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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 界 历 史 2017 年第 1 期

·古代史·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

——— 波爱修斯之死事件探析
康 凯
内容提要 自吉本以来的传统观点认为,波爱修斯之死所体现的是东哥特蛮族统治者
对罗马元老贵族的迫害,他本人也往往被看成为了罗马帝国而牺牲的。 然而,结合当时的
史料和政治环境可以发现,实际上波爱修斯的倒台并非是由于蛮族对罗马人的迫害,而是
源于他本人在罗马元老院和东哥特宫廷中的诸多政敌的陷害 。 正是元老院法庭对他进行
了最终审判,并处决了他,而波爱修斯当时并不认为自己是为了罗马帝国而死 。 在他看来,
他仍然生活在罗马帝国中,仍然在为罗马人民服务。
关键词 波爱修斯 东哥特政权 罗马元老院 罗马帝国 吉本

“元老波爱修斯是‘最后的罗马人 ’,加图和图里乌斯大概会把他看成他们的同胞。”① 这是吉本


对波爱修斯的评价。波爱修斯是他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学者 ,为后人留下了诸多学术论著,《哲学的慰
藉》作为他离世前的最后作品,被看成这位哲学家的“天鹅绝唱 ”。阿尔弗雷德大帝和伊丽莎白女王
都曾经亲自翻译过这部著作,它也成为中世纪以降哲学和文学领域的经典研究主题 。②
波爱修斯的哲学思想有超越时代的影响力 ,然而 ,波爱修斯本人并不是一位超越时空的哲学
家 ,他只是一位生活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罗马元老贵族 。 对于波爱修斯及其所处的时代 ,吉本在
《罗马帝国衰亡史 》中为我们留下了生动的论述 。 吉本将波爱修斯看成“最后的罗马人 ”之一 ,是罗
马人德性的化身,③然而,波爱修斯最终遭到了罗马元老院的处决 。在基督教传统中,波爱修斯被看
成一位殉道者,死于信奉阿里乌派君主之手。④ 而在吉本看来 ,波爱修斯的“殉道 ”有另一层含义 :
波爱修斯涉嫌参与“邀请皇帝让意大利脱离哥特人 ”的阴谋 ,因此他是以“爱国者 ”的身份为罗马帝

* 本文为上海市“高峰高原学科建设计划”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学科研究成果。
① 爱德华·吉本: 《罗马帝国衰亡史》( Edward Gibbon,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第 6 卷,弗雷德·德
·法乌出版社1907 年版,第 335 页。
② 一些学者将波爱修斯的《哲学的慰藉》称为他的“天鹅绝唱”,可参见托马斯·霍奇金《哥特人狄奥德里克》( Thomas Hodgkin,
Theoderic the Goth) ,普特南之子出版社 1891 年版,第 276 页; 杰拉德·J. P. 奥戴利《波爱修斯的诗歌》( Gerard J. P. O’Daly,
The Poetry of Boethius) ,北卡罗来纳大学出版社 1991 年版,第 54 页。有关《哲学的慰藉》研究状况的述评,可参见褚潇白
《〈哲学的慰藉〉翻译史及研究评述》,许志伟编《基督教思想评论》第 18 期,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4 年版,第 282—287 页。
③ 拉尔夫·马蒂森: 《卡奥尔的狄希德里乌斯: 最后的罗马人》( Ralph Mathisen,“Desiderius of Cahors: Last of the Romans”) , S.
狄芬巴赫、G. 穆勒编: 《古 代 晚 期 和 中 世 纪 早 期 的 高 卢: 一 个 地 区 的 文 化 史》( S. Diefenbach,G. Müller,hrsg. ,Gallien in
Sptantike und Frühmittelalter: Kulturgeschichte einer Region,德古意特出版社 2013 年版,第 455 页。
④ 约翰·马修斯: 《阿尼奇乌斯·曼利乌斯·塞维里努斯·波爱修斯》( John Matthews,“Anicius Manlius Severinus Boethius”) ,玛格
丽特·吉布森编: 《波爱修斯: 他的生平、思想及影响》( Margaret Gibson,ed. ,Boethius: His Life,Thought and Influence) ,牛津大
学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16 页; 福艾贝·罗宾逊: 《死 去的 波 爱 修 斯: 6 世纪 的 史 料中对 一位 未来殉 道者的 论述》( Phoebe
Robinson,“Dead Boethius: Sixth-Century Accounts of a Future Martyr”) ,《旅人》( Viator) 第 35 卷,
2004 年,第 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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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而死的 。 在“西罗马帝国衰亡 ”的大背景下 ,波爱修斯不仅是一位公教信仰的殉道者 ,也被吉本


描绘成一位罗马帝国的殉道者。① 吉本对东哥特王狄奥德里克的统治赞赏有加 ,并且将他描述为
“共和国的恩主 ”,保存了罗马帝国的法律制度和文化传统。② 但是,“甚至是哥特王国温和的统治
方式以及( 罗 马 人 ) 对 其 的 忠 诚 与 感 激,对 于 一 位 罗 马 爱 国 者 的 自 由 精 神 来 说 也 必 然 是 无 法 忍
受的。”③
历代研究者积累下的研究成果使我们对波爱修斯所处的时代有日益深入的了解 ,而吉本笔下
的波爱修斯形象仍然被大多数研究者所认同 。 研究者们普遍认为 ,东哥特统治者与罗马元老贵族
之间的矛盾导致了波爱修斯的陨落 。 因此 ,不少研究者在吉本的基础上都致力于进一步考察罗马
元老贵族与东哥特统治者之间所存在的宗教和政治对立 。 有些人强调当时存在的宗教矛盾 ,认为
波爱修斯死于信奉阿里乌派的东哥特统治者与支持公教的罗马元老贵族之间的冲突 。 亨利·考斯
特认为 ,虽然当时的史料表明波爱修斯所受到指控完全出于政治原因 ,但是波爱修斯的命运不可
避免地会牵涉信奉阿里乌派的哥特人和信奉公教的意大利罗马贵族以及东部朝廷之间的对立 。④
著名的早期教会史学家亨利·查德威克认为 ,波爱修斯试图弥合当时拉丁教会和希腊教会之间的
分裂 ,他对公教的信仰以及他的元老阶层背景也自然会影响到他的政治立场 ,使他倾向于支持罗
马帝国的东部朝廷 。⑤ 这些研究者认为 ,宗教矛盾只是东哥特统治者和罗马元老贵族之间政治矛
盾的延伸 。 更重要的是 ,东哥特政权统治下西部的一些大家族仍然与东部朝廷保持着密切的联
系 ,当时可能有一些罗马元老贵族热切地希望东部朝廷能够驱逐东哥特人 ,恢复罗马帝国的统治 。
早在 20 世纪 50 年代 ,著名的古典学家莫米利亚诺就提出过这种观点 。⑥ 罗马帝国晚期的重要研
究者约翰·马修斯也认为 ,波爱修斯之死是东哥特政权由盛而衰的转折点 ,促进了查士丁尼对罗马
帝国的统一进程 。⑦ 莫尔海德则指出 ,波爱修斯在《哲学的慰藉 》中所提到的“罗马自由 ”在哥特战
争期间也经常出现在东部朝廷的宣传中 ,这可能表明波爱修斯倾向东部朝廷的政治立场 。⑧ 近来
比昂利也持类似的观点,
他以波爱修斯所属的阿尼奇乌斯家族为考察对象,
认为阿尼奇乌斯家族与罗
马帝国东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而波爱修斯之死可能体现了以阿尼奇乌斯家族代表的传统元老贵族
与东哥特统治阶层的对立 。⑨
不过,近几十年来,也有少数研究者开始质疑传统的政治和宗教解释,因为波爱修斯在《哲学的
慰藉》中既没有提到任何宗教冲突,也没有任何试图恢复罗马帝国的言论,因此,波爱修斯之死可能

