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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大宗師》「入水不濡、入火不熱」解詁──兼論《莊子》表述「離形

去知」相關問題1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
何志華

《莊子.大宗師》稱述古之真人能「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郭象
注云:「真人陸行而非避濡也,遠火而非逃熱也,無過而非措當也。故雖不以
熱為熱而未嘗赴火,不以濡為濡而未嘗蹈水,不以死為死而未嘗喪生。」2以為
真人陸行避濡、遠火避熱,因能不濡不熱,即能避患之意;又謂真人其實「不
以熱為熱」、「不以濡為濡」,解說前後不一,模棱兩可。成玄英疏云:「真
人達生死之不二,體安危之為一,故能入水入火,曾不介懷,登高履危,豈復
驚懼。真知之士,有此功能。」3則又以為真人視生死如一,安危無異,因能
「入水入火」,乃其獨有「功能」。後世學者據郭注、成疏多所引伸,意見紛
紜,莫衷一是,以迄於今,尚無定論,今試言之如下。

一.《莊子》全書所見「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相關論說輯證:

《莊子》 表述古人或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相近論說者,全書合共七
例,除上引大宗師外,尚有六例,今列之如下:
〈大 宗 師 〉外 , 尚 有 六 例 , 今 列 之 如 下 :

1.《莊子.內篇.逍遥遊》綜論聖人、神人、至人之別,其記神人之義云: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
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
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連叔曰:「然。瞽者無以
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瞽〕
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
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
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穅,將猶陶鑄
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4

此謂神人「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郭象注云:「無往

1
本論文為香港研究資助局資助之「古書訓詁與古籍異文關係研究」(CU12441)部分研究成
果,謹向該局致謝。
2
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 年),頁 226。
3
同上,頁 227。
4
同上,頁 28。
1
而不安,則所在皆適,死生無變於己,況溺熱之間哉!故至人之不嬰乎禍難,
非避之也。推理宜前而自然與吉會。」亦從至人趨吉避凶立論,再依據齊物論原
〈齊 物 論 〉原
文「死生無變於己」一語推言其旨。5成疏則云:「夫達於生死,則無死無生;
宜於水火,則不溺不熱。假令陽九流金之災,百六滔天之禍,紛紛自彼,於我
何為!」6亦重在發揮「死生無變於己」之旨。由此可見,郭、成二解俱從至人
齊同生死立說,郭象未嘗厝意原文實言「神人」而非「至人」,郭、成二解均
未有具體析述神人所以「不溺」、「不熱」之因由。

2.《莊子.內篇.齊物論》稱述至人之德,又云: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
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
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
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7

此謂「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
而不能驚。」郭注云:「夫神全形具而體與物冥者,雖涉至變而未始非我,故
蕩然無蠆介於胸中也。」乃從至人形體與外物冥合立論,因能不熱、不寒、不
驚。成疏則云:「沍,凍也。原澤焚燎,河漢冰凝,雷霆奮發而破山,飄風濤
蕩而振海。而至人神凝未兆,體與物冥,水火既不為災,風雷詎能驚駭。」實
就郭注「體與物冥」一語加以發揮。郭慶藩又引郭嵩燾云:「大浸稽天而不溺,
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能不以物為事,而天地造化自存於吾心,則外境不
足以相累。莊子之自期許如此,故屢及之。」8則據逍遙遊所言「神人」之能,析述此文「至
〈逍 遙 遊 〉所 言 「 神 人 」 之 能 , 析 述 此 文 「 至
人」之行,以為「吾心」與「外境」不相牽累,因能不熱、不寒、不驚。由此
可見,郭象、成玄英、郭嵩燾三解均未有具體析述至人如何「體與物冥」,又
或如何擺脫「外境」?三說相近,卻不無分歧。

3.《莊子.外篇.秋水》篇藉河伯與北海若之言談,稱述「至德者」之特質
云: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
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
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
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9

5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96。
6
同上,頁 32。
7
同上,頁 96。
8
同上,頁 96。
9
同上,頁 588。
2
此謂「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郭注云:
「夫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故苦不能苦也。」乃謂心安意適,則
雖處危而不以為危。成疏則云:「至德者,謂得至道之人也。雖復和光混世,
處俗同塵,而不為四序所侵,不為三災所害,既得之於內,故外不能賊。此明
解道之可貴也。」10亦據郭注立說,以為至德者內有所得,則外在之「火」、
「水」、「禽獸」均不能加以賊害,同樣未能清楚闡述為何心安意適,即能弗
熱弗溺。

4. 《莊子.外篇.達生》篇記至人之行,又云: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
列。」11

此謂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郭注云:「至適,
故無不可耳,非物往可之。」是亦重申秋水前注所言,強調心安意適,則無不可之意。成疏云:「
〈秋 水 〉前 注 所 言 , 強 調 心 安 意 適 , 則 無 不 可 之 意 。 成 疏 云
於寒暑,故火不能災;一於高卑,故心不恐懼。」12則又重申齊物前疏所謂 〈齊 物 〉前 疏 所 謂
「體與物冥,水火既不為災,風雷詎能驚駭」之旨。由此而觀,郭注、成疏立
論迥異不同,成疏未有發揮郭注旨意。

5. 《莊子.外篇.田子方》記「至人」可以「下潛黃泉」云: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
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1 3

此謂「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郭注云:「夫
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
也。」乃從修為立論,以為至人德充於內,能審安危,因而「下潛黃泉」而能
「神氣不變」,泊然自得。成疏云:「夫至德之人,與大空等量,故能上闚青
天,下隱黃泉,譬彼神龍,升沈無定,縱放八方,精神不改,臨彼萬仞,何足
介懷!」其謂至人與「大空」等量者,謂其有似天地遼闊無垠。又謂至人「譬
彼神龍,升沈無定」,故能「上闚青天,下潛黃泉」,實屬譬況之詞,始終未
有闡明至人為何能夠「下潛黃泉」,郭、成二解其實言之未詳。

