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斷章取 義》 ：
主旨、啟示 、玄機
二江弱水

斷章 卞之琳
至於有關 《斷章》的紛紜眾說 ，正是我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們現在所要討論的主題 ，據筆者目前所見 ，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對此詩的專文評析即不下二十篇 ，此外更有
大量的零散意見 。在下文中 ，我想結合卞氏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本人對此詩的基本看法 ，對照他解詩釋文的
一貫原則與思想 ，綜合各家或相吻合 、或相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抵捂的見 解來進行分析 ，並指陳這些見解得
，”《斷章 》取義 ”
卞之琳 《斷章》問世六十年來 ，既眾口 失之所在 ，我們自會看到
” ”
流傳 ，也眾說紛紜 。 這一個案在多方向涉及到 了 詩無達詁 的古
老命題以及闡釋學 、接受美學等現代課題 ，
。 ，
作為新詩史上的名作 ， 《斷章 》幾乎是 具有 突出的理論價值 但在討論過程中 筆
每 一 種現代詩選或新詩鑒賞辭典的 保留篇 者不打算援引相關理論對問題作 出切割與包
1 ，
目 。很早 ，一位著名作曲家就曾為之譜曲 ： 裝 ，而是盡量維持它的開放性 以免像卞之
一 ” 一
最近 ，一位著名導演也拿它做一部新片子的 琳有 首詩所說的 活生生釘 隻蝴蝶在牆
2 。”
題記 。至於文人的徵引發揮 ，詩人的套用模 上 裝點裝點我這裡的現實
擬 ，更屢見不鮮 。有 一個小小的事實或可證
” ”
明此詩流傳之廣 ，就像李白 《靜夜思》 床前 （一 ） … … 有如海 中有貝 ，
”常誤為 ”窗前 ”、”舉頭 ”常誤為 ”抬頭 ”一 貝中有珠 。只是 ，如今珠又小小 的
”
樣 ，在有關 《斷章》的大量評論中 ，它一再 興了一 點波 。
” ”
3 ，或 一卞之 琳 （亨 利 ·詹姆 士 〈詩 人
被錯引 。光是題目 ，就或誤作 斷想
1 ’
·
誤作 ”斷句 ” ，詩句本身 ，’·看風景人 誤為 的信件 〉》序 9
” ’5，”
。 ” ” ，
看風景的人 看你 ”誤為 看著你
” ” 為 ”您 ”‘·甚至有人四句詩錯引了三
你 誤 不同於卞之琳其他名作的嬋 思極慮 ，這
8 ” ” ” ”一類 ，
句 ，把三個人稱全弄顛倒了 。這也難怪 ，越 首 《斷章 》實屬古人 即興 與 偶成
，
是為人傳誦不絕的詩篇 ，在隨 口道出 、信手 雖然孕育既久而珠圓玉潤 初未知它的輝光
。
拈來 之際 ，就越容易出些差錯 。大家 口剽耳 會叫那麼多人心醉目迷 此詩寫成整整半個
，
熟 ，自以認記得很牢靠 ，引用起來就再也獺 世紀後 詩人 自己追憶當年的寫作緣起與動
得去翻查原詩了 。 機 ，說 ：

卞之琳
1． 《洗星海紀念附驥小識》 ，北京 《光明日報》 ，1 2 月 8日4版 ·
985年 ，1
日 地
2．
唐大衛 《花影 ：陳凱歌的新風景》 ，上海 《文匯報》 1 99 3 年9 月l ”文化天 ” 版
3．
韓石山 （劉西謂的苦惱 》 ，上海 《文匯讀書週報〉 ，1 4 日版 。
995年 1月 1
4．
憶明珠 （看風景》 ，廣州 《南方週末 》 ，1 3 日 8版 。
993年 4月 2
5．韓石山 （ 紙窗》 ，廣州 《廣州文藝》 ，1994年 1 期 ，2 1頁。
6．見 2 ，
7．臨工 （淺而偉燦的風範》 ，廣州 《作品》 ，1 1 0 期，
99 5 年 9 6頁
8．阿瓏 （人生與詩） ， 《希望》第 2集第期 ，1946 年6 月 1 6 日，
24頁
9．卞之琳 （滄桑集》 ，江蘇人民 出版社 ，1 982年 8月 1版 ，11 頁 。
 一個月後 ，李健吾作出反應 ，《答 〈魚
這首短詩是我生平最屬信手拈 目集 〉作者》 ，感嘆哪怕最明白清楚的詩也
來的四行 ，卻頗受人稱道 ，好像成 容易把讀者引入殊途 。他說 ·對於 《斷章》
了我戰前詩 的代表作 。寫作時間是
一九三五年 十月 ，當時我在濟南 。 我冒然看做寓有無 限的悲哀 ，
但是我 常把一點詩的苗頭 久置心深 著重在”裝飾 ”兩個字 ，而作者恰恰
處 ，好像儲存庫 ，到時候往往 由不 相反 ，著 重在相對的關聯 。我的解
得 自己 ，迸發成詩 ，所以這決不是 釋並不妨害我首肯作者的自白 。作
寫眼前事物 ，很可能上半年在 日本 者 的自白也絕不妨害我的解釋 。與
京都將近半年的客居中偶得的一 閃 其看作衝突 ，不如說有相成 之美 。
念 ，也不是當時的觸景生情 。我著 1
3
意在這裡形象表 現相對相親 、相通
相應的人際關係 ，本身 已經可以獨
立 ，所以未足成較長 的一首詩 ，即 作者親自介入對自己作品的解讀活動 ，
取名 《斷章》 這在文學史上是不多見現象 。卞之琳深知在
象徵的場合 ，作者對他的讀者所起的作用是
這不是卞氏第一次出面就 《斷章》發表 極其有限的 ，他說 ：”把蕉心剝出了給讀者 ，
作者的意見了 ，似可看作是對半個世紀前他 實在是剝奪了讀者 。”‘ “
所以在以後的日子
與李健吾 （劉西渭）那場爭論的遙遙的回音 。 ，
裡 卞之琳常 自晦不該 出面為自己的詩辯
那場有名的爭論起於李健吾評卞之琳 《魚 目 解 ，既不見得說服了別人 ，反而有違反遊戲
集 》一文 。在該文中 ，李健吾附帶提到了 規則之嫌 ，使大家誤以蕩自己堅持作者應擁
《斷章》 ： 有對其作品的最高仲裁權或優先發言權 。事 評
實上 ，直到今天 ，仍有論者認為 ”不管作者 論
還有 比這再悲哀的 ，我們的詩 的原意是甚麼 ，還是李先生的解釋更精到 、
’
5
人 對於人生的解釋 ？都是裝飾 ：明 更深刻些 ” ，甚至認為 ，當年作者乃挾私人
月裝飾 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 了別人 之見 ，頗傷朋友之心 ，”把商榷的門兒堵死
“ ’
6
的夢 。 了 “ ，則其論尤卑 ，益增作者的遺憾了 。

