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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of Lukacs'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Notes of Lukacs'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Notes of Lukacs'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2110629 金天勤
作为一部诞生于革命浪潮及其退却之中的作品,《历史与阶级意识》理所
当然地以主体问题为中心。信奉客观主义决定论观点的第二国际在革命面前畏
畏缩缩,而列宁所领导的苏维埃政权则高歌猛进。卢卡奇和列宁、卢森堡等人
不约而同地提出了革命的主体问题,尽管表现方式不同,但他们都认为,没有
主体性因素辅助,单纯资本和劳动矛盾的发展不能带来革命。正如张双利教授
指出的,卢卡奇试图说明无产阶级意识的生成代表了历史必然性,这种必然性
不是机械的因果必然性,而是辩证的必然性。因此,无产阶级固然天然地趋向
于发展出一种阶级意识,这种阶级意识以总体性为中介,具有认识上的优越性,
但仍需在认识和行动层面不断主动介入来促使无产阶级意识达到这一水平。
本文第一部分将叙述卢卡奇的阶级意识解决方案;第二部分将针对这一解
决方案,提出卢卡奇阶级意识概念的现实性问题,并提出一种批判。第三部分
试图引入阿尔都塞多元决定论的思想资源,对卢卡奇的阶级意识解决方案进行
改进。
一、无产阶级意识问题及其解决方案
按照第二国际决定论式的观点,无产阶级能够在劳资矛盾激化的时刻直接
转化成革命主体。而卢卡奇显然反对这种同一性。在他看来,无产阶级的阶级
意识是在一个历史生成的过程中辩证地发展的。这个过程可以简单地概述为无
产阶级意识到自身既作为人又作为商品这一根本分裂,从而超越资本主义社会
中的直接性意识,在现实的不断生成中逐渐使意识的中介脱离资本主义社会中
的物化现实,提升至社会总体的水平上。
关于阶级意识的概念,卢卡奇指出,“阶级意识就是理性的适当的反应,
而这种反应则要归因于生产过程中特殊的典型的地位”。阶级意识不是单个阶
级成员的意识,不是经验性地、心理学地把握的意识,而是属于阶级总体的意
识,这个作为总体的阶级的行动是由这一意识所决定的。然而在卢卡奇这里,
我们必须考虑到不同阶级的、不同形态的阶级意识:对于不同阶级来说,这一
阶级在生产过程中的地位决定了其阶级意识能够发展的程度,同时也是这一阶
级对社会经济总体的认识程度;而特别地,对无产阶级来说,其阶级意识具有
不同发展阶段,这是下文要着重加以叙述的。正是由于一种阶级意识对社会总
体的认识通常是受限的(对无产阶级以外的阶级来说总是受限的),这些阶级
无法意识到它们所做的对社会总体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卢卡奇说,“阶
级意识——抽象地、形式地来看——同时也就是一种受阶级制约的对人们自己
的社会的、历史的经济地位的无意识”。
卢卡奇认为,能够达到总体性认识,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中的根本
优势所在:当资产阶级运用它自己的理性统治社会时,它实际上处于上述“无
意识”状态,这种统治毋宁说是通过“理性的狡黠”来完成的;而无产阶级,
正因为它具有认识社会总体的客观可能性,所以“对它的阶级意识来说,理论
与实践是互相吻合的;就在于它因此能自觉地把它自己的行动作为决定性的因
素投放到历史发展的天平上去”,真正有领导社会的能力。但是为什么无产阶
级行,而资产阶级必定不行?这里我省去卢卡奇的对资产阶级意识的复杂分析,
直奔他的结论:由于资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它的意识最多只
能停留在直接性的层面,即以物化现实为中介,将在这一中介下以“铁的规
律”的外表展示出来的东西毫无批判地接受下来;一旦超出这个层面,这种认
识就将终结资产阶级的社会统治。在物化的现实和资产阶级意识当中,资产阶
