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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小顾聊印象派/顾爷著.—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10
ISBN 978-7-5596-3735-2
Ⅰ.①小… Ⅱ.①顾… Ⅲ.①艺术—普及读物 Ⅳ.①J-49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204204号

小顾聊印象派
作 者:顾 爷
责任编辑:牛炜征
装帧设计:胡振宇
内文排版:今亮后声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北京市西城区德外大街83号楼9层 100088)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印刷 新华书店经销
字数 111千字 700mm×880mm 1/16 19.25印张
2019年10月第1版 2019年10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596-3735-2
定价:68.00元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复制或抄袭本书部分或全部内容
本书若有质量问题,请与本公司图书销售中心联系调换。电话:010-
82069336
新写的老书
小顾聊印象派
时隔两年,又出书了。
结果,是一本新写的老书。
距离上一本《小顾聊绘画·文艺复兴》出版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之前我一直自我要求一年出一本新书,但是……也不说什么但是了,
都是些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不值一提。
……
算了,还是说说吧,否则这个序言都写不下去了。
这两年来我迷上了写小说,正在编一个(自以为)惊世骇俗的故
事。然而,对于我这样一个毫无文学功底的人来说,写小说并不如想
象中那么容易,整个过程既折磨人,又让人享受。当我意识到身边的
人都在用“不务正业”的眼神看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两年没出书了。
这本《小顾聊印象派》是在《小顾聊绘画》第一册和第二册基础
上的一次再版。选择在这个时候再版,主客观原因都有。客观原因是
之前两本《小顾聊绘画》的五年合同到期了(一晃居然已经五年了,
初版时我还是个少年,想想都吓人)。新的出版社编辑估计是看我这
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本来也没打算让我再出一个新版本,但我自己觉
得原封不动地再版实在有些对不起读者。所以,就出现了现在您看到
的这个版本。
虽然这是一本再版书,但我向您保证,它并不是生拉硬拽出来
的。选择以印象派为主题,是因为虽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它却依
然是大众最喜欢的一个画派。可能是因为它既不像古典画派那么古
板,也不像当代艺术那样新潮到让人看不懂。在这本书中,我把之前
几本书里关于印象派的内容都摘了出来,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我对
这些艺术家和他们的艺术品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于是便在之前的基
础上做了一些修改。除此之外,还把之前的一些“漏网之鱼”(如修
拉、高更)也加了进去。其实,这本书本来可以写得更长,比如我原
先一直想把劳特列克和卢梭也加进来,但是实在苦于找不到他们和印
象派的直接联系(还好凡·高曾在信里亲笔承认过自己是印象派,否则
连他也挤不进来)。这些人的故事虽然都很有趣,但如果硬是挤进
来,恐怕这本书的书名就会变成《小顾聊绘画之印象派和他们的几个
朋友》了,实在是一个让人厌烦的书名。
另外,这次再版我在排版上也做了一些修改,主要目的就是让大
家在阅读的时候可以更加轻松,每当提到某个艺术家或某件作品的细
节时,不用前后翻看,它总会出现在同一个对开页里。
曾经有个朋友这样评价我的书,说看的时候嘻嘻哈哈,看完什么
都记不住。但有趣的是,每当有人聊起书中提到过的某个艺术家,却
又能不由自主地掏出来装个那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中肯的评价,相信也是许多朋友喜欢这本书的原因
吧。
我不敢说这是一本好书,但如果它能让您在嘻嘻哈哈的时候,至
少学到点什么,甚至只是增加些谈资,那对我来说,就已经开心得不
得了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
目录
新写的老书
#01 什么是印象派?
#02 睡莲——莫奈
#03 幸福画家—雷诺阿
#04 舞女控—德加
#05 万人迷—马奈
#06 黑色的眼睛—莫里索
#07 苹果男—塞尚
#08 疯子—凡·高
#09 失败者—高更
#10 “……”—修拉
#01
什么是印象派?

毕沙罗,《圣托马斯的小湾》(A Creek in St. Thomas),1856


这两年,只要是印象派的画展,可以说是开一次火一次。所以,
在本书的开篇,我想先占用一点儿篇幅和各位聊一下:
究竟什么是印象派?
看完这本书后,希望大家能对印象派有个大概的了解,以后再去
印象派画展,除了偷拍和分享朋友圈外,还能谈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同时提升一点儿格调。
我们的故事始于加勒比海上的一个小岛 —— 圣托马斯( Saint
Thomas)。
这一天,一个名叫毕沙罗的犹太人来到小岛上。他来自法国,到
这个小岛是为了继承刚去世的叔叔留下的生意,在接管生意的同时,
连自己的婶婶也一起接管了。没过多久,毕沙罗的儿子(兼堂弟)小
毕沙罗诞生了……
毕沙罗
Camille Pissarro

这就是小毕沙罗的照片,当然他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老,但我实
在找不到更年轻的照片了。
时间跳到1855年,成年后的毕沙罗来到了巴黎,追逐他的画家
梦。
当时法国流行的画风,被称为 “ 在画室坐不住,背着画板去写
生”,主要是以巴比松画派的一群乡巴佬为代表,他们倡导画家去郊外
画乡村风景。
刚到巴黎的毕沙罗,为了入乡随俗,也背起了他的小画板,跑到
乡下去写生。

毕沙罗,《林间小路》(Road in a Forest),1859
如果你上网搜索“什么是印象派”,相信十篇文章里有九篇会提到
四个字:
户外作画
plein air painting

其实户外作画根本就不是印象派发明的,巴比松画派的艺术家在
郊外支画架的时候,印象派的画家还在学着怎么调颜料,这就好像“归
国四少”和偶像练习生之间的关系。
巴比松画派
Barbizon school

年到1840年间兴起于法国的乡村风景画派,因画派成员
1830
常年聚集于巴黎南郊枫丹白露森林附近的巴比松村而得名。画派的
主要成员有:泰奥多尔·卢梭、让-巴蒂斯·卡米耶·柯罗、让-弗朗索
瓦·米勒和夏尔-弗朗索瓦·多比尼。其中卢梭和米勒都在巴比松村终
老。

柯罗,《枫丹白露森林》(View of the Forest of Fontainebleau),1834


但是毕沙罗跑到户外画画,并不是单纯地模仿和跟风。他出去,
有他自己的原因——
家里太吵。

毕沙罗和他的家人
毕沙罗来巴黎发展的时候,随行人员里有他的老娘、他同母异父
的姐姐(也可以算是姑姑)和她的5个孩子,加上保姆和用人,一共有
5个女人+5个小孩+毕沙罗,同住一个屋檐下。
……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别说搞创作了,不被作死就不错了。
所以说,毕沙罗在户外绘画很有可能是因为逼不得已。
但是,整天都在森林里喂蚊子并不能帮助他成为一名职业画家。
于是,他报了一个绘画培训班。
有一天,班上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子,他留着一脸络腮胡,时
不时会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而且还会画一手么么哒漫画。
莫奈,《大鼻子男人》(a Man with a Large Nose),1855—1856
莫奈,《钢琴旁的女人》(a Young Women at the Piano),1858
这个怪小子迅速引起了毕沙罗的注意,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
——

莫奈
Claude Monet

莫奈,《自画像》(Self-portrait),1886
巧合的是,莫奈也很喜欢到户外去画画,他到户外画画的原因比
毕沙罗还要简单——
穷。
莫奈当时连面包都买不起,更不用说租画室了,两个臭味相投的
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雷诺阿
Pierre-Auguste Renoir

雷诺阿,《自画像》(Self-portrait),1875
雷诺阿当时从事的工作是画瓷器。
可千万别小看这项技能, 画盘子小能手雷诺阿就是靠着这项技
能,成功为家人买了一栋房子!
就此,印象派的三个核心人员全部到齐:

画漫画的莫奈

画盘子的雷诺阿

来自加勒比海的外来人口毕沙罗
这里先插播一段时代背景……
在那个时候想要成为一名画家,就得按照当时的游戏规则来
玩……那么规则是谁制定的呢?
拿破仑三世
Napoleon III

亚历山大·卡巴内尔,《拿破仑三世像》(Napoleon III),1865
(当时的当权者,拿破仑一世的侄子)
整个游戏规则都是围绕着他设立的一个权威艺术机构——官方艺
术沙龙来进行的。
基本上,想要成为一名官方认可的画家,需要经过的流程,且是
唯一的流程,是这样的:

巴黎沙龙
Salon

肇始于1667年,由学院派主办,在1748年至1890年间是西方
艺术世界每年或两年一度的艺术盛事。对于当时的画家来说,入选
沙龙意味着你的作品得到了官方认证,是值得购买的标志。

年的巴黎沙龙
1890

下面这幅就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学院派作品,这幅画在1863年的巴
黎沙龙上展出,立即被拿破仑三世买下作为私人收藏。同年,该画作
者卡巴内尔被选为巴黎艺术学院教授,登上了人生巅峰。
亚历山大·卡巴内尔,《维纳斯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1863
然而这也是这三个核心成员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无法通过考试。
这和现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艺考制度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
当时的艺考生通过考试后包分配,现在的艺考生——即使毕业了也不
一定能找到工作。
按你胃(Anyway),三个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商量来商
量去,一拍大脑得出一个结论——
“要不咱自己制定一套规则?”
三个落榜生操起手中的画笔,雄赳赳、气昂昂打算闹革命!
结果……还就真的成了!
怎么成的,这是后话,一会儿详聊……先聊聊他们当初有没有预
料到这个结果?我想应该没有。而且这帮“十三点”很有可能在搞之前
根本就没想好!感觉对了,就上了!为什么这么说?以下是我的观
点……首先我认为:
改变时代的人都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

听起来有点儿拗口,其实就是“乱世出枭雄”的意思。
法国皇阿玛拿破仑三世当权后,他开始为巴黎日益增长的人口和
住房问题感到头疼。
19世纪中期,随着法国工业革命的进行,大量人口涌入巴黎,原
先拥挤、脏乱的中世纪街区明显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负荷。
亟须新建大量住宅解决居住问题。
于是拿破仑三世下令对巴黎进行大改造,成千上万的古代建筑和
街区就这样被摧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实用卫生的小户型公寓和宽
敞明亮的街道。
《修建中的歌剧院大街》,查尔斯·马维尔 摄,1877

毕沙罗,《歌剧院大街:晨光》(Avenue de l'Opera - Morning Sunshine),1898


今天我们向往的许多巴黎小资情调、香榭人文情怀,其实大多都
源自那时候用来解决基本住房条件的建筑,和我们现在那种六层楼的
老公房差不多一个意思,只不过巴黎那会儿的设计师还留着一丝审美
的底线。
那时的巴黎就像现在的“北上广深”,正经历着一个蓬勃发展、拆
旧盖新的时代……
整个城市都在变,艺术怎能一成不变?
印象派画家古斯塔夫·卡耶博特(Gustave Caillebotte)的《巴黎:
雨天》,画的就是当时新建的巴黎街景。

卡耶博特,《巴黎:雨天》(Paris Street; Rainy Day),1877


画中的这条林荫大道就是在巴黎大改造时拓宽的,这在当时应该
是一个很时髦的街区,有点儿像上海的陆家嘴。
而卡耶博特的画法很新颖,你会发现画面右边有个人被切掉了一
半,整个画面也不是传统的对称构图,显得很随意,这让人想起了当
时的一种新技术——照相术。
再看这幅作品,是不是有种“街拍”的感觉?
用最新的技术(照相术)画最时尚的街区,这就好比戴着VR眼镜
看陆家嘴,这在当时是一种很时髦的表现手法。
在印象派绘画的内容中,许多都是先进技术与时髦场所的结合,
比如莫奈的“复兴号超音速列车”
照相术
photography

世纪照相术的正式诞生对于写实绘画,尤其是肖像画产生了
19
强烈的冲击。一些画家因为照相术丢了饭碗,另一些画家则把照相
术当成是绘画的辅助手段,大加赞赏,其中就有印象派的画家德
加、卡耶博特等。

莫奈,《圣拉扎尔火车站》(The Gare Saint-Lazare),1877


雷诺阿画的“红磨坊嗨吧电音节”
(《红磨坊的舞会》)

毕沙罗的“18车道高速公路”
(《法兰西剧院广场》)

德加的“嫩模夜总……咳咳”
(《舞台上的芭蕾彩排》)

马奈的“CEO专享会员制高端会所”
(《女神游乐场的酒吧》
所以印象派的这批怪咖,说白了就是赶上了好时候。回过头想
想,这也正是今天会有那么多朋友愿意在这儿看我瞎掰的原因吧,要
放在20年前,谁有心思理我啊?
言归正传,印象派究竟搞了些什么呢?印象派一共搞了八届画
展,八届改变世界的画展。在聊这八次展览之前,我先来介绍一下
印象派的三大神器。
这三样东西在今天看来是没什么稀奇的,但在那时绝对是高科技
产品,它们分别是:

颜料管
便携式画架

扁头笔刷
这三样神器是为了一个目的:户外作画。
先说前两样神器。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颜料管和便携式画架,“印
象咖”出门写生会是个什么情况……

一只手拎着几桶颜料
另一只手拿着画架

背上还得背一块画布

户外写生的画家,塞尚(中)、毕沙罗(右),1874
莫奈,《大岩门(象鼻山)》(The Manneporte),1883

如果只是去家附近写生那倒还好,但通常这帮人都是哪里远往哪
里跑,从来不走寻常路。
举个例子:
莫奈画的这幅法国《大岩门》。
这幅画是他爬到对面一座山的山洞里面画的,而且还有一点值得
注意:那个年代是没有运动衫和登山鞋的!
当时的城里人即使爬山也是西装笔挺的。
有了这两样神器,那就真的意味着,任何时候都能来一次
说走就走的写生。
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一样神器——
扁头笔刷。
在扁头笔刷发明之前,只有圆头笔刷可用。圆头笔刷不是不好
用,只是它不太适合印象派——用圆头笔刷,画大面积时用粗的,画
细节时用细的。而一支扁头笔刷可以同时画出大色块和流畅的线条,
这大大提高了画画时的效率。要知道,印象派最大的特点就是
拼速度。
和时间赛跑,如果你在太阳下山前,或者光线改变之前没画完,
那就只能明天同一时间不见不散了。
有了这样的新式武器,才能诞生这样的作品。
莫奈,《撑阳伞的女人(莫奈夫人和她的儿子)》(Woman with a Parasol - Madame
Monet and her son),1875

就这样,印象派的三大核心成员决定脱离体制,自行创业。
右边这个地方是莫奈的一个摄影师朋友的工作室,也是印象派举
办第一届画展的地方。
这届画展有一个很拗口的名字叫作:无名画家、雕刻家、版画家
协会展。有的朋友可能会问:直接叫它第一届印象派画展不就好了?
其实,“印象派”(Impressionism)这个称呼是在这届画展之后才
正式出现的,至于为什么要取印象派这个名字,我在书的后面还会详
聊,这里就先卖一个关子。
按你胃,办画展光靠三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三大核心成员一早就
分头发展起了各自的团队。
先说莫奈和雷诺阿这边,他们一上来就找到一朵奇葩——
嘉布遣大道35号,摄影师纳达尔的工作室

巴齐耶
Jean Frédéric Bazille

这小子从身材到家世都很奇特。
首先他身高2米!
除了人长得高,家里还很有钱!
他是法国一座大酒庄的少东家,认识没多久后,“穷鬼”莫奈就和
巴少成了好朋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巴齐耶基本上就成了莫奈的长期“饭票”。可
惜,好景不长……

由于请不起模特,巴齐耶经常充当莫奈笔下的模特,这个高个子男人就是他。

正在和马奈、莫奈交流心得的巴齐耶。

巴齐耶,《巴齐耶画室》( Bazille's Studio ), 1870


莫奈,《草地上的午餐》(Luncheon on the Grass),1865—1866
年,普法战争爆发,巴齐耶迅速参加战斗,然后迅速阵亡。
1870
有些人是真的不适合当兵,想想巴少的这种身材,蹲进战壕都有
点儿困难,到了战场上就等于是给对方狙击手练手感的移动活靶子。
据说,在巴齐耶的葬礼上,莫奈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巴齐耶,《临时战地医院》(The Improvised Field Hospital),1865
有一次,莫奈在意外中弄断了腿,学过医的巴齐耶就为他搭制了一个简易的医疗装置,并画
下了这幕场景。这幅作品也被看作是两位画家友谊的象征。

巴齐耶
Jean Frédéric Bazille 1841—1870

巴齐耶,《自画像》(Self-portrait),1865—1866
家境殷实,为人慷慨,他租下画室免费供给莫奈、雷诺阿使用
(就是前面画中画的地方),并高价买下莫奈的作品来接济他。巴
齐耶还想了一个idea(主意):组织一个志同道合的艺术家团体一
起举办画展,这也正是后来印象派画展的雏形,但他本人却无法参
与了。现在大部分艺术评论家都认为,如果巴齐耶还活着,那他取
得的艺术成就一定不会低于他的好朋友莫奈和雷诺阿。

巴齐耶,《雷诺阿肖像》(Portrait of Renoir),1867
巴齐耶,《粉红色的裙子》(The Pink Dress),1864
巴齐耶,《夏日场景》(Summer Scene),1869
莫奈和雷诺阿这哥儿俩实在不擅长拉帮结派,发展来发展去都是
些配角,好不容易找来个牛人,还被普鲁士狙击手爆头了。
相比他们的搭档“老毕”,他俩
简直弱爆了!
我们来看看“人力资源总监”毕沙罗的成绩。
①苹果男 塞尚Paul Cézanne

塞尚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样奇怪,刚加入印象派时,他只不过是一
个不合群的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塞尚逐渐成长为一
个超级不合群的怪胎。虽然如此,但塞尚始终把毕沙罗当作自己的老
师。
②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印象派的印象派 德加Edgar Degas

德加加入印象派的动机非常单纯——钱。他出生于一个富裕的银
行世家,一开始学习艺术纯为兴趣,完全不需要考虑生计。但后来老
爸去世了,家道中落,德加只能靠变卖自己的财产为家族还债。
毕沙罗看准了这个机会,向缺钱的德加伸出橄榄枝。
德加在当时的法国画坛已经小有名气了,他的加入,间接或直接
导致了另一个人的加入……
③美女画家 莫里索Berthe Morisot
她加入的原因可能就真的是为了理想。首先她不缺钱,而且她在
加入之前就已经获得了官方艺术沙龙的认可。
所以说她来印象派,其实就是zuo(作)的。
莫里索不光带来了zuo死的精神,还带来了一个超级大明星。
④超级大明星 马奈Édouard Manet

马奈虽然从未参加过印象派任何一届画展,但却一直在精神上支
持他们。
这就好比你筹备一个活动,请来周杰伦为你站台,接下来那些
一、二、三线明星就会像大闸蟹一样一串串跟上……这就是所谓的明
星效应。
在吸引到足够的眼球之后,宣传委员毕沙罗便开始着力于发展年
轻力量……
⑤大财主……对不起,是超级大财主 卡耶博特Gustave Caillebotte
卡耶博特会受到印象派的注意,绝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人的绘画才
华或者人格魅力,更是因为他的……钱。
而且,他还巨有钱。
他不仅资助了印象派的画展,还通过购买莫奈、雷诺阿、毕沙罗
的作品来养活这些“穷鬼”朋友。
⑥背包客 高更Paul Gauguin

高更原来是个股票经纪人,收入很高,曾经也买过不少印象派的
作品。
在毕沙罗的推荐下,高更参加了第四届印象派画展,并且还出席
了后来的全部四届画展。这个出勤率是什么概念呢?印象派扛把子莫
奈一共也就参加了五届印象派画展,和他持平。
⑦点王 修拉Georges Seurat
又是在毕沙罗的推荐下,修拉作为刚出道的新人参加了第八届印
象派画展。没想到,他的参展作品《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抢走了所
有前辈的风头,一炮而红。
⑧红发小子 凡·高Vincent van Gogh

年,刚学画六年的凡·高来到法国巴黎,刚好赶上参观第八届
1886
印象派画展。在画展上,凡·高接触到许多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这对他
的绘画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不过,这次老好人毕沙罗并没推荐他
参加下一届的印象派画展,因为印象派画展一共就开了八届,没有下
一届了!几年后凡·高精神病发作,毕沙罗倒是给他推荐了一个疗养的
地方——奥维尔小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里也成了这位孤独画
家命运的最后一站。
毕沙罗在印象派中不能算是最有才华的一个,但绝对是最受欢迎
的一个。他就像太阳一样,能把整个星系的行星聚拢在一起。他们个
个身怀绝技,却又风格迥异。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想跳出沙
龙,干一票大的!
在毕沙罗的组织下,印象派一口气搞了八届画展。这八届画展就
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一个个超级巨星即将在这里诞生。
一场场好戏,即将在这里上演。

印象派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02
睡莲——莫奈
Claude Monet (1840—1926)

布丹,《维莱威尔海滩》(The Beach at Villerville),1864


世纪的法国,有一位名叫欧仁·布丹(Eugène Boudin)的画家,
19
他擅长描绘天空,人们称他为——
天空大师
Master of the Sky
布丹年轻时受到巴比松派的影响,成为最早一批走出工作室,到
户外作画的画家。这样的画法直接影响了后来的“印象派”。如果布丹
能将这一理念发扬光大,或者更直接地表达出来,那“印象派创始人”
这个称号可能就属于他了……可惜,他就差那么一点儿。
那你提他干吗?(这是一个设问句)
因为他发掘了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并且将自己的技法和理念倾
囊相授。许多年后,这个年轻人掀起了一场艺术史上的革命!他的名
字叫作——
如果这是你第一次听说克劳德·莫奈,又或者你听过他的名字,知
道他是个画画的,但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那么,现在,就让我来告
诉你这个人究竟有多厉害。

1874年,莫奈和他的小伙伴们举办了一场名为“无名画家、雕刻
家、版画家协会展”的联合画展,在画展上,莫奈的一幅参展作品成了
观众集体调侃的对象,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印象·日出》。
莫奈,《印象·日出》(Impression, Sunrise),1872
这幅画画的是莫奈的故乡——勒阿弗尔港口的日出。在当时以写
实为主的画坛中,这幅画几乎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它被许多专家
评论为“还不如一幅未完成的草稿”,其中,一个名叫路易·勒鲁瓦的评
论家的原话是: “…… 还真是省力!墙纸花纹草稿的完成度也比它
高!”
(1)

(假如您愿意的话,还可以往前翻几页,看看学院派的画,会发
现,这个评价还是比较中肯的……)
“当你外出作画时,尽量忘记眼前的东西,不论树木、房屋、田地
或者其他什么。你只要这样想,这里是个蓝色的小方格,那里是粉色
的椭圆……然后把你所见的画下来,色彩和形状都保持原样,直至还
原出你刚才脑海中天真的印象。”
这段话选自《克劳德·莫奈回忆录》,是莫奈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这应该是莫奈画这幅画用的方法,也是这幅画名字的由来。
当时的批评家利用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来讽刺莫奈和他的小伙
伴们,把他们统称为“印象派”。从此,印象派就诞生了!(幸好当时
莫奈画的不是水果静物画,不然这本书可能就叫《什么是苹果派》
了)
那批评家为什么偏偏挑这幅画调侃?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一次
印象派画展的165幅作品中,这幅画得最烂(在他们眼里)。
那莫奈和他的小伙伴们怎么看这个名字呢?
其实他们觉得,这名字取得还挺贴切的。(说明这帮人还挺有幽
默感的)
从此他们便以“印象派”自居(这让我想起了现在的“草根”“土豪”
“女汉子”之类的字眼),现在我们把1874年的那届画展称为“第一届印
象派画展”。
这幅《印象·日出》,今天已经是法国国宝级的作品,它开创了欧
洲艺术史上的一个全新的时代,并且确立了莫奈——印象派祖师爷的
地位。
厉害吧?莫奈厉害吧?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这个才厉害:
《印象·日出》这幅开天辟地的画,居然还不是莫奈的代表作!由
此可见,用一个“厉害”已经无法概括这个人了,必须用许许多多个“厉
害”……裂裂裂裂裂。
在武侠小说里,通常一个门派中如果有那么一两个顶级高手,那
这个门派基本就能在武林中“说了算”了。印象派在当时的“画林”中,
基本就相当于武林中的“魔教”,顶级高手更是一抓一大把——
爱画乳房的 雷诺阿