① 爱德华·吉本: 《罗马帝国衰亡史》第 6 卷,第 338 页。


② 爱德华·吉本: 《罗马帝国衰亡史》第 6 卷,第 323 页。
③ 爱德华·吉本: 《罗马帝国衰亡史》第 6 卷,第 333 页。
④ 查尔斯·亨利·考斯特: 《晚期罗马研究》( Charles Henry Coster,Late Roman Studies) ,
哈佛大学出版社 1968 年版,
第 102—103 页。
⑤ 亨利·查德威克: 《波爱修斯: 音乐、逻辑、神学和哲学的慰藉》( Henry Chadwick,Boethius,the Consolations of Music,Logic,
Theology,and Philosophy) ,克拉莱顿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68 页。
⑥ 阿纳尔多·莫米利亚诺: 《卡西奥多路斯及其时代的意大利文化》( Arnaldo Momigliano,“Cassiodorus and Italian Culture of His
Time”) ,阿纳尔多·莫米利亚诺: 《史学研究》( Arnaldo Momigliano,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 ,魏登费尔德和尼克尔森出版社
1966 年版,第 188 页。
⑦ 约翰·马修斯: 《阿尼奇乌斯·曼利乌斯·塞维里努斯·波爱修斯》,第 29—34 页。
⑧ 约翰·莫尔海德, 《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 Jonh Moorhead,Theoderic in Italy) ,克拉莱顿出版社 1992 年版,第 220—221 页。
⑨ 肖恩·比昂利: 《罗马、 拉文纳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政治和传统( 527—554 年) 》( Shane Bjornlie,Politics and Tradition Between
Rome,Ravenna and Constantinople,527 - 554) ,剑桥大学出版社 2013 年版,第 134—16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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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原因。于是,巴尼施提出了一种假设,认为波爱修斯可能与喜爱柏拉图哲学的东哥特贵族狄奥
达哈德有密切的关系,狄奥达哈德在 534 年通过一次宫廷政变短暂地成了东哥特统治者,而波爱修
斯之死可能暗示着此前另一次未遂的宫廷政变 。① 奥唐奈的观点则更为激进,在奥唐奈看来,波爱修
斯在事发之前已经位高权重,并且是元老贵族中的领袖人物,很可能正是波爱修斯本人试图发动一
次内部政变,成为西部的统治者。②
总之,对于“波爱修斯之死”这一事件,如今的研究者们存在着诸多解释,但仍然难以形成定论。
巴尼施、奥唐奈等研究者虽然对吉本以来的传统观点提出了质疑 ,但由于在他们提及波爱修斯的论
著中,论述的主题本身并非“波爱修斯之死”事件,因此也并未对他们的观点进行详细的展开。 本文
基于这些研究成果,试图对“波爱修斯事件”进行重新解读,旨在通过对史料和时代背景的分析 ,尝试
分析目前学术界对波爱修斯事件存在的争议 。波爱修斯究竟是为了公教信仰抑或是罗马帝国而死 ?
他是否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信奉异端的蛮族王国中 ? 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不仅能够让我们更加准确
地理解这位思想家独特的时代性,也能够让我们重新审视这一时期罗马元老阶层在“蛮族王国 ”中的
真实处境。更重要的是,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对波爱修斯事件的考察能够使我们对“476 年西罗马
帝国灭亡”这一传统史学观点提出一些新的认识 。

波爱修斯事件的史料与背景

波爱修斯的陨落缘于东哥特统治者狄奥德里克晚年的一起政治事件 。 为了论述方便,下文中称
为“波爱修斯事件”③。如今的研究者们普遍认为,这一事件发生在 523 年到 524 年间。④ 要了解这
一事件的前因后果,首先需要了解波爱修斯的生平经历。 阿尼奇乌斯·曼利乌斯·塞维里努斯·波爱
修斯( Anicius Manlius Severinus Boethius) 大约生于 480 年,他来自当时罗马帝国西部最有权势的家族
之一,即阿尼奇乌斯家族。他的父亲在奥多阿克统治时期曾担任过公元 487 年的西部执政官,但在
波爱修斯尚未成人之前便已去世 。波爱修斯随后被当时另一位著名的元老昆图斯·奥勒利乌斯·梅
米乌斯·叙马库斯( Quintus Aurelius Memmius Symmachus) 收养,叙马库斯家族自从 4 世纪后期以来一
直在西部元老阶层中拥有颇高的地位 。波爱修斯在叙马库斯的照顾下受到了良好的古典文化教育 ,

① S. J. B. 巴尼什: 《马克西米安、卡西奥多路斯、波爱修斯、狄奥达哈德: 东哥特意大利的文学、哲学与政治》( S. J. B. Barnish,


“Maximian,Cassiodorus,Boethius,Theodahad: Literature,Philosophy and Politics in Ostrogothic Italy”) ,《诺丁汉中世纪研究》
( Nottingham Medieval Studies) 第 34 卷,
1990 年,第 30—32 页。
② 詹姆斯·J. 奥唐奈: 《新罗马帝国衰亡史》( James J. O’Donnell,The Ruin of the Roman Empire) ,埃柯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164—168 页。
③ 类似的说法可参见 P. S. 班维尔《皇帝、大区长官与王: 罗马帝国西部 ( 395—565 年) 》( P. S. Barnwell,Emperor,Prefects &
Kings: The Roman West,395 - 565) ,北卡罗来纳大学出版社 1992 年版; 帕特里克·阿莫里《东哥特意大利的族群与身份
( 489—554 年) 》( Patrick Amory,People and Identity in Ostrogothic Italy,489 - 554) ,剑桥大学出版社 1997 年版,第 218 页; 马
西米利亚诺·维泰洛《狄奥达哈德: 东哥特意 大利崩 溃 之 际 的一 位 柏 拉图式 的 王》( Massimiliano Vitiello,Theodahad: A
Platonic King at the Collapse of Ostrogothic Italy) ,多伦多大学出版社 2014 年版,第 91 页。
④ 约翰·莫尔海德: 《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220—221 页; 帕特里克·阿莫里: 《东哥特意大利的族群与身份 ( 489—554
年) 》,第 9 页; 福艾贝·罗宾逊: 《死去的波爱修斯: 6 世纪的史料中对一位未来殉道者的论述》,第 6 页; 詹姆斯·J. 奥唐
奈: 《新罗马帝国衰亡史》,第 168 页; 肖恩·比昂利: 《罗马、拉文纳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政治和传统( 527—554 年) 》,第
14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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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娶了叙马库斯的女儿路斯提奇亚娜为妻 。①
波爱修斯精通希腊语,他不仅致力于哲学研究,还致力于将希腊语的哲学著作翻译成拉丁语 ,他
的学识在当时受到了人们一致称赞 。② 由于学术上的声望和显赫的家世,波爱修斯的仕途最初也一
帆风顺,他在 507 年就已经拥有了“权贵 ”( patricius) 的头衔。510 年,他单独担任了当年的执政官,
不过,这还不是 波 爱 修 斯 政 治 荣 誉 的 最 高 点 。 大 约 在 522 年,他 被 东 哥 特 政 权 任 命 为 政 务 总 管
( Magister Officiorum) ,同年,他的两个儿子同时担任了执政官。③ 然而,就在这位元老贵族的声望和
权势达到鼎盛之后不久,他却遭到了灭顶之灾。正如此后波爱修斯自己在《哲学的慰藉》里所说的那
样,他的经历就像“命运之轮”的一场游戏,命运使他从最低处上升到最高处 ,然后又使他从高处一落
千丈沦为阶下囚。④
对于导致波爱修斯命运转折的“波爱修斯事件”,我们的了解主要来自哥特战争结束后的两部著
作,
即《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和普罗柯比的《哥特战争》,波爱修斯本人在《哲学的慰藉》中也对这一
事件有所提及。《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对波爱修斯事件的背景论述较为详细,也是当今研究者了解
波爱修斯事件所依据的主要史料。根据《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的说法,
东哥特统治者狄奥德里克在
晚年受到了恶魔的诱惑。⑤ 从此以后,狄奥德里克开始改变此前温和的统治方式 ,日益坚持自己的阿
里乌派信仰,并且想方设法试图迫害罗马人,⑥波爱修斯成为这种迫害的牺牲品 。当时有一位名叫西
普里安的官员指控元老阿尔比努斯曾经给东部的查士丁皇帝送去一封书信 ,其中有反对东哥特统治
的内容。当阿尔比努斯否认这项指控时,同时在场的波爱修斯出面维护了阿尔比努斯。波爱修斯当
面告诉狄奥德里克,
西普里安的指控是不实的,
如果阿尔比努斯的确有罪的话,那么波爱修斯本人以及
整个元老院也都有罪。于是,
告发者西普里安再次伪造了一些证据,同时也告发了波爱修斯。 狄奥德
里克相信了伪造的证据,先将波爱修斯和阿尔比努斯关押了起来 ,随后处决了波爱修斯。⑦
普罗柯比在《哥特战记》中也提及了波爱修斯的遭遇,但他的论述和《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
中的论述有所不同。根据普罗柯比的说法,波爱修斯和叙马库斯作为当时罗马元老院中的领袖人
物,他们的德性和声望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恨。 这些人在狄奥德里克面前诽谤这两位元老,狄奥德里
克相信了他们的诬告。在普罗柯比这里,狄奥德里克处决波爱修斯和叙马库斯的理由是他们试图发
动一场“叛乱”。此外,普罗柯比并没有将狄奥德里克看成一位暴君 ,他认为这是狄奥德里克在统治

