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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喆2023102078当代史学思潮作业
王宇喆2023102078当代史学思潮作业
王宇喆2023102078当代史学思潮作业
在中国古代王朝史研究中,“正统”“大一统”问题及其相关政治产物是核心之一。
在“正统”的要求下,“大一统”应运而生;而“大一统”的思想与实践又必然触及“中
国”与“天下”的界定。这些观念在两千年的王朝更替与部族征服中互相排斥或融合,最
终在清王朝治下展现出的独特而综合的表达。之所以用“最终”这一富含线性积累的描述
不仅是由于清王朝面对的是以往历朝历代各种“正统”形态留下的政治与思想遗产,还因
为清王朝站在中原文明与中央欧亚互动的历史高点,以其独特的方式终结了农耕帝国与非
农耕部族的历史兴衰周期。 1以上研究不论粗细,根本上都受同一问题的引导,即何谓中国,
或说今日之中国如何组成、由何组成,是多元抑或一元。中外学者的问题意识在此同摄于
“中国”的界定问题下,以罗友枝-何炳棣之辩为代表的“新清史”论争亦不能免俗。人类
学家以经济生业为枢轴统领历史周期律,而新清史家意图通过解读非汉语文献逼近清帝国
的本相。与这些“从边疆看中国”“从理论看中国”的进路不同,以杨念群《天命如何转
移》(后简称《天命》)所代表的“大一统”研究进路主张立足中原王朝的传统语境,并
兼顾清朝在非汉语人群地区的政治实践。该书的理论框架虽然力主排除罗-何之辩双方的弊
病,并坚持中国史学的语境化理解,为重新整体理解清王朝的统治奠定新基础,但在架构
逻辑与论证思路上仍有若干疑难之处受到悬置或忽视。
至于厘清“大一统”的概念、梳理其内涵的历时变化,研究者多采用纯粹思想史或概
念史的进路;《天命》则力求将“正统”乃至“大一统”作为政治实践史展开叙述,并作
为一种“主导性虚构”构成中国前现代历史的结缔。为超越罗-何之辩,多元的“正统”应
运而生。为奠定概念基础,作者引用饶宗颐的概括,将“正统”规定于承续统治和统治之
“正”两方面。此举体现了作者学术话语的选择,一方面是其从中国传统中看问题的学术
旨趣之贯彻,另一方面也不免露出逻辑隐患。
首先,读者须区分史料文本与学术话语。学者是否采纳史料文本中的词汇作为现代学
术研究的话语,取决于研究视角的选择:即从对象内部脉络转出,或引用外部资源重构。
显然《天命》的学术话语选择了前者,但在具体展开论述时却遇到难题:不论是饶宗颐所
使用的“正统”一词,抑或其解读“正统”的两个方面,其学术话语皆源于古典汉语文本
并在此基础上延伸阐发。而《天命》一书正是要体认清王朝统治中的多元面向,所谓藏传
佛教与儒学帝制的“二元体制”。作者明确认识到了儒学教化在非汉语人群中缺乏力量,
清代统治者为实现更高程度的“大一统”而努力简选各种政治资源,最终以藏传佛教作为
统治非汉语人群的主导手段。但统治者运用藏传佛教发挥如上统治作用时,其载体显然不
是汉语文本;藏传佛教使得非汉语人群认同并服从清王朝的统治,并非是使非汉语人群心
中生起一种“正统”话语里的承认。作者一方面指出“合法性”一词在前现代的贫乏,另
一方面却面临一种不能被“正统”话语概括的“正统”。故虽说清王朝发展了“多元的正
统”,但“多元”却无法容于“正统”的学术话语之下,这一问题在本书强调接续中国历
史传统语境的情况下变得尤其明显。
再者,清代前期的统治者希望通过构建帝王经学调和古典儒学中的华夷之辩,这一过
程在本书中部分有着精彩的论述。在此过程中,清代帝王需要从经学的角度反思元代的历
1
这一历史论断可以从拉铁摩尔、魏特夫、巴菲尔德的总论式研究中找到线索。拉铁摩尔的开创性著作
《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提出了游牧(非农耕)帝国与中原帝国(即所谓华夏-非华夏二元对立的)互相
形塑的周期论起源,不过其解释力尚且局限于中原帝国与蒙古草原此长彼长、此消彼消的经典模式;而在
巴菲尔德后出转精的《危险的边疆》中,非农业部族被细分为拉铁摩尔经典理论中的北方蒙古草原与东方
经济结构相对混杂且濡染中原帝国较深的部族,后者在农耕与游牧国家虚弱的关口攫取利益,从而创造出
新的帝国与族群形态,这一“趁虚而入”的传统在满洲人手中臻于成熟,同时也终结于清王朝的统治。
史遗产,但元代——毋宁说数百年前的蒙古帝国——在清代帝王眼中并不只是一个“亟待
纠正错误历史评价”的中原王朝,他们并不全在古典汉语语境中反思历史。此外,史料文
本中正统话语的制造者,即统治主体,对文本的读者,即统治对象有着明确的区分,这也
是制造多体合璧文本的底层逻辑。《天命》中所举顺治帝册封五世达赖喇嘛金册文中所谓
“明心见性”的话语,只是汉语文本制造的体现,面对的读者也是使用汉语的官僚与士大
夫。顺治帝浸淫儒学环境是历史事实,但举出汉语文本论证对非汉语人群的统治,解释力
十分有限。至于乾隆朝,帝王本人对藏传佛教的兴趣大涨,所谓“明心见性”的话语也变
为“说根尘者以意为之因缘,谭觉性者亦以意为之提摄”(见《御制重修正觉寺碑文》)
而且其平行藏文文本完全采用藏传佛教内部的话语传统,更能说明上述问题。在综合多元
的王朝语境下,研究者选择植根一种传统,并以此解释更多元、积累同样深厚的其他传统
在逻辑上并无太多合法性。
学术话语与历史语境的龃龉,带来“主导性虚构”在多元传统中的失效,是学者在
“大一统”的整合性叙事中尝试体认差异性的风险。如果对举“华南学派”作比较,“大
一统”和差异性的调和问题也尤为显著。各地的“礼仪标识”是地方知识实践传统的体现
具有不可通约的特性,虽然华南学派的历史人类学研究最终要说明地方不断整合入国家统
治的过程,但这些复线的过程建立在对各地差异性不可通约的体认上。国家统治也遵循经
济原则,采用各种合作或改编的手段将权力伸向地方及底层,“大一统”在各地的实践本
身就体现为差异性。华南学派对地方语境与中央统治的调和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学术话语失
效的风险。
总而言之,从本地的视角,抑或本国的传统看待历史,具体化到操作层面,便是从本
地、本国的史料文本中寻找可供使用的学术话语。由于史料文本中的特定概念有模糊性,
现代学术研究者更应仔细甄别并明确指出之。研究方法有所谓自律(autonomous)及他律
(heteronomous)之分,研究者自然要避免他律带来的语境腾挪,但更要警惕自律带来的
以偏概全,在研究对象本为多元一体的情况下,自律的风险比他律更甚。只有做到警惕学
术话语看似源自历史语境,实则以偏概全的风险,我们才能在“大一统”的重大问题上有
所切实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