爱画舞女的 德加
爱画苹果的 塞尚

什么都爱画的毕沙罗
被这群高手影响,而另辟蹊径的牛人也有许多——
红磨坊海报创始人劳特列克

当然还有家喻户晓的“一只耳”凡·高
那么多高手云集在一个门派里,这个门派的“扛把子”莫奈自然也
是个不守成规的狠角色。
右面两幅画画的是巴黎的一座火车站:圣拉扎尔火车站。
现在我们可能会觉得蒸汽火车是《情深深雨濛濛》这种年代剧里
才会有的东西,但在印象派的时代,蒸汽火车是最尖端的交通工具,
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复兴号”高铁。
所以,当莫奈展出这组“火车站”系列时,就好比别的导演都在拍
人文、历史、自然风光片,只有你一个人导了一部科技电影出来。

莫奈,《圣拉扎尔火车站》(The Gare Saint-Lazare),1877


莫奈,《欧洲桥,圣拉扎尔火车站》(Le Pont de l'Europe, Gare Saint-Lazare),1877
不过,火车站这个题材也不是莫奈第一个发现的,在他之前,他
的好朋友(也是金主爸爸)马奈和卡耶博特就创作过类似题材的作
品。
注意看他们画的火车,基本就是背景中的一撮烟,不仔细看的话
还以为是一口老痰。

马奈,《圣拉扎尔火车站》(The Gare Saint-Lazare),1872


卡耶博特,《在欧洲桥上》(On the Pont de l'Europe),1877
而在莫奈的画中,这口“老痰”却成了主角。

莫奈,《圣拉扎尔火车站》(The Gare Saint-Lazare),1877


在莫奈的蒸汽里可以看到丰富的色彩变化,除了灰、白外,莫奈
的眼睛还能看到蓝色、紫色、黄色甚至还有点儿粉色,可能也只有莫
奈敢这么画了吧。厉害的是,混了这么多颜色的蒸汽居然毫无违和
感,也许这就是他能成为印象派扛把子的原因吧。
除了踩火车站这种科技类热点外,莫奈还喜欢踩时尚类的热点,
这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就是莫奈的第一任妻子卡米耶·东西厄(Camile
Doncieux)。
当时欧洲的时尚潮人基本都是哈日粉,那时日本刚被西方列强撬
开一条缝,大量扇子、屏风、漆器、丝绸、瓷器、浮世绘版画从日本
进口到了欧洲。
西方的年轻人看到这些硬货,就像现在代购、海淘网站看到限量
球鞋和奢侈品包包一样,争先恐后地剁手割肾。
当时法国人还发明了一个词叫Japonisme,意思就是
莫奈,《穿和服的莫奈夫人》(Camille Monet in Japanese Costume),1876

东瀛之风。
而艺术家这个职业一直以来就代表着潮流尖端。从日本进口的浮
世绘版画对印象派画家,尤其是莫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们把日本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Katsushika Hokusai)的画和莫
奈的画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它们在构图上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
莫奈,《圣阿德雷斯的阳台》(Terrace at Sainte-Adresse),1867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五百罗汉寺荣螺堂》,不详
莫奈,《睡莲和日本桥》(Water Lilies and the Japanese bridge),1897—1899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深川万年桥下》,不详
莫奈,《杨树,夏日》(Three Poplars, Summer),1891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东海道程谷》,不详

葛饰北斋
Katsushika Hokusai 1760—1849

日本江户时代后期的浮世绘画师,1826年,为了配合当时日本
内地旅游业的发展,也出于个人对富士山的情有独钟,北斋以不同
角度的富士山为题材,创作了系列风景画《富岳三十六景》,并凭
此声名远扬。该系列中以《神奈川冲浪里》最为知名。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神奈川冲浪里》,不详
实际上,莫奈本人就收藏有250幅日本版画,其中有23幅是葛饰北
斋的作品,现在我们去莫奈故居参观,还能看到他家的墙壁上挂满了
浮世绘作品。

我想这可能也是日本人会那么喜欢莫奈的原因吧,这个就叫
浮世绘
Ukiyo-e

日本的一种绘画艺术形式,起源于17世纪,主要描绘人们的日
常生活、风景和戏剧。“浮世”意指人世间的生活百态,尤其指称尘
俗人间的漂浮不定,衍伸为一种享乐的人生态度。
除了让老婆穿和服、戴假发玩COSPLAY(角色扮演),莫奈还以
自己老婆为模特画过许多作品。
莫奈,《花园中的女人》(Women in the Garden),1866—1867
这幅画里的四个人其实都是卡米耶,因为莫奈太穷,请不起别人
做模特。后来这幅画遭到官方沙龙拒绝,莫奈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
为了接济莫奈,巴齐耶(如果您已经忘记这个人了,可以往前翻几页
复习一下)用2500法郎的高价把这幅画买了下来。要知道,当时“乳房
画家”雷诺阿的画也不过250法郎。

看到这里,不知道你会不会和我有同样的疑问:
莫奈为什么会那么穷?
你看看隔壁的雷诺阿,大家一样都不是什么富二代,都是背井离
乡到巴黎学画画的,画出来的画一样没人买,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人
家雷诺阿需要巴齐耶接济这么多钱?
2011年,王菲和陈奕迅一起解答了我的疑问——因为爱情。
事情是这样的:莫奈遇到卡米耶后,对她一见钟情,但他们的恋
情遭到了莫奈老爸的反对,于是两人就私订终身,最后在未告知家人
的情况下,生下了一个儿子。
没了……就这么简单。
结果家里人知道以后,觉得莫奈的做法大逆不道,违背了资本主
义核心家庭观,最终决定断绝莫奈的经济来源(不寄生活费给他)。
然后,只会画画又卖不动画的莫奈就穷得不得了。
也许你会问,这又怎么了?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吗?不就是自由
恋爱吗?
为什么连我们都能接受的事情,到了风流浪漫的法国人那儿,倒
成了大逆不道了?
我以前也以为,法国人要比我们开放,但后来发现这真的是多年
来被各种文学、影视作品洗脑的结果。至少可以肯定的是,19世纪的
法国人比我们现在保守多了!
按你胃,所有的故事和现实生活的案例都告诉我们,家长越是反
对的恋情,往往纠缠得越深,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
当一对恋人忽然受到外力阻挠时,就会抱得更紧。
莫奈和卡米耶就是典型的例子,家人越是反对,他俩越是相爱;
他俩爱得越深,莫奈就越穷……想想还挺可悲的。

莫奈,《春日》(Springtime),1872

莫奈,《坐在花园长椅上的莫奈夫人》(Camille Monet on a Garden Bench),1873


这是莫奈为妻子画下的最后一幅画。
莫奈,《临终前的莫奈夫人》(Camille Monet on her deathbed),1879

值得注意的是画面右下角,莫奈的签名上有颗心,这在其他作品中是没有的。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觉得这幅画有些诡异,那就对了。因为这幅画
画的是她死去后的样子。卡米耶32岁时死于肺结核。深爱她的莫奈一
直守在她的床边,直到她的最后一刻。
当至亲之人在眼前离世,我想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通常都会失
声大哭或不知所措。但是莫奈在他妻子咽气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抓起
画笔把她画下来,将她逐渐失去血色的皮肤画下来……我想,这可能
就是艺术家特有的发泄方式吧。
可能莫奈有些疯狂,但纵观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又有几个是不疯
狂的呢?
人们总说:雷诺阿爱画人,莫奈爱画景,从他俩的画作中就可以
看得出,这两幅画分别是这两个小伙伴画的同一个场景。

雷诺阿,《青蛙塘》(La Grenouillère),1869
这是雷诺阿的《青蛙塘》,可以看出雷诺阿将重点放在了池塘中
心的人物身上。
莫奈,《青蛙塘》(La Grenouill ère),1869
再看莫奈的《青蛙塘》——画中的人物只是被寥寥几笔带过,而
重心则放在了水面上。
莫奈在水面的表现上用了他独创的“色彩分割法”,意思就是不把
颜料混合,而是一块块地直接涂到画布上。光这个水面上就有黑、
蓝、白和黄绿四种颜色。虽然这种画法在当时来说是匪夷所思的,但
是只要站远一点儿看,就会感觉水面似乎真的荡漾起来了。
为了快速抓住自然光线的变化,莫奈还发明了一种名叫“连作”的
画法。顾名思义,就是对着一个相同的场景连续作画,来表现出不同
的时间和季节。
莫奈作画的方式其实也非常有意思,简单地说,就是和时间赛
跑。他通常会一次性架好几块画布同时作画,阳光明媚时画这幅;突
然有一片云飘过时再在那幅上添几笔。他就是要赶在景色变化前把眼
前的一切画下来,可以说,他就是一台“人肉照相机”。这样说起来,
《印象·日出》能画成那样,已经算是很详细了。
连作《伦敦议会大楼》(London, Houses of Parliament),1900—1904
在各个版本的西方艺术史中,说到印象派,一般都会提到两个画
家的名字:欧仁·德拉克鲁瓦和威廉·透纳。这两个人对印象派产生了巨
大的影响。德拉克鲁瓦是法国国产的,他的作品去卢浮宫就能看到;
而英国人透纳,则是“扛把子”莫奈亲自代购进来的。
1870年,为了躲避普法战争,莫奈带着全家来到伦敦。这是他第
一次看到透纳,从那以后,你会发现莫奈的画中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朦
胧感,这和透纳的画给人的感觉很像。
“雾都”伦敦算得上是莫奈的第二故乡。1900年,他在泰晤士河畔一遍遍地画着河对岸的议会
大楼。30年前,也是在这座城市,他见到了英国画家威廉·透纳的风景画,可能也正是从那时
起,莫奈开始喜欢上了这种雾蒙蒙的朦胧感。
这是莫奈的另一套连作——《干草堆》,又是通过相同的主题来
表现时间和季节的作品,莫奈也通过这些作品尝试着各种不同的色
彩。
当然这些只是比较官方的说法,至于莫奈为什么要反复画这几堆
草,也有人认为,他只是缺钱……细想一下,这个说法也并非空穴来
风。
莫奈再厉害,说到底还是要养家糊口的,他不像马奈那样出身名
门,也不像卡耶博特那样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作画、卖画就是他唯一
的生存手段……坐在同一个地方反复画着一堆堆草,这样确实省事又
省力。谁又会想到这些草堆后来能卖上千万呢?同为印象派的埃德加·
德加就认为莫奈更像个商人而不是艺术家。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作品在用色上确实有莫奈独树一帜的地方,
如果能结合自身经历去感受这些画,每幅画可能都会给你带来不同的
联想。打个比方,就我自己而言,夏天的干草堆给我一种暑假炎热却
惬意的感觉;晚霞中的干草堆让我想起了某个周日的傍晚,突然发现
周一要交的作业还没做完!啊呀!

连作《干草堆》(Haystacks),1890—1891
《鲁昂大教堂》是莫奈连作中构图和色彩最复杂的一个系列,也
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套。基本上,如果我是为了赚钱而重复画一样东
西,那我应该会选择鸡蛋或苹果之类的东西来画,而不是这种要命的
大教堂。或许,莫奈真的只是想通过连作来表现时间的变化。

连作《鲁昂大教堂》(The Rouen Cathedral series),1892—1894


我们都知道莫奈用色很牛,于是我便从这套连作中随便挑了一幅,将它变成黑白的。没想
到,居然呈现出如3D电影般精准的素描关系。

武侠小说中经常会有这样一个桥段: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狠角
色,在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的时候,总会毅然决然地找个山洞,或者坟
墓之类的地方躲起来,称为“隐居”。
莫奈在43岁时,也选择了归隐田园,当然他没有躲到坟墓里,只
是脱离了他一手创立的印象派,搬进了一个名叫吉维尼(Giverny)的
小镇,开始打造他的私家花园。
同时,也开始着手创作他最著名的一个系列:
《睡莲》。

荷叶边缘与水面接触的地方。
莫奈,《夜光下的睡莲》(Water Lilies,Evening Effects),1897—1899

莫奈似乎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色彩,并把它们搬到画布上,甚至水下的花茎,都用色彩表
现得恰到好处。
自那以后,莫奈在他自己打造的花园里,从水中的花……
莫奈,《睡莲》(Water Lilies),1919
画到水面倒影的景色……

莫奈,《睡莲》(Water Lilies),1907
莫奈,《睡莲》(Water Lilies),1905
接着又“冲破”水面,开始描绘水底的世界。

莫奈,《睡莲》(Water Lilies),1915
从精雕细琢的小品,到挥洒自如的巨作……莫奈花了整整30年,
在他的小花园中做着各种各样的尝试。
莫奈,《睡莲:云》(The Water Lilies - The Clouds),1920—1926(200ⅹ1275cm)

关于莫奈的《睡莲》还有许多有趣的小故事,比如在电影《泰坦尼克号》(Titanic)中,就
曾出现过莫奈的《睡莲》。如果你没有注意到,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会
被正在宽衣解带的Rose吸引去。那当时船上究竟有没有这幅画呢?调查表示,当时船上并没
有什么大师的作品。然而,我们知道,莫老大经常喜欢对同一主题反复作画,并给这些画取
相同的名字。所以泰坦尼克号上到底有没有《睡莲》,又有谁知道呢?

橘园美术馆
Musée de l'Orangerie

一座以展示印象派及后印象派画作为主的美术馆,其中最著名
的收藏就是莫奈的八幅大型《睡莲》,整个美术馆不大,但很精
致,感觉整个美术馆就是为了里面的《睡莲》而设计的。
莫奈,《睡莲:清晨杨柳》(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1914—1926
莫奈,《睡莲:清晨杨柳》(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1914—1926
在莫奈的“吉维尼花园”系列中,有一幅作品令我
恍然大悟。
人们总说莫奈爱画水、爱画雾、爱画蒸汽,看到这幅画,我有了
一个想法:或许,他最爱画的是光!而他笔下的一切事物,都只是他
用来表现光的“画布”而已。
仔细看这幅画会发现,这幅画以桥为分界线,桥两边受到光照与没受到光照的睡莲颜色是完
全不同的。
莫奈,《睡莲池》(Water Lily Pond),1900
晚年的莫奈,患有严重的白内障,随着病情的加重,莫奈的视力
越来越差,甚至无法分辨调色盘上的颜色,他只能让助手按照顺序将
颜料挤在调色盘上作画。
我特意找了莫奈描绘同一场景的两幅画做对比,可以发现白内障
病情对莫奈的影响。他在发病时期的画变得非常粗犷、抽象,颜色也
以黄色、橘色、棕色为主。
莫奈,《睡莲和日本桥》(The Japanese Footbridge and the Water Lily Pool, Giverny),
1897—1899(白内障病发前的作品)

莫奈,《日本桥》(The Japanese Footbridge),1920—1922(白内障病情严重时的作品)


为了不影响作画,他于1923年先后两次接受了白内障手术。但是
那时的医疗技术远不如今天发达,所谓的“白内障手术”就是直接摘掉
晶状体,没有晶状体的眼睛,感受到的光与色彩与一般人的感受是不
同的。
莫奈手术后戴的眼镜——一边是黄色的滤镜,一边是磨砂的镜片——如果不戴这副眼镜他几乎
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戴上了,看所有东西都是蓝色的。对一个画家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
磨,因为他完全看不见红色和黄色,即使他知道这些颜色是存在的。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莫奈在1923年之后的作品总是带有粉蓝色。

莫奈,《睡莲》(Water Lilies),1915—1926
以上便是我对莫奈——这位印象派巨匠的了解。人们可以不喜欢
他的作品,但不能否认他在艺术上的地位。
因为他把当时的艺术家做不到、想不到,甚至不敢尝试的事全都
试了个遍。
莫奈用他的《睡莲》征服了全世界。
(1) And what freedom, what ease of workmanship! A preliminary drawing for a wallpaper pattern
is more finished than this seascape.
#03
幸福画家—雷诺阿
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

在我接触绘画之前,印象中总觉得从事绘画职业的人要么性格孤
僻怪异,要么生活贫困潦倒,都是些死后才有机会出名的悲情角
色……
后来我对绘画逐渐感兴趣,了解了许多大师背后的故事后,才知
道这种说法其实一点儿都不靠谱。绘画史上的悲情角色当然有,但那
只是一小部分。在我们能叫得出名字的这些画家中,绝大多数还是生
活得比较滋润的。特别是在19世纪的法国,撇去那些富家子弟和官二
代不说,完全靠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的大师也是大有人在的。这篇
我想聊的这位,就是他们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雷诺阿
Pierre-Auguste Renoir

皮耶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在19世纪的这群“奇葩怪才”艺术家中,
绝对算得上是最温柔、人缘最好的一个。他的绘画作品,也总能给人
一种幸福美好的感觉。因此,他也被大家称为
幸福画家。
1874年4月,雷诺阿和他的几个小伙伴脱离了“国企”——官方艺
术沙龙,举办了第一届“民营”画展。结果如何?如果你不是跳着看
的,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们被骂惨了!连“企业”名称——“印象派”也是在那时被骂出来
的。但如果说他们这届画展开得一败涂地,倒也未必,雷诺阿就是少
数的几个幸存者之一。他甚至还卖掉了三幅作品。这幅《包厢》就是
其中的一幅,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画中的女子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她黑白相间的礼服被描绘得细
致入微,白色的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面料的光滑和透明。而身后的男
子正用望远镜向斜上方看,那一定不是舞台的方向,他很可能在偷看
对面包厢里的辣妹。
在今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参观画展主要是为了欣赏。而那时
画家开画展的主要目的就是卖画,因为他们指着这个吃饭呢。
那些画放到现在,即使你买得起,别人也不一定卖给你。如果你
现在去法国指着莫奈的《印象 · 日出》对展览馆工作人员说: “ 我要
买,开个价吧。”估计会直接被保安架出去。但如果放在当时,有人要
向莫奈买,他一定高兴还来不及,说不定还包邮呢。
当时雷诺阿的这幅画卖了425法郎,正好够他还清之前欠下的房
租,一毛钱都不多。
雷诺阿,《包厢》(The Theatre Box),1874
雷诺阿,《秋千》(The Swing),1876
约书亚·雷诺兹,《班菲尔德小姐》(Lady Bampfylde),1776—1777

少女身上若隐若现的阳光可以让人感觉到树叶在摇晃。
虽然开张了,但雷诺阿的画在当时依然不是紧俏产品,不客气地
说,甚至是不入流的。
那时崇尚的是古典派画风,就同一个场景 —— 树林 —— 做个比
较:古典派的树林,画家一般都会用黑色和棕色来表现阴影,这总给
人一种阴沉的感觉,反正在古典主义的树林里,天气总是不太好。这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总把自己关在画室作画的关系。
印象派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把画布直接戳到室外画画,眼睛看到
什么就直接画下来,画完以后可能自己都会被吓到:
“咦?原来阴影不是黑色的?!”
上一页的画是雷诺阿于1876年创作的《秋千》,可以看到画中完
全没有黑色,阴影部分用的都是深蓝色。
其实在现实中,阳光透过棕色树叶印在白色石子路上的颜色本来
就不应该是黑色的。
相比之下,雷诺阿的树林就给人一种阳光明媚的幸福感,看了会
让我有种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同年,雷诺阿还创作了一幅世界级的杰作 —— 《红磨坊的舞
会》。
在这幅作品中,雷诺阿运用了轻快明亮的笔触,使每个人看上去
都显得轻松愉悦。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女子轻快的舞步,人们脸上
轻松的表情,一幅歌舞升平的欢快景象。
但“红磨坊”其实并不是一个轻松活泼的地方,照现在的话说,那
就是一个充斥着酒精和色情的风月场所。许多画家都曾画过这种题
材,而雷诺阿则是唯一一个将它用如此欢快的手法表现出来的画家。
这幅画现在已是法国的国宝了,围绕着它的故事也十分有意思。
这幅画其实有两个版本,一大一小,据说一幅是草稿,一幅是成稿。
(但至今没人搞得清哪幅是草稿,因为都差不多。唉,印象派风格
嘛,你懂的)其中大的那幅现存于法国的奥赛博物馆( Orsay
Museum),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看到,但小的那幅就有意思了。
年 月 日,这幅画在纽约最著名的苏富比拍卖行公开拍卖。
1990 5 17
按理说,这个级别的世界名画是很少会在公开场合出售的,当然苏富
比也卖过莫奈的《睡莲》,但我想你也知道,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幅
《睡莲》,估计连莫老爷子自己都算不清。所谓“物以稀为贵”,《红
磨坊的舞会》还没登场,就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们普通人想象中的拍卖会,就是一个人举个小榔头站在最前,
然后场下观众这边出个价,那边出个价。实际确实是这样,一般来
说,那种上来就有个人喊一个震惊全场的价格、把所有人都打败的桥
段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
但是,这次就出现了。
这幅画一出场,就被一个名叫齐藤良平(Ryoei Saito)的日本人
买了下来,成交价是7800万美元,是当时第二贵的艺术品。
为什么才是第二名?因为第一名在两天前已经产生了,买家也是
这个齐藤,他以同样的方式“血洗”了苏富比……两次!第一名是什
么?

雷诺阿,《红磨坊的舞会》(Dance at Le Moulin de la Galette),1876


这里先卖个关子,本书后面会介绍。
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没过几年,齐藤破产了。本着“宁可同归于
尽也绝不投降”的武士道精神,齐藤表示要把这幅画烧了(因为银行说
要没收)。我想这应该是一句气话,齐藤可能是个疯子,但他绝不是
个傻子。据说,后来这幅画被卖给了一位匿名富豪,那个富豪是谁至
今没人知道,反正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这幅画。如果你哪天在某
个隐形富豪的客厅里看到这幅画,记得用尺子量一下,如果是
78×114cm的话,那说不定就是真的……

雷诺阿,《游艇上的午餐》(Luncheon of the Boating Party),1880—1881


雷诺阿还在这幅《游艇上的午餐》中用了类似的表现手法。看过
电影《天使爱美丽》(Amelie)的朋友可能对这幅画有印象,电影中
那位老画家临摹的就是这幅画。
其实,整幅画中的人物全都是雷诺阿的朋友,大家在一次聚会后
正享受着惬意的午后阳光。
前面提到过,雷诺阿是个正宗的老好人。他有一大堆朋友,但他
晚上却不爱出门,当时他的那些印象派的朋友几乎每天都会在一家小
酒馆里聊八卦、谈理想,一直到深夜。雷诺阿几乎从不参加,他觉得
每天都泡吧既伤身体又影响工作,画家就应该少废话、多画画,这才
是王道!

