肉都痉挛了起来,刮心底的疼痛让他不禁惨嚎出声,绵延不绝的电流在全身游走,都暻秀真的想到了死。
“你是双面间谍把?”苏成德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将一个儒雅如斯的人物摧毁形象,莫不是
他最开心的事情了。关停了电流,他要和他说话。
紧咬着牙关,那声惨叫之后,反而没了声响,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他。
都暻秀在模模糊糊中听到他说双面间谍四个字,心沉到了最底下。
“不说话是么?不承认是么?那我再加大点瓦数好了。”说着一扭,把电流加到了四十瓦。都暻秀只觉得全身如同
被滚油过了一遍似的,身上有无数只野兽在撕咬着自己,他紧紧绷着人中,面部却忍不住颤抖,额头上的汗落入
到眼睛中,刺目的疼痛。
不能说,撑过去就好。
三十秒的电击,都暻秀觉得自己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可是擂鼓一般的心跳快要出卖他了,他吸气再呼气,脑海
中一遍又一遍的过着所有的事情,没有露馅,不该怀疑。
感觉又一次加大了电流,他清晰的看见苏成德在他被电到抽搐的时候扭曲的笑容,他是在报私仇,他什么都不知
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帮金钟大收情报的同时,又在帮丁默邨做事,最后还把金钟大的财产给了李士群,这棋下的好啊。”听完他的陈
述那颗已经沉到底的心又重新被安回到胸腔之中。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都暻秀只觉得眼眶发热,面对这个疯子完全不用理会了,只要自己不开口,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因为他,根本不
知道!
但是真的太疼了,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地下室,满耳的雷声中,一身疼痛他只能在黑暗中喊着妈妈,没有
一丝光线。
忽然黑暗中有了光明,他看到了金钟仁。好像是回到了在学校的日子,他看着他,看着他在舞台上,那时候还青
涩稚嫩的学生面庞,脸上还是细细的绒毛,在双十节他被要求上台表演节目,谁都不知道平时寡言的金钟仁会跳
舞,他就在大礼堂里面,让校乐队给他奏起了卡农,跳了一整首的芭蕾。
十七岁的度庆洙就在台下看着,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衣反射出来的光芒,看着他因舞蹈而在台上发出的光茫,他举
手投足的优雅和肆意的笑容,他就像一束光,打进人的心中。
从此,他就成为了度庆洙生命中的那束光。
金钟仁。金钟仁。金钟仁。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今……今天……,老……老黄……老黄下手……,刺,刺杀……周佛……周佛海……!”突然间他嗫嚅的说道。
“都暻秀你说什么!!!!!”
“刚刚……刚刚的电报……”
“把人放下来,速度派人通知周佛海,今天是谈判会议,如果他们敢动手。顺便,把他也带上!”苏成德气急败坏
的说“我倒要看看,你小情人看到你出现在他对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
金钟仁,看来我是躲不过这个劫了啊。
那就来吧!我不怕!

第三十四章
这日度庆洙还没回来,卞白贤本不想来挂也牌的,总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这几日新排了下王宝钏,他本是唱闺
旦的,这一下子要改唱正旦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唱好,而且听说今天有大人物来。班主说这句大人物的时候意
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转身找自己的头面去了,班主一直以来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暗示明示,只不过卞贤一向会
做人,被他推的绕的不少,更多的是不理睬,反正有人会去,何必多他一位。
不过由于他是习从金陵甘家出身,班主也不好动他,因此从唱折子戏半年开始,卞白贤愣是在这混乱到死的大承
班本本分分的生活下来。
穿好了全套行当,他在后面候场,演丫鬟的小丫头是去年才进的班跟着学的,因为聪明又会说话,在戏班里也挺
爱粘着卞白贤的,因此他俩关系也挺好。这小姑娘正把脑袋伸出去从门帘缝里面看外面呢,突然看到什么了
“咦”的叫了声,见卞白贤还在勾妆便扯了他的左手凑他旁边兴奋的悄声说:“你快看外面!来了帮日本兵!有
个好漂亮的!”
“你这小妮子用的什么词儿啊,哪有当兵的还长得漂亮的。”
“真的有嘛!不信你自己去看!”姑娘嗔到。
卞白贤被她拖着站起身,拿着笔往幕布那边走,姑娘一撩帘子露出半个脸,葱指那么一指,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影
子,即便留长了头发,换上了空军的军装,但那欣长的形体,那姣好的面容,不是两年没见的朴灿烈是谁?
“卞老板,你你你怎么了?”姑娘一回头就看到卞白贤整个人都不对劲的抖了起来,眉笔掉了都没有觉察,慌忙着
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一个劲的问。
“闭嘴!”卞白贤低低的吼了一声,听那边敲上场的梆子了,忙扯了扯衣袖,匆匆的登台去了。突然又回头低声跟
那小丫头说了句“抱歉。”
小姑娘愣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打算不管了。
卞白贤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了,他的眼睛就只能盯着朴灿烈看。
他唱着,指着西凉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为你不把相府进,妻为你寒窑受苦情,既是儿夫他将我卖,谁是
那三媒六证的人?
他唱着,将军说话理不端,将你送到这当官。打板子,用夹棍,丢南牢,坐监禁,管教你思前容易就退后难。
他唱着,这锭银子三两三,那与你娘做个安家的钱。买大麻,做麻辫,买白纸,做白幡,做一个孝子的名儿那,
在那天下传。
他突然间有些悔恨,今晚为何要唱王宝钏。