①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Boethius,De Consolatione Philosophiae) ,克劳迪奥·莫雷斯奇尼编: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神


学论文集〉》( Claudio Moreschini,ed. ,Boethius,De consolatione philosophiae,Opuscula Theologica) ,索尔出版社 2000 年版,
2. 3. 5 - 7。
②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Cassiodorus,Variae) ,特奥多尔·蒙森编: 《日耳曼文献集成: 最古老的作家部分》第 12 卷( Theodore
Mommsen,ed. ,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Auctores Antiquissimi) ,魏德曼出版社 1894 年版,
1. 45; 恩诺迪乌斯: 《书信集》
( Ennodius,Epistula) ,弗里德里希·沃格尔编: 《日耳曼文献集成: 最古老的作家部分》( Friderich Vogel,ed. ,Magni Felicis
8. 1; 《卡西奥多鲁斯族
Ennodi Opera,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Auctores Antiquissimi) 第 7 卷,魏德曼出版社 1885 年版,
谱》( Ordo Generis Cassiodororum ) ,特奥多尔·蒙森编: 《日耳曼文献集成: 最古老的作家部分》第 12 卷,第ⅴ—ⅵ页; 普罗柯
比: 《战史》, 5. 1. 33。
③ J. R. 马丁戴尔编: 《晚 期 罗 马 帝 国 人 物 志 ( 公 元 395—527 年) 》( J. R. Martindale,ed. ,Prosopography of the Later Roman
Empire) 第 2 卷,剑桥大学出版社,第 232—237 页。
④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2. 2. 9 - 10。
⑤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Anonymus Valesianus) ,特奥多尔·蒙森编: 《日耳曼文献集成: 最古老的作家部分》第 9 卷,
14. 83。
⑥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14. 83 - 85。
⑦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14. 85 -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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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所做的唯一的不义之举,而后来狄奥德里克还因处决了这两位尊贵的元老而痛哭流涕 。①
与上述这两份史料相比,波爱修斯本人在《哲学的慰藉 》中的论述更像一篇申辩,充满了对自己
所受不公的愤慨。虽然波爱修斯并没有详细提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但因为是出自波爱修斯本人
的陈述,因此也十分值得关注。在《哲学的慰藉》中,波爱修斯的确提到了当时有人指控元老阿尔比
努斯谋反。波爱修斯认为,狄奥德里克想以这一事件为借口来加害整个罗马元老院,于是他奋不顾
身地为整个元老院辩护,也被牵涉到这起事件中。 按照波爱修斯自己的说法,指控他的罪名主要是
“为了保护元老院而企图阻止告发者获取能够证明元老院谋反的证据”“企图恢复罗马的自由 ”以及
“企图使用渎神的方式来谋求高位 ”,而在波爱修斯本人看来,这些指控都是不实的或者是荒谬的 ,是
有人捏造证据对他进行诬告。② 综合上述这些史料来看,“波爱修斯事件 ”是一起涉及东哥特政权和
罗马元老院之间关系的政治事件。 虽然上述史料略有出入,但是我们通过这些记载不难推断,大约
在 523 年左右,当波爱修斯担任东哥特政权的政务总管时,罗马元老院中有成员被指控反对东哥特
政权的统治,而波爱修斯则是为了维护自己元老阶层的同僚而遭到了东哥特统治者的惩罚 。
如前文所述,此前的研究者们往往根据上述史料将波爱修斯之死解释为哥特人统治者和罗马元
老贵族之间以及阿里乌派和公教之间潜在的矛盾 。 西部的元老阶层为了摆脱东哥特人的统治而暗
中与东部朝廷联络,请求东部前来恢复罗马帝国的统治。 波爱修斯是被卷入其中的元老贵族之一,
也正是这一事件促使了他的倒台。然而,如果将“波爱修斯事件”放置到当时具体的时代背景中来看
的话,便会发现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简单 。
从宗教层面上来说,
东哥特政权信奉的是阿里乌派,
而这和当时公教会所坚持的正统教义之间的确存
在潜在的矛盾。但值得注意的是,
在当时东哥特政权的官方文件中,
东哥特统治者多地采取宗教宽容的政
策。例如,
在 510 年前后的一封写给热那亚犹太人社团的信中,
狄奥德里克答应了他们建造犹太会堂的请
求,
同时也表达了他在宗教问题上的态度: “我的确给予了你们许可,
但是,
我并不赞同你们错误的信仰。
我不能够命令你们的宗教信仰,
因为在被迫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
没有人会获得信仰。”③
东、
西部教会因为教义纷争而持续了三十多年的阿卡西乌分裂在 519 年结束。④ 一些研究者推
测,东西部教会的重新合一被东哥特政权统治看成一种严重威胁 。这次和解是由新即位不久的皇帝
查士丁和他的外甥查士丁尼所极力促成的 ,宗教上的再度合一暗示政治上再度统一的可能性。⑤ 确
实,在 510 年以后,东部的朝廷、东、西部教会以及包括波爱修斯在内的一些西部的元老贵族都在互
相联络以谋求阿卡西乌分裂的和解 。现代的波爱修斯研究者们普遍认为,波爱修斯在 510 年到 520
年左右所撰写的 5 篇神学论文中,他试图维护西部公教会所支持的卡尔西顿派正统教义 ,他所探讨
的问题可能与阿卡西乌分裂期间东西部教会之间在教义上的争议有关 。⑥

① 普罗柯比: 《战史》( Procopius,History of the Wars) ,哈佛大学出版社 1914—1928 年版,


5. 1. 32 - 39。
②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21 - 1. 4. 37。
③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1. 27. 2。
④ 有关阿卡西乌分裂,参见武鹏《“阿卡西乌分裂”: 中古早期基督教会一次重大冲突初探》,《宗教学研究》第 106 期,
2015 年,
第 241—245 页。
⑤ 玛格丽特·吉布森编: 《波爱修斯: 他的生平、思想及影响》,第 8 页。
⑥ 约翰·马仁邦: 《波爱修斯》( John Marenbon,Boethius) ,牛津大学出版社 2003 年版,第 77 页。约翰·莫尔海德: 《波爱修斯的
生平与古代晚期的哲学世界》( John Moorhead,“Boethius’Life and the World of Late Antique Philosophy) ,约翰·马仁邦编:
《剑桥波爱修斯指南》( John Marenbon,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Boethius) ,剑桥大学出版社 2009 年版,第 30 页。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123

