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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新儒家 (學) "概念的流變及其反思 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學) "概念的流變及其反思 连凡
“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
流变及其反思
连 凡
一、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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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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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力因上,贬低宋明理学中的最高本体天理,把天理视作依附于实体的属性;①在形式因上,基于魂三品
说批判了朱子学的性即理与魂属气说;②在质料因上,依据太极元气说把太极( 朱子学中的天理) 视为
质料因中的元质;③ 在目的因上,基于灵魂不灭与天主救赎论批判了朱子学的魂灭论与天人合一
论;④进而基于灵肉二元的内部构成说,将朱子学中天所赋予的性与耶教中天主所赋予的魂会通起
来,从而将朱子学的性气二元论纳入耶教灵魂肉体说的框架中。⑤ 从影响上来看,耶稣会士对程朱理
学( 新儒学) 一方面批判一方面又加以会通的做法无疑迎合了明清之际的学术思潮。⑥
在概念范围上,利玛窦等耶稣会士心目中的新儒学是指程朱理学一系,不包括陆王心学。 对此,
研究者通常举出利玛窦在其主要著作《 天主实义》 中没有提到陆王心学,认为这是因为利玛窦对陆王
心学了解较少。⑦ 事实上,利玛窦到中国传教的时代正是阳明心学风行天下的明代末期。 当时属于
阳明学派的文人士大夫很多,自封西儒的利玛窦与阳明后学学者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往。 如利玛窦
曾经三次与阳明后学泰州学派的殿军李贽会面交谈,⑧并在其著作《 交友论》 中吸收了阳明学友谊观
的思想资源,⑨反过来利氏所传的天主教也对李贽的思想产生了一定影响。I 0 与利玛窦交流最深入
并且位列明末中国天主教三大柱石之首的徐光启也是泰州学派学者焦竑的门人。I
1 但总的来看,利
玛窦在其著作中基本不提阳明学,这必然有其现实及思想上的原因。 首先,从现实上来看,虽然阳明
学在社会上影响很大,但当时官方统治思想仍然是程朱理学,对于走上层传教路线争取文人士大夫皈
依天主教的利玛窦等人来说,在中国传教过程中与程朱理学的交涉当然是最重要和迫切的。I 2 其次
从文献经典来看,虽然理学与心学都以成圣成贤、天人合一作为最终学问目标,但在修养工夫论上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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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连凡:《朱陆修养工夫论的思想渊源及其异同———以“尊德性”与“道问学”为宗旨》,《道德与文明》2017 年第 6 期。
② 梅谦立指出,柏应理等人之所以以张居正的《四书直解》为底本,是因为他们认为《 四书直解》 更符合先秦儒家思想,
更具有宗教信仰色彩。 耶稣会士在《四书直解》中发现古代思想非常重视天与鬼神并倡导敬天及天人感应,认为这
可以证明中国古代的一神教色彩并未完全消失,虽然当时大部分士大夫偏向无神论和唯物主义,但仍有像张居正这
样的士大夫保持并试图恢复古代信仰,而这种古代信仰和基督教有相通之处。 见梅谦立:《〈 孔夫子〉:最初西文翻
译的儒家经典》,《中山大学学报》2008 年第 2 期;梅谦立:《 耶稣会士与儒家经典———翻译者,抑或叛逆者?》,《 现代
哲学》2014 年第 6 期;梅谦立:《从邂逅到相识———孔子与亚里士多德相遇在明清》,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 年,
第 303—342 页。 孟德卫指出,《四书直解》是张居正为教导幼年时的万历皇帝所作,所以,在语言上更加口语化和通
俗化,并且减弱了朱熹注释中难以理解的无神论和形而上学色彩。 这也是柏应理等人以之作为注释《 四书》 之底本
的重要原因。 见孟德卫:《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第 305—308 页。
③ 如全祖望在《 宋元学案·晦翁学案序录》 中指出:“ 杨文靖公四传而得朱子,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矣! 江西之
学,浙东永嘉之学,非不岸然,而终不能讳其偏。 然善读朱子之书者,正当遍求诸家,以收去短集长之益。 若墨守
而屏弃一切焉,则非朱子之学。” 见黄宗羲、全祖望:《 宋元学案》 第 2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 1495 页。
④ 岛田虔次:《 朱子学与阳明学》 ,蒋国保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年,第 96 页。
⑤ 正如范立舟所指出的,南宋后绝大多数学者所理解的理学概念都包括陆王心学,只有邓元锡等极少数学者将理学
限定为程朱理学。 见范立舟:《 理学名称与概念解析》 ,《 华夏文化》 2000 年第 1 期。 如明末清初孙奇逢在其编纂
的《 理学宗传》 中就使用理学来涵盖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将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朱熹、陆九渊、薛瑄、
王守仁、罗洪先、顾宪成这 11 人视为理学发展中的宗统和主流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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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The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 for China, The Society for the Diffusion of Christian and General Knowledge among the
Chinese, 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 December 18, 1896, p. 1068.
