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与史记

You might also like

Download as doc, pdf, or txt
Download as doc, pdf, or txt
You are on page 1of 8

奇耻大辱是《二十五史》的起点

2007 年 06 月 08 日 16:11 凤凰网专稿 【大 中 小】

声明:凤凰网独家稿件 转载请注明出处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讨论屈原,这显然是值得的,因为中国人对这位诗人的全民性祭祀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了,一个月比之于

两千年实在太短促了,在屈原之后还有哪一个人必须纳入所有中国人的文化记忆呢?本来也应该争论一番,但有一个人无须争论,那就

是司马迁。

余秋雨:大家好,又到了我们的时间了。刚才短片里边说到,诸子百家之后,有两个人需要进入中国人的记忆,一个是屈原,一个

是司马迁,他们不能游离于中国人的记忆之外。

司马迁这个名字,我想连中国的小学生也会知道,因为在历史书和语文书里都会提到这个名字,但人们未必真正了解他。不仅是小

学生不一定了解他,中学生不一定了解他,所有的中国人也未必如此了解他。中国几千年历史的起点就是《史记》,想到《史记》的时候你

就会想到司马迁这个名字。

司马迁遵照父亲的遗嘱用了二十年写《史记》,为了实地考察收集资料,从二十岁起他分五次四处远行。当他三十七岁仍为《史记》考

察奔波之际,一场厄运正悄悄袭来,三十七岁对司马迁非常不吉利,他遇到过一些很多波折,但三十七岁对他来说是太大的灾难了。他

在宫廷上的一番讲话造成了一个让我们整个中华民族都永远伤痛的结果。我们中国历史上好多伤痛是由无耻造成的,但是司马迁这个事

情有一点不一样,因为伤害他的人是汉武帝。

汉武帝也是个伟大的人物,他开创了一个时代。汉武帝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匈奴,他们表面上对汉朝有一点温顺,但实际上经常

不断地来欺负汉朝,我们都知道苏武牧羊这样的事情。汉武帝完全接受不了外交使节被侮辱这样的事情,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汉武帝就

派他非常信任的将军李广利去狠狠地去打一打,配备了大量的兵马。这个时候有一个叫李陵的将军站出来了--他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代--

他站出来说,有没有可能在你们派出主力部队的同时,我只要带五千个兵就可以狠狠地打他们。汉武帝当然觉得就要教训匈奴,所以也

同意了他的请求。后来李陵带着非常有限的部队取得无数次的胜利,远远超出他的军事力量,但最后终于进入匈奴的包围圈,寡不敌众,

他觉得也无颜以对,于是就投降了。这件事传到汉武帝那儿,汉武帝当然勃然大怒,所有人都知道汉武帝的脸色,在这种情况下肯定都

骂李陵是个叛徒。司马迁其实和李陵不是很熟悉,但问到司马迁的时候,他就说李陵将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创造了远超出他兵力的战果,

这一点已经使我们的威望大增了,他现在尽管有了投降的举动,但是按照他历来的品行,我可以相信这是暂时的。司马迁的话让汉武帝

非常生气,首先你为叛徒说话,这一点可以理解,实际上最让汉武帝生气的是司马迁的话也好像讽刺了李广利的无能,而李广利正是汉

武帝最心疼的李夫人的哥哥,李夫人已经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把哥哥委托给汉武帝,汉武帝就要遵守李夫人的遗嘱。所以汉武帝觉得不

能容忍讽刺、影射李广利,所以他要判处司马迁死刑。

当时汉代有两个方式可以来替代死刑:一个就是交很多很多钱;另外一个就是执行一种腐刑,它等于是切割了男性的生殖系统,这

可以说是很大的屈辱。司马迁被关到监狱里去的时候,他当然也期待亲戚朋友能够代他交钱,但是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亲友都当作没事一

样,他家里又比较贫困,所以他很快明白,就是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死,要么接受奇耻大辱的刑罚,那么最方便的是死,因为在汉代

的时候,在一个英雄的时代,人们接受死亡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无论打仗或是朝廷上,很容易接受死亡,而在汉武帝就像很多雄才