然而,这些论文实际上并不能证明波爱修斯站在了公教的立场上反对阿里乌派的东哥特政权 ,
因为波爱修斯在他的这些神学论文中并没有直接提到对阿里乌派信仰的批评 。 更重要的是,与现代
研究者所设想的宗教冲突的局势不同 ,当时留存的一些教会书信表明,西部元老贵族和东部朝廷在
谋求东、西部教会和解的过程中并没有刻意回避东哥特政权 。东哥特统治者狄奥德里克实际上也参
与促成西部教会与东部教会的和解。 阿纳斯塔修斯皇帝在 516 年写给罗马元老院的信中不仅希望
西部的 元 老 阶 层 能 够 支 持 东、西 部 教 会 的 和 解,还 希 望 元 老 院 能 够 促 使 “最 光 荣 的 王 ”
( gloriosissimuum regem) 和“最神圣的罗马城的教宗 ”( beatissimum papam almae urbis Romae) 也支持
和解。① 而在回复阿纳斯塔修斯的信件中 ,元老院告诉阿纳斯塔修斯皇帝“我们的君主,不可战胜的
王,您的孩子狄奥德里克”( dominus noster invictissimus rex Theodericus filii vestri) 将会遵从皇帝的命
令将这一问题请示教宗。② 不久之后,阿纳斯塔修斯皇帝驾崩,查士丁皇帝在 518 年即位后继续支持
东、西部教会的和解。519 年左右,东部朝廷的特使格拉图斯来到西部与教宗何尔米斯达商讨东、西
部教会和解的事宜。当时已经成为查士丁皇帝副手的查士丁尼也同样参与了此事。 查士丁尼在写
给何尔米斯达的信中希望教宗将这次使节的拜访“告诉不可战胜的狄奥德里克王 ”( invictissimus rex
Theodericus) ③。此外,教宗何尔米斯达在与东部朝廷商议教会和解的事务时也曾经多次听取了狄奥
德里克的意见。④ 519 年前后,教宗何尔米斯达在征询了狄奥德里克的意见之后派出使团前往东部 ,
最终完成了与东部教会的和解,结束了阿卡西乌分裂。⑤
东哥特政权一直参与到东、西部教会和解的事务。 西部的元老阶层、东部朝廷和东西部的教会
并没有因为东哥特政权理论上的阿里乌派立场而刻意回避 ,也没有证据表明东哥特政权因为本身的
宗教立场而对东、西部教会的和解怀有疑虑。根据《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的说法,波爱修斯遭到
监禁后,东哥特统治者狄奥德里克强迫教宗约翰出使东部为阿里乌派说情 ,而约翰归来后遭到了狄
奥德里克的监禁,不久便去世了。有些研究者遵循《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的论述结构,将波爱修
斯事件和教宗约翰出使东部为阿里乌派说情联系起来 。⑥
然而,首先从时间上看,波爱修斯事件发生在 523 年到 524 年之间,而教宗约翰的事件发生在
525 年末或 526 年初,并没有可靠的证据表明这两起事件之间有关联 。⑦ 即使在《瓦勒西阿努斯匿名
著作》的论述中,促使波爱修斯倒台的也并非宗教原因 。其次,约翰去世后继任的教宗菲利克斯四世
仍然是狄奥德里克推选的,他的当选也获得了罗马元老院的同意 。在狄奥德里克的继任者阿塔拉里
克给罗马元老院的书信中写道: “尽管信仰不同,但选举这样的一位教宗显然不会让任何尊贵的人们

① 奥托·古恩特尔编: 《其他皇帝及教宗书信: 从 367 年到 553 年》,( Otto Guenther,ed. ,Epistulae Imperatorum Pontificum Aliorum
inde ab a. CCCLⅩⅦ usque DLⅢ) ,《拉丁教会著作集》( Corpus Scriptorum Ecclesiasticorum Latinorum) 第 35 卷,坦普斯基出版社
1895 年版,
113. 3。
② 《阿维拉那书信集》,
114. 1—2。
③ 《阿维拉那书信集》,
147. 5
④ 《教宗传》( Liber Pontificalis) ,路易·杜申编: 《〈教宗传〉: 文本、介绍与评注》( Louis Duchesne,ed. ,Le Liber Pontificalis:
Texte,Introduction et Commentaire) ,恩内斯特·托林出版社1886 年版,
82. 2,
84. 5,
84. 8。
⑤ 《教宗传》,路易·杜申编: 《〈教宗传〉: 文本、介绍与评注》,
84. 8。
⑥ 亨利·查德威克: 《波爱修斯: 音乐、逻辑、神学和哲学的慰藉》,第 55、66—67 页。
⑦ 约翰·莫尔海德: 《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236—237 页; 帕特里克·阿莫里: 《东哥特意大利的族群与身份 ( 489—554
年) 》,第 525 页。
124 世 界 历 史 2017 年第 1 期

失望,所以你们应该感激,他( 狄奥德里克) 特别渴望所有的教会都能够繁荣 ,并且拥有优秀的神职人


员。”①此外,波爱修斯在《哲学的慰藉 》中并没有提到他的遭遇与当时的教义冲突有何联系,身陷囹
圄的波爱修斯甚至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基督教立场 ,以致波爱修斯本人的基督徒身份也往往引起研究
者的质疑。②
当然,对于 4 世纪以来的基督教罗马帝国来说,宗教问题和政治问题密不可分。 无论公教与阿
里乌派之间潜在的宗教矛盾是否激化 ,西部元老阶层作为信奉公教的罗马人,在政治上似乎理应更
加倾向于支持公教的东部朝廷。实际上,在波爱修斯事件发生之后,东哥特政权和东部朝廷之间仍
然维持着较好的外交关系。在东哥特统治者看来,他们统治的是罗马帝国的继续,并不是一个蛮族
王国。东哥特政权的建立者狄奥德里克 ( Theoderic) 本人曾经是罗马帝国的执政官,按照东部历史学
家普罗柯比的看法,狄奥德里克“虽然名义上是一位篡位者,但是实际上是一位真正的皇帝 ”③。 而
西部的一些元老将他看成“又一位图拉真皇帝或瓦伦提尼安皇帝 ”④。 狄奥德里克在位期间也一直
将自己看成一位罗马传统的维护者 ,以罗马帝国的名义统治着西部。⑤
普罗柯比在《哥特战争》提到,波爱修斯被处决是由于“叛乱 ”⑥。 然而,普罗柯比并未提到这次
“叛乱”与东部有何政治关联,也很难将其与宗教冲突联系起来 。普罗柯比随后还记载了狄奥德里克
向他的侍医赫尔皮迪乌斯忏悔处决波爱修斯和叙马库斯的行为 ,而这位赫尔皮迪乌斯正是一位公教
的助祭。⑦ 在普罗柯比这里,狄奥德里克因为对自己处决了波爱修斯和叙马库斯的行为伤心过度而
去世。普罗柯比告诉我们,狄奥德里克的去世引起了臣民们莫大的哀痛 。⑧
普罗柯比还记载了哥特战争中一件与波爱修斯有关的事件 。546 年,哥特人围困罗马城期间,波
爱修斯的妻子路斯提奇亚娜仍然留在罗马城中 。当罗马城再度被托提拉的军队占领后 ,哥特士兵们
试图谋害她,理由是此前她曾经摧毁狄奥德里克的雕像,以此来为她的父亲叙马库斯和丈夫波爱修
斯报仇。不过,此时进入罗马城的托提拉保护了路斯提奇亚娜和其他元老阶层的妇女们,他还对仍
然留在罗马城中的元老们进行了演说 。在演说中,他谴责元老们忘记了狄奥德里克和阿塔拉里克的
恩德,并且质问元老们“是否在哥特人这里受过伤害,而查士丁尼又对他们干过什么好事?”⑨从普罗
柯比的这一记载中可以看到,即使是在罗马人和哥特人爆发战争的背景下,并且在路斯提奇亚娜为
她的父亲和丈夫报复狄奥德里克的故事中 ,普罗柯比也没有提及波爱修斯和叙马库斯之前所遭受的
不幸和东部罗马帝国的朝廷有任何关联 。最后反而是东哥特人的领袖托提拉救助了她 ,并谴责了西