级却又在表面上保持了主体地位,但这种主体只有无意识地被“理性的狡黠”
利用,或退回与客体相分裂的内在性之中。
而无产阶级意识最初也处在这种直接性当中: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在资本
主义生产方式中仅仅是商品交换的一个对象,是作为纯粹的客体、作为量出现
在资产阶级的计算当中的。但是,直接性的意识在资产阶级那里体现为主客体
两重性,而对无产阶级来说则意味着它自身的根本分裂:无产阶级同时还是人
格化的,是一个人,因而数量化的过程必然作用于其质的存在上;数量化的过
程发生在无产阶级身上,但他们知道自己不仅仅是量。正因为这一量与质的分
裂,无产阶级的自身属性无法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实现,而不像资产阶级在直接
性意识当中就能够保持(尽管是表面上的)主体地位。齐泽克的评论是精到的:
“普遍性的革命潜能,不如说是铭刻在无产阶级存在中的内在的根本分裂……
无产阶级的‘普遍性使命’来源于无产阶级的特殊存在方式被‘禁止’、被阻
碍,来源于无产阶级先天地(用黑格尔的话说,‘在其概念中’)不能实现它
的特殊社会身份。”这种分裂的存在方式,使得无产阶级“先天地”倾向于超
越直接性认识,向以社会总体为中介的认识发展;而对这种认识来说,真理就
是社会总体本身,因而这种认识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认识。
当然,上文叙述的只是无产阶级意识有其上升至社会总体性认识的客观可
能性的原因。这种意识的发展,则是在历史的生成当中:面对历史的生成时,
只有无产阶级意识才真正对“现象的独一无二和新的性质”开放。资产阶级只
能把历史的生成纳入到理性计算当中,因而生成在资产阶级意识中仅仅表现为
量变而非质变;而无产阶级意识之所以能够向质变开放,很大程度上与无产阶
级的认识本身有关。这里必须首先提到卢卡奇最深刻的洞见:社会总体是主客
体相统一的,即主体在认识与行动的同时也在改变着社会总体本身;这时如果
认识的中介恰恰就是社会总体,那么社会所呈现出来的样貌也发生了转变:
“相应的正确的意识就意味着它的对象的改变,而且首先是,它自身的改变”。
无产阶级反思自身分裂的过程,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客体从直接的认识上升
至自我认识的过程。通过这种自我认识,无产阶级将在客体化、数量化中——
简而言之,物化的现实中——认出社会关系;这种认识就是以社会总体为中介
的认识,在这一意义上,卢卡奇说:“《资本论》关于商品拜物教性质的篇章
隐含着全部历史唯物主义,隐含着无产阶级的全部自我认识,也就是对资本主
义社会的认识”。这种无产阶级意识的发展是两重层面上的质的变化:首先,
工人在对象中认出了作为主体的自己,认识到物化的表象是人的产物;因为这
种认识的出现,客体也不是自在的物,而变成了人的对象。在这一质变发生之
后,被资产阶级看作同质过程的再生产,在无产阶级眼中就呈现为社会关系再
生产的过程。这时,无产阶级意识真正成为了社会的自我认识,“无产阶级就
能意识到自己是这一过程的真正的——尽管是被束缚的和暂且是不自觉的——
主体”。
现在,卢卡奇可以给出关于阶级意识的解决方案了:关键在于尽可能地使
无产阶级具有普遍的、最高的意识水平,即完全脱离直接性意识,到达对社会
总体的认识中;而共产党组织应该担负起这一责任。具体来说,从行动上,共
产党必须抓住时机。这是因为,第一,在经济危机当中,资本主义总能找到调
整的办法,因此不能指望资本主义在危机中自行崩溃,而是“无产阶级的行动
给资本主义堵住了危机的出口”;第二,物化意识消退的时刻可能是短暂的,
资本主义的发展可能将工人重新带入物化意识当中,因此这个时刻“是命运的
恩宠,必须策略地加以利用,不然就会失去,也许一去不复返”。而在意识形
态上说,共产党必须消除无产阶级由于处在生产过程的不同地位而导致的阶级
意识分层;共产党要努力消除分层,将一切无产阶级的意识提高到最高层次上,
同时避免把党的立场与阶级的生活和发展水平孤立开(宗派主义)或把党组织
建立在较低阶级意识水平上以达成最大范围的妥协(机会主义)。
二、阶级意识的现实性问题