10
同上,頁 589。
11
同上,頁 633。
12
同上,頁 633。
13
同上,頁 725。
3
6.《莊子.外篇.田子方》又藉孔子之言論評真人之特質云: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
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
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
既以與人,己愈有。」14

此謂古之真人「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郭
注云:「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未有闡明真人「入乎淵泉而不濡」
之理。成疏則曰:「夫真人入火不熱,入水不濡,經乎大山而神無障礙,屈處
卑賤,其道不虧,德合二儀,故充滿天地。」15則據大宗師所述古之真人「入水不濡,入
〈 〉所 述 古 之 真 人 「 入 水 不 濡 , 入
火不熱」為說,證成田子方此文意旨。
〈田 子 方 〉此 文 意 旨 。

二. 當代學者論見析述:

由於《莊子》所述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之說,郭象、成玄
英均無確解,兼且論說分歧,因之,後世學者在郭注、成疏之基礎上,再行深
化,推斷《莊子》原文意旨,提出不同解說,眾說紛紜,迄今未有定論,今舉
其要者如下:

2.1 神化境界說

楊國榮《莊子的思想世界》論及真知與真人,即就大宗師此文加以詮釋,楊氏云
〈大 宗 師 〉此 文 加 以 詮 釋 , 楊 氏 云

從某些方面看,真人往往被賦予某種超凡入神的形態:「古之真人,
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
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莊子.大宗師》)如果說,「不逆寡,不雄成」等等主要表現為
一種現實的社會性品格,那麼「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則
已走向神化之境。莊子以後者描述真人的品格,既試圖進一步展示道
與經驗現象之間的區別,也希望由此實現把握形上之道與達到經驗之
知在前提、方式上的差異。當然,如後文將論及的,儘管超凡之境以
合於道為前提,但對真人的如上渲染,也多少使之蒙上了幾分神秘的
色彩,它對後來道教的得道成仙諸說,似乎也産生了歷史的影響。16

依據楊說,大宗師記述古之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乃為一
〈大 宗 師 〉記 述 古 之 真 人 「
14
同上,頁 727。
15
同上,頁 728。
16
楊國榮:《莊子的思想世界》(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年),頁 108。
4
種「超凡入神」之「形態」,以為已然「走向神化之境」,並「蒙上了幾分神
秘色彩」,而成為後世道教「得道成仙」論說之依據。

2.2 火之本體不熱說

王葆玹試析莊學之「火不熱論」及其與玄學本體論之關聯同意郭注避患之說,王氏云:
〈試 析 莊 學 之 「 火 不 熱 論 」 及 其 與 玄 學 本 體 論 之 關 聯 〉同 意 郭 注 避 患 之 說 , 王 氏 云 :

先考察一下《莊子》關於「入火不熱」的說法。此說大致上可歸入
《莊子》避患之說的範圍。蓋莊書之背景,是深重的社會苦難。歷數
莊書所標榜的種種信條,如「不知悅生,不知惡死」,「以死生為一
條,以可不可為一貫」,「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知其不可奈
何,而安之若命」,均以社會苦難之深重為其前提。對於苦難,莊書
往往要詳細描述,如「饑渴」、「寒暑」、「毀譽」、「陰陽之患」、
「人道之患」、「刑」、「災」、「害」、「殃」,其中大者,則為
水火。今人常以「水深火熱」形容社會之苦難,如此措辭,實始於
《莊子》。而《莊子》所宣揚的真人「避患之道」,也以「入水不濡,
入火不熱」最為突出。17

惟王文後段則從玄學角度加以闡析,提出玄學火之本體不熱論,藉以解釋大宗〈大 宗
師真人「入火不熱」之因由,王文云:
〉真 人 「 入 火 不 熱 」 之 因 由 , 王 文 云 :

在這裡,真人「入火不熱」的原因不在於真人有何特殊能力,而在於
火之本身有何品性。或者說,真人其所以「入火不熱」,是由於火之
本身是不熱的。[………]王弼《老子指略》說:「五物之母,不炎
不寒,不柔不剛;五教之母,不皦不昧,不恩不傷。」原來「溫凉炎
寒」乃是五行說的內容。「五物」即五行,亦即木火土金水。五行之
木、火、金、水,與四季配合,便有春溫、秋凉、夏炎、冬寒之象。
王弼以為本體可包融五行,總括「溫凉炎寒」,而「若溫也則不能凉
矣」,故而本體必須是「不溫不凉,不炎不寒」。王弼此說從表面上
看,似與「火不熱論」有別,然而一旦注意到王弼已有處於萌芽狀態
的體用如一的思想,結論便會改變。按照體用如一的原則,本體與木
火土金水呈體用的關係,這體用關係可就五行之總體而言,亦可就五
行之個體而言。若是單就火之個體而言,則火之外用為「炎」或
「熱」,火之本體「不炎」或「不熱」,這豈不就是玄學中的「火不
熱論」麼?王弼《老子注》多引《莊子》文字,可見他熟悉《莊子》,
他所說的「五物之母,不炎不寒」,實粗略地歸入與「火不熱」命題

17
王葆玹:試析莊學之「火不熱論」及其與玄學本體論之關聯,收入《諸子學刊》(上海:上
〈試 析 莊 學 之 「 火 不 熱 論 」 及 其 與 玄 學 本 體 論 之 關 聯 〉, 收 入 《 諸 子 學 刊 》 (
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第三輯,頁 284。
5
相關聯的玄學本體論當中。[………]所謂熱只是「近火」或「入
火」者的感覺,可見玄學本體論的基本的理論形態,竟與西方近代康
德的「物自體論」相類似。當然,玄學此種本體論極其樸素,其表達
的方式往往是比喻,而非直接進行邏輯的推理,遠不如康德學說精緻
且複雜。但即便如此,對中國古代的這種本體論仍應予以極高的評價。
另外,玄學的這種本體論是由詮釋辯者「火不熱」的命題而建構,亦
是受了莊子關於「真人入火不熱」之說的啟迪。若是從政治的角度著
眼,可以看出玄學本體論與「真人入火不熱」的聯繫亦值得重視。玄
學家以為火之本體不熱,真人與火之本體冥合,故可「入火不熱」。
18