这位正在喝水的女子(也是电影《天使爱美丽》中老画家总也画不好的那个)名叫安蝶
(Ellen André e),是雷诺阿非常喜欢的模特。

画中抱狗的这位女子名叫阿丽娜·莎丽戈(Aline Victorine Charigot),后来成了雷夫人。


这个穿背心戴草帽的男人其实是大财主卡耶博特,他也是雷诺阿的金主爸爸之一。
雷诺阿是这样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一生留下了6000 多幅作
品。我算了一下,雷诺阿从学会画画到他过世,差不多平均三天一幅
画,这还不算一些草稿素描啊什么的,所以他的人生,除了画画,还
是画画。
在他成堆的画作中,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还是他笔下的
女人们。
我曾在一本介绍雷诺阿的书中看到这样一段描述:“雷诺阿出道前
是个画瓷器的美工,因此他能把女性的肌肤画得吹弹可破。加上他的
老爸又是个裁缝,所以他对服装的刻画也很到位。”
基本上我觉得这是在扯淡。
可能这些经历是成就雷诺阿的一个因素,但绝不是必然因素。不
信你可以去找个裁缝之子,让他在瓷器上画个几年,看他能不能变成
雷诺阿。
成功需要99%的努力和1%的天赋,但这1%的天赋也不是人人都有
的。人们总爱根据成功人士的生活轨迹,寻找通往成功的捷径。但
是,有些方法是无法套用的。
我老爸常对我说:“艺术细胞是天生的,后天培养出来的都是癌细
胞。”
言归正传,继续聊女人——雷诺阿的“女人”。
这幅《阳光下的裸女》,可以算是雷诺阿的登峰造极之作。但却
被人批评为
“腐烂的尸体”。
因为他用了蓝色+紫色来表现皮肤上的阴影。其实仔细想想,当
阳光穿透绿色的树叶,照到洁白的皮肤上时,确实会呈现出这种颜
色。这样的表现手法,反而更加突出了肌肤的稚嫩。
雷诺阿,《阳光下的裸女》(Nude in the Sun),1876
雷诺阿,《珍妮·莎玛丽》(Jeanne Samary in a Low Necked Dress),1877
这是当时的一位有名的女演员珍妮·莎玛丽,雷诺阿为她画过好几
幅肖像画。珍妮非常崇拜雷诺阿,估计他们之间也有些暧昧……因为
她曾这样评论雷诺阿:
“雷诺阿用他的画笔与他笔下的所有女人结婚了。”
年轻的模特安蝶(就是前面喝水的那个)在摆姿势时睡着了,雷
诺阿非但没有叫醒她,反而把她睡着的样子画了下来。我想,这可能
就是雷诺阿所画的幸福吧!

连小猫都很幸福。
雷诺阿,《熟睡的女孩》(Sleeping Girl),1880

雷诺阿,《读书的年轻女子》(Young Woman Reading a Book),1876


这个模特名叫玛洛可(Margot),是雷诺阿喜欢的模特之一,她
经常因为前一天玩得太疯而迟到或“放鸽子”,但雷诺阿从来不放在心
上。
不幸的是,每天过着疯狂糜烂生活的玛洛可年纪轻轻就死了,最
后还是雷诺阿出钱为她举办的葬礼。
雷诺阿确实对他的所有模特都很温柔,“老好人”的称号可不是浪
得虚名的,但这也仅限于结婚前,婚后的雷诺阿彻底变成了一个居家
好男人。我并不是说他婚前是个坏男人,但如果婚后,他还老向那些
年轻貌美的女模特献殷勤的话,不被他老婆掐死才怪。婚后的雷诺阿
当然也画女人,但模特基本上都是一些家里的用人啊,或者老婆娘家
的亲戚什么的……管起来容易一点儿。
在参加了几次印象派画展之后,雷诺阿渐渐脱离了印象派。倒也
不是因为理念不合什么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不缺钱了!
随着名气上涨,雷诺阿的作品也开始逐渐被人们接受,不断有人
请他画肖像画。
在他的肖像画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小艾琳》。
就像雷诺阿自己说的:
“一幅好画,胜于一千句赞美。”
对于这样一幅优美的作品,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我想,这就是
对“楚楚动人”四个字最好的诠释吧。

雷诺阿,《小艾琳》(Irène Cahen),1880
八岁的艾琳小姐是富豪路易斯(Louis Cahen)的女儿,是个正宗的富二代。
据说当时雷诺阿画完这幅画后,她爹(路易斯)很不满意,并且拖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把钱
付了,而且只付了一半。(唉,神一样的甲方……)
和其他的“印象派”比起来,雷诺阿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 并 不 排 斥 古 典 主 义 。 他 喜 欢 提 香 ( Titian ) , 也 喜 欢 布 歇
(Boucher)。
提香
Titian 1488/1490—1576

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最受欢迎的画家,没有之一,威尼斯画派
代表人物,床上裸女画题材的确立者(可以参看拙作《小顾聊绘画·
文艺复兴》)。相比于注重素描的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他们,提香
更注重色彩的运用,他松弛的笔触和丰富微妙的色调影响了鲁本
斯、委拉斯凯兹、德拉克鲁瓦等西方大师。
提香,《达那厄》(Danaē),1553—1554

布歇
Boucher 1703—1770

由于抱上了“洛可可教母”蓬巴杜夫人(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
的大腿,逐渐上升为18世纪法国洛可可艺术的重要代表。擅长田园
诗般的风景画、贵族肖像画,但真正让他一炮而红的是充满情色肉
欲的神话题材作品,《狄安娜出浴》就是布歇的代表作,也是雷诺
阿喜欢的作品之一。

布歇,《狄安娜出浴》(Diana Bathing),1742
在1881年的一次意大利之旅后,他又被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拉斐
尔所打动。那之后,雷诺阿在画风上有了一个较大的转变。
如果说,印象派注重的是“光与色彩”的表现,那么古典派更看重
的则是“形与轮廓”,其实两种画风各有所长。
可能你会问,那为何不把这两种形式合二为一呢?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和雷老爷子想到
一块儿去了!”
这是一幅非常有意思的作品——《伞》。
这幅画是分了两次创作完成的,雷诺阿开始画的时候是1880 年
(去意大利之前),1885年从意大利回来后又继续画。
因此,我们可以在同一幅画中看到两种不同的画风,一个轮廓模
糊,一个轮廓清晰。

雷诺阿,《伞》(The Umbrellas),1880—1886
但是无论画风如何变化,雷诺阿最爱的题材依旧是女人。他曾说
过:
“如果世上没有乳房这种东西,我就不知道该如何画画了。”
雷诺阿,《出浴女子肖像》(After The Bath),1888
雷诺阿,《大浴女》(The Large Bathers),1884—1887

雷诺阿,《帕里斯的审判》(The Judgment of Paris),1913—1914


雷诺阿,《站立的出浴女子肖像》(Standing bather),1896
晚年的雷诺阿患有严重的风湿,以致于他不得不每天坐在轮椅上
度日。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天停下过画笔。手拿不住画笔时,他便
将画笔绑在手上继续作画。
有人问他,如果哪天手动不了了你怎么办?雷诺阿开玩笑地说:
“那我就用屁股画画。”
雷诺阿就是这么一个幽默诙谐且平易近人的大师。他就这样一直
画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04
舞女控—德加
Edgar Degas(1834—1917)

19世纪的法国画坛,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别的不说,光派别就
分了好几个,像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的巴比松派,“带头大哥”
德拉克鲁瓦统率的浪漫主义画派,“奇人”库尔贝(Courbet)领衔的现
实主义画派……这些门派正逐渐打破当时“学院派”一家独大的局面。
美国艺术史学家H.W.詹森曾这样描述印象派:
“…… 印象派意味着艺术家的作品逐渐开始只为少数人所理
解……”
说白了,我们今天看现代艺术展览时会觉得一头雾水,就是印象
派这帮神经病造成的。印象派和其他派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从来
就不是一个整体。如果把艺术派别这东西想象成一支支球队,那印象
派就是一支宇宙明星队,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却没有统一的战术理
念,各有各的绝活。
本篇介绍的这位,在我个人看来,是印象派这支球队中最奇特的
一位——
德加
Edgar Degas

一个不是印象派的印象派……
德加不是印象派?
你胡说八道吧?!
这句话还真不是我说的,是德加自己说的。德加一直不承认自己
是印象派,他更愿意把自己分入写实派。
当时的印象派提倡到户外作画,捕捉最真实的光影效果。而德加
却非常反对这种做法:
艺术又不是体育运动,干吗没事老往外跑?
但他又不同于写实派。因为写实派再怎么写实,也都是画眼睛看
到的东西。德加就狠了,他只画脑子里的东西!他常会找个模特来,
不架画布,也不画速写,只是对着她看几眼……然后……记笔记!没
错!是文字的笔记,然后把这些文字连同他的记忆神经输入他的等离
子高清大脑中,经过数字化处理过滤以后,再输出到画布上。这种独
特的作画方式也正是德加不同于印象派,甚至不同于当时所有画家的
地方。
光就他的图像记忆能力来讲,德加绝对是个天才。那天才德加,
又是怎么和印象派混到一起的呢?这就要从头讲起了……
埃德加·德加生于一个有钱人的家庭,我们今天赞叹一个人有钱
时,经常会说:“哇塞!你家是开银行的?!”如果你正好遇到德加,
他可能会回答你说:“我家还真是开银行的!”
德加的爷爷是有名的银行家,所以“德少爷”从小就“不差钱”,和
印象派那些靠画画养家糊口的“穷鬼”不同,他学画画纯粹是出于兴
趣,所以我觉得他早期作画的心态要比其他的印象派好,因为他也不
指着画画吃饭,玩玩而已嘛。
德少爷年轻时住得离卢浮宫很近,因此三天两头往那儿跑,一遍
又一遍地临摹那些世界名作(要知道,住在卢浮宫附近,基本上就跟
住在故宫附近差不多,这得多少钱一平方米啊!不过,反正人家也不
差钱)。

德加,《自画像》(Self-portrait),1855
在那里,年轻的德加被古典艺术深深地吸引,并在21岁时,见到
了他心中的男神——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安格尔那时已经75岁了,对当时的画坛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重
量级的人物之一了。大师遇见毛头小子,通常都会点拨几句,他对年
轻的德加说:

安格尔,《自画像》(Self-portrait),1864
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学院派领袖,地位相当于少林寺的方丈。
年轻人,要画线条,画许许多多的线条,不要根据自然,而是根

据记忆,总之要画很多线条,这样你就能够成为一名好画家。”
如果你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那我告诉你,其实我也看不懂……
(那你还写个屁啊!)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外行看热闹”吧。
在我看来,当时的德加听了这句话应该也是似懂非懂……因为那
时的他和安格尔还不是一个级别的。但大师就是大师,一句话,就影
响了德加的一生。
心理医生总喜欢通过患者的画来诊断他的病情。说真的,我实在
搞不懂这是怎么操作的。通过一幅画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总觉得应该
是算命先生才能掌握的绝活。对于我这种没有什么特殊技能、也不敢
睁眼说瞎话的人来说,要做到“见画辨人”,比较靠谱的方法可能是“做
对比”。
我们先来看“幸福画家”雷诺阿的一幅家庭肖像画。
不愧是“幸福画家”,画中人物的表情和动作都给人一种其乐融融
的幸福感。

这其实是个小男孩,据说女装大佬是那时的流行。
雷诺阿,《夏庞蒂埃夫人与她的孩子们》(Madame Georges Charpentier and Her
Children),1878

接着,我们再来看看“德少爷”的一幅类似的作品——这是德加早
期的作品《贝莱利一家》。
看得出,贝莱利太太好像……不太开心。
画全家福本来应该是件高高兴兴的事,为什么要露出一副好像闻
到屁味的表情呢?
这倒还算了,再看看她老公(一家之主贝莱利先生)……居然连
个正脸都没有!
为什么同样都是家庭肖像画,却和雷诺阿的那幅相差那么多?
能把一幅全家福画得那么不开心的,估计也只有德加了。
但是这种不开心,并不是因为失误,或者手一滑而造成的,他画
这幅画就是为了表现出不开心。
贝莱利夫人其实是德加的姑姑,当时她的父亲(也就是德加的爷
爷)刚过世,这也是为何她会一身黑服,墙壁上还挂着她父亲的肖像
以示哀悼。一个刚死了爹的人,当然不能表现得太开心。
这幅画的构图也很有意思,它的主要人物都不在画面的中心,而
且这对夫妻之间相隔很远。再仔细看他俩的表情,感觉好像贝莱利先
生做错了什么事,画完这幅画就要去跪洗衣板了……

德加,《贝莱利一家》(The Bellelli Family),1858—1867


在印象派的圈子里,德加是有名地孤僻、冷漠和尖酸刻薄。他经
常可以待在画室中好几个星期不出门,说白了,就是个宅男,但他却
是个深藏不露的宅男。德加的弟弟曾经这样形容他:
“他作画时总是面无表情的,但在他那张冷漠的面孔后面往往酝酿
着一个又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
有意思的是,这个宅男却有好多朋友,而且这些朋友没有一个是
像他那样的宅男!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超级巨星”——
爱德华·马奈
Édouard Manet

马奈是西方艺术史里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我在下一章里还会花
一整章的篇幅来聊这个人,这里只需要知道,马奈是当时年轻艺术家
心目中的大明星。
他多有名呢?我来打个比方。
假设我是个音乐爱好者,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搞了个乐
队,写了几首歌,自己觉得不错,但因为没名气而不受关注。为了出
名,我们去报名参加春晚,但春晚觉得我们的歌不上档次不让我们
上。于是我们把歌录下来寄给了周杰伦,周杰伦听了以后说:“哎哟,
不错哦。”
从此我们的名气水涨船高。但是春晚还是不肯让我们上,于是我
们决定自己开演唱会,并且还请来了周杰伦做演唱会的嘉宾,为我们
站台。
接下来,我们红了……
爱德华·马奈(douard Manet)
在颁奖典礼上,除了感谢祖国和各种TV外,当然最重要的还要感
谢周杰伦,因为没有周董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并把周杰伦当作我们的
精神领袖。但说到底,周杰伦并不是我们乐队的成员,当然周董也不
可能因为支持我们而拒绝春晚的邀请。
简单来说,马奈就是19世纪的法国“周杰伦”,这里的“春晚”就好
比官方沙龙,“个人演唱会”就好比第一届印象派画展。
那德加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呢?呃……他大概相当于周杰伦的
好朋友——方文山,很有才华,但总喜欢宅在幕后搞创作……这个比
喻好像不太恰当,反正我主要想表达的就是德加和马奈是好朋友。
他们认识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马奈年轻时也经常光顾卢浮宫,
几乎每次去都会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对着各种名作画啊
画……
“ 这小子画什么呢? ” 出于好奇心,马奈有一次凑上去看了一
眼……然后彻底震惊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功力!”于是两
颗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擦出了友情的火花。后来,他们还一起参过
军、打过仗,算是好战友+好兄弟,这关系可不是一般地铁。
其实这俩人能成朋友还有另一个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富二代最爱高富帅”。
马奈的父亲是个法官,这在当时算是个非常狠的职业。但更狠
的,是他母亲的干爹,也就是外国人所谓的“教父”,是瑞典王储……
基本上马奈就是半个皇亲国戚了!一个准“阿哥”和大银行的少东家在
一起玩儿,太正常不过了。
毕竟有钱人在一起玩比较有共同语言,也比较好理解,他们完全
不必担心油盐酱醋,平时聊天的话题都是些“今天我换了辆××牌的马
车啊……我爸找人从中国帮我代购了把唐伯虎画的扇子啊”什么的,那
些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穷画家又怎么可能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认识马奈以后,德加才真正开始过上了富二代的生活,其实也就
是白天看看赛马,晚上喝个小酒什么的,主要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风气
也比较好,即使开一夜“趴踢”连领带都不会歪的。
马奈经常带德加去赛马场玩,并画了许多赛马。德加在这些画作
中用的颜色很少,但线条却画得很准,感觉就像是简单上了色的素
描。
这不禁让人想起当年安格尔提点他的那句话:“线条,线条,线条
什么的……”
从这些画中可以看得出德加的野心——他并没有像印象派那样对
古典绘画全盘否定,但也并没有照单全收,他希望在古典绘画的基础
上,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对于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心态是非常重要的,德加玩艺术纯为
兴趣,他从不担心画卖不掉,因为他根本没拿去卖。

德加,《马和骑手的习作》(Horse and Rider),约1878


德加,《看台前的赛马》(Horses Before the Stands),1866—1868
渐渐地,德加在艺术圈里从默默无闻变得小有名气。没多久,就
有一个英国的画商找上门来,给他开12 000法郎的年薪邀请他持续供
画。12 000法郎多不多?应该挺多的——据说当年凡·高差点儿和一个
妹子结婚,妹子提出的要求就是:“如果你每个月能赚到150法郎,我
就嫁给你。”结果凡·高赚不到,然后……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由此可见,只要有实力,其实不用太着急,机会和钞票早晚会自
动找上门来的。就看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噢!文森特……
白天的活动是看赛马,晚上,德加会和他的朋友们去一家名叫“盖
尔波瓦”(Café Guerbois)的馆子喝上一杯。当时那里是新潮艺术家们
的根据地,印象派的画家几乎也天天在这儿聚会。和印象派走得近
了,德加的画风也开始变得鲜艳起来。
1870年,德加创作了这幅《剧院乐队》,画中的乐队成员个个表
情生动,似乎能够听到他们演奏的旋律。而且这幅画还运用了一种新
的手法。
德加,《剧院乐队》(The Orchestra at the Opera),1870
左上角的包厢中藏着一个人。
两边的大提琴手的肩膀居然都没有进入画面。
这种“留一半切一半”的画法究竟算是什么路子?我开始也怀疑,
是不是德加在构图的时候就没算好位置,画到后面画不下了,最后连
台上演员的脑袋都被“砍”了。
但仔细看看,似乎这种构图方式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我
又查了一下大事年表,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照片嘛!!
当时正是照相术盛行的年代,身为新潮艺术家+富二代的德加当
然也是它的“粉丝”之一,所以他这样的构图方式,其实是故意模仿照
片效果。
有意思的是,这幅画厉害的地方还不只这些,下面才是它最具代
表意义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在德加的作品中出现芭蕾舞女。可能你会觉得“这有什
么,不就几个舞女吗,还是没脑袋的背景”。但如果纵观德加的整个艺
术生涯,这几个“无头女”意义就大了。
德加一生留下了2000多幅作品,其中有一半画的都是舞女。而且
他赖以成名的也正是他笔下的舞女,人们甚至称他为“舞女画家”。也
就是说,德加的“舞女”,就像莫奈的“睡莲”、雷诺阿的“乳房”一样,
是他的“注册商标”。
这样说的话,第一幅“舞女”的意义一下子就变得重大了,这就好
像迈克尔·乔丹在NBA投入的第一个球、史蒂夫·乔布斯的第一部iPhone
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德加,《舞台上的舞女》(Ballet ),1878
德加的舞女为什么那么出名?
如果真要详细讲,差不多可以写成一篇上万字的论文了。
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笔下的舞女,能让一个静止的画面动
起来。
油画表现的是一瞬间的东西,巴洛克时期的卡拉瓦乔算得上是这
方面的专家,他总能抓住最惊心动魄的那一瞬间。
有许多画家尝试表现时间的流动,比如莫奈的“连作”和后来达利
的“面饼钟”。
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表现出的时间变化,德加只用一个舞
女就做到了!
他笔下的舞女,似乎正在旋转,然后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如
果再按一下“播放键”,随时都会继续旋转下去似的。所以说,他的舞
女虽然看似也只表现了一瞬间的动作,但是会使观赏者自然而然地联
想到上一个动作和下一个动作。一幅画、一个动作,带出了一整套舞
步……
印象派提倡去户外作画的目的,就是捕捉光和色彩最真实的瞬
间,这种瞬间相对来说是静止的,然而德加却能捕捉到“运动中的一瞬
间”。光就捕捉瞬间这点来讲,德加似乎已经超越了印象派。许多印象
派的大师也为他的“舞女”折服。雷诺阿就是她们的粉丝之一。

卡拉瓦乔,《逮捕基督》(The Taking of Christ),约1602


德加,《舞蹈课》(The Dancing Class),1874
德加不光关注台上的舞女,也关注平时练习中的舞女。有拉袜子
的,有整理舞裙的,有压腿的,也有开小差的。
德加将每一个动作都描绘得如此生动,仿佛能听见排练室里舞蹈
老师打拍子的声音。
德加,《舞蹈考试》(The Dancing Examination),1880
前面已经提过,在19世纪,日本被迫打开通商口岸,因此大量的日本艺术品首次进入了欧
洲,许多当时的法国艺术家都受到了这类东方艺术品的强烈冲击。德加当然也不例外,他的
“哈日”体现在他用的纸上,清一色都是日本进口货(要不怎么说“不差钱”呢)。

不光纸不一样,德加用的画材也不同于其他画家。他画舞女大多是用粉彩而不是油彩,用这
种颜料既可以快速抓住舞女的动作神态,又能形象生动地表现出裙摆的轻盈。

德加,《芭蕾彩排》(Ballet Rehearsal),1873
等等,这些画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小细节……
德加,《舞台上的舞女》(Ballet),1878
德加,《舞台上的彩排》(Stage Rehearsal),约1878—1879

德加,《舞台上的彩排》(Rehearsal on Stage),1874
这些黑衣人是谁?老板?经纪人?黑超特警组?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先介绍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当时的芭蕾舞
女,可没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她们差不多就相当于“艺伎”,而且,不
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站在幕后的那些黑衣人,他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头衔,但却有着
一个共同点——有钱。在当时,只要你有钱(甚至都不必是舞蹈爱好
者),你就能到后台和练功房观摩这些小舞女。歌剧院里甚至还有一
个专供有钱人和舞女见面的大厅,只有舞女和有钱的男人可以入内,
在那里,一个舞女只要被哪个老板相中,就能获得资助,有可能就此
一炮而红。这个大厅的名字叫“潜规则圣地”(我取的)。
“怪蜀黍”德加当然也是这群有钱人中的一个,他总是坐在舞蹈教
室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舞女们的一举一动,一遍又一遍地画着素
描,脸上毫无表情……
德加,《室内》[ Interior ( The Rape) ],1868—1869

说到坐在一边注视,不得不提一下这幅画。这是德加最耐人寻味
的一幅作品 —— 《室内》,它还有另一个更恐怖的名字 —— 《强
奸》。
画中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她的表情。

地上的女士内衣,似乎暗示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在画法上,德加运用了和前面那幅《贝莱利一家》一样的构图方式——不把画面中的主要人物
放在中心位置。这种独特的构图方式使画面更加耐人寻味,这种方式在后来还被用于许多悬
疑电影的拍摄中。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靠在墙上的这个男人。他双手插在裤子口
袋中,大衣挂在床架上。光从动作看,他应该不是那个“强奸犯”,他
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站在一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我们都知道德加喜欢“看女人”,那这个男人,会不会画的就是他
自己呢?
聊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行
为不就是变态吗?再看看德加的另一些以女性为题材的作品,许多都
是用“偷窥”视角画的。
德加,《梳头的女子》(Woman Combining Her Hair),1885
那德加是个“变态狂”吗?
那就要看你从什么角度理解这个行为了,艺术和人格可以是相连
的,也可以是完全无关的。就像以连环杀人案为题材拍电影的导演肯
定不是变态杀人狂,拍外星人电影的也肯定不是外星人(应该不是
吧)。
在德加的眼里,他并没有把这些模特当女人看,等等,我不是这
个意思……我是说,画中的女子是德加用来描绘动感和真实感的载
体。这是他的原话。当然,也可能只是为偷窥癖找借口。
德加喜欢“看女人”,但他却不爱“碰女人”。他一生未婚,也没什
么绯闻女友(晚年倒是有个老妈子伺候他吃喝拉撒)。但有意思的
是,他却有许多红颜知己,而且个个都是才女,比如美国女画家玛丽·
卡 萨 特 ( Mary Cassatt ) 、 美 女 画 家 贝 尔 特 · 莫 里 索 ( Berthe
Morisot),都是通过德加的牵线搭桥才和印象派走到一块儿的。
卡萨特,《剧院包厢》(In the Loge),1878