①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8. 15. 1。
② 对这一争议的综述参见达努塔·尚泽尔: 《诠释〈哲学的慰藉〉》( Danuta Shanzer,“Interpreting the Consolation”) ,约翰·马仁邦
编: 《剑桥波爱修斯指南》( John Marenbon,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Boethius) ,剑桥大学出版社 2009 年版,第 241—
245 页。
③ 普罗柯比: 《战史》,
5. 1. 29。
④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12. 57。
⑤ 乔纳森·阿诺德、肖恩·比昂利、克里斯蒂娜·塞萨编: 《东哥特意大利指南》( Jonathan Arnold,Shane Bjornlie,Kristina Sessaa,
eds. ,A Companion to Ostrogothic Italy) ,布里尔出版社 2016 年版,第 20—29 页。
⑥ 普罗柯比所使用的“叛乱”( ) 是一个贬义词,并无赞赏波爱修斯之意,可参见 H. G. 利德尔、R. A. 斯科特编《古希腊
语—英语辞典》( H. G. Liddell and R. A. Scott,Greek-English Lexicon) ,牛津大学出版社 1996 年版,第 1173 页。
⑦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537 页。
⑧ 普罗柯比: 《战史》, 5. 1. 38 - 39。
⑨ 普罗柯比: 《战史》,
7. 20. 27 - 29,
7. 21. 12 - 14。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125

部元老贵族的忘恩负义。如果在哥特战争爆发的十多年前 ,的确曾经有一些诸如波爱修斯这样的元
老出于政治目的暗中联系过东部的话 ,站在东部立场上的普罗柯比不大可能对此只字不提 。
因此,从当时的各种记载来看,试图将波爱修斯之死事件与近十年之后的哥特战争联系在一起
的观点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这种观点一方面是基于一种传统的假设 : 即认为当时东哥特政权内部存
在着“罗马人与蛮族”“公教和阿里乌派 ”的严重对立,而且还认为当时的罗马元老贵族中存在着一
群渴望“复国”的“爱国主义者”。这种假设试图从民族、教派、国家等方面的矛盾来解释波爱修斯之
死,本质上是将一些现代人的政治和宗教观念移入波爱修斯所处的时代 。另一方面,《瓦勒西阿努斯
匿名著作》带有鲜明立场的论述也影响到了研究者的判断 。 需要注意的是,《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
作》本身有特殊的创作背景。《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写于 6 世纪 50 年代的拉文纳,其写作的时代
不仅在哥特战争胜利结束之际,也在查士丁尼试图统一东、西部教会、强化卡尔西顿派正统教义期
间。553 年召开的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与 554 年为了处理意大利战后事务所颁布的《国事诏
书》正是这两大事件的标志,《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的论述对东哥特政权的态度与东部朝廷的政
治和宗教立场十分一致。在《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中,东部的皇帝查士丁虔诚的公教徒形象与支
持阿里乌派的狄奥德里克形成了对比。《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还提及了狄奥德里克不识字的逸
闻,而普罗柯比在《秘史》中存在着几乎同样的内容,但描述的对象则是查士丁尼。因此,在这一时间
段上写作的《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所体现的是哥特战争后东部官方立场上对东哥特政权的论述 ,
没有完全揭示出波爱修斯事件发生时的真实情况 。①
我们已经看到,波爱修斯所处的时代背景中并不存在如此简单而直接的政治或者宗教对立 。 因
此,“波爱修斯事件”很可能与这一时期的政治或宗教矛盾无关。 要更加清晰地了解“波爱修斯事
件”,我们需要将视角进一步地缩小到当时波爱修斯本人所处的环境中 ,而《哲学的慰藉 》给我们提
供了进一步揭示波爱修斯之死的重要线索 。

《哲学的慰藉》、元老院法庭与波爱修斯的审判

波爱修斯在《哲学的慰藉》中提到,他此前一直是为了维护国家的法律而不断地与一些恶徒进行
斗争,也正是这些恶徒导致了他的不幸 。波爱修斯所提及的这些“恶人”是否存在某种一致的政治或
者宗教立场呢? 对这一问题的考察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波爱修斯本人的处境 。
在《哲学的慰藉》第 1 卷第 4 节中,波爱修斯向哲学女士论述了他自己的遭遇,并且谴责了他眼
中的恶人:

当柯尼加斯图斯 ( Conigastus) 企图谋取那些无助之人的财产时,我曾经多少次阻止过他!


当主管宫廷事务的特里圭拉( Trigguila) 正在图谋,甚至已经在实行他的那些恶行的时候 ,我曾经
多少次迫使他收手! 当那些野蛮人难以遏制的、无止境的贪婪所引起的诉讼烦扰着不幸的人们

① 约翰·莫尔海德: 《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218—219 页; S. J·B. 巴尼什: 《作为狄奥德里克晚年史料的〈瓦勒西阿努斯匿名


著作〉第 2 部分》( S. J. B. Barnish,“The‘Anonymus Valesianus’Ⅱ as a Source for the Last Years of Theoderic) ,《拉托穆斯》第
1983 年,第 595—596 页; 肖恩·比昂利: 《罗 马、拉 文纳与 君 士 坦丁 堡 之 间 的政治 和传统 ( 527—554 年) 》,第 94—
42 卷,
99 页。
126 世 界 历 史 2017 年第 1 期

时,我曾经多少次使用我的职权冒险去保护他们 ! ①

这里提到的柯尼加斯图斯和特里圭拉都是哥特人 。② 不过,波爱修斯所谓的“野蛮人”可能并不
意味着他对哥特人有特别的敌视。 在《哲学的慰藉 》全篇中,“barbarus”这个词仅仅在这里出现过 1
次。③ 波爱修斯这里所谓的“野蛮人”似乎并不仅仅包括这些哥特人,因为他紧接着进一步地论述了
他与其他一些恶徒的斗争,其中也同样包括了罗马人:

当坎帕尼亚地区正在发生严重饥荒时,一条严苛的、不可理喻的命令却强迫那个地方出售
谷物,这将会使该地区陷入贫困的境地。 我出于公众的利益采取行动与大区长官 ( Praefectus
Praetorio) 抗争,前往了统治者那里申诉了此事,我胜利了,强迫出售谷物的行为被制止了。 出于
欲望与野心,那些宫廷的狗已经在吞噬前执政官保利努斯 ( Paulinus) 的财产,正是我从他们的口
中救出了保利努斯。另一位前执政官阿尔比努斯受到指控已经被认定有罪 ,是我挡住了西普里
安的仇恨,使阿尔比努斯免于受到惩罚。④

研究者们普遍认为,波爱修斯这里所提到的“坎帕尼亚饥荒”可能指的是他在 510 年担任执政官


时期发生的事件,而当时与他发生冲突的大区长官则是另一位来自阿尼奇乌斯家族的元老贵族福斯
图斯·尼格尔。福斯图斯也同样拥有显赫的政治荣誉。他是 490 年罗马帝国西部的执政官,
并在 492 年
到 494 年间担任东哥特政权的政务总管,
还在 509 年到 512 年左右成为东哥特时期意大利的大区长官。
492 年,
福斯图斯还作为狄奥德里克的使节前往东部,
试图获得东部朝廷对东哥特政权的认可。⑤
波爱修斯提到的西普里安就是指控阿尔比努斯和波爱修斯的主谋 ,其家族的地位可能并不十分
显赫,但也来自西部的元老阶层。他的父亲老奥皮里奥曾经是奥多阿克统治时期的官员,他本人受
到东哥特政权重用,他还在 527 年担任过政务总管的职位,并且获得了“权贵 ”的头衔。⑥ 波爱修斯
所保护的前执政官保利努斯的身份并不清晰 ,他可能是 498 年西部的执政官,并且在 510 年获得过
“权贵”的地位。⑦ 被西普里安指控的前执政官阿尔比努斯来自德西乌斯家族 ,这是当时罗马帝国西
部另一个颇有权势的家族。阿尔比努斯曾经是 493 年的执政官,可能也在 503 年左右担任过大区长
官。⑧ 正是西普里安对阿尔比努斯的告发导致波爱修斯受到牵连 。实际上,波爱修斯告诉哲学女士,
他的行为可能得罪了东哥特政权中的不少既得利益者 :