王葆玹言之甚詳,其謂「真人『入火不熱』的原因不在於真人有何特殊能力」,
其實已然推翻楊國榮提出之「神化境界」說。王葆玹結合魏晉以來玄學家相關
論說,以見火之本質不熱,人之所以感熱,乃因「近火」或「入火」使然;王
氏又謂「真人與火之本體冥合」,則又據上引齊物論郭象注文「體與物冥」立
〈齊 物 論 〉郭 象 注 文 「
論。王氏由此上推,論證玄學家「火不熱」源出《莊子》,並據此證成大宗師 〈大 宗 師 〉
「真人入火不熱」之義。

然而,大宗師原文「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三句並舉為義,即使依據後世玄學理論證成
〈大 宗 師 〉原 文 「 登 高 不 慄 , 入 水 不 濡 , 入 火 不 熱 」 三 句 並 舉 為 義 , 即 使 依 據 後 世 玄 學 理 論
所以真人與火之本體冥合後,乃能入火不熱,仍未能解釋真人為何「登高不
慄」?又為何「入水不濡」。王氏所提玄學論說,指出作為「五行」之一的
「水」,其本體即便「不凉」、「不寒」,卻不能論證其有「不濡」之本質。
由此推知,王說雖稱博洽,卻未足論證大宗師原文旨意,仍有未備。 〈大 宗 師 〉原 文 旨 意 , 仍 有 未 備 。

2.3 無意識說

方勇《莊子學史.莊子與無意識心理現象》提出大宗師論及「道」之本質乃為「自本自根,未
〈大 宗 師 〉論 及 「 道 」 之 本 質 乃 為 「 自 本 自 根 , 未
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方氏據此進一步指出「道」之
特質,即在「生出了天地萬物,而且還賦予了鬼和上帝以無比神奇的力量,但
它的所作所為卻不是有意識有目的的。」並認為從「古之人」身上最能體現大
道。19方氏由此提出真人「入火不熱」,實因體現大道無意識之特質,方氏云:

無意識(也叫潛意識)作為一種心理現象,早在古希臘時期的柏拉圖
就已經有所認識了。[………]在《莊子》中,有一部分寓言還賦予
了其中人物以各種各樣的奇特功能,從心理學方面來看,這正好涉及
到了無意識問題。《秋水》篇說:「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

18
王葆玹:試析莊學之「火不熱論」及其與玄學本體論之關聯,頁
〈試 析 莊 學 之 「 火 不 熱 論 」 及 其 與 玄 學 本 體 論 之 關 聯 〉, 286-294。

19
方勇:《莊子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年),頁 105。
6
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達生》篇說:「至人潛行不窒,蹈火
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大宗師》篇也說:「真人」「登高
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這些人為甚麼會有如此驚人之舉呢?
《達生》篇曾解釋說:「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成玄英
疏:「夫不為外物侵傷者,乃是保守純和之氣,養於恬淡之心而致之
也;非關運役心智,分別巧詐勇決果敢而得之。」這就是說,知巧果
敢屬於「有心以勝物」(劉鳳苞語),是在意識指導下去努力戰勝外
物的一系列自覺活動,其結果只能為外物所侵傷。而純和之氣,乃
「先天之精,塵滓不容者也」(宣穎《南華經解》),即指積澱在主
體感覺器官和思維器官中的原始人類那種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可見,
所謂「純氣之守」,無非就是要使這種精神狀態不受到自覺意識的污
染。由於主體能做到「純氣之守」,絲毫不讓自覺意識侵入無意識域,
因此他雖處水火之中而「莫知其為水火」,「此所以無入而不自得
也。」(江遹語)20

方氏以為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乃因其處於無意識狀態,因而雖處水
火之中而「莫知其為水火」。

2.4 游心說

王叔岷《莊學管闚》提出游心之說,王氏云:

凡莊子所謂遊心,即神遊之意。故其乘雲氣,御飛龍(逍遙遊篇) 〈逍 遙 遊 篇 〉)
之說,皆喻其心之所之,神之所經,非若後世神仙家言,真能乘雲御
龍也。[………]「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
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田子方篇) 〈田 子 方 篇 〉) ……
…莊子常有入水蹈火之說,(逍遙遊、齊物論、大宗師、秋水、達生各篇
〈逍 遙 遊 〉、 〈齊 物 論 〉、 〈大 宗 師 〉、 〈秋 水 〉、 〈達 生 〉各 篇
皆有之。田子方篇此數語亦其類)。皆喻其心而言。非謂其真迫於水火也。何以明之,秋
〈田 子 方 篇 〉此 數 語 亦 其 類 ) 。 皆 喻 其 心 而 言 。 非 謂 其 真 迫 於 水 火 也 。 何 以 明 之
「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
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莊子此
文自解甚明。必先明乎遊謂遊心之義,乃不致混入後世神仙家怪誕之
談。21

王氏主要依據田子方謂真人「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推知真人「經乎大山」
〈田 子 方 〉謂
者,乃其「心」、「神」而非「形體」,因以為《莊子》各篇所記入水蹈火之
說,其實皆指遊心之義,旨在「喻其心之所之」,意謂真人心有所悟,乃能入
水蹈火。

20
方勇:《莊子學史》,頁 104-111。
21
王叔岷:《莊學管闚》(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頁 184。
7
三.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試釋

3.1 前人舊說獻疑:

綜合前人論說,郭象、成玄英於《莊子》七則「入火不熱」相關論說解說不一,
而多以為乃真人心有所安,因能等同生死,不受水火侵害,諸如逍遙遊記神人「大浸 〈逍 遙 遊 〉記 神 人 「 大 浸
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郭象注云:「無往而不安,則所在
皆適,死生無變於己。」又秋水云:「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郭注
〈秋 水 〉云 : 「
云:「夫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郭象以為「神人」、「至德者」心有所安,
齊同生死,因能入水不溺、入火不熱。然而,依據本文上引《莊子》全書有關
古人「入水」、「入火」合共七則記述,可見當中《莊子》用詞並不一致,大 〈
宗師稱述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又田子方亦記真人「入乎淵泉而不
〉稱 述 真 人 「 入 水 不 濡 , 入 火 不 熱 。 」 又 〈田 子 方 〉亦 記
濡。」可見兩篇所述皆為「入水不濡」,而非「不溺」,因與生死安危並無關
涉。入水而濡,本屬自然現象,亦無關真人內心是否安泰。