莫里索,《阅读》(Reading),1873
德加,《两个舞者》(Two Dancers),1898
德加晚年有非常严重的视力问题,差不多就是半个瞎子。对于一
个如此热爱绘画的人来说,看不见绝对是最残忍的折磨。因为知道自
己可能会完全失明,德加开始拼命地画画,可能也是出于视力的原
因,他晚年的绘画作品也变得越来越鲜艳。
德加,《蓝衣舞者》(Dancers in Blue),1890
德加从不承认自己是印象派,他反对印象派的一切理论。他对绘
画是非常严肃的,不管是画人还是画物,他都会先用他强大的素描功
力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然后再把这些“瞬间”在头脑中“揉碎”,
“搅拌均匀”后再涂到画布上。就像安格尔说的,用记忆作画,画印象
中的东西。
所以,德加是个变态吗?这得看你从哪个角度理解这些行为……
根据21世纪的价值观,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他似乎都是一个变态。
然而,从他“只画印象中的东西”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从不承认自
己是印象派的“变态”,似乎才是真正的印象派。
#05
万人迷—马奈
Édouard Manet(1832—1883)
这是一个“万人迷”的故事,在讲故事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下
他的照片。他的名字叫
爱德华·马奈
Édouard Manet

看着这张照片,我实在没办法用“英俊潇洒”来形容他,因为稀疏
的头发加浓密的大胡子,根本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
那么,马奈又是如何迷倒万人的呢?
因为一个词——人格魅力,这个词经常用来形容那些有号召力的
人。
比如蜀国的老大刘备,据说他是“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这种样
子放在今天就是半个残疾人,但就是这么一只“大耳长臂猿”,在街上
卖卖草鞋也能拉到两个“大V”级的合伙人。
再比如说那个黑不溜秋的宋江,当土匪也能攒到107个粉丝,而且
还是遍布各行各业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再来看一张马奈小时候的照片。除了表情有一点儿早熟外,还是
有几分“姿色”的。可惜,长着长着就“残”了。这就是自然规律,帅气
的欧巴最终都会变成谢顶胖大叔,刘德华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那么,马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首先,他很有钱。
马奈生于一个律政世家,从他往上数三辈不是大法官就是大律
师。
要知道,法律行业一直都是合法行业里最肥的那几块肉之一。
所以马奈的老爸当然希望子承父业,继续“肥”下去。
马奈当然不愿意啦,就像大多数想要通过自身才华证明自己的富
二代一样,他认为自己更适合当一个画家(虽然大多数人觉得这就是
在“作”)。关于马奈的家世,如果您是按照顺序看这本书的话应该还
有印象,那就是马奈母亲的身世比他老爸更加显赫。
他妈的“干爹”,是瑞典的“皇阿玛”。所以说,马奈也算是个“干阿
哥”,怎么说都是个皇亲国戚。
这又让我想到了那只“大耳长臂猿”,看来不管隔多远,只要身上
沾着一点儿皇气(干的湿的都行),自然就会成为被追捧的对象,也
许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度”。
马奈,《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Music in the Tuileries),1862
有钱、有地位,又画得一手好画,想不被追捧都难。
这位法国“小马哥”的人缘确实好,而且他的朋友也是遍布各个行
业的(当然了,就覆盖范围而言,远没有宋江的朋友圈那么包罗万
象。像土匪、和尚这种职业在法国也确实不好找)。马奈的朋友大多
都是些画家、诗人、音乐家之类的文艺青年。
这幅《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据说就是以他的那些朋友为原型
创作的。瞧这阵势,随便搞一次生日派对都可能被误以为是非法集
会。
那么,马奈有哪些朋友呢?
前面介绍过,他和同为“富二代”的德加是好朋友,他们有共同的
嗜好。另外,还有一位是当时著名的作家左拉(mile Zola)。
左拉的兴趣爱好就是结交画家,成天和这些画家泡在一起,也算
是“臭味相投”的一群人。下图是马奈为好友左拉画的一幅肖像。
注意,背景墙上还贴着几幅画。
马奈,《左拉肖像》(Portrait of mile Zola),1868
委拉斯凯兹,《酒神巴克斯的胜利》(The Triumph of Bacchus),1628—1629
其中一幅是《奥林匹亚》,它是马奈的代表作之一,看这个尺寸
应该是原作的印刷品,关于这幅画在后文会详细介绍。它出现在这里
的目的,大概就是想告诉观赏者:“看,咱俩是好哥们儿!”这就好比
张学友给刘德华拍照片,刘德华手里拿着一张《吻别》的唱片一样。
在《奥林匹亚》后面的这幅画是马奈最崇拜的大师——西班牙画
家委拉斯凯兹的《酒神巴克斯的胜利》的版画。

另外,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墙上还有一个日本武士,左边还有一
扇日本屏风。
在那个年代,家里有一两件日本进口的装饰品,那就是“高大上”
的象征。
《绿衣女子》(The Woman in the Green Dress),1866
这里我想着重聊聊马奈的另一位朋友——莫奈。
这俩人的中文翻译名就差一个字,搞得许多朋友傻傻分不清
楚……你还真别说,他俩的名字老外也搞不太清:Manet和Monet就差
一个字母,写得潦草点儿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
然而他俩的友谊也正始于这傻傻分不清楚的名字。
事情是这样的,1866年,26岁的莫奈画了《绿衣女子》(画中的
女子就是他的老婆卡米耶,这也是莫奈为卡米耶画的第一幅肖像
画)。
这幅画入选了当年的官方艺术沙龙,这也是莫奈第一次有作品入
选,所以他很开心。可是马奈却被这幅画搞得哭笑不得,用现在的话
说,就是“躺着中枪”了。
据说有一天马奈在路上闲逛,忽然遇到了几个熟人。寒暄几句之
后,那几个人便开始大赞马奈的新作《绿衣女子》(可见这几个熟人
也不怎么靠谱)。
马奈被搞得莫名其妙,顶着一头雾水去了一次艺术沙龙,观摩那
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己的杰作”……
在艺术沙龙里,马奈第一次见到了这幅让他“躺着中枪”的《绿衣
女子》,同时也见到了这幅画的原作者——克劳德·莫奈。
然而这两位艺术大神级人物的首次碰面,并没有擦出任何火花,
更没有泪流满面地握着对方的手大呼:“相见恨晚!”(至少马奈绝对
没有)
面对莫奈向自己投来的崇拜目光,马奈越看越火大,差不多就相
当于李逵见到李鬼时的情景。如果当时马奈腰间也别着一对板斧的
话,很有可能会操起来去劈莫奈。
从马奈的各种资料,以及他与友人的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是
一个小肚鸡肠的人。相反,他其实是个
乐观、幽默、开朗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为了这点儿小事闹情绪呢?
这里我想用一件真实的事情来举个例子:
我有个亲戚,是个金庸迷。金庸的每一部小说他都烂熟于心。一
次他在一个卖盗版书的地摊上看到一本“金庸新作”,便兴高采烈地买
了下来。
可是回到家读着读着总觉得不对味儿,翻到封面一看,作者居然
叫“全庸”!
不难想象我那位亲戚当时的心情,你冒充金庸倒也算了,用这种
小聪明玩擦边球,那不就是侮辱我的智商吗?
在马奈的眼里,莫奈玩的就是利用名字博出位的拙劣把戏。
而且在我看来,莫奈故意这样做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果和他的其
他作品做比较,你会发现这幅画其实很不莫奈。但艺术这种东西真的
很难去判定他是不是在抄袭,别说风格相似了,就算完全照搬,被发
现了也能说成是“向大师致敬”,你还没法跟他急。
马奈虽然火很大,但他毕竟出身名门,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他彬彬有礼地对莫奈说:“打一架吧,你个抄袭狗!!!”两人就
这样约上了架,约架的地点是一家名叫盖尔波瓦的小酒馆。没错,就
是前篇提到过的那家酒馆,马奈和德加混的那个场子。
马奈,《盖尔波瓦》(At the Café Guerbois),1869
还真是会约地方,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约架约在酒馆的。
那么既然已经到了酒馆,不管是决斗还是接着吵架,怎么说也得
先来两杯吧。
要说酒精还真是样奇妙的东西,特别是将它与男人这种动物混合
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学名叫作 “ 称兄道
弟”。马奈一杯酒下肚,就觉得其实坐在对面的那个小子也没那么讨
厌。干完几瓶之后,两个画坛大佬就开始现场演《水浒传》了。好在
老外不流行结拜,否则又有一段“异姓兄弟闯江湖”的传说将被传为佳
话。
关于马奈和莫奈的这段友谊,如果我们撇开兄弟情谊不谈,就看
他俩在这段友情中谁获益较多的话,那莫奈是绝对赚到了!
他先是靠马奈出了名,后来有段时间莫奈混得很惨(主要是因为
前一个金主巴齐耶被普鲁士人爆头了),于是莫奈和他全家就靠马奈
活着。他俩那时的关系基本上就陷入了“借钱一不还一再借一还是不
还”的死循环。当然,马奈也从没向莫奈讨过债,到后来莫奈干脆搬到
了马奈隔壁住,这样借起钱来更方便,而且还能直接把水电煤气账单
的收件人写成马奈,反正就差一个字母嘛。由此可见,马奈实在不是
一个小心眼的人。
这是马奈为莫奈一家画的全家福,可见莫奈年轻时就喜欢摆弄这
些花花草草。
马奈,《在阿让特伊花园的莫奈一家》(The Monet Family in Their Garden at
Argenteuil),1874

说了那么多马奈的为人,现在来聊聊他的画吧。
马奈被人称为“印象派之父”。我一直觉得“什么什么之父”是个很
悲催的称号,因为这个称号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你混得还不如你“儿
子”。就像古代君王通过起义做了皇上之后,都会给他老爸追封个头衔
一样……
前面聊莫奈时说了,印象派的创始人是莫奈和他的那群小伙伴。
而马奈早期的代表作几乎一点儿都不“印象派”,那他这个“爸爸”的头
衔又是怎么得来的呢?
我们先来看一幅画:
下 面 这 幅 画 的 作 者 名 叫 亨 利 · 方 坦 - 拉 图 尔 ( Henri Fantin-
Latour),是马奈的崇拜者之一。
画面中间的这位是马奈,围绕着马奈的有莫奈、雷诺阿、巴齐
耶……几乎整个印象派的骨干都凑齐了。他们正围成一圈,观摩马奈
作画。
亨利·方坦-拉图尔,《巴迪侬画室》(A Studio at Les Batignolles),1870
就像这幅画中描绘的一样,马奈虽然不属于印象派,但却受到了
整个印象派的追捧和崇拜。
这一切全都源于他的一幅画——
如果说,印象派运动是艺术史上的一次大爆炸的话,那么马奈的
这幅画就是一根导火线。就像春节放鞭炮,爸爸点烟,儿子放炮。
马奈,《草地上的午餐》(The Luncheon on the Grass),1863
而这根“烟”的名字,叫作《草地上的午餐》。
这是一幅轰动整个画坛的作品,乍一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就是两个男人和一个裸女吗?裸女在油画里那是再平常不过了,有
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确实,裸女并不稀奇,但这个裸女有点儿不一样——可以说,在
1863年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裸女。

她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我们先从创作手法上分析:
年轻时的马奈经常去卢浮宫,而且每次去都会全副武装——背着
画笔、颜料、油画布……就是为了临摹那里大师们的杰作。他也是在
卢浮宫里结识了他一生的挚友埃德加·德加。
这段临摹和自学的过程,使他之后的许多作品中都含有大师们的
影子。
接下来就是有意思的部分了

乔尔乔内/提香,《田园音乐会》(Pastoral Concert),约1509
这幅作品,名叫《田园音乐会》,是由文艺复兴时期的两位大师
提香和乔尔乔内合作完成的。(ps:这幅画现在就挂在《蒙娜丽莎》
背后)
男人,裸女,草地……
可以说,马奈那幅画里有的,这幅画里全都有。唯一不同的,只
有画中人物的穿着——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男人的穿着(女人本
来就什么都没穿)。
其实严格说起来,连穿着都是一样的,他们都穿着当时的流行服
饰。这幅画如果放到现在画,可能他们就会穿上汗衫、牛仔裤了。
题材有了,构图从哪里来呢?
从这里来
下面这幅版画是另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拉斐尔设计的,
注意右下角的这三个人,再看马奈的那三个人。

莱蒙迪(作),拉斐尔(设计),《帕里斯的审判》(Judgement of Paris),约1515
他们的pose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拉斐尔把他们全扒光了……
这么看来,这幅《草地上的午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题材
和构图都是从大师那儿致敬来的,然后再给人物加上了一套时髦的衣
服,有什么了不起的?
学问还真就在这衣服里。
请注意画面左下角的那堆衣服,如果它是属于这个裸女的,那么
由此可以推断,她来到这片草地前是穿着衣服的,到了这儿才把自己
扒光的。
您可千万别小看这个细节,这可是个颠覆性的细节。
因为它证明了……这个女子……是个凡人!
可能这么说还是有点儿难以理解,我来详细解释一下:
在《草地上的午餐》之前,画中出现的裸男裸女,那都不是人!
就拿《田园音乐会》来说,这幅画中的两个裸女其实是弹琴的人
想象出来的。她们就是我们常说的缪斯(Muse,灵感女神)。
而在拉斐尔设计的那幅版画里光着屁股的……当然也都是神啦!
反正只要是不穿衣服的,那就都是神,是神就必须光屁股(耶稣
和他的亲友团除外)。也不知这是谁定的规矩,说白了,那些裸男裸
女,其实都是幻觉……
然而,《草地上的午餐》则彻底打破了这个规则。
试想一下,如果这幅画的名字叫 “ 草地上的午餐 —— 顺便作首
诗”,那还可以把她说成是缪斯女神,但只是吃顿午餐,用不着什么灵
感吧?所以她就真的只是个单——纯——的——裸——女!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为什么要裸呢?
一次平常的野餐,随行的同伴都穿得好好的,她却把自己扒得一
丝不挂,真的有那么怕热吗?
其实在这幅画中,这个裸女还不是唯一让人纳闷儿的——
画面正上方有一只飞鸟,左下角还有一只愤怒的青蛙——它们是
否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远处池塘中的女子,按照透视原理来计算的话,她应该是个巨
人!是马奈计算失误了吗?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大师级别的画家来
说,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那么,为什么呢?
100多年来,这个问题被问了无数次。可惜,没人知道正确答案。
因为马奈从来就没给出过正确答案,他只是说过: “ 我觉得她
(它)们就应该出现在那儿。”
是不是有点儿现代艺术的味道?
如果硬要加头衔的话,我觉得除了“印象派之父”,还可以给马奈
加上一个“现代艺术之祖父”的头衔。
因为“现代艺术之父”这个头衔已经挂在塞尚的脑门儿上了,所以
如果马奈、塞尚和毕加索三个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就可以说成是“祖孙
三人结伴出游”。
而且塞尚和毕加索也都分别以“草地上的午餐”为题,进行过创
作;如果把这三幅《草地上的午餐》放在一起,那基本上就是一段现
实主义艺术到现代艺术的发展史。

塞尚,《草地上的午餐》(The Luncheon on the Grass),1869


毕加索,《草地上的午餐》(The Luncheon on the Grass),1961
这里我想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这是我许多年前画的一幅向戴敦
邦先生的《豹子头林冲》致敬的画。
放我自己的画并不是为了臭显摆,主要是因为,放其他画家的作
品牵涉到版权问题,此外,我想借这幅画谈谈我的亲身感受。
眼尖的朋友可能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把林冲背的枪换成了冲锋
枪。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说实在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也就是为
了画着好玩,自以为看上去很酷吧。加上我画这幅画的时候处在一个
“愤怒青年”的年龄,总想搞些与众不同的玩意儿。当然我自己算不上
是艺术家,但是我觉得,我可以理解那些艺术家说不出理由的创作。
马奈的这幅画当年也被送到了官方艺术沙龙,但也理所当然地被
拒收了。在专家评委的眼里,这幅画就是
“低俗!色情!下三烂!”
可碰巧的是,因为那一年被拒收的作品实在太多,沙龙的主办方
——拿破仑三世,决定在沙龙外搞一个“落选作品展”。我到今天也没
搞懂他办这个展览的目的何在,作为一个权威机构,展出你看不上的
作品,究竟是为了证明什么呢?如果你觉得它们不够好,有必要展出
吗?但如果你觉得这些作品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干吗还要拒收
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说实在的,拿破仑三世实在是个悲催的人。他是个非常热衷于艺
术的领导人,但被他看上的艺术家,能在艺术史上留名的实在少得可
怜,反而被他拒绝的艺术家大多红得发紫,从马奈再到后来的印象派
画家们,全都成了艺术史上的大师级人物……如此酷爱艺术的人,却
成了史上最不识货的收藏家,呜呼哀哉!
但是不管怎么说,拿破仑三世这个“落选展”成就了马奈。整个巴
黎都争先恐后地要看这幅“下三烂”的作品。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夹
杂着莫奈(那时还不认识马奈)、雷诺阿、巴齐耶等本书中出现过和
将会出现的几乎所有艺术家。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幅《草地上的午餐》在普
通老百姓的眼里,恐怕就是一幅莫名其妙的限制级小黄图。而对于这
群“新锐”艺术家来说,这幅画不仅颠覆了当时的一切主流艺术理念,
他们还从这幅画中看到了希望——同样是一幅被沙龙拒收的作品,居
然能被拒得那么轰轰烈烈!我们毎天都在吃沙龙的“闭门羹”,怎么就
没想到原来不靠沙龙,我们也能红!
在《草地上的午餐》被拒收后,表面上看,马奈确实获得了名声
和追捧,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因此愤愤不平:凭什么同样是裸女,一
样的pose,放在古人的画里就是经典,画成现代人就是下流?
这一次,我要闪瞎你们的狗眼!

马奈,《奥林匹亚》(Olympia),1863
就在“草地上的裸女”完成的同一年,马奈又创作了一幅“床上的裸
女”——《奥林匹亚》。
奥林匹亚是古希腊的一座城市,也是奥运会的发源地。每届奥运
会的圣火火种就是在那儿取的,所以“奥林匹亚”其实是个很神圣的名
字。
但是当这个名字被用在一个女人身上时,就不那么神圣了。
看这幅画的构图,再看大师提香1538年创作的那幅《乌尔比诺的
维纳斯》,从裸女的姿势到手和脚摆放的位置。很明显,马奈这次又
是在向大师致敬。
但这次,他玩得比《草地上的午餐》还要狠!

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Venus of Urbino),1538
如果说《草地上的午餐》是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那么《奥林匹
亚》就是真正的五雷轰顶了。用官方的话来说,这幅画是马奈对主流
艺术的公然挑衅!
在中国古装电视剧里,那些所谓的风尘女子一般都会给自己取一
个相对含蓄、优美的名字,比如红牡丹、白玫瑰、小凤仙之类的,老
外也一样,奥林匹亚,就是个性工作者常用的名字。
马奈还在画中加上了许多“现代元素”,不断向看客们提醒着她的
身份……
比如时尚的拖鞋和配饰;
身后捧着花的女佣仿佛在说:“小姐,这是××大官人送您的花。”
“你们不是看不惯真实的裸女吗?那我就画裸女!”
不光画,而且还仿效经典名作!人家画女神,我画妓女!
此画一出,舆论一片哗然,专家一片怒骂,粉丝彻底疯狂。
话又说回来,其实批评家们看到这幅画应该比任何人都开心:“这
小子又来讨骂了!我们又有活儿干了!”
通常批评家们看一幅画,特别是像这种“讨骂画”,往往看得比任
何人都要仔细,画里的每个细节都能被他们挖出来痛骂一顿……
比如“奥林匹亚”的眼神,批评家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挑逗的眼
神,盯着这双眼睛看,很容易就会把持不住……
对于她手的评论就更加离谱,因为五指张开,所以批评家们认为
这是在刻意勾引观者往那儿看……
马奈就这么被骂红了。
当然喜欢这幅画的人也很多,比如本书中的所有画家。
但这些人毕竟只占少数,而且他们在当时还没什么分量,所以马
奈也被骂得挺不爽的。这在他写给别人的信件中都可以看到。
可谁让你是马奈呢?
“不断地颠覆民众底线”,就是马奈的座右铭。

年,马奈画了这样一幅画:《枪决墨西哥皇帝马西米
1868—1869
连诺》。
这幅画可能算不上是马奈最有名的作品,但却是最“带种”的一
幅。
因为这幅画描述的是一个当时正在发生的历史事件。而且这个事
件就和当时法国的执政者——拿破仑家族有着直接的关系。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1864年,拿破仑三世想要趁美国人打
内战的时候统治墨西哥,于是找来了这个倒霉蛋——马西米连诺,扶
植他做墨西哥皇帝。可没想到好景不长,马西米连诺刚坐上皇位没多
久,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墨西哥人民揪了下来,成了拿破仑三世占领墨
西哥计划的牺牲品。
下面第一幅是当时处决马西米连诺时留下的真实照片。
可见真正的枪决并不像马奈所画的那样—— 枪口都快顶到鼻子
了。

马奈,《枪决墨西哥皇帝马西米连诺》(The Execution of Emperor Maximilian),1868—


1869
之所以这样画,是因为他又在致敬了,这次致敬的对象是弗朗西
斯科·戈雅的代表作——《1808年5月3日的枪杀》。
当然马奈的这幅画也有它的独到之处,注意画面右下角的这团阴
影,它不属于画面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这个影子是留给你的,让
你在观赏这幅画的时候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当然了,在我看来,这幅画的历史价值远高于它的艺术价值。
敢这样“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画,全世界大概也就两幅,还有一幅
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但比这幅要晚大半个世纪。

弗朗西斯科·戈雅,《1808年5月3日的枪杀》(The Third of May 1808),1814


说到这里,我们聊聊马奈的那些八卦风流史吧,相信这也是大家
最爱看的。
一个如此叛逆,又才华横溢的男人,身边当然少不了女粉丝。
在马奈的诸多罗曼史中,最缠绵悱恻也是最有名的一段,是和印
象派女画家贝尔特·莫里索发生的。
但我在这里想先卖个关子,把这段纠缠不清的故事放到后面聊莫
里索的时候着重介绍。
这里我想聊聊马奈和他的妻子——苏珊娜·蕾荷芙。
右边这幅画是马奈第一次用苏珊娜做模特创作的作品。
马奈,《受惊的女神》(Nymph Surprised),1861
虽然马奈一生中有许多绯闻女友,但他却只结过一次婚。这似乎
和他“花花公子”的形象有些不搭。
人们见到他时他总是西装笔挺、戴着礼帽和皮手套。后来因为疾
病导致腿脚不方便,行头中又多了一根手杖。
他的画室也和许多艺术家不同,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放
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物件。
也许现实生活中的花花公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谁知道呢。
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在1863年(也是《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
亚》诞生的那一年),那年10月马奈去了一次荷兰。
虽然在那之前他也去过好几次荷兰,但之前都是去欣赏艺术品
的,而这一次,他是去结婚的。
结婚对象当然是苏珊娜,有意思的是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亲友。马
奈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如德加、左拉)甚至都没见过苏珊娜,人们只
是听说她钢琴弹得不错……