下台的时候,班主给他了块绿牌,他看了半天,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收到了袖中。
“在流云阁。”班主悄声说。
卞白贤什么都没说看他一眼就上楼了,走到一半也不知道是他耳朵尖还是班主故意的,飘出来一句:“还不是一
样。”他苦笑了下没接话走了。
推开流云阁的门,看到朴灿烈就斜靠在那矮几上,长发绑起来了放在左肩上,他正眯着眼睛拿着烟袋抽着,时不
时用挑子挑一点烟膏放到烟锅里,那副享受的表情卞白贤看得全身颤抖,他竟然在抽大烟!
见有人来了,抬起头来,眼中的惊诧多过于惊喜,迷了眼睛半天才出声唤了一声:“白贤?!”
白贤背过去关上门,眼睛就不争气的红了。他妆都没来的卸掉,也庆幸那个傻子看不到。
转过背来咬牙切齿的问他:“这就是过的很好?!”
朴灿烈盖了烟锅,把东西往身后藏了藏,对着白贤有些讨好的笑:“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过的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朴灿烈你把我当傻子还是把自己当傻子啊!你的字迹我会看不出来么?!你第
一封信寄过来我就知道是你了!”他还穿着青衣,一头的珠花被他晃得天花乱坠。“然后,你告诉我,这就是你
过的好?”
他掀了桌子,扑上朴灿烈的矮塌,一把抓过他抓过他低声吼到:“给我个解释!”
“哈哈,没什么啦,真的。”朴灿烈把人给打算推开些,尴尬的笑笑,他把持不了这样的距离。但卞白贤抓得真紧,
他不用劲根本推不开他。他本没点人,但是看到卞白贤手上那个绿牌大概明白是哪个少佐做东给他送的“礼物”。
“灿烈你骗不了我的。”他叹了口气,低低的说出这句话,沙哑的声音让朴灿烈几乎就要缴械。他情不自禁的亲了
一下卞白贤的唇,叹息着说:“这样真不像你……”
“这样像你么?” 卞白贤反问。他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过去这六百多天的日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朴灿烈。
突然发现了他眼中那一丝压抑的疼痛感,他松开了手,朴灿烈往后面退了退,突然间捂着嘴对他说:“你走开!
走开!”突然的爆发让卞白贤有些不知所措,他就跪在朴灿烈的身上看他突然的发狂。
“你怎么了?”
朴灿烈不能回答他,他的额头上已经薄薄的一层冷汗了,整个人都蜷缩成了虾米形,面容痛苦像是子极力忍耐着
什么一样。卞白贤弯下身子凑近了看他,掰着他的肩膀逼着他望向他,狰狞的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朴灿烈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掩住了一半的面容此刻有种异样的美感,如同佛经里的修罗,看得卞白贤一阵心惊。
他疼得要扭曲了的面容上依然带着笑容,望向卞白贤断断续续的说到:“我、我半年、半年前……上、上……机
……被炸、炸开……个……大、大口子……”
“用、用了三管……吗啡……止、止疼……”
“后、后来……就……染染上了……你别、别哭……不疼的……真、真的!真……咳咳……不疼!白贤……”
卞白贤的眼泪打到朴灿烈的脸上,带下来两道黑色的痕迹,朴灿烈想要用手去擦,却因为疼痛眼睛怎么都对不准
焦,胡乱的碰着他的脸,却怎么都擦不到眼泪,他的热泪烫的他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卞白贤突然止住了眼泪,用冷静得不能再冷静的声音对朴灿烈说:“抱我!“
“什、什么……”
低头吻上了他的唇,缱倦缠绵得像个真正的戏子,啃噬之间辗转低回,这一次卞白贤用行动告诉了朴灿烈,“抱
我,让我一起疼。”
脑海中最后那根弦断裂掉了,朴灿烈几乎听到了“嘣”的一声筝鸣,他用手接着卞白贤,,双手捧着他的头小心
翼翼的吻了下去,一路从额头吻到眉心,鼻尖,人中,下巴,又从下巴吻到耳后顺着耳后的颈动脉一路下来,轻
轻的啃噬着他不明显的喉结,卞白贤把头往后仰,朴灿烈顺着他的弧线一路吻到锁骨。然后是乳尖,顶心,肚腩,
肚脐。
唯独没有嘴唇。
他的手从股沟一直顺势往上,攀着他侧面的弧度一直向上,用指截扣着脊椎骨,一节一颗吻,卞白贤扶着他的肩
膀顺势往下坐,两个人就着这别扭的姿势越发紧密。他用手在卞白贤的小腹处打着圈圈,甚至人整个靠了上去,
侧耳听着里面的声响,引得卞白贤一阵脸红,随着他的动作把亵裤给解了下来,用指骨摩擦着朴灿烈的脸颊,另
一只抵在他们俩炙热的前端上下的套弄着。朴灿烈疼得厉害,却因为卞白贤手上的动作而胀大了两圈。
卞白贤低下头寻找着朴灿烈的唇,用嘴唇衔着他的唇细细描摹,套弄着两人结合的地方发出淫靡的水声,滋滋的
声音让他觉得即羞涩又兴奋,几乎是叹息着达到高潮,卞白贤喉头里痒的厉害,叫出声响来方能让两个人的痛苦
减轻,让兴奋更持久。
卞白贤用吐出的白浊扩张着紧窄的狭道,他让朴灿烈扶住他的腰,他稍稍离起一点,将食指按压了一圈皱褶,再
尝试着进入,然后再将中指放入,两个指头细细的扩张了一遍抽了出来捏了捏朴灿烈的前端,近乎顽皮的笑开了,
用手背一抹丹砂再擦了他一整个肩头,就那么坐了下去。
真他么的疼。
即便是做足了前戏,却依然疼得厉害。
卞白贤尽情的叫出声,他疼,朴灿烈也疼,正好,合了他的意了。
朴灿烈抱住他,轻轻的动了一下,扶着他的背嘴对嘴的问疼不疼?
卞白贤说,你还没那么厉害呢。
朴灿烈发了狠顶了下,卞白贤一声尖叫出声,内心却觉得开心。
他吻着他,带着他的身体慢慢动着,两个人面对面,可以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的,突然间朴灿烈一动,看到卞
白贤脸上异样的表情,眼神斜低,这般撩人,几乎要将他融化了一般。
他吟哦出声,在他身上玩转承欢,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浮浮沉沉如同大浪坐舟。
却是极致快乐。
高潮时候,他抱着朴灿烈一把咬上他的肩头,嘶哑着声音交换,就像两人本应结合,灵肉都如此生生嵌到一起。
此生不乐,来生就乐么?

第三十五章 ,
“鹿医生,鹿医生,上海来人了,说是有人找!”有护士匆匆忙忙的跑进值班室,鹿晗正在睡觉,突然间被喊醒,
整个人都还是木木的。
“嗯——”他揉了揉眼睛,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值了一宿的班早上又忙了一台手术,趁着没人刚刚闭眼,又来人
把他闹醒,突然听到上海两个字,似乎是按开了弹簧开关,他弹了起来,慌忙说道:“是,是吴家的人来了
么???”
“是的!”小护士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鹿医生你快去吧,这边我先看着。”
“谢谢你。”

他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往外走,路过吴世勋住了两年的病房还习惯性的从蓝玻璃上去瞅一眼,却只能看到还住
在这的犹太少年,他自嘲的笑笑,在担心什么呢,人都早已经走了。出门看到是奎叔,忙把老人请进门然后恭敬
的说道:“奎叔来了啊。”
“是的,这次大少爷托我过来的。”他取下帽子左顾右盼了一阵,问道“小少爷人呢?”
“额,世勋现在有事呢,奎叔您坐,什么事啊?能跟我说么?”
“也是跟你说也一样,小少爷又看不见,书信什么一向经你手的。”奎叔把东西递给了他,他疑惑着接过,这次的
信是封了笺的,他小心的挑开了封泥,取出了信。
世勋吾弟:
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在天国,勿念。
走上这条道路实在是别无选择,家大业大,从民国十年开始国内动荡不安,十九年日寇占领东三省,便已知道早
会染指我大好山河,国破山河,家业无可保全之余地。你年幼于我,家中重担因而由我一人担当,因而入军统,
只望能在这破碎山河争保一席之地护我全家周全。
原本愿见你长大成人,小时对你极严也是盼着你能成才。送你去陆军军官学院想着让你能进后勤工作,担子不重
又体面,想来之后人生都是坦途,不料天降横祸,幸得性命得以保全,在此替我谢谢鹿医生。如若一天能重见光
明,愿你见到青天白日旗飘扬,切莫再见这炼狱人间。
世勋吾弟,家中地契全保于上海银行银库,交予你手上的如意锁打开便是钥匙,以我名义开的证券、股票全都投
保于中央银行,你自去找一名叫金珉锡的职员便可。
如若战争结束,望你能重振吴家家业,哥也可瞑目放心长眠。
来日方长,望自珍重。
吴亦凡绝笔
一字一句往下,越看越是心惊,看到最后一字的时候,鹿晗都有些握不住这轻薄的纸,感觉好像有千斤重。
“鹿医生,大少爷在信上说什么了?”奎叔见鹿晗脸色不对,忙小心翼翼的问着。
“你们大少爷,他,他去了。”鹿晗抬起头来看了奎叔一眼,像是在挣扎用怎样的字句去告诉这个鬓角斑白的老人。
“什什、么??!”奎叔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极不相信一般,是啊,才走三天,走之前还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去
了呢?!
“奎叔,奎叔你慢点!”鹿晗忙上来扶人,奎叔摆了摆手告诉他不碍事。鹿晗只好把伸出来的手尴尬的往衣服后摆
上擦了擦。
“小、小少爷呢?!!!”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奎叔想要去找吴世勋,鹿晗刚要开口说吴世勋生死未卜,
看着老人苍白的侧影突然间又好像说不出这句话,顿了顿忙说:“世勋刚去上海,说是要去找他哥哥,这不才走
呢。”
“你怎么能够就这么让他走啊?!他眼睛又不方便的!”
鹿晗才是有苦说不出,吴世勋你这个混小子,自己惹了一堆事情,还要我来收拾,嘴上忙说“我也没办法,他趁
我做手术的时候偷偷走了啊!”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好,奎叔语调又缓和了过来,但怎么听上去都不像是放下心来的样子。
“鹿医生,你看有什么办法么?大少爷去了,吴家可就只有这一颗独苗了啊。”
“要不,我去找找看吧?!”鹿晗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找什么啊!!!人都没了还找什么啊!!!”奎叔抓着鹿晗说着。
鹿晗也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样,但是还是必须给奎叔吃颗定心丸,“会有办法的,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突然间像是灵光一闪,他认真的说:“我去一趟上海吧。”
“鹿医生你说什么啊?”奎叔撑着拐杖问道。
“我说,我去趟上海,把世勋找回来,让他继承吴家的家业。”鹿晗许了诺,心里却一直暗骂吴世勋,我又没拿你
多少钱,也没多花你吴家一分钱,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还是什么,什么事情都帮你做了。
鹿晗你真是他么的贱,替他做那么多干嘛!
刚刚腹诽完自己,一阵不安又涌上心头,生怕那小子出事啊。这次抓回来肯定要好好说清楚,再没下次的事。鹿
晗气闷得想要踢凳子,却不想在老人面前失了分寸,最后只能暗自将银牙咬碎。
鹿晗刚刚陪着奎叔进屋,还没转身突然间就看到了那个三天前才救下的飞行员,他上挑的桃花眼和薄唇让他看上
去一点都不像当兵的样子。
“怎么起来了,没声没响的。快去回房去躺着。”
“是不是那个小哥出什么事情了?”这孩子说话明显就带着不是本地的腔调,一脸焦急的样子反而比鹿晗看上去还更
担心吴世勋一些。
“没什么,只是人不见了,我现在要去上海找人呢。”
“恩人,我黄子韬的命是你们救下的,就让我陪你去把!”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医院的路上。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不兴这套的!”鹿晗忙吧人扶了起来,这小子看上去人高马大的,怎么突然间就红了眼眶
啊。这可真真受不住。
“不是,恩人我不求别的,您这趟就我陪着去把,我还可以照顾个万一什么的,不然,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
答你们的恩情!”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跟我一起走吧,别再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事情,在那情况下,谁都会那么做的。”鹿晗好
脾气的拍着黄子韬的肩膀说。
“谢谢恩人!!”说着,便露出了个极小孩子气的笑容。鹿晗看着那笑容,没来头的心里一暖,这缘分二字,真是
玄妙至极。

