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fessional Documents
Culture Documents
影像媒介统御下的异托邦及其... 息全宇宙》中的"多元宇宙" 王春龙
影像媒介统御下的异托邦及其... 息全宇宙》中的"多元宇宙" 王春龙
影像媒介统御下的异托邦及其自反
——解读《瞬息全宇宙》中的“多元宇宙”
◎王春龙
摘要:福柯的异托邦理论以乌托邦为参照,强调关系性与异质性,围绕差异性与
不平等性两大向度展现出六重面相。影像媒介剧烈混淆着这两大向度,使异托邦呈现
出削减前者、增幅后者的畸形走向,固化主体生命想象。《瞬息全宇宙》 中的“多元宇
宙”兼具乌托邦与异托邦双重角色且以后者更为本质。作为华裔中年女性,伊芙琳的
生命想象也体现出影像媒介统御下异托邦的畸形走向。影片以坎普风格的影像奇观对
这种畸形走向进行戏剧性反讽,展现出一种可贵的媒介自反。
关键词:《瞬息全宇宙》;多元宇宙;异托邦;媒介自反;坎普
DOI:10.19395/j.cnki.1674-246x.2023.01.004
视听 2023.1 | 71
影视剧研究 shiting
重面相,包括多文化格局并存、随历史文化变化而变 过程中也强调关系性的重要与普遍性。每重宇宙的伊
化、多重空间并置、多重时间并置、权力差异之上的 芙琳都同他者有着重重情感联结,这正昭示出这些宇
排他性与可进入性以及幻觉性与补偿性。从中可以撷 宙的真实性,而各宇宙之间亦不乏联结。正是从这个
取出两层核心指向:一是对空间观念的重构,二是对 意义上,整个多元宇宙设定才具有异托邦本质。当
空间与权力关系的揭示。二者混杂在福柯的论述中, 然,去中心化的眼光并不意味着抹掉当下宇宙在故事
但并非处在同一层次。 中的本位地位。多元宇宙的种种生命体验最终建构的
福柯对空间观念的重构,在于用场所这一关系性 是当下宇宙伊芙琳的自我,它们从本质上并非“虚
范畴界定空间。我们正是“生活在一组关系中,这些 像”,但或许正处“虚位” 。
关系描绘了不同的场所,而它们不能彼此化约,更绝 (三) 关系与互文:多元宇宙的异托邦本质
对不能相互叠合” ② 。此处强调的是场所间的异质性 如果说关系性是异托邦建构的基础,那么也正是
与差异性,进而构成空间本身的异质性与差异性,也 影片中各宇宙内部面貌各异的关系 (人际情感联结)
为异托邦能够容纳不同文化格局、并置不同空间与时 构成了不同伊芙琳独有的生命经验,使每个宇宙都成
间、随历史时期发生变化以及幻觉性与补偿性等面相 为不乏真实性的异托邦。同时,关系还发生在各宇宙
提供可能。而在揭示空间与权力的关系时,福柯关注 之间——每个宇宙中的情感联结都在具体步伐与整体
到不同异质性间存在力量的强弱,多文化格局并存下 走向上发生互文,在一同建构伊芙琳自我,助推其关
的危机/偏离异托邦以及异托邦的排他性与特定条件 注自身宇宙真实情感联结的同时,也令整个多元宇宙
下的准入性,都源于强势方与弱势方间的不平等性。 设定具备异托邦本质。
因此,
“异托邦”包含差异性与不平等性,或曰权力 1. 各宇宙内部的关系性
差异性的两重向度。显然,后者建立在前者之上,作为 影片中的多元宇宙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
前者的突出表现(对空间权力关系的揭示也是福柯空 伊芙琳获取不同技能、经历不同人生的武星、戏曲演
间理论最耀眼的贡献),但不平等性/权力差异性并非 员、热狗手指、厨师、广告牌宇宙,第二部分是供伊
异托邦全貌——忽视其二重性而仅用权力差异涵括异 芙 琳 同 女 儿 乔 伊 (Joy) 的 宇 宙 本 体 乔 布 · 土 巴 卡
托邦,正是被二元思维一叶障目,而未发觉差异性所具 (Jobu Tupaki) 产生关系的武打、监狱、儿童画、布
有的多元色彩,这也是当前不少研究常常落入的窠臼。 娃娃、法庭、贝果教、石头宇宙,第三部分则是影片
(二) 虚像与虚位:多元宇宙的乌托邦表象 第 99 分钟处数十个不同宇宙的伊芙琳的飞速闪现。第
影片中,多元宇宙正是伊芙琳不满当下生活而假 三部分更多作为能指游戏,携有一种媒介自反;第二
想出的众多人生可能。如果将当下洗衣店宇宙认定为 部分主要集中于母女关系及由乔伊提出、强烈冲击伊