①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10。


②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330、
1126—1127 页。
③ 统计可参见克劳迪奥·莫雷斯奇尼编《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神学论文集〉》,第 247 页。
④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12 - 14。关于“强迫出售谷物的行为”( coemptio) ,可参见约翰·莫尔海德《狄奥德里克在意
大利》,第 229 页,注释 87。
⑤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454—456 页。波爱修斯所提到的这位大区长官的
身份尚未有定论,波爱修斯在 522 年到 523 年左右担任政务总管期间,意大利大区长官可能也是一位名叫福斯图斯的元老
贵族,约翰·莫尔海德: 《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168 页注释 133,第 229 页注释 87;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
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452 页。
⑥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332 页。
⑦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847 页。
⑧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51 页。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127

您是否认为我招致了极大的反对? 因为我热爱正义,在那些宫廷官员中间难以获得安全保
障,而在其他 人 中 间 我 理 应 是 比 较 安 全 的。 但 是,哪 些 人 打 倒 了 我 呢? 一 位 是 巴 西 利 乌 斯
( Basilius) ,他之前在宫廷中被撤了职,但是由于他所欠的债务,他被人强迫告发了我。 另外两
位是奥皮里奥和高登提乌斯( Gaudentius) ,他们由于劣迹斑斑而曾经被政府驱逐 。①

巴西利乌斯和高登提乌斯的身份并不十分清晰 ,但是,他们很可能也是为东哥特政权效力的罗
马人。② 与他们一起参与告发的奥皮里奥则是西普里安的兄弟 。 同西普里安一样,奥皮里奥也在此
后的东哥特政权中得到重用,并且在 527 年成为罗马元老院中的一员。 此外,奥皮里奥和西部的公
教会也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529 年,奥皮里奥和高卢大区长官利贝里乌斯 ( Liberius) 一起参加了
公教会为谴责半贝拉基主义( semi-pelagianism) 而召开的奥朗日公会议,他是公会议决议的签署者之
一。534 年,教宗约翰二世在一封书信中向几位著名元老贵族表达了他对当时一些教义问题的看法 ,
其中包括奥皮里奥。③
与波爱修斯的论述相反,在东哥特官方书信中,奥皮里奥和他的兄弟西普里安都获得了良好的
评价。④ 由于保存和出版这些文件的卡西奥多路斯本人长期在东哥特宫廷效力 ,并且正是他继任了
波爱修斯政务总管的职位,因此有研究者认为波爱修斯事件可能体现的是东哥特宫廷中的官僚集团
和罗马元老院之间的冲突。⑤ 但是,宫廷官员和罗马元老院之间并不是两个互相隔离 、泾渭分明的集
团,波爱修斯本人在被告发之前就同时具有双重身份。波爱修斯正是因为在宫廷中担任政务总管这一
要职,
因此才能够在统治者面前维护他的元老院同僚。从上文可见,波爱修斯的敌人中既有哥特人也
有罗马元老贵族,
还包括奥皮利奥这样与教会关系密切的公教徒和大区长官这样重量级的元老,无法
用“蛮族与罗马人”“阿里乌派和正统派”“宫廷与元老院”的派系对立来解释。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和《哲学的慰藉》中都提及了波爱修斯为维护“整个元老院 ”而出面为
阿尔比努斯辩护。但从波爱修斯的敌人们的身份上来看,元老院显然也有他的敌人。 在《哲学的慰
藉》中,波爱修斯的论述也透露出另一种信息。 实际上“整个元老院 ”并没有站在波爱修斯这一边,
因此,他只能向哲学女士表达他的冤屈 :

指控我的主要罪名是什么? 据说我是为了维护元老院的安全。 以哪种方式指控呢? 我被


指控阻止了一位告发者获得有可能证明元老院谋反的文件 。 老师,您是怎么看的呢? 我应该否
认这一指控而不让您蒙受羞辱吗? 但是,我的确是一直想维护元老院的安全。 那我应该认罪
吗? 然而,我也没有再去阻止告发者。 那我应该把维护元老院的安全看成是一种罪行吗? 但
是,元老院却真的发布了一份关于我的决议 ,并认为我的行为是有罪的。⑥

①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16 - 17。


②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216、495 页。
③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808 页。
④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5. 4. 1、8. 21、
8. 22; 8. 16、
8. 17。
⑤ 肖恩·比昂利: 《罗马、拉文纳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政治和传统( 527—554 年) 》,第 127—134 页。
⑥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1. 4. 21 - 23。
128 世 界 历 史 2017 年第 1 期

虽然波爱修斯认为他是在维护元老院 ,但是最终给他定罪的正是元老院。《瓦勒西阿努斯匿名
著作》也提及了一些罗马元老院判决波爱修斯信息 :

此后,阿尔比努斯和波爱修斯都被囚禁在一座教堂的洗礼所内 。 统治者召唤了罗马城守尤
西比乌前往提奇努姆,在不允许波爱修斯本人出庭旁听的情况下宣布了对他的判决 。①

主持审判波爱修斯的罗马城守尤西比乌也是长期为东哥特政权效力的罗马贵族 ,并且是拥有显
贵( vir illustrius) 地位的大贵族。② 罗马城守也同样是罗马元老院的主持者,需要负责审理与元老院
成员有关的各种诉讼。《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的作者试图把处决波爱修斯的责任归咎于狄奥德
里克,只是顺带提到了罗马城守尤西比乌 。然而,在《哲学的慰藉》中,波爱修斯本人充分地表达了对
这次审判的不满,他的主要攻击对象正是那些审判他的元老们 :

有哪种罪行,甚至是完全而公开的认罪,能够让法官们有如此一致地严厉判决 、使他们毫不
同情人类易于犯错的心智和无处不在的无常的命运 ? 如果我被控企图焚毁教堂,或者心怀恶意
地想谋害神职人员,又或者密谋杀害所有的好人,那我也应该出席对我的审判,并且在判决前认
罪或者被确定有罪。现在我在 500 个千步 ( quingenti mile passum) 之外,因为太想保护元老院,
而在毫不知情和没有辩护的情况下被判处了死刑 ,被没收了财产。 你们才是罪有应得啊,你们
这些没有因为同样的罪行而被定罪的人们 ! ③

在这一段文字中,波爱修斯明确表达了对审判他的元老院法庭的不满 。 法官们无情的判决以及
不公正的审判程序使波爱修斯对他所维护的元老院也失去了信心 ,甚至抱怨他所维护的元老院中的
元老们罪有应得。④ 审判波爱修斯的是由罗 马 城 守 尤 西 比 乌 所 领 导 的 五 人 审 判 团 ( quinquevirale
iudicum) 。⑤ 五人审判团是瓦伦斯、格拉提安和瓦伦提尼安二世 3 位皇帝联合执政时期设立的法律机
构。376 年颁布的一份法令中规定,
其他法律机构可以受理涉及元老的诉讼,但是对拥有元老身份的人
来说,
最后对他们的判决需要通过一个由罗马城守主持的五人审判团来裁定,且这个审判团的成员都
必须由元老院中最尊贵的人物组成。⑥ 在东哥特政权统治时期,由罗马城守主持的五人审判团还曾经
审讯过一位名叫巴西利乌斯的元老院成员,
他被指控研究巫术。当时波爱修斯的岳父叙马库斯也作为
元老院中最尊贵的人物之一成为审判巴西利乌斯的五人审判团中的一员。⑦ 因此,从法律程序上来看,