兩個 月後 ，詩 人 寫 了 《關 於 〈魚 目 ”相對 ”論與 ”裝飾 ”說 ，可 根本性的

謂
集 ＞》 ，也連帶地表示了異議 ： 。 ，
分歧 但此詩的聚訟紛紛 更有許多枝枝節
節的差異 。同樣主 ”裝飾”，李健吾認為其中
此 中”裝 飾 ”的意思我不甚著 寓有人生的悲哀 ，但 並不以為有否定人生的
重 ，正如在 （斷章）裡的那一句”明 意味 ；阿 龍卻 由此推斷這首詩的內容具有厭
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 了別人 世主義的毒素 ，是絕望的人生哲學 。同樣主”
” ”
的夢 ，我的意思也是著重在 相對 相對 ”，葉維廉看到的是 ”其間提供了不斷換
，
， 1
2
上。 位 、不斷遮破定位的宰制 ，可以達致物物互

0．同 1。
1
1．李健吾 （劉而謂 ） 《魚 目集》 ，見 《咀華集》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1 2 月版 ，1
936年 1 49頁 。
2．
1 卞之琳 《關於 〈魚目集 〉》 ，見上書 ，1 55頁 。
李 健 吾 《答 〈魚 目集 ＞作 者 》 ，見 上 書 ， 1
13． 75頁 。
1
4．卞之琳 《安德雷 ·紀德的 〈浪子回家＞序 ，見 9 ，1
4 8頁 。
1
5．見 5。
6．見 3 。
1
依 、互顯 、互持 、互織的 自由活動空間 ” ， 鵲（ 從而利）螳螂 （執翳而搏）蟬 。
通
” 17
：陳 可 ”
側重了打破絕對後的 ” 超則感到， 但又並未簡化到中問缺少了 ”兼詞 的辛棄
一 切視角 都是以犧牲 無數其他視角為前提 疾 〈賀新郎》名句的地步 ：
的 ，一切都是深刻片面的 ” ，側重了把握不
8
1
了絕對的 ’，隔 ” ，而且後者也從中體會到 ” 我見青 山多嫵媚 ，料青 山見我
” ” ”
徹骨的悲哀 ，但這個 悲哀 與李健吾的 ， 應如是 。
” ”
與阿 的所謂 悲哀 又顯然大異其趣 。
持地作這樣的比照不是沒有意義的 。不必再
《二 》”所 以空殼直大有用處 ， 多（ 如莊子） ，不可再少 （如辛詞） ，語言裡
可以進一步誘陷好高的靈魂 ，像捕 一
面三個人稱概括了世界上 切 關係 。在 《斷
捉螢火 。 ”
章 》裡 ，人 ，你 ，明月風景 ，作為三個基本
1
9
一卞之琳 《驚弦記 ·論樂》 成分 ，構成了我與你與它這一 外表最簡單而
內孕最豐富的關係式 。
為甚麼這短短四行詩 ，竟能讓人 讀再 一
讀 ，而且各有各的讀法呢 ？ 最簡單的元素 ，最簡單的構成 ，這首詩
可以確定的東西非常之少 。唯其少 ，故它未
構成此詩魅力的基礎 ，乃是具體的文 定的東西可以很多 ，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可
本 ·試將 《斷章》分解一下 ，可以得到如下 以很大 。此詩名為 《斷章 》 ，近於 ”無題 ”，
幾組極普通 、極簡單 、入詩頻率極高的元 正與詩句一起 ，構成了一個”空框 ”，用卞之
素： 琳的用語就是 ”空殼 ”。”空殼有好處 ，可以
A 橋 ，樓 ，窗 ，夢 ； 叫人家莫測高深 ，讓人家把自已想象的東西
B 風景 ，明月 ： 放進去 ，尤其叫本質好的人把好東 西扔 進
C 看 ，裝飾 ； 去 ，給要空殼的人大受實惠 ”。卞之琳在其
D ”看風景人 ”與 ”別人 ”實
你 ，人 （ 《驚弦記 •論樂》一文中這段椰榆之詞 ，適足
為
一人） 以說明這首 《斷章 》是如何受惠於豐富的空
白的 。
這幾組元素中 ，橋 、樓 、窗 、夢乃是附屬的
”
意象 ，構成一個 場 ”以供事件發生 。而這個 空白點一多 ，未定項 一多 ，讀者便可以
” ”
事件 ，簡化一下也就是 ： 自行代入個人的設想 。 《斷章 》一詩 ， 景
” ” ” ” ” ”
有陰晴 ， 月 有圓缺 ， 人 與 你 也有
看）風景 ；
看 ）你 （
人 （ 男有女 ，在每個讀者 的設想中絕難一致 。比
如詩中的 ”你 ”，章亞昕毫不含糊地推斷為 ”
明月 （ 裝飾）人 。
裝飾）你 （ 2
0。
一位絕代佳人 ” ”
艾巖則躊躇不定 ： 問題
這樣 ，我們就得到了 《莊子 ·山木篇》裡一 在於那橋上的人算作男人好些 ，還是算作女