如今距离卢卡奇所处的革命大起大落的年代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历史经验
让我们得以提出一些问题,它们指向了卢卡奇阶级意识理论的困难之处。
卢卡奇的方案要求共产党在认识上将无产阶级意识提高到脱离物化、以社
会总体为中介的层次上,这样一种要求在现实中难以实现:首先,在资本主义
漫长的稳定时期(如二战后近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工人并无超越直接性意识
的动力,而危机的到来则令人猝不及防,无产阶级意识往往来不及形成,何况
危机本身也在破坏无产阶级的组织。马尔库塞甚至认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工
人已经成为资本主义秩序的一部分,失去了革命的潜力。然后,被卢卡奇视为
无产阶级意识起点的量和质的根本分裂,并不必然被无产阶级所经验到:例如,
二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体制倾向于通过大众消费促进再生产的扩大,
这使得工人阶级在生产过程之外的消费过程中获得了新的主体性形式,工人似
乎获得了自己的位置;而当代资本主义甚至倾向于鼓励无产阶级发挥自身的积
极性,形成一种近乎“自我剥削”的主体性形式,这样即使在生产过程之内,
无产阶级也可以获得自身的位置,尽管这一位置是不稳定甚至虚幻的。此外,
在解释现实发生的革命上,卢卡奇的理论似乎也力有不逮:二战后,社会主义
革命政权在许多第三世界国家中建立起来,其中不乏前殖民地国家和农业国,
中国革命就是其中之一。无产阶级意识的理论对这些革命的解释力显然是欠缺
的。
我认为,卢卡奇的理论在面对历史发展中的复杂情况时缺乏解释力和现实
意义的原因,根植于阶级意识概念中的问题。为了说明这一问题,我们先来考
虑韦伯的思想在卢卡奇阶级意识理论中的作用。卢卡奇更多地倾向于将资本主
义社会把握为一个商品形式占支配地位、对一切社会生活都起着决定性作用的
社会,这个社会被数量化、合理化的逻辑所统治。在这里卢卡奇引用韦伯多于
引用马克思的《资本论》,使用韦伯的合理化概念“短路”掉了马克思的剩余
价值生产和资本积累理论,从商品经由韦伯这根“导线”通达物化。当然,我
并不认为将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等概念与韦伯作连接有何不妥,这无疑是对资
本主义特别是卢卡奇时代的发达资本主义的深刻洞察;我想指出的是,如此借
用韦伯短路马克思,很可能错过马克思思想中的一些面向。事实上,经济的因
素,即使在其表现的最明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也并非直接地展现出来,而是
通过一系列其他因素的中介而体现出来的。如在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中,资本
家使用的任何一种办法都伴随着阶级斗争,阶级斗争的形式和烈度往往又被一
系列特殊因素(如政治条件、劳动力再生产条件等等)所限定;因而在这一过
程中,虽然可以说存在着物化的逻辑,但仍是以相当间接和抽象的方式存在于
被复杂因素中介的现实中的。尽管马克思还没有来得及书写《资本论》第三卷
的阶级一章就停止了思想,但他对阶级斗争的关注已经渗透到了完成了的《资
本论》当中——只要看一下“工作日”一章中对各个领域斗争的详尽叙述就可
以明白这一点。而在布洛维的《生产的政治》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卢卡奇之
所以能够策划起马克思与韦伯的相遇,或许是因为一场偶然:被马克思视作典
型的那种工人被当作纯粹的客体支配的工厂,其生产过程属于在极其特殊的条
件下形成的“市场专制主义”的工厂政体。它或许最典型地体现出了资本主义
生产的逻辑,但在二百余年的工业资本主义史上绝不算常见;而在同时代的父
权制或家长制政体的工厂中,物化的逻辑显然并不如此鲜明。这样看来,所谓
的“直接性”能够成为直接性,也有着一定的前提。
也许由于卢卡奇对韦伯的关注,他错失了这种复杂的中介作用,而把关于
商品形式的和经济的抽象规律看作是直接作用于现实上的东西。由于卢卡奇正