亨利·方坦-拉图尔,《马奈肖像》(Portrait of Manet),1867
这就好比某个当红艺人,突然飞到国外某小岛上秘密闪婚。
这绝对比大张旗鼓地摆几十桌更吸引眼球。
当时大家最好奇的问题是:“苏珊娜是谁?”
刨根问底之后,人们发现这个苏珊娜居然大有来头,倒不是因为
她本人有什么背景,实在是因为他俩的故事太纠结了。
1851年,当时22岁的苏珊娜来到马奈家的大豪宅,她被聘为马奈
的钢琴教师——有钱人家的孩子嘛,当然是琴棋书画样样要精通。
但是,就在第二年,苏珊娜生下了个儿子,取名为莱昂·爱德华
(注意爱德华也是马奈的名字)。
这幅《持剑的男孩》就是马奈以莱昂为模特画的。
事发后没多久,马奈便和苏珊娜、小莱昂搬出去成立了一个小家
庭。
那时他才二十出头。
这事到这儿还没完,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少年早熟的故事。
许多人认为,莱昂很有可能不是马奈的种,而是他父亲奥古斯特·
马奈的——
也就是说,莱昂有可能是马奈的弟弟!
马奈,《持剑的男孩》(Boy Carrying a Sword),1861
马奈之所以带着莱昂和苏珊娜另立门户,据说也是为了保全他老
爸的名声——毕竟他当时只是个毛头小子,而他老爸则是个有社会地
位的人。大法官和儿子的钢琴老师养出了一个私生子这种事情是绝对
不会被当时的社会舆论接受的。
这么说来,马奈的“花花公子”形象,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之后他和苏珊娜可能日久生情,真的成了夫妻。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狗血剧情,不需要添油加醋就足以编成一部
缠绵悱恻的电影了,而且这种故事的题材绝对是戛纳或柏林电影节的
菜。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钢琴课》。
莱昂后来也经常被马奈用作模特,出现在他的许多幅名作中。然
而马奈从未承认过莱昂是他的儿子,对外他一向宣称莱昂是他的表
弟。
种种迹象表明,马奈应该是很专一的。虽然他和莫里索等年轻貌
美的女艺术家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但他最爱的应该还是苏珊娜。
马奈,《马奈父母的肖像》(Portrait of Monsieur and Madame Auguste Manet),1860
马奈,《吹笛少年》(Young Flautist),1866
马奈,《画室里的午餐》(Lulcheon in the Studio),186
有这么一件趣事:
德加曾经以马奈和苏珊娜为主题,创作过一幅作品,并送给了马
奈。但马奈觉得德加把苏珊娜画得太丑了,于是便裁掉了苏珊娜那部
分。
为这件事,他俩还吵了一架。
德加,《马奈与马奈夫人》(Mr and Ms Manet),1868—1869
在马奈创作生涯的晚期,他患上了严重的腿疾,严重到足以威胁
生命。
1882年,当时他已经无法正常行动了。
但是就在这一年,他创作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幅杰作——《女
神游乐场的酒吧》。

马奈,《女神游乐场的酒吧》(A Bar at the Folies-Bergère),1882


马奈最后一次,借自己的作品向他崇拜的大师致敬,这一次,是
他最崇拜的“镜子画家”——委拉斯凯兹。
镜子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特别是当它出现在绘画中的时候。
观赏者看着这幅画,面对着吧台后的女子,却能从镜子中看到整
个酒吧的一切,而这恰恰也是女子眼中所看到的场景。
许多评论家看这幅画时,都会纠结于镜子的反射角度。
简单地说,这样画是不对的。
按常理说,女子的背影,应该出现在她的正后方。但2000年的时
候,有一位摄影师证明了这种反射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却认为,与其纠结镜子反射的对错,还不如将注意力放在
其他一些细节上,比如她胸口的这束花。
低胸露肩装在当时的法国很流行,但对于一些高(保)雅(守)
的女性而言,“事业线”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所以胸口的这束
花就像是一个“补丁”,让女人们追逐潮流的同时,保持高雅的仪态,
这种匪夷所思的心态……也许这就像“口红色号”和“衣柜少了的那件衣
服”一样,对于男人来说,永远是个谜。唉……
让-马克·纳蒂埃,《玛侬·巴莱蒂的肖像》(Portrait of Manon Balletti),1757
再把注意力转向这个女子的眼神,似乎略显疲惫,却反而使她更
加迷人。
感觉她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今天,我们只能猜测她背后的故事。
因为在这幅画完成后的第二年 ——1883 年,马奈永远离开了人
世。
当时来参加他葬礼的,除了他生前的挚友们,还有许多慕名而来
的崇拜者。
葬礼上扛着他棺椁的,是两位他生前最好的伙伴—— 莫奈和左
拉,而德加则缓缓地跟在送葬队伍的最后。
马奈有着许多伟大的头衔——印象派之父、现代艺术创始人……
然而在他的墓碑上,只刻着短短的一行字,据说是德加写的:
“你比我们想象中更伟大。”
#06
黑色的眼睛—莫里索
Berthe Morisot(1841—1895)

这是一个女画家的故事。写了那么多篇,翻来覆去都是聊些“臭男
人”,也该换换口味了。我们先穿越一下时空,回到1874年4月15日,
地点是巴黎嘉布遣大道35号。
那里正在举办
第一届印象派画展。

莫奈

塞尚
德加

雷诺阿

西斯莱

毕沙罗
画展时出版的原始目录封面
有个评论家用一句话总结了这届画展:
“六个疯子和一个女人的画展……”
他说的这个女人,名叫
贝尔特·莫里索
Berthe Morisot
马奈,《莫里索像》(Berthe Morisot), 1872
他没有把莫里索说成女疯子,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
当人们面对一个美女画家的时候,通常只会关注“美女”而忽略她
的才华。其实贝尔特·莫里索在所有这些“疯子”中,应该算是最“疯”的
一位!
马奈,《莫里索像》(Portrait of Berthe Morisot),1872
一共举办的八届印象派画展,她参加了七届,唯一一届缺席还是
因为怀孕生孩子。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当其他人都开始另辟蹊径的时
候,莫里索依然坚持着印象派的画风,
从未动摇过!
但问题就来了——
这个看似被团团围绕的女神,
知名度却远远不及那些男神(经病)!

为啥?
这也是我一直想聊的一个话题:
为什么男大师多如牛毛,而女师太却屈指可数?
首先,我相信这绝对不是创造力和才华的问题。许多女画家的才
华是远远超过同时期的一些男性画家的,可到最后真正能在艺术史上
留名的女画家,却少得可怜。为什么呢?撇开“男尊女卑”“封建礼教”
这些看似直男的因素不谈。
在那个时代想要成为“女师太”,首先得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经济条件
一个女孩想要学画画,首先家里得有点儿钱。就算不是巨富,至
少也得是中产阶级。
这样才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父母支持
即使家里有那么几个闲钱,但父母如果不让你学画画,一样没
戏。因为当时的女性不可能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四处求学。
√老公支持
女孩到了一定年龄,嫁了人就不得不履行相夫教子的职责。到了
这个时候,女孩能否继续画画,就得看老公是否支持了。
当然口头上的支持是不算数的,“你只要把孩子管好,家务做完,
其他时间你爱干吗干吗……”这种话等于放屁,因为……
那么,老公要怎么样才算支持?
说到底,还是得有钱。
老婆想画画,那就请十个八个用人来带小孩、做家务。这才叫“爱
干吗干吗”!
满足以上条件之后,你还得具备艺术家的天赋和吃苦耐劳的精
神。
可见,当时一个女人如果想在这个被男人统治了几百年的圈子里
混出一点儿名堂,有多么困难。
莫里索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甚至有可能是第一个)“知名女画
家”,与她显赫的背景也是分不开的。
首先,她超有钱。
马奈,《莫里索肖像》(Portrait of Berthe Morisot),1870—1871
她的有钱,不是今天那些动不动玩个自拍,不小心拍到自己的名
牌包包、手表的炫富女能理解的。她玩时尚的时候,可可·香奈儿还没
出生呢(是真的还没出生)。莫里索家族几代都是富豪,整个法国,
乃至欧洲到处都有她家的别墅。结婚时她的母亲还送给她一栋位于闹
市的大楼作为礼物!一栋楼啊!!而且她的老公也出身于一个巨富之
家(后面会提到)。所以她的有钱,是骨子里的,有钱到自己都意识
不到自己多有钱。

莫里索,《船上的姑娘和鹅群》(Girl in a Boat with Geese),1889

莫里索,《夏日》(Summer's Day),1879
莫里索,《在洛里昂港》(The Harbor at Lorient),1869
她的一生就是在
派对、郊游、度假中度过的。

莫里索,《从特罗卡德罗俯瞰巴黎》(View of Paris from the Trocadero),1872


其次,莫里索也算是出身于艺术世家。
她的外公是洛可可大师
让 - 奥诺雷 · 弗拉戈纳尔( Jean-Honoré Fragonard ),就是画《秋
千》的那个。
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
Jean-Honoré Fragonard 1732—1806
为洛可可艺术全盛时期揭开序幕的艺术家,他的艺术风格充满
轻佻艳俗的情色意味,深受法王路易十五的喜爱,作品中膨胀的奢
侈享乐和情欲成为那个时代贵族王公豪宅展壁上最亮丽的风景。
而她的老师是巴比松派大师卡米耶·柯罗(Camille Corot)。
也是柯罗教莫里索:到户外去画画。
卡米耶·柯罗
Camille Corot 1796—1875
法国巴比松画派的代表人物,19世纪最出色的抒情风景画家,
同时也是19世纪留下画作最丰富的艺术家。他的人生放在今天正是
无数人梦想的缩影:有钱,做着艺术的事儿,四处旅行。

弗拉戈纳尔,《秋千》(The Swing),约1767
柯罗,《孟特芳丹的回忆》(Recollection of Mortefontaine),1864
下面这幅是莫里索的早期作品《诺曼底农场》,是不是和柯罗的
调调很像?

莫里索,《诺曼底农场》(Farm in Normandy),1859—1860
后来莫里索把户外作画这种理念带到了印象派,成为印象派的创
始人之一。
根据莫里索身边的这些人,再回过来看她的一生,天天和王者玩
排位,怎么也不可能是个青铜吧?
说了那么多,我们来看看莫里索的画吧——
姐姐和妈妈
莫里索,《画家的母亲和姐姐》(The Mother and Sister of the Artist),1869—1870
姐姐和外甥女

莫里索,《捉迷藏》(Hide and Seek),1873


闺密
莫里索,《舞会上的女孩》(At the Ball),1875
老公

莫里索,《尤金·马奈和女儿朱莉·马奈》(Eug è ne Manet and His Daughter at Bougival),


1881

女儿
莫里索,《抱洋娃娃的女孩》(Young Girl with Doll),1884
女儿

莫里索,《朱莉》(Portrait of Julie),1889
还是女儿
莫里索,《白日梦》(Julie Daydreaming),1894
画来画去就是她身边的那几个人,都是些不用到户外就能完成的
作品。有许多人不喜欢莫里索的画风,认为她的画有些婆婆妈妈
的……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她要是画得和那些“臭男人”一样,那还有什么
好稀奇的!
如果说雷诺阿的画中洋溢的,是
幸福的气息,
那么莫里索表现的
就是温馨与和谐。
这是她的代表作《摇篮》。
莫里索,《摇篮》(The Cradle),1872
画的是她的姐姐艾玛以及姐姐刚出生的女儿。
光从艾玛的眼神和动作,就能体会到母爱与温柔……如果你凑近
看这些温馨和谐的作品,会发现她的笔触其实比印象派任何人的都要
野,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女人的身体里,却藏着一个狂野不羁的灵
魂。
除此之外,莫里索还有一项绝技——

莫里索,《少女肖像》(portrait of a young lady),1878


莫里索,《玛丽·哈伯德夫人》(Portrait of Madame Marie Hubbard),1874
她笔下的女子,
总是那么地
勾人。
也许这正是女画家的优势,似乎能够画出女人的内心世界。每当
站在她画的女子面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们的眼神所吸引。
莫里索,《穿淡紫色衣服的女子》(Young Woman in Mauve),1880
有时只是两个简单的黑点,有时她甚至没有望向你这边,却依然
能毫不费力地
抓住观赏者的注意力。
莫里索的这项绝技,其实是受到了另一位大师的影响——
莫里索,《黑衣女子》(Woman in Black),1878
万人迷”马奈。

关于马奈和莫里索之间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人说她
是他的情人,也有人说他们互相爱慕着对方却始终无法走到一起,绯
闻很多,可是都没有直接证据。
想想也不可能有什么直接证据,当时又没有“狗仔队”,他们更不
可能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恋情。
所以除非哪天突然冒出一张“床照”(按那时的照相技术来看,这
基本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能做的也只是从一些旁敲侧击
的周边消息来推测。
虽然无法证明真伪,
但我是个非常八卦的人,
那么就请大家跟着我八卦一下吧!
这段故事开始于一幅画:《在阳台上》。
这是莫里索第一次出现在马奈的画布上……和莫里索画的那些妹
子一样,她黑色的眼睛瞬间抓住了观者的注意力,成为整幅画最大的
亮点。
马奈,《在阳台上》(The Balcony ),1868—1869
莫里索先后十二次出现在马奈的画布上,是他最爱用的模特。
马奈,《拿扇子的莫里索》(Berthe Morisot with a Fan),1872

约翰内斯·维米尔,《戴珍珠耳环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约1665


达·芬奇,《蒙娜丽莎》(Mona Lisa),约1503—1506,一说约1503—1517

其中最著名的是这幅肖像画:
我个人认为,就这幅画的动人程度和艺术价值而言,足以媲美下一页这两幅
莫里索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只有在马奈的画布上才显得
格外动人。

莫里索,《画家的母亲和姐姐》(局部)(The Mother and Sister of the Artist),1869—


1870

接下来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内容了。
莫里索的母亲曾在书信中表达过对于女儿的担忧,她害怕莫里索
过于迷恋马奈而耽误自己。
莫里索一直到30岁还是单身,按照当时人的平均寿命来算,算是
超级大剩女。
莫里索的女儿——朱莉,曾经出版过一本日记……

《与印象派一起成长:朱莉·马奈日记》
岁的朱莉·马奈
16

从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她对马奈的太太——苏珊娜的厌恶……这
会不会是从她的母亲那儿耳濡目染的呢?
最后,莫里索嫁给了爱德华·马奈的弟弟——

尤金·马奈。
尤金一直迷恋着莫里索,苦苦追求了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婚
后他更是不遗余力地支持妻子的绘画事业,莫里索终于变成了“马奈夫
人”。
莫里索嫁给马奈的弟弟后,爱德华·马奈再也没有画过她。
由于已经成为马奈家的一员,莫里索过世后,与爱德华·马奈葬在
了同一座墓园中。
她就躺在爱德华·马奈的身旁。
#07
苹果男—塞尚
Paul Cézanne(1839—1906)

莫奈,《印象·日出》(Impression, Sunrise),1872
1874年出了一幅史诗级的“烂”画——《印象·日出》,可那年荣登
“最烂画家榜”第一名的却不是莫奈。
在1874年的那次画展中,其实还有一个比莫奈更惨的人,因为评
论家连骂都懒得骂了。看到他的画,大家只能摇摇头感叹一句:“这孩
子已经没救了。”
这位“年度最烂画家”获得者的名字叫……
塞尚,《自画像》(Self-Portrait),约1875
这里我们又要提到那家盖尔波瓦酒馆了,那里是当时先锋艺术家
们的聚集地,这里的“艺术家”不仅是画家,还包括诗人、作家、雕刻
家等。当然他们围绕的核心,还是大名鼎鼎的“印象派”。
当时的大作家左拉也在这个圈子里,他和塞尚的关系很铁,但具
体是他通过塞尚认识的印象派,还是塞尚通过他认识的印象派,现在
已经无从考证了。塞尚和印象派,除了是朋友之外,其实还有一层关
系。他是印象派创始人之———毕沙罗的学生。有了毕沙罗的引荐,
塞尚才得以参加第一届印象派画展。
参加是参加了,但和其他那几个锋芒毕露的大牌比起来,塞尚就
像是买儿童快餐时送的玩具一样,即使挨骂,也是在骂完别人后捎带
着提一句的角色。
没办法,那时候的塞尚画得实在太烂了,烂得我都懒得打引号
了。别说批评家了,连和他同一阵线的印象派画家都觉得他画得烂,
有一个故事您听了以后可能就知道他画得有多烂了——
这要从马奈说起,前面讲过,马奈是印象派的精神领袖,是所有
印象派画家崇拜的偶像。作为印象派边缘人物的塞尚,当然也很崇拜
他。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在印象派举办第一届画展之前,所有画家都
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为画展做准备。这天夜里,马奈来到盖尔波瓦,
转了一圈发现今天这里特别冷清,平时在这儿高谈阔论的愤青们今天
都不在,马奈刚准备坐下来独自喝两杯闷酒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店的
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说,当然是塞尚。
既然见到了,那就上去打个招呼吧,马奈出于礼貌伸手向塞尚问
好。塞尚看了看马奈伸出的手说道:“不好意思,我八天没洗手了。”
马奈听到这句话愣住了,见塞尚似乎没有伸手的打算,马奈便收回了
僵在半空的手,气氛有些尴尬。
但马奈毕竟还是见过世面的,倒也不以为意(至少得表现得不以
为意),继续寒暄道:“你的画展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没想到这句
话一问,打开了塞尚的“追星族模式”,他忽然兴奋地对马奈说道:“马
先生!您知道吗?我一直非常崇拜您,这次我参展的作品正是为了向
您致敬!”
马奈在那个时期之所以出名,主要是因为两幅画——《草地上的
午餐》和《奥林匹亚》,其中《奥林匹亚》更是一幅轰动宇宙(画家
的宇宙)的作品(这幅画我在前面有重点讲过,如果您不记得的话,
请翻到144页复习)。事实证明,挑战权威的人很容易会成为年轻人的
偶像……
马奈应该早就习惯了年轻人的吹捧,但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太无
聊,便继续寒暄道:“哦,是吗?可以给我看看吗?”马奈后来一定非
常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因为,他接下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
马奈,《奥林匹亚》(Olympia),1863
塞尚,《现代奥林匹亚》(A Modern Olympia),1873—1874
塞尚还给它取了一个很酷的名字——《现代奥林匹亚》。
马奈当场无语……“什么玩意儿啊?”气氛再一次变得尴尬,出于
礼貌,马奈想要说点儿自己的意见,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站在面
前的是一个崇拜自己的小学生,马奈倒是可以摸摸他的头说句“好孩
子,画得真棒!继续努力!”之类的话。但画出这幅画的却是一个35岁
的职业画家,马奈能做的也只有无语了。
当时的马奈一定想不到,这个绘画水平还不如小学生的怪人,多
年后居然会成为众人顶礼膜拜的“现代艺术之父”。因为当时的马奈并
不知道,要学会欣赏塞尚的画,必须先将“形、透视、构图……”这些
用来衡量艺术品好坏的传统观念彻底打碎!
连“精神导师”都不挺塞尚,也难怪他会被狂喷了。不过这也不能
怪马奈,当时的人连印象派都还不能接受,更不用说飘得比印象派更
远的塞尚了。
如果塞尚活在今天,那就是个“一眼就能被认出的艺术家”——邋
遢、不修边幅、怪!他可以好几天不换衣服不洗漱,正所谓:“未见其
人,先闻其味!”我们今天想出了各种形容词来修饰这类独特的造型,
比如“不拘小节”“另类”“痞”什么的。但在19世纪的巴黎,塞尚只不过
是个穷酸衰鬼的形象。
但事实上他一点儿都不穷,古往今来,搞艺术的人基本就没几个
是真的穷鬼,大多都是无病呻吟的zuo(作)鬼。
塞尚他爸是镇上有名的暴发户,通常来说,暴发户的孩子倒也不
一定没出息,但大多都比较爱折腾。所谓爱折腾,意思就是在普通人
的眼里,他们总想搞些事情来向全世界证明自己除了擅长投胎外,还
有许多其他的天赋。
塞尚就特别爱折腾,他的父亲希望他学法律,将来做个律师或者
检察官什么的,但塞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邋遢的艺术家,然后家里理
所当然地反对……这种老套的剧情在那个年代基本上就是一个艺术家
养成的必经之路。
塞尚的父亲甚至威胁塞尚,如果再继续画画,就不让他继承家
产。能说出这种话的富一代,显然没看过什么先进的育儿宝典。对于
一个叛逆(爱折腾)的富二代来说,这正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大好机
会。
下边第二幅是塞尚为他父亲画的肖像画。从这幅画可以看出,塞
尚其实并不蠢,他知道要得到父亲的认可,没有比入选艺术沙龙更好
的方式了。结果他还真的靠这幅画入选了沙龙,这也是他唯一一次被
选上。
但其实第一幅画,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塞尚”。同样的题材、同一
个模特,但左边这幅明显有些不协调——上半身太长了,脑袋的比例
也有些奇怪,五根手指粘在了一起:同一个“看报纸的老爸”,却被塞
尚画成了“看报纸的哆啦A梦”。可见,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迎合沙
龙的口味,塞尚还是付出过一定努力的。
但很快塞尚就发现,迎合艺术沙龙的口味是无法满足他的野心
的,绘画并不是为了取悦别人,画自己想画的,才是最重要的。
塞尚,《画家的父亲:路易-奥古斯特·塞尚》(The Artist's Father,Louis-Auguste Cé
zanne),1865
塞尚,《读报的画家父亲》(The Artist's Father,Reading“L'vénement”),1866
塞尚,《塞尚父亲的别墅》(Jas de bouffan),1885—188
上面这幅画是塞尚以他父亲的别墅为题创作的作品,一样不协
调。
不需要是行家也能看出,这房子歪了吧?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房子本身没有问题,现在还好好地立在
普罗旺斯。而且,塞尚还从几个不同的角度画了这栋房子,结果都是
歪的!
我们来听听塞尚自己是怎么解释的:
要客观地观察事物,不要加入任何画家自己

的主观感受。”
你一定会好奇:“这算哪门子客观观察?你有没有考虑过住在这所
房子里的人的感受?”照这个斜度,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应该全都挤在一
边,别说住人了,能不能进去都是问题。
要理解塞尚,我们需要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我们和塞尚处在不
同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能把正常的房子画歪的人,不是眼神有
问题就是智力有问题。但在塞尚的世界里,它就应该是歪的。
你一定听不懂我在鬼扯些什么……嘘……没事的……放轻松,不
要去想为什么……因为看塞尚的画,首先要抛开“为什么”,也就是
说,你首先要放弃“搞懂这幅画”这个念头。如果你能够做到,那么
欢迎进入塞尚的艺术世界!
在塞尚的艺术世界里,歪的不只是房子,看看下一页那个穿红马
甲的男孩子,左手长得离谱……我可以再次负责任地告诉你,这孩子
本人的手是正常的,因为塞尚用这小孩做模特画过好几幅画,其他作
品里的手都是正常的,当然又有一些其他的部位不正常。
如果拿着这么一幅画去参加今天的美术院校考试,应该会直接被
考官撕掉吧。所以说,今天的美院一定培养不出塞尚,最多培养出个
安格尔(当然能成为安格尔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我们用常识
的,或者是常见的标准来审视一样从没见过的东西时,会很容易将它
归入“错误”的行列,但是艺术却是没有对错的。
19世纪的艺考生塞尚,怎么都考不进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可见我
们美院的考核标准真是几百年不变啊)。不断遭受挫折的塞尚当然也
想过放弃,回家安分地做个富二代。但他的铁哥们儿左拉却一直劝他
要坚持做自己,左拉一直从精神和物质上鼓励着塞尚,他让塞尚相信
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坚持,终能到达顶峰。
马奈,《左拉肖像》(局部)(Portrait of mile Zola),1868
塞尚,《穿红马甲的男孩》(Boy in a Red Waistcoat),1888—1890
但成功之路是艰难的,塞尚的 “ 歪房子 ” 和 “ 长短手 ” 依然没有市
场。一次塞尚的父亲苦口婆心地对他说:“孩子,你应该为未来想想,
可能你并不适合干这行,也许你并没有绘画天赋。”
塞尚反驳道:
“也许我只是太厉害了,厉害到普通人无法理解!也许我是个天才
呢?!”
塞尚可能真的是一个天才,但绝对不是过日子方面的天才。除了
事业上一直很不顺之外,塞尚在个人情感方面也很衰——他一直到32
岁都还是个处男。其实这也难怪,塞尚每个月就靠他老爸给的一百多
法郎的生活费,把自己整天弄得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富二
代。直到一个名叫奥尔坦斯·菲凯(Hortense Fiquet)的女模特发现了
塞尚这只潜力股。然后,就像琼瑶剧的桥段一样,女模特很快就怀孕
了,并为塞尚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前一页的那个 “ 穿红马甲的男
孩”)。