大略的帝王一样,对于死亡的处置比较随意,所以司马迁是很容易走向死亡的,大家也以为他一定会走向死亡,但是并没有,因为他已

经开始写作,父亲交给他的一个任务就是写历史。他觉得我的生命可以很简单地消失,但是这个事情很大,我一定要把它做下去,所以

他就决定接受腐刑,又叫宫刑,但是也没有马上执行,先关在监狱里。汉武帝对投降的李陵其实一直没有恶感,他总希望李陵能够回来,

而且他也相信司马迁所说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司马迁被关在那里的时候,他就派人想办法把李陵将军找回来,我相信如果

把这个将军叫回来的话,司马迁的腐刑就可以不执行了,因为汉武帝做事都是大手笔的。但是没想到有一个人来报告,说李陵正在给匈

奴训练兵士,正在帮他们在做军事训练,这下汉武帝真是气死了,把李陵家人杀了,同时把为李陵说好话的司马迁实施了腐刑。就在刚

血淋淋地做完这一切之时,又传来消息说弄错了,帮匈奴练兵的那个人叫李绪,不叫李陵,但一切都不可收拾了,李陵的家人全部被杀
完了,司马迁的腐刑也已经执行了,就这么一个悲惨的故事。那么在执行腐刑并出狱以后,他就开始写《史记》,我们现在看到的作为二

十四史或者说二十五史起点的那部《史记》,它的主要部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司马迁虽然早就已经离开

人世,但是他是整个二十四史的总策划,因为这个格局是他确定的,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屈辱当中脸色苍白地守在油灯下不停地写,

他规定了几千年中国人的历史意识、历史责任、历史规范,他使我们所有的人,都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家谱。

宣传片:一个人的奇耻大辱换来了一个民族的修史传统,使中国拥有了一代代延绵不绝的历史记录,这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罕见的奇

迹,因此,两千多年前司马迁在屈辱中执笔的那些日子,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量怎么评价也不会过。

余秋雨:我前面讲了一下,司马迁生平中一个关键的灾难带来了他一个极其重大的贡献,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一下,司马迁的贡

献到底有多少?有人说在司马迁之前,无论是《春秋》、
《尚书》其实都已经开创了修史的传统,那么司马迁在这个传统当中,他的特殊地

位在哪里?他对后来整个中国的历史的发展,对中国历史的走向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意义正面的有多少,有没有负面意义?这个问题

是一以贯之的,我很想听听我们北大同学们的一些想法。今天还有好几位新来的历史系的同学,那更有发言权了。

学生:其实我觉得司马迁即是史学体例的一个开创者,同时又是个继承者。孔子是把某种自己的志向和理想融入到历史的记录当中,

司马迁也是这样,而且除此之外,我觉得司马迁对史学最大贡献在于他写就了一个通史,这个通史赋予中华民族基本历史意识的一脉相

承继承,或者是历史责任的一脉相承。我觉得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史记》为我们创造了许多人物原型,现在我们会说谁是一个项羽式的

人物,或者谁是一个刘邦式的人物,我觉得这种原型是一个挺大的贡献。

余秋雨:你这个问题我们下次还要认真讨论以人物为核心的修饰方法。你刚才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就是不管是理念还是模式,

如果想具有历史的延伸性和继承性,就需要确实好读,在人们的心目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可接受的效应,而且接受的范围超过严格的史

学界,超过少数的精英阶层,这是模式非常重要的一个要求。

中国历史上有一种观念,就是对弱势群体的偏袒。司马迁好像有一种倾向,他比较喜欢描述和赞同那些失败了的、但是很有英雄气概

的人,比如项羽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还有陈胜吴广这些人。倒不是说不应该写他们,而是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失败了而去发掘他们身

上的闪光点,这一点我觉得可能会导致之后的一些问题。这个问题很重大,就是司马迁的主观立场比较明显,司马迁给了我们一个值得

思考的中国历史上的麻烦问题。中国的历史非常强调正统,非正统的就是叛臣逆子,后面写史的人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怎么来判断正统,

特别是在乱世,断定正统的难度很大。譬如像我们比较熟悉的《三国演义》,你要判定哪一方面是正统难度很大,那么这个时候就设定了

写史者的立场、态度、爱憎。

这个悲壮的历史的起点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承受着非常大的痛苦,或者说承受着巨大的耻辱,他个人的耻辱换来的是一个民