中心宇宙,而将其他宇宙视作供她获取能力的工具/ 芙琳的虚无命题;而最重要、篇幅也颇突出的第一部
从属性宇宙,那么这些宇宙呈现的种种成功人生,无 分,则呈现了这些宇宙内部独特而真实的关系性。
疑作为镜面彼端的乌托邦 (虚像),映衬着镜面此端 武星宇宙的核心关系是伊芙琳同韦蒙的关系:二
真实生活的平庸失败。正因深知这些人生的不可实现 人分手后分别成为武星与企业家,在宴会偶遇时叙旧
性,伊芙琳才在对多元宇宙的留恋和对当下宇宙的回 并想象私奔后的人生。戏曲演员宇宙的核心关系是伊
归之间徘徊。阿尔法韦蒙的告诫也可视作这一潜意识 芙琳同公公 (Gong Gong,伊芙琳父亲) 的关系:缺
矛盾的外化——“你去其他的宇宙只是为了获取特殊 乏对女儿的情感关怀、压抑其人生选择的父亲,在该
能力。如果你被她们的生活诱惑,就会引发混乱。” 宇宙悉心呵护失明女儿并将其培养为戏曲名角。热狗
然而,如果仅将多元宇宙当作寄予幻想的乌托邦, 手指宇宙的核心关系是她同国税局稽查员迪尔德丽
便过于简单化了。当下宇宙与多元宇宙之间并非中 (Deirdre) 的关系,互相敌视的二人在该宇宙中亲密
心/从属关系,而是平行与互文关系。如果将前者视为 无间……可以看到,多元宇宙内部的种种关系,一方
后者一员,以去中心化眼光平行看待不同宇宙,就会发 面同当下宇宙伊芙琳经历的种种情感挫折相关联,这
现每重宇宙均具独特的真实性——这并非来自对当下 种关联并非来自简单模仿;另一方面也各具独特而完
宇宙的简单模仿, 而在于主体生命经验的真实。 整的内在逻辑、结构与发展走向,尽管并不呈现为完
“一个人不能基于他自身而是自我。只有在与某 整链条,但绝非空中楼阁与浮光掠影的片段。这种种
些对话者的关系中,我才是自我。” 主体生命经验正
③
关系颇具真实与独特性,被穿梭宇宙的伊芙琳无比真
是在同他者的关系中建构的,福柯在重塑空间观念的 切地体验。
视听 2023.1 | 73
影视剧研究 shiting
重重壁垒。这种排斥也被伊芙琳无意识接纳——这正 间、扩大人的世界与自我想象的同时,又固化与匮乏
指向异托邦的排他性与特定条件下的准入性。 着这一想象。这一势头以对异质性的呈现为掩护——
(二) 平行与幻觉/补偿: “虚位”的多元宇宙 当前媒介对差异的展现甚至歌颂,恰是以一种对不平
如果说多元宇宙在乌托邦 (虚像) 表象之下更具 等社会角色的强化与合理化涂抹着真实存在的差异
异托邦本质,又因其核心旨归在当下宇宙处于一方不 性。这种混淆正是对异托邦两大向度的概念偷换,使
同于虚像的“虚位”,那么异托邦第六重面相的幻觉 其呈现出削减差异性而增幅不平等性的畸形走向,这
性与补偿性恰恰体现在这“虚位”中。 也鲜明地体现在影片中。
幻觉性与补偿性是该面相的两个极端,前者在于 一方面,多元宇宙人生并不如伊芙琳认为的那
创造一个幻想空间以揭露真实空间所更具的幻觉性 样,是生命中不同选择的必然导向,也并不同其个人
(此时空的不完美性);后者在于人为建立一个既完美 特质 (如严谨、善于沟通与处理人际关系) 相关。尽
又真实的空间,作为异质方补偿当前空间的不完美。 管其中蕴含真实的人际关系/生命经验,有着较为完
显然,对此时空不完美性的揭露,亦是一种补偿性心 整的成长链条,但这些成长链条并非来自她作为独特
理,因此幻觉性同补偿性一体两面,在落脚点上相一 个体的异质性,而是其所属群体的特征——私奔到大
致 ,但 二 者 又 一 虚 一 实 ,福 柯 将 前 者 称 为 幻 像(illu⁃ 洋彼岸、同父母冲突、和同事竞争等均系美国华裔离
sion),却又将其视作异托邦的一面。这实际接近影片 散人群常常面对的情境。这种情境在文学艺术领域中
中多元宇宙的“虚位”性质,不仅仅停留在虚像/幻像 频繁刻画,形塑了华裔移民在白人世界的一大形象。
上。不少研究在考察此重面相时,要么只着眼其幻觉 另一方面,伊芙琳种种人生想象均落脚于身份而
性而忽视其作为异托邦的真实性,要么不加分辨地直 非生活。无论是武星、戏角还是杂耍厨师,都是在西
指二者共同的落脚点(补偿性),鲜能把握这种虚实并 方世界影响最大的华语电影 (如 《精武门》《花样年
有的“虚位”性质,着实遗憾。从这个角度上看,对多元 华》《功夫》) 中主人公的惯常身份。这些无一不委