王葆玹結合魏晉以來玄學論說,以為火之本質不熱,熱乃為「近火」或「入
火」之感覺,因而推論「真人與火之本體冥合」,因能「入火不熱」。然而,
〈大宗師記述真人特質,其文「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三句並列,即
〉記 述 真 人 特 質 , 其 文 「
使依據王葆玹說推知真人與火之本體冥合,因能「入火不熱」,亦不能解釋為
何真人可以「入水不濡」,王氏所引王弼《老子指略》僅謂:「五物之母,不
炎不寒,不柔不剛。」即便可以據此推論五行中火、水並無「溫、凉、炎、
寒」之本質,故真人與五行冥合,乃能「入火不熱」,亦不能證成其能「入水
不濡」,充其量只能推知真人「入水不寒」而已。

〈大宗師謂「入水不濡」,「濡」當訓為浸漬之義,猶今言「沾濕」也。《周易.夬卦》云
〉謂 「 入 水 不 濡 」 , 「 濡 」 當 訓 為 浸 漬 之 義 , 猶 今 言 「 沾 濕 」 也 。 《 周 易 . 夬 卦 》 云

九三:壯于頄,有凶。君子夬夬,獨行遇雨。若濡有慍,無咎。22

李道平疏云:「雖為兌陰所霑濡,然能慍其陰柔。」23「霑濡」猶言「霑濕」
也。君子獨行遇雨,因而霑濕,此本尋常生活經驗,既與生死無涉,亦無關君
子能否與水冥合。又《呂氏春秋.勸學》謂:

學者處不化不聽之勢,而以自行,欲名之顯、身之安也,是懷腐而欲
香也,是入水而惡濡也。24

22
[魏]王弼、韓康伯注,[唐]孔穎達疏,邱燮友分段標點:《十三經疏分段標點。周
易正義》國立編譯館主編,台北:新文豐出版,2001 年),頁 367。
23
李道平撰、潘雨廷點校:《周易集解纂疏》(北京:中華書局,1994 年),頁 397。
24
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成都:巴蜀書社,2002 年),頁 407。
8
可見懷腐必臭,入水必濡,「濡」乃水之本性。因之,《文子.上德》亦云:
「入水而憎濡,懷臭而求芳,雖善者不能為工。」25又《淮南子.繆稱訓》云:
「蒙塵而欲毋眯,涉水而欲毋濡,不可得也。」26「眯」為厭目而視,蒙塵而
眯,涉水而濡,本屬正常。《淮南子.齊俗訓》又云:「夫吹灰而欲無眯,涉
水而欲無濡,不可得也。」27《淮南子.說林訓》又云:「入水而憎濡,懷臭
而求芳;雖善者弗能為工。」28並其例證。凡此可見,入水而濡,乃日常生活
尋常遭遇,其本質既與生死無涉,亦與真人達觀思想無關。郭象、成玄英結合
真人齊同生死等觀念加以析述,其實與文意不盡相合,猶有可商。

3.2《莊子.達生》「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試析:

有關《莊子.大宗師》所述古之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其
中義理,實可從《莊子》他篇重文加以比對論證而得見端倪。此所謂本證者,
於莊周義理之詮釋,不無裨益。29今考《莊子.達生》云: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
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
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
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
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
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30

其謂「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恰與大宗師所論 〈大 宗 師 〉所
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三句對舉為義,於前述《莊子》七則
相關論述中,最為相近。達生謂「蹈火不熱
〈達 生 〉謂 「 」者,對舉大宗師「入火不熱」;
〈大 宗 師 〉「
〈達生謂「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謂 「 」者,對舉大宗師「登高不慄
〈大 宗 師 〉「 」;至於達生謂 〈達 生 〉謂
「潛行不窒」者,實即對舉大宗師「入水不濡」而言也。成玄英疏云:
〈大 宗 師 〉「

窒,塞也。夫至極聖人,和光匿燿,潛伏行世,混迹同塵,不為物境
障礙,故等虛室,空而無塞。本亦作「空」字。31

25
王利器:《文子疏義》,收入《新編諸子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00 年),頁 267。
26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收入《新編諸子集成》(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頁
341。
27
同上,頁 344。
28
同上,頁 577。
29
陳垣:《校勘學釋例》(北京:中華書局,1959 年)論校書之法,當中舉「本校法」云:
「本校法者,以本書前後互證而抉摘其異同,則知其中之謬誤。」(頁 145)
30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633。
31
同上,頁 633。
9
陸德明《經典釋文》云:「空,一本作窒。」此當即為成玄英所見別本。成疏
以為「潛行」者,「和光匿耀,潛伏行世。」「匿」謂匿藏,「潛伏」者,亦
隱藏之意也。《左傳.昭公十七年》:「使長鬣者三人潛伏於舟側。」32義訓
正同。再考《文子.精誠》採襲《莊子》此文,亦云:「至人潛行,譬猶雷霆
之藏也。」《文子》默希子《注》曰:「夫大人之道,其隱也寂然,天下莫能
見其行也。」33是其義矣。由此推論,依據《文子》及成疏所言,《莊子》所
謂「潛行」者,乃謂匿而隱藏,人莫能見,因可理解為隱藏形軀之意。34是以
潛行者既無形軀,因可以「不為物境障礙」,既無物障,則其前行固無窒礙;
既無形軀,自亦「入水不濡」。至人既無形軀,當能「蹈火不熱」,猶如大宗 〈大 宗
師所言「入火不熱」也,蓋熱乃為形軀蹈火、入火所感,今無形軀,自亦不以為熱矣。至人既無形
〉所 言 「 入 火 不 熱 」 也 , 蓋 熱 乃 為 形 軀 蹈 火 、 入 火 所 感 , 今 無 形 軀 , 自 亦 不 以 為 熱 矣 。 至 人 既 無
慄」,此猶大宗師所謂「登高不慄」也,蓋登高而慄者,乃因有形軀故也。田子方云
〈大 宗 師 〉所 謂 「 登 高 不 慄 」 也 , 蓋 登 高 而 慄 者 , 乃 因 有 形 軀 故 也 。 〈田 子 方 〉云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
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
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
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
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
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
矣夫!」3 5

