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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年第 5 期( 第 37 卷) 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5 2022( Vol. 37)

“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
流变及其反思

连 凡

摘 要: “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原型最早见于入华耶稣会士柏应理等人 1687 年编译出版的《 中国


哲学家孔子》 ,指对经典的新诠释及其无神论倾向违背原始儒学的程朱理学( 狭义) 。 由此派生的 Neo⁃
Confucian( ism) 概念,在 19 世纪末到 20 世纪上半叶,在入华基督教中指战胜佛老并复归先秦儒家传统的新
儒教,在冈仓天心(1903 年首次使用) 、胡适(1917 年首次使用) 、冯友兰( 1922 年首次使用) 等学者这里指
融合三教并建构形上学体系的道学( 基本义) ,在 1926 年被冯友兰首次翻译为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在 20
世纪下半叶经过卜德、狄百瑞等人的推广而得以普及,指以义理诠释及道德践履为特征的宋学( 广义) 。 由
于这一概念的西方渊源、宗教背景和歧义性,需要在历史脉络及思想体系中界定其意义。
关键词: 宋明新儒家; 宋明新儒学; 宋学; 道学; 理学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 比较视域中的宋明儒学诠释路径研究” ( 21FZXB023) ;
湖北省哲学社 会 科 学 研 究 重 大 项 目 “ 明 末 清 初 以 来 海 内 外 宋 明 儒 学 的 研 究 范 式 及 其 转 型 研 究 ”
(21ZD001) ;中央高校基本业务经费资助项目“ 楠本正继学术思想研究” (413000057)
作者简介: 连凡,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武汉 430072)
DOI:10.13613/j.cnki.qhdz.003192

一、前 言

海内外学术界关于“ 宋明新儒家( 学) ” ( 以下一般简称为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传及演变已有很


多论述,但到目前为止,研究者的看法之间还存在很多分歧。 这些分歧可以从历史与逻辑两个方面来
考察。 从历史源流来看,新儒家( 学) 概念的意义和范围往往随着学术思潮的变迁而发生变化,从而
出现了多种歧义;从逻辑结构来看,新儒家( 学) 与宋学、道学、理学等传统宋明儒学概念之间存在着
复杂的交涉关系,再加上研究者在视域立场上的主观差异导致对概念的理解也有所不同,因此,必须
进行清晰的界定。
关于“ 宋明新儒家 ( 学) ” 概念的流传, 涉及西方 Neo⁃Confucian、 Neo⁃Confucianism [ 以 下 合 并 为
Neo⁃Confucian( ism) ] 与中文新儒家、新儒学[ 以下合并为新儒家( 学) ] 概念之间的关系,① 主要有两

① 检索中国基本古库可知中国古籍中也有新儒学( 但无新儒家) 的说法,如“ 《 新儒学》 陈京传略同” 这一句反复出


现。 劳格、赵钺:《 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 ,见《 续修四库全书》 编纂委员会编:《 续修四库全书》 第 747 册,上
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 253、390、457、494 页。 这里所谓新儒学其实是《 新唐书·儒学传》 的简称( 陈京:
《 新儒书》 列传第 125《 儒学下》 ,见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 第 18 册,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 5710—5717 页) ,
不是一个学术专有名词,与西方创造的新儒学概念并不是一回事。 而且《 新唐书·儒学传》 记载的是经学( 章句
训诂之学) 的传承,与《 史记·儒林传》 ( 见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文:《 史记》 第 10 册,北京:
中华书局,1959 年,第 3115—3130 页) 属于同一性质,与《 宋史·道学传》 ( 见脱脱等撰:《 宋史》 第 36 册,北京:中
华书局,1977 年,第 36 册,第 12709—12792 页) ( 即新儒学中的程朱理学一派) 有本质不同。 总之,中国古代没有
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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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种看法。 我们分别称之为耶教创造说( 西译中) 和卜德翻译说( 中译西) 。 耶教创造说如美国学者陈


荣捷指出,Neo⁃Confucianism 一词最早是由 17 世纪天主教传教士模仿西方本有的 Neo⁃Platonism( 新柏
拉图主义) 概念创造出来的,然后为中国学者所采用而成为中文新儒学概念。① 最近德国学者苏费翔
( Christian Soffel) 对西方 Confucian( ism) 、Neo⁃Confucian( ism) 等用语在 17 世纪到 19 世纪文献中的流
传,包括其学术背景与原先的用意作了详细考察,描述了这些术语从负面到正面的意义转变过程,从
中探讨了当时欧洲学者对宋明新儒学的看法及其变化,以此反思这些用词的现代意义与使用的恰当
性。② 卜德翻译说如刘述先指出,中文新儒家概念起自冯友兰( 引陈荣捷语) ,但在当时只是偶尔使
用,并没有成为一个专有名词,其后 20 世纪 50 年代卜德翻译出版冯友兰的《 中国哲学史》 时率先使
用 Neo⁃Confucianism 翻译道学一词,反过来新儒学概念又为中国学者所接受。③ 蔡仲德指出在卜德的
译本之前,冯友兰在其中、英文论著中已经使用了新儒家或 Neo⁃Confucianism 概念,从而订正了刘述
先的说法。④ 刘述先后来注意到了蔡仲德的考证及冯友兰在其博士论文 A Comparative Study of Life
Ideals(1924 年出版) 及《 人生哲学》 (1926 年出版) 中分别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 及新儒家概念,但
认为这并不能说明新儒家( 学) 概念在当时学界已经流行并成为学术专有名词;因为冯友兰一直将英
文 Neo⁃Confucianism 视作方便西方人的词语,同时中文新儒家概念的涵义又过于宽泛,所以,到 20 世

① 陈荣捷指出:“ 西方哲学有新柏拉图主义( Neo⁃Platonism) ,以异于原本柏拉图主义( Platonism) 。 十七世纪天主教


传教士来华,见宋明儒学与孔孟之学不同,因仿西方哲学历史之进程而称之为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 近数
十年我国学人大受西方影响,于是采用新儒学之名,以代理学。 于理学之本质无所变,而名目则新鲜也。 同时又
分理学为两派,一为程朱之学,仍称理学。 一为陆王之学,谓之心学。” 此段内容最早见于陈荣捷:《 理学》 ,载韦政
通主编:《 中国哲学辞典大全》 ,台北:水牛图书出版社,1983 年,第 494—495 页。 后来此条内容又原封不动地被
收入,参见陈荣捷:《 宋明理学之概念与历史》 ,台北:中研院文哲所,1996 年,第 286 页。 但学者引用陈荣捷这段
话的出处几乎都是后来的《 宋明理学之概念与历史》 ,没有追溯到《 中国哲学辞典大全》 中的原始出处。 参见陈
来:《 宋明理学》 序,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年,第 2 页。 目前看到的唯一例外,参见罗义俊:《 宋明理学
的几个问题与牟宗三的通释———读牟先生〈 心体与性体〉 、〈 从陆象山到刘蕺山〉 续》 ,见牟宗三:《 从陆象山到刘
蕺山》 附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 382—383 页。 最近吴震又重申了陈荣捷关于新儒学概念起源的
上述看法,参见吴震:《 宋明理学视域中的朱子学与阳明学》 ,《 哲学研究》2019 年第 5 期。
② 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湖南大学学报》2020 年第 3 期。
③ 刘述先在其作于 1989 年的文章《 关于“ 新儒学” 的名称》 中指出:“ 宋明儒学过去有称道学、理学者,陆王的一系列
则称心学,但并没有‘ 新儒学’ 这样的名称,我怀疑这个名词是在西方流行之后倒流回中土来的。 我把这样的意
见向陈荣捷先生求证,他说这个名词可能是冯友兰开始使用的。 我翻査冯的哲学史的中文本,发现他讲宋明儒
学主要用的是‘ 道学’ 一词,在行文之中,只有在几个很不显眼的地方用了‘ 新儒学’ 一词,而且并不是什么专门用
语,意思只是说宋代有了一种新的儒学罢了! ……卜德把中文的‘ 道学’ 一词翻译成为了英文的‘ 新儒学’ ( Neo⁃
Confucianism) ,而且用大字排印在显著的篇章的标题之内。 卜德的书是在 50 年代初期出版的,陈荣捷先生差不
多在同时期出版讲当代中国宗教思潮一书也用这个名词,到了张君劢( Carsun Chang) 《 新儒家思想的发展》 两大
卷在 1957、1962 年相继出版之后,就变成了大家接受的名词,而没有人去追问它的根源了。 卜德翻译冯的哲学史
在此显然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见刘述先:《 关于“ 新儒学” 的名称》 ,载景海峰编:《 理一分殊》 ,上海:上海文
艺出版社,2000 年,第 85 页。 上述关于新儒学概念起源的卜德翻译说在学界影响很大,至今仍有中外学者采纳。
见郭齐勇:《 现当代新儒学思潮研究》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 1 页;梅约翰、杨风岸、王泽璇:《 深研儒佛之
道———梅约翰教授访谈》 ,载黃卓越主编:《 汉风》 第 1 辑,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7 年,第 32 页。
④ 蔡仲德引用了刘述先关于新儒学名称的上述考证,但误认为出自刘述先的另一篇文章《 平心论冯友兰》 ( 作于
1991 年) 。 蔡仲德指出冯友兰于 1942 年发表在《 亚洲研究》 第 7 卷第 2 期上的论文 The Rise of Neo⁃Confucianism
and Its Borrowings from Buddhism and Taoism 以及 1948 年出版的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中国哲学简
史》 ) 一书中都已经使用了 Neo⁃Confucianism,这些都在卜德翻译的《 中国哲学史》 出版(1952) 之前,从而纠正了刘
述先的看法( 卜德翻译说) 。 蔡仲德还指出 1932 年 5 月冯友兰在《 清华周刊》 第 37 卷第 9、10 期合刊本上发表的
《 韩愈李翱在中国哲学史中之地位》 一文中已经 15 次使用宋明新儒家一词。 蔡仲德:《 冯友兰先生年谱初编》 ,郑
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 121、258 页。 蔡仲德又指出冯友兰在其 20 世纪 20 年代初期发表的 Why China
Has No Science 一文中已经使用 Neo⁃Confucianism。 见蔡仲德:《 冯友兰与“ 新儒学” 一词在中国》 ,《 东方文化》
1995 年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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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纪 30 年代冯友兰著《 中国哲学史》 时仍然使用传统道学概念,只是后来通过卜德的翻译和推广,Neo⁃