①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14. 87。
②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432 页。
③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36。
④ 波爱修斯对元老院的指责另参见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5. 9。
⑤ 查尔斯·亨利·考斯特: 《五人审判团》( Charles Henry Coster,The Iudicium Quinquevirale) ,美国中世纪学院 1935 年版,第 47—
68 页; 约翰·莫尔海德,《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223 页; 肖恩·比昂利: 《罗马、拉文纳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政治和传统》,
第 140 页。
⑥ 查尔斯·亨利·考斯特: 《五人审判团》,第 3—10 页; 胡贝特·坎奇克、赫尔穆次·施耐德、克里斯汀·萨拉扎等编: 《布里尔新保
利古典百科全书》( Hubert Cancik,Helmuth Schneider,Christine Salazar,et al. eds. ,Brill’s New Pauly: Encyclopaedia of the
Ancient World: Antiquity) 第 12 卷,布里尔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348 页。
⑦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4. 22、
4. 23。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129

实际上是罗马元老院按照罗马传统的法律程序审判了波爱修斯,并且通过了一份元老院决议判定波爱
修斯有罪。
一些研究者将波爱修斯看成试图推翻蛮族政权,
恢复罗马帝国统治的元老院领袖,其主要根据是,
除了波爱修斯所声称的“维护整个元老院”这一理由外,
他在《哲学的慰藉》中还提到,
他被指控“企图让
罗马自由”①。这样的言论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哥特战争时期东部的政治宣传口号,②因为这一时期的东
哥特政权也同样在宣称“罗马自由”③。甚至在哥特战争爆发前夕,
罗马元老院还致信查士丁尼,
希望东
部朝廷不要与东哥特政权开战,
不要“剥夺罗马的自由”④。因此,
与“维护整个元老院”的表述一样,
“企图
让罗马自由”也是波爱修斯本人的表述,
并不能说明波爱修斯在迎合东部朝廷的政治立场。
事实上,波爱修斯本人并没有为元老院“谋反”进行正当辩护。波爱修斯在事发之前就曾经当面
告诉狄奥德里克,那些指控元老院“谋反”的证据是假的。⑤ 而在他被囚禁期间所写的《哲学的慰藉 》
中,波爱修斯也仍然认为诬告他“谋反”的证据都是伪造的。⑥ 虽然波爱修斯提到了元老院被指控谋
反,但他并未明确提及他本人是否也受到同样的指控 。波爱修斯唯一明确提及的一项对其本人的指
控是“通过渎神的行为来谋求高位 ”( ob ambitum dignitatis sacrilegio) ⑦。 在罗马帝国晚期的法律中 ,

“渎神”( sacrilegium) 罪行往往和“谋反”有着密切的关联。在 4 世纪到 6 世纪的罗马法律文献中,罗


马统治者对“渎神罪”十分重视,其处罚也非常严厉。⑧ 根据《学说汇纂 》中的说法,渎神罪与谋反罪
是十分相似的,⑨因此波爱修斯对哲学、数学和天文学的兴趣很容易让人与这一罪行联系起来 。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一些历史著述中流传着一种观点,认为罗马元老院才是 5 世纪以后罗马帝
国西部内乱和衰亡的罪魁祸首。在东哥特政权建立之前的半个世纪中,发动政变、谋害罗马统治者
的“谋反”行为经常与罗马元老院联系在一起 。455 年以后西部的第一位皇帝佩特罗尼乌斯·马克西
姆斯就是元老院的领袖,
瑡东部罗马帝国的历史学家马尔凯利努斯认为 ,
瑏 佩特罗尼乌斯谋害瓦伦提尼
瑢 按照都尔主教格列高利的说法 ,
安三世是罗马帝国西部衰亡的重要标志 。
瑏 阿维图斯皇帝也死于元
瑣 在另一位东部作家马尔库斯的著作中 ,
老院之手。
瑏 当 476 年奥多阿克在废黜奥古斯都路斯之后 ,派

①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26—27。
② 约翰·莫尔海德,《狄奥德里克在意大利》,第 221 页。
③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6. 4. 3、6. 16. 3、
8. 22. 4、
9. 25. 3。
④ 卡西奥多路斯: 《书信集》,
11. 13。
⑤ 《瓦勒西阿努斯匿名著作》,
14. 85。
⑥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26、
1. 4. 32。
⑦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1. 4. 37—38。
⑧ 《狄奥多西法典》( Codex Theodosianus) ,特奥多尔·蒙森、保尔·迈耶编: 《〈狄奥多西法典〉、〈希尔芒德法令〉以及与〈狄奥多
西法典〉有 关 的 新 律 》( Theodore Mommsen and Paul Meier,Theodosiani libri ⅩⅥ cum Constitutionibus Sirmondianis et Leges
novellae ad Theodosianum pertinentes) ,魏德曼出版社 1905 年版,
9. 16、
9. 38、
9. 40、
9. 42、
11. 36。
⑨ 《学说汇纂》( Digesta) ,特奥多尔·蒙森、保尔·克鲁 格 编: 《民 法 大 全》( Theodore Mommsen and Paul Krueger,Corpus Iuris
Civilis) 第 1 卷,魏德曼出版社 1904 年版,
48. 4. 1。
瑠 《狄奥多西法典》,

 9. 16. 6。


 J. R. 马丁戴尔编: 《晚期罗马帝国人物志( 公元 395—527 年) 》第 2 卷,第 749—751 页。


 马凯利努斯: 《编年史》( Marcellinus,Chronicon) ,特奥多尔·蒙森编校: 《日耳曼 文献 集 成: 最古老的作家部分》( Theodore
Mommsen,ed. ,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Auctores Antiquissimi) 第 11 卷,魏德曼出版社 1894 年版,
454. 2。


 都尔的格列高利: 《法兰克人史》( Gregory of Tours,Historia Francorum) ,布鲁诺·克鲁什、威尔海姆·列维森编: 《日耳曼文献
集成: 墨 洛 温 时 期 作 家 作 品》( Bruno Krusch and Wilhelm Levison,eds. ,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Scriptores Rerum
Merovingicarum) 第 1 卷,汉诺威印刷书店 1884 年版,
2. 11。
130 世 界 历 史 2017 年第 1 期

遣罗马元老院的使节前往东部时 ,芝诺皇帝将元老院看成赶走奈波斯皇帝、谋害安特米乌斯皇帝的
主要责任者。① 在波爱修斯事件爆发前,狄奥德里克已经年逾七旬,由于他的女婿欧塔里克的去世,
他唯一的继承者是尚且年幼的阿塔拉里克 。因此,元老院中有人试图发动内部政变很可能会引起统
治者的警觉。而当波爱修斯这样政治地位颇高的显要人物出面维护他的同僚时 ,他本人也自然很容
易受到怀疑。作为被牵涉谋反事件中重要人物 ,他被指控“通过渎神的行为来谋求高位”也是合乎情
理的。这样也就符合了普罗柯比的说法 ,波爱修斯试图发动一场“叛乱 ”。 从当时的情况上来看,这
场叛乱不太可能与东部朝廷有直接的关联 ,而更可能是指元老院中有人试图发动内部政变,推翻现
有的东哥特政权取而代之,并且同时可能也暗中联络东部皇帝 。