宇宙的观照也有助于深化对福柯该理论的认识。 身于白人凝视的“角色扮演”,在迎合西方世界的东
伊芙琳的多重宇宙正是其不满失败生活而生发的 方主义想象的同时,也锚定着华裔群体作为非主流一
种种异质性生命想象,无疑携有幻觉性与补偿性。同 方在西方社会角色分配中的位置,作为规范深深嵌入
时,这些彼此平行的一个个“虚位”,并置在她的真 伊芙琳的无意识中。
实生命经验和整个多元宇宙设定中,正折射异托邦的 不难看到,无论是将个体异质性稀释入群体,还是
第三重面相。 以角色混淆生命经验,都削减着伊芙琳所处异托邦的
差异性而增幅不平等性,显现出媒介对主体生命想象
三、畸形走向:媒介统御之下的异托邦 的固化与极化。这并非媒介时代的专利,却在媒介时
当代西方人文地理学家戴维·哈维 (David Har⁃ 代发挥了最大潜能——在人的世界与自我想象均趋于
vey) 提出“时空压缩”(Timespace Compression) 概 空间化的时代,影像因其奇观与普遍性,更为便利、深
念。“大众电视所有权与卫星通信的结合使得有可能 入而隐晦地在种种意识形态指引下为我们身处的异托
体验几乎同时从不同空间涌来的各种形象,把世界的 邦玷染上畸形面貌。可贵(也略显悲壮)的是,影片以
各种空间打碎成电视屏幕上的一系列形象。”⑤这实际 坎普姿态呈现视听奇观, 对这一畸形流露出媒介自反。
上就是麦克卢汉提出的电子技术与新媒介导致的人的
意识的延伸,“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 ⑥ 四、坎普奇观:异托邦畸形的媒介自反
新媒介对现实空间的跨时跨域式呈现 (影像无疑带有 苏珊·桑塔格在 《关于“坎普”的札记》 中提出
空间性),也使主体生命想象愈发空间化——福柯等 坎普 (Camp) 这样一种诉诸技巧与风格化的活跃感
学者在 20 世纪 70 年代推动的“空间转向”,或许正是 受力。它拒绝被思想限制,思想往往受到某种伦理的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僵化约束,在艺术中多表现为一种严肃,坎普正是同
如果将媒介研究同空间转向联系起来,可以看到 这种严肃相抗衡。
媒介在当下已然成为一个新的空间。沿福柯的微观权 “坎普同‘严肃’建立起了一种新的、更为复杂
力空间理论向前推进,不难发现媒介同样受到消费、 的关系。人们可以以严肃的方式对待轻浮之事,也可
种族、性别、阶层等诸种意识形态的支配,其巧妙地 以以轻浮的方式对待严肃之事……那种传统的超越一
利用大众性和去中心化先天特征,在表面上解域空 本正经的严肃性的手段——如反讽、讥讽——在当今
显得软弱无力,不适合于为文化所浸透并滋养着当代 混淆行径——绚丽的媒介文化正是这一混淆任务的坚
的感受力的媒介。坎普引入了一种新的标准:作为理 定执行者。也正是这一行径将个体身上活生生的异质
想的技巧,即戏剧性。”⑦ 性固化、极化为不平等的社会角色,在抹杀差异性的
桑塔格指出的反讽这一手段在超越严肃性上的逐 同时增幅着不平等性,使得异托邦呈现出畸形走向。
渐失能,实际上是就其形式的陈旧或者说对形式的缺 另外,导演之一关家永 (Daniel Kwan) 来自华裔
乏自觉而言的。媒介时代下,《俄狄浦斯王》 式的以 家庭,从小生活在混杂粤语、普通话与英语的语言环
内容上的戏剧性倒转为手段的戏剧性反讽,正让位于 境中。他在一次采访中说道:“在大多数亚裔家庭
以形式上的戏剧性狂欢为手段的戏剧性反讽。同时, 中,母亲承担着黏合剂的作用。她们以一种鲜为察觉
媒介时代下的艺术表现出运动性与视觉性的合流。这 的方式,将整个家庭凝聚在一起。从给老公做饭、抚
带来了艺术形式对内容的进一步侵入,使内容与形式 养孩子长大,再到收拾家务……她们几乎要操持所有
这两大范畴更具交叉性。影片正是通过对媒介奇观的 事情,但她们始终又是那么坚强。”⑧这或许不足以表
坎普呈现,以交叉形态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出发,完 明他发现了华裔中年女性在西方世界的偏离异托邦地
成对异托邦畸形的媒介自反。 位,但至少反映出对这一异质群体的关怀与体悟。这
从内容上看,多元宇宙的一系列表征便带有强烈 或许也浸润着影片对异托邦畸形的媒介自反。
