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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群的宰杀》中的身体叙事与瘟疫书写

美国文学专辑

DOI:10.16077/j.cnki.issn1001-1757.2021.04.008

《牛群的宰杀》中的身体叙事与瘟疫书写

蒋 展 董洪川

内容提要:约翰·怀德曼的小说《牛群的宰杀》对 1793 年费城爆发的黄热病进


行了书写,讲述了人们尤其是非裔美国人与之展开的抗争。在与瘟疫的斗争中,人
的身体不仅是一种物理上的疾病载体,而且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表征,显示社会的
意识形态和种族关系。怀德曼驳斥了白人强加于“无差别”物理性身体上的疾病谎
言,揭示了非裔身体作为客体被规训为抗击瘟疫工具的事实,并披露了非裔被言说
为他者的行径。通过揭示瘟疫期间种族不平等现象,作者抨击了种族观念以及衍生
而来的矛盾与歧视,这对于了解当下美国的社会状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约翰·怀德曼 《牛群的宰杀》 身体叙事 瘟疫书写 种族歧视
作者简介:蒋展,博士,四川外国语大学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董
洪川,博士(后),博导,四川外国语大学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英美诗歌与
诗论。本文为四川外国语大学青年项目“约翰·怀德曼作品中的身体叙事研究”
(sisu202139)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Body Narrative and Plague Writing in The Cattle Killing


ABSTRACT: In The Cattle Killing, John Wideman writes about the yellow fever
in Philadelphia in 1793, narrating people’s, especially African-Americans’ fight against
it. In the fight against the plague, the human body became not only a physical carrier of
illness, but also a symbolic sign through which social ideology and racial relations were
represented. Wideman refutes the lie that the disease was imposed on an “indiscriminate”
physical body by white Americans, and reveals that the African-American body as an
object was trained as a tool to combat the plague, and uncovers the arbitrary and artificial
construction through which African-Americans were defined as the Other. By expo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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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cial inequality during the plague, Wideman attacks the idea of race and some contra-
dictions and discriminations deriving from it, which sheds light on the present American
social conditions.
Keywords: John Wideman, The Cattle Killing, body narrative, plague writing, racial
discrimination
Authors: Jiang Zhan <zjuerjz@163.com> is a teacher of English at the English
College,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China (400031). Her re-
search field is American literature. Dong Hongchuan <hongchdong@163.com> is a pro-
fessor of English literature at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China
(400031). His research field is modern Anglo-American poetry and poetics.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人们一直受到瘟疫的侵扰。从公元前 430 年的雅典鼠疫到欧洲


中世纪的黑死病、席卷美洲的天花病毒和SARS病毒,以及至今仍肆虐全球的新型冠状肺炎,
瘟疫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因此,对瘟疫的书写不仅是对历史的记载,也是一种现实观
照。非裔美国作家约翰·怀德曼(John Wideman,1941 —)在小说《牛群的宰杀》(The Cattle
Killing,1996)中重现了两件历史事件:一件是费城乃至整个美国史上的一次重大公共卫生事
件— 1793 年爆发的黄热病,他描写了瘟疫肆虐下社会秩序的混乱、城市乡野的萧条与普通
民众的疾苦;另一件是南非科萨人听信谣言将饲养的牛群全部宰杀,落入了敌人的圈套而自
毁生存根基。这部作品真实反映了在充满种族歧视的美国社会中非裔美国人的凄惨遭遇。前
期针对这部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第二个事件,如美国学者凯西·拜瑞特(Kathie Birat)和弗
里茨·基森(Fritz Gysin)等将宰杀牛群的真实历史与超现实的预言相结合,分析了小说的自
反性和非线性后现代叙事方式。但小说中对黄热病瘟疫的书写却被忽视,只有为数不多的美
国学者如丽萨·琳奇(Lisa Lynch)结合黄热病的历史事实,通过比较不同文本的异同探析怀
德曼所表现的种族历史创伤。
瘟疫并非仅发生一次或定格于过去的历史事件,而是疾病与人类身体之间展开的长期斗
争。人的身体不仅是一种物理上的疾病载体,也是一种带有主观性的象征符号,能够反映社会
的意识形态和种族关系。鉴于瘟疫与人类的长伴历史及当下新冠疫情的现实状况,本文将聚
焦于黄热病事件以身体为主题,从身体的物理性、客体性和建构性三个维度来分析瘟疫事件中
被疾病侵袭的肉体、被权力规训的客体和被人为建构的他者,从而剖析怀德曼由疾病衍发的对
种族问题的思考并与当下美国社会现实相呼应。