族的尊严,他过的日子非常不好,但是他换来的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有史可寻和以史立身,所以这个人非常了不起。我们不断为我们的

历史唱颂歌的时候,我们始终看到在汉代有这么一个看上去很委屈的男性的影子。这一切虽然不完全由他开始,但是却是由他订立的规

范,不管是帝王将相、侠客隐士或是文人骚客,他们在做每一件大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后面有一支巨大的史笔,都觉得它会记

述自己所做的一切,这支史笔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历史。我们以后要讨论这个控制力到底有多少是正面的、多少是负面的,但是毫无疑问,

它控制住了中国的历史。如果是正面的话,那么这支史笔传达了一种有关人间正义的基本界限,使诺大的国土上发生着非常多的事情,

非常漫长的历史当中出现了很多波澜。它基本上一脉相承,所以我们总觉得那个受尽屈辱的司马迁真的做了一件让我们百世都要感谢的

大事。

下面我们进入闪问。

学生:秋雨老师,您好。刚才你谈到二十四史,我想问您对现在国家大修清史的看法,谢谢。

余秋雨:我对这件事情还是肯定的。中国非常完整地从当代理性的态度来看待过去不远的历史,这样的机会一直不多。我前不久就发

现,有一个城市的中学教科书对清代历史做了另外一种叙述,这个叙述把农民起义对推动历史前进的作用放得小一点,但是引起大家一
片的愤怒,觉得这和我们过去讲的不一样,我以后怎么讲课,好多人都来进行声讨。即使对于我们过去不远的,譬如像清史这样的东西,

用现代理性的眼光重新搜集资料,重新来做些思考,这是蛮好的一件事。关键不在于那本书的成果,而在于它给了人们对于我们祖辈所

走过的道路一次重新的完整思考的机会。

学生:秋雨老师,我有个问题,就是现在有两个词很火,一个是叫正说,一个叫戏说。我们有官修的正统的历史,但是进入民间记

忆的更多的是这种戏说的、故事性很强的历史。那您觉得这两种历史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您本人更欣赏哪种叙述方式呢?

余秋雨:首先,正说和戏说不是一个科学的划分。我们经常会把口语上勉强划分的东西,经过几次折腾以后,成为一个科学概念来

限定了,其实这是一个不科学的划分。我强调的是对正说不要像过去那么彻底信任,因为正说是史观的笔调,它太容易受到当年主流意

识形态的控制了。我现在已经感觉到我们的媒体界和舆论界都非常期待一本无可争议的正史,然后把所有的戏说都打倒。其实无可争议的

正史,第一是不太可能出来的,不可能无可争议,第二,对这样的正史的科学性也是值得怀疑得,哪怕它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问题是

它有多少没被写到。

学生:秋雨老师您觉得什么样的戏说才是好的戏说呢?或者说您最喜欢的戏说文本是哪一个呢?

余秋雨:我现在只能说《三国演义》的戏说是挺好的,因为它有人物形象的塑造,又能够非常熟练地把中国的各方面的文化知识组合

在一起,可以被大槐树下老汉和小孩谈论。它的内容带有好多艺术创造的成分,它的传播方式更靠近戏说。戏说两个字有可能成为一个动

词,它更靠近戏说,我们很多的历史就靠这样流传了。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司马迁的生平,只有了解了生平,才会使我们对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亲近起来。我们已经讲述过他在李陵事件

中惹祸受刑、发愤著书的故事,那么在这个事件之前他在做什么呢?

余秋雨:大家好,又到我们的时间了。我们还是继续说司马迁。上一次我们把他受到奇耻大辱作为起点的,但是我们能不能回过头来

更完整地了解一下他的生平。

他出生在黄河岸边,这是一个可以听得到黄河波涛声的一个童年,那个地方叫龙门,他的父亲司马谈也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大学者,

司马迁就在这样的一个家庭环境里边,读了很多书。

但是最值得我们记忆的是他在 20 岁这一年开始漫游中国,他能够走那么多的路,能够证明在汉武帝时代,中国的统一大业做得比

较出色,不是在好多地方政权之间

非常艰难地来来去去。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但是他的政权时间不长,真正把统一大业巩固下来的倒是汉武帝,司马迁用脚步证明了

