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现场 Concert review

《我恨莫扎特》到底有多恨？
How Much Hate in the Opera I Hate Mozart ?
文字_梁晴

一次上课讲到这部作品， 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金

作曲系一位男生走进教室抬头 贝壳奖提名）。他一直活跃于

看到PPT上赫然的作品名字，瞬 维也纳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

间被激怒，恨不得要拂袖而去。 院、苏黎世歌剧院、布雷根茨

我心想：好嘛，这就入戏了。 艺术节和萨尔茨堡艺术节，并

为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苏黎世

“拉仇恨”的贝恩哈德·朗 歌剧院、科隆歌剧院和格拉茨

《 我恨 莫 扎 特 》 （I Hate 歌剧院等指导制作。2009年，

Mozart ）首演于2006年，作曲 他执导了莫扎特的三幕歌剧

家是奥地利音乐家贝恩哈德·朗 《伊多梅纽斯》。两位当今炙

（Bernhard Lang，1957- ）。 手可热的顶尖艺术家强强联

01
他曾就读于奥地利林茨的布鲁 手，备受人们看好，他们曾在

克纳音乐学院，1975年赴格拉 2014年合作过，目前正在为筹

茨学习哲学、德语语言学、 备2023年克拉根福特戏剧节再

爵士乐理论、钢琴、对位、 度联手制作新的作品。

和声及作曲，创作颇丰。脚 莫扎特逝世后，与其相

本作者是维也纳导演、剧作 关的作品不少，如莫扎特的

家、电影作家迈克·斯特明格 学生埃伯尔（Anton Eberl）

（Michael Sturminger，1963- 在老师离世六天后就写下了

）。他就学于维也纳音乐与表 康塔塔《在莫扎特墓旁》

演艺术大学，能力出众，曾创 （Bei Mozart's Grabe ，Won 8，

编执导了电影《交际花的儿 1791）；贝多芬根据莫扎特歌
02
子》（2004）、《卡萨诺瓦变 剧《魔笛》的主题创作了《F大
01 贝恩哈德·朗
奏曲》（2014年获得第六十二 02 迈克·斯特明格 调大提琴与钢琴变奏曲》（Op.

24 MUSIC LOVER
 2022. 03

66，1800）；肖邦创作的《为 四十交响曲》创作了《莫扎特 喜歌剧

钢琴与乐队的变奏曲》（Op. 慢板》（1992/2005）；传记类 也有人称《我恨莫扎特》

2，1827），取材自莫扎特歌 音乐戏剧有里姆斯基-科萨科 是一部“喜剧心理歌剧”