一、物理性的身体:
“无差别”的瘟疫侵袭目标
在与瘟疫的斗争中,身体始终处于最前沿和最直接的位置。身体物理性的本质决定了疾
病对其产生的影响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桑塔格将每个人的公民身份分为“健康王国”
和“疾病王国”,
“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
(5)。然而,在种族语境下,身体的物理性被赋予了人为的编码,人们根据肤色被划分成黑白
两个种族,并以语言编造了不同种族的身体对疾病的差异反应,以达到种族歧视的目的。《牛
群的宰杀》中揭露了握有话语权的白人忽视和抹杀身体物理性上的统一性,散布谣言将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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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族群刻画为有差别的瘟疫侵袭对象,以及以肤色为基础的排他性和异己性的卑劣行径。
人的身体作为一种物理性的存在,是瘟疫的传播载体和作用对象。不同于柏拉图和笛卡
尔等哲学家在身与心的二元对立观念中对身体的贬低和忽视,身体作为一种物质存在后来逐
渐得到了认可,这也是疾病产生的基础。尼采认为:“我全是肉体,其它什么也不是”,所谓的
灵魂、精神和理性不过是“肉体的工具”(《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31)。在其自传中,他详细
描述了自己的病痛,尽管他认为意志力能够决定健康,但并未否认疾病对肉体的侵蚀现象。身
体是人们感知世界的物理性基础,“我通过我的身体意识到世界”(梅洛—庞蒂 116)。人体器
官的损伤带来的对物体感知的钝化和失灵,这说明疾病首先是对肉体的破坏进而才阻碍了人
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在这个过程中身体的物理性得到强调。可见,疾病最直观的显现效果与
身体的物理性状相连,表现为人体机能的退化、器官的衰竭和肉体的腐蚀。这是作为一种物理
性存在的身体不可抗拒的表现。
然而,在种族语境下,这种物理层面的统一性被打破。根据肤色人被划分为不同的种族,
且这样的划分试图超越自然对疾病施加于身体的作用来进行言说和定义。小说中,费城的白
人将非裔视为黄热病的源头,将瘟疫的传播归咎于外来者: “报纸里,我们被指责……他们说
黑奴、海地骚乱导致的难民将黄热病带到了这些海岸”(34)。正如桑塔格指出的, “对瘟疫的
描述有个特点是瘟疫一律来自别处”(121),因为疾病具有道德方面的负面隐喻性。疾病的降
临常被认为是对人的道德审判。“致命的疾病一直总是被视为一种对道德人格的考验”,作用
于个体的疾病则是“上天的审判落到了个人头上”(39)。“政治以某种健康概念对身体进行分
类,特定的身体毛病被视作道德或心理的缺陷”(Punday 61)。城里有权有势的白人出于对疾
病本身的恐慌,以及不愿承认自身的道德问题,因此将疾病归咎于非裔群体,称他们是病原体
和疾病携带者。“人们总是在瘟疫肆虐地区之外寻找一个替罪羊” (桑塔格 64),并人为地定
义和划分种族并凌驾于身体的物理性之上,将非裔贴上病毒携带者和传播者的标签,从而使自
己从道德缺陷的隐喻中全身而退。
怀德曼通过故事情节驳斥了此类谣言,并说明身体作为一种物理性的存在,不会因为种族
而对疾病有着不同的吸引力或抵抗力。小说详细刻画了瘟疫背景下的两位人物,即牧师在路
上偶遇的非裔妇女和白人婴儿: “直到我站在她几英尺远的地方,我才看到婴儿苍白的脸和凌
乱的卷发”(39),但婴儿已是一具尸体了,它已经成为命丧瘟疫的又一个孤魂野鬼。“他想显
然这是具尸体,这身体的静止和苍白与她深色的手指的对比更为突出”(40)。死亡是瘟疫下
不可避免的一种情形,也凸显出疾病的恐怖与生命的脆弱的强烈反差。白人婴儿是一名病人,
而非裔妇女是一个健康人,这与此前关于不同肤色与疾病之间有联系的谣言相矛盾。种族主
义下为瘟疫源头寻找替罪羊的行径让黑白两个群体被区分开来,这使身体被赋予了神秘性,从
而产生了种族间的歧视。身体作为一种物理性存在,不会因为外界施加的定义而产生任何超
自然的力量,身体的物理性决定了其具有本质上的同一性。无论人体承载了多少种象征符号
或是疾病有多少种隐喻,在两者相碰撞的那一刻,表现出的只是作为物质的肉体的生理征兆。
关于身体在物理基础上的统一性,在小说中也有所体现。一群白人围观非裔女尸的解剖
过程时,他们试图找出非裔女性与白人女性在生理结构上的不同,却发现“在皮肤之下没有任
何差别”(136)。这个情节从解剖学的角度证明了不同肤色的人在生理上并无本质区别,人为
划分种族“是关系性、社会性和结构性的,而不是本体论的”(Cryderman 1064)。在这里,身
体被作为一种物理性的实体所看待,肤色并不能凌驾于它的生理机能之上。所谓的种族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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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人为赋予的符号差别和关系之分,对于身体本身来说毫无意义。这一点也解释了疾病
对黑白两个种族存在无差别的身体侵袭,也打破了关于非裔身体是瘟疫源头的谣言。
怀德曼以非裔妇女和白人婴儿的事例突出了身体在物理性上的统一,戳破了人为强加于
肉体之上的种族歧视谎言。在瘟疫的暴虐下,无人能独善其身也无人自带罪责,这进一步证实
了利用肤色的划分来寻找替罪羊的荒谬,也是对基于种族划分来压制异己的声讨。