吴世勋在老婆婆家留了一宿,困在潮湿的宁氏床上的时候,他看着满天的星星突然想起鹿晗来,不是突然,其实
是一直想着,没敢把人放出来。
想起他的眉,想起他的眼,一想到最后那个孤零零的背影,他就满口涩味。
其实真的不是有意的啊,他想着。
再让他回去面对那双眼睛,本身是那么美好的,却因为他染上愤怒染上痛苦染上不可置信的眼睛,他做不到。
吴世勋就是个胆小鬼。
可是如果真的要回南京,除了圣安娜医院,还有哪呢去呢?
要不然,去上海好了。
或许去找哥哥问问,他能够给自己一些答案。
他不是没在家看到过金钟大,就是因为吴亦凡带的可不止是他,小时候莫或者是看熟悉了,喜欢上鹿晗,或者说
是习惯上鹿晗,似乎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四月的早晨总有那么些鸟儿起得早,那日也只是极平常的一天,前天晚上还因为家里面送了烤鹅来多吃了一碗饭,
他觉得有些吵,迷迷糊糊的就睁开了眼睛,入眼突然是一片白色了,他怔了怔,好似没反应过来,忙抬起手揉眼
睛,却被输液管扯得疼,本能的去看输液管,却看到乳黄色的橡皮管,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惊完之后,又是满心
满心的狂喜。
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他忙急急的走到窗台边上,纯白的飘起来的窗帘,绿色的刚刚才抽芽的槐树,远处的电线杆和晒衣架,还有那个
这几个月走了好几遍的小花坛,全都能看见了!
吴世勋太开心了,开心极了!
太恨不得要立即告诉鹿晗。

说曹操曹操就到,突然间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推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眼睛好了,是不是,
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他在鹿晗把脑袋凑近蓝玻璃看之前跳上了床,眼睛闭了起来。
鹿晗进来以后惯常的说:“小懒虫,起床了。”
他也按照惯常一般哼哼唧唧的赖床,慢腾腾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不同于他哥的,是江南的烟雨一般的美丽,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呆愣愣的盯着
那人的动作。
这是鹿晗,两个月来最亲近的鹿医生,他这小半辈子碰到过待他最亲近的人。
他的鹿晗。
只是贪恋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好好的照顾自己,几乎在一瞬间他就选择了继续装下去,而今想来,不过是小孩的玩
笑,却足足牵绊了人两年多,两年,六百多个日夜,习惯了用失焦的眼睛去捕捉他的一颦一笑。
那世界上最美的一颦一笑。
想着想着便失眠了。
看着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悄悄的起来穿戴整齐,老人家睡眠浅他没好意思弄醒,在这白吃白住了两天,便想着
留点什么给别人,他认真的将身上那条带了十多年的打着长命锁的老银链子取了下来,压在了一只破碗的下面,
然后出了门。

霞飞路四十八号,吴世勋站在这桩白色的别墅面前,轻轻敲了敲门。

第三十五章
“小少爷?”
出来开门的佣人是吴世勋见熟了的老佣人,但是看到小少爷来了,他的面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但还是提着嗓
子喊了一句:“小少爷你看得到了啊?”
吴世勋小心的回答了一句“唔。”
抬头看了看,问了句:“是出什么事了么?”
在吴家干了半辈子的老佣人有些感慨,都有点不敢面对吴世勋的眼睛,忙给他打开了门,然后说:“进来说,进
来说。”
吴世勋半信半疑的推开了门,屋内一片素缟,像个死寂的灵堂。
“这——这是?!”
吴世勋突然有些害怕。突然又摇了摇头,一定不是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世勋。”
是熟悉的声音,吴世勋抬头望向楼梯的顶端,竟然是带着白纱的金俊绵。
“金老师,这是,这是怎么了?”吴世勋打量了一周,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吴凡他,他牺牲了。”
“哥?”吴世勋突然愣住了,在心中那么高大的哥哥,永远都像个神一样的哥哥,竟然,竟然会死?“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吴世勋,你大可不必承认,因为你哥连骨灰都没有,他点燃了汽车冲进了宿舍,最后的爆炸我们只找到了一块长
命锁的碎片。”美丽的人开口冷静的说这话,吴世勋一时间没有一句能消化得了。
曾经那么讨厌,那么反感的长兄,却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了他的人生舞台,突然间觉得荒谬至极。
“哈哈!这个笑话太好笑了,我哥那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就死掉?”他笑得一派荒凉。金俊绵皱着眉走下来,
他的脸色看上去是近乎苍白的颜色。
“吴世勋,这不是笑话,你必须接受。”
“不可能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玩笑的踪影,他狂
怒着咆哮出声,最后在那双眼睛的直视下,眼泪不争气的砸在了手背上。“不可能的啊………………”
“世勋,你该长大了。”
是的,他该长大了,没有了吴凡,他就是吴家的家主,不管族里承认不承认,他们这只,归他管,家里上上下下
三四十口人归他管,家中生意,归他管,佃农租金,归他管,稳住家产,还是归他管。没了吴凡,他失去的是更
多。
可是这些都不是最在乎的事情,最在乎的事情是,那个自幼牵着自己上学,把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每天就算板
着面孔也依然会在他说了个笑话的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认认真真替他考虑前程,站在他前面给他披风挡雨的哥
哥,不在了。
金俊绵看着抬着头死活不肯让眼泪滴下来的少年,倔强的样子像是看到了第一次看到的吴亦凡,他不禁摸了摸少
年柔软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世勋啊,你哥的枪还在。”
“那,给我,我要给他报仇!”少年通红着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勃朗宁 1900,标准配枪,我记得我之前教你用过。”从背后摸出一把抢来,金俊绵利索的给他介绍着。
“我记得的,这几年我手生了,你给我两天时间,我练练手。”吴世勋吸着鼻子说着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让金俊
绵看着有些心酸。
真的不想的,可是现在你走了,艺兴也走了,行动组从来没这么缺过人,吴凡你会不会怪我?
金钟仁来报道的时候就看到了吴世勋的身影,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这小子,怎么来了?!”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拿枪练靶子的人几乎一转身惯性的拿着枪抵上他的头,见着了是金钟仁,阴霾着的面孔才亮堂了一点。他一边
卸着子弹一边问道:“你也来这了啊?”
“啊,是的。”金钟仁从他手上接过枪,又重新组装了起来。
“庆洙哥呢?”吴世勋继续问。
“他啊——”金钟仁脸上有些黯然,提起度庆洙,总觉万般歉疚现在再看到吴世勋,突然间一些异样的情绪就浮了
起来,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庆洙想过普通人生活,现在在中储行上班呢,寄居在一个朋友家了。”
“哦。”吴世勋抬头看了看金钟仁,才说:“等忙完了我就找时间去看看他。”
“到时候喊上我。”金钟仁突然说了这句话。
吴世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和庆洙哥很熟么,他没说话,继续练靶。
“今晚有任务。”
没有脚步声必然是金俊绵回来了,他似乎很是疲惫,身子往沙发上面一趟,连动都不想动。松开了领带闭着眼睛
假寐着。
两个小的看着这情况,互相看了一眼,金钟仁走上去问了句,“是什么任务啊?”
“上次那个没完成的,刺杀周佛海。”
金钟仁一惊,只觉得眉心跳了一下,他看向吴世勋,后者脸上却是一脸压抑的兴奋。
“今晚八点,和平饭店,和平厅,两边会有一个饭局,戴老板和周佛海还有杜月笙都去,是杜月笙牵头的一个大的
谈判会议,我们在周佛海上车的时候,进行刺杀行动。”