剧《唐璜》中的二重唱《让我 夫创作的歌剧《莫扎特与萨列 （comic psychological opera）。

们手拉手》；柴科夫斯基为纪 里》（1898）以及音乐剧“法 两幕结构

念《唐璜》上演一百年创作的 扎”《摇滚莫扎特》、“德 情节与《魔笛》相关，所

《第四管弦乐组曲（莫扎蒂亚 扎”《莫扎特》等。还有一部 以也采用了相似的两幕结构，

娜）》（Op. 61，1887），涉 施尼特凯为两把小提琴而作的 并运用了《魔笛》中的一些片

及了莫扎特的《G大调吉格舞 《Moz-Art》（1976），仅从标 段，如帕米娜的“哦，我感觉

曲》（K. 574）、《D大调小步 题就可以看出这部作品与众不 到……”不同的是，《我恨莫

舞曲》（K. 355）、《圣体颂》 同、另类好玩。歌剧《我恨莫 扎特》前后两幕更有设计感，

（K. 618）和《格鲁克主题变 扎特》也同样不“正经”，挑衅性 形成对称关系，让人想到贝尔

奏曲》（K. 455）；马克斯·雷 的标题、犀利的内容、应接不暇 格的歌剧《沃采克》。

格（Max Reger）基于莫扎特 的帅酷精怪、魅力四射的声音，让 音乐人的故事

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K. 人们猝不及防地被击中。 莫扎特曾经写过一部

331）创作了《莫扎特主题的赋 独幕喜歌剧《剧院经理》

格与变奏》（1914）；阿沃·帕 各种“特扎莫” （1786），讲述的是萨尔茨堡

特引用莫扎特《为一部哑剧所 越熟悉莫扎特，越领会其 的一位剧院经理招募歌手演员

作的音乐》（K. 446）、《第 中的“梗”： 的故事。《我恨莫扎特》如出

25
 演出现场 Concert review

一辙，讲述剧院要演一出《魔

笛》，从而引发了一连串的故

事，如招募演员、指挥排练现

场、女主角间争风吃醋、音乐

家的悲喜爱情。在西方音乐

中，这个主题并不陌生，尤其

在德奥语境下，理查·施特劳

斯有两部歌剧也聚焦音乐人，

一部是《间奏曲》（1924），

讲述一对音乐夫妻的有趣生

活；另一部是《随想曲》 多岁），可他又爱上了来自东 娜，感情始终纠缠不清；莫拉

（1942），讲述了艺术家与音 欧的年轻女高音西蒙娜（女高 多与西蒙娜是核心人物，投射
乐家的生活。 音，二十多岁）。于是，摩尔 出塔米诺与帕米娜的分量；看
人物分组 与西蒙娜为争夺《魔笛》中的 清楚前几位，也就明白了摩尔
一部好歌剧，即便人物众 帕米娜一角相互较劲。最后， 相当于《魔笛》中意图掌控一
多，当好坏善恶划清，再复杂 老练的摩尔占了上风。 切的夜后。
也一目了然，莫扎特的作品就 人物重合 梦境贯穿
是这样。《我恨莫扎特》也 洛伦佐·达·蓬特把唐璜喜 这部歌剧设有一个固定的
有着相同的思路。剧中，成 爱的各类女人概括成安娜、采 十二人重唱组，贯穿于全剧，
功的意大利指挥莫拉多（男 琳娜和艾尔维拉，可谓干练到 像利都奈罗似的反复出现，让
中音，四十多岁）与经纪人 位，而《我恨莫扎特》的人物 人不禁联想到《唐璜》第一幕
（男中音，四十多岁）、剧院 塑造同样巧妙：莫拉多集莫扎 终场那个若隐若现的小步舞
经理（男中音，四十多岁）一 特笔下的唐璜、费加罗、塔米 曲，串联不同内容。他们亮相
同挑选参演《魔笛》的演员， 诺为一身，也是男中音；西蒙 时 唱 的 “ F I - FA - F U ” 是 基 于
三人形成了一个决策的“权 娜名字中“娜”是安娜、苏珊 欧洲著名的儿歌写成，据说莫
力集团”；德国男中音韦纳 娜、采琳娜的合体；三位女主 扎特小时候也唱过。随着叙述
（男中音，三十多岁）与德国 角可与《唐璜》中的角色对 进展，他们被替换成不同的形
次女高音齐默（次女高音， 应，即摩尔对应艾尔维拉、西 象，也不断地回到梦里。
三十多岁）曾是一对恋人，恩 蒙娜对应采琳娜、齐默对应安 器乐戏剧性
恩怨怨；莫拉多的妻子是美 娜；韦纳与齐默，很像《魔 序曲用乐队来呈现梦呓就
国女高音摩尔（女高音，四十 笛》中的帕帕吉诺与帕帕吉 很有带入感。两场排练的戏中