塞尚,《坐在红扶手椅里的塞尚夫人》(Madame Cézanne in a Red Armchair),1877


塞尚并没有就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恰恰相反,
塞尚的霉运才刚刚开始。塞尚在官方艺术沙龙那里依然是一直投稿一
直被拒,自己在印象派画展上的作品也不招人待见。这还不算,他老
爸在知道他未婚先有子的消息后,减少了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塞尚的
生活愈加捉襟见肘,大部分时候只能靠好友左拉的接济。
这些还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孩子他妈——塞尚夫人也不是什
么好鸟,事实上,她是个有名的“母老虎”。有这么一段故事,塞尚当
时居住在普罗旺斯,虽然不再在巴黎居住,但依然和雷诺阿保持着联
系。一次,雷诺阿受邀到塞尚家做客,去前说好要在那儿待一个星
期,两个人可以一起画画写生什么的。但是雷诺阿最终因为受不了塞
尚夫人,当天就打道回府了。
1886年,塞尚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他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
大的“兄弟”——左拉,背叛了他!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左拉给塞尚戴了顶“绿帽子”?
如果是的话,那就真成琼瑶剧了。而且,如果左拉真的和菲凯有
一腿,估计塞尚会紧握左拉的双手,热泪盈眶并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一声:“兄弟!谢谢!”
很可惜,剧情不是这样发展的!
1886年,左拉出版了他的第十四本小说《杰作》(The Work),
这本小说写的是一个名叫克劳德·兰蒂尔(Claude Lantier)的画家放荡
不羁的生活和失败的艺术生涯。听上去没什么,但这个人物的原型其
实就是塞尚。
塞尚彻底震惊了!难道这些年来的友谊只是为了让他搜集素材来
挖苦我吗?看完左拉寄给他的影印本后,他立刻给左拉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左拉,非常感谢你寄给我的新小说——你曾经的挚友。”
如果你没看懂塞尚想表达什么,我可以翻译一下:
“绝交!绝交!绝交!!”
那么左拉真的背叛塞尚了吗?其实倒也未必。我曾看过这本小说
的一些片段,这个叫克劳德的画家其实是莫奈、马奈等许多印象派画
家的集合,但是他悲催的一面确实写得很“塞尚”……负面的东西总是
更能吸引人。
对于像塞尚这样的“大衰蛋”而言,好友的背叛,很可能就是压死
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事实上,这只潜力股居然奇迹般地触底反弹
了!
导致反弹的第一个因素,塞尚的老爸挂了。这听上去似乎是件悲
痛的事情(事实上也确实应该是件悲痛的事)。但悲痛过后,就是塞
尚咸鱼翻身的时候了!
父亲一直以来威胁他,只要他还在画画,并且还和那个女人(菲
凯)在一起,就别想继承家产。但是,父亲临终前,还是放不下这个
不争气的儿子。这个“看报纸的哆啦A梦”,从他那神奇的口袋里掏出
了40万法郎的遗产,留给了塞尚。
从此,塞尚从一个奇怪的画家,一跃成了当时最有钱的奇怪画
家。
塞尚可以再也不用为钱操心了,他终于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创作而
完全不用顾及别人的想法了。因为这时候的塞尚已经不需要再为了卖
画而画画了。就像电影《阿甘正传》中说的:
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

什么味道。”
幸好塞尚没有像凡·高那样,吃了几颗难吃的巧克力,就把整盒巧
克力都扔了。左拉的那根“稻草”非但没有压死塞尚这匹“骆驼”,反而
像一剂兴奋剂,唤醒了这头沉睡中的猛兽。
从那之后,塞尚埋头于创作之中,为的就是向所有人证明,更要
向左拉证明——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这个时期的塞尚,迷上了法国著名的“圣维多利亚山”,围绕着这
个主题他创作了60多幅作品。他还曾表示他可以永远画这座山而不会
觉得腻,一个角度画过了,稍微往边上移一点儿又是一幅。
塞尚,《有大松树的圣维多利亚山》(Mont Sainte-Victoire with Large Pine),约1887
如果说莫奈的画法是和时间赛跑,德加的画法是通过“大脑处理
器”生成图像,马奈的画法是向大师致敬,塞尚当然也有他独特的画
法,我把他的这种画法称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上下左右”画法,简称
“多动症”画法。
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这座山是由许许多多的几何图形组成的。
他的这种“多动症”画法并不是说一个角度画一幅,而是一幅画画到一
半,他就换个角度继续画。也就是说,在一幅画中有好几个不同的视
角。
塞尚,《圣维多利亚山》(Mont Sainte-Victoire),1902—190
我们来做一个小实验:
请你先闭起右眼,只用左眼看右面这瓶花;然后闭起左眼,用右
眼看;最后再用左、右眼快速交替看。
你会发现左右眼分别看到的花的位置,其实是不一样的。
而塞尚所做的就是将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同时展现在同一块画布
上。
只不过,他的双眼可能比正常人分得更开一些。
这种多视角的画法不光可以用在风景和静物上,画人物的时候也
一样好用。
从下面这幅肖像画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男子的左右半边脸单看都
很正常,但是将它们合起来,就突然扭曲了。其实他的左右半脸是从
两个不同的角度画的。
塞尚,《抱着双臂的男子》(Man with Crossed Arms),约1899
塞尚,《蓝花瓶》(The Blue Vase),1887
再来看看上面这幅《蓝花瓶》:花瓶是歪的。当然是歪的。这幅
画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花瓶后面的盘子,如果看到现在,你还认为花瓶
后面是一个大盘子,或者两个小盘子的话,那就真的该被打屁股了。
花瓶后面其实只有一个小盘子,塞尚站在花瓶的左边画了一半,又到
右边画了另一半。真是一个调皮的盘子,不然怎么叫“多动症”画法
呢。
您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画法很奇怪?其实这种“在同一幅画里表现多
个视角”的做法并非塞尚独创的,说起来都不算新鲜,因为许多大师都
用过。随便挑个人就能举例子,
比如达·芬奇吧!
够古典,够正派吧。我们来看看达·芬奇的杰作——《圣母子与圣
安妮》。
这幅画的三个主要人物都是处在一个“平视”的视角中,而他们身
后的风景却处于一个被“俯视”的视角。
其实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但大多都是“不提不会注意到”的那
种,而塞尚则不是,他刻意地要让人们注意到他的多视角画法。如果
说,别人运用这种画法的目的是让画面更和谐、更有气势的话,那
么,塞尚则是为了让人觉得不和谐,这样,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达·芬奇,《圣母子与圣安妮》(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Saint Anne),1500—1513
渐渐地,塞尚的这种“多动症”画法开始受到关注,许多年轻的画
家开始模仿他的多视角构图,凡·高就曾在他的《铃鼓咖啡屋的女人》
中运用了这种手法。对于看得懂的人来说,这就是艺术,但如果不
懂,很可能会抓起身旁的雨伞把凡·高揍一顿。
凡·高,《铃鼓咖啡屋桌前的女人》(Woman Sitting in the Café du Tambourin),1887
后来的毕加索,将这种画法发挥到了极致。姑娘们排着队求他“蹂
躏”自己的脸。
毕加索,《朵拉·玛尔肖像》(Portrait of Dora Maar),1937
而这时的塞尚,刚和菲凯分居,并且找到了自己一生的至爱——
苹果。
塞尚彻底爱上了苹果,他发了疯似的画着各种各样的苹果,并把
苹果奉为自己的“缪斯女神”(我唯一好奇的是,在每次画完一幅画的
时候,他会不会把这些“女神”吃了)。
当然,这些苹果也都非常 “ 塞尚 ” ,他的 “ 多动症 ” 画法也无处不
在,为了画出不同的视角,他还特地在工作室里架了个梯子……

塞尚,《一篮苹果》(The Basket of Apples),1890—1894

请注意上面这幅画的桌沿,其实不是在一条直线上的。真想看看这块白布下面是怎么回事……
塞尚,《静物,樱桃和桃子》(Still Life with Cherries and Peaches),1885—1887
那塞尚只画苹果吗?
当然不是!他还会画些梨、樱桃、饼干什么的……总的来说,就
是些静物,只要是不喘气的就行。其实如果可能的话,他倒真的希望
所有的模特都能变得像苹果那样不会喘气、不会动。
毕竟像模特变身“母老虎”这种事情,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这一年,塞尚56岁,已经到了不再需要向谁证明自己的年纪。他
原本可能会是一个默默无闻、一辈子躲在乡下画苹果的古怪画家。然
而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个人的名字叫作安伯斯·瓦拉德
(Ambroise Vollard),简称“我拉的”。
塞尚,《安伯斯·瓦拉德肖像》(Portrait of Ambroise Vollard),1899
这个人的故事也很有意思,他早先也是混盖尔波瓦酒馆的,在酒
馆里结识了马奈、左拉等人。马奈过世后,留给妻子一大堆还没画完
的半成品。“我拉的”便借机照顾了一下马寡妇,顺便低价收购了那批
“烂尾画”。
1894那年,他用这批烂尾画办了一个“马奈追思展”,引来大批马
粉点蜡烛,同时也引来了一大批艺术批评家排队抨击。一边有人捧,
一边被人喷,这简直就是“粉丝经济”和“负面营销”的完美结合。“我拉
的”通过这次展览,一举成为当时策展界的第一红人。
接下来,左拉的那本《我的废柴朋友》(《杰作》)大火,在得
知世上居然还真有这么一个“废柴”之后,“我拉的”把目标锁定到了塞
尚身上。他的理念很简单,不管他是否真是个废柴,至少大家都觉得
他是,并且都很想看看这个废柴的作品。“我拉的”很快找到了塞尚,
并且买断了他的作品交易权,为他举办了一次个展。展览不出所料地
火了,“我拉的”也狠狠赚了一笔,这种操作放在今天,叫作“话题营
销”。
在这里我还想提一下塞尚的另一幅画——《打牌人》。
一样歪斜的桌子,一样面无表情的人物。和塞尚的其他作品比起
来,这幅画算不上是最出彩的,但它也有它的特别之处——价钱。
2011年,这幅画以1.6亿英镑的价格被售出,创造了当时绘画史上
的世界纪录。当然啦,我们不能以现在的价格去看那个时候的作品,
如果真要这样,那“我拉的”1939年死的时候,在他房子里躺着将近一
万幅画,都是凡·高、马蒂斯、毕加索……总价值差不多是50 000亿元
人民币,是比尔·盖茨总资产的十倍。

塞尚,《打牌人》(The Card Players),1892—1893


最后我想聊一下塞尚的基本功。许多人认为,塞尚的画之所以那
么不对称,其实是因为他根本就画不准。
关于这种说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曾有幸见过几幅塞尚
早期的素描作品,画得还是很准的。如果那真是塞尚真迹的话,说明
他还是有一定绘画功底的。
看到这里,如果你依然对塞尚的作品喜欢不起来,那也是很正常
的。可能他的想法太过前卫了,时至今日也无法被所有人接受。包括
我本人在内,可能我还没到能够欣赏塞尚的层次吧。
但无论喜欢与否,我们都无法否认塞尚在艺术史上的贡献。塞尚
绝对算得上是法国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他经历了印象派从兴起到鼎盛
的整个过程,然后又亲手将它全盘颠覆。他就像一个推着巨石的登山
者,在到达顶峰之前一旦放弃,就必定粉身碎骨。庆幸的是,他坚持
到了最后,并且为后来的艺术家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所谓的“现代
艺术”,就是从塞尚这儿开始的。
毕加索曾说过:
“塞尚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
这就是塞尚——
现代艺术之父。
#08
疯子—凡·高
Vincent van Gogh(1853—1890)

当您看到右边这幅自画像时,应该已经知道我要聊谁了吧?
没错,就是凡·高。
他这忧郁的小眼神实在太有名了,以至于直接看自画像就能叫出
他的名字。
但是,这本书中我在介绍其他画家时,报名字之前多少都要有些
铺垫。凡·高虽然有名,但我也不想就此坏了规矩,您就权当不知道,
我们重新来一遍。
1886年,一个立志成为画家的年轻人来到艺术之都——巴黎。
他在这里见识到许多大师级作品,并受到了他们的启发。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当时的那些画风都不够他玩儿。于
是,他决定不再追随别人的脚步,要走出一条只属于他自己的艺术创
新之路。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只剩下四年的生命……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
文森特·凡·高
Vincent Van Gogh
凡·高,《自画像》(Self-Portrait),1887
关于文森特·凡·高,我想,他应该算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画家。
您可千万别小看“家喻户晓”这四个字,能担得起这个形容词的,
可都不是普通人!
随便找一个艺术门外汉,可能从没看过凡·高的作品,但却肯定听
说过他的名字。这就是所谓的“家喻户晓”。在整个艺术圈能达到这个
级别的,估计只有莫扎特、莎士比亚这类神人了,在绘画圈里就更少
了。
那凡·高的名气为什么会那么响?
论才华,他并不像德加那样鹤立鸡群;论身世,也不像瑞典“干阿
哥”马奈那样显赫。
但他的名气却比他们都响,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独特!
其他的大师,无论多牛,在历史上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画风或性
格和他类似的画家,但是凡·高,不夸张地说,往前500年,甚至往后
500年,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么,他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首先,我想聊聊他究竟属于哪个“派”。
艺术家的分派,并不像黑社会电影里那样,几个弟兄向关二哥磕
个头,然后在背上文条青龙什么的就算加入帮派了。其实,艺术家还
不如帮派弟兄,他们的分派大多是被动的,是后来的人给他们分的,
也可以说是“被分派”。
分派的标准基本上就是根据以下三点:
1.这个画家的画风。
2.受到什么大师的影响。
3.所处的年代。
许多画家都是在死之后才被专家学者归入某某派的,所以他们自
己也没得选。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给凡·高分派,也确实为难了那些专家学者。
我们先从第一点来看:凡·高的画风。
下一页上面那幅画是凡 · 高到巴黎之前的作品 —— 《吃土豆的
人》。
是不是有种很惨的感觉?(听名字就觉得有点儿惨。)
凡·高就是背着这幅“惨画”来到巴黎,想要靠这样的画风在巴黎闯
出一番天地。结果,不用想也能猜到,谁愿意掏钱买一幅挂客厅碍
眼、挂饭厅影响食欲、挂厕所导致便秘的“惨画”?
凡·高,《吃土豆的人》(The Potato Eaters),1885
到了巴黎以后,凡·高接触到了印象派,画风一下子变“亮”了!
下面这幅《塞纳河上的桥》就是凡·高在这个时期的作品。把这两
幅画并排放在一起,谁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画的!而且前后就差两年
时间。
凡·高,《阿涅勒塞纳河上的桥》(Bridges across the Seine at Asnieres),1887
好吧,如果凡·高的画风难以捉摸,那我们再来看看第二点:他受
过谁的影响?
凡·高自己曾表示他最喜欢的画家是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
米勒属于巴比松画派,在当时来讲,巴比松画派并不像学院派那
么保守,但也没有印象派那么激进,算是半个非主流。光就画风来
讲,更偏向于现实主义。
什么是现实主义?简单地说,就是喜欢画那些现实中的“苦哈哈的
人”。
就拿凡·高的偶像米勒来说,他最喜欢画的就是乡下的农民,下一
页这幅《播种者》就是他的代表作。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凡·高临摹的“苦哈哈的人”。
米勒,《播种者》(The Sower ),1850
凡·高,《播种者》(The Sower),1888
这是凡·高的《播种者》。
看着这个在阳光下踢正步的欢乐男青年,我觉得,如果硬要把凡·
高和米勒凑一块儿的话,那也太不人道了吧!
那么只剩最后一种分类方式了——时代。
前面已经提到过,凡·高来到巴黎是在1886年,当时正好是印象派
如日中天的时候。其实凡·高自己也说过自己是一个印象派画家,在一
封1888年9月的信件中,凡·高是这么写的:
“我在印象派中看到了欧仁·德拉克鲁瓦的复活,但因为各个画家
的诠释是彼此背道而驰而且不可调和的,所以印象派无法成为一种教
义。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继续做一个印象派画家。”
那么,凡·高应该算作是印象派了吧。
抱歉!
分门派这种事儿自己说了是不算的。在我们现在的艺术教科书
里,凡·高被划分在“后印象派”中。
后印象派?一个听上去就有点儿不负责任的名字,这其实很符合
老外给画派取名字的风格,什么拉斐尔前派、新古典主义其实都是这
个套路。
名字虽然不负责任,但成员实力却很强,塞尚、凡·高、高更和修
拉都是后印象派的(也有种说法是把修拉算在“新印象派”里)。
其实“后印象”这三个字,是后来一位英国艺术史学家取的名字,
因为这里面的画家都受到了印象派的影响,但又各自走出了不同的路
子,属于从大公司辞职后单干并成功上市的一群人。
通常在一个流派向另一个流派过渡的时期,往往最容易出现能够
开宗立派的大画家,比如夹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间的乔托
(Giotto),夹在文艺复兴和巴洛克之间的卡拉瓦乔。所以说,艺术
史学家把这个团体单独拿出来命名,也是为了表明这几个人在艺术史
上的地位很重要。
不容易啊!
也实在为难那些“分派”的学者!
在我看来,把艺术家分为不同的派系,其实就是为了让教授在上
课时比较方便归纳总结。对于我们这些业余爱好者来说,大可不必纠
结于派别,反正考试也不会考这些。那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说废
话吗?!
差不多吧!
毕竟,又有哪个画家的画风是一成不变的呢?
如果硬要分,我觉得倒可以给凡·高单独分一派:
癫狂派。
艺术家都是疯狂的,但是和毕加索、马蒂斯那种故意作怪的画家
不同,凡·高的“怪”,是骨子里的怪,是在他的血液和骨髓里的。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神经病”(学名全称:癫痫+躁郁症+急性
间歇性卟啉病+美尼尔氏病)。
要了解这个“神经病”,有三个人是绕不过去的,可以说没有这三
个人,就没有我们今天所认识的凡·高。
三个人,缺一不可。

重要人物1号:提奥·凡·高(Theo Van Gogh)


文森特·凡·高的弟弟,也是他一生的知己,并且终其一生,在精神
上和经济上鼎力支持凡·高的梦想。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了解到凡·高如
此多的心路历程,也全部都是源自他和弟弟提奥互通的信件。
年轻时的凡·高做过许多职业:画廊销售、传教士、外语老师……
但是哪样都做不长。1880年,27岁的凡·高发现自己一路走来一事无
成,最终决定以画为生。
右侧这幅画是凡·高1888年的作品——《红色葡萄园》,这也是
“以画为生”的凡·高生前卖掉的唯一一幅油画。
很惨吧?确实惨,但惨的不是凡·高,而是他的弟弟提奥。嘴上说
着靠画为生的凡·高,其实是靠他弟弟为生。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艺术家,如果太穷的话是没有心思创作
的。反过来,当一个艺术家太有钱时,也创作不出多好的作品。只有
处在一个既饿不死又吃不饱的状态时,才能不断激发他对创作的饥
渴。”

凡·高,《红色葡萄园》(The Red Vineyard),1888


凡·高就处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有个好弟弟,所以他
一直没有饿死,并且能全身心投入绘画。
在凡·高写给弟弟的651封信中,有392封是在讨钱。从1880年6月
到1890年7月,整整十年,凡·高从弟弟那里得到了17 500法郎的爱的供
养。
那弟弟为什么要这样资助他呢?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未来的大
师吗?
作为职业画商的提奥,凭借自己在艺术品行业多年的经验,以及
自己独到的眼光,在当时就对凡·高的画给出了客观并坚定的判断:哥
哥的画,就是垃圾。
从凡·高写给提奥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提奥的态度:
“你多次在信中明确表示,无论是作为画商,还是在私下里,你都
没有考虑过,也不打算考虑,并且认为现在没有能力为我的作品付出
哪怕一丁点努力。”
可以看出,提奥虽然资助凡·高,也收下了他寄来的作品,但是压
根儿没打算拿出去卖。
在写给提奥的另一封信中,凡·高更加彻底地表达了他的不爽:
“坦白地说,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觉得我的作品不够好,或者
有别的什么导致你不愿好好打理它们,我都不会责怪你。但如果你只
是将它们放在角落里,压根儿不给顾客看,而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
你觉得我的画里有值得肯定的东西——我并不相信你的话——那你就
是伪君子。我不信你真的认可我的画,你口中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正
因为你说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我的作品,我才能断定你对我的评
价很低——就连碰碰它们都怕脏了你的手。”
所以说,提奥资助凡·高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兄弟情义。

1885 年4月,凡·高写给提奥的信件,在信里提及了他的第一幅作品《吃土豆的人》。
而凡·高的创作热情则完全源于他对艺术单纯的梦想:
“ 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画,并能够通过我的画感受我的内
心。”
那么,凡·高的画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呢?关于凡·高绘画的一些介绍
中,经常会出现一个词——强烈。
强烈的色彩、强烈的感情……
他的“强烈”首先源于他那厚重的笔触,那些颜料似乎不是涂上去
的,而是直接挤到画布上的。
所以他作品的成本首先就比别的画家高,每幅画都会用上比别的
画家多一倍的颜料,但是这种画法却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立体感。