鹿晗和黄子韬紧赶慢赶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们找了个破烂的小旅馆放了行李,就出来了。鹿晗
一路上拿着那封信反复看着,操着一口不熟悉的上海话一路问人中央银行怎么走。
打听了到了具体地址以后两个人连中饭都没吃就赶了过去, 却被告知金会计出去有事了,要晚些才回来。鹿晗和
黄子韬两个人就只能抱着包袱在银行里等。
突然间听到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鹿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黄子韬见状,忙说,“恩人我这里还有三个铜子,我
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
“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鹿晗忙抬起手想要阻止黄子韬。
“说什么话啊,恩人怎么干嘛跟我见外。”黄子韬作势有点不高兴了。
鹿晗笑了笑说:“既然都不跟我见外了,还一直喊我恩人干嘛,看起来我比你虚长几岁,唤一声鹿哥便是。我喊
你子韬好了。”
“诶,是是,我去去就来。”黄子韬摸着脑袋说道。
鹿晗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坐着等人回来。
黄子韬出去没多久,那个被人喊做金会计的人就回来了,他站起来跺了跺麻掉了的腿,忙喊着迎了上去。金敏硕
是个好脾气的年轻人,看上去比他鹿晗还显得年幼,真没想到吴亦凡会把资产交给这样的人打理。
“金会计,金会计!”鹿晗在后面喊了两声。
“诶?”做生意万事笑为先,金敏硕笑着答应了他的,腿上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是金会计吧,我是吴家的,吴家的人,那个,吴亦凡说让我来找您。”
“我是,请问一下有凭证么?”金敏硕公事公办的问道
“凭证??有,你等等,有信呢。”鹿晗忙想去翻那封吴亦凡的遗书,突然想起来,那封书信在黄子韬的褂子身上
了,这孩子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朝着金敏硕尴尬的笑笑,又急急的望向门口,咬着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我的信,在我朋友身上,我朋友去给我买吃的了,他等等就回来的,您能等等么?”鹿晗跟金珉硕解释道。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还有一个会议要开,没有时间空闲,但是不管怎么说,吴老板总是我的大恩客,你们的事情
我能解决的就尽量解决。对了能问一下是有什么事情么?”
“吴老板去了这个消息你知道吧?”鹿晗认真的问道。
金珉硕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我代吴世勋来把地契和房契都领回去,等世勋回来看他怎么定夺这边的资产。”鹿晗绞着手回答着。
“嗯,那行的,我等下下班,不如我们去旁边的和平饭店边吃边聊,这么大一笔资产,也不是一时半会理得清
的。”说着便匆匆忙忙的进柜台内了,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南京饭店二楼大厅,七点我会过来的。”
“那成,那成!”鹿晗高兴的说着,等着人进去了,又开始苦恼了,和平饭店啊,还不知道吃不吃得起,从内夹口
袋里取出钱来数了数,最后拳头一握,心想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

黄子韬拿着两个大馒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的鹿晗,他拍了拍鹿晗,没醒,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想必是睡死过去了。
他蹲在鹿晗旁边,把人往自己肩上靠了靠,让他睡得舒服些。
黄子韬不敢乱动,等到肩膀都麻了,鹿晗突然动了动,像是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啊??”
“快酉时了吧。鹿哥你醒了啊——”黄子韬揉了揉肩膀,忙想起来,又把怀里的馒头拿到鹿晗面前,高兴的说:
“鹿哥快吃东西!”
“酉时,酉时,还吃什么快跟我走——”
“去,去哪啊?”
“和平饭店。”

第三十七章
朴灿烈起身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再一翻身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卞白贤。
“怎么,怎么起这么早?”朴灿烈撑起身子,只披了件衣服,忙不迭的下床。
卞白贤听到声响先是一怔,然后才回到神来,揉揉眼睛见着是朴灿烈起来了,只把他往床上推,抿着嘴巴也不说
话的坐在床边。朴灿烈不知道他怎么了,又不敢开口问,只能用双手覆在他双手之上,等着卞白贤开口。
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卞白贤抿了下唇,眼神灼灼的盯着他,然后开口问:“朴灿烈,我是你的谁?”
“最喜欢,不对,是最爱的人。”没有一丝犹豫的,朴灿烈给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卞白贤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然后笑了一下,说:“我希望我的决定不是错误的。”
“我们私奔吧!”
说这话时候,卞白贤的脸上是洋溢着这些年都不出现过的炽烈笑容,似乎全世界都在他的笑容下面黯淡了下来,
朴灿烈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不知道怎么鼻头就有点酸。卞白贤看着朴灿烈脸上的变化,认真的说:“不要怕,
这次我来想办法。”
“白贤,因为犹豫,我失去过你一次,那时候我很后悔,非常后悔,即便后来跟你取得了联系,我依然心怀愧疚,
我从来不知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既然后悔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干嘛?”卞白贤一拍他的脑袋。“不对我负责,我会让你好看的!”

卞白贤出门去叫来了福子,福子在戏园子里长大,因为是弃儿,然后又太高太瘦,唱不了戏,一直在戏园子里面
做些杂货,也是倍受人欺负的,直到白贤来了,就因眉眼间和他心尖口子上的人有三分像,白贤来了这一年间硬
没再让人能欺负他。
福子也认人,从此对卞白贤言听计从的。还唤他一声少爷,起先卞白贤听得不习惯,后面又随着他去了。
进了门,福子给卞白贤倒了茶,然后问安到:“少爷好。”
“福子啊,有件事情拜托你帮我办一下。”
“有什么叫拜托啊,少爷的事情,就是福子的事情,少爷只要吩咐,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我看你和这边的朴少爷有三分像,朴少爷惹了仇家正寻着我脱身,我给他想了个方法,但是需要你帮忙,你看成
么?”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
“你去找两个打兄弟,在外街接应,你扮成朴少爷,等下出门把他的侍卫引开,然后让打兄弟半道把你给截了,只
要你们不被抓住,随便怎么甩。”
“行的!”
卞白贤从袖笼里又拿出两锭碎银子,交到福子手中“请人帮忙要钱,这里有二两银子,你留一两,剩下的花出去
办事。现在就去,我等你上来。”
“好咧。”

没过半柱香功夫,福子就回来了,表示一切都交代清楚,找的人也是顶放心的厚道人。不会出岔子。
卞白贤点点头,替他把朴灿烈的衣服穿上了,看着自己的衬衣军裤军装帽子领带都被搜刮走,朴灿烈忙嚷了一声:
“白白那我穿什么啊?!”
“你?!”卞白贤看了一眼,认真的撇了一眼。
“你给我老实呆着。”

卞白贤送了福子下去,两个人浓情蜜意的,走了后门,呆在下面的警卫员刚刚睡醒,他们的主子示意他们不要跟
上来,两个警卫员只能跟在后面。送到后门,然后给了黄包车夫钱,让人给拉到原本的宅子里。警卫员有些诧异
为何不坐家里面的汽车,但是没说什么还是去发车跟上。
卞白贤气定神闲的回到西园,扯着还穿着袍子的朴灿烈起来,现在正早,还不到西园起床的时间,整个院子都静
悄悄的。这儿是个两进的小院,头进的大厅被改造成了戏楼,后面就是一大班子人住的地方,班主给加了夹,戏
楼的后面多了两间房子用来存道具和换装。
把人安置到不见天光的夹房,点了盏煤油灯,拿到后面,昏黄的灯光照着一片金光灿烂的戏服,有种繁华落尽的
美,他用手抚过一件又一件刺金带银的衣服,最后拿出一件蟒袍,一手收着,一手提着灯出来了。
昏黄的灯光模糊了那人的棱角,反而折射出一种无关年龄的饱满美感,每一分都是精雕细琢的样子。他不化妆的
时候是极清秀的样子,像个私塾里上学的书生,从甘家的出身让他身上带了一股江南大家的温和气质,而这样周
身却对比着极其浓烈的色彩,衬托着黑暗的背景,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朴灿烈一反头看到的就是这样极致美丽的景象。
“干嘛呆了了啊?”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笑着说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朴灿烈摇了摇头,抿了一下嘴巴,最后还是没忍住亲了上去。
他们亲吻着对方,像是轻吻着自己的青春,用最温柔和最小心的法子去对待,朴灿烈觉得卞白贤是瘾,怎么都是
戒不掉的。
他突然推了他一下,像是有动静了,两个人匆匆忙忙的分开,福子在外面喊门:“少爷,少爷!”
卞白贤打开了侧门,然后对福子说:“回来了,他们跟丢了没?”
“我在墩儿弄把人给弄掉了,现在刚回来呢。”
“那时间还来得及。”他摸了摸福子的头,然后说道:“你现在帮我去守大门,我估摸着等下要来我们这一趟
呢。”
“诶,少爷。”