”1’ ”
則寓言的一個簡化形式 ： 人好些呢 ？ 考慮到這不是 騎馬倚斜橋 ，
滿樓紅袖招 ”式的中國古典詩詞 ，而是譯過 ”
奧蕾麗亞倚在橋欄上 ，在一種心凝神釋而都
虞人 （
逐而啐）莊子 （
執彈而留）
雅的姿態中 ”、深受西洋文學影響的現代人
17．葉維廉 《卞之琳詩中距離的組織》 ，台北 《創世紀》 1 1 期 ，5
0 7頁。
18．陳超 《小詩四首》 見 《中國探索詩鑒賞辭典》 河北人民出版社 ， 1
， ， 989年 8月版 ，56頁 。
，
19．見 9 99頁 。
20．章亞昕 《斷章 》賞析 ，見 《中國現代朦矓詩賞析》 ，廣州花城出版社 ，1 988年 4月 l版 ，B 頁 。
21．艾巖 《心的淪椅一讀卞之琳的 〈斷章 〉及其他》 ，見太原 《名作欣賞》 ，北岳文藝出版社 ，1 986年第 3
，
期 29頁 。
的新詩 ，他最終還是把 ”你”看作一位少女 。
有論者認為 ”你勿需設想在樓上看你的人是
男還是女 ”，因為 ”詩中 斷然沒有情感的流
露 ”，詩中人與物 ”只是抽象觀念的理性符號
”一 這完全無法解釋此詩為何有如此魅力 。
事實上 ， 《斷章 》最容易的讀法 ，正是把它
當成 一則愛情故事 。男主角 ，矜持 ，含蓄 ，
私心傾慕一位美麗的女子 ，卻未敢表白 ，只
是從遠處偷觀 ，在夢裡相尋 ；而那位女子則
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為別人眼中的美景 ，夢中
的珍飾 。當然 ，這一讀法 ，除了先設 ”你 ”為
女子 ，”人 ”為男士 ，還設 ”你裝飾了別人 ”
出自無心 ，”人在樓上看你”屬於有意 。雲惟
利說 ：”當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的時候 ，你心無
旁騖 ，沒有別的牽掛 ，態度是悠然的 。””至
於在樓上看風景的人態度又怎樣呢 ？如果是
無意的 ，心中別無牽掛 ，那也是悠然的吧 ？”
2
他最後還是傾向於“ 有意” 3。可 見，《斷章
與一 點小小的空 白 ，都有好 幾種 答案 ，而
且 ，你不能說哪一種答案是錯誤的 。
（三 》”當然 ，真理同時也是小
氣的 ，一切意味只 能朝一個方向去
體會才層 出不窮 。”
一卞之琳 （〈高加索灰闌記〉
24
的中心思想和藝衛風格》
此詩固然是一典型的 ”空框 ”結構 ，但我
們在讀解的時候 ，卻也並不能隨意地裝進我
們想裝的東西 ，因為它在留下許許多多的未
定項與空 白點之前 ，已經確立了其決定性的
結構 ，”空框 ”
”空 ”，
殼
” ”
雖則云 空 ，但 ” 文本的主 旨 ，與它給人的敔示 ，並非一
框 ”‘
， ”
殼 本身就是一個限制 ，使我們的解讀 回事 。其間的區別 ，不妨引卞之琳自己的一
活動不可能絕對地自由 。 段話加以說明 ：
二）兩節之間是對稱結構 ，而無主次之
（
分 。
持這兩點以觀眾說 ，其高下立現 。李健
吾認為 《斷章 》重在 ”裝飾 ”，有何不妥 ？因
為他無視這首詩的上下對稱結構 ，拈出一半
而以偏概全 ，可以說是對 《斷章》的斷章取
義 。事實上 ，此詩的詩眼本有兩個 ，上節為”
” ” ”
看 ，下節為 裝飾 ，彼此並不相統攝 ，我
們也就不能夠單舉一個來涵蓋另一個 。用一
個反證也許更容易說明這問題 。
雖然 《斷章 》兩度提到 ”看風景 ”，而且
有一個視點變動不居的事實 ，我們 同樣不能
夠據此而認為這首詩主旨即在探討 ”立場不
同 ，觀點不同 ，看法不同 ”的哲學問題 ，因
為” 看 ”也只是 《斷章》的一半 ，不能置另一
半的 ”裝飾 ”於不顧 。儘管有明月窺窗 、窗中
覽月 、以及相見夢魂中之類說法 ，要將 ”裝
飾 ”轉換為 ”看 ”的行為仍窒礙難通 。這樣 ，
就只有前兩行才被著重 ”看風景 ”的論者徵引
利用了 。的確 ，很多論者果然有過分著重前
兩句詩的表現 。比如葉維廉洋洋萬言的闡釋 ，
落腳點正在前兩行的 ” 看”所引發的觀物與消
，
解距離的方式之探討上 對後兩句詩只在結
尾處捎帶一提 。當然 ，他緊緊扣住了 ”相對 ”
二字做文章 ，但該文對 《斷章 》主 旨的探討
已經讓位給對它的敔發性思考了 ，詩句本身
所起的作用只相當於一個 ”引子 ”。嚴格說
來 ，這是藉他人酒杯 ，澆自己塊壘 。