凡·高,《向日葵》(Sunflowers),1887
另外,他的“强烈”也体现在他的用色上。他总爱用蓝色+黄色,或
红色+绿色之类的色彩搭配。
这些颜色在色彩中是对比的颜色,也就是完全相反的颜色。一般
的画家是不敢随便碰这种搭配的,因为搞不好很容易搞得像在唱东北
二人转一样。
凡·高,《夜间咖啡馆》(The Night Café),1888
而凡·高却能够很好地驾驭这些颜色,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套欺骗
视觉的方法:先将对比色放在一起造成眼睛的不适,然后再用白色来
缓和这种不适。所以你会发现每当凡·高用对比色的时候,画面中总会
出现一块儿白色,这幅《夜间咖啡馆》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红色+绿
色背景的咖啡馆正中,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他的功能就是调和两
种强烈的色彩。凡·高也经常会在肖像画中用类似的细节,比如会让人
物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袖子或者衬衫领子。
这就是他的色彩特别强烈、特别明亮的原因。
凡·高,《邮差鲁林》(Portrait of the Postman Joseph Roulin),1888
如果以上这段话让你看着头晕,那我们换个角度来聊吧。
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一般都具备以下几点特质:
1. 心中有崇拜的画家。
刚才提到过,凡·高的“男神”是米勒。
2. 有一个被称为缪斯女神(灵感)的“情人”。
凡·高虽然没有缪斯(他是有过几次恋爱经历,只是最终不是把姑
娘吓跑了就是把姑娘全家吓跑了),但是,对于独一无二的凡·高来
说,根本不需要女神什么的给他带来灵感,因为,他有一样别的画家
没有的东西——“精神病”。
3. 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凡·高虽然生性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不善与人交往,但是,他还
是有朋友的!不是他弟弟提奥,也不是幻想的朋友,而是一个真实的
朋友!这个朋友,也是影响他一生的重要人物之一。
重要人物2号:保罗·高更(Paul Gauguin)
高更在当时的法国画坛也算是一号猛人,他独树一帜的画风和标
新立异的性格,曾多次震动整个画坛。他也是唯一一个被凡·高欣赏的
男人。
1888年2月,凡·高来到法国南部的小城阿尔勒(Arles),并打算
在这里实现他的另一个梦想:建立一间艺术家工作室,并使它最终成
为艺术家的聚集地。(其实这也是为了仿效他的男神米勒,米勒曾经
就在巴比松和他的小伙伴们搞过一个类似的“创意园区”)
可能你会问,想搞工作室,在巴黎搞多好,那里既繁华又时尚,
可能开销会大点,但又不用自己掏钱,干吗还非要折腾跑去阿尔勒
呢?
因为他的弟弟也开始受不了他了。
当时凡·高因为酗酒,得了一身病(我们都知道是什么病)。凡·高
的病情渐渐影响到了和他住在一起的弟弟提奥。“你不工作就算了,完
全用我的钱我也忍了,但你别影响我赚钱呀!难道想抱团饿死不成?”
于是,提奥狠了狠心,把凡·高送到了阿尔勒去疗养。当然也有更
浪漫的猜测,说他是为了追逐南方的明媚阳光。但在我看来,他离开
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开始实施他俩的一套商业计划。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计划,具体操作方法是这样的:第一步
是先去南方成立一个画家协会,这个协会的成员分成三类人: 1. 画
商;2.大道印象派画家(也就是已经成名的印象派画家,比如莫奈、
德加等);3.就是像凡·高、高更这样的小路印象派画家。
这三类人都将自己手头的画拿出来投入到协会里,作为进入协会
的股份,协会所有卖画的收入将按比例分给协会所有成员。这就类似
于大家合伙出资开一家公司,然后按照股份来分红。听上去似乎是一
个不错的商业理念,可见凡·高在巴黎的这段日子没有白混,也开始想
着怎么赚钱了。
经商的朋友可能很快就能看出这个商业架构上的bug,但这不重
要,我们在这里也不赘述了。
总之,凡·高到了阿尔勒后,就在当地租了一栋两层楼的小屋,并
把它漆成了他最爱的亮黄色,还给它取名为“黄色小屋”。
一切准备就绪后,接下来就是邀请艺术家入驻了。凡·高第一个想
到的就是高更,而高更也答应了他的邀请,但条件是要凡·高的弟弟提
奥为他还债。
得知高更要来,凡·高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每天创作一幅画,有
时两幅,为的就是向高更展示他在黄色小屋中的成果。
凡·高,《黄色小屋》(The Yellow House),1888
这是凡·高在阿尔勒时期的代表作,也是他一生著名的作品之一
——《向日葵》。
这幅画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居然用黄色的背景来衬托黄色的向
日葵,而且不显得单调。这幅画,可以算得上是凡·高一生中最重要的
作品了,至少凡·高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当高更来到“黄色小屋”
时,在这幅画前伫立了许久,并且盛赞了这幅画。
凡·高用他惯用的厚重笔触,将花瓣一笔一笔勾了出来。

凡·高居然把自己的签名直接签在了花瓶上,估计会这样做的也只有凡·高了。蓝色的签名配上
黄色的花瓶,居然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点儿“点睛之笔”的意味。
凡·高,《向日葵》(Sunflowers),1888
凡·高日思夜想的高更终于来到阿尔勒。
但是,俗话说 “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能够被 “ 精神病 ” 看上的
人,那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鸟。
自从搬到小黄屋以后,除了一起喝酒玩女人的时候(到底还是不
负“黄色小屋”这个名称),高更和凡·高几乎每天闹别扭。
俗话又说“不要和精神病理论”,这两位老兄经常为了一个问题争
得面红耳赤,好几次差点儿大打出手。
更让高更受不了的是,凡·高老爱在高更画画时站在他身后挑毛
病,我们知道艺术家是最恨别人在背后指点江山的了(到今天都
是)。
于是,高更彻底扛不住了,他给凡·高的弟弟写了一封信,基本内
容是这样的:“我实在受不了你那个精神病哥哥了,老子不玩了!爱咋
咋地!”
在高更明确表达去意之后,在1888年12月23日夜里,发生了那件
艺术史上最著名的
自残事件。
可能您早就听说过这次著名的自残事件,坊间也流传着好几个不
同的版本,至今没有一个定论,但是唯一不变的是:经过这次事件之
后,凡·高少了一只耳朵。
我来介绍一下几个流传最广泛的版本吧。
版本一:那天夜里,高更在路上走着走着,凡·高突然从背后冲上
来,在高更面前“咔嚓”一下,把自己耳朵割了,然后也不去看医生,
一边任由耳朵哗啦哗喷血,一边蹦蹦跳跳回家睡觉了(命真硬)。如
果真是这样的话,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高更一定是站在原地、一脸
问号……
版本二:认为凡·高的耳朵其实是高更割的,但为了袒护小伙伴,
凡·高一直对外坚称是自己割的。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阴谋论的
味道,但有趣的是,那一天当地的报纸上确实记载着一则“一男性持刀
刺伤另一男性”的新闻……
版本三:这个版本就和高更没什么关系了,据说是凡·高为了追求
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而且还是走
到那个倒霉的女人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个嗞嗞冒血的小包裹塞到
她手里,掉头就走了……有些人就注定孤独一生……

凡·高,《耳朵缠绷带叼烟斗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Bandaged Ear and Pipe),1889


这些版本每个都很奇葩,但具体凡·高是怎么变成“一只耳”的,今
天已经无从考证了。不管怎样,高更的离开给凡·高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
凡·高彻底疯了。

凡·高,《麦田里的丝柏树》(Wheat Field with Cypresses),1889


这是凡·高发疯(进入精神病院)后创作的作品,可以看出,整个画面都在扭动。
凡·高为什么会发疯?这点我觉得还是比较好理解的。
关于“黄色小屋”的梦想,就好像我开了一个微博,并且希望把这
个微博打造成一个粉丝数过亿的超级网红号。
然而兢兢业业干了好几个月,却发现连“僵尸粉”都没有一个。这
时,唯一的“互粉”也取消关注了,彻底疯了……
这是凡·高的“疯画”中最著名的一幅——《星月夜》。
可能你见过这幅作品,即使没见过,你也一定听过为这幅画写的
一首歌——《文森特》(Vincent),第一句歌词就是:“Starry Starry
Night……”
凡·高,《星月夜》(The Starry Night),1889
《文森特》这首歌是由著名音乐人唐·麦克林(Don McLean)于1972年创作的,这是他在看
完一本凡·高传记后有感而发写的,现在这个旋律已经传遍了世界每个角落。

画中的树木、天空和山脉,似乎也都发疯似的扭曲变形,好像要被一个庞大的旋涡吸进去一
样。
疾病,在一点点摧毁凡·高的同时,也在将他骨子里的才华一点点
逼出来。凡·高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一次发病,他甚至吞了一整罐他
最爱的黄色颜料。
如果你问我颜料有没有毒,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黄色颜料绝
对有毒!但是,“命很硬”的凡·高还是被抢救过来了。

凡·高,《自画像》(Self-Portrait),1889
年,经过弟弟提奥的精心安排和精神病医生加歇的细心照
1890
料,凡 高的病情似乎有所稳定,并在这时,创作了下一页那幅杰作。
·
这幅《加歇医生的肖像》,就是前面聊雷诺阿时讲的那幅齐藤良
平花了8250万美元拍下的当时价格第一名的作品。然而这幅画厉害的
地方还不只是它的价格。
普通人印象中的拍卖会都是这边喊一个价钱,那边喊一个更高的
价钱。那种一上来就喊个全场惊艳的“锁定价”的桥段一般只会出现在
电影里,如果现实生活中发生类似的场景,那也只能称之为“奇迹”。
然而这个“奇迹”在这幅画上发生了,开拍才三分钟,齐藤就喊了
让全场都“哇”出声的价钱,然后在一片惊讶的目光和哗然的掌声中挥
了挥手,接着付钱,拿画,走人。
凡·高,《加歇医生的肖像》(Portrait of Dr. Gachet),1890
凡·高,《麦田里的乌鸦》(Wheatfield with Crows),1890年
同年,凡·高创作了这幅《麦田里的乌鸦》。
依然是他惯用的蓝色 + 黄色搭配,画面中间那条路似乎是条死
路,左右两条小径组成一个展开怀抱的形状,麦田上的乌鸦向远方飞
去,似乎预示着凡·高心中的病魔正在离开……
当然,乌鸦也可能
正向他扑来……
年7月27日,凡·高用一把猎枪(也有种说法是把手枪)对着
1890
自己崩了一枪。然而,命很硬的凡·高没有马上挂掉,他甚至还自己走
回了旅馆。
在痛苦中挣扎了两天后,最终,37岁的凡·高死在了弟弟提奥的怀
里(最近有个作家认为凡·高是他杀,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凡·高在有生之年只卖掉了一幅画,就像唐·麦克林在《文森特》中
的歌词唱的那样:
“人们不懂得如何爱你,但是你的爱却如此真实。也许这个世界就
不配拥有一个像你如此美丽的人。”
说到弟弟提奥,似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帮助凡·高完成梦想
的。
6个月后,提奥也离开了人世,就葬在哥哥凡·高的旁边。

凡·高兄弟墓碑,瓦尔兹河畔的奥维尔Auvers-sur-Oise。
但是,凡·高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因为第三个重要人物还没有出
场。
重要人物3号:
乔安娜·凡·高(Johanna Van Gogh)
提奥的太太,凡·高的弟媳,乔安娜。
可以说,没有乔安娜,就没有我们今天所认识的凡·高。
她在整理丈夫的遗物时,发现了凡·高的近2000幅作品(就他如此
短暂的生命而言,这个数量的作品是人类史上的奇迹了)。
到这个时候,可贵的已经不是凡·高的画有多伟大,而是乔安娜知
道凡·高的画有多伟大,她并没有像普通家庭妇女一样把这些没销路的
画称斤卖给废品回收站,而是将这些杰作收藏好,并不遗余力地去宣
传它们。不出十年,她就让凡·高的画轰动了画坛,当时市面上甚至已
经出现了凡·高的假画。
凡·高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提奥让凡·高不会饿死;高更帮凡·
高“打鸡血”;而乔安娜,则是让他作品发扬光大的人。
聊到这里,我想由衷地感叹一句:
早干吗去了?

其实人们对乔安娜的评价一直是褒贬不一的。许多人认为她恬不知耻地为了赚钱而公开丈夫
与凡·高的所有信件,特地营造出这样一个悲情角色来博取同情,以达到市场营销的效果。
但是我觉得,又何必那么较真儿呢?一个女人在丈夫死后,要靠自己来养家糊口,面对一房
间的画,当然要想办法靠它们赚点儿生活费。毕竟,没有她的话,我们可能到今天都不知道
谁是凡·高。
今天,凡·高的作品早已传遍世界,人们排着队看他的画,他的梦
想终于实现了——
“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画,并能够通过我的画感受我的内心。”
你可以不喜欢凡·高的作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作品确实
有一种魔力,让人看过以后就会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高更在离开黄
色小屋的十四年后,在他的笔记里写道:
“我至今依然满脑子都是向日葵。”
#09
失败者—高更
Paul Gauguin(1848—1903)

本章的故事和本书其他故事有点儿不同。
主人公不是什么年少成名的艺术天才,也没有纠缠不清的爱情故
事。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他的故事有多么跌宕起伏。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有钱人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原始人,最
后死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发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写完这段开头后,我又读了一遍,觉得自己就像个语无伦次的傻
子。可能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但如果你慢慢往后读,也许会和我
有同样的感受。(如果没有,那我也只好承认我就是个傻子)
哦对了,差点儿忘记介绍!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
保罗·高更
Paul Gauguin

高更的故事我想从一本和他有关的小说讲起,书名叫作《月亮与
六便士》。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这本书,那么恭喜你!说明你肯定不是文艺青
年。即使你听过却没读过,那问题也不大,因为本篇文章里面会夹杂
着半篇读后感。
高更,《自画像》(Self-portrait),1885
我是在本书写成之前不久才读的《月亮与六便士》,相距这本小
说首次发行的时间晚了整整100年。我之所以把它放在本章的开头,一
是因为我自己才看完,对我来说正新鲜烫手;二是因为这本小说的主
人公,就是以高更作为原型的。
它的作者是一个名叫毛姆的英国人。
在前面塞尚的故事里,也讲到一本名为《杰作》的小说,同样也
是以塞尚本人为原型的。但《月亮与六便士》与《杰作》的不同之处
在于,《杰作》的作者左拉本来就是塞尚的朋友,而《月亮与六便
士》的作者毛姆和高更应该没半便士关系,他对高更的了解也是从报
纸、杂志以及道听途说中得到的。可以说和我们站在同一个角度,只
不过距离比我更近一点儿,近了100年。
100年后,我用一个“新媒体从业者”的眼光看这本20世纪的畅销小
说,依然觉得,它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是个“爆款”。小说的语言诙谐
幽默,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最厉害的是,你随便翻一页就能闻到一股
浓浓的“鸡汤”味!(那个年代应该叫“至理名言”)
比如什么:“我羡慕那些朴实无知的爱情,因为他们的愚昧比我们
的学识更可贵。”
“大多数人都没有勇气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最终过上了不得不
过的日子。”
(可能和原文有些出入,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样的小说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让当时的文艺青年招架不住,
更别说再配上一个那么文艺的书名了。
小说中的主人公名叫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名字有点儿难记,我
们暂且称他为高更2.0吧。
毛姆在小说中,把高更2.0刻画成了一个粗鲁、自私、野蛮的浑
蛋。
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本来在英国干着一份股票经纪人的
工作,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突然有一天,他给老婆写了封信,说
自己决定去巴黎再也不回来了,拜拜。
从此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放弃原本富足的生活,走上了一
条穷鬼艺术家之路。最终,在大溪地(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他走
完了穷困潦倒的一生。他的作品在生前一直没有获得认同,死后反而
开始大卖。(和前面提到的那个红发男子如出一辙)
但小说毕竟还是小说,如果拿真实的高更1.0来做对比,你会发现
他们的起点和终点确实都一样,但中间的过程却差得很远。这就好像
都是从上海到拉萨,一个乘飞机,一个步行。
真实的高更,少了些曲折反转的故事情节,却多了些真实生活中
的无奈。
故事要从1879年开始说起,那一年高更31岁,在巴黎的证券交易
所上班。
德加,《证券交易所的人像》(Portraits at the Stock Exchange),约1878—1879
这是德加以证券交易所的“老男人们”为对象创作的一幅作品,当
时的高更应该就是这种打扮,西装笔挺,一副企业家的样子。和朋友
吃午餐的时候会聊聊艺术,鄙视邻桌那些只知道聊钱的俗人(而那些
俗人很可能都是艺术家)。
高更当时年收入3万法郎,这个收入在当时能干些什么呢?基本
上,可以买100幅任意一位印象派画家的画。这样举例好像不太直观,
拿凡·高来做个衡量标准吧。
那时的高更过得很富裕,有一份干了十一年,并且十分擅长的工
作,三个可爱的孩子(高更一共有五个孩子,还有两个即将赶到战
场)。
故事到了这里,通常都会有个反转,在小说里,高更2.0莫名其妙
地厌倦了富足的生活,决定抛妻弃子追求自己的艺术生涯。之所以说
“莫名其妙”,并不是我的感悟,当时的许多文学批评家都觉得这段写
得莫名其妙,就连作家毛姆自己其实都没想通(他自己在书里也表达
了这种困惑)。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忽然被艺术召唤了呢?这就
好像在看清朝宫斗戏的时候,剧中的主人公突然被UFO吸走了一样。
观众面面相觑,但票都买了,没办法,只能尝试自己脑补。
高更夫人和孩子
以下是我的脑补:
生活就像一座围城,每个人活到一定岁数多少都会对生活现状不
满意,想去尝试另一种生活状态。而高更2.0正值这个年龄,就像所有
中年男人一样,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过去一半了,觉得就
这样一条路走到死太无聊了。于是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其实并没有
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实话,这种情节出现在小说中很正常,因为越不合常理的情节
越能吸引读者。但在现实生活中,要让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放弃
一切,概率不会高于让一个阿拉伯石油王子求着你继承他的财产。
在我看来,能让现实中的人做出不合常理的抉择,那他背后一定
会有一只“无形的推手”,让中年男人从头再来一遍的“推手”,无非就
两种:
婚变或失业。
你可能会觉得我的脑补有些俗气,为什么他就不能是为了纯粹的
追求艺术而放弃世俗的生活呢?
我不知道生活中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勇士,但高更肯定不是。因为
我用我世俗的眼光发现在1882年的时候,巴黎发生过一场股灾。
然后高更是个股票经纪人……
再然后……

失业后的高更并没有马上投身艺术行业,他和大多数失业的中年
男人一样,回家和老婆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打算,并做出一个决定:
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
是不是很真实?
高更本来就是巴黎人,但他的妻子是丹麦人,所以一家人就搬到
了高老庄(高太太老家)——哥本哈根。
来到丹麦以后,高更开始卖帐篷——这并不是什么网络流行语,
他是真的成了一名帐篷销售员。其实他卖的也不能算是帐篷,那就是
一种防水布,用四根棍子支起来才是个四面透风的简易帐篷。我也实
在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法国人要跑到丹麦去卖防水布,也许那是法国的
土特产吧?
按你胃,他卖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
这个商业模式中的一个重要缺陷:
他不会丹麦语!!
这就好像一个法国人在中国社交网络上用法语卖面膜,等等,用
法语在中国卖面膜说不定生意会很好。这个例子不太恰当,我换一个
——这就好像一个印度人在中国开了一家餐馆,菜单上全是印度语,
你以为这家餐馆会卖地道的咖喱,结果发现卖的居然是韩国泡菜!想
想都可怕。
可能是语言障碍给他带来了困扰,这时的高更才想到了一门不用
语言表达的生意——绘画。

高更,《穿晚礼服的高更夫人》(Mette Gauguin in an Evening Dress),1884


高更在刚做股票经纪人的时候,就有在业余时间涂两笔的爱好。
从他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他那时的画风有点儿像柯罗的巴比松派,
说明他那时就开始喜欢先锋画派(当时巴比松派是新潮的代表)。

高更,《空地》(Clearing),1873

柯罗,《罗梅尼的激流》(A Torrent at Romagnes),1862年后


没过多久,他在家附近的咖啡馆认识了一个人:
交际花——毕沙罗。
毕沙罗马上发现了高更身上的“慧根”。

其实主要是因为当时的高更很!有!钱!动不动就买他们那
些卖不掉的画。毕沙罗就喜欢这种人傻钱多,还热爱艺术的年轻人。
于是高更每周日都会去毕沙罗家,参加他的“绘画学习班”,毕沙
罗还邀请他一起参加印象派大展,这样说起来,他和塞尚可以算得上
是师兄弟。
毕沙罗的画风一向百搭,什么火就画什么,是个追热点的小能
手,那段时间正好流行印象派,于是高更的画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高更,《乡村教堂》(The Church in a Country),1879


明亮,模糊……很有印象派的味道。
1883年,落难的高更写信给师傅毕沙罗,告诉他自己想要不惜一
切代价,回到法国做一名全职画家。
毕沙罗表示支持。
毕沙罗也实在没有不支持的理由,毕竟当初是他第一个看出高更
的“慧根”的。
接着高更又去和老婆商量。
没想到她也欣然答应了,她可能觉得出去卖画总比在家无所事事
强。但提出了一个要求,让高更带着儿子克洛维斯一起去。
我想这就是高太睿智的地方吧。
放出风筝,却扯着线。
真是高明!
但其实是自以为高明。
1885 年,高更回到巴黎。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家庭束缚的状态
下,被丢进这个花花世界。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天晓得他能干
出些什么。而事实证明,在接下来的一年,他成了一个除了画画什么
都干的艺术家。
1886年,高更参加了第八届(也是最后一届)印象派画展,因为
之前一直在疯玩,举办画展时高更只能带着来巴黎前的几幅作品参
展。
在那次画展上,有一个年轻人横空出世,闪耀全场。

高更,《浴女》(Women Bathing),1885

乔治·修拉
Georges Seurat
他展出的作品,名叫《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
这个只有27岁的年轻人,用了一种世人从没见过的画风,轰动了
整个巴黎。而那时的高更,已经38岁了。
看着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小鲜肉获得排山倒海的欢呼,我想这种
心情是所有过气明星都能体会到的。更关键的是,他还没红过,就已
经过气了。
站在修拉的画前,高更深刻地意识到掌握一门独一无二的画法的
重要性。
修拉,《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A Sunday Afternoon on the Island of La Grande Jatte),
1884—1886

于是他向自己的师傅毕沙罗求助,但前面讲过毕沙罗偏偏是个出
了名的“墙头草”,他给高更的建议是:
“我们一起模仿修拉吧。”
只会模仿的歌手,是永远红不了的(这可能就是毕沙罗一直不温
不火的原因吧)。高更看了看毕沙罗,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大
碗岛的星期天下午》,骂了句“垃圾”。
高更和毕老师就此决裂,并互相拉黑。
顺带提一句,当时被那幅画感动到的还有一个刚入行的小子,水
平连挂在“垃圾”旁边的资格都没有。后来他也开始模仿“垃圾”,最后
找到了自己的画风,他的名字叫
文森特·凡·高。

凡·高,《花园中的情侣:圣·皮埃尔广场》(Garden with Courting Couples: Square Saint-


Pierre),1887

年的最后一届印象派画展,除了打击高更的自信心外,当然
1886
也是有一些正面意义的。这次画展让他结识了许多艺术圈的朋友。其
中有两个人,对他接下来的艺术生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个人没什么名气,名叫伯纳德。
伯纳德的出现,给高更带来了一件礼物—— 一种全新的画风:
Cloisonnism。这种画风用中文翻译过来就叫“景泰蓝”,是我见过最友
好的一种画风了,因为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不像“新古典主
义”“洛可可”什么的)

亨利·德·图卢兹-劳特列克,《埃米尔·伯纳德》(Émile Bernard),1886
景泰蓝花纹瓶 清乾隆年间

伯纳德,《草地上的布列塔尼妇女》(Breton Women in the Meadow),1888


景泰蓝花瓶都见过吧?说白了,景泰蓝画风就是把乾隆爷的农家
乐审美搬到油画布上。
遇到伯纳德时,高更正好在寻找自己的画风。虽然“景泰蓝”不是
自己的原创,但反正也没什么人知道,就他了!
不得不承认,在模仿画风这门技能上,高更确实学到了毕沙罗的
精髓。
高更,《黄色基督》(The Yellow Christ),1889
高更,《布道后的幻象》(Vision after the Sermon),1888
这种大色块平铺的画风甚至影响了后来的野兽派,但奇怪的是,
它的缔造者伯纳德却没什么名气。他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音乐人,写
了几首反响平平的曲子,却在综艺节目上被其他歌手翻唱火了。而高
更,就是那个“其他歌手”。
伯纳德是一个在艺术史上很冤的角色,他的朋友个个都是巨星
(凡·高、高更、劳特列克……),但却没多少人听说过他。
遇见高更那年,伯纳德才18岁,还是个在艺术学院读书的学生,
但那时的他就已经对高更崇拜得五体投地了。他不光在书信中表达自
己对高更的崇拜之情,甚至还曾徒步走到布列塔尼,就为了“朝圣”在
那里采风的高更。有种“追星脑残粉”的感觉。至于他是怎么崇拜上高
更的,嗯……或许高更身上就是有那种个人魅力吧,况且追星本就是
一件不讲理的事,粉丝为了爱豆(idol)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看看高
更的另一位脑残粉凡·高,为了他都敢自残,上哪说理去。
伯纳德,《背景是高更肖像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portrait of Paul Gauguin),
1888