Confucianism 一词被张君劢、陈荣捷、狄百瑞等西方学者所采用,反过来又影响了中文学界,这才真正
流行起来并成为海内外通行的专有名词。① 此外,还有学者折衷上述两种看法,如日本学者吾妻重二
一方面考察了 Neo⁃Confucianism 概念在 17、18 世纪的早期原型及胡适(1917 年使用) 、冯友兰(1922、
1924 年使用) 、戴遂良(1924 年使用) 、霍金(1936 年使用) 、休斯(1947 年使用) 在其论著中的使用,一
方面又指出虽然 Neo⁃Confucianism 概念在西方早已出现,但其广泛使用要等到卜德翻译的《 中国哲学
史》 出版之后,随后哥伦比亚大学的狄百瑞及其研究团队对这一概念的普及起到决定性作用。② 陈来
指出冯友兰在 1931 年出版的《 中国哲学史》 ( 上) 中已经使用了新儒家一词,其后卜德将其翻译为
Neo⁃Confucianism,但由冯友兰的表述可知这一概念在此之前已出现过,接着又引述了陈荣捷的耶教
创造说,指出目前没有证据表明 20 世纪 20、30 年代中文学界的新儒家 ( 学) 用法 是 直 接 来 源 于
西方。③
关于新儒学概念的意义及其与宋学、道学、理学概念的对应关系。 美国学者田浩将宋学、道学、理
学的序列视作父子概念的关系,即宋学包括道学,道学又包括理学,进而指出由于新儒学概念更强调
新旧儒学的不连续性,不符合注重连续性的中国思想史传统,同时在意义上也含糊不清,因为新儒学
与传统宋明儒学中的宋学、道学、理学等概念都存在对应关系,所以,无法准确表达出宋代儒学的特
色。④ 由上述可知,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在字面上是西方 Neo⁃Confucian( ism) 概念的直接翻译,但在
意义上又被视为与中国思想史上的传统概念相同或相近。 Neo⁃Confucian( ism) 概念的西方渊源、宗教
背景及多重歧义直接导致其合理性受到置疑。 如田浩、孟德卫、詹启华等人认为 Neo⁃Confucian( ism)
是西方创造的学术概念,在中文里面没有其对应概念;⑤而像狄百瑞这样重视中西思想比较的学者则
积极使用 Neo⁃Confucian( ism) 概念,并将其与中国传统宋明儒学概念对等看待。⑥ 由此在 20 世纪 90
年代,狄百瑞和田浩曾就 Neo⁃Confucianism 概念的使用合理性展开论争,并对海内外的宋明儒学研究
产生很大影响。
综上所述,目前海内外学术界对于“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传、演变及其合理性问题的看法
还存在诸多分歧,有待进一步研究。 我们接下来在梳理海内外相关原始文献及其研究的基础上,考察

① 刘述先:《 冯友兰与“ 新儒学” 》 ,《 二十一世纪》2001 年第 5 期;刘述先:《 论儒家哲学的三个大时代》 ,香港:香港中


文大学,2008 年,第 72—74、188—189 页。
② 吾妻重二「 アメリカの宋代思想研究———最近の状況」 、關西大學文學會編『 關西大學文學論集』 第 46 卷第 1 期、
1996 年 9 月、19—41 頁。 译文见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载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
论》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年,第 7—29 页。
③ 陈来:《 宋明理学》 序,第 1—2 页。 最近方旭东又重申了陈来关于新儒学名称渊源的上述看法。 见方旭东:《 新儒
学义理要诠》 ,北京:三联书店,2019 年,第 1 页。
④ 田浩指出:“11、12 世纪不断演化的环境表明对于中心范畴必须做出更细致的区分,‘ 宋学’ 应该用作一个非常宽
泛的范畴,代表 11 世纪 40 及 50 年代间儒学复兴的倾向,而道学只用于指宋学发展中的一个主要部分。 其他一
些概念,如理学与心学,应该用来区分道学中更精细的宋代学派,以避免由于《 宋史》 以道学指示实质上的理学而
引起的混乱。 ‘ 新儒学’ ( Neo⁃Confucianism) 这一概念可以在所有的三个层面及其他另外的层面上使用,它甚至
比宋学更为宽泛,因而新儒学的使用是成问题的。 新儒学或许应被留作宽泛地划定自宋至清的‘ 新儒家’ 们。 即
使如此,这一概念的使用还很麻烦,因为所有这些不同的‘ 新’ 儒家们都( 从儒家的分化来看相当合理地) 宣称自
己为儒家或孔子之道的追随者。” 见田浩:《 功利主义儒家———陈亮对朱熹的挑战》 ,姜长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
版社,1997 年,第 152—153 页。
⑤ David E. Mungello, Curious Land: Jesuit Accommodation and the Origins of Sinology, Stuttgart: Steiner Verl.
Wiesbaden, 1985, pp. 59-60;詹启华:《 在倒塌的偶像与高贵的梦想之间———中国思想史领域的札记》 ,见田浩
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58—60 页。
⑥ 陈俊民:《 道学与宋学、新儒学、新理学通论》 ,见葛荣晋、赵馥洁、赵吉恵主编:《 张载关学与实学》 ,西安:西安地图
出版社,2000 年,第 409—42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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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Neo⁃Confucian( ism) 及新儒家( 学) 概念的渊源及流传,进而阐明宋明新儒学概念的意义演变及其与


传统宋明儒学概念的对应关系,在此基础上反思宋明新儒学概念的合理性并作出总结。

二、明清之际“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原型及其意义

宋明新儒家 ( 学) 概 念 的 原 型 最 早 出 现 在 1687 年 由 入 华 天 主 教 耶 稣 会 士 柏 应 理 ( Philippe


Couplet) 等人编译出版的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 中国哲学家孔子》 ) 中。① 该书扉页上的中
文题名为《 西文四书直解》 ( 实际缺《 孟子》 ) ,是西方最早出版的《 论语》 全译本。 该书的序言中使用
了 Neoterici Intérpretes② ( 意 为 现 代 解 释 者 ) 、③ atheopoliticus ( 意 为 无 神 论 政 客 ) 及 commentator
atheopoliticus( 意为无神论的、政治化的注释者) ④等拉丁词语来指称宋代程朱一派的理学家。 如序言
中说:“ 再论到所谓先锋( Neotericos) 诠释者,他们在宋朝出现……这些人包括周子、二程兄弟,他们约
在 1070 年写作,就是宋朝第六代皇帝神宗之际。 跟着他们而来有朱子,亦称朱熹,远超过他们的名声
与权 威, 而 逝 世 于 公 元 1200 年。” 又 说: “ 确 然 不 可 以 让 步 给 宋 代 那 些 无 神 论 政 客 的 改 新 家
(atheopolitici novatores) 。 他们想出某一个无神的形象,而把它当作他们政治理论的神物,而又不怀疑
(这个形象) 在真理与物质方面是他们哲学的唯一基础( 如程子写作所云) 。” ⑤其后,neoterici 与 17 世
纪末 18 世纪初出现的 Confucian 及 Confucianism 概念相结合,⑥ 演变出法文 Néo⁃Confucéens( 1775 年
出现) 、⑦意 大 利 文 Neo⁃Confuciani ( 1850 年 出 现 ) 等 宋 明 新 儒 家 概 念 的 用 例 ( 相 当 于 英 文 Neo⁃

① 张晓林指出:“ 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最初由 17 世纪在中国的耶稣会士的思路而来……最初出现在 1687 年


的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序中,但是,追根溯源,这一术语所包含的意思,尤其是当它否定地指向宋代朱子
和二程学派及其理学时所具有的贬义,却是利子在其《 天主实义》 中确定的。” 见张晓林:《 天主实义与中国学
统———文化互动与诠释》 ,上海:学林出版社,2005 年,第 158—159 页。
② Philippe Couplet, Prospero Intorcetta, Christian Herdtrich and François de Rougemont,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sive scientia Sinensis Latine exposita, Parisiis: Apud Danielem Horthemels, 1687, p. 35.
③ 张晓林根据孟德卫的说法,指出拉丁文 Neoterici Interpretes 对应的英文是 Modern Interpreters,翻译成现代解释者。
笔者即采纳其翻译。 张晓林:《 天主实义与中国学统———文化互动与诠释》 ,第 159 页;David E. Mungello,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 1500—1800, Blue Ridge Summit: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ing Group, 2009,
p. 105。 孟德卫该著作的中译本中作现代注释者。 见孟德卫:《 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 ,
陈怡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年,第 284 页。 吾妻重二将 Neoterici Interpretes 翻译为新时代的解释家们。 吾妻
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12 页。 罗莹将 Neoterici Interpretes
翻译为新阐释者,指出在耶稣会士这里具体指朱子一派的理学家,或者又称为 atheo⁃politicus( 无神论政客) 。 见
罗莹:《 十七世纪来华耶稣会士对儒学概念的译介———以“ 天” 的翻译为例》 ,《 学术研究》 2012 年第 11 期;罗莹:
《 清朝来华耶稣会士卫方济及其儒学译述研究》 ,《 北京行政学院学报》 2015 年第 1 期。 苏费翔指出,Neoterici
Interpretes 应翻译为先锋的注释家,因为 Neoterici 的本义是指古希腊的新诗人派,相当于今日所谓先锋( avant⁃
garde) ,又称为 novatores( 改新家) ,或称为 atheopolitiki( 无神论政客) ,总之是一个负面概念,代表了耶稣会士对程
朱理学派的贬斥。 见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④ Philippe Couplet, Prospero Intorcetta, Christian Herdtrich and François de Rougemont,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sive scientia Sinensis Latine exposita, p. 59.
⑤ 此段译文转引自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⑥ 根据苏费翔对 Confucian 和 Confucianism 两词在西方的早期用法的考察,可知拉丁文、法文、英文的 Confucian 一词
在 17 世纪末至 18 世纪初已经出现,法文 Confucianism 在 1708 年已经出现,英文 Confucianism 则至迟 1825 年英国
汉学家马礼逊已经使用。 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⑦ 根据吾妻重二的考察,入华耶稣会士、法国人钱德明( Jean Joseph Marie Amiot) 在其 1775 年写作的论文 L'antiauité
des Chinois prouvée par les monu⁃ments 中使用了法语 Néo⁃Confucéens 一词,并且介绍了周敦颐《 太极图》 的宇宙论
思想。 吾妻重二又指出,孟德卫将上述钱德明论文的时间放在 1777 年,那是因为将出版的时间当作写作的时间
了。 吾 妻 重 二: 《 美 国 的 宋 代 思 想 研 究———最 近 的 情 况》 , 见 田 浩 编: 《 宋 代 思 想 史 论》 , 第 12 页; David E.
Mungello,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 1500—1800, p. 105。 最近苏费翔又举出一个较晚 1844 年出现的
法语 Néo⁃Confucéens 用例,见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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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Confucian) ,以及法文 Néo⁃Confucéisme(1852 年出现) 、英文 Neo⁃Confucianism( 1861 年出现) ① 等宋明


新儒学概念的用例。②
在概念意义上,宋代理学家之所以被耶稣会士贬称为新儒家,有其历史与逻辑两方面的原因。 首
先,从历史脉络来看,耶稣会士认为宋代新儒家在思想体系上深受印度传来的佛教影响,其宇宙论及
形而上学是唯物主义( 气化论) 及无神论( 天理论) ,这与早期儒家的有神论及上帝信仰相违背。③ 因
此,耶稣会士把宋代新儒学的出现看作是儒学发展过程中的一种断裂,强调其与原始儒学存在本质不
同。 其次,从逻辑结构来看,耶稣会士之所以批判新儒学( 程朱理学) ,主要是因为程朱理学的哲学体
系直接与天主教信仰体系相抗衡。 尤其天理在朱子学中既是三纲五常这些儒家伦理道德的客观抽
象,同时作为万物存在的根据又被赋予形而上的宇宙本体之意义,是在逻辑上先于形而下的物质世界
的独立存在。 因此,朱子学中的天理与天主教中天主的地位与作用相当,都是作为万事万物之生成与
存在根源的动力因。④ 如果想在信奉程朱理学的明清儒家社会中树立天主信仰权威首先就必须消解
天理的这种形上学意义。 为此,以利玛窦为代表的早期耶稣会士采取批判朱子学( 新儒学) 而附会原
始儒学( 旧儒学) 的传教策略。 即一方面借用先秦儒家经典中的天、性等范畴概念来附会天主教的天
主、灵魂等,并将其纳入天主教的理论框架中,以证明中国传统信仰与天主教的一致性,争取中国人对
其传教事业的支持;另一方面批判对儒家经典做出新诠释的新儒家,以消除当时儒家士人对耶教的抗
拒,并试图取代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⑤ 其后随着理解的不断深入及传教策略的调整,耶稣会士对待
新儒学( 程朱理学) 的态度由排斥转向融合。 因为作为中国古典哲学集大成形态的朱子学体系,恰好
可与天主教神学体系相对应,⑥尤其耶稣会士所信奉的、源自亚里士多德而经过阿奎那改造的四因说
与朱子学在结构上相通:即天理对应于动力因,性( 理) 对应于形式因,气对应于质料因,人与天理道
体合一( 天人合一) 对应于目的因;而朱子学的理气二元论正好对应形式因与质料因结合的内部构成
说。 以艾儒略为代表的耶稣会士采取的做法是依据四因说对新儒家( 朱子学) 进行批判性转化:在动