《斷章》一詩 ，可以確定如下兩點 ： 《高加索灰闌記》的中心思想就

是 句話 — ”一切歸善於對待的
一
”。
（一） 每節之內是相對關係 ，而有主有 這是最明確不過 了 ，最簡單不過
客 ，亦主亦客 ； 了 。但是從這個 中心思想出發 ，或
任孚先 、任維新編著 《現代詩歌百首賞析》 ，山東教育出版社 ，1
22． 2 月 1版 ，19
988年 1 5頁·
3，
2 ，
雲惟利 《白話詩選》 香港山邊社 1 ， ，
988年 3月初版 129頁 。
舛．見 《卞之琳》（ 中國現 代作 家選集 ， ，
） 張曼儀編 三聯書店 （ 香港）有限公司 、人民文學出版社聯合出版
990年 6月 l版 ，1
1 64頁 。
評論
者說為這個中心思想服務 ，意義就 義 ，妄為引申 。這是卞之琳一生寫詩論詩所
層巒登 出 ，這裡不妨試試談幾層 。 堅持的一個基本原則 。他說 ：
一 層層意義對於觀眾或讀者可以有
”詩無連詁”或者可成一說 。但
若 干差別 ，也 可以超過作者 的意
圖 。我個人從 這裡得到的啟示可以 是我儘 管瞭然中國古典詩 （ 詞 、曲
2 等）以及民歌的一種 主要傳統 ，詞
概括為五點 。……
句儘管隨思路跳躍 ，有如現代西方
可見 ，一篇文學作品 ，生 嶺的意義容 有多 詩 ，儘管涵義甚或借 用西方現成名
層 ，中心的思想卻只一個 。這個中心思想 ， 詞來直稱 中國古 已有之的象徵意義
” ”
即文本的主旨 ，不應與讀者那裡的啟示性意 或如今 日所說的 潛台詞 ）可以層
（
” ” ”
義相混淆 。在這一 點上 ， 相對 論與 裝飾 出不窮 ，思維總有還輯 ，表層的有
”說原非一個層面上的東西 ，就象字典裡的字 形語言 ，總該不含糊 ，應不招人各
義有本義與引申義之別 ，詩人堅持 相對 的
” ” 一解 。28
” ”
本義 ，而認為 裝飾 不過是一引申義而已 。
” ”
雖然李健吾說 有 相成之美 ，到底卞之琳 自 卞之琳非不尊重讀者的見仁見智 ，經常承認
” ” ” ”
己 不甚著 重 。 別人的解釋會 出我意料之外的好 ，如李健
吾之釋 《寂寞》 。可是 ，無論是誰 ，若要將
” ”16。
賦詩必此詩 ，定知非詩人 除非兒 他即使不無根據的獨得之見誤認蕩是作者的
童詩或打油詩 ，詩不會只有本義而不可引申 初心 、作品的本旨 ，他也就並不掩飾自己的
的 ，所 以引 申與敔示對一 首詩 來說非常 重 遺憾了 。因為卞氏屬於創作過程中自覺意識
” ”
要 。卞之琳談 《斷章 》著重 相對 而不甚著 極其強烈 的詩人 ，我們從他蕩自己的 《距離
” ” 一
重 裝飾 ，並不意味著他論詩就只重本義而 的組織》一 詩所作 的注釋 中即可深知這
” ”
不重引申 。他自己解詩剖文 ，往往在點明主 點 。鄭箋不作 ，解人難尋 ， 好辯 應屬
”不得已 ”的 。卞之琳曾稱道廢名 （
旨之後 ，盡量挖掘 由此可能生發 出來的多重 馮文炳）
一
含義 ，並加 番個人的自由嶺揮 。如上面他 是個解人 ：
討論布萊希特的戲劇 ，又如他評 賞霍思曼的
詩 ，亨利 ·詹姆斯的小說 ，紀德的散文 ，都 ……有些地方 ，闡釋極妙 ，出
” 我意外 ，這 也 是釋詩 者應有 的權
是如此 。他評釋紀德 ，說 我自己的解釋也
無非給讀者做做榜樣 ，因為紀德的作品總是 利 ，古今 中外 皆然 。只 是 知我 如
那樣複雜 ，怎樣也解釋不全 ，又那樣真像 象 他 ，他竟有時對於其中語言表達 第
“2
7
微 ，容得下多方面自圓其說的解釋 。在卞 一層的 （或直接的）明確意義 ，思維
氏看來 ，讀者引申出來的意義可以也應該超 條理 （或還輯） ，縝密語法 ，太不置
過作 者的意 圖 ，而更豐富 ，往往也 更有價 理 ，就憑自已的靈感 ，大發妙論 ，
” ” 29
值 。事實上 ，一首 原旨本屬平平 （ 卞之琳 有點偏離了原意 ，難免不著邊際 。
” ”
形容瓦雷里 【舊譯 ”梵樂希 ”】 海濱墓園
”” ” ”
語）的詩 ，對讀者的意義未必也就平平 ，反 所謂 ”邊際 ”，無非 ”框 殼 ，它的
” ” ” ” ”