② W. E. Soothill, The Use of the Christian Scholar in Literature,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1868 -
1912) , May 1, 1910, p. 343.
③ The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 for China, Impressions of China's Religion: Lecture at Royal Asiatic Society, The North⁃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 November 6, 1915, p. 393.
④ K. C. Chao, The Ideals of New China, The Chinese Recorder(1912-1938) , January 1, 1919, p.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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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Yu⁃lan Fung, Why China Has No Scienc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 Vol. 32, No. 3, April 1922, pp. 257,258. 译文见冯友兰、涂又光译:《为什么中国没有科
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果的一种解释》,载《三松堂全集》第 11 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49 页。
此段引文中的“ 新儒家” 一词是《 三松堂全集》 第 11 卷中的中文翻译( 1983 年涂又光译) ,是对英文原文中 Neo⁃
Confucianism 一词的解释。
② 最近有人认为清末民初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现代新儒家的先驱辜鸿铭在 1924 年旅居日本期间发表的讲演《 中国
文明的历史发展》 ( 英文讲演) 中使用了最早的新儒学用例。 见薛鹏志、高令印:《 辜鸿铭最早提出“ 新儒学” “ 儒
学三期” “ 情欲” 等( 上) ———附论“ 理学” 是“ 道学” 和“ 心学” 的合称》 ,《 朱子文化》2019 年第 4 期。 但其依据的是
1996 年出版的中译本,中译本依据的又是 1941 年出版的日本萨摩雄次编《 辜鸿铭论集》 ( 译自辜鸿铭的英文讲演
原稿) ,因此,这个例子其实是一个 Neo⁃Confucianism 用例,而不是中文新儒学用例,而且在时间上也晚于胡适、冯
友兰的使用。 辜鸿铭:《 中国文明的历史发展》 ,见黄兴涛编:《 辜鸿铭文集》 下卷,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年,第
300—301 页。
③ 冯友兰:《 人生哲学》 ,见《 三松堂全集》 第 2 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18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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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学) 概 念。 但 冯 友 兰 在 面 向 西 方 学 术 界 的 英 文 论 著 中 一 直 按 照 西 方 的 用 语 习 惯 使 用 Neo⁃
Confucian( ism) 概念。①
其后,冯友兰写作、美国学者卜德( 冯友兰的学生) 辅助润色的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中国哲学简史》 ,1948 年在美国出版) 中使用 Neo⁃Confucianism 来指称道学( 新儒家) ,并且放在章
节标题的 醒 目 位 置。② 随 后 在 1952 年 至 1953 年, 卜 德 翻 译 出 版 冯 友 兰 的 A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中国哲学史》 ) 两卷本中将原书中的道学一词直接翻译为 Neo⁃Confucianism,也是放在标
题的醒目位置。③ 其中,《 中国哲学简史》 至今仍是海内外最畅销的中国哲学入门书,并被译为包括中
文在内的十几种语言出版。 而《 中国哲学史》 英译本是在西方出版的第一部系统、完整、详尽的中国
哲学史著作,自它问世以来一直是西方讲授和学习中国哲学必备的教材或参考书,在西方学术界影响
很大。 Neo⁃Confucian( ism) 概念也随着上述诸书的出版在西方流行起来,以至于掩盖了在此之前西方
已有的零星使用案例。 由此也导致时至今日还有学者误认为 Neo⁃Confucian( ism) 名称最早是卜德在
翻译冯友兰著作时发明使用的,而后再转成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 卜德翻译说) ;或者以为中文新儒
家( 学) 一词是冯友兰在其 20 世纪 30 年代出版的《 中国哲学史》 中开始使用的,而后再转成英文 Neo⁃
Confucian( ism) 概念。 这些都是由于未能全面考察上述冯友兰在 20 世纪 20 年代留美及回国后最初
几年间对 Neo⁃Confucian( ism) 及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的使用,及其在 20 世纪 30、40 年代用语由新儒
家( 学) 向道学的转变所造成的误解。④ 同样,刘述先关于新儒家(学)概念在当时并未流行成为学术专
有名词的疑问也可以得到解释。⑤ 因为他只注意到冯友兰在 20 世纪 30 年代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中很
少使用新儒家(学)概念而更多使用道学概念,却没有考察当时学术界的整体情况。 事实上,除了上述冯
友兰、李石岑、谢扶雅之外,在 20 世纪 30、40 年代的中国学术界不断有人使用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⑥
①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The Philosophy of Chu Hsi,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7, No. 1, April
1942, pp. 1-51;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The Rise of Neo⁃Confucianism and Its Borrowings From Buddhism and
Taoism,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7, No. 2, July 1942, pp. 89- 125;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A
General Discussion of The Period of Classical Learning,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9, No. 3 / 4, February
1947, pp. 195- 201; Fung Yu⁃lan and E. R. Hughes, The Spirit of Chinese Philosophy, London: K. Paul Trench
Trubner, 1947, p. 175.