① 苏费翔:《 创新与宇宙论:“ ( Neo⁃) Confucianism” 一词早期的用法》 。


② 此外,杜赫德( Du Halde)1735 年在巴黎编纂出版了 Description de l'Empire de la Chine( 《 中华帝国全志》 ) ,不久在
伦敦出版了该书英译本。 该书卷 3 题为“ 关于近世几个学者的学派” 的一章中,宋代的道学家被称为具有新理论
( nouvelle Doctrine / new Doctrine) 的新学者( nouvearx Docteurs / new Doctors) ,并且介绍了道学家的理气论。 其主要
资料来源是在华耶稣会士送交的报告和书信。 见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 宋代思想史论》 ,第 12—13 页。
③ 利玛窦:《 天主实义》 ,见朱维铮主编:《 利玛窦中文著译集》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年,第 17—18、21—22
页;张晓林:《 天主实义与中国学统———文化互动与诠释》 ,第 115、158 页。
④ Knud Lundbaek, The Image of Neo⁃Confucianism in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 44, No. 1, January 1983, pp. 19-30.
⑤ 对于耶教( 天主教) 思想,明末至清代的儒家知识分子当中,反对者占大多数,但赞成者也不乏其人。 有学者指出
当时占据正统的主流儒家学者对天主教教义一般采取轻视、漠视或回避( 暗中引用却讳言) 的三种态度,并分别
以王夫之、黄宗羲、戴震为代表。 虽然当时像王夫之、黄宗羲这样的主流儒家学者更加重视儒学传统的连续性,
认为宋明理学仍然是先秦儒学在本质上的发展,只是由于其末流走入极端后带来了支离或空疏的弊端,因此,对
耶稣会士的宋明新儒学批判持否定或漠视的态度。 中西方对宋明新儒学的态度差异是由双方的政治、思想立场
的不同所决定的。 耶稣会士从西方天主教立场出发,力图否定新儒学( 理学) 并取而代之,而黄宗羲等中国儒者
则力图发扬传统和返本开新。 但清代兴起对宋明理学的全面批判,如戴震等人出于对理学弊端的反思,批判新
儒学不符合先秦儒学的本义,这种观点的形成无疑受到了耶教的新儒学批判的影响。 见张晓林:《 天主实义与中
国学统———文化互动与诠释》 ,第 295—327 页。
⑥ 张允熠指出,阿奎那与朱熹二人的人生境遇、哲学思想及其历史地位、社会功用等方面颇多相似之处,而且阿奎那
身后欧洲经院哲学内部分化为唯名论与唯实论的争论,跟朱熹身后宋明理学内部的道器、心物之辩也颇为相似。
见张允熠:《 中囯主流文化的近现代转型》 上册,合肥:黄山书社,2010 年,第 270—27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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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力因上,贬低宋明理学中的最高本体天理,把天理视作依附于实体的属性;①在形式因上,基于魂三品
说批判了朱子学的性即理与魂属气说;②在质料因上,依据太极元气说把太极( 朱子学中的天理) 视为
质料因中的元质;③ 在目的因上,基于灵魂不灭与天主救赎论批判了朱子学的魂灭论与天人合一
论;④进而基于灵肉二元的内部构成说,将朱子学中天所赋予的性与耶教中天主所赋予的魂会通起
来,从而将朱子学的性气二元论纳入耶教灵魂肉体说的框架中。⑤ 从影响上来看,耶稣会士对程朱理
学( 新儒学) 一方面批判一方面又加以会通的做法无疑迎合了明清之际的学术思潮。⑥
在概念范围上,利玛窦等耶稣会士心目中的新儒学是指程朱理学一系,不包括陆王心学。 对此,
研究者通常举出利玛窦在其主要著作《 天主实义》 中没有提到陆王心学,认为这是因为利玛窦对陆王
心学了解较少。⑦ 事实上,利玛窦到中国传教的时代正是阳明心学风行天下的明代末期。 当时属于
阳明学派的文人士大夫很多,自封西儒的利玛窦与阳明后学学者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往。 如利玛窦
曾经三次与阳明后学泰州学派的殿军李贽会面交谈,⑧并在其著作《 交友论》 中吸收了阳明学友谊观
的思想资源,⑨反过来利氏所传的天主教也对李贽的思想产生了一定影响。I 0 与利玛窦交流最深入

并且位列明末中国天主教三大柱石之首的徐光启也是泰州学派学者焦竑的门人。I
1 但总的来看,利

玛窦在其著作中基本不提阳明学,这必然有其现实及思想上的原因。 首先,从现实上来看,虽然阳明
学在社会上影响很大,但当时官方统治思想仍然是程朱理学,对于走上层传教路线争取文人士大夫皈
依天主教的利玛窦等人来说,在中国传教过程中与程朱理学的交涉当然是最重要和迫切的。I 2 其次

从文献经典来看,虽然理学与心学都以成圣成贤、天人合一作为最终学问目标,但在修养工夫论上存

① 见艾儒略:《 性学觕述》 ,见黄兴涛、王国荣编:《 明清之际西学文本:50 种重要文献汇编》 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


2013 年,第 376—377 页。
② 艾儒略:《 性学觕述》 ,见黄兴涛、王国荣编:《 明清之际西学文本:50 种重要文献汇编》 第 1 册,第 250—251 页。
③ 艾儒略:《 性学觕述》 ,见黄兴涛、王国荣编:《 明清之际西学文本:50 种重要文献汇编》 第 1 册,第 248 页。
④ 艾儒略:《 性学觕述》 ,见黄兴涛、王国荣编:《 明清之际西学文本:50 种重要文献汇编》 第 1 册,第 254—255 页。
⑤ 艾儒略:《 性学觕述》 ,见黄兴涛、王国荣编:《 明清之际西学文本:50 种重要文献汇编》 第 1 册,第 249—250 页。
⑥ 这一点集中体现在明末清初兴起的一股回归先秦原典以批判宋明新儒学的思潮中。 如黄宗羲、全祖望等人一方
面对包括程朱理学及陆王心学在内的宋明道学多有批判,另一方面又基于一本万殊的思想立场,折衷朱陆等各
家各派的思想,以把握圣人大道之全体。 他们自身的思想基本上还是属于宋明道学的思想体系中,并且认为宋
明道学是对先秦儒学的进一步发展。 但后来清代中叶的戴震,以及更早的日本古学派伊藤仁斋、东涯父子等人
对于程朱理学的批判则是基于反理学的考据学( 古学派) 和气本论立场。 在仁斋父子、戴震他们看来,阳儒阴释
的宋明理学完全是对先秦儒学本义的歪曲和背离。 其中,伊藤仁斋父子是否受到耶稣会士的影响虽不清楚,但
戴震对宋儒的否定则无疑受到了耶教的影响。 见连凡:《 周敦颐〈 太极图说〉 哲学阐释的三条路径———以朱熹、黄
宗羲、伊藤仁斋为代表》 ,《 衡水学院学报》2019 年第 2 期。
⑦ 张晓林指出:“ 利子熟悉程朱学派……但他甚少了解陆王学派。 所以,新儒家或新儒学,在利子及 17 世纪耶稣会
士的用法里,不包括陆王学派及其心学。” 张晓林又指出有学者认为《 天主实义》 中利玛窦所说的“ 中国文人学士
讲论理者,只谓有二端:或在人心,或在事物” 是利氏了解心学的证明。 张晓林:《 天主实义与中国学统———文化
互动与诠释》 ,第 159 页。 其实利玛窦所谓“ 或在人心” 的理并非是讲心学。 因为朱子学讲理一分殊,认为理包括
物理( 事物之理) 与性理( 人心之理) ,两者在朱子学中是统一的,因此,可以通过穷究事物之理来发明心中之理,
工夫积累达到纯熟就可以达到内外、物我融合无间的境界,从而对心之体用有一个全面透彻的认识。 这就是朱
熹的全体大用思想。 朱熹在《 四书章句集注》 中所作的格物补传即说此。 见朱熹:《 四书章句集注》 ,北京:中华书
局,2010 年,第 6—7 页。
⑧ 容肇祖:《 李卓吾评传》 ,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年,第 40—41 页。
⑨ 刘聪:《 明代天主教对阳明学的融摄———以利玛窦的〈 交友论〉 为中心》 ,《 求索》2011 年第 6 期。
0
I 吴根友:《 利玛窦与李贽的交友观及其异同》 ,《 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016 年第 4 期。
1
I 焦竑在坚守其儒家立场的同时又对利玛窦的学说表示欣赏。 徐光启发扬其师的开放学术态度,不仅皈依天主教,
而且与利玛窦合作翻译了大量西方经典,从而为西方科技文化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卓越贡献。 见李焯然:《 焦竑
及其〈 玉堂丛语〉 》 ,载《 文献》 丛刊编辑部编:《 文献》 第 12 辑,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 年,第 174 页。
2
I 利玛窦:《 利氏致远东副省会长巴范济神父书( 一六〇九年二月十五日撰于北京) 》 ,见罗渔编译:《 利玛窦书信集》
下,台北:光启出版社,1986 年,第 407—41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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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在明显差异。 即程朱理学以道问学作为学问的基础,强调由博返约、格物穷理,并通过对《 四书》 《 五


经》 等儒家经典的系统诠释来建构其思想体系,撰写了《 四书章句集注》 等大量理学经典。 而陆王心
学则以尊德性为根本来统摄道问学,直接把体认道德本体作为工夫,读书问学只是为了印证或辅助其
直觉体认与道德践履,因此,一般不以注释经典作为其主要任务。① 在思想性质上,朱子学将天理视
作先天的客观存在,从而为作为统治根基的伦理纲常( 三纲五常) 提供了形上学的本体依据( 天理) ,
强调对客观天理( 伦理纲常) 的绝对服从,因而适合专制统治者的需要;而阳明学由于将天理视作天
赋的道德良知,强调自我意识的觉醒,发展下去带有打破社会秩序和解放人性的倾向,最终不能为专
制统治者所容许。 因此,朱子学成为统治思想,以《 四书章句集注》 为代表的程朱理学经典成为科举
考试的标准,是所有读书人都必须熟读的经典。 或者说对于明清知识阶层乃至整个中国社会来说,程
朱理学及其经典是其共同的思想基础( 共性) ,而陆王心学只是部分人的思想个性。 对于西方传教士
来说,首要任务无疑把握中国思想的共性而非部分人的个性。 因此,无论是站在向西方译介儒家经典
及其思想以博取支持的角度( 中学西传) ,还是站在与中国传统思想相沟通以获取支持的角度( 西学
中传) ,程朱理学及其经典都是绕不过去的。 在中学西传方面,前述柏应理等人编译的《 中国哲学家
孔子》 表面上是以明代张居正的《 四书直解》 为底本,以朱熹的《 四书章句集注》 为补充,但在具体内容
上却是以《 四书章句集注》 中的哲学诠释为主体,以《 四书直解》 中的宗教诠释为补充。 这也反映了柏
应理等人坚守利玛窦的适应中国国情的传教策略( 所谓利玛窦规矩) ,并试图会通哲学与宗教、理性
与信仰的努力。② 在儒耶交涉方面,如利玛窦向中国人进行学术传教的《 天主实义》 中作为其论辩对
象的中士所代表的完全是程朱理学的立场。 最后,从思想体系及其关系来看,横跨思辨哲学、实践哲
学( 伦理学) 、自然科学、文献学等各领域的朱子学体系也可以涵盖偏重伦理学的阳明学。③ 阳明学从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对朱子学末流的补偏救弊和宋学( 朱子学) 内在精神的进一步发展,④其概念、
范畴乃至思想体系都不出朱子学( 理学) 的发展范围之外。 上述因素是利玛窦等人基本不提阳明学,
其心目中的新儒家也不包括陆王心学( 更确切地说是按当时思想界的一般惯例将阳明心学与程朱理
学统一视为理学,而不再加以区分⑤) 的主要原因。