二、作为客体的身体:瘟疫抗争下被规训的对象
瘟疫的侵袭必定伴随着人类的抵抗,在权力失衡的状态下,不同群体占据的位置和扮演的
角色也有所不同。1793 年黄热病爆发时美国奴隶制尚未废除,白人对非裔奴隶的身体拥有所
有权和支配权,小说也表现了这种权力的强制性和规训作用。“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体都受
到极其严厉的权力控制,包括权力强加给它的各种压力、限制和义务”(福柯 155)。福柯更强
调现代社会中以纪律为名建立的机制,权力能够潜移默化地对人体进行非暴力或非奴役控制。
非裔群体成为白人的规训对象,其身体也相应地成为受制于白人主体的客体。
小说中的主客体关系表现在白人医生斯拉什(Dr. Thrush)与非裔女佣凯瑟琳(Kathryn)
的身上,而两者的交集与矛盾主要聚集于后者的身体上。凯瑟琳讲述了斯拉什医生夜晚对她
的侵犯。在白天,他是一位抗击瘟疫救死扶伤的医者,但在晚上露出了虚伪的真实面目。“在
半夜,当她(斯拉什太太)睡着的时候,他朝我走来,仿佛夜色能够遮掩他邪恶的侵入、他对她
的不忠以及他对我的伤害和羞辱”(201)。凯瑟琳以一种极为厌恶和抗拒的姿态和心理,描述
了身体受到侵犯的过程:“他手的刮擦声穿过我赤裸的皮肤—他的臭味和我的臭味无耻的混
合……窒息的喘息在我的喉咙深处,我必须咽下‘啊啊啊’”(202)。这段关于肉体的描写从
字里行间能够看出凯瑟琳的被动和痛苦,但女佣的身份决定了她不具备自主意志,无法拒绝对
方对其身体的侵害。斯拉什医生作为家庭的男主人,与作为佣人的凯瑟琳之间是主仆关系,这
在当时的费城并不罕见。“1793 年,超过 50%的费城黑人是住家的家政工人,为富裕的白人做
饭、洗衣和带孩子”(Murphy 48)。凯瑟琳作为一个非独立的个体,她的身体成为男性欲望的
发泄对象,是任人摆布的客体,这是奴隶制时期白人主人与非裔女奴的典型关系, “表现为身
体的在场与女性主体性的缺席”(毛凌滢 56)。
在小说中,权力的体现并不仅限于奴隶制下对身体暴力式的占有,而且还伴随着更深层次
的规训。这可以从斯拉什医生为自己行为的辩护中体现出来:

这座城市正在死亡。我是一个死人,从早到晚在一群死人之中。尽管我可以因为我
拯救病人而声称不是这样,但更多的人确实死去了。我很冷,很冷,在谎言、黑色血液和
胆汁的寒潮中被冲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祈祷一丝原谅或怜悯的火花,尽管我带来或
触摸了被禁止的事物……帮我重获呼吸吧,让我重新变成一个完整的人。(173—74)

斯拉什医生的自白是他在“对愧疚的良心说话”(Lynch 797)
,以瘟疫时期不分昼夜的操
劳为借口,希望以合理的理由使自己的犯罪行为合法化。同时,这段自白也表现了他与凯瑟
琳的主客体地位之分。 “斯拉什对他的行为的合理化……是对凯瑟琳说的,也是对其主体性的
忽视”(797)。笔者认为,斯拉什医生的话除了为自己的罪责开脱之外,也暗含了对凯瑟琳的
规训。他以抗击瘟疫为借口,称凯瑟琳的身体是抚慰他疲惫心灵的有效工具,从而将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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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绑架到一个为社会做贡献的位置。他的言语透露出他作为一名杰出医生对城市的贡献,暗
示如果凯瑟琳不愿意用身体来满足他的欲望,那么他便无法更好地尽职。而凯瑟琳的职责就
是用身体让他“重获呼吸”,
“尽管从你那里攫取呼吸,尽管我冻僵的双手寻求温暖将你撕碎”
(174)。怀德曼对斯拉什医生形象的全面刻画与尼采笔下对医生所需技能的揶揄具有戏剧性
的契合。尼采称他们即便是掌握了救死扶伤的医术仍未臻于最高境界,还需要诸如“口才”、
“外交家式的灵活性”和“有保守秘密而不泄露的决心”(《人性的,太人性的》169)。斯拉什
医生恰恰展示了这些除医术之外的技能,并在对凯瑟琳的规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斯拉什对凯瑟琳的规训彰显了两性之间的权力对抗,怀德曼也借此暗示了在瘟疫这类重
大公共卫生事件中,台前的白人与背后的非裔群体占据着不同的权力地位。非裔群体的身体
不具有自主性,而是取决于白人的言说。瘟疫开始时非裔被指责为疾病的源头和携带者,但
后期因为感染人数众多而护理人数急缺,白人又改口称非裔群体的身体能够对病毒免疫,进
而称其不需要医疗资源而有义务担负起照顾病患和处理死者的责任。“通过身体体现出来的
‘差异’的表象成了话语的场所,经由这一场所很多‘种族化的知识’被生产出来并得以流通”
(霍尔 246)。无论何种说辞,实际上都是白人对非裔身体的主观臆断,是主体对客体的定义。
这样的借口为白人奴役非裔群体提供了正当的理由,在人手缺乏的情况下,非裔群体被招募
为护工,承担起照顾病患和处理死者的重任。“我们再次成为了奴隶入伍去照顾病患并埋葬死
者”(34)。
通过规训,白人并不单纯地役使非裔群体,而是采取各种有利于自身的说法为这个群体制
定规章制度,以貌似合理的名义让他们在瘟疫之下发挥作用。“他们说我们对黄热病免疫,不
需要援助” (34)。在这样说辞的号召下,自愿或强行被招募的非裔群体被统一训练,然后发配
去最危险的地方照顾病人。掌握权势的白人通过对非裔身体的言说潜移默化地建立起一套看
似合理的机制,通过这种机制推动瘟疫下社会职责的分配以达到其目的。“要建立一种关系,
要通过这种机制来使人体变得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者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福柯
156)。因为无权无势,非裔群体的身体成为一种任人界定的客体,在与瘟疫的抗争中被规训
为一种工具。在这样的主客体关系下,非裔群体做出的牺牲得不到正视,这也导致他们虽然是
付出最多的群体,但功绩被湮没,形象被诋毁。