这一点,所以他成了在当时走得最远的青年学者,这句话大概是一点不夸张的。为了证明这句话,我们可以把他的路线说一说,大家就

会联想到当时的交通条件,我们不得不点头了。这么一条路其实还是非常漫长的,我们在地图上画一圈,就几乎是中原的一大半地方。

20 岁的这次旅行呢,我们可以想象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匆匆的步履。总的来说,他为大汉帝国的辽阔的疆域和这个疆域里边所

埋藏的可歌可泣的历史感到骄傲,所以他的意气风发就由此而来。这是第一次,他走完这一条路以后,得到了一个非常小的官叫郎中,

可以随从汉武帝出行了,因为官职很小,所以他做的事情就伺候车辆,有的时候做点警卫工作,但是这个小官对司马迁来说是求之不得,

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已经开始的旅程进行下去了。

25 岁的时候他接受了一个使命,就是到云南和四川的那些少数民族地区去考察。那些地方路途非常难走,所以像司马迁这样年纪轻、

身体好、有过旅行经验、官职不高的小官员,就成了最好的派遣对象,所以司马迁就作为汉武帝朝廷派遣的官员到四川、云南。现在那里

是很发达的地方,但是当时走起来真是冒险。他考察了那些地方,这对他认识中华大版图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们设想一下那毕竟是在汉代,在那么遥远的年代,有一个年轻的步伐这么走了一圈,真的非常了不起,这对他后来写《史记》起了

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个行走,难以想象他能够在后来写《史记》的时候投入那样大的现场感。大家知道《史记》非常重要的在于不仅仅

是信息的汇集。譬如我们现在如果在电脑里边也可能汇集到好多信息,但现场的重要性在于哪儿呢,在于山水给了你一种浩荡之气,这

就可以看到《史记》精气神的来源了。

我还会有这么一个判断,这个判断用散文语言来讲就是汉武帝的大地遭遇到了司马迁的目光,从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是两个极

其伟大的事实,汉武帝的大地是伟大的,充满了尚武精神的、英姿勃勃的一块土地,但这块土地它是一种自在的存在,需要有一个非常

高超的目光来观察它,它才能焕发出真正的生机。谁的目光呢?在历史上最了不起的目光有几副,其中一副就是司马迁的目光,毫无疑

问这是两种伟大的实实在在地碰撞,这真是了不起的一次相遇。我们会同情那些非常有眼光的历史学家,他走在一块非常琐碎、肮脏的土

地上,经常会出现这样情景;我们也非常同情这样的时代,气魄宏伟,硕果累累,但是就没有一个智者的眼光来观察它,没有一支奇妙

的笔来记述它。但是在汉武帝和司马迁的时代,这两种遗憾都没有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使司马迁承受了奇耻大辱,从远远的眼光看

过去,我们也可以获得某一种安慰,因为它们终于相遇了

司马迁在两千多年前极为落后的交通条件下,走了中国那么多地方,这是他后来成为中国首席历史学家的基础。可惜他在走过那么

远的距离之后,突然闯进了李陵之祸。在经历了这场刻骨铭心的灾难之后,他是怎样过日子呢?

我们前面讲了他在遭受李陵之祸之前的经历就是游历。我们现在跳开这个李陵之祸,讲他承受了李陵之祸以后的经历。这里边有几个

问题需要和大家讨论一下的,一个就是他在遭受李陵之祸,从监狱里放出来以后,突然升了挺高的一个官,叫中书令,我们来讨论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在遭受李陵之祸以后的司马迁,他的一些特殊的遭遇和特殊的感受。哪一位先说?

学生: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种很有意思的说法,就是把司马迁遭受李陵之祸到最后被提升、然后写《史记》的整个过程,看作是司马迁

和汉武帝之间的一个密谋,为了让司马迁超越一些什么性别之间的限制啊,或者什么时空之间的限制,反正就是这种很有趣的说法。那

个小说写的还是挺有文采的,而且还挺有说服力的。

余秋雨:如果这是预先设计好的,那这两个男人实在是让我们感到不可爱了,他怎么会接受,那个人怎么会施行,这就超出了我们

所说的人性的边缘了,但有的时候文学需要有一些天真,有一种异样的想象力。我的一个感受就是,隔了两千多年,这两个时代的逻辑

真的是不一样。

学生:上周秋雨老师讲到,这是个英雄的时代。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如果有官员或学者因言获罪进到监狱,或者是官员腐败进到监狱,