是在这一基础上建立其无产阶级意识的概念的,那么这一概念也势必陷入一种
二律背反之中:如果把它看成急需成为现实存在的意识,就难以在现实中找到
实现它的手段,从而失去指导组织方法论的能力;如果把它看成一个抽象的、
看作好像是被“范导性”地趋向着的范畴,那么它将永远拥有对现实的解释力
(总有通向总体性意识的客观可能性),但是彻底成为了空中楼阁,失去了现
实性。既然后一种理解明显不是卢卡奇想要的,他的理论就必须承担前一种后
果。
三、略论一种改进方式:卢卡奇与阿尔都塞
我试图用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辩证法来改造卢卡奇的阶级意识解决方案。
这种结合的可能性首先在于,阿尔都塞是一位明确自己的列宁主义问题意识的
哲学家,革命形势和革命时机是贯穿他一生的研究对象,这与卢卡奇在《关于
组织问题的方法论》中讨论的问题有很大的相合之处;其次,阿尔都塞的多元
决定论能够方便地处理相互中介的多重因素构成的复杂整体。要再次重申的是,
卢卡奇的正确之处在于,他既不把阶级意识看作是偶然聚合成的,也不把它看
作是被机械地决定的,而是视作一种并非因果上必然的、需要认识和行动去实
现的趋向。同时,他讲究时机的重要性,强调抓住阶级意识实现的时机进行行
动。列宁告诉我们,“消灭机会主义的办法就是抓住一切机会”。但恰恰是列
宁主义哲学家卢卡奇没有把列宁的教导坚持到底:由于阶级意识概念只植根于
未经中介的经济的抽象,卢卡奇从未提及在多样的场域发展阶级意识的可能。
这里需要略微发挥一下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辩证法。首先,经济因素中的
矛盾为社会中的其他矛盾限定了范围,我称之为第一重中介作用,即处于中心
的经济因素对其余因素的中介作用;然而,经济因素虽然处于中心,但并非在
所有时候都是最重要的,经济因素中的矛盾如果没有其他矛盾的中介,只能是
完全抽象的、不具有现实性的矛盾,这就需要为经济因素赋予肉身的第二重中
介作用。在这二重中介作用下,社会总体可以被看成是一个不平衡地发展着的
复杂统一体,在历史的生成中,主要矛盾不断地转移到不同的因素上,时常被
压缩到一对矛盾之上,引起矛盾的总爆发和复杂统一体的重构。
我们把处于发展和消退中的阶级意识也看作一个总是已经被多元决定了的
因素。首先,它由于与资产阶级发生真实的(尽管形式不定)的冲突,作为矛
盾的一方加入复杂统一体的发展过程当中;然后,它被经济因素所中介,但这
一经济因素本身已经是被中介了的,这限定了它发展的形式和发展程度的范围。
无产阶级的政治主体必须利用不断转移的矛盾去提高阶级意识的发展程度,并
把不同条件下发展出来的特殊形式的阶级意识相沟通,在多种条件下不断发现
无产阶级必不可少的普遍性:受资本主义剥削的人。这意味着阶级意识可以在
多样化的斗争中发展,如民族解放斗争、争取女性和性少数权益的斗争等;在
这些多元的斗争中,无产阶级因多样的联合而增长力量,从而再次改变社会总
体,同时为提高阶级意识水平提供新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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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1999
[2](法)阿尔都塞著.顾良译.保卫马克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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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双利.重解历史的必然性——论齐泽克对《历史与阶级意识》的重新解读
[J].哲学研究.2023(03)
[6]张闯.卢卡奇的现代性批判——基于物化理论[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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