列禦寇引弓而發,射藝精妙,成疏謂其「弦發矢往,復重沓前箭,所謂擘括而
入者。」36惟當列禦寇「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即「伏地」而「汗流
至踵」,「怵然」恐懼,足見登高而慄,乃因列禦寇擔憂一己形軀安危。伯昏
無人卻能「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此因其渾忘形軀使然也。伯昏無人因此
稱述至人可以「上闚青天,下潛黃泉」,仍能處之泰然,「神氣不變」,實從
反面表述至人已忘形軀故也。成疏云:「至德之人,與大空等量,故能上闚青
天,下隱黃泉。」37其謂「下隱黃泉」者,亦指其能隱匿形軀,故能深入黃泉之
下,亦能上闚青天而無懼色。郭慶藩不明乎此,因謂:

32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90 年),頁 1393。
33
王利器:《文子疏義》,頁 104。
34
楊樹達:《積微居讀書記》:「至人潛行不窒:《方言.十》云:『潛,沉也。又遊
也。』郭注云:『潛行水中亦為遊也。』《說文.十一篇上水部》云:『潛,涉水也。』
『潛行不窒』謂潛行水中呼吸不窒,與下文『蹈火不熱』文正相對。」(北京:中華書局,
1962 年,頁 165)按楊說可商,《說文》既訓「潛」為「涉水」,則水非深也。《爾雅.釋
水》云:「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揭者、揭衣也。以衣涉水為厲。繇膝以下為揭,繇膝
以上為涉,繇帶以上為厲。」可見涉水者,指水深由膝以上,而未及衣帶也;既然未及衣帶,
則無礙行者呼吸,可見楊說不合常理。至於其謂「不窒」乃「呼吸不窒」之意,更屬增字為釋,
未敢遽信。
35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725。
36
同上,頁 724。
37
同上,頁 726。
10
「潛」與「闚」對文。「潛」,測也,與「闚」之意相近。古
訓潛為測,見《爾雅》。38

伯昏無人引述至人渾忘形軀,因能上闚青天,下隱黃泉;惟其無形,故能「揮
斥八極」。列禦寇未及乎此,因而「怵然有恂目之志」,伯昏無人以為「爾於
中也殆矣夫!」其所謂「中」者,並非「射中」之謂也,實指形軀。《禮記.
檀弓下》云:「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鄭玄注云:「中,身也。」39陸德明
〈田 子 方 〉此 文 , 亦 謂 : 「 中 , 又 如 字 。 中 , 精 神 也 。 40」指列禦
《經典釋文》解讀田子方此文,亦謂:「中,又如字。中,精神也。」
寇內在之精神,不以專指「射中」為義,固然卓識,卻未知「中」無訓為「精
神」者,而實當解為「身」。《莊子》謂「爾於中也殆矣夫」者,意謂列禦寇
未能忘身,因登高而感身危,故怵然恂目也。

再考達生下文云:
〈達 生 〉下 文 云 :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
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
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
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
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
奚自入焉!41

其謂「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所謂「貌象聲色」者,即有形之謂也。郭
象注謂「同是形色之物」,是其義矣。又達生謂「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
〈達 生 〉謂 「 物 與 物 何 以 相 遠 ? 夫 奚 足 以 至 乎 先 ? 是 色 而
已。」其謂「是色而已」,《闕誤》引江南《古藏》本「色」上有「形」字,
42
即作「是形色而已」,是其旨矣。成玄英疏云:

夫形貌聲色,可見聞者,皆為物也。〔而〕彼俱物,何足以遠,亦何
足以先至乎?俱是聲色故也。唯當非色非聲,絕視絕聽者,故能超貌
象之外,在萬物之先也。43

成疏所解極是,如有「形貌聲色」,即屬可見可聞之物,則何足以先他物而獨
至?惟其「非色非聲,絕視絕聽者」,方能在萬物之先;「非色非聲」,即謂
無形無聲而已。惟其無形,故能「超貌象之外」,而先於萬物,乃能獨至。是

38
同上,頁 725。
39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呂友仁整理:《禮記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十三經注疏》本,2008 年),頁 437。
40
陸德明:《經典釋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頁 1522。
41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634。
42
同上,頁 636。
43
同上,頁 635。
11
以達生云:「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成疏云:「夫不色不形,故能造
〈達 生 〉云 : 「
形色者也。」所謂「不色不形」,即無形之謂也;造乎無形,乃能無所化矣。
郭象注云:「常遊於極。」是其旨矣。達生啟篇即言:
〈達 生 〉啟 篇 即 言 :

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
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
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
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44

其謂「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即表明達生之旨,實與「離形」相
〈達 生 〉之 旨 , 實 與 「 離 形 」 相
互關涉,可謂開宗明義。成疏云:

既有此浮生,而不能離形遺智,愛形大甚,亡失全生之道也。如此之
類,世有之矣。45

所謂「離形遺智」者,實為後文伏筆,以起下文「造乎不形」之論。「離形遺
智」,乃至人修煉之道,屢見《莊子》,且待下文詳析。依據上文推論,可見
《莊子.大宗師》稱述古之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其實旨
在表述真人悟道,思想上擺脫形軀羈絆;主觀以為一己再無形軀,故能登高而
不驚慄,入水而身不濡,入火而身不熱。再考《莊子.田子方》論評真人云:

古之真人,[………]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
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46