① 连凡:《朱陆修养工夫论的思想渊源及其异同———以“尊德性”与“道问学”为宗旨》,《道德与文明》2017 年第 6 期。
② 梅谦立指出,柏应理等人之所以以张居正的《四书直解》为底本,是因为他们认为《 四书直解》 更符合先秦儒家思想,
更具有宗教信仰色彩。 耶稣会士在《四书直解》中发现古代思想非常重视天与鬼神并倡导敬天及天人感应,认为这
可以证明中国古代的一神教色彩并未完全消失,虽然当时大部分士大夫偏向无神论和唯物主义,但仍有像张居正这
样的士大夫保持并试图恢复古代信仰,而这种古代信仰和基督教有相通之处。 见梅谦立:《〈 孔夫子〉:最初西文翻
译的儒家经典》,《中山大学学报》2008 年第 2 期;梅谦立:《 耶稣会士与儒家经典———翻译者,抑或叛逆者?》,《 现代
哲学》2014 年第 6 期;梅谦立:《从邂逅到相识———孔子与亚里士多德相遇在明清》,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 年,
第 303—342 页。 孟德卫指出,《四书直解》是张居正为教导幼年时的万历皇帝所作,所以,在语言上更加口语化和通
俗化,并且减弱了朱熹注释中难以理解的无神论和形而上学色彩。 这也是柏应理等人以之作为注释《 四书》 之底本
的重要原因。 见孟德卫:《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第 305—308 页。
③ 如全祖望在《 宋元学案·晦翁学案序录》 中指出:“ 杨文靖公四传而得朱子,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矣! 江西之
学,浙东永嘉之学,非不岸然,而终不能讳其偏。 然善读朱子之书者,正当遍求诸家,以收去短集长之益。 若墨守
而屏弃一切焉,则非朱子之学。” 见黄宗羲、全祖望:《 宋元学案》 第 2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 1495 页。
④ 岛田虔次:《 朱子学与阳明学》 ,蒋国保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年,第 96 页。
⑤ 正如范立舟所指出的,南宋后绝大多数学者所理解的理学概念都包括陆王心学,只有邓元锡等极少数学者将理学
限定为程朱理学。 见范立舟:《 理学名称与概念解析》 ,《 华夏文化》 2000 年第 1 期。 如明末清初孙奇逢在其编纂
的《 理学宗传》 中就使用理学来涵盖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将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朱熹、陆九渊、薛瑄、
王守仁、罗洪先、顾宪成这 11 人视为理学发展中的宗统和主流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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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三、近代“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传及阐发

进入近代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Neo⁃Confucian( ism) 概念在入华英美基督教新教中被用来指称融


合三教以复归先秦宗教传统的新儒教( 程朱理学) ,在西方学术界中被用来指称为儒学建构形上学体
系的新儒学( 理学或道学) 。
入华英美 基 督 教 中, 如 在 1896 年 12 月 18 日 的 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 中文名为《 北华捷报》 ,1870 年至 1941 年在上海发行的英文报纸) 上发表广学会( 原
名为 The Society for the Diffusion of Christian and General Knowledge among the Chinese,清末由英美基
督教传教士在上海设立的出版机构) 的一篇文章中指出:“ 第二个党派是极端保守主义。 它的追随者
开始意识到,与西方国家相比,儒学在发展中中国的影响力一直不够,他们说,两千多年来,儒学没有
被解释、理解和实践,因此这个国家崩溃了。 他们说:‘ 让我们回到纯粹的儒学,让我们回到最初的原
则,重建儒学。’ 这是一个被提出的补救办法,以儒学为基础的学校和大学的复兴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就是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在历史上与印度的新佛教主义( neo⁃Buddhism) 和古罗马的新异教
主义( neo⁃Paganism) 有相似之处。” ① 其所谓历史上的 Neo⁃Confucianism 就是指以程朱理学为主体的
宋代新儒学。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笔下的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已经从早期耶
稣会士批评的消极概念( 受佛教影响的无神论思想) 转变为代表宋代儒学复兴的积极概念( 战胜佛教
的新宗教思想) ,并与古印度及古罗马宗教改革中的新教派相提并论。 又如 1910 年 5 月 1 日在上海
发行的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中文名为《 教务杂志》 ,1868—1941,来华传教士交
换讯息及讨论传教工作的平台) 上刊载的文章 The Use of the Christian Scholar in Literature 中指出:
“ 正如在基督教早期新柏拉图主义( Neo⁃Platonism) 兴起,对基督教和异教思想产生了强大的影响一
样,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将在中国兴起的日子也在临近。” ② 此条将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和新柏拉图主义( Neo⁃Platonism) 相提并论,可以印证前述陈荣捷关于 Neo⁃Confucianism 是传教士模
仿西方本有的 Neo⁃Platonism 概念创造的说法。 只是陈荣捷说是 17 世纪的天主教传教士所为,而此
条是 20 世纪初的基督教传教士所为。 此外,1915 年 11 月 6 日《 北华捷报》 上发表的文章 Impressions
of China's Religion: Lecture at Royal Asiatic Society( 《 对中国宗教的印象:在皇家亚洲学会的演讲》 ) ,③
以及 1919 年 1 月 1 日 The Chinese Recorder( 《 教务杂志》 ,1912—1938) 上发表的文章④ 中也使用了
Neo⁃Confucianism 概念。
在 20 世纪初期,Neo⁃Confucianism 概念开始为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学者所接受,其意义范围从中国
新儒学扩展到东亚新儒学。 倡导亚洲一体说的日本学者冈仓天心是目前已知在西方学术界中系统论
述 Neo⁃Confucian( ism) 概念的第一位亚洲( 日本) 学者。 相关论述集中见于他向西方系统介绍日本及
东方文化的英文著作三部曲———The Ideals of the East( 《 东洋的理想》 ,或称《 理想之书》 ,1903 年出
版) 、The Awakening of Japan( 《 日本的觉醒》 ,或称《 觉醒之书》 ,1904 年出版) 、The Book of Tea( 《 茶之
书》 ,1906 年出版) 之中。 如在 The Ideals of the East 一书中,冈仓天心指出:“ 新儒家在宋代成熟以来,

① The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 for China, The Society for the Diffusion of Christian and General Knowledge among the
Chinese, 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 December 18, 1896, p. 1068.
② W. E. Soothill, The Use of the Christian Scholar in Literature,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1868 -
1912) , May 1, 1910, p. 343.
③ The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 for China, Impressions of China's Religion: Lecture at Royal Asiatic Society, The North⁃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 November 6, 1915, p. 393.
④ K. C. Chao, The Ideals of New China, The Chinese Recorder(1912-1938) , January 1, 1919, p.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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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后来笼罩了中国。 新儒家融合了道、佛、儒的思想,但主要依靠唐末道教哲学家陈抟( 中译本误译为


唐五代道士杜光庭,今据日译本更正①) 。 他糅合三教体系,撰写了代表宇宙图景的简表。 我们现在
对宇宙阴阳两大原则有了新解释:阳在阴上,是独一无二的驱动力。 对应于印度的萨克蒂观念( 笔者
按:代表阴性力量、宇宙之母) ,新儒家发展了‘ 理’ 和‘ 气’ 的理论。 ‘ 理’ 是普世的法则,‘ 气’ 是活动
的精神。 于是,商羯罗以降,所有亚洲哲学家都转向宇宙活跃的力量。” ② 这里,冈仓天心论述了宋代
新儒家的思想渊源,尤其是唐五代道士陈抟的三教合一论及宇宙论( 宇宙开创学说) 对新儒家思想形
成的影响,接着又论述了新儒家的理气二元论思想体系及其对整个亚洲哲学的影响。 狄百瑞曾经提
到冈仓天心在 1904 年出版的 The Awakening of Japan 中使用了 Neo⁃Confucianism 概念,后来田浩、吾妻重
二都重申了狄百瑞的这一发现。③ 此外,冈仓天心在其著作 The Book of Tea(1906 年出版)以及文章 The
Philosophy of Tea(1906 年发表)中都使用了 Neo⁃Confucian 概念。④
胡适是已知最早在西方学术界使用英文 Neo⁃Confucian( ism) 概念的中国学者。 吾妻重二已经提
到胡适在 1917 年完成并向哥伦比亚大学提交的博士论文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ogical Method in
Ancient China( 《 先秦名学史》 ) 中使用了 Neo⁃Confucianism 概念,但没有具体论述。⑤ 经全文查考,胡
适在其博士论文中共两次使用 Neo⁃Confucianism 概念,并且都出现在“ 导论:逻辑与哲学” 中。 胡适首
先指出,朱熹在为《 大学》 所作的格物补传中阐述的“ 以积蓄学问开始引导至豁然贯通的最后阶段的
方法,在明代(1368—1644) 王阳明(1472—1529) 加以反对之前,一直是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的
逻辑方法” 。⑥ 胡适又指出:“ 总之,中国近代哲学的全部历史,从十一世纪到现在,都集中在这作者不
明的一千七百五十字的小书的解释上。 确实可以这样说,宋学与明学( the Sung School and the Ming
School of Neo⁃Confucianism) 之间的全部争论,就是关于‘ 格物’ 两字应作‘ 穷究事物’ 或‘ 正心致良知’
的解释问题的争论。” ⑦可知胡适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 是指包括朱子学( 宋学、宋代新儒学) 与阳
明学( 明学、明代新儒学) 在内的宋明新儒学,而在此之前的 Neo⁃Confucianism 用例一般指宋代新儒
学,即程朱理学或朱子学。 值得注意的是,胡适作为信奉实用主义的中国学者,不像前述西方传教士
那样强调 Neo⁃Confucianism 的宗教色彩( 无论是早期传教士将新儒家( 学) 视为非宗教的世俗伦理学
说,还是近代传教士将新儒家( 学) 视为战胜佛老的新宗教思想,都是以宗教为背景) ,而是将 Neo⁃
Confucianism 概念与宋明儒学传统相结合,主要从哲学义理( 而非宗教) 的层面来阐发宋明新儒学。
同时,胡适在其中文著作中从未使用过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 上引中文版《 先秦名学史》 是 20 世纪
80 年代由今人首次翻译的) 。