朴灿烈到现在都不知道卞白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任由他折腾。
“起来,你太瘦了,先把这身穿上。”
他不知去哪给他弄了套中单穿上,然后是曳撒,在腰上绞了毛巾转了一圈又一圈,一遍转一边说:“你太瘦了,
束带都撑不起来。”
朴灿烈低头看着给他做这一切的卞白贤,他的鼻尖离他的头顶不过两寸距离,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只
是这样,朴灿烈都觉得有些醉了。
又给他套了身马甲,最后穿上蟒袍,幸得他高,穿上皂靴还真有些像模像样的霸王模样。
他让朴灿烈转过身来,让脸对着亮光的灯,他取了油彩箱子出来,给他抹第一抹白的时候卞白贤眼睛有点酸,他
没唱过虞姬,一直以来他都不懂那个傻女人为何要为了另一个人献出自己的大好青春以及最后的大好性命。只是
因为那人感叹着虞兮虞兮奈若何,就可为他慷慨赴死。这一瞬,他突然懂了,是朴灿烈让他懂的,那种敢为了一
人豁出性命的勇敢,只因为,你爱他。
他为他花三花脸,上吊梢眼,嘴角下撇,勾花描形,侍弄半天。最后给了朴灿烈一枚铜镜,接过镜子看一眼的朴
灿烈都被吓到了,又拿近了些左看右看,实在是欢喜得紧。
“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把?”卞白贤无不自豪的说道。
福子还在打盹,换了衣服守在门口。
突然听到外进的动静,是很大的敲门声,福子开了半盏门,见到外面清一色的日本兵。
“你们是西园把,我们来例行检查的。”有个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上来说。
“检查什么啊,我们可是良家,现在姐姐妹妹们都才刚睡下,还没醒呢。”
“你不要多事。”那群是日本兵,似乎是不想和自己理论了直接把门给拽开了,福子拦不住,随着他们进了堂屋。
然后就看见戏楼的戏台上,卞白贤站在光里,他往自己的眼睛上抹了两抹红,单单披了件虞姬的外套,手里执着
双剑正舞着,而光线模糊处,坐着霸王。
一转身一抖腕,再一亮相,他清清亮亮的开嗓唱着,整个场子里没有别的声音,这折是他的独角戏。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嬴秦无道把将山坡,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啪啪啪!”台下的人看的专注的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空荡荡的戏楼里听起来似乎是有些尴尬。
西园里所有人都被那么大的动静弄醒了,却没一个敢出头,那个平日里多受卞白贤照顾的小姑娘躲在后面听他这
段都快哭了。忙咬住了自己的手不敢出声。
“你是谁?”没等那日本兵说话,卞白贤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首先开口问道。
“我?在下柿原彻吾。”他进了个礼,然后说道:“大日本帝国富源军少尉。”
“哦,那柿原少尉,你来我们西园做什么呢?”
“堂本将军的少子昨日来了西园,今儿却在路上被人绑架了,我受堂本将军的命令特来调查。”
“我西园上上下下四十三口,其中三十五口老弱妇孺,您说,我们绑架小将军有可能么?”卞白贤把双剑交到一只
手上,轻轻捋了捋袖子,然后说“再说了,人是从我们这好端端的走出去的,在路上人被跟丢了,结果却来找我
们要人,这也是你们一贯逃避责任的方法啊,嗤~”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绑架,这让柿原少尉脸色很是尴尬。
他刚要抬手要求绑人,卞白贤突然手腕一抖,剑尖直指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看着他说:“少尉先生,我劝你不要
乱来,今晚和平饭店堂杜月笙先生可是点了我的名让我去唱堂会的,我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么?”
柿原看着他,死死的盯着他,最后只能咬牙切齿的说了句:“跟我走人!过了今晚,等着有你好看的。”
卞白贤手一划便倒转了剑尖,他用指头抚摸着剑身,眼睛都不抬一下,说道:“好走,不送。”

等人走了,他才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班主一个箭步冲出来摇着他的肩膀狠狠的说:“白贤你在瞎搞什么?这下子
惹祸上身了。”
他虚弱的笑笑,然后说:“让灿烈带着你们今天就搬走,他们不会动你们,现在只针对我一人了,我今晚走了堂
会应该问题不大了。”
“白贤你……”朴灿烈站起身来,是逃过了这一劫,但是下一劫似乎又跟着跟着来了。
“灿烈,你信我。”他看向他,眼神突而又凛冽起来。
他抱了抱他,紧紧的,又松开。
“好。”点点头,我定然信你。

第三十八章

“少爷少爷,外面有医院的人来了,说是来找您的。”
“医院?”卞白贤卸掉了袍子,让灿烈拿着,问道:“哪家医院啊?”
“是松山的,说是都先生派来的,希望你去医院一趟。”福子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卞白贤心里一惊,“庆洙……”
暻秀在医院喊自己过去,那到底是出大事了,忙对朴灿烈说:“你收拾下跟着戏班的一起走,我去趟医院,晚上
的时候在和平饭店的偏门等我,我定会想法子出来的。”
“好。”
卞白贤看了他一眼走了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吻,望着他,朴灿烈脸红了。
等卞白贤到松山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了打着点滴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一般的都暻秀。
“你来了。”他坐在床头老老实实的说。
“庆洙,出什么事了么?”他找了凳子坐了,把手伸进他的被子,握着他那因为打点滴而冷掉的手。
“上午被电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疼得厉害而已。”度庆洙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说没事,“这次喊
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些东西的。”
白贤粗粗的翻看了一遍脸上大惊失色,他若不是见着庆洙虚弱如此,都想上去将他摇醒。
“白贤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的。”度庆洙轻轻的说着,生怕卞白贤会生气。
卞白贤看着他,认真的看着,开口的时候有些哽咽:“你何必,给他们做那么多呢?”
“你又不欠他们的。”
都暻秀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世上最透亮的云子,深深的似乎积淀了太多的情感,他看着白贤说:“不,
我欠的。”
“起码我欠着金钟仁。”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寻死的时候我喊出了你的名字么?”
“记得”
“你知道那是为什么么?那时候我给你收拾,看到你的衣服口袋里面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卞白贤,此生不忘。我
想那应该是个极关心你的人,给你留的最后留言。”
“干嘛突然说这个啊?”他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羡慕的。而已。”
卞白贤摸摸他的眼睛,他有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却做着并不想做的最肮脏的事情,出卖,背叛,背上人命,传
递假情报,三方间谍,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果不是给自己看了这些,都不会想到这样单纯的
一个人身上会背负那么多东西。
其实真的不关你的事的,你大可不必这样。
没有人会同情你。
因为他们都看不到。
看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白贤不想在他面前掉泪,他把头偏过去,问他:“你给我这个,是不是今晚有什么事情啊?”
“我今晚要去和平饭店,两方有个谈判会议,估计李士群他们会推替死鬼,到时候肯定是我,我不能保证我能不能
活着回来,所以这些东西,不管怎样,希望你能给钟仁。”
“和平饭店?今日我也要去。”卞白贤说道
“你去做什么!今天太乱了!你不要去!”突然听到,度庆洙慌乱了起来。
“我被杜先生钦点了去唱堂会,不能不去的。”卞白贤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要趁着这机会逃了。”
“逃?”
“我要和灿烈一起走,无论去哪,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卞白贤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他失败过一次,可是这一次,不见得还是会失败。
“白白,能看到你这样,真的很开心啊。”被他点亮了一点神情,度庆洙脸上也有了些人气,他突然想了一下问道:
“帮我个忙?”
“你说!”
“到时候你帮我制造点乱子把。”
“你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成事不在我。”
“而在金钟仁。”