而可能層巒疊嶂 ，美不勝收 。但是 ，不管如 空 給我們自由 ；它的邊 框 外 殼 卻給
何妙解紛陳 ，精見迭出 ，卻始終不可繞過本 我們限制 。所有闡釋者的權利 ，都是限制中
25．同 24 ，163頁 。
．蘇軾 （書鄧陵王主薄所書折枝二首》
26
27． 3頁 ·
卞之琳 《安德雷 ·紀德的 〈浪子回家集〉》譯序 ，見 《滄桑集》 ，1
5
28．卞之琳 《馮文炳 【廢名】選集》序 ，見 《人與詩 ：憶舊說新》 ，北京三聯書店 ，1
984年 1 月 1版
52頁 ·
29 同 28 ，53頁 。
的 自由 。
李健吾對 《斷章》第一時間的反應 ，敏
”
（四） 現在如果這裡既是一條 而不銳 。只有當卞之琳的創作面貌逐漸展現
沒有鑄錯的鑰匙 ，讀者也應該超越 得較為充分 、較為醒豁 ，後之論者才得以從
它 ，而去追蹤 紀德 ，甚或進一步而 容地打量 ，反復地推敲 ，拿出的看法也就較
”
超越紀德 。 為成熟 。他 們的解讀 ，絕大多數圍繞了 ”相
一卞之琳 《安德雷 ·紀德的 〈新 對 ”二字展開 ，並非大家就認定作者的意見
0
3
的糧食 〉》附記 是權威的裁決而維持原判 ，因為前面說過 ，
即使沒有作者的 自白 ，與時推移 ，此案的是
卞之琳確有理由為自已的幾句申辯而後 非也 自在人心 。但是 ，大方向 丘取得共識並
侮不已 ，因為他申辯的動機也立刻招致了誤 不保證具體路線不出分歧 。事實上 ，由於
解 ：”詩人的解釋可以攆掉我的或者任何其他 《斷章》本身的包孕性如此豐富 ，讀者所發掘
的解釋嗎 ？不 ！一千個不 ！……詩人擋不住 的敵示性涵義也就極為繁複 。他們往這個 ”
’
”多
讀者 。 李健吾當即寫道 。其實 ，卞之琳何 空框 ”、”空殼 ”裡加進的個人的生活經驗 、
” ” ” ”
嘗就有 攆掉 和 擋住 別人的意思呢 ？他 學習心得等 ，真可謂令人 目迷 ，且又多非無
不過是想對讀者說 ：不管你們怎麼走或者走 根之論 ，故不得謂之曲解或誤解 ，這倒真的
多遠 ，總得弄清楚到底該從哪裡出發 。 叫作者本人想擋也擋不住 ，要攆也攆不掉
了 ，假如他或許認為有些人可能走得太遠 。
現在看來 ，卞氏似乎也沒有必要親自出
來澄清誤解 ，點明正旨 ，因為有心的讀者自 比如 ，葉維 曾以洋洋萬言釋 《斷章》
會從他眾多的詩文中推知其階段性的關懷 ， 兩句 ，就從卞氏與道家哲學美學極為顯 明的
找得到那把鑰匙 ，開得了那扇門的 ，卞氏寫 關係出發 ，而走出一片令人瞠目的天地 ，他
作 《斷章 》的1 935年 ，他全部心智活動的中 認為此詩予人 ”以不斷換位的方式去消解視
心 ，正在萬事萬物的相對關係上 。寫於這年 限 、消解距離 ，而能意會到物物之間的無限
一月九日的 《距離的組織》 、二月四 日的 《舊 ”
延展 ，物物之間互依互存互顯的契合 這一
元夜遐思》 、七月八日的 《圓寶盒》 、十月的 精絕的敔示 ，可謂善解詩意 。只是 ，當他發
” ”
《航海》等 ，全是處理這一 相對 主題的 。 揮到 ”景在景內 ，景在景外 ”，”以物觀物
隨後 ，1 936年 5月 ，他以一篇散文 《成長》 ”，”以天 觀天 ”的時候 ，就不免讓人疑
下 下
集中講述了他對此一 觀念的思考 ，他的困 真疑幻 不知莊子之演為卞氏歟 ，卞氏之演
，
惑 ，他的解悟 。仿彿已倦於在詩中玩了那麼 為莊子歟 ？
多 ”換位 ”的把戲 ，他要 ”定位 ”了 ：”絕對
的相對把 一切都攪亂了 ，何妨平均一下 ，取 葉維廉此文證據充分 ，證法也不失嚴
一個中庸之道 ？何妨來一個立場 ，定一個標
3 謹 ，相比之下 ，李復興則因拿不出確鑿的證
準 ？何妨來一個相對的絕對 ？”2這篇文章
一個徹底交代 ，此後他就淡出了這一主題 ， 據 ，只能大致 ”猜測 ”說 ：”詩人早年很可能
是通過艾略特受到了新黑格爾主義哲學家布
正如他更早的時候淡入它一樣 。1931年從
拉德雷的影響 。按照布拉德雷的觀點 ，’ 絕對
《投 》開始 ，卞之琳已逗出了其 ”相對 ” 論的 ’ ’ ’ 。 一
。 ， 是在無數的 相對 中呈現的 這 點又只