① 岡倉天心『 東洋の理想』 、講談社、1969 年、206 頁;岡倉天心『 東洋の理想:とくに日本美術について』 、夏野広、森


才子譯、中央公論社、1979 年、165—166 頁。
② Kakuzo Okakura, Ideal of the East: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Art of Japan, Berkeley: Stone Bridge Press, 2007,
p. 103. 译文见冈仓天心:《 理想之书———尤其是有关日本艺术的理想》 ,刘仲敬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
年,第 143—144 页。
③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The Uses of Neo⁃Confucianism: A Response to Professor Tillman,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3, No. 3, July 1993, p. 545;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
论》 ,第 12 页;Kakuzo Okakura, The Awakening of Japan, New York: The Century Comany, 1904, pp. 65-74,译文见
冈仓天心:《 觉醒之书》 ,黄英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 年,第 52—53 页。
④ Kakuzo Okakura, The Book of Tea, New York: Fox, Duffield, 1906, p. 16,译文见冈仓天心:《 茶之书》 ,高伟译,成
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 年,第 44 页;Kakuro Okakura, The Philosophy of Tea, Temple Bar, Vol. 2, July 1906,
pp. 408-417.
⑤ 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11 页。
⑥ Shi Hu,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ogical Method in Ancient China, Shanghai: The Oriental Book Company, 1922, p. 2,译
文见胡适:《 先秦名学史》 ,见欧阳哲生编:《 胡适文集》 第 6 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 7 页。
⑦ Shi Hu,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ogical Method in Ancient China, pp. 4,5,译文见胡适:《 先秦名学史》 ,欧阳哲生编:
《 胡适文集》 第 6 册,第 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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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四、现当代“ 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 的流传及阐发

冯友兰在早年留学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期间( 1920—1923) 曾多次使用并阐发 Neo⁃Confucianism


概念。 如冯友兰在 1920 年写作、1922 年发表的 Why China Has No Scienc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为什么中国没有科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
果的一种解释》 ) 一文中共 6 次使用 Neo⁃Confucianism 一词,用来指称包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在内
的宋明新儒家( 道学) 。 冯友兰指出:《 大学》 “ 寥寥数语,将儒家的生活目的和方法,论列无遗,令人赞
叹。 新儒家的哲学家选出这些章节,在理解时不自觉地羼入了佛老思想。 他们不同于原来的儒家,就
在于提出了他们所谓的‘ 天理’ ,以反对‘ 人欲’ ,这些概念实际上是受了佛家的‘ 法’ 和‘ 无明’ 等观念
的启示,在此之前一直无人多加谈论” 。① 可知冯友兰吸收西方的 Neo⁃Confucianism 概念,认为宋明新
儒家之所以为新在于受佛老的影响构建了存理灭欲的本体工夫论思想体系,但其追求的人生目标则
与佛老根本不同,所以仍然是儒家。
冯友兰回国后在 20 世纪 20 年代(1924—1926) 最早将英文 Neo⁃Confucian( ism) 翻译为中文新儒
家( 学) 概念,将其等同于中国传统的道学( 包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 概念,并致力于中西人生观的
比较研究,以回应当时兴起的科学与人生观论战( 又称科玄论战) 。 具体来说,冯友兰将其 1924 年出
版的英文博士论文 A Comparative Study of Life Ideals 的中文翻译稿《 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 (1924 年
完成) 与回国后完成的另一部著作《 一种人生观》 ( 1924 年出版) 整合修订成《 人生哲学》 ( 1926 年 9
月出版) 。 在《 人生哲学》 一书中,冯友兰直接将其博士论文中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 一词翻译成中
文新儒家或新儒学。 这是目前已知中文新儒家及新儒学名称的最早用例。② 如在《 人生哲学》 第 10
章“ 新儒家” 中,冯友兰开门见山地指出:“ 中国宋元明时代所流行之哲学,普通所称为‘ 道学’ 或‘ 宋
学’ 者,实可名曰新儒学。 盖此新儒家虽自命为儒家,而其哲学实已暗受佛学之影响,其‘ 条目工夫’ ,
与古儒家之哲学,已不尽同。 惟此派哲学之根本观念,即此派哲学家对于宇宙及人生之根本见解,则
仍沿古儒家之旧,未大改变:所以此新儒家仍自命为儒家,而实亦可谓为儒家。 惟其如此,所以此新儒
家虽受所谓‘ 二氏’ 之影响,而仍力驳‘ 二氏’ ,盖‘ 二氏’ 对于宇宙及人生之根本见解,实与儒家大异
也。 普通分新儒家为陆王、程朱二派,亦可谓为左右二派。 陆王为左派,尤为‘ 近禅’ 。 然正以其‘ 近
禅’ ,故在其中新儒学之特点,即其所以异于旧儒学者,尤为显著。” ③ 这里冯友兰在之前所作 Why
China Has No Scienc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 一文基础
上对新儒家( 学) 的名义、特征( 内涵) 及派别( 外延) 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论述,也就是为宋明新儒家概
念下了定义,并将其等同于中国传统的道学或宋学概念,可见这里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已经成为一

① Yu⁃lan Fung, Why China Has No Scienc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 Vol. 32, No. 3, April 1922, pp. 257,258. 译文见冯友兰、涂又光译:《为什么中国没有科
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果的一种解释》,载《三松堂全集》第 11 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49 页。
此段引文中的“ 新儒家” 一词是《 三松堂全集》 第 11 卷中的中文翻译( 1983 年涂又光译) ,是对英文原文中 Neo⁃
Confucianism 一词的解释。
② 最近有人认为清末民初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现代新儒家的先驱辜鸿铭在 1924 年旅居日本期间发表的讲演《 中国
文明的历史发展》 ( 英文讲演) 中使用了最早的新儒学用例。 见薛鹏志、高令印:《 辜鸿铭最早提出“ 新儒学” “ 儒
学三期” “ 情欲” 等( 上) ———附论“ 理学” 是“ 道学” 和“ 心学” 的合称》 ,《 朱子文化》2019 年第 4 期。 但其依据的是
1996 年出版的中译本,中译本依据的又是 1941 年出版的日本萨摩雄次编《 辜鸿铭论集》 ( 译自辜鸿铭的英文讲演
原稿) ,因此,这个例子其实是一个 Neo⁃Confucianism 用例,而不是中文新儒学用例,而且在时间上也晚于胡适、冯
友兰的使用。 辜鸿铭:《 中国文明的历史发展》 ,见黄兴涛编:《 辜鸿铭文集》 下卷,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年,第
300—301 页。
③ 冯友兰:《 人生哲学》 ,见《 三松堂全集》 第 2 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18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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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个指称宋明新儒学( 道学) 的专有名词。


在冯友兰的影响下,20 世纪 20 年代李石岑、谢扶雅等学者在论述中国传统人生观时也使用了中
文新儒家( 学) 概念。 李石岑在其《 人生哲学》 (1926 年 10 月出版,与上述冯著同名而稍晚) 一书中指
出:“ 旧儒家与新儒家的最大不同点,便是旧儒家不杂有禅道的思想,而新儒家则满参禅道的气味。
至论到人生哲学,似乎新儒家所包孕的人生思想比旧儒家更丰富。 宋明哲学所以有研究的价值,并不
在于他们的本 体 论 的 思 想, 而 在 于 各 人 所 发 现 的 一 套 生 活 法。” ① 该 书 在 正 文 引 用 了 冯 友 兰 的 A
Comparative Study of Life Ideals( 《 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 ) ,并在书末参考文献中予以说明。 而且与上
述冯友兰的看法相似,李石岑也认为宋明新儒家与先秦儒家的不同在于吸收了佛老的思想,而新儒家
的人生哲学较之先秦哲学更为丰富。 可见李石岑应该是受冯氏影响使用新儒家概念,② 但次数并不
多,全书基本上还是使用理学这一传统概念。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冯友兰在其《 人生哲学》 中完全使
用新儒家( 学) 概念而不使用宋学、道学、理学等传统概念。 谢扶雅在其《 人格教育论》 及《 中国伦理思
想述要》 ( 均在 1928 年出版) 中指出:“ 如李翱者名虽为儒而血肉灵魂皆构自道佛,此实为人生哲学界
辟一新格者也。 宋以后闻风蔚起,思想之士,莫不取道家或佛家之观点,重新解释儒经,使彼宗之质,
厘然一变。 史家因立‘ 新儒家’ 之名以概之,以别于汉唐以前之原始儒家焉。” ③ 这段论述与前引冯友
兰的论述大旨相同。 其所谓史家当指冯氏而言。 从 20 世纪 20 年代的中国学术界来看,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最早就是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的背景下由冯友兰、李石岑、谢扶雅这些熟悉西方学术界、有
着留学背景和中西比较视野的学者在探讨中国传统人生观时自觉吸收西方学术概念并加以使用的。
他们在具体思想立场上虽不尽相同,但都肯定了中国古代思想尤其宋明新儒家人生观的历史价值。
进入 20 世纪 30、40 年代,冯友兰在系统研究中国哲学史尤其宋明儒学的过程中,在其中文论著
中逐渐不再使用源自西方的新儒家( 学) 概念,转而使用道学等中国传统概念。 具体来说,1932 年 5
月 7 日冯友兰在《 清华周刊》 第 37 卷第 9、10 期合刊本上发表的《 韩愈李翱在中国哲学史中之地位》
一文中 15 次使用“ 宋明新儒家” 一词而未使用理学或道学概念。 后来这篇文章被扩充后整体用在
1934 年出版的《 中国哲学史》 ( 下) 第 10 章论韩愈、李翱的部分中,但原来文章中的新儒家一词已经
全部被改为道学家或道学。④ 随后 1932 年 6 月冯友兰在《 清华学报》 第 7 卷第 2 期发表的《 朱熹哲
学》 中仅一次使用新儒家,而三次使用理学家,包括程朱一派之理学家与陆王一派之理学家。 该文后
来全文采入《 中国哲学史》 ( 下) 第 13 章论朱子的部分中,原文中的新儒家及理学家的提法也全部被
改为道学家。⑤ 到 1932 年底发表的《 宋明道学中理学心学二派之不同》 一文中,冯友兰已经完全使用
道学及其所包含的理学( 程朱) 和心学( 陆王) 概念,而不再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⑥ 此后直到 20 世
纪 40 年代末,冯友兰在其中文论著的正文用语中都以道学为主,新儒学为辅,而在标题中则一律使用
道学一词。 其后从 20 世纪 50 年代到 80 年代以前,冯友兰没有使用过新儒家( 学) 概念。 进入 20 世
纪 80 年代以后,冯友兰在其作为晚年定论所著的《 中国哲学史新编》 中也只使用道学而不使用新儒

① 李石岑:《 人生哲学》 ,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 年,第 424—425 页。