② Yu⁃lan Fêng and Derk Bodde,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New York, London: Free Press; Macmillan;
Collier Macmillan Publishers, 1948, pp. 266-318.
③ Yu⁃lan Fung, A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Vol. 2: The Period of Classical Learning, from the Second Century B. C.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 A. D, trans. by Derk Bodd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3, p. 407.
④ 卜德:《 冯友兰与西方》 ,见季羡林、张岱年等编著:《 冯友兰先生纪念文集》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
18—22 页。
⑤ 刘述先:《 冯友兰与“ 新儒学” 》 。
⑥ 如陈寅恪在为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撰写的“ 审查报告三” ( 收入《 中国哲学史》 下册附录) 中指出:“ 中国自秦以
后,迄于今日,其思想之演变历程,至繁至久。 要之,只为一大事因缘,即新儒学之产生,及其传衍而已……然新
儒家之产生,关于道教之方面,如新安之学说,其所受影响甚深且远” ,同时使用了新儒家和新儒学概念,指出宋
明新儒家( 学) 的产生深受佛道二教的影响。 见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下,见《 三松堂全集》 第 3 卷,第 460 页。 此
外据笔者查考,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的论文还有车铭深:《 论新儒家的理和欲》 ,《 东方杂志》 1937 年第 1 期;绥
之:《 新儒家与基督教文化之关系》 ,《 文化导报》1943 年第 4—5 期;叶秋原:《 基督教与新儒家》 ,《 东方杂志》 1943
年第 2 期;胡秋原:《 新儒学之道路( 学术论著) 》 ,《 新中国》1945 年第 7 期。 著作有武内义雄、高明译:《 儒教之精
神》 ,上海:太平书局,1942 年,第 63—85 页。 具体见该书前篇第八节“ 新儒学 其一———朱子学” 与第九节“ 新儒
学 其二———阳明学” 。 还有 1935 年李石岑出版了在中西比较的视野下进行中国哲学研究的开风气之作《 中国哲
学十讲》 ,并在该书第二讲“ 儒家的伦理观” 中论述了新儒家( 以朱熹、王守仁为代表的宋明哲学家) 的伦理观。 李
石岑:《 中国哲学十讲》 ,上海:世界书局,1935 年,第 73—7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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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上的新儒学,但由于陆王心学也被收摄在程朱理学的发展脉络中,因此实际上又是以包括程朱理
学和陆王心学在内的宋明理学( 道学) 为新儒学。 如现当代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和陈荣捷持此看法。①
使用道学意义的宋明新儒学概念的学者主要关注宋明儒学的发展脉络及哲学诠释。 在这种观点下,
新儒学包括对立的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两派。 如前文所述,最早使用 Neo⁃Confucianism 概念的中国
学者胡适以及最早将其翻译为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的冯友兰都持此立场。 使用广义宋明新儒学概
念的学者主要关注哲学思想与政治文化之间的互动影响。 在这种立场下,新儒学的范围扩大到包括程
朱理学、陆王心学、事功学派等在内的整个宋学,并且注意其历史背景与各学派之间的交涉关系。 相应
地,研究视野也从观念史进入思想史,更进一步进入社会史、文化史领域。② 海外汉学界中很多学者持
此立场。 近年来随着学术交流的深入,受海外汉学的影响,如葛兆光、何俊等中国学者也持此立场。
Neo⁃Confucian( ism) 及新儒家( 学) 概念在与中国传统儒学思想及其概念结合之后产生了很多分
歧,尤其是在具体的时代及学者范围上。 如果将新儒学视作道学的话,那么上限一般推到道学的开山