表述真人之義,以為「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實已表明真
人所以「經乎大山」、「入乎淵泉」者,並非指其形軀,而實指其「精神」而
已。蓋真人悟道,渾忘形軀,故能經乎大山而無礙,入乎淵泉而不濡。成疏云:
「真人入火不熱,入水不濡,經乎大山而神無障礙。」47亦明言「神無障礙」,
足證所謂經山入水者,皆指精神而言,非指形軀也。至於齊物論引王倪之言曰:
〈齊 物 論 〉引 王 倪 之 言 曰

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
海而不能驚。4 8

44
同上,頁 630。
45
同上,頁 631。
46
同上,頁 727。
47
同上,頁 728。
48
同上,頁 96。
12
其實亦言至人擺脫形軀枷鎖,主觀想像一己再無形軀,固大澤焚而不覺熱,河
漢沍而不覺寒,只因熱、寒皆為感官知覺,至人既無形軀,自能免於傷痛;甚
而疾雷破山、飄風振海,亦無所畏懼,蓋至人既以為一己再無形軀,則雷電風
雨雖稱凜烈,亦無從相侵,是以處之泰然,不為驚懼。莊周此旨,其實易明,
惟郭象注卻云:「夫神全形具而體與物冥者,雖涉至變而未始非我。」其謂
「形具」者,是倒為之說矣,恰與莊子旨意相反,亦於文義隔閡難通。

至於《莊子.秋水》稱述至德者云:

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
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49

倘依上文所論,至人主觀想像一己已無形軀,自是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
弗能害矣。至若禽獸,因不見至人形軀,故雖欲賊害,其道無由。下文謂「寧
於禍福,謹於去就」者,意謂至人雖然悟道有成,然亦當謹慎而行,成疏所謂
「既不違避,亦不輕犯之也。」50最得莊子意蘊。今考《列子.黃帝篇》發揮
《莊子》義理云:

黃帝[………]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乘
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
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51

其謂「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皆從形軀所感言之,
晉張湛注云:「熱、溺、痛、癢實由矜懼。」所謂「熱、溺、痛、癢」,皆肌
膚所感;今既無形軀,自無顧慮,可以明矣。又唐盧重玄《列子解》云:「神
行者,神合於道也。」可見黃帝悟道,因忘形軀,乃無物障,其精神前行無阻,
故曰「神行」,故能合道。

四.《莊子》「離形去知」相關論說析述

自郭象、成玄英以來,諸家於大宗師所述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
〈大 宗 師 〉所 述
熱」之說,均有不同解說。王叔岷以為比喻「心之所之、神之所經」,歸結為
「遊心」之說;所謂「心」「神」者,其實皆用以對比「形軀」而言,王叔岷
強調「遊心」,旨在說明「入水」「蹈火」者,乃比喻真人之「心」,而非指
其形軀真迫於水火也,此說自當無誤,惜乎言之未詳。今考《莊子》「心知」、
「形軀」對舉為言,其最要者,當推大宗師「離形去知」之說。〈
〈大 宗 師 〉「 離 形 去 知 」 之 說 。大宗師云:
〉云 :

49
同上,頁 588。
50
同上,頁 589。
51
楊伯峻:《列子集釋》,收入《新編諸子集成》(北京:中華書局,1991 年),頁 41。
13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
〔禮樂〕52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
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仁義〕矣。」曰:
「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
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53

《莊子.大宗師》謂顏回先忘禮樂,再忘仁義,然後忘我。徐復觀《中國人性
論史.老子思想的發展與落實:莊子的心》云:

仁義若非出於實踐中的自覺,而僅把它當作道德的教條來看,則總以
為它僅是人與人相關涉時才發生的東西,與自己的性分距離得比較遠。
54

可見仁義乃用以維繫人際關係之所需,而非天生性情所必備者。《莊子.駢
拇》詳述其義云: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
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
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55

可見莊子以為仁義侈於德性,所以大宗師記顏回先忘禮樂,再忘仁義。莊子以為仁義禮樂,皆為人
〈大 宗 師 〉記 顏 回 先 忘 禮 樂 , 再 忘 仁 義 。 莊 子 以 為 仁 義 禮 樂 , 皆
形器拘限之下所得之成就,其實不足稱道;必須「墮枝體,黜驄明,離形去
知」,方能突破形器局限,俾德性可以自由升華而與道混一。莊子所謂「墮枝
體」,即謂「離形」;所謂「黜聰明」,即謂「去知」。「去知」者,謂取消
知識;「離形」者,謂忘掉形骸。循此而行,乃能擺脫一己形器之局限,從而
超脫於物象世界是非紛陳之困擾,因能「同於大通」。莊子所謂「大通」者,
即謂「道」也。「同於大通」,即是同於道矣。

「離形」、「去知」,作為突破一己局限,而能同於大通,其實亦有層次之別。
〈大宗師謂「墮枝體,黜驄明,離形去知。」可見從修煉過程觀之,必先「墮肢體」,然後「黜聰
〉謂 「 墮 枝 體 , 黜 驄 明 , 離 形 去 知 。 」 可 見 從 修 煉 過 程 觀 之 , 必 先 「 墮 肢 體 」 , 然 後 「 黜
後「去知」。《莊子.在宥》亦言:「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成
疏云:

52
王叔岷云:「《淮南子‧道應篇》『仁義』二字與『禮樂』二字互易,當從之。」見《莊子校
詮》(台北: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8 年),頁 268。
53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282。
54
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9 年),頁 399。
55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311。
14
墮形體,忘身也。吐聰明,忘心也。身心兩忘,物我雙遣。56

可見修煉歷程乃為先「忘身」,然後「忘心」,從而達至「身心兩忘」之境。
〈大宗師前文又謂:「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
〉前 文 又 謂 : 「 忘 其 肝 膽 , 遺 其 耳 目 ; 反 覆 終 始 , 不 知 端 倪 。 」57〈達生〉
謂:「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58「肝膽」乃喻形軀,
「耳目」實喻聰明,亦即成心我見之意。由此而觀,則莊子所言悟道歷程,必
先忘形,然後去知,可以清楚考見。即使表述不同古人之悟道歷程,莊周亦必
先言「忘形」,再述「去知」,諸如〈大宗師云:「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 〉云
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成疏云:

無莊,古之美人,為聞道故,不復莊飾,而自忘其美色也。據梁,古
之多力人,為聞道守雌,故不勇其力也。黃帝,軒轅也,有聖知,亦
為聞道,故能亡遣其知也。59

美色容貌、四肢體力,並皆與形軀關涉;黃帝聖知,則專指聖人心知,可見此
所表述三位古人,亦先言渾忘形軀,然後再述泯除心知。可見「離形」「去
知」確為兩種悟道層次,形軀、心知並皆一己之所有,當其為主體所遺忘、泯
滅時,亦有先後次序,而其所能達至之境界層次,因亦有高下之別。

莊周為求清楚表述,時或以「我」代表形軀,而以「己」表示心知;因之,齊 〈齊
物論啟篇所謂「喪我」,逍遙遊篇中所謂「無己」,其實均為「離形去知」不同層次之獨立表述
〉啟 篇 所 謂 「 喪 我 」 , 〈逍 遙 遊 〉篇 中 所 謂 「 無 己 」 , 其 實 均 為 「 離 形 去 知 」 不 同 層 次 之 獨 立 表

4.1 喪我

《莊子.齊物論》云:

南郭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嗒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
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
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
我,汝知之乎?60

王叔岷以為「喪其耦」者,猶言「忘我」,王云:

56
同上,頁 391。
57
同上,頁 268。
58
同上,頁 664。
59
同上,頁 280。
60
同上,頁 43。
15
「其」,語助。司馬《注》:「耦,身也。」《爾雅.釋詁》:「身,
我也。」「喪其耦」,猶言「喪我」,亦即「忘我」。61

俞樾《諸子平議》又謂「喪其耦」即下文所謂「吾喪我」。總而言之,齊物論所 〈齊 物 論 〉所
謂「喪其耦」,據司馬《注》即喪其身軀之謂也,猶言「喪我」,是為修道歷
程「離形」之所指。「我」專指「形軀」,尚可以大宗師原文為證,大宗師云:
〈大 宗 師 〉原 文 為 證 , 〈大 宗 師 〉云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62

莊周既以為大塊以「形」載「我」,則「我」實專指形軀之「我」;由此推論,
〈齊物論之「喪我」,乃指渾忘形軀之我,即大宗師所言「墮枝體」,亦即「離形」。莊子「喪我
〉之 「 喪 我 」 , 乃 指 渾 忘 形 軀 之 我 , 即 〈大 宗 師 〉所 言 「 墮 枝 體 」 , 亦 即 「 離 形 」 。 莊 子 「
「我」,俾使精神可以自形骸中超脫,而提昇至與道相通。63因為莊子強調
「喪我」之境,乃在於擺脫形骸,所以齊物記述南郭子綦「喪我」時,強調「形」如槁木,此皆從
〈齊 物 〉記 述 南 郭 子 綦 「 喪 我 」 時 , 強 調 「 形 」 如 槁 木 , 此
形軀外觀得見者,實乃修養入定之境。所謂形如槁木者,類近《莊子.知北
游》所謂「形若槁木」,《莊子.雜篇.庚桑楚》:所謂「身若槁木之枝。」
並皆「喪我」之境。

4.2 無己

〉稱 「 至 人 無 己 , 神 人 無 功 , 聖 人 無 名 。 」64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
〈逍遙遊稱「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云: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在這三句中,「無己」是主要的。
它是用「無己」達到一種主觀的意境。[………]怎麼可以達到「無
己」呢?莊周認為這要靠否定知識,知識否定以後,就可以得到一個心
理上的混沌狀態,主觀的無差別境界。在這種狀態中,一切分別都沒有
了。「人」與「己」的分別也自然沒有了。莊周認為,這種混沌同
「道」是一致的。65

馮友蘭所謂「否定知識」,即泯滅「心知」之謂也,泯滅心知,取消一己成心
我見,亦即大宗師所謂「黜聰明」,所謂「去知」。馮友蘭又云:
〈大 宗 師 〉所 謂 「 黜 聰 明 」 , 所 謂 「 去 知 」 。 馮 友 蘭 又 云 :

〈大宗師篇講「坐忘」的方法。它講到關於顏回的一個故事。顏回先忘了仁義,後來又忘了
〉篇 講 「 坐 忘 」 的 方 法 。 它 講 到 關 於 顏 回 的 一 個 故 事 。 顏 回 先 忘 了 仁 義 , 後 來 又 忘
忘」。「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坐

61
王叔岷:《莊子校詮》,頁 41。
62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242。
63
說參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頁 395。
64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17。
65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年),頁 120。
16
忘」的方法是靠否定知識中的一切分別,把它們都「忘」了,以達到心
理上的混沌狀態。照莊周看起來,「同於大通」就是認識「道」了。所
謂認識道也就是與道同體。所謂與道同體,實際上就是在自己的思想中
創造出來一個混沌的境界,在其中甚麼分別都沒有。這種與道同體,是
用「無己」的方法得到的。66

可見「至人無己」,即能與道同體,達至悟道歷程之最高境界,既忘形軀之我,
亦忘一己心知成見,是即「忘我忘己」,乃臻極致。由此推論,可見顏回「坐
忘」,其境界亦較齊物論南郭子綦「喪我」為高,以後者僅能忘卻形軀之「我」故也
〈齊 物 論 〉南 郭 子 綦 「 喪 我 」 為 高 , 以 後 者 僅 能 忘 卻 形 軀 之 「 我 」 故 也

五.逍遙遊「聖人無名,神人無功,至人無己」旨意重考
〈逍 遙 遊 〉「 聖 人 無 名 , 神 人 無 功 , 至 人 無 己 」 旨 意 重 考

〈逍遙遊謂「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然後析述「神人」云:
〉謂 「 至 人 無 己 , 神 人 無 功 , 聖 人 無 名 。 」 然 後 析 述 「 神 人 」 云 :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
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
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穅,將猶陶鑄
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67