先緒 在那首詩中 已完整地出現了日後這
一關係式 ，有人 （ 3， 能在現象的陳列中直接悟到 ，也許 《斷章 》
投）孩子 （ 投 ）石 。
見 《滄桑集》 ，1
30． 84頁 。
31．李 健 吾 《答 ＜魚 目集 〉作 者 》 ，見 《咀 華 集 》 ， 1
75頁 。
32．見 《滄 桑 集 》 ，1
5頁 ·
33．參見 《林以亮詩話》 ，台北洪範書店 ，1
976年 8月 l版 ，1
46頁 。
評論
正好形象地反映了這一觀點 。” 他點到即 的 ”同構 ”關係 ，應屬偶合 ，絕非借鑒 。平行
止 ·其實也不妨 稍作鋪張 ，以 與此詩相發 間的相似 ，是不能指實 為影響上的相襲的 。
明 。布拉德雷 （F．
H．Bradl 一
ey，546一1914）認
為 ，以關係為基礎的人類思維只產生現象知 上述東西哲學與中外詩歌 ，在每個讀者
識 ，不能把握絕對 ，因偽關係看似連續 ，實 具體 的 接受 過程 中 ，都被用來呼應與支持
則分裂 。因此 ，思維要想 獲得全面性的實 〈斷章》這首詩 ，不管這些聲援是多麼強有力
在 ，只能泯然於絕對之中 ，於是它變質為絕 如莊子的觀物方式 、拜倫詩的結構形式）
（
對的感覺經驗 ，一種 ”非關係式的直接感覺 還是多麼微弱 （如布拉德雷的關係論 ，馮延
的統一體 （non一r
el i
atonali
mmediatef巳與李清照 詞中的意境和心境 ） ，其為引
e一t
35
un，
y）
t
” ， 一 ，
這樣 來 在這個玄學層次上 申 ，其為啟示 ，則一 。余光中那篇最是中肯
，
”
布拉德雷正司以溝通 ”以物觀物 ”、”以天下 而通脫的論說 ，在點明 原來世間的萬事萬
”
觀天下 ”的莊子 。既然可以有一個莊子式的 物皆有聯繫 的主旨之後 ，同樣也引了先秦
卞之琳 ，也就可以再加上一個布拉德雷式的 成語 、波斯古諺 、戲場的比喻 、辛棄疾的詞
39
卞之琳 。完全可以將 《斷章》視為通過有限 句 ，仍至重起爐憲 自鑄新詩來補充理解 。
性的關係並不能使人達致無限的絕望的體 這都是 闡釋者在文本指引下的自由發揮 ，即
會 。題中之 ”斷 ” ，豈不就是關係的隔絕 ？ 便超出作者的意想 ，畢竟歸因於此詩本身的
魅 力給人以擋不住的誘惑 。不僅作者擋不
在讀解 《斷章 》的文章中 ，有 一種方式 住 ，讀者自己也難以抵抗 ，不由自主地要往
被大家普遍使用 ，這就是引用別的詩句來比 高處想 ，往深處想 ，往遠處想 ，且看到他認
照說明 。辛棄疾的 ”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 為看得到的許多別的思想與學文字的影子 。
山見我應如是 ”數見稱引 ，確有 一定的共同 很多時候不免會給人 一種印象 ，即卞之琳
” ” ”
之處吧 。孫王石引馮延巳 《蝶戀花》之” 獨立 《成長》一文中所謂的 從山前看山 卻 看
，多
“ ” ” ”
小橋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 ， ，就有點勉 到山背 的 過敏 ，然而這恰恰算得上是對
” ”
強了 ，因為要說有聯繫 ，只在 ”橋 ”與 ”月 ” 作者的 超越 了 。
的形似耳 。林真引李清照 《浣溪沙 ·樓上晴
’ 《斷章》取義 ，從一個確定的點出發 ，就
雲碧四垂》（此詞亦見周邦彥 《片玉集》） ：，
聯繫簡直更少 ，只有 ”樓上 ”一語 ，所謂 ”心 如此走向了不可確定的地帶 ，仁者會見仁 ，
境卻是一樣的 ”實在無從談起 。解志熙舉出 智者會 見智 ，其實見到的都是自己的心 ·
拜倫長詩 《夢》中四句” 年輕的兩個人站在五
—— ”
崗上 ， 凝眸注視著 少女望著腳下和 《五》 可不是 ，我心中曾經擬
她同樣秀麗的景物 少年望著堵在身邊的她 過一篇社會論 文的題目 ：布谷 聲裡
”，並確定乃 《斷章》淵源所自3 8，
表面上看 聰出的各地社會背景 。
”
一 卞之琳 《”不如歸去”談》40
似不無道理 ，其實也似是而非 。蓋兩者之間