② 李石岑在《 人生哲学》 中引用的是冯友兰 1924 年出版的英语博士论文,其中包括冯氏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同
时李氏在此书中使用了中文新儒家概念。 目前不清楚李石岑在出版此书前是否看到冯友兰《 人生哲学》 中使用
的新儒家概念,但由于冯著《 人生哲学》 比李著《 人生哲学》 更早写作和出版,因此可以认定冯友兰是最早使用中
文新儒家( 学) 概念的学者并且直接影响了李石岑。
③ 谢扶雅:《 人格教育论》 ,上海:青年学会书报部,1928 年,第 58 页;谢扶雅:《 中国伦理思想述要》 ,广州:岭南大学
书局,1928 年,第 54 页。
④ 冯友兰:《 韩愈李翱在中国哲学史中之地位》 ,见《 三松堂全集》 第 11 卷,第 252—254 页;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 下) ,见《 三松堂全集》 第 3 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252—258 页。
⑤ 冯友兰:《朱熹哲学》,《清华学报》1932 年第 2 期;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见《三松堂全集》第 3 卷,第 321—347 页。
⑥ 冯友兰:《 宋明道学中理学心学二派之不同》 ,见《 三松堂全集》 第 11 卷,第 255—26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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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家( 学) 概 念。 但 冯 友 兰 在 面 向 西 方 学 术 界 的 英 文 论 著 中 一 直 按 照 西 方 的 用 语 习 惯 使 用 Neo⁃
Confucian( ism) 概念。①
其后,冯友兰写作、美国学者卜德( 冯友兰的学生) 辅助润色的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中国哲学简史》 ,1948 年在美国出版) 中使用 Neo⁃Confucianism 来指称道学( 新儒家) ,并且放在章
节标题的 醒 目 位 置。② 随 后 在 1952 年 至 1953 年, 卜 德 翻 译 出 版 冯 友 兰 的 A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 中国哲学史》 ) 两卷本中将原书中的道学一词直接翻译为 Neo⁃Confucianism,也是放在标
题的醒目位置。③ 其中,《 中国哲学简史》 至今仍是海内外最畅销的中国哲学入门书,并被译为包括中
文在内的十几种语言出版。 而《 中国哲学史》 英译本是在西方出版的第一部系统、完整、详尽的中国
哲学史著作,自它问世以来一直是西方讲授和学习中国哲学必备的教材或参考书,在西方学术界影响
很大。 Neo⁃Confucian( ism) 概念也随着上述诸书的出版在西方流行起来,以至于掩盖了在此之前西方
已有的零星使用案例。 由此也导致时至今日还有学者误认为 Neo⁃Confucian( ism) 名称最早是卜德在
翻译冯友兰著作时发明使用的,而后再转成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 卜德翻译说) ;或者以为中文新儒
家( 学) 一词是冯友兰在其 20 世纪 30 年代出版的《 中国哲学史》 中开始使用的,而后再转成英文 Neo⁃
Confucian( ism) 概念。 这些都是由于未能全面考察上述冯友兰在 20 世纪 20 年代留美及回国后最初
几年间对 Neo⁃Confucian( ism) 及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的使用,及其在 20 世纪 30、40 年代用语由新儒
家( 学) 向道学的转变所造成的误解。④ 同样,刘述先关于新儒家(学)概念在当时并未流行成为学术专
有名词的疑问也可以得到解释。⑤ 因为他只注意到冯友兰在 20 世纪 30 年代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中很
少使用新儒家(学)概念而更多使用道学概念,却没有考察当时学术界的整体情况。 事实上,除了上述冯
友兰、李石岑、谢扶雅之外,在 20 世纪 30、40 年代的中国学术界不断有人使用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⑥

①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The Philosophy of Chu Hsi,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7, No. 1, April
1942, pp. 1-51;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The Rise of Neo⁃Confucianism and Its Borrowings From Buddhism and
Taoism,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7, No. 2, July 1942, pp. 89- 125; Yu⁃lan Fung and Bodde Derk, A
General Discussion of The Period of Classical Learning,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9, No. 3 / 4, February
1947, pp. 195- 201; Fung Yu⁃lan and E. R. Hughes, The Spirit of Chinese Philosophy, London: K. Paul Trench
Trubner, 1947, p. 175.
② Yu⁃lan Fêng and Derk Bodde,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New York, London: Free Press; Macmillan;
Collier Macmillan Publishers, 1948, pp. 266-318.
③ Yu⁃lan Fung, A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Vol. 2: The Period of Classical Learning, from the Second Century B. C.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 A. D, trans. by Derk Bodd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3, p. 407.
④ 卜德:《 冯友兰与西方》 ,见季羡林、张岱年等编著:《 冯友兰先生纪念文集》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
18—22 页。
⑤ 刘述先:《 冯友兰与“ 新儒学” 》 。
⑥ 如陈寅恪在为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撰写的“ 审查报告三” ( 收入《 中国哲学史》 下册附录) 中指出:“ 中国自秦以
后,迄于今日,其思想之演变历程,至繁至久。 要之,只为一大事因缘,即新儒学之产生,及其传衍而已……然新
儒家之产生,关于道教之方面,如新安之学说,其所受影响甚深且远” ,同时使用了新儒家和新儒学概念,指出宋
明新儒家( 学) 的产生深受佛道二教的影响。 见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下,见《 三松堂全集》 第 3 卷,第 460 页。 此
外据笔者查考,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的论文还有车铭深:《 论新儒家的理和欲》 ,《 东方杂志》 1937 年第 1 期;绥
之:《 新儒家与基督教文化之关系》 ,《 文化导报》1943 年第 4—5 期;叶秋原:《 基督教与新儒家》 ,《 东方杂志》 1943
年第 2 期;胡秋原:《 新儒学之道路( 学术论著) 》 ,《 新中国》1945 年第 7 期。 著作有武内义雄、高明译:《 儒教之精
神》 ,上海:太平书局,1942 年,第 63—85 页。 具体见该书前篇第八节“ 新儒学 其一———朱子学” 与第九节“ 新儒
学 其二———阳明学” 。 还有 1935 年李石岑出版了在中西比较的视野下进行中国哲学研究的开风气之作《 中国哲
学十讲》 ,并在该书第二讲“ 儒家的伦理观” 中论述了新儒家( 以朱熹、王守仁为代表的宋明哲学家) 的伦理观。 李
石岑:《 中国哲学十讲》 ,上海:世界书局,1935 年,第 73—7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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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同时,随着现代新儒学研究的兴起,学者开始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来指称现代新儒家( 学) ① 乃至其


他时代的新儒家( 学) 。② 这也表明新儒家( 学) 概念已经彻底中国化,并在中文学术界流行起来。
进入当代 20 世纪下半叶,哥伦比亚学派领袖狄百瑞在 Neo⁃Confucian( ism) 概念的普及及其现代
意义的阐发上起到决定性作用。 卜德翻译的冯友兰著作在美国刚一出版,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 同
时也是胡适和冯友兰的母校) 并留校任教不久的狄百瑞就在芮沃寿和卜德主编的 Studies in Chinese
Thought( 《 中国思想研究》 ) 上发表了题为 A Reappraisal of Neo⁃Confucianism( 《 新儒学的再评价》 ) 的
文章,吹响了从思想传统及社会背景出发重新评价宋明新儒学的历史及现代意义的号角。③ 狄百瑞
进而指出,宋明新儒学内圣外王、修己治人的基本理念作为东亚文明的核心精神,具有超越国家、时代
界限的现代价值。④ 20 世纪 50、60 年代以来,作为美国汉学界宋明新儒学研究的倡导者,狄百瑞长期
在哥伦比亚大学组织新儒学的研讨会,发表和出版了一系列新儒学研究论著,从而极大地推进了西方
学术界对宋明新儒学的研究,并使得这一概念在学术界普及起来。 田浩甚至认为 Neo⁃Confucianism
( 新儒学) 概念从根本上来说是属于狄百瑞学派( 或称哥伦比亚学派) 使用的专门术语。 同时,海内外
学术界相继出现具有代表性的宋明新儒学思想史、哲学史著作,如张君劢的 The Development of Neo⁃
Confucian Thought 两卷本( 《 新儒家思想史》 、1957—1962 年出版) 、楠本正继的『 宋明時代儒学思想の
研究』 (1962 年初版、1964 年修订再版) 、⑤ 牟宗三的 《 心体与性体》 ( 全三册、1968—1969 年初版)
等。⑥ 这三位学者既是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又是现当代新儒家学者。 Neo⁃Confucian( ism) 及新儒家
( 学) 概念也成为了海内外学术界普遍通行的学术概念。

五、“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意义演变

明清之际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的原型( 所谓现代解释者及无神论政客) 无疑是一个用来批判程


朱理学的负面概念。 因为耶稣会士看来,宋代新儒学( 程朱理学) 受佛教本体论思想的影响,对《 五
经》 等先秦儒家经典的新诠释趋向于形而上学与无神论,已经违背了原始儒学倡导的政治伦理学说
和上帝信仰( 与天主教相通) ,因而是儒家传统的一种断裂和突变。 从思想史的背景及其影响来看,

① 贺麟在 1941 年发表的《 儒家思想的新开展》 中使用的新儒家( 学) 概念被刘述先认为是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的用


例,其实该文中所谓新儒家思想、新儒学运动中的新儒家( 学) 是指当时兴起的现代新儒家( 学) ,而非宋明新儒家
( 学) ,同时贺氏在该文中仍然用传统的宋明道学家概念来指称宋明新儒家。 见贺麟:《 儒家思想的新开展》 ,《 思
想与时代》1941 年第 1 期;罗义俊:《 宋明理学的几个问题与牟宗三的通释———读牟先生〈 心体与性体〉 、〈 从陆象
山到刘蕺山〉 续》 ,见牟宗三:《 从陆象山到刘蕺山》 附录,第 382 页。
② 已知最早论述宋明及现当代之外其他时代的新儒家的文章见《 思想与时代》1944 年第 35 期上连续发表的下面四
篇文章———缪钺:《 学术通讯( 论战国秦汉间新儒家) :与钱宾四书》 、钱穆:《 学术通讯( 论战国秦汉间新儒家) :与
缪彦威书》 、缪钺:《 学术通讯( 论战国秦汉间新儒家) :再与钱宾四书》 、钱穆:《 学术通讯( 论战国秦汉间新儒家) :
再覆缪彦威书》 。
③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A Reappraisal of Neo⁃Confucianism, Arthur F. Wright and Derk Bodde eds, Studies in
Chinese Though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3, pp. 81-111.
④ 狄百瑞:《 东亚文明———五个阶段的对话》 ,何兆武、何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年,第 57 页。
⑤ 该书是日本战后首部以现代方法研究宋明儒学的哲学史著作。 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新儒学作为书名,但其实就是
一部宋明新儒学思想史,其首章即是“ 新儒学の発生” ,主要从三教交涉的视角出发论述宋明新儒学的产生。 其
所谓新儒学就是指宋明道学,具体内容包括宋学( 程朱理学) 与明学( 陆王心学) 两部分。 楠本正繼『 宋明時代儒
学思想の研究』 修订版、広池学園出版部、1964 年、3—12 頁。
⑥ 牟宗三在《 心体与性体》 首章中即立专节论述“ 所谓‘ 新儒学’ :新之所以为新之意义” ,指出宋明新儒学的新,首先
体现在新儒学对先秦儒学以来的道统谱系的建构与儒家义理的继承上,其次体现在相对于汉唐训诂之学,新儒
学直承先秦儒家的生命智慧而自觉以道德实践为根本目标。 见牟宗三:《 心体与性体》 ,台北:联合报系文化基金
会出版,2003 年,第 3—6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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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成书于 17 世纪末的《 中国哲学家孔子》 是在中西礼仪之争彻底激化之前贯彻利玛窦倡导的适应性传