“枪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吧?检查一下子弹,两个人都是二十发,两把匕首,两把勃朗宁,一把毛瑟,还有一把毛瑟
你们自己选。”金俊绵把带回家的箱子往茶几上一摊,叮叮当当掉出来不少武器。
金钟仁选了惯用的勃朗宁,和一把大火力的左轮,吴世勋保险的拿着毛瑟和另一把勃朗宁,金俊绵还是习惯性的
用狙击枪。三人安排了一下大概的方法,二人做火力掩护,金俊绵做定点攻击。计划是如果桌上风平浪静,那么
就在上车的时候进行刺杀,一旦和平厅出现问题,那么到时候就趁乱进行攻击。和平厅二楼的彩色玻璃很适合掩
护。今天杜月笙、戴老板、周老板包括听说连中共那边都会来人,谁知到谁放的冷枪呢。
“准备好了么?”再一次检查了一下三人之间的装备,枪别大衣后头,匕首插在靴套里面,一切都已妥当了。
金钟仁点点头,手却捂上了右眼,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老是右眼跳个不停,到时候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看着吴世勋抿着唇的样子,不知怎么的,金俊绵有些心软,这孩子一紧张就习惯性的抿嘴巴,似乎又回到了那时
候在学校给他们上课,点名提问他回答不出来的样子。
金俊绵拍了拍的肩,然后说道:“到时候世勋就不要下手了,你是新手,到时候只要到门口接应就行。”
“俊绵哥你不要看不起我!”小孩努力的申辩道。
“不是,我不想你哥哥恨我。”他心酸的笑笑,最终吴世勋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
三个人坐上了汽车,然后一路扬长,目标是和平饭店。

黄子韬和鹿晗稍微收拾了一下,他们最起先还怕和平饭店的人看的衣着朴素的不会放人进去,结果他两进去的时
候保安连眼都没抬一下。
真大啊,抬头看着穹顶,大水晶灯几乎要把人眼睛给闪花,几何片状的花纹让整个房顶都有种无限延伸的感觉,
鹿晗还没缓过来,就听到有人在喊:“先生,先生!”
鹿晗顺着声音瞟了一眼过去看,竟然是金珉硕,他笑了笑,然后说:“好巧啊,我才刚到,没想到你们就到了,
我们一起去和平厅把。”
“那是哪里啊?”黄子韬偷偷的问鹿晗。
“我也不知道我们跟着走一步看一步把。”他们跟着金珉硕打电梯上了八楼,从电梯口出来朝右过了湘益阁,就是
和平厅,和平厅很大,几乎是鹿晗看过的最大的饭厅,上下两层,每桌上面都吊着水晶灯,今日不知道是什么大
日子,偌大的场地里,竟然只放了一张长桌子,台上有人依依呀呀的正在练声,而金敏硕领着他们上了刚刚定好
的二楼的位置。
鹿晗刚刚坐下,黄子韬机警的看了一圈周围,然后才把那封信给拿出来。
金珉硕拿过信皱着眉头看完了,然后说:“这份财产必须要在三日内进行处理不然的话就要归银行这个事情你们
知道么?”
“之前签了这样的协议?”
“是的,因为一些必要的原因,所以吴先生进行了妥协。”
“但是,世勋现在不在啊。”
“如果你能出示你和小吴先生的任何关系证明,我会帮你进行斡旋。”
他沉吟了一下,最后鹿晗从衣服里面掏了又掏,不知道怎么掏一个贴身带着的坠子来,解了下来,那个坠子是个
椭圆凸面的,他轻轻按了一下旁边便打开来了,里面是一张吴世勋的照片,还有一段碎发。
“我真的没有什么证明的,不知道这个算不算,那是世勋的头发,那次剪头发的时候我给他留着的……”他轻轻的
用拇指摩挲着那张照片,低着头黯然的说着,不知怎么的看着就有些卑微,明明是说着那些话,却发现他们两什
么都没留下。

金珉硕看了他半天,最后说了句:“我信。我帮您盖章。”
鹿晗双手紧握着,忙说谢谢,都有些语无伦次,连坐在旁边的黄子韬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替鹿哥高兴笑出了
声又突然觉得这是上档次的地方应该要绅士,忙捂着嘴巴往四周看,看到一半突然就看到了金俊绵和他的狙击枪。
黄子韬眼神就变了。
他扯了扯鹿晗的衣袖,然后说道:“鹿哥,我出去看看。”
“好,别走丢了啊!”鹿晗还嘱托了一句。
拍了拍鹿晗的肩膀,黄子韬示意他没问题,然后他就出了偏厅去看,下面的人陆续到了,各个面色凛冽,眼神间
刀光剑影,而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那个刚刚鹿哥还在摩挲着照片一直念想的人。
他慌忙跑进包厢低声对着鹿晗说:“鹿哥,我看到那个吴世勋了!”
鹿晗一把冲了出去,那是,那是他的世勋。

第三十九章
“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侯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金钟仁和吴世勋坐在了桌尾。他依声望台上瞧去,竟然是卞白贤在唱台,那清冷的目光和氤氲的身形一对比,金
钟仁知道他压根没入戏,他看过来的时候明显跟他的目光有对上, 金钟仁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
他只是想问问,度庆洙过得好不好。
“哎哟,雨农兄啊,真是多年不见啊,忙啊,真是忙,看到了真是想跟你再叙上一叙。”周佛海到的时候,忙不迭
的跟戴笠打招呼,戴笠站起身来,也是热切的绕过桌子迎上去跟他回话,两个人相携落座,好一付兄友弟恭的架
势。
这边陆陆续续的李士群的人也来了。还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李士群李士群落座的时候,军统这边的人都站了起
来,即便是两个大佬之间友好的寒暄,依然让人感觉得到饭桌上的剑拔弩张的气势之感。
“看着今日之盛况,在上海滩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啊,为了这场盛会,我敬大家一杯!”杜月笙坐庄位,率先
举起了杯子,所有人都给这上海滩大佬三分面子,纷纷站起敬酒,上好的七年香槟开了,满桌都是酒香。
突然刚刚关上的门被打开了,侍者进来,后面跟了个小小的个子,金钟仁整个人都呆掉了,不仅仅是他,吴世勋,
金俊绵看到他时候,都愣了。
连卞白贤的唱词都慢了一拍。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他像平常一样礼貌的招呼,低声致歉,表示自己晚到不应该,然后在周佛海的身边坐下了。
周佛海好脾气的问他:“暻秀啊,怎么晚到这么多?”
“家里面有点事情,处理完了才过来的。”他苍白的脸色摆在那,而 76 号的人却像一个都没有看到一样。
“没事就好。”拍拍他肩膀,谁都能看出周佛海的器重之意。
一定是有问题的,庆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金钟仁一双眸子黏在度庆洙身上,似要把他看穿。而度庆洙只是盯着
眼前的玻璃杯子,耷拉着的肩膀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各位,在这里我想说件事情。”杜老板气定神闲的开口,他喝了口酒,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今日从香港赶回来,
就是为了携双方之手的重缔友谊,我想在这之前是不是需要来解释一下,前几天的事情呢?”
戴笠望着周佛海,周佛海也盯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看谁先低下头开口。
“那个,我来说两句话把?”谁都没想到最先发声的竟然是都暻秀。
“你说吧。”杜月笙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都暻秀站了起身,他双手绞在一起,不大的声音此时却充满了整个厅堂。
“我是都暻秀,是中央储备银行一名普通的银行职员,那日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突然见着楼下有人在有神色戒备的
张望,然后人越来越多,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因此打电话联系了保卫处。然后突然就来了一大批人。”
杜月笙点点头,开口道:“然后呢?”
“后来,我跟金钟大先生通了一次话,当天晚上,我们本来有一次见面的约会的。”
“为什么要和金钟大先生约会呢?”
“因为,他的一些财务项目是我在负责,我约他到我家来,是为了核对当月的财务报表的。”都暻秀不动声色的答
着。
“也就是两方人马其实都是因为你的关系而到了中储行宿舍的楼下,然后因为种种误会而闹了些矛盾的罗?”杜月
笙盯着都暻秀问他。
“我想是的,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之前确实只是一些误会。”平静的直视着杜月笙的眼睛,他礼貌又大度的回答
着杜月笙的答话。
见状杜月笙让他坐下,端了一杯酒,然后举着酒杯缓缓说道:“我就说了,这只是个误会嘛,错不在两边身上,
只因为两名死者发生了口角,最后冲动之下酿成悲剧不是么,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
“是啊,虽然不知道雨农兄派那么多人到我们中储行宿舍楼底下做什么,但是既然是误会,我还是敬您一杯酒,当
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那么多人派过去?”戴笠眯了眯眼睛,他站起了身,却没有跟李士群碰杯,“周行长这出戏安排的好啊。为
什么大家不想想既然打电话喊的是保卫处,为什么来的却是七十六号的精英呢?还是说你本身就是里面的人啊?
都暻秀先生。”
都暻秀整个人都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就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的就被戴笠当着众人的面戳穿了。即便是
做好了替罪羊的准备,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全身莫大的悲哀。
戴笠从秘书手上拿了一个文件夹丢在桌上,都暻秀颤抖着手去翻看,里面从他到达上海的一举一动便记录在案,
戴笠斜睨着几乎要崩溃的都暻秀,然后缓慢的开口说道:“你破译并放出了军统的情报,还打电话让金钟大先生
赶往你家,然后一石二鸟,帮助李士群夺得了金钟大的财产,所做的一切,真是险恶用心啊,七十六号情报科副
科长,都暻秀先生。”
金钟仁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幻听了,戴笠的一席话让他完全不知所措,那个一直记挂在心头的人,一直在身边的
人,那个给与自己力量和勇气的人,如今绞白着脸坐在他的对面,他们只有一臂的距离,却像是怎么都跨不过去
的鸿沟。
他想去寻找度庆洙的眼睛,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跟他对视的勇气,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一样,他只觉得冷,
自己的心像是被冰住了一样,满腔的爱全都化成了恨,一刀一刀刮得他心疼。
告诉我,告诉我不是真的啊度庆洙!!!!!!

