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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 “无为 ”思想的寓言展现
刘维才
“无为 ”思想以寓言的形式展现‚庄子 “无为 ”
并不是指人 “无所作为 ”‚“无能为力 ”‚“对人的社
会实践的取消 ”。其根本哲学意蕴是指人的 “作
为 ” （有为 ）不违背自然规律 （“道 ” ）。 《天下 》
里所描述的庄周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
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说明庄子思想是
入世的‚而不是出世的。犹如寓言 “庖丁解牛 ”‚
庄子借庖丁解牛的技艺修养‚申说养生之道‚庖丁
“依乎天理 ”‚“因其固然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
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的经验之谈‚自然是因循天
道‚与天合一‚故能有物我两忘为一的生命体验。
过去曾有人认为‚庄子 “无为 ”、“无用 ”的学说‚只
是一种消极避世的理论‚没有什么积极意义。其
实‚这是对庄子思想的一种误解‚没有真正理解和
把握庄子 “无为 ”、“无用 ”这一学说的真谛。 “无
为 ”主要是针对无道之世而提出的韬光养晦的应
世技术‚侧重对君主讥嘲‚剽剥礼义‚突出一个显
著特色是立足于自然主义‚矛头直接指向当时的
社会制度和社会意识的主要体现者———君主制和
儒家‚而这一思想内容中有两个最尖锐的论断：无
君之国最乐 （ 《 至乐 》）以及 “圣知之法为大盗守 ”
（《胠箧 》）‚《 庄子 》都是用寓言的形式鲜明地表
现出来。庄子目击当时文化界的求知活动‚都沉
溺在主观成见的争论中‚“骈于辩者‚累互结绳窜
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 （ 《 骈相 》
篇 ）庄子指出
百家过于好辩‚巧饰文辞‚说了一大堆空话‚“喜
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 ”‚（ 《
宥 》）也是指责陷入是非争执圈子里的实况。百
家争鸣的弊端‚被庄子抓住了要处‚当时参与学术
活动的人‚莫不囿于学派的成见‚造成封闭性的心
灵。由于各人常从自我中心出发‚自是而非他‚引
起许多无意义的争执‚结果弄得劳形累心‚因此庄
子彻底打破这种方式‚用寓言的故事来记述事象‚
传达思想。这就是庄子所说的 “天下大乱‚贤圣
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从而
导致大道 “暗而不明‚郁而不发 ”的实际情况。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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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也就不能用通常的话语表述自己的思想‚庄子
曰：“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他清楚地认识
到‚以寓言的方式表达思想比抽象说教具有更强
篇 的感染力和更好的表达效果‚更宜于人的理解、接
受‚于是苦心经营‚大获成功。庄子深谙 “亲父不
为其子媒 ”、“言出于己‚俗多不受 ”的社会心理‚
为了提高表达效果‚实现著述目的‚理应采取 “借
外论之 ”的方法。
其次庄子认为是非的标准是相对的‚由于天
下沉迷混浊‚不能用庄正的言辞来表达其异端思
想：人们在统治阶级的长期桎梏和儒墨学说的愚
弄、毒害下‚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对异端的 “庄
语 ”恐怕也听不进去；或者庄子还深感儒墨的直
接说教枯燥乏味‚面目可僧‚不愿蹈其旧辙‚于是
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直觉采用寓言寄意的方式‚
将精妙深微的 “无为 ”思想寓于 “谬悠 ”‚“荒唐 ”
“无端崖 ”的言辞之中‚读者在欣赏其虚妄故事的
过程中‚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受到思想的感染和
启迪‚以警悟唤醒世人。所谓 “瞽者无以与乎文
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
盲哉‚失知亦有之 ”‚（ 《
逍遥游 》）庄子从侧面论述
自己的 “无为 ”‚来讲述 “道 ”的神奇与惑众的可
笑。他不像其他那些热衷于仁义之端、形名之辩
的诸子们‚习惯于庄语正言来参加辩论‚逼你接受
他的理论‚你不接受‚就当他没说过———他本来也
不是说给你这种人听的；而你接受了的话‚他也不
在 是从正面概念灌输给你‚也没有落入语障言荃。
综上所言‚庄子寓言就是文章本身‚通篇都是
用寓言来行文‚去掉寓言就没有文章。这是庄子
用寓言揭示思想哲学最高明的地方。 《 庄帝王 》
的主题是论述帝王如何治理天下‚其基本观点是：
只要能够做到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责任‚
无为知主 ”‚天下就自然获得大治。为了说明这
个道理‚庄子一连虚构了六个寓言故事：（1）蒲衣
子用 “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 ”的上古帝王泰氏
达到物我合一而不入是非之境‚来教诲齧缺王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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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问而四不知 ”的处世妙道。 （2）狂接舆用高飞