教策略的杰作。 该书强调了儒学与天主教的共同点,成功消除了横亘在欧洲和中国之间的许多观念
障碍。 但不久进入 18 世纪后,随着中西宗教矛盾的激化和西方对中国思想理解的深入,《 中国哲学
家孔子》 中对新儒家( 学) 的理解及其立场受到西方的批判。① 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不再像利玛窦规
矩所强调的那样为了适应中国国情和避免直接冲突而故意将宋明新儒学视作可与天主教并行不悖的
世俗教化学说,②而是直接将其视为与天主教信仰相抗衡而必须加以转化的宗教思想体系。 如比利
时籍耶稣会士卫方济( François Noël,1651 - 1729) 在 1711 年出版的 Philosophia Sinica( 《 中国哲学》 ) 一
书中,就转而强调儒家传统的连续性,将宋明新儒学( 程朱理学) 重新认定为与先秦儒学一脉相承的
有神论体系,并且试图通过与中世纪亚里士多德主义的类比,将宋明新儒学与基督教结合起来,建立
一种儒家式的基督宗教哲学。③ 这也反映出随着传教策略的调整,耶稣会士对待新儒学( 程朱理学)
的态度立场由排斥向融合的转变。
与上述卫方济对新儒学的肯定一脉相承,近代入华基督教传教士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 已经
从之前被早期耶稣会士批判的负面概念( 受佛教影响的无神论思想) 转变成代表宋代儒学复兴的正
面概念( 战胜佛教的新宗教思想) ,具体指复归先秦儒家宗教传统并重建儒家信仰的程朱理学,强调
的是对原始儒学的复归和继承;其后 20 世纪初期以来西方学术研究中的 Neo⁃Confucianism 又被用来
指称融合三教并为先秦儒家的伦理道德建构形上学体系的道学思潮( 性理之学) ,即包括程朱理学与
陆王心学在内的宋明道学,强调的是对先秦儒学的超越和发展;20 世纪后期以来其范围又扩大到与
宋学相当,即以义理诠释和道德践履为特征的宋学思潮,强调的是对汉唐章句训诂之学的超越。④ 西
方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意义的这种变化有其历史原因。 如前所述,耶稣会士来华传教的明清之际正
是程朱理学( 狭义的道学) 作为统治思想的时代,因此,他们所谓的现代解释者( 新儒家概念的原型)
最初仅对应程朱理学( 陆王心学也被包括在程朱理学的发展脉络中,统称为理学) 。 这种以程朱理学
为新儒学的观点也被近代基督教传教士所继承。 其后随着程朱理学道统的衰落及思想史视野的扩展,
道学的范围由程朱理学扩展到包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派,相应地新儒学也扩展为整个宋元明清道
学。 然后随着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之外的新学、蜀学、浙东学派等宋学学派也被纳入到思想史视域中,
新儒学也进一步由性理之学扩展为宋元明清义理之学(宋学),范围大致与《宋元学案》 《明儒学案》 及
《清儒学案》相当。 同时,中文新儒家(学)概念的意义范围与西方 Neo⁃Confucian(ism)概念一脉相承。
大体上来说,17 世纪以来狭义的宋明新儒学指程朱理学,20 世纪初期以来基本义的宋明新儒学
指道学( 包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 ,20 世纪后期以来广义的宋明新儒学指宋学。 宋明新儒学概念的
上述三种意义在目前的中外学界中同时并存。 使用狭义的宋明新儒学概念的学者主要关注理学对儒
家信仰( 宗教) 与观念体系( 哲学) 的重建及其现代意义。 在这种观点下,虽然程朱理学被认为是真正

① 孟德卫:《 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 ,第 315—317、320—326 页。


② 耶稣会士来华之后,为了更顺利地传教,采取了合儒、补儒以达超儒的传教策略,一方面批判当时作为统治思想的
宋明新儒学,将其贬低为无神论的世俗教化思想,一方面把原始儒学中的天、帝观念附会为天主、上帝,从而消除
中国人信仰天主教的思想障碍,最终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③ 梅谦立、王格:《 超越二元,迈向统一———耶稣会士卫方济〈 中国哲学〉 ( 1711 年) 及其儒家诠释学的初探》 ,《 哲学
与文化》2017 年第 11 期;王格:《 “ 中国哲学” 何以正当的最早论说———明清之际西人之证言》 ,《 哲学研究》 2019
年第 7 期。
④ 余英时指出,清儒区分宋学有广义与狭义两种用法,而现代学术界使用的 Neo⁃Confucianism 的涵义和范围也由道
学扩大到宋学。 田浩在此基础上提出在历史原有的意义上区分宋学、道学、理学概念,强调要尽量避免将这些概
念混为一谈。 见 Ying⁃shih Yü, Some Preliminary Observations on the Rise of Ch'ing Confucian Intellectualism, Tsing
Hua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 11, No. 1,2, December 1975, pp. 105-146;余英时:《 余英时先生序》 ,见田浩:
《朱熹的思维世界》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 2 页;田浩:《 儒学研究的一个新指向———新儒学与道
学之间差异的检讨》 ,载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77—9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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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意义上的新儒学,但由于陆王心学也被收摄在程朱理学的发展脉络中,因此实际上又是以包括程朱理
学和陆王心学在内的宋明理学( 道学) 为新儒学。 如现当代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和陈荣捷持此看法。①
使用道学意义的宋明新儒学概念的学者主要关注宋明儒学的发展脉络及哲学诠释。 在这种观点下,
新儒学包括对立的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两派。 如前文所述,最早使用 Neo⁃Confucianism 概念的中国
学者胡适以及最早将其翻译为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的冯友兰都持此立场。 使用广义宋明新儒学概
念的学者主要关注哲学思想与政治文化之间的互动影响。 在这种立场下,新儒学的范围扩大到包括程
朱理学、陆王心学、事功学派等在内的整个宋学,并且注意其历史背景与各学派之间的交涉关系。 相应
地,研究视野也从观念史进入思想史,更进一步进入社会史、文化史领域。② 海外汉学界中很多学者持
此立场。 近年来随着学术交流的深入,受海外汉学的影响,如葛兆光、何俊等中国学者也持此立场。
Neo⁃Confucian( ism) 及新儒家( 学) 概念在与中国传统儒学思想及其概念结合之后产生了很多分
歧,尤其是在具体的时代及学者范围上。 如果将新儒学视作道学的话,那么上限一般推到道学的开山
祖师周敦颐,或者再上推到作为道学先驱的唐代韩愈和李翱。 关于其下限则存在较多分歧:有的学者
把下限放到刘宗周这里( 如牟宗三) ,有的学者把下限放到黄宗羲这里( 如刘述先) ,还有学者把下限
放到戴震这里( 如冯友兰) 。 以刘宗周为新儒学( 道学) 殿军的,如牟宗三指出:“ 夫宋明儒学要是先秦
儒家之嫡系、中国文化生命之纲脉。 随时表而出之,是学问,亦是生命。 自刘蕺山绝食而死后,此学随
明亡而亦亡。” ③这实际上是以刘宗周作为宋明新儒学义理、道德践履乃至民族生命的最后担当者。
从生平操守及哲学思想来看,明末刘宗周确实可称为以心学为本融合宋明道学各派、并以生命来践履
道义的最后一位宋明道学家。 相比之下,刘宗周的弟子黄宗羲虽然不脱道学习气,但受明末清初时势
的影响已经转向经世致用的实学,开出了以经史研究为主、融合众家( 包括耶稣会士传入的西方思想
及科技) 的清代浙东学派。④ 因此,黄宗羲涉猎的学问领域较之其师刘宗周要宽广得多,已经不是纯
粹意义上的道学家。 以戴震为新儒学殿军的,如冯友兰在《 中国哲学史》 ( 下) 认为清代思想界的汉宋
之争是道学( 卜德将其翻译为 Neo⁃Confucianism) 的延续,虽然汉学家们表面上反道学( 宋学) ,但其实
汉学家们的义理之学仍然不出道学的发展之外,因此将出入于汉宋之间并系统批判宋明道学的戴震
视为新儒学( 道学) 的殿军。⑤ 以黄宗羲为新儒学殿军的,如刘述先批评了上述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① 牟宗三注意区分宋明儒学中的不同义理体系,认为程朱理学二元论的横摄系统与先秦以来作为儒学正统的思孟
一系的纵贯系统不合,并非儒家义理发展的正宗,是别子为宗的“ 歧出之‘ 新’ ” ,因此主张“ 宋明儒学中有新的意
义而可称为‘ 新儒学’ 者实只在伊川、朱子之系统” ,以程朱理学为真正有别于先秦儒学的新儒学。 见牟宗三:《 心
体与性体》 ,第 21 页。 陈荣捷明确以朱熹为新儒学的集大成者,阐发了朱熹的宗教思想及其实践活动,并认为陆
王心学是对程朱理学的修正和延续,两者并非对立的关系。 见陈荣捷:《 朱熹集新儒学之大成》 ,载陈荣捷编:《 朱
学论集》 ,台北:学生书局,1982 年,第 1—35 页;陈荣捷:《 朱子之宗教实践》 ,载陈荣捷编:《 朱学论集》 ,第 181—
204 页;陈荣捷:《 从朱子晚年定论看阳明之于朱子》 ,载陈荣捷编:《 朱学论集》 ,第 353—383 页。 田浩指出,陈荣
捷将新儒学等同于程颐开启、朱熹完成的哲学综合的传统,也就是以程朱理学为新儒学,而狄百瑞则对新儒学作
了更广义的理解,其所谓新儒学相当于广义的宋学。 见田浩:《 儒学研究的新方向———对“ 新儒学” 与“ 道学” 之区
别的考察途径》 ,载张聪、姚平编:《 当代西方汉学研究集萃》 思想文化史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
2—3 页。 其实狄百瑞是将朱子学与阳明学视作一个非对立的整体来考察的,并且强调其宗教意义及观念价值,
因此,可以说与陈荣捷是同一路数。
② 何俊:《 田浩( 编) :〈 宋代思想史论〉 》 ,见刘东主编:《 中国学术》 第 18 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年,第 289—293
页。
③ 牟宗三:《 从陆象山到刘蕺山》 序,见杨祖汉编:《 牟宗三先生全集》 第 8 册,台北:联合报系文化基金会出版,2003
年,“ 序” ,第 5 页。
④ 吴光指出,黄宗羲开创的清代浙东学派并不局限于史学,其实是包括经学、史学、文学与科技等诸多领域在内的经
世致用之学,因此主张称其为清代浙东经史学派。 吴光:《 关于“ 清代浙东学派” 名称与性质的辨析———为“ 清代
浙东经史学派” 正名》 ,《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08 年第 4 期。
⑤ 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 下) ,见氏著:《 三松堂全集》 第 3 卷,第 384—410 页。

·144·
连凡:“ 宋明新儒家( 学) ” 概念的流变及其反思

( 经卜德翻译) 中以戴震为新儒家( 道学家) 的观点,指出新儒学包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而以清初


黄宗羲为新儒学殿军,因为黄氏还守住了理欲之间的分界线,其主旨是天道性命相贯通,是道学( 新
儒学) 的延续,其他清代哲学家如颜元、戴震等人被排除在新儒学之外,因为颜、戴积极肯定欲望的思
想,已经由性理学完全转向自然主义,是中国哲学史上的突变。 因此,刘述先主张将 Neo⁃Confucianism
( 宋明新儒学) 一词限定在以北宋周敦颐为开端、以明末清初黄宗羲为殿军的范围内使用。① 如果将
新儒学视作宋学的话,那么其开端一般推到宋初三先生( 如《 宋元学案》 ②) ,下限可以推到清末宋学
家( 如狄百瑞《 东亚文明———五个阶段的对话》 ) 。