“——妃子啊,不可寻此短见啊!”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待孤看来……”
虞姬趁着霸王方一回头,抽出他的宝剑,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都暻秀低头收过了丢在桌上的文件夹,他知道,这不是在向他示威,而是对着整个七十六号的,告诉在座的所有
人,你们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啊,呀————————,啊!”霸王怒呼,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变了味,从来指挥千军万马的项羽在台上惊慌
失措起来,大吼了一声:“死,死人了!”
卞白贤抽出了剑正要拔出,却被人直直的一颗子弹打进了胸口,直直的倒了下去,连招呼都没得一声。
这下整个厅里都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没想到,在两大军阀面前还有人敢动手,这是活生生的示威。卞白贤的死活
已经不重要了,是军统还是七十六号,敢开这第一枪。趁着所有人的焦点还都在虞姬的身上,戴笠一挥手,金俊
绵瞄准了半个时辰的狙击枪立马找点拉栓开枪,第一下打在了周佛海的头上,第二下崩进他的脖子。
金俊绵矮身蹲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抱着枪蹲在桌子的死角处,摸着枪喃喃的说:“阿
凡,我给你报仇了。”
一下子,正厅整个都乱套了。

鹿晗伸了头去刚想去看下面的动静,突然一阵玻璃炸裂的声音,然后火光四溅。金珉硕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上
就被戳进了一块碎玻璃,三人都躲在了桌子的下面,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样的好。
扫射还没有停止,上面都这样了那下面想必是更乱的。他心里挂念世勋,面前黄子韬和金珉硕都走不掉。鹿晗突
然灵机一转,突而看到了侧边小门。忙拍了拍黄子韬,朝那边直指,然后说:“你把金先生送出去,我下去找世
勋!”
“不行的,鹿哥下面太乱了你不要下去!”
“你听不听你鹿哥的话!”鹿晗打断了他,黄子韬没了气势,但是一双掉梢眼瞪得老凶。“你带着金先生从这边下
去,我下楼去找吴世勋,你们到了外面也不要等我了,马上立即送金先生去医院。这样就算是还了我的恩情了好
不好?!”
黄子韬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好。”
“保证。”
“我保证把金先生送到医院,如有差池,以命抵命。”
鹿晗捂住他的嘴忙说:“鹿哥信你,鹿哥一直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单纯下去。”
目送着他两离开,鹿晗找准了时间然后迅速的奔下楼去。
第四十章
“呼,真是痛死了。”趁着所有人都去查看周佛海的空挡,卞白贤从侧门的电梯一路下来,穿过了过道,直接穿着
衣服跳上了侧门边停靠的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
刚刚坐上车就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块铁面的护心镜,即便是空包弹,也震得他一阵心疼。
“完事了??”朴灿烈看着心疼,却又对于他这种揽瓷器活的做法没得话说。
“还没有呢”他忽然转过头来,认真的说:“我要等庆洙。”

“你去保护戴老板从前门突入,这里我守着。”金俊绵不在,金钟仁只能想办法保吴世勋周全,他让吴世勋去门口,
如有机会就跟着戴老板一起脱身。
刚刚第一颗子弹放出,那边就拿出了机枪,对着高处一阵扫射,但是还是不能挽回周佛海死在了冷枪之下的事实,
彻底的谈得崩掉了,金钟仁拔出手枪对着面前的人就是两枪,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感让他恐惧,更让他兴奋。
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鹿晗?鹿医生?
鹿晗下来的时候突然找不见吴世勋了,他站在楼梯口东看西看,突然就看到了门口的吴世勋。他拿着契约单朝着
他扬了扬手,脸上挂着吴世勋都没想到的笑容,原本警戒的人都呆愣在那了,他突然有种在梦里的感觉。太不真
实了,真的,太不真实了。
这是在上海的和平饭店,不是在南京的圣安娜医院,拿着单子向他跑来的,却是同一个人,那个他牵肠挂肚的人。
“世勋——————————————”
一颗子弹这么擦着他飞了过去,却打在了旁边的琉璃装饰上,崩裂开的琉璃装饰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擦到鹿晗的
脸上,他刹不住惯性还往前奔跑了几步才踉跄的摔倒,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还是死死的抓住那几页薄纸。
世勋清晰的看着他的手中有血液流了出来,大脑还不经过反应,整个人都先飞速奔了过去,拖着人到角落里面他
颤抖着想去把鹿晗脸上的手给抓下来,却发现怎么都送不开他的手,鹿晗似乎是痛的厉害,全身都在痉挛着,却
一再的把手上的纸往他怀里塞。
他抓过那只手,从他手上取了文件,然后把脸贴了上去,声音颤巍巍的唤道:“鹿晗,鹿晗我在这,我在。”
“这个……这个是你家的地契和房契,收收好了别丢了……”
吴世勋死命的点着头,这比他那日醒来还痛,四肢百骸都痛。
世勋摸着从鹿晗手中流出来的血,轻轻的问:“鹿哥,鹿哥,痛么?”
“废话。”他提起一口气,还用平时跟他说话的语气答着他,仅仅不想让他太担心,男孩子,还是要体面一点的好,
哭的稀里哗啦的多丢人啊。
“鹿哥你撑住我带你出去!”
说着就把人给背了起来,鹿晗把头枕在吴世勋的肩膀上,忽然发现,小孩的肩膀怎么突然这么宽了,宽的足以让
他安心的倚靠。
吴世勋只觉得脖子里一片温热,不用想定然是鹿晗的血,他恨不得再快再快点,八层楼的高度对于他来说真想一
步跨两层。却又怕颠得鹿晗不舒服,他努力的撑直了背,让人靠在上面,泪水模糊了眼前的道路,他却循着弯折
的楼梯一个劲一个劲的往下。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啊……”鹿晗像是发起高热,念起了呓语,但是又是那么清晰“一个人要过下去太难太难了…
…”
“世勋啊,不要让鹿哥一个人把……”鹿晗捂着眼睛,搭着他的身上说着这样不像他的软弱的话,却是第一次在人
前这样。
“不会让鹿哥一个人的。”吴世勋背着鹿晗走着,这条路好像走不到头,就像他们交错的人生,他却坚定的说着: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剩下的这漫漫人生路,由我陪你走完。