34．李復興 （斷章》賞析 ，見 《新詩鑒賞辭典》 ，公禾主編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1 年 1 月 1版 ，32

5頁 。
5 ．據 《現代西方著名哲學家述評》 ，杜任之主編 ，北京三聯書店 ，1
3 980年 2月 l版 ，38一50頁 。
一
．孫玉石 《小景物中有大哲學 讀卞之琳的 〈斷章 ＞》 ，見 《中國現代諸導讀 1
36 91 93齡 ，孫至石主編 ，
7一1
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0年 7月 l版 ，279頁 ·
7．
3 林真 （內含蘊藉 意境深遠 一讀卞之琳 〈雕虫紀歷 〉》 ，見 《林真說書》 ，香港林真文化事業有限公 司 ，
、
4年 4月 l版 ，24頁 。
198
．解志熙 《言近旨遠 ，寄托遙深 一一 ＜斷章〉 、 〈尺八 〉的象徵意蘊與歷史沉思》 ，見 《名作欣賞》 ，太原
38
北岳文藝出版社 ，1 986年第3期 ，32頁 。
39．余光中 《詩與哲學》 ，台北 《中央日報》 ，1 2 月1 日。
987年 1
40． 見《滄桑 集 》， 11 頁
 1936年5 月 ，即寫作 《成長》一文的同 易 ！葉維廉提出的應該是一 個理想讀者的讀
一時間裡 ，卞之琳還寫過一篇涉及 ”相對”問 法 ，然而這個擺脫所有牽制的理想讀者實際
題的散文 ，叫 《”不如歸去 ”談》 ，說是各地 ”
上絕不存在 ，就像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站在
” ”
方的人 ，從 布谷聲裡 聽 出的意思也各各不 橋上 ”又站在 樓上 一樣 。即如葉氏自己 ，
同 ·盧焚先生覺得是叫”光棍抗鋤 ”，李廣田 ”
認為卞之琳是 力求傳統美感在外來思想壓
先生的家鄉以為叫的是”光光多鋤 ”，而作者 迫下轉生 ”，仍只是提供了一種讀法 ，並受
自己彷彿記得都聽成 ”花好福好”，這些 ，連 到他所處的歷史與所受的教育的牽制 ，一句
帶典籍所載的 ”布谷 ”、”郭公 ”、”割麥插 話 ，他從中看到的仍是他自己的縈心之念 。
禾 ”等 ，蔚為大觀 。千差萬別 ，看來是耳朵
不同 ，其實乃環境有異 。於是作者想 ： 人的思維一般都不免有定勢 ，總是不容
分說地迫使人這麼 想而不那 麼想 。比如從
各地 農人 的 口頭開出了各式各 《斷章》中一個 ”看 ”字 ，阿龍馬上想到 ：
樣的一 朵朵小花 ，哪一天把它們搜
集起來當標本 ，作一個系統的研究 看風景 ，這個人 首先就勞須是飄然在外
那才有意思呵 。這一朵朵單純的山 的 。這也就是要把 自己飄然從人眾引開 ，把
2
4
花將是一 個個 小窗子 開向各種境 態度悠然從生活引開 。
地 ：水田 ，桃園……
由此便引發了他對 ”諸中表現的 ”出世思想的
《斷章》這四行小詩 ，彷彿布谷鳥聲的四 ”
批判 。葉維 則迅速指出了另一種 先決條
個單音 ，在不同的讀者心中喚起的意義也豐 件 ”：
富多采 。說到底 ，也是他們不同的主場與背
景 、環境與心境 ，導致了看法上的差異 。葉 看是需要距離的 ，但一有了距離 ，便有
維廉說 ： 了定位 ，便有 了定 向 ，便成偏執與 限制 。