“ 迷弟”伯纳德把高更的肖像画在背景里。
但高更却不是一个爱护粉丝的好爱豆,凡·高和伯纳德先后都跟他
撕了。事实上,他和任何人都相处不好,自从事业陷入低谷,几乎就
没有人能和他保持长时间地交往,除了一个人——
德加,《自画像》(Self Portrait),1863
德加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是对高更艺术生涯产生重大影响的
另一个人,可能也是高更生命中唯一一个没有被他撕过的人了。
他性格特立独行;画风独一无二;题材新颖大胆。
德加与高更的关系,也像是一种偶像与粉丝的关系,这次德加是
高更的偶像。
高更刚认识德加那会儿,德加正热衷于看女人洗澡,不是偷看,
是把她们雇到家里来明目张胆地看,然后,当然啦,还要把她们画下
来。
看德加的浴女图会让人有种错乱的感觉,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以画
画为名看女人洗澡,还是看女人洗澡时顺便画下来的。
相信站在这些作品前的高更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德加,《出浴》(After the Bath),1898


德加,《浴盆中的裸女》(The Tub),1886
德加的画,给了高更一记当头棒喝:
“ 既然找不到独一无二的画风,为什么不去寻找独一无二的题材
呢?”
看看那些印象派的“糟老头子”,一个个不是躲在家里画女人洗
澡,就是跑到郊区画睡莲……总之,只要是已经扬名立万的画家,基
本都有自己专属的题材。
这时的高更,第一次产生了“离开文明社会,寻找新鲜题材”的想
法。
提到高更的画,只要对他有点儿了解的人就会立马想到那些坐
着、趴着、站着的土著女人。
高更,《死亡的幽灵在注视》(Spirit of the Dead Watching),1892
高更,《两个大溪地女人》(Two Tahitian Women),1899
她们有的穿着欧洲人的服饰。
高更,《午间小憩》(The Midday Nap),1894
有的像欧洲模特那样,什么东西都不穿。

高更,《你嫉妒吗?》(Are You Jealous?),1892


看似混搭的土著模特,出现在“景泰蓝”般的场景。
高更,《拿着花的女人》(Woman with a Flower),1891

这时的高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绘画风格!
这里我不得不再提一下凡·高,高更曾经的那位“迷弟”。
高更,《画向日葵的凡·高》(Vincent van Gogh painting sunflowers),1888
我们先来看看凡·高和高更一起在阿尔勒的作品

高更,《阿尔勒的夜间咖啡馆(吉诺夫人)》(Night Café at Arles),1888


凡·高,《阿尔勒女人(吉诺夫人)》(The Woman from Arles),1890
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别忘了,高更是个特别擅长模仿
的人。
凡·高随便画一双破皮鞋,
一棵树,
一盆花,
都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凡·高画的。

凡·高,《一双皮鞋》(A Pair of Leather Clogs),1889


凡·高,《盛开的杏花》(Almond Blossom),1890

凡·高,《花瓶里的十二朵向日葵》(Vase with Twelve Sunflowers),1888


而高更要画出让人一眼认出的风格,却得穿越太平洋,到大溪地
才能找到。
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如果硬要用地理距离来测量凡·高
与高更之间的差距,那可能就是:
隔着一个太平洋。
我一直在猜想,当初高更很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与凡·高的差距,
但又心高气傲地不愿承认,才决定一走了之离开他的。
按你胃,言归正传。
高更在来到大溪地之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英文叫
loser。这种来自发达国家的loser我们今天依然能在许多第三世界国家
见到。来到大溪地这个荒蛮之地,高更又找到了作为一个文明人的优
越感,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多少能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一些。

高更,《在海边的大溪地少女》(Tahitian Women on the Beach),1891


当一个文明社会的loser来到大溪地,那就像是一只小狗跌进了粪
坑。用一句话总结那里的生活方式,就是“努力个屁啊”!在那里,没
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你只要活着就行了。那些在文明社会看起
来是自甘堕落的行为,在大溪地叫作“享受生活”。
高更的日记里曾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
他刚到大溪地那会儿,住在一个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住在漏雨
的破屋子里。于是他集结全村村民开了个会,提议大家一起动手,把
全村的屋顶修一修。会上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如果只是修自己的
屋子,确实懒得动;如果大家一起修,动力就足了。结果,第二天,
没有一家动手的。因为全村的人都懒得动,感觉这破屋顶也没到非修
不可的地步。
这种生活态度,在古希腊哲学家眼里,叫作“犬儒(Cynicism)”(像
狗一样活着)。

让-里奥·杰洛姆,《坐在桶里的第欧根尼》(Diogenes Sitting in his Tub),1860


而在文明人眼里,就是懒狗给自己找的借口。在这种地方生活,
你只要稍微勤奋一点儿,就能变成当地的首富,但真成首富了,似乎
又和其他人也没太大差别,最多不过有个不漏雨的屋顶,于是大家也
就懒得努力了。
毛姆的一篇短篇小说《爱德华·巴纳德的坠落》讲的就是一个文明
社会的年轻人带着一腔抱负来到大溪地,最终变成一个享受阳光、享
受大自然的懒狗。和高更的故事如出一辙。

高更,《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哪里去?》(Where Do We Come From?


What Are We? Where Are We Going?),1897—1898

现在高更的“土著画”,被诠释出了象征主义、综合主义的哲学内
涵。
这些深奥的思想并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够领悟的,就好像诗
歌的美妙之处在每个时代都属于精英阶层。而普通人往往只能抬头仰
望,并鼓掌赞叹它的博大精深。可能正是因为距离,人们才产生敬
畏。
就像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说的:
“编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
在当时,高更的“土著题材”虽然少见,但其实也并没有形成什么
轰动效应。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名叫瓦拉德的画商。没错,就是在前面
塞尚那儿出现过的“我拉的”。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把loser变成神。
就高更今天在艺术圈的地位来看,他确实又一次做到了。
接下来的故事,想必大家猜都能猜到。
我拉的”花了每幅几百法郎的价格收购高更的作品,并且为他打

造“草根逆袭”的人设(和塞尚的操作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在本书写
成的时候,高更的“土著画”都可以卖到1亿美金以上了,最高甚至卖到
了2亿。

高更,《你何时嫁人?》(When Will You Marry?),1892


这幅画在2014年创下2.1亿美元的拍卖纪录。
一直以来,艺术家是得到社会最大宽容的一个群体。他们的反社
会行为被视为“我行我素”,他们的渣男作风被称作“风流倜傥”,因为
他们是艺术家嘛……艺术家做什么都不奇怪。
而在我看来,高更只不过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危机患者。在他中年
危机的时候,恰好选择了艺术行业,这导致他所有的作死行为都变得
合理了,因为他是艺术家嘛。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其实又很真实。他并不像毛姆刻画的小说人
物那样勇敢,敢于主动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真实的高更,只不过
是个和你我都一样的普通人,在生活的潮水中,无奈地被推着向前
走。
就像毛姆在小说里说的:
“大多数人都没有勇气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最终过上了不得不
过的日子。”

……
文章写到这里,都已经拔高到社会学层面了,本该就此收尾,但
我忽然发现自从高更到巴黎后,就一直忘记介绍高太太后来怎么样
了。
现实中的高太太,在苦苦支撑了几年之后,实在无法忍受自甘堕
落的丈夫,最终,选择了让他滚。
这里我想为高太太的勇气点个赞,我想大多数妻子在面对loser丈
夫时应该都动过这样的念头,但真要让他滚,却又没那么容易说出
口。毕竟同甘共苦了那么多年,总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够咸鱼翻身。
最后我想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作为本章的结尾。
五年前,有个loser失业在家没事干,妻子劝他出去找工作他也不
听,整天就知道坐在电脑前上网。妻子当然觉得他不务正业,一个只
知道玩电脑的男人,要怎么支撑起一个家庭?后来,那个loser用网上
搜集的资料,和从社交网络掌握的语言风格,写了一本名叫《小顾聊
绘画》的书。
所以,有时候也不能太小看丈夫的业余爱好,说不定哪天他能像
高更那样,搞出价值上亿的作品,谁知道呢?
#10
“……”—修拉
Georges Seurat(1859—1891)

在19世纪末的法国画坛,要判断一个画家火不火,有一个最简单
粗暴的方法:
看看毕沙罗有没有模仿他。
毕沙罗最早的画风是这样的

毕沙罗,《蓬图瓦兹的隐居》(The Hermitage at Pontoise), 1874


第一次印象派画展之后,变成了这样
雷诺阿,《折花》(picking flowers),1875

毕沙罗,《蓬图瓦兹的花园》(The Garden at Pontoise),1877


年之后,毕沙罗的画变成了这样
1886
毕沙罗,《农场里的孩子》(Children on a Farm),1887
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1886
那一年,乡巴佬凡·高带着他的“惨画”来到巴黎见世面;塞尚刚得
到一大笔遗产,开始无忧无虑地画画;高更正在筹划他的“荒野求生”
节目。
那一年
也是印象派终结的一年。
凡·高,《吃土豆的人》(The Potato Eaters),1885
如果印象派的时间轴是从1874年的《印象·日出》开始,那“印象·
日落”的时间点,就应该落在1886年——最后一届印象派画展。
四年前的第七届印象派画展,莫奈、雷诺阿、莫里索、毕沙
罗……可以说该来的都来了。而1886的最后一届印象派画展,却少了
两个人。

莫奈
雷诺阿
两个印象派的创始人,在最后一届画展前选择退出。
从此,一个伟大的时代终结了。
他们究竟为何离开?
故事要从一年前说起。
在一次印象派的聚会上,莫里索正在努力组织下一届印象派画
展。这时,“宣传部长”毕沙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
乔治·修拉
Georges Seurat

保罗·西涅克
Paul Signac
他俩都是莫奈的粉丝,特地跟着毕沙罗来见偶像。
当时莫奈在法国画坛的地位,好比20世纪80年代张国荣在香港歌
坛的地位,修拉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忽然跑到“张国荣”面
前对他说:“你好,我叫周杰伦。”
毕沙罗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很带劲,打算为印象派注入一些新鲜血
液,邀请他们参加第八届印象派画展(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是最
后一届)。
乔治·修拉带来这样一幅画

修拉,《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A Sunday Afternoon on the Island of La Grande Jatte),


1884—1886

这幅《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在今天已经是绝对的世界名画了,
我们经常可以在饼干盒或一些旅游纪念品上看到它。但它究竟厉害在
哪里?
“别人在我的作品中看到诗意,我却只能看到科学。”
这是修拉对自己作品的评价,这种话一听就是个找不到女朋友的
“科技宅”说出来的,而他恰恰还是个艺术家,你说迷不迷人?
修拉为什么说他在这幅画中看到了科学?
这还要从法国人的一个通病开始说起——
19世纪的法国人有个习惯:当他们打算干不靠谱的事情时,就会
找科学家来为他们站台(我猜这和保健品找老中医站台是一个心
态)。
其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埃菲尔铁塔。
造埃菲尔铁塔的时候大家都反对,于是建造者就在上面刻了72个
科学家的名字。
注意图中的这个名字

谢弗勒尔(Michel Eugène Chevreul)


谢弗勒尔(Michel Eugène Chevreul)
这个老头实在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法国人建造埃菲尔铁塔是为了
纪念法国大革命胜利100周年,谢弗勒尔是塔上72个人中唯一一个既经
历过法国大革命,又见证了埃菲尔铁塔建成的人。没错,他活了整整
102岁。
谢老头是化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他还发明了肥皂、黄
油,对老年病也很有研究(估计也可以活学活用吧)。
从履历上看,这个百岁老人基本上就是一个“法国达·芬奇”。
谢老头一生最著名的成就,就是关于互补色和对比色的理论。

是的,又是这个色谱,前面讲凡·高的时候已经出现过了。谁会想
到,颠覆印象派的,居然是一个发明肥皂的老头!
谢老头除了会捡肥皂外,还有一项技能——做挂毯。
欧比松挂毯
所谓挂毯,就是挂在墙上的地毯,这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如
果你趴在家里的地毯上凑近看就会发现,它其实是由一撮一撮的毛线
织成的,如果上面有图案,那每一撮都会有不同的颜色。

挂毯细节
这没什么稀奇的,但科学家总能从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中发现宇宙
的奥秘。谢老头曾担任过一家挂毯工厂的CTO(首席技术官),在修
复挂毯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毯子上每撮毛的颜色都会对周围的毛产
生影响。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儿难懂,我们来做一个小实验。
请盯着下面这个logo看。
几分钟后,你会发现红色logo周围会产生一个绿色的光圈,这其
实就是谢弗勒尔色谱上的对比色。再抬头看着天花板(最好是白色的
天花板),你会看到一个绿色的logo。同理,如果logo是黄色的,天
花板上就会出现蓝色的光圈。
修拉的画风就基于谢老头的这套色彩原理。
你看,我就说法国人喜欢找科学家站台吧。
从此,修拉不再像其他画家一样,往画布上刷颜料,而是像织挂
毯一样,把颜料一点点往上搓。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这幅《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的原作,记得要
盯着它看久一点儿……根据修拉的科学理论,你应该会发现画中的每
个小点都在发光。
这时,你可以再往后退几步,接着这些小点就会产生另一种特
效:小点和小点之间会互相融合。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好比两个足球运动员勾肩搭背站在球场上,一个穿红色球
衣,另一个穿蓝色球衣,你坐在直升机上往下看,就会看到绿色草地
上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紫色的圆点(红+蓝=紫)。
厉不厉害?神不神奇?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傻子,这不就是喷墨打印的原理吗?确实,这
个原理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要知道那可是19世纪,那时候的人
看到画布上的这些小点,无异于给原始人玩大哥大。
按你胃,抛开这些看似无趣的科学原理,这幅画其实还有一些耐
人寻味的小心思。
比如左边正在河边钓鱼的女人,
还有右边牵猴子的那个女人。

其实这些女人都是含有隐喻的。
所谓的大碗岛,其实就是塞纳河上的一座土丘,上岛的人看似是
去散步、晒太阳,实际上却是去做一些不法勾当。画中的猴子就是当
时风尘女子豢养的宠物。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全巴黎都心知肚明的
“约炮圣地”。就像古罗马的澡堂子一样,没几个人是真去泡澡的。如
果有谁敢对自己的老婆说“我下午去大碗岛转转”,估计回家就会收到
离婚协议书。现在再看这个“钓鱼妹”,是否别有一番韵味?
等等,那画中这个穿白裙的小妹妹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口味真的
那么变态?
关于这个小妹妹,其实还有另一层诠释 —— 如果你不注意 “ 安
全”,这可能就是你将要面对的!也就是说,她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来
做避孕广告的。
也许你会觉得这么说是过度解读,但同样的事情后来的确发生在
了修拉身上。
修拉29岁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名叫玛德莱娜,她是修拉的模特
(曾经出现在他的另一幅作品中)。
没人知道玛德莱娜认识修拉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一年之
后,她就为修拉生了个儿子。前面提到过,在当时未婚先孕就相当于
今天的与后妈结婚,虽然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还是会受到社会
的严厉谴责。
如果这幅画真的含有这层意思,那观赏这幅画可就并不像修拉说
的“只看到科学”那么简单了,它同时还蕴含了当时的社会现象以及对
生活的无奈。

修拉,《正在打粉的年轻女子》(Young Woman Powdering Herself),1889—1890


然而,这些可能还不是这幅画要表达的全部含义。
在完成这幅画的两年前,修拉就已经开始画“点画”,他的第一幅
点画作品叫作《阿涅尔泳客》。
修拉,《阿涅尔泳客》(Bathers at Asnières),1884
这幅画也取景于塞纳河,只不过这次是在塞纳河对岸,与大碗岛
隔河相望。注意,画中人都在盯着河对岸。
直到《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的出现,人们才意识到,这两幅画
其实是一套。与河对岸那些衣冠楚楚的“禽兽”相比,河这边的人倒显
得更加悠闲。从衣着判断,画中人应该都是平民。他们望着河对岸的
那片“红灯区”,心中产生无限遐想。
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发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依然会有一条
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阶级。本以为靠着勤奋和上天给予的才
华就能改变命运,到最后才发现这些都是文学作品给人们灌的鸡汤。
自己拼了老命获得的成就和地位,在河对岸的那些人看来,不过是一
出生时就已经拥有的理所当然。阶级就像这条塞纳河,即便你使尽全
力游到对岸,也会因为自己没穿衣服,沦为河对岸那群人眼中的怪
物,永远无法融入其中。
这就是当时法国的社会现状。
夏凡纳
Chavannes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幅伟大的作品,不仅有科学背书,还蕴含着
丰富的思考,但在当时它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评。
当时有个名叫阿莱克西斯(Paul Alexis)的艺术批评家,他对这
幅《阿涅尔泳客》的评价是:“这就是一幅夏凡纳的山寨货。” (1)

夏凡纳是当时国家美术协会的主席( National Society of Fine


Arts ),在法国艺术圈中地位很高。左拉曾经评价夏凡纳的画是 “ 理
性、激情和意志的结合体”。 (2)

咱也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反正越是听不懂的话似乎越厉害得不
得了。
右边这幅画就是夏凡纳的代表作。
从色调和题材上看,修拉的《阿涅尔泳客》确实和它有点儿像,
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而修拉和夏凡纳也算有一些渊源,那个时
候几乎99%的青年画家都是德拉克鲁瓦的粉丝(就是那个画《自由引
导人民》的老前辈),修拉当然也不例外。而夏凡纳恰恰又是德拉克
鲁瓦的徒弟,通过同学的介绍,修拉还拜会过夏凡纳。所以画风上有
一些借鉴,也算是情有可原。这其实没啥稀奇的,但我是一个喜欢钻
牛角尖的人,我发现这里有个很奇怪的疑点:阿莱克西斯为什么要揪
着修拉的这幅画不放?
夏凡纳,《海边的少女》(Young Girls by the Seaside),1879
当年,修拉把这幅画送到沙龙去参展,当然是被拒收了。于是,
他又把这幅画送到一个独立画家协会展览,这个协会的名字就叫“独立
画家群”(Group of Independent Artists)。
这个协会是巴黎市政府搞的,市政府免费提供场地,只要你报名
就能参展,那一年一共展出了400位艺术家的5000幅作品。(不得不
说,当时巴黎的艺术环境是真的好)
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为什么这个叫阿莱克西斯的人偏偏
要从5000幅作品中挑出修拉的这幅来“吊打”?
后来我发现,这个阿莱克西斯曾经出现在塞尚的一幅画中,画面
中盘腿坐着的这个人是塞尚的好友左拉,坐在左拉对面手上拿着一沓
纸的人就是阿莱克西斯。(那沓纸可能是信、报纸或者书,天知道塞
尚画的是啥)

塞尚,《给左拉朗读的阿莱克西斯》(Paul Alexis reading to Zola),1869—1870


从阿莱克西斯的社会关系可以看出,这个人应该是印象派的拥
趸。在印象派红透半边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印象派的粉丝跳出来揪
着一幅画大骂,这与当年那个名叫路易·勒鲁瓦的古典主义粉丝,跳出
来大骂《印象·日出》如出一辙。艺术评论家似乎永远对新出现的艺术
形式特别敏感,然后不遗余力地用自己苛刻的审美向后世证明自己是
个傻子。
我们再来看看修拉的履历:

这个人身上几乎具备了所有爆红的潜质。
但莫奈他们却不喜欢。
回到故事最开始,当毕沙罗把修拉介绍给印象派的各位长老时,
大长老和二长老(莫奈和雷诺阿)表示很不喜欢。在他们眼中,修拉
的这些小点点就是垃圾!
他俩甚至因此拒绝参加第八届印象派画展,这直接导致了印象派
的最终瓦解。
当然啦,这个锅也不能全让修拉一个人背,莫奈他们讨厌修拉,
但更讨厌高更。你可能会觉得他们气量小,为什么就接纳不了新理念
呢?他们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这个问题我觉得要这样看:高更曾是个成功的股票经纪人,这会
儿忽然跑来画画,就像飞人乔丹不打篮球改打棒球,“闪电”博尔特不
去跑步改踢足球,以及马云去演电影一样。任你在自己的领域多么成
功,当你跨行的时候,总会遭到行业原住民的排挤,任何行业都会出
现这种情况,大概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这么看来,高更不受待见还算正常,人家修拉可是正儿八经的科
班出身,怎么也惹到莫奈他们了?
或许莫奈他们只是单纯地讨厌科技宅吧,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这些
小点点之后产生了密集恐惧症,反正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当然,修
拉的艺术理念确实与印象派背道而驰,他的作品一点儿都不“印象”。
印象派的核心是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修拉笔下这些看似古希腊浮
雕般的人物,在莫奈等人的眼中就是死板的象征。但是,当年的印象
派又何尝不是同古典主义背道而驰呢?这一幕似曾相识。十多年前,
莫奈的《印象·日出》刚出来时,也和《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一样,
不受主流艺术圈待见。没想到如今莫奈们也成了主流艺术圈,变成了
他们曾经讨厌的样子。
而修拉的火爆亦如当年的印象派一样,是不可逆的。
这幅画在印象派画展一经展出,就吸粉无数,几乎大半个巴黎都
开始模仿点画。在1886年的那次画展上,凡·高第一次看到了修拉的点
彩画,并彻底被其征服。他在给提奥的信中表示,希望自己有朝一日
能够创造出和它一样伟大的作品(顺便提一句,还记得前面讲过凡·高
喜欢在强烈色彩对比的画面中心加上一抹白色吗,这很可能就是受到
大碗岛上那位白衣少女的启发)。
可惜的是,乔治·修拉在几年后突然离开了人世,年仅31岁,他的
艺术革命也戛然而止。
修拉在世时成立过一个艺术协会——独立艺术家协会(Society of
Independent Artists),说白了就是他的粉丝后援会,前面提到的保罗·
西涅克就是他的 “ 粉头 ” 。后来,这个 “ 独立协会 ” 与 “ 秋季沙龙 ”
(Autumn Salon)并称为巴黎最火的两个展览,每年春季开展,一搞
就是30年,马蒂斯等大咖都在这个展览上展出过作品。
马蒂斯,《奢华、宁静和欢乐》(Luxury, Calm and Pleasure),1904

西涅克,《菲利克斯·菲尼昂肖像》(Portrait of Félix Fénéon),1890


这些应该都是印象派长老们没有想到的。
再回过头来看印象派,莫奈们已经不再需要通过印象派画展来证
明自己了,于是相继退出了印象派画展。从此,印象派群英会再也没
有聚齐过。
其实,早在1886年之前,印象派内部就已经开始瓦解。毕沙罗开
始模仿修拉用点彩画画;莫奈离开巴黎,搬到吉维尼,过上了世外睡
莲池的生活;雷诺阿自从去意大利旅游了一次之后,就被文艺复兴时
期的绘画所征服,一回来就开始拼命画乳房;塞尚在继承巨额遗产
后,一个人躲在乡下创作着那些超前50年的作品;德加觉得印象派里
除了高更全是傻子;只有莫里索还在努力维系,但早已无济于事。
12年前,莫奈、雷诺阿、毕沙罗、德加、西斯莱、塞尚、莫里索
聚在了一起,决心为那些热爱艺术却得不到机会的年轻人架设一个舞
台。从第一届印象派画展开始一直到最后一届,整整12年,这里出现
了太多后来大红大紫的名字。即使100多年过去了,他们的作品始终没
有过时。从莫奈的睡莲,到德加的舞女,再到塞尚的苹果,印象派的
作品色彩鲜艳,令人赏心悦目,不像古典艺术那样需要通晓历史典故
或神话故事才能看懂,所以老少咸宜,画展开一次火一次。
然而,再精彩的戏码也有落幕的时刻。这群在盖尔波瓦酒馆里意
气风发的艺术愤青,终究熬成了一个个看不惯年轻人的老艺术家。
当年,这群艺术愤青从落选沙龙上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得到
了震撼,又从巴比松派前辈那里获得了灵感,后来被打包命名为“印象
派”。这个颠覆一切传统艺术的门派,最终还是在1886年迎来了彻底落
幕。
但幸运的是,至少他们曾经来过。无论最终结局如何,这个世界
曾经出现过印象派,对全人类来说,都是一种幸运。
(1) This is a false Puvis de Chavannes.
(2) An art made of reason, passion, and will.
这次就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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