祖师周敦颐,或者再上推到作为道学先驱的唐代韩愈和李翱。 关于其下限则存在较多分歧:有的学者
把下限放到刘宗周这里( 如牟宗三) ,有的学者把下限放到黄宗羲这里( 如刘述先) ,还有学者把下限
放到戴震这里( 如冯友兰) 。 以刘宗周为新儒学( 道学) 殿军的,如牟宗三指出:“ 夫宋明儒学要是先秦
儒家之嫡系、中国文化生命之纲脉。 随时表而出之,是学问,亦是生命。 自刘蕺山绝食而死后,此学随
明亡而亦亡。” ③这实际上是以刘宗周作为宋明新儒学义理、道德践履乃至民族生命的最后担当者。
从生平操守及哲学思想来看,明末刘宗周确实可称为以心学为本融合宋明道学各派、并以生命来践履
道义的最后一位宋明道学家。 相比之下,刘宗周的弟子黄宗羲虽然不脱道学习气,但受明末清初时势
的影响已经转向经世致用的实学,开出了以经史研究为主、融合众家( 包括耶稣会士传入的西方思想
及科技) 的清代浙东学派。④ 因此,黄宗羲涉猎的学问领域较之其师刘宗周要宽广得多,已经不是纯
粹意义上的道学家。 以戴震为新儒学殿军的,如冯友兰在《 中国哲学史》 ( 下) 认为清代思想界的汉宋
之争是道学( 卜德将其翻译为 Neo⁃Confucianism) 的延续,虽然汉学家们表面上反道学( 宋学) ,但其实
汉学家们的义理之学仍然不出道学的发展之外,因此将出入于汉宋之间并系统批判宋明道学的戴震
视为新儒学( 道学) 的殿军。⑤ 以黄宗羲为新儒学殿军的,如刘述先批评了上述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① 牟宗三注意区分宋明儒学中的不同义理体系,认为程朱理学二元论的横摄系统与先秦以来作为儒学正统的思孟
一系的纵贯系统不合,并非儒家义理发展的正宗,是别子为宗的“ 歧出之‘ 新’ ” ,因此主张“ 宋明儒学中有新的意
义而可称为‘ 新儒学’ 者实只在伊川、朱子之系统” ,以程朱理学为真正有别于先秦儒学的新儒学。 见牟宗三:《 心
体与性体》 ,第 21 页。 陈荣捷明确以朱熹为新儒学的集大成者,阐发了朱熹的宗教思想及其实践活动,并认为陆
王心学是对程朱理学的修正和延续,两者并非对立的关系。 见陈荣捷:《 朱熹集新儒学之大成》 ,载陈荣捷编:《 朱
学论集》 ,台北:学生书局,1982 年,第 1—35 页;陈荣捷:《 朱子之宗教实践》 ,载陈荣捷编:《 朱学论集》 ,第 181—
204 页;陈荣捷:《 从朱子晚年定论看阳明之于朱子》 ,载陈荣捷编:《 朱学论集》 ,第 353—383 页。 田浩指出,陈荣
捷将新儒学等同于程颐开启、朱熹完成的哲学综合的传统,也就是以程朱理学为新儒学,而狄百瑞则对新儒学作
了更广义的理解,其所谓新儒学相当于广义的宋学。 见田浩:《 儒学研究的新方向———对“ 新儒学” 与“ 道学” 之区
别的考察途径》 ,载张聪、姚平编:《 当代西方汉学研究集萃》 思想文化史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
2—3 页。 其实狄百瑞是将朱子学与阳明学视作一个非对立的整体来考察的,并且强调其宗教意义及观念价值,
因此,可以说与陈荣捷是同一路数。
② 何俊:《 田浩( 编) :〈 宋代思想史论〉 》 ,见刘东主编:《 中国学术》 第 18 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年,第 289—293
页。
③ 牟宗三:《 从陆象山到刘蕺山》 序,见杨祖汉编:《 牟宗三先生全集》 第 8 册,台北:联合报系文化基金会出版,2003
年,“ 序” ,第 5 页。
④ 吴光指出,黄宗羲开创的清代浙东学派并不局限于史学,其实是包括经学、史学、文学与科技等诸多领域在内的经
世致用之学,因此主张称其为清代浙东经史学派。 吴光:《 关于“ 清代浙东学派” 名称与性质的辨析———为“ 清代
浙东经史学派” 正名》 ,《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08 年第 4 期。
⑤ 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 下) ,见氏著:《 三松堂全集》 第 3 卷,第 384—41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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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结 语
① 刘述先:《 关于“ 新儒学” 的名称》 ,见景海峰编:《 理一分殊》 ,第 85—86 页;Shu⁃hsien Liu, Neo⁃Confucianism( I) :
From Cheng Yi to Zhu Xi,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pp. 365,366.