金钟仁回过头一眼就找到了度庆洙的身影,他追着他一路从和平厅到了九楼的露台,退无可退了,度庆洙对着他
拔出了枪。
“你对我拿枪?!”金钟仁不可置信的问道。
“钟仁,有些事情我不能给你解释……”他拿枪指了指金钟仁示意他退后,“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这样的……”
金钟仁看都不看他,就把枪丢了。
无所谓的态度让度庆洙都感到害怕,他看着金钟仁说:“钟仁,有时候,爱和责任不能等同——”
“这就是你害死吴凡哥还有金钟大的理由?!”金钟仁用怒吼打断了他。
“我给钟大消息是要他去阻止吴凡哥,我只是没想到没拦得住然后钟大给吴凡哥挡了枪,最后吴凡哥他选择了钟大
一起赴死!”
“说完了?”金钟仁抱着手臂听着他讲完。
“说完了。”度庆洙盯着他看着,然后咬了下唇回答道。
金钟仁把枪从九楼丢了下去,他示意度庆洙也那么做。度庆洙摇摇头,他不知道现在濒临着暴走状态的金钟仁会
是怎样,双手握紧了枪,退到不能再退,他拉开了栓。
金钟仁看着他,认真的说:“庆洙,你知道么,我是那么爱你,我愿意把自己的命都给你,但是,你的命必须是
我来拿。”
“不行,不行的钟仁!”度庆洙摇着头,“我不能死在这!”
他放了空枪,也阻挡不了金钟仁向他一步一步逼近的脚步,他的脚步像是踏在他的四肢关节,让他深深不能动弹。
“度庆洙,你对我开枪?!”
“不,不是这样的!”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
“什么?”
“是不是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加入的?!你说啊!!!!”
“二十八年冬,我在丁默邨的介绍下,加入了七十六部……”双手紧紧的握着枪,度庆洙闭上眼睛说着,他全身都
在颤抖,唯独只有握着枪的手,牢牢的锁在金钟仁的头部。
“钟仁你别上来!不要逼我……”
“好,很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一次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会是那样的情景了。”金钟仁笑了,笑得眉目分明,
笑得眼中带泪,他不管不顾度庆洙枪口对着他的勃朗宁,手指了过去,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肩膀,话都是从牙齿里
敲出来的:“你,在,害怕!”
“你他么一直就是设计好的!你怕我发觉!你怕和我站在对立面!你怕,你怕赌不赢我们的感情—————
—!!!”
“都暻秀还是度庆洙?哈哈,你就是个骗子!”
“我怎么那么笨呢,那么觉得你要保护,我都想过,要护你周全一辈子,哪怕我的命不要都行,我是那么那么的喜
欢你,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这么的,这么的爱着我……”他越说越低,度庆洙从来没见过他的泪,此刻却滚
落下来。
“我,也是……”度庆洙低低的说,他望着最深爱的人的脸,却连我爱你三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没资格。

“庆洙,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金钟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肋骨都是痛的,像是给自己勇气
一般,他低低的重复着这句话“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度庆洙看着他,像看个陌生人一样,如果能回到当初是该多好,黑暗里他似乎都能看到那个少年鲜活的光亮,在
宿舍的第一次见面然后说着,我是金钟仁。他有着好看的五官和泛着小麦光泽的皮肤,比自己高,看着自己的时
候要稍微的低点头。
如果能回到最初,哪怕,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两人都行,穿着笔挺的黑色粗尼龙的军装,挺括的翻领和掐身的腰线,
还有擦得铮亮的军帽,以及熠熠生辉的徽章。能够靠在一起,照一张面目模糊的合影。
在人群中的两个人。
彼此都只能看到对方的两个人。
不用言语仅仅皮肤的触碰就能感受对方的两个人。
那个度庆洙和金钟仁。
那个活在自己记忆中的金钟仁是不是真的死了呢?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金钟仁突然笑了,在黑夜里,笑得如背后的灯光一样璀璨。
他动了,抢在度庆洙开枪之前,硬是先近身了,趁着人分神的情况下,调转刀头从自己胁下刺入直接刺到度庆洙
的小腹处刺了下去。
他将人压在露台的边沿上,下面便是灯火阑珊的外滩,抬起手臂想要再给他一手致命袭击的时候,他却突然看见
了度庆洙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太多的情愫,他看着,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年岁,那里面有不甘,有绝
望,有恐惧,却也有怜惜,有伤感,有爱。
只要轻轻一横拉,他就可以死在这个天台上,曾经他也说过,如果有一天,能死在自己手上,那也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
金钟仁忽然觉得自己握不住匕首了,他看着度庆洙闭上眼睛,这一次,连眼泪都没有,却让他心肝脾胃都像火烧
了起来一样。他摸到了匕首上的血,是那样的滚烫,可是风一吹就冷了。度庆洙虚弱的躺在他身下,闭着嘴喃喃
的念着什么,金钟仁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听,风却刮进他的耳朵。
“我爱你,钟仁,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钟仁……”
“对不起……”
“铛!”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蓦然的发现,身上的重量没了,他一个人躺在冷风飒飒的露台之上,他敞开嘴笑了
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度庆洙两只手就那么躺在那,身上有两个地方都疼得厉害,他不知道要捂住伤口,还是该捂住心。
他不敢看那个消失的背影,只觉得跌跌撞撞,像来时一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没有眼泪,他活着,金钟仁放了他一命,他活着。

半年后
有人敲了敲金钟仁的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人让人进来,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楞了一下,卞白贤站在门口,并没有急
着进去,他在等金钟仁开口。
“白贤?”
“金科长贵人多忘事啊,才多久不见,就不记得我了。”
“没有,可是你不是?”金钟仁迟疑的问道
“不是死了么?”他进来带上门,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然后才开口到:“有些人给别人做了假死证明,就不许
我真的假死一回啊?”
金钟仁黯然不说话,那是他心里的一块疤。
“我等下要陪世勋去看鹿医生,是有什么事情么?”
“鹿医生??!”卞白贤激动了起来,问道:“哪个?是鹿晗么?!是鹿晗么?!”
金钟仁的点了点头,对面的人似乎是激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绞着发白的手。
金钟仁看他这样,问了句:“是故人把?要不等下一起去看看?”
卞白贤近乎失语的颤动着脑袋,金钟仁当然知道那是在极欣喜的点头。

卞白贤突然像是想起来此番要来的目的,递给他了一个文件袋,然后说:“这是之前庆洙交给我的东西,我没仔
细看,但是你可以仔细看看。”
见金钟仁狐疑的翻开文件袋,他又补充了一句:“这里面好像还有他写给你的一封信。”
金钟仁取了一叠资料出来,然后第一张便是一张入党申请书。
上面贴着少年清秀的照片,下方用工整的笔记写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署名度庆洙。
时间民国二十五年夏。
再往后面翻,是日本电报和七十六号的电报备案,他一概的都细心的翻好再誊到细小的纸条上,用鸽子送了出去。
这些则是他用复写纸誊写的每月的零星消息的汇总。三年来密密麻麻写了大概五十页,可想而知送出去的情报有
多少。
那些字像是长了翅膀,即便是扫一眼,都能让金钟仁记起来那人是怎样趴在桌上写字,附在桌子上,用手肘枕着
头,在纸上密密麻麻的翻译着电报,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着信件,再去鸽笼找出那只灰背鸽子,系在腿上,用谁
都不会想到的老方法,传递一个又一个的情报。
甜蜜又心酸的回忆夹杂着磕着人疼痛的记忆袭来。
刮擦着一路。

他给金钟仁的信被他有条理的放在了最后,金钟仁捂着嘴巴拿出来,从第一个开始读起。
致钟仁: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抱歉,一直以来都欺骗了你,实在是让我觉得十分抱歉。
可是有太多事情不是抱歉就能说清楚的,国家处于危难之际,需有人挺身而出,救我四万万同胞于水火之中,即
便我命如蝼蚁,但蚍蜉撼树不是不能做到。只是很多事情需要人去做罢了。纵然我力量微小,谁说不能牵一发而
动全身?
渺小的人之所以会变得伟大,是因为那是超过他们能力的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有太多的这样的人和事情,人确实
是自私,但是有些东西会让人放弃自私,放弃偏执,这就是善良的人性。
为了事业,有时候可能不得不伤害身边至亲之人,我身边至亲之人也只有你一个了,希望你能理解,勿见怪。
这并非我本意,只是有些事情不的不去做而已。
我从来不是一个上得了战场的人,而情报,也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耳听摩斯密码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有时候
白天上班耳中都是滴滴声音,那时候我就会想想你。
你可知道,我想你的时候,是心酸的甜蜜。
两年不见你,我想你应该长高了,也应该长大了,
我曾经幻想过我两很多次见面,梦见次数最多的是在我们下课常去的那家书店,从书架上拿下书的那一刹那看到
你的笑容。
我也幻想过你进军统,心想日后会不会针锋相对,真希望没有那一天,如果有那一天,我也是不怕的,因为我知
道你的心。恃宠而骄是不是就说的我这种?
选择不同道路,却旨在同一理想,你我二人也当真知己。
我希望我能坚持下去,直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天,我也希望能在我获得光明的时候,与你一起。
我坚信,这一天能够到来。
度庆洙
民国二十八年夏

金钟仁拿着信纸,望着窗外,叶子都有些黄了,忽然一阵沙沙的声响,梧桐落了满地。
“起风了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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