三、被建构的身体:疫情下被言说的非裔他者
肤色是身体外貌的一个物理性特征,也是黑白两个种族最为明确的划分依据,据此形成了
“主人是通过另一意识(奴隶)才被承认为主人的”(黑格尔 128),自我需
自我与他者的关系,
要他者作为前提。在种族语境下,种族身份本质上是相互依存的,
“存在是相对于他者而产生
的,无论是外表还是位置”(Bhabha 63)。非裔与白人两个种族的概念,是相比较于彼此而进
行的划分。这样的相对性也表明他者概念的不稳定性,以肤色为基础的身份划分并不绝对固
定。在瘟疫肆虐的特殊时期,处于主体地位的白人出于利益对非裔的他者身份进行了模糊界
定,这样的任意言说也表现出以肤色为基础的种族划分不过是一种人为建构。
出于对自我优势地位的强调,非裔被白人视为他者从而划分了界限, “20 世纪的问题是肤
色界限的问题”(Du Bois 15),
“白人划了一条线,我们是不敢逾越这条线的,而我们接受这条
线是因为它和我们休戚相关” (赖特 266)。在小说中,这样的界限在各个场合被凸显出来。在
教堂里,虽然非裔美国人也被允许与白人一同参加仪式,但他们的位置被严格区分开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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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马修教堂中[非裔]只能够坐其中一列凳子,这都在提醒我们,白人将我们视为劣等种族。
我们努力与他们并肩生活,只要特定的界限没有被跨越就不会混乱”(35)。由此可见,虽然理
论上黑白两个群体能够互相视为他者,但由于权力的高低,白人占据了绝对的主体地位。但在
疫情期间,这个界限被短暂地打破。正如前文中非裔妇女带着患病的白人婴儿的故事所示,后
者因染病也遭到白人群体的排斥。“当这孩子表现出黄热病初期的迹象时,在内科医生的建议
下,他们把他视为麻风病患者并将其驱逐出去”(49)。这名非裔妇女是唯一愿意做出牺牲陪
伴他的人。“在孩子感染上黄热病后,她陪伴他并穿过死亡之城”(49)。此刻,本该被划分为
他者的非裔妇女却成为为白人婴儿付出最多的人,他们跨越了内外群体的界限成为一个不分
彼此的整体。
这个故事所反映的,正是瘟疫时期非裔群体与白人群体之间关系的缩影。前文提到的斯
拉什的医生与医护人员的非裔志愿者并肩作战,白人与非裔成为一个暂时性的命运共同体。
“在最危急时刻,斯拉什医生在信中赞扬了照顾病患的黑人护士与将死者移除城市街道的送葬
者”(170)。这种暂时性的团结在历史资料的记载中得到印证。在现实中,斯拉什医生的原型
本杰明·拉什写给妻子的信里,也对当时非裔作了类似的描述: “一旦孩子被感染了,父母就
抛弃了他们。你走进房间只能看到一名黑人或黑人妇女独自一人守在病人旁边”(Foster et al.
91)。美国作家吉姆·墨菲(Jim Murphy)的《美国瘟疫:关于 1793 年美国黄热病的一个真实
恐怖故事》(An American Plague: The True and Terrifying Story of the Yellow Fever Epidemic of
1793)书中,详尽呈现了 1793 年瘟疫肆虐费城的情形。其中提到在白人仓皇出逃时,自由黑
人协会中的非裔美国人临危受命。“市长能指望的帮助战胜黄热病的其他所有人……因恐惧
而逃离,只有自由黑人协会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提供帮助的组织”(51)。他们紧急接受了护理
培训,不顾危险地照顾病患和遗孤及处理死者遗体。“自由黑人协会的志愿者是第一个进入大
多数黄热病患者房子的人”(50)。瘟疫之下,两个群体间因肤色划分的界限变得模糊,非裔的
卓越功勋被白人社会“接纳”。
然而,这样的“融合”并没有持续多久社会便再次撕裂,两个群体又重新对立。瘟疫结束
后,握有话语权的白人站出来指责非裔群体在疫情期间的“不法行为”。“一封马修·卡瑞先
生授权的信中,攻击了在最近灾难中无私奉献的黑人们……残酷无情地从陷入无助境地的被
感染者身上牟利”(170)。非裔对白人及城市的所有付出被污蔑为谋取私利。这样的对立扩
展成为白人群体对非裔群体整体性的敌对势头。“许多市民忽视了亲眼所见所闻的证据,包括
许多从黑人护士的援助中的受益者,他们将卡瑞的诽谤视为真实可信的”(171)。而上文中曾
与非裔群体并肩作战的斯拉什医生也没有站出来,在非裔群体希望获得他的支持和帮助时,他
选择了沉默并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相信通过不被卷入卡瑞引起的争论中选边站队,
他便能更好地为其黑人朋友服务”(174),他的沉默助长了关于非裔群体谣言的传播。
这样的攻击让两个群体之间模糊的界限被再次加以强调,非裔群体的他者地位被重新凸
显出来。卡瑞的指责“将他们作为贱民和罪犯分离出来”(172),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对自我
与他者的划分和区隔。白人使非裔群体直接从救死扶伤、抗击瘟疫的共同体,转变为谋取私
利的敌对者,将其排斥在对战胜瘟疫做出贡献的群体之外抹杀了其功绩。可以看出,肤色的
界限并非划分自我与他者的唯一因素。当非裔群体被需要的时候,白人就将其视为并肩作战
的盟友;当外部危机解除后,他们便被白人重新归类为他者。在这两种形势的转变中,肤色的
差异可以被选择性地忽视或强调,而种族划分也暴露出其背后的主观性。这一点与怀德曼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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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概念的观点一致。在他的另一部作品《与父同在:关于父亲、儿子、种族和社会的沉思》
(Fatheralong: A Meditation on Fathers and Sons, Race and Society)中,怀德曼探讨了“种族”
(race)一词的由来及其恶劣影响。他认为种族是一种不平等和武断性的概念,
“不是系统性的
描述和分类,以及将一个人类群体与另一个区分开的界定”
(xv)
。定义种族肤色在人为的操纵
下是具有倾向性的, (鲍德温 114)。
“肤色不是某种人性或者个人的现实,而是一种政治现实”

