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册

第十七课 《与妻诀别书》 林觉民

译文
意映爱妻，见字如见面：
我现在用这封信跟你永别了！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是世上的一
个人，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成为阴间的一个鬼了。我写这封
信，泪珠和笔墨一起洒落下来，不忍写完而想搁笔，又担心你不能体
察我的心思，以为我忍心抛弃你而死，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多么不想让
我死，所以就强忍着悲痛给你说这些话。
我极其爱你，就是爱你的这个念头，使我勇敢地走向死亡啊！我
自从结识你以后，常常希望天下相爱的人都能够结成夫妻；然而遍地
是腥血阴云，满街是凶狠狼犬，有几家能够心满意足快乐地过日子
呢？人民的灾难使我像白居易那样泪湿青衫，我不能学古代圣人那样
忘情啊！古语说：“有仁爱心肠的人，尊敬家里的长辈从而推广到尊
敬别人的长辈，爱护家里的儿女从而推广到爱护别人的儿女”。我扩
充一片爱你的心，去帮助天下人也能爱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我才敢在
你之前赴死，而照顾不到你了。你要体谅我这份苦心，在哭泣之余，
也为全国人民的幸福着想，应该也就乐意牺牲你我个人的幸福，替全
国同胞谋求永久的幸福了。请你不要悲伤！
你记不记得四五年前某个晚上，我曾经告诉你说：“与其让我先
死，不如你比我先死。”你刚听了这话很生气，后来经过我委婉的解
释，你虽然不说我的话是对的，但也无言回答我。我的意思原是说凭
你的纤弱，一定经受不住失去我的悲痛，我先死而把痛苦留给你，我
是不忍心的；所以宁愿让你先死，我来承担一切的悲痛。唉！哪里料
到我终究比你先死呢？我确确实实不能忘记你啊！回忆后街里我们的
家，进入大门穿过长廊，经过前厅和后厅，再拐三四个弯，有个小厅，
小厅旁有个房间就是我们夫妻住的地方。新婚的三四个月，恰巧是冬
天十五日前后，窗外月光透过稀疏的梅枝照射下来，月色和梅影迷朦
相映；我跟你肩并肩手拉手，轻声细语，何事不谈？何情不诉？现在
回想起来，只剩满面泪痕了。又回想起六七年前，我离家又回来时，
你哭着对我说：“希望你今后如要远走，一定得事先告诉我，我愿意
跟着你一起去。”我也已经答应了你。十几天前我回到家中，就想顺
便把这次行动的事告诉你，等到跟你相对时，又开不了口；况且因为
你已经怀孕了，更担心你不能承受悲痛，所以只有天天喝酒求得一醉。
唉！当时我内心的悲痛，是不能用笔墨来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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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希望跟你相依为命直到老死，但根据现在的局势来看，天
灾可以让人死去，盗贼横行可以让人死去，国家被列强瓜分时可以让
人死去，贪官污吏虐待平民百姓可以让人死去，我们这一代人身处今
天的中国，国内每个地方每个时刻都可以让人死去，到那时让我眼睁
睁看着你死，或者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我能这样做么？还是你能这
样做么？即使能够不死，而我们夫妻离散不能相见，白白地使两人望
眼欲穿，尸骨化为石头，试问自古以来有几对夫妻能破镜而又重圆的
呢？这生离又是比死别更加痛苦，该怎么办呢？今天我跟你幸运地好
好活着。（但）国家人民不应当死却死了和不愿意分离却被迫分离的，
多得不能用数字来计算，像我们这样有情有义的人，能忍受得了吗？
这就是我之所以敢断然地（为革命）牺牲而舍你不顾的原因啊。我现
在死了毫无遗恨，国家大事成不成功还有同志们继续奋斗。依新现已
五岁，转眼就会长大成人，你可要好好抚育他，让他像我一样（也以
天下国家为念）。你腹中怀着的孩子，我猜是个女孩，是女孩一定像
你，那我心里就很欣慰了。或许又是个男孩，那么也要教育他以父亲
的志向作为志向，这样我死了以后，还有两个意洞在呀。这很好啊！
我家以后的生活该会很贫困，贫困不要紧，清静些过日子罢了。
我现在跟你没什么话说了。我在九泉之下，远远地听到你的哭声，一
定也哭着与你相应和。我平时不相信有鬼，现在又希望它真有。如今
有人说什么死人与活人之间有心电感应，我也希望他们说的是事实，
那么我死后，我的灵魂还依依不舍地陪伴在你身旁，你不必因为失去
伴侣而悲伤了。
我平日从没有把我的志向告诉你，是我不对的地方；然而告诉了
你，又恐怕你天天为我担忧。我为国牺牲，即使是死一百次我都不会
推辞，可是让你为此担忧，的确不是我所愿意的。我爱你到了极点，
所以为你考虑的事只怕不够周全。你有幸嫁给了我，又怎么不幸而生
在今天的中国！我很幸运娶到你，又怎么不幸而生在今天的中国！我
们总不能忍心只图自己幸福。唉！方巾短小而情意深长，没有写完的
心里话，还有成千上万，你能够想象到的。我现在不能见到你了，你
舍不得我，大概会常常在梦里见到我吧！悲痛极了！辛亥年三月二十
六日夜间四更时候，意洞亲笔。
家里的伯母叔母们都通晓文字，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请她们
指教，应当完全了解我的心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