② 对此也存在异议,如李存山在钱穆观点的基础上指出,范仲淹才是宋代新儒学的开山,而宋初三先生是范仲淹门
下的贤士,并且其后兴起的蜀学、新学、濂学、关学与洛学等宋学学派都与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密切相关。 见
李存山:《 宋代的“ 新儒学” 与“ 理学” 》 ,《 中原文化研究》2019 年第 2 期。 事实上,全望望在修《 宋元学案》 时已经
注意到了范仲淹对推动宋代儒学复兴所起到的重要功绩,并为之专门设立高平学案予以表彰,但仍然将为宋初
三先生设立的安定学案( 胡瑗) 及泰山学案( 孙复、石介) 置于范仲淹的高平学案之前。 这是因为虽然范仲淹对宋
初三先生有提携之功,但从学术贡献、思想史地位、教育功绩来看,宋初三先生才是真正奠定宋学的基本精神( 以
胡瑗提倡的明体达用为核心) 及其学问方法( 疑传疑经、道德践履) 的开创者,由宋初三先生完成了从汉唐的章句
训诂之学向注重义理诠释及伦理道德实践的宋代新儒学的转向,三先生都曾在太学任教,培养了大批体用兼备
的优秀人才,尤其胡瑗是当时公认的影响最大、弟子最多的教育家,所以,必须将宋初三先生置于《 宋元学案》 的
开端。 见黄宗羲、全祖望:《 宋元学案》 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 1—2、133 页。
③ 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14—15 页。
④ 详见田浩与狄百瑞二人在 1992 至 1994 年间围绕此问题往复讨论的四篇文章:Hoyt Cleveland Tillman, A New
Direction in Confucian Scholarship: Approaches to Examin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Neo⁃Confucianism and Tao⁃hsüeh,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2, No. 3, July 1992, pp. 455 - 474;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The Uses of Neo⁃
Confucianism: A Response to Professor Tillman;Hoyt Cleveland Tillman, The Uses of Neo⁃Confucianism, Revisited: A
Reply to Professor de Bary,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4, No. 1, January 1994, pp. 135-142;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Reply to Hoyt Cleveland Tillman,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4, No. 1, January 1994, pp. 14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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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 相混淆;此外,新、旧这种相对概念几乎适用于每一位思想家( 相比于之前的旧思想是新的,相比
于之后的新思想又是旧的) ,以及新儒家( 学) 最初是由西方传教士创立的概念,具有强烈的西方宗教
色彩。①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这些问题也说明了这一概念使用上的灵活性和意义上的丰富性。 虽然
由于价值取向和研究路径的差异,狄百瑞与田浩的争论更多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主张,但却促进了对新
儒家( 学) 概念合理性的反思。 从本文的立场和观点来看,对这一问题可以从历史与现状两个方面来
加以总结。
从宋明儒学概念的历史来看,西方创造的 Neo⁃Confucian( ism) 概念在历史上经历了从程朱理学
( 狭义、17 世纪以来) 、到道学或宋明理学( 基本义、20 世纪初期以来) 、再到宋学( 广义、20 世纪后期
以来) 的意义演变。 同样,宋学、道学、理学等中国传统宋明儒学概念的意义及其关系在历史上也经
历了非常复杂的演变( 对此笔者另有专文论述) 。 田浩主张使用道学来代替新儒学概念。 其实东汉
时已经出现的道学概念比起新儒学来说存在更多歧义。 且不说历史上儒释道三教中都有道学概念,
仅就宋明儒学中的道学概念来说就存在广义( 宋学) 、基本义( 宋明道学) 和狭义( 程朱道学) 的不同
意义。 总之,Neo⁃Confucian( ism) 、新儒家( 学) 与宋学、道学、理学等概念都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和思
想内涵,并且相互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交涉关系,因此我们在使用这些概念时必须从历史脉络与思想
体系出发界定其意义、范围及关系,避免造成混乱。
从海内外学术界的现状来看,虽然目前中国学术界更多地使用传统宋学、道学、理学概念,并且中
文新儒家( 学) 概念在多数场合下被用来指称现当代新儒家( 学) ,但近年来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来
指称宋明新儒家( 学) 的论著也越来越多( 在中国知网等数据库中使用新儒学作为主题词来检索即可
知道) 。 同样,虽然西方尤其美国学术界更多使用 Neo⁃Confucian( ism) 概念,但源自中国传统的 Song
School 或 Song Studies( 宋学) 、Tao Hsüeh 或 Dao Xue( 道学) 、Li Hsüeh 或 Li Xue( 理学) 概念的使用也
越来越广泛,甚至还出现像田浩这样主张用道学取代新儒学概念的西方学者。 总的来看,西方创造的
Neo⁃Confucianism 概念在其流传过程中已经彻底中国化,标志为形成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并与中国
思想史及其概念深度融合起来,加上它在意义上确实揭示了宋明新儒学相比前代儒学既有继承( 连
续性) 又有超越( 间断性) 的历史事实,因此被人们所广泛接受,目前它与中国传统宋明儒学概念的并
行通用已经成为一种趋势。② 这也反映了海内外学术界的相互影响和融合。③
( 责任编辑:王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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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S
gradually from the initial understandable to rigidity and depressed, presenting a situation of lack of the
momentum of the article, which led to the overall downturn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prose field situation.