结 语
身体不仅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肉体,也是一种象征意义的载体。怀德曼将身体融入叙事
中,成为书写历史上那场瘟疫的媒介载体和隐喻表征,也表现了特定历史时期的种族关系。语
言的表述让“身体成为人类符号学和语义学课题的一部分,一尊具有意义的身体”,有关身体
的叙事“将其作为一个语言和叙事的符号进行标记和印刻”(Brooks 8)。在种族关系中,非裔
群体的身体被言说与定义,白人试图打破物理性的规则强行将其与病毒绑定,并将其作为客体
规训的工具。同时,凭借肤色的物理性特征将其建构为他者,并漠视他们在疫情期间做出的巨
大贡献,从而导致瘟疫时期非裔所面临的困境。现阶段新冠病毒依旧在美国肆虐,这成为疾病
与身体的又一场斗争。在日渐紧张的种族形势下,非裔群体的困境再次重现。据中国国务院
新闻办公室发布的《2020 年美国侵犯人权报告》显示,非裔新冠肺炎感染率是白人的 3 倍,死
亡率是白人的 2 倍。从感染病毒的概率到获得的医疗资源、失业救济还有疫苗接种,非裔群体
都处于劣势。由此可见,怀德曼在《牛群的宰杀》中揭示和抨击的问题至今仍未得到解决,在
肤色上的种族划分并由此产生的种族问题依旧困扰着非裔群体,这也使小说对身体的书写以
及肤色背后问题的挖掘具有超越历史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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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文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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