其謂神人之「塵垢粃穅」,亦足可「陶鑄堯舜」,可見「神人」層次高於「聖
人」。至若神人「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則謂其能渾
忘形軀故也,是知神人已能「離形」,而尚未「去知」。及後逍遙遊析述惠施未明大
〈逍 遙 遊 〉析 述 惠 施 未 明 大
瓠之種何所用,莊子謂其「猶有蓬之心」,又謂其有大樹而患其無用,實宜樹
之於無何有之鄉。凡此並見莊周泯除一己成心我見,從而得見事物真義,此即
所謂「去知」之意。莊子訓誡惠施之言,隱然以至人自居,泯滅一己成心,是
為「無己」,因能遠勝惠施。由此可證「至人無己」又勝於「神人無功」。

總而言之,「離形」、「去知」,並皆忘我之方,而以「去知」層次較高。易
言之,莊子以為「精神」較「形體」重要,此亦可從莊子養生論說中,得見端
倪。《莊子》全書屢言「養神」較「養形」重要,達生云:
〈達 生 〉云 :

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

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

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

66
同上,頁 122。
67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28。
17

者,其為不免矣。68

可見《莊子》以為善養形軀,固然重要,惟仍得善養精神,方能存生。又〈知北
遊云:「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
〉云 : 「 夫 昭 昭 生 於 冥 冥 , 有 倫 生 於 無 形 , 精 神 生 於 道 , 形 本 生 於 精 。 」69王
叔岷云:「『形本』,猶形體。《廣雅.釋木》:『本,榦也。』謂體
榦。」70可見大道衍生精神,精神衍生形體,因亦可見精神實較形體重要。又
〈德充符謂:〉謂 :

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
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71

郭象注云:

形骸外矣,其德內也。今子與我德遊耳,非與我形交也,而索我外好,
豈不過哉!72

其謂「形骸外矣,其德內也。」「德」猶精神也,是知精神貴於形骸也。「養
神」之說,《莊子》習見,〈刻意云:「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成疏云
〉云 : 「 純 素 之 道 , 唯 神 是 守 ; 守 而 勿 失 , 與 神 為 一 。 」 成 疏 云

純精素質之道,唯在守神。守神而不喪,則精神凝靜,既而形同枯木,
心若死灰,物我兩忘,身神為一也。73

其謂「純精素質之道,唯在守神」,可見「守神」較「守形」重要。及至「精
神凝靜」,「守神」有得,影響所及,亦可「守形」,故曰「形同枯木」,然
後「身神為一」,乃入化境,所謂「物我兩忘」也。由此推知,莊周蓋以為神
貴於形矣。今考《淮南》、《文子》兩書養生論說,每多採襲《莊子》,因亦
以為「養神」較「養形」重要,《淮南子.泰族訓》云:「治身,太上養神,
其次養形。」74《文子.下德》云:「治身,太上養神,其次養形,神清意平,
百節皆寧,養生之本也。」75又《淮南子.詮言訓》云:「神貴於形也。故神
制則形從,形勝則神窮。聰明雖用,必反諸神,謂之太沖。」許慎注云:「以
人神在堂,而形骸在野。」76《文子.符言篇》又云:「神貴於形也。故神制
68
同上,頁 630。
69
同上,頁 741。
70
王叔岷:《莊子校詮》,頁 819。
71
郭慶藩:《莊子集釋》,頁 199。
72
同上,頁 201。
73
同上,頁 546。
74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頁 679。
75
王利器:《文子疏義》,頁 381。
76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頁 487。
18
形則從,形勝神則窮。」77再考《淮南子.原道訓》云:「故以神為主者,形
從而利;以形為制者,神從而害。」高誘注云:「神清靜故利,形有情欲故害
也。」78《文子.九守篇》亦言:「以神為主者,形從而利,以形為制者,神
從而害。」79兩文幾近一致。由以上諸例可見,《淮南》《文子》並皆採襲
《莊子》思想,均以為養生之道,養神實較養形重要。

結語:

一.《莊子.大宗師》稱述古之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相
關論說合共七例,散見《莊子》全書,兼及內篇、外篇、雜篇。由此而觀,古
人得道而可以「入水」「入火」之論,乃莊子核心論說之一,其正確之理解於
研究莊學而言,至關重要。

二.本文結合不同書證,旨在證成所謂「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之說,其實乃
為文學表述技巧,旨在通過比喻,說明真人渾忘一己形軀而已,而非以為真人
具備神奇力量。讀者倘以為莊子實有所指,確信真人悟道以後,可以入水入火,
穿鑿附會,曲為之說,則失其旨矣。由此而觀,前輩學者王叔岷以為「遊心」
之意,固然無誤,王氏僅在表述真人渾忘形軀時,採取不同角度加以析述,因
而結論與本文不一而已。至於方勇提出「無意識說」,其實亦近「渾忘形軀」
之意,與本文結論並無矛盾,惟彼此闡述方法不同而已。

三. 莊子闡述悟道之方,重在「離形去知」。惟莊周在表述相關義理時,
所採方法、措辭不一而足,其直接表述則曰「離形」,其以文學比喻說明,
則謂古人「入水」「入火」,其實皆指「離形」而已。「離形」乃得道之
方,然層次卻未及「去知」,惟已遠勝凡人營役終身而未始覺悟也。讀者
倘明乎此,則知逍遙遊所以置「神人」於「聖人」之上,卻又次於「至人」之下,蓋以為「神
〈逍 遙 遊 〉所 以 置 「 神 人 」 於 「 聖 人 」 之 上 , 卻 又 次 於 「 至 人 」 之 下 , 蓋 以 為
形」,而「至人」已然「去知」故也。

本論文於二零一五年發表於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第六輯,頁 653-672),收入本書時略作修訂。

77
王利器:《文子疏義》,頁 200。
78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頁 41。
79
王利器:《文子疏義》,頁 163。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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