The ancient prose movement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lso came to an end in the depression.
A Debate of He Lin and Zhang Yinlin on the Neo⁃Confucian Taiji Thought Under 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Philosophy Zhai Kuifeng
In Zhang Yinlin ' s view, Taiji ( the great ultimate) in Zhou Dunyi ' s definition is the physical Qi
( material force) , and thus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can generate Yin and Yang. But Zhu Xi
interpreted Zhou Dunyi's Taiji with the metaphysical Li ( principle and law) , therefore the theory of “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can generate Yin and Yang” became inexplicable. Zhang Yinlin pointed out
that Zhou Dunyi and Zhu Xi held different standpoints of Taiji and criticized that the annotation of Zhu Xi
blinded and even distorted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Zhou Dunyi's An Explanation of the Diagram of the Great
Ultimate. He Lin strongly criticized Zhang Yinlin's thought. He held that there was no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scholars' philosophy. He Lin regarded Zhu Xi's “ Li” , an interpretation of Taiji, as the development
of Zhou Dunyi's thought, which also made it clearer. He Lin interpreted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by Deism in the Western philosophical doctrines of Aristotle, Stoicism and Giordano Bruno. He held that
Taiji, Li and Shen ( spirit) were an integrated and ontological being, which was also the source of the
supreme good and value. In He Lin's interpretation, Li and Shen of Taiji was the metaphysical creator, but
Yin, Yang and the five agents were the physical creation. The activity of Li and Shen was the prime mover
in the sense of “ being active without activity and tranquil without tranquility” , but it was not dynamic or
static empirically. Basic on his knowledge background of Western philosophy and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philosophy, He Lin not only creatively interpreted but also innovatively developed Zhou Dunyi's and
Zhu Xi's thought of Taiji. He surpassed many traditional Confucian scholar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Zhu Xi's
philosophy, including Mou Zongsan in his concept of “ Danli” , which interpreted Zhu Xi's definition of Li
by “ being without activity” .
The Evolution and Reflection of the Concept of “ Neo⁃Confucian( ism) ” Lian Fan
The prototype of the concept of “ Neo⁃Confucian( ism) ” in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was first seen
in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1687) compiled by the Jesuit Prospero Intorcetta and others who came to
China, in 1687. It refers to the new interpretation of classics and the atheist tendency, which violates the
Cheng Zhu Li Xue ( narrow sense) of primitive Confucianism. From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to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Neo⁃Confucian ( ism) , derived from this concept, refers to Neo⁃Confucianism that
defeated Buddha and Lao and returned to the pre⁃Qin tradition in Christianity entering China. In scholars
such as Okakura Kakuzo ( first used in 1903) , Hu Shi ( first used in 1917) and Feng Youlan ( first used in
1922) , it referred to Dao Xue ( basic meaning ) that integrated the three religions and constructed a
metaphysical system, which was translated by Feng Youlan into “ Xin Ru Jia ( Xue) ” in 1926.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it was popularized by Derk Bodde,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and other
scholars. It referred to the Song school ( in a broad sense ) characterized by the interpretation of
righteousness and moral practice. Due to the Western origin, religious background and ambiguity of this
concept, its significance needs to be defined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and ideological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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