26 MUSIC LOVER
 2022. 03

指挥莫拉多开莫扎特玩笑，招

募演员表达自己多么熟悉莫扎

特，至韦纳直接抱怨“我恨莫

扎特”等，歌剧中的每一位角

色都与莫扎特密切关联，仿佛

整个世界都围绕着莫扎特在

转。很难得的是，第一幕出现

了谢幕时后台的场景，将目光

聚焦于聚光灯背后的演员们，

展现光鲜舞台背后的日常，

戏，用台上室内组与乐池中大 莫扎特》的两个终场都是大型 这种做法好像还没有先例。

乐队的配合，十分生动。作品 场面，剧情冲突集中。第一幕 不是谁都愿意被“封神”，因

中加入了许多新音色，器乐与 终场新闻发布会的高潮点，加 为这意味着被“定格”，我们

人声自由交错、融合，产生戏 入了电声宣泄情绪；最后结局 常说“众神归位”，就是这个

剧效果。 是一场首映派对，同事们的不 意思。在此，莫扎特被拉下

重复音运用 满情绪获得释放，人们不再抱 “神坛”，所有台上的人物

作品中大量运用了常规喜 有幻想，令人印象深刻。 也常人化了。男高音在走台

歌剧的手法，如音与节奏的密 时，因为难唱，就唠叨道：

集重复、乐句频频重叠、不同 “恨”你不懂爱 “难道你没有莫扎特以外的作

声音叠合等。在第一幕中有一 如何致敬？作为一部维 品吗？”“我受不了莫扎特

曲，韦纳在《魔笛》的排练中 也纳歌剧院在纪念莫扎特诞辰 了！”作品把莫扎特塑造成了

终于爆发怒火，抱怨被莫扎特 二百五十周年隆重推出的歌 “邻家兄弟”，亲切真实，无

困 扰 多 时 ， 唱 出 的 “ 莫 —— 剧，没有传统旋律般的咏叹 处不在。

莫 —— 莫 ” 即 是 莫 扎 特 《 魔 调，杂音淹没了仅有的经典片 青出于蓝，能胜于蓝吗？

笛》中“帕——帕——帕”。 段，整部作品充斥着反歌剧、 像世界上大多数地方一样，奥

当 自 然 过 渡 到 流 行 说 唱 （ Po p 反古典、反优美的概念，对莫 地利拥有很多移民，尤其集中

Rap）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 扎特放肆调侃，大有对前辈的 在萨尔茨堡和维也纳。大家都

章。 “不敬”。这里没有唯唯诺诺 热爱莫扎特，但有一个不可回

终场高光 的鞠躬讨好，却是不乏严肃的 避的问题是：作为土生土长的

莫扎特对喜歌剧终场重唱 发问。 莫扎特的奥地利后辈，应当

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我恨 继续“封神”吗？一上来 怎么做才算是表达了对前辈

27
 演出现场 Concert review

的崇敬呢？贝恩哈德·朗出生 “水灵”线索架构，成就了音 古典主义”。他在作曲外，还

于林茨，后来他到格拉茨学 乐。 经常玩即兴演奏，并在电子音

习哲学、德国语言学、爵士乐 西庇阿之梦？莫扎特早期 乐编程上有很多实践。其作品

理论、钢琴、对位、和声和作 曾写过歌剧《西庇阿的梦》 其实来源于各种流派，如二十

曲，之后积极演出和创作，又 （1771），虽然当时手法粗 世纪先锋派、欧洲古典音乐、

在格拉茨电子音乐研究所学习 浅，但梦境崇高美好。它出自 爵士乐、自由爵士乐、摇滚、

及创作电子音乐。二十世纪 西塞罗效仿柏拉图《理想国》 朋克、电子音乐、电音舞曲、

八十年代，他在格拉茨音乐学 而写成，斯特明格曾在萨尔茨 计算机生成的音乐等，创作涉

院和格拉茨艺术大学工作，与 堡音乐节上指导过《西庇阿的 及独奏曲、室内乐、大型管弦

同样出色的奥地利音乐家哈斯 梦》，他在《我恨莫扎特》中 乐队与音乐剧等。除了写音乐

（Georg Friedrich Haas）、诺 有意编写出睡梦、梦幻、噩 厅音乐，他还为剧院、舞蹈、

伊维尔特（Gösta Neuwirth）共 梦、白日梦等场景，充满想象 电影和音响装置设计声音和音

事。1999年，他做出了一个重 力和启发性，仿佛在不同话题 乐。按贝恩哈德·朗的说法，在

要的决定——到维也纳做一位 之间设计了一个进出的机关， 《我恨莫扎特》形成了“风格

自由作曲家，与莫扎特当年离 轻松解构现实，重现莫扎特之 风暴”，通过对不同风格的重

开萨尔茨堡前往维也纳一样， 灵性自由。 组，重构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专心创作。 《我 恨 莫 扎 特 》 属 于 哪 种 莫扎特是古典时期涉及从巴洛

《我 恨 莫 扎 特 》 是 贝 恩 哈 音乐风格？贝恩哈德·朗的音乐 克到古典主义的几乎所有体裁

德·朗成熟阶段的重要代表作， 很难定义，有人称之为“当代 类型及技术，将多样性最大化

秉承奥地利人之光彩，获得了

维也纳城市音乐奖（2008）、

“当代维也纳的中心作曲家”