至於那幾篇一直被 目為” 晦澀難 由此便引發了他對”詩中表現的 ”觀物哲學的

”
懂 的詩如 （斷章） 、 （距離的組 ” ”
討論 。可見 ，一個簡單的 看 字 ，就如此乾
織） 、 （圓寶盒） 、 （白螺殼）等 ， 脆地把兩位論者各自引開去 。他們是不可能”
只要我們能放棄死守”單線直尋”的 換位 ”的 。葉維 無法讓 自己置身於四十年
閱讀習慣 ，給 自己一個靈活換位的 代後期中國現實的苦難中和革命的浪潮裡 ，
開放 空間 ，時時提醒 自己解讀 立場 而發為阿龍 等 ”七月詩人 ”激烈嚴峻的政治
所必然帶來的受 限性——意識 型態 訴求 ；阿龍也無法讓自己變成一個葉維廉那
的 、道德 理念 的 、美學教育積澱 的 樣的當代學者 ，而對西方工具理性與邏輯思
乃至當時政治歷史的牽制 ，我們便 維的強勢影響 ，沉入對道家知識論的哲學反
可隨詩人 進入一個他力求傳統 美感 思 。我們至多能說 ，葉維廉的看法比阿土龍的
在外來思想壓 迫下轉生 的玄思飛躍 要理想得多 ；但決不能說 ，前者作為一個解
41
的廣闊空間 。 說者就絕對理想 。

的確 ，仁者有仁者的背景 ，智者有智者 即使在對 《斷章》即興的傳釋中 ，我們

的環境 ，都有一個受限的立場 。但是 ，要讓 也能看到很多 ”這一個 ”而非另一個傳釋者 。
” ” ” ”
他們 放棄死守 、 靈活換位 ，又談何容 像流沙河機智的套用 ：” 你在家裡打麻將 ，打

41 1 7，65 頁
． 見
42．見 8 ，24頁 。
 43 ” ”
麻將的人在樓上等你 ” 。稱得上是一種舉重 他總是強調文本自身的 邏輯的架構 ，所以
若輕的 ”顛覆 ”，見出這位 《莊子現代版》作 他反對譫語式的評賞 ，正如他反對夢囈式的
” ”
者的素養 ，和他那蜀人的機智幽默 。冼星海 寫作一樣 ·儘管他素享 晦澀 之名 ，然而他
4
為 《斷章》譜曲時 ，標上“ 慢板 ·帶感傷” 4 卻是現代詩人中自覺意識最為強烈的一個 ，
又可能隱隱透露他題贈給盛宣懷的孫女 ，鍾 解釋他的詩 ，只有格外小心才是 。
情這位名門閨秀的難言的心事 。常言說 ，有
一千個讀者 ，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我們何 有趣的是 ， 《斷章》本身隱伏了一個玄
嘗不可以認為 ，有一百篇讀解 ，就有 一百篇 機 ，致使所有對它的談論無一例外地為其籠
斷章》？
《 罩 。事實 正 是這 樣 ：很多 人 都 在讀 《斷
章》 ，讀 《斷章》的人正在讀他們 。《斷章 》
但最後我們還是要回到一點 上來 ，正如 引發了他們的感想 ，他們引發了以上這些文
”
那篇 《”不如歸去 談》中所說的 ： 字。

一
可是為甚麼不能從旁的鳥聲裡 或可更進一解 ：此詩 成 ，即為風景 ，
聽出來呢 ？為甚麼從旁的鳥聲裡我 任人指點評說 。後來看詩的人 ，不免將這些
們聰不出這許多花樣 ？這種烏聲到 指點評說一並看入 ，這樣 ，詩的面 目由於加
底自有其特殊性 ，引起人心上 的反 入了許多先入之見而有所改觀 ，我們再也無
應乃小異大同了 。 法回到那本初的狀態 ：相看不厭 ，唯有 《斷
章》
一樣的道理 ，是 《斷章 》 ，而不是 另外哪一
首詩 ，眾口流傳 ，眾說紛紜 ，讓讀者讀出了
這許多花樣 ，這自然還是要歸功於此詩 自身
的魅力 。而且 ，這些花樣的”大同”之處 ，正
” ” ” ” ”
在 相對 二字 。一旦 大異 到將 不如歸
去 ”的杜鵑認作 ”割麥插禾 ”的布谷的程度 ，
就只能說 ，那是把兩種聲音相混 ，聽錯了 。

結語

卞之琳對闡釋者天賦的自由一直深具戒
”
心 ，也曾聲言不喜歡 讀者反應論 ”（ r－
ade
r
e
esponset
r heory），但如果我們釐清他關於
文學作品的詮釋與鑒賞的基本觀點之後 ，自
會發現他與這一理論其實不無相同之處 。也
許只是側重點不同吧 。他最近的一篇文章中
仍再次重申 ：” 讀詩確乎可以讀出詩作者本沒
有意識到的意蘊 ，只要言之成理 ，不背離原
作 貪戶、寧 輯的架構 （我相信思維 ，不是做
45
夢 ，總有邏輯）就不是歪曲 。” 我們注意到
43．流行河 《Y先生語錄》 ，轉引自香港 《亞州週刊 》 ，1 8 日。
994年 8月2
44．見 1，
45．卞之琳 《相干與不相干 一一談秋吉久紀夫論 〈尺八 〉詩一文隨筆 》 ，見台北 《幼獅文藝》 ，1
994年第 7
期 ，98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