深藏而避害的鸟鼠‚告诫肩吾为人要顺世自然；
（3）无名人以 “出六极之处而游乎无何有之乡 ”的
行径‚启迪天根认识 “顺应自然 ”而天下大治之
理；（4）老子以 “游于无有 ”的虚无之道‚开导阳子
居认清 “明王之治 ”的实质；（5）神巫季咸抱持 “有
为 ”之方而败于壶子‚最终落得一个逃之夭夭的
下场；（6）南海北海西帝以 “有为 ”之心而凿死友
人中央之帝‚虽有良好初衷却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这六则寓言故事‚前四则先从正面论证了只有
“无为 ”方可治理天下的思想‚后两则又从反面论
证了 “有为 ”政治的危害‚从而有力地反证了 “无
为而治 ”的正确性和必要性。这六个故事基本上
构成了这篇文章的全部‚如果去掉这些寓言‚文章
将不复存在。
另一方面‚庄子的 “无为 ”富含辩证精神‚潜
藏着 “虚 ”与 “实 ”的统一‚“静 ”与 “动 ”的统一‚主
观之 “心 ”与客观之 “物 ”的统一。庄子在 《 天道 》
篇中曰：“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
则动‚动 则 得 矣 ”。庄 子 所 谓 “虚 ” 是 “无 ” 是
“空 ”‚但此 “空 ”是 “中虚 ”之 “空 ”‚而非 “外旷 ”之
“空 ”。 《
达生 》 篇中借 “佝偻者承蜩 ”这一寓言形
象化地说明了这一点。其中的捕蝉老人 “用志不
分‚乃凝于神 ”‚精神高度集中于 “承蜩 ”之事‚做
到 “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 ”‚“不
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 ”‚从而获得 “吾处身
也‚若劂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 ”之极 “静 ”‚
但却有 “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 ”之极 “动 ”的神奇
功效。在这寓言中‚“动 ”与 “静 ”‚“虚 ”与 “实 ”达
到完美的统一‚“无为 ”与 “无不为 ”获得了高度的
一致。因此‚在庄子完美的寓言艺术中‚甚至有热
烈地歌颂死亡‚因而主张齐万物‚泯是非‚一生死‚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 ” （ 《 大宗师 》）委弃一
切情欲乘道浮游‚与时俱化‚高扬起精神自由的旗
帜‚放浪形骸‚甘为不材之木‚一切顺其自然。他
似乎有意与世俗唱反调‚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这与他 ”无为 ”的辩证思想不无关系。毛嫱、西施
等绝世美人‚他却认为是 “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
飞‚糜鹿见之决骤 ”的怪兽‚而像支离疏等丑得不
堪入目的怪物‚却被他说得美妙绝伦。他还说什
么 “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
子而彭祖为夭 ” （ 《 齐物证 》）等等。所有这些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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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想的完美表现‚发前人所未发‚道他人所不敢
道‚无不出人意表‚惊世骇俗。在庄子思想中‚以
“无为 ”达到 “无不为 ”‚才能观照天地之大美‚合
乎自然的法则‚才能发现美的规律。在 “庄周梦
蝶 ”这则寓言中‚庄周为庄周‚蝴蝶为蝴蝶‚二者
本不相同‚“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但是‚在庄
周之梦中‚则庄周化为蝴蝶‚蝴蝶化为庄周。这就
是说‚作为 “人 ”的庄周与作为 “物 ”的蝴蝶之间产
生了观念上的互化和心理上的沟通。在物化状态
中‚主客体的界限已然消失‚两者合而为一‚达到
了不分彼此的交融状态‚也就像陈鼓应先生所说
“物我界限消解‚万物融化为一 ”之状态。庄子在
《秋水 》篇中通过 “庄惠濠梁之辩 ”的寓言中以忘
我的态度观点‚看到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来
游去‚便情不自禁地与鱼同化‚想像自己也像一条
小鱼一样率性而游于濠梁之水中。这显然是不囿
于自己的 “成心 ”‚用寓言来传达 “无为 ”之 “道 ”‚
便于人们对其思想体悟的理想形式‚实现其著述
目的‚展现其标新立异之学诗意‚达到 “与道为
一 ”的境界。正如刘熙载所说：“庄子寓真于诞‚
寓实于玄于此见寓言之妙。” （ 《 艺概 》卷 — 《 文
概 》）
还应该特别指出的是‚庄子用寓言形式来展
现哲学思想‚和古代神话中潜存着或表现出某种
理性的哲学观念有所不同。黑格尔说过：神话是
想象的产物‚神话的主要内容是想象化的理性的
作品‚这种理性以本质为对象‚但除了凭借感性的
表象方式外‚尚没有别的机能去把握它。所以‚一
般说来‚以神话表现理性观念或哲学思想还是思
想没有达到充分发展时的一种不自觉的、不自由
的行为。 《 庄子 》中说 “寓言十九‚借外论文。亲
父不为 其 子 媒‚亲 父 誉 之‚不 若 非 其 父 者 也。”
（《寓言 》）即庄子认为‚一种观点如果没有其本身
之外的一些客观事例证明‚是很难被人相信、接受
的。可见‚庄子援用、杜撰寓言‚不是因为唯有借
寓言的形式才能展示某种思想。他真正的目的在
于有力地论证某个思想‚这是完全自觉的过程。
所以在 《庄子 》中‚一个清晰的理性观念‚一个哲
学思想并不是随着一个寓言而产生‚而是在一个
寓言之外、之前就存在了的‚它只是在寓言中又获
得了一次形象的显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