结 语

尽管波爱修斯被指控“谋求高位 ”,但是从波爱修斯本人言论中,似乎并没有“谋求高位 ”的打


算。波爱修斯对自己的政治身份有着明确的定位 ,这点从他对东哥特统治者狄奥德里克的看法上可
以体现出来。在《哲学的慰藉》中,波爱修斯与哲学女士探讨的一个问题是遵从哲学教导的人们如何
面对暴君的恶意。波爱修斯列举了罗马历史上一些暴君的不义之举 ,也相应地列举了一些受到迫害
的有德之士,这样的对比自然是在影射波爱修斯和狄奥德里克之间的关系 。
波爱修斯认为,他热爱智慧,投身哲学研究,并且作为政务总管尽心尽力地为东哥特政权效力,
希望用自己丰富的学识来教化罗马人民 。 然而,正如尼禄迫使他的导师塞涅卡自杀、卡拉卡拉杀害
了他的导师帕皮尼安一样,昏庸的统治者听信了政敌们的诽谤 ,而使波爱修斯本人遭到了不幸。② 因
此,
在波爱修斯看来,
狄奥德里克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他既没有学习智慧,
也没有将国家交给像波
爱修斯这样致力于学习智慧的人,
而是把国家交给了一些恶人。波爱修斯所挑选的这些例子都是和他
本人的遭遇类似的事件,
塞涅卡、
卡尼乌斯和帕皮尼安都因为被统治者怀疑密谋参与政变而被害。然
而,
这些例子都是罗马帝国内部的事件。波爱修斯并没有提到任何罗马人抵抗外邦人或者蛮族的历史
典故,
既没有将他的遭遇归之于蛮族对罗马人的迫害,
也不曾哀叹“西罗马帝国的灭亡”。
作为一位传统的罗马贵族,波爱修斯为教化罗马人民曾经拟定了宏大的计划 。 他曾经计划将柏
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所有著作都翻译成为拉丁语 ,试图将古代希腊的智慧重新介绍给他这个时代的
罗马人。③ 而在五个多世纪之前,西塞罗曾经做过类似的工作。西塞罗在《论预言 》( De Divinationes)
中回顾了此前完成的一系列哲学性著作 ,同时表明了研究哲学的目的:

我已经提到了迄今为止我所写的哲学著作 ,我如此迫切地渴望着要完成同一系列著作中余
下的部分。如果没有严重情况的干扰,那么没有哪个哲学领域将会是我不曾涉及过的,也没有

① 马尔库斯: 《残篇》( Malchus,Fragment) ,R. C. 布罗克利编译: 《晚期罗马帝国古典历史学家残篇: 尤纳皮乌斯、奥林匹奥多路


斯、普里斯库斯和马尔库斯》( R. C. Blockley,trans. and ed. ,The Fragmentary Classicizing Historians of the Later Roman Empire:
Eunapius,Olympiodorus,Priscus and Malchus) 第 2 卷,F. 凯恩斯出版社 1983 年版,14。
② 波爱修斯: 《哲学的慰藉》, 3. 5. 10—11。
③ 波爱修斯,《对亚里士多德〈解释篇〉的第二份评注》( Boethius,In Librum De Interpretatione editio secunda) ,J. P. 米涅: 《拉丁教
父著作大全》( J. P. Migne,ed. ,Patrologiae Cursus Completes,Series Latina) 第 64 卷,加尼尔兄弟出版社 1847 年版,
2. 433C。
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131

哪个哲学的领域会是拉丁语的光辉不曾照耀过的 。…… 当然,我不能够保证,甚至也不能期望


他们都前来学习哲学。但愿能够有一些人会这么做,即使只有少数人的话,他们的行为也能够
对国家产生较大的影响。……此外,在哲学研究方面能够独立于希腊作家,这也有益于罗马人
的名声和荣耀。①

西塞罗热衷于希腊哲学,但是,他研究希腊哲学的动机中也包含着对罗马文化和罗马国家的关
怀。与西塞罗一样,波爱修斯的学术研究也与他的政治关怀有着密切的联系,波爱修斯自己的论述
和西塞罗的论述是遥相呼应的:

虽然执政官的职责使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全身心地投入研究中 ,但是,将我曾经夜以继
日钻研过的 学 问 教 导 给 公 民 们 也 同 样 有 益 于 国 家 。 先 人 们 的 德 性 已 经 将 其 他 城 邦 的 统 治
( dominatio) 和他们的治权( imperium) 转交给了这一个国家( res publica) ,因此,如果我继续这未
竟的事业,用希腊人的智慧调和我们公民们的习俗,我们的公民们应该也不会责难我。 这项工
作对于执政官本身的职责来说也并非不必要的 ,因为罗马人的方式是: 总是能够通过仿效任何
地方任何民族的那些优秀的、值得赞叹的事物来获得越来越伟大的荣耀 。②

波爱修斯在 510 年担任执政官期间写下了上述的言论。 虽然他和西塞罗之间相隔了五个多世


纪,作为罗马人,他们的思想却高度一致。波爱修斯和西塞罗都热衷于研究希腊哲学 ,但是这并不仅
仅出于对古希腊的智慧或者古希腊文化的兴趣 。 波爱修斯和西塞罗一样都有自己作为罗马人的立
场,作为罗马政治家,他与西塞罗一样关心着如何用自己的学识来继续发展罗马这个国家 ,并且让罗
马获得更多的荣耀。即使波爱修斯时代的罗马已经不如西塞罗时代的那样强盛,但是,对波爱修斯
来说,他所为之服务的无疑仍是罗马帝国 。至少在波爱修斯本人看来,他并不是罗马帝国的殉道者,
而是罗马帝国政治斗争中的又一位不幸的牺牲者 。

[本文作者康凯,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讲师。]
( 责任编辑: 国洪更)

① 西塞罗: 《论预言》( Cicero,On Divination) ,哈佛大学出版社 1923 年版, 2. 2. 4—5。


② 波爱修斯: 《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评注》( Boethius,In Categorias Aristotelis) ,J. P. 米涅: 《拉丁教父著作大全》( J. P. Migne,
ed. ,Patrologiae Cursus Completes,Series Latina) 第 64 卷,加尼尔兄弟出版社 1847 年版,
2. Praef. 201B。
Kang Kai,A Martyr of the Roman Empire? ———On the Death of Boethius
This article reexamines the political event of the death of the famous philosopher Boethius in the
early 6 th century. Since Gibbon,the death of Boethius was traditionally attributed to Ostrogothic
barbarian rulers’persecution of the Roman senatorial families and regarded as a sacrifice for the
Roman Empire. However,the historical sources and contemporaneous political conditions revealed
differently: his death was brought about by his political enemies in the Roman Senate and the
Ostrogothic court. It was the Roman Senate which finally issued his execution decree. Moreover,
Boethius himself did not think that he died for the Roman Empire. In his view,he still lived in the
Roman Empire and served the Roman people.

Zhou Chunsheng,Historical Studies on the Character-Culture of British Poet-Historian J. A.


Symonds: A Historical Reflection on The Life of Michelangelo Buonarroti and Walt Whitman
Character has long been a key issue in the study of historical figures. Character influences the
cre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ulture,while cultural process brings augmentation to personal character.
Bequeathing us many brilliant case studies,the historical studies on the character and culture of
Symonds, a British Poet-Historian, provided a unique interpretation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haracter and culture. As someone who combined the scholarly and historical research of character-
culture with life mentoring,who constantly stressed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character-culture in his
biographies and other works, and who tried to accomplish a book on the cultural history of
homosexuality in the West,Symonds was indeed unparalleled among his peers in the 19 th century. In
an age when post-modernism prevails,his thoughts bring new discussions and critical reviews.

Wu Bin,The Studies of American History in China between 2011 and 2015


In the past five years ( 2011 - 2015) ,the studies of American history in China have witnessed
huge progress. High quality papers were frequently published in periodicals and many monographs have
come to the appreciation by the academia. Apart from traditional subfields of research,environmental
history has grown rapidly,with its focus on transnational history moving from theory to practice,the
history of disease began to be approached,and new generations of researchers started to make
achievements in all subfields. Chinese academia has closely followed the latest development in
American academia; international academic communication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frequent;
researchers are becoming more aware of their Chinese identity; graduate education is becoming more
rigorous and systematic; programs of studying abroad have been increasing in number and quality.
Despite of these inspiring developments, to make future international academic dialogues with
American academia more fruitful,more efforts should be made in terms of the choice of research
topics,use of first-hand materials,and application of interdisciplinary theories and metho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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