六、结 语

由于西方创造的 Neo⁃Confucianism 及其翻译成中文后的新儒学概念与传统宋明儒学概念之间存


在的复杂交涉关系,又引发了围绕着 Neo⁃Confucianism 概念合理性及其背后所反映的宋明儒学研究
路径的论战。 这场论战最早在 20 世纪 90 年代的美国宋代思想史研究界展开, 分别以提倡 Neo⁃
Confucianism( 新儒学) 概念并注重阐发哲学观念及其现代意义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狄百瑞(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1919 - 2017,又名狄培理) 与提倡 Dao⁃Xue( 道学) 概念并注重思想史与社会史交涉研
究的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教授田浩( Hoyt Cleveland Tillman,1944 - ) 为代表。 正如吾妻重二所指出的,
双方的争论表面上是概念名词之争,实质上反映的是在宋代思想研究中思想史( 政治、教育、地域文
化) 与观念史的研究视角的重大分歧。③ 田浩指出社会政治、文化背景的考察对于儒家思想的研究来
说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同时强调应当避免因为过度关注新儒学( 代表特殊价值争议,如有神论
与无神论) 和新儒家正统( 体现核心价值观的程朱理学道统) 而忽视了思想史上的丰富多样性。 狄百
瑞则指出,新儒学( Neo⁃Confucianism) 概念由来已久并且反映了宋代是儒学发展的新阶段及其与前代
相比既有连续性又有非连续性的事实,认为突出新儒学( 性理学) 的地位,并不意味着忽略宋明思想
史的复杂历史脉络及其全貌。④ 虽然正如田浩等人所指出的,宋明新儒家( 学) 概念确实存在诸多问
题:宋明新儒家( 学) 与宋学、道学、理学等传统宋明儒学概念之间都存在对应关系;其范围也不局限
于中国新儒家( 学) ,还包括东亚乃至欧美新儒家( 学) ,而且容易与现当代乃至其他时代的新儒家

① 刘述先:《 关于“ 新儒学” 的名称》 ,见景海峰编:《 理一分殊》 ,第 85—86 页;Shu⁃hsien Liu, Neo⁃Confucianism( I) :
From Cheng Yi to Zhu Xi,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pp. 365,366.
② 对此也存在异议,如李存山在钱穆观点的基础上指出,范仲淹才是宋代新儒学的开山,而宋初三先生是范仲淹门
下的贤士,并且其后兴起的蜀学、新学、濂学、关学与洛学等宋学学派都与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密切相关。 见
李存山:《 宋代的“ 新儒学” 与“ 理学” 》 ,《 中原文化研究》2019 年第 2 期。 事实上,全望望在修《 宋元学案》 时已经
注意到了范仲淹对推动宋代儒学复兴所起到的重要功绩,并为之专门设立高平学案予以表彰,但仍然将为宋初
三先生设立的安定学案( 胡瑗) 及泰山学案( 孙复、石介) 置于范仲淹的高平学案之前。 这是因为虽然范仲淹对宋
初三先生有提携之功,但从学术贡献、思想史地位、教育功绩来看,宋初三先生才是真正奠定宋学的基本精神( 以
胡瑗提倡的明体达用为核心) 及其学问方法( 疑传疑经、道德践履) 的开创者,由宋初三先生完成了从汉唐的章句
训诂之学向注重义理诠释及伦理道德实践的宋代新儒学的转向,三先生都曾在太学任教,培养了大批体用兼备
的优秀人才,尤其胡瑗是当时公认的影响最大、弟子最多的教育家,所以,必须将宋初三先生置于《 宋元学案》 的
开端。 见黄宗羲、全祖望:《 宋元学案》 第 1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 1—2、133 页。
③ 吾妻重二:《 美国的宋代思想研究———最近的情况》 ,见田浩编:《 宋代思想史论》 ,第 14—15 页。
④ 详见田浩与狄百瑞二人在 1992 至 1994 年间围绕此问题往复讨论的四篇文章:Hoyt Cleveland Tillman, A New
Direction in Confucian Scholarship: Approaches to Examin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Neo⁃Confucianism and Tao⁃hsüeh,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2, No. 3, July 1992, pp. 455 - 474;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The Uses of Neo⁃
Confucianism: A Response to Professor Tillman;Hoyt Cleveland Tillman, The Uses of Neo⁃Confucianism, Revisited: A
Reply to Professor de Bary,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4, No. 1, January 1994, pp. 135-142;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Reply to Hoyt Cleveland Tillman,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44, No. 1, January 1994, pp. 143,144.

·145·
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 学) 相混淆;此外,新、旧这种相对概念几乎适用于每一位思想家( 相比于之前的旧思想是新的,相比
于之后的新思想又是旧的) ,以及新儒家( 学) 最初是由西方传教士创立的概念,具有强烈的西方宗教
色彩。①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这些问题也说明了这一概念使用上的灵活性和意义上的丰富性。 虽然
由于价值取向和研究路径的差异,狄百瑞与田浩的争论更多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主张,但却促进了对新
儒家( 学) 概念合理性的反思。 从本文的立场和观点来看,对这一问题可以从历史与现状两个方面来
加以总结。
从宋明儒学概念的历史来看,西方创造的 Neo⁃Confucian( ism) 概念在历史上经历了从程朱理学
( 狭义、17 世纪以来) 、到道学或宋明理学( 基本义、20 世纪初期以来) 、再到宋学( 广义、20 世纪后期
以来) 的意义演变。 同样,宋学、道学、理学等中国传统宋明儒学概念的意义及其关系在历史上也经
历了非常复杂的演变( 对此笔者另有专文论述) 。 田浩主张使用道学来代替新儒学概念。 其实东汉
时已经出现的道学概念比起新儒学来说存在更多歧义。 且不说历史上儒释道三教中都有道学概念,
仅就宋明儒学中的道学概念来说就存在广义( 宋学) 、基本义( 宋明道学) 和狭义( 程朱道学) 的不同
意义。 总之,Neo⁃Confucian( ism) 、新儒家( 学) 与宋学、道学、理学等概念都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和思
想内涵,并且相互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交涉关系,因此我们在使用这些概念时必须从历史脉络与思想
体系出发界定其意义、范围及关系,避免造成混乱。
从海内外学术界的现状来看,虽然目前中国学术界更多地使用传统宋学、道学、理学概念,并且中
文新儒家( 学) 概念在多数场合下被用来指称现当代新儒家( 学) ,但近年来使用新儒家( 学) 概念来
指称宋明新儒家( 学) 的论著也越来越多( 在中国知网等数据库中使用新儒学作为主题词来检索即可
知道) 。 同样,虽然西方尤其美国学术界更多使用 Neo⁃Confucian( ism) 概念,但源自中国传统的 Song
School 或 Song Studies( 宋学) 、Tao Hsüeh 或 Dao Xue( 道学) 、Li Hsüeh 或 Li Xue( 理学) 概念的使用也
越来越广泛,甚至还出现像田浩这样主张用道学取代新儒学概念的西方学者。 总的来看,西方创造的
Neo⁃Confucianism 概念在其流传过程中已经彻底中国化,标志为形成中文新儒家( 学) 概念并与中国
思想史及其概念深度融合起来,加上它在意义上确实揭示了宋明新儒学相比前代儒学既有继承( 连
续性) 又有超越( 间断性) 的历史事实,因此被人们所广泛接受,目前它与中国传统宋明儒学概念的并
行通用已经成为一种趋势。② 这也反映了海内外学术界的相互影响和融合。③

( 责任编辑:王丰年)

① 吴小如:《 不赞成“ 新儒学” 和“ 儒教” 这两个提法———〈 严群文集〉 序》 ,《 博览群书》2017 年第 4 期。


② 温海明:《 “ 国际儒学论坛———威尼斯学术会议” 综述》 ,见于建福、于述胜主编:《 国际儒学研究》 第 24 辑,北京:华
文出版社,2017 年,第 175 页。
③ 基于这一现实,田浩不再坚持用道学概念取代新儒学概念,而是强调 Neo⁃Confucianism、新儒学、宋学、道学、理学
都有其自身的思想渊源和历史背景,不能简单地相互替代。 必须以更详细、更具体的方式对待儒学中的不同圈
子———群体或谱系,以提高研究的清晰度。 见田浩:《 宋代思想史的再思考》 ,徐波译,《 复旦学报》2019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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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S

gradually from the initial understandable to rigidity and depressed, presenting a situation of lack of the
momentum of the article, which led to the overall downturn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prose field situation.
The ancient prose movement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lso came to an end in the depression.

A Debate of He Lin and Zhang Yinlin on the Neo⁃Confucian Taiji Thought Under 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Philosophy Zhai Kuifeng
In Zhang Yinlin ' s view, Taiji ( the great ultimate) in Zhou Dunyi ' s definition is the physical Qi
( material force) , and thus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can generate Yin and Yang. But Zhu Xi
interpreted Zhou Dunyi's Taiji with the metaphysical Li ( principle and law) , therefore the theory of “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can generate Yin and Yang” became inexplicable. Zhang Yinlin pointed out
that Zhou Dunyi and Zhu Xi held different standpoints of Taiji and criticized that the annotation of Zhu Xi
blinded and even distorted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Zhou Dunyi's An Explanation of the Diagram of the Great
Ultimate. He Lin strongly criticized Zhang Yinlin's thought. He held that there was no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scholars' philosophy. He Lin regarded Zhu Xi's “ Li” , an interpretation of Taiji, as the development
of Zhou Dunyi's thought, which also made it clearer. He Lin interpreted the activity and tranquility of Taiji
by Deism in the Western philosophical doctrines of Aristotle, Stoicism and Giordano Bruno. He held that
Taiji, Li and Shen ( spirit) were an integrated and ontological being, which was also the source of the
supreme good and value. In He Lin's interpretation, Li and Shen of Taiji was the metaphysical creator, but
Yin, Yang and the five agents were the physical creation. The activity of Li and Shen was the prime mover
in the sense of “ being active without activity and tranquil without tranquility” , but it was not dynamic or
static empirically. Basic on his knowledge background of Western philosophy and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philosophy, He Lin not only creatively interpreted but also innovatively developed Zhou Dunyi's and
Zhu Xi's thought of Taiji. He surpassed many traditional Confucian scholar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Zhu Xi's
philosophy, including Mou Zongsan in his concept of “ Danli” , which interpreted Zhu Xi's definition of Li
by “ being without activity” .

The Evolution and Reflection of the Concept of “ Neo⁃Confucian( ism) ” Lian Fan
The prototype of the concept of “ Neo⁃Confucian( ism) ” in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was first seen
in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1687) compiled by the Jesuit Prospero Intorcetta and others who came to
China, in 1687. It refers to the new interpretation of classics and the atheist tendency, which violates the
Cheng Zhu Li Xue ( narrow sense) of primitive Confucianism. From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to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Neo⁃Confucian ( ism) , derived from this concept, refers to Neo⁃Confucianism that
defeated Buddha and Lao and returned to the pre⁃Qin tradition in Christianity entering China. In scholars
such as Okakura Kakuzo ( first used in 1903) , Hu Shi ( first used in 1917) and Feng Youlan ( first used in
1922) , it referred to Dao Xue ( basic meaning ) that integrated the three religions and constructed a
metaphysical system, which was translated by Feng Youlan into “ Xin Ru Jia ( Xue) ” in 1926.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it was popularized by Derk Bodde, William Theodore de Bary and other
scholars. It referred to the Song school ( in a broad sense ) characterized by the interpretation of
righteousness and moral practice. Due to the Western origin, religious background and ambiguity of this
concept, its significance needs to be defined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and ideological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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