的坎普风格。一个鲜明的例子是热狗手指宇宙,所有
人的手指均为弹性十足的热狗,恋人的示爱正是吸吮 五、结语
对方的手指,使其中的芝士与番茄酱四下溢出。影片 《瞬息全宇宙》 中的“多元宇宙”是媒介统御下
还煞有介事地展示了其历史发源,即正常手指的猿人 主体固化与极化的生命想象,其中暗含对差异性与不
被热狗手指猿人消灭。影片荒诞又颇具冲击性的想 平等性的有意混淆,折射出媒介文化绚丽表面下的暗
象,正体现着坎普的实质——对非自然与夸张之物的 流。影片以重形式、轻内容的坎普奇观来以影像反讽
热爱。坎普在形式上则表现为影片对多元宇宙的编排 影像,通过媒介自反重塑个体活生生的异质性。这正
与呈现方式,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影片第 99 分钟处数 是福柯异托邦理论的逻辑起点。
十个宇宙的伊芙琳的飞速闪现,其速度远远超越肉眼
辨识能力,但其中不乏迥异的画幅、影调、姿态等,
能够为肉眼捕捉。这可以视为一种直接挑战接受者的
能指游戏,与某些直接释放冒犯性与视觉冲击的侧重 注释:
内容性的部分一同呈现着坎普风格。媒介自反正是凭 ① M.Foucault.Texts/Contexts of Other Spaces[J].
借这种狂欢化和戏剧性的面貌得以表露,而非直接将 Diacritics,1986,16(01):22-27.
矛头朝向某个僵死的讽刺对象。 ②④ [法]米歇尔·福柯 . 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
上文提到,异托邦在媒介的统御下呈现出混淆差 文[A]. 包亚明 . 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C]. 上海:上海
异性与不平等性,削减前者而增幅后者的畸形面貌。 教育出版社,2001:19-26.
影片的坎普奇观正是对畸形面貌及其背后的媒介形成 ③[加]查尔斯·泰勒 . 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
反讽,这种反讽也正通过媒介完成。 成[M]. 韩震,等译 .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52.
如果说篇幅较大的武星、厨师等宇宙源于伊芙琳 ⑤[美]戴维·哈维 . 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
生命想象,那么她在影片第 99 分钟处飞速穿梭的数十 缘起的探究[M]. 阎嘉,译 .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67.
个宇宙,则更应被视为狂欢化的能指游戏而隔绝一切 ⑥[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
具体意义,直接将堆砌成山的影像暴力地掷向观众。 何道宽,译 .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4.
在这些宇宙中,伊芙琳的身份花样百出:男性、白种 ⑦[美]苏珊·桑塔格 . 反对阐释[M]. 程巍,译 . 上海:
人、外星人、动物、植物、异形,甚至石头、建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334-335.
等。可以说,如果其中不是暗含一种非主流群体 (如 ⑧这两个导演,就是把妈整崩溃的“元凶”[EB/
华裔、第二性) 对自身地位的僭越,至少也生发出了 OL]. 极客电影,2022-05-27.https://mp.weixin.qq.com/
这样一重意味。而与其说这些彼此异质存在的平行并 s/mUq2oF93YZ4yw5JuJSr6Cw.
置引向的是对对立 (不平等性) 的无条件抹除,不如
说是在反讽这一用差异性 (异质性) 掩盖不平等性的 (作者系厦门大学电影学院硕士研究生)
视听 2023.1 | 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