等多种荣誉。

谁是“单干户”？即便是

天才，莫扎特也需要与剧作家

洛伦佐·达·蓬特共同合作才能

成就辉煌。如果没有迈克·斯

特明格的脚本支持，就没有现

在的《我恨莫扎特》。这让

我想到了印青的《运河谣》

（2012），是黄维若脚本的

28 MUSIC LOVER
 2022. 03

的作曲家。贝恩哈德·朗的音 句：“欲望，不只是占有，这 门话题。大家知道，维也纳国

乐出现了与视觉艺术、新马克 只是表层的，它更多地被隐藏 家歌剧院与莫扎特息息相关，

思主义哲学、德勒兹理论、当 于对权利、名义、利益的不满 当年席卡内德用热门歌剧《魔

代美学等多维的交互结合，拼 足中。”这是作品的立意，极 笛》赚来的钱修建了这座著名

贴、模仿、引用与创新杂糅等 具反思性，一个“弱女子”碾 剧院，1869年建成开幕时的首

花样层出不穷。他尊重传统， 压了一台“强权”，四两拨千 场演出就是莫扎特歌剧《唐

像着迷于当下一般，而其鲜明 斤。 璜》。他们希望《我恨莫扎

的个性及立场并没有消融或丧 莫扎特是谁？对于贝恩哈 特》能成为当代的《魔笛》，

失在过往的经典中。 德·朗他们而言，“莫扎特”不 让新音乐焕发出应有的魅力，

莫扎特讲英语吗？该歌剧 是某一个人，他已经成为一个 让当代艺术继续传统的活力。

用英语演唱，这是一个重要之 符号，是奥地利当下文化问题 贝恩哈德·朗他们不负众望，

举，不同人物并夹杂不同口 的代言。历史已经翻篇，过去 作品出奇地成功，令人耳目一

音，排练时的指挥急到飙意大 已逝，现在的意义不是对过去 新，激起一系列关于古典音乐

利语，摩尔的美式英语似乎别 的重复，所谓纪念不应当流于 如何发展及文化产业化等话题

有一番意味。想起诺伊维尔特 消费过去和简单依赖，有使命 的批判性辩论，剧院安排继续

的《奥兰多》（2019）也用英 感的艺术家不应成为“文化啃 循环上演。因它，莫扎特焕然

文，维也纳为了赢得更多的国 老族”，不能让盲从的民众更 活在当下。

际关注，不惜放下身价。想当 迷茫，那样才是可“恨”的。 莫拉多如何出梦？梦缠绕

年，莫扎特不也是能屈能伸， 在一片嬉笑怒骂的表象背后， 着指挥莫拉多，在第二幕末

通过写作意大利歌剧积累经 隐藏着凝重的话题，期待你能 尾，当戏中《魔笛》演出谢幕

验，最后完成德语歌唱剧之民 理解荒谬中的悲情、梦幻中的 时，他唱出了一段感慨万千的

族伟大复兴吗？在这里目的大 警醒、错乱中的清晰。 咏叹调，以全剧唯一仿真莫扎

于形式。 如何让莫扎特活下去？近 特式旋律赫然出位也特别感

要为受伤的西蒙娜落泪 年来，由于古典歌剧逐渐失 人，感觉从忙碌的费加罗、多

吗？在整个故事中，单纯、幼 宠，剧院放下身价，以上演音 情的唐璜终于成为有追求、能

稚的西蒙娜，遭遇世俗的蹂 乐剧来维持生计。2006年，在 转凡成圣的塔米诺，恍然梦

躏、落选了、被欺骗了，这反 纪念莫扎特诞辰二百五十周 醒。在大量乐评中，有人大声

而成就了她的清醒。在作品最 年之际，艺术节委约创作新 喊出：“我爱朗！”当知是：

后，她独自站得很远，有一种 作《我恨莫扎特》，是希望 人说莫扎特，即非莫扎特，是

超现实主义的感觉。她冷静地 维也纳人来讨论如何让莫扎特 名莫扎特；人说恨，即非恨，

看着世界，说出最后的点题金 的生命力与新鲜感永存这个热 是名恨。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