我们说他政治生命终结了,可在那个时代中我们会发现,他好像政治生命又得到了第二次的开展,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是跟汉武帝本人

的英雄气质有关,他那个时代监狱和朝廷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

余秋雨:我补充一句,就是好多雄才大略的统治者,都有让他的手指游走在朝廷和监狱之间的一种快感,这种游走是试验他的至高

无上的权力和对于各种生命的控制力的一种游戏,所以他可以非常随意地把司马迁判处死刑,也可以把他再次提升,在这种游戏当中他

感到了一种权力快感。

学生:有一个例证可以支持您的观点,史书上写汉武帝为了掠夺汗血宝马,发动过很多次战争,灭掉了西域几个国家,这可也是一

个例证。汉武帝这种有一点乖戾的性格的一种证明。

余秋雨:为了几匹马可以发动一次战争,这个马和我们为这场战争所付出的牺牲是不成比例的,正是这个不成比例的这种情况,让

我们感觉到什么叫做尚武的时代。另外就是遭受李陵之祸以后,司马迁的心理状态如何?这种心理状态对他的写作带来的是好处还是坏

处。
学生:秋雨老师,我记得我在看司马迁写的《报任安书》的时候,就很难想象他为什么在那样艰苦的精神状态下来完成这个著作,是

不是因为他父亲给了他一个志向,同时他自己又做了相当长时间的积累,当他处在那个伟大的时代,他已经知道自己所肩负起的历史上

的一个使命,所以他不得不为了完成《史记》而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残缺的生命来把这个事件完成。

余秋雨:对,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的生命,大概和他没法救他的朋友任安也有关系。他在《报任安书》里讲清楚了,就是你想我为什

么受刑,因为我为李陵说了话,李陵和我关系其实是不深的,我都为他可以受到极刑了,那么你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没法救你,理由何

在呢?只要有一丝可能让《史记》中断的话,那么我的整个事业就全部破产了,但是我救你就有这一丝可能了,只要我出来救你,就有一

丝可能使我的写作中断了。所以他在这儿就对自己的生命价值做了重新思考。

在《报任安书》里,他以一句我们现在都很熟悉的话做了价值论的选择: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们不要把泰山这

两个字的比喻加诸太多的现代意义,在我看来他的泰山就是《史记》,这是他在屈辱中的一个选择,也是他实在没法救他的朋友的一个原

因。

我们真的应该抬起头来仰望司马迁,当我们读《史记》的时候,一方面知道他用屈辱之身在写这本书,但更值得我们佩服的是,我们

在他的篇页当中找不到屈辱的痕迹,他给中国历史带来了全部辉煌,他笔下的英雄仍然是英雄,他笔下的正义仍然是正义,没有一丝一

毫的有关他的那种冤屈的痕迹。他只是在《报任安书》和自己的自序里边集中地说了一下而已,没有影响他的史学本体,我们怎么都不知

道他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生命的

学生:秋雨老师曾经说过,《史记》的终笔意味着司马迁生命的一个终结。我想这是一个象征意义的死亡,司马迁真实意义上身体的

死亡可能并不被大家所记住。我觉得是否意味着一个反讽,就是司马迁写了别人的爱与哀愁,写了别人的生命与死亡,但他自己的死亡

却没有被后世所记住。

余秋雨:对,一个写过很多人结局的人,他的结局我们都不知道,而且对这个不知道我们也没有敏感。有一些史料证明,由于他的

《报任安书》里边的集中发泄,他最终还是被朝廷所不容,被处以极刑。但是为什么我们的历史书上很少有这么完整的叙述呢?我想这可

能是历史学家们对自己的开山鼻祖的一种仁慈吧,就是他们实在不愿意告诉读者,奇耻大辱了一辈子的司马迁最后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没有被记述,这是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可能是司马迁自己的选择,他觉得可以退场了,事情完成了。按照当时的环境,有可能让我

不受宫刑、不受死刑,给我一点钱就可以买回我一条健康生命的时候,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装作没事一样,于是当我完成这件事情的时候,

我也不能再和这些亲朋好友往来,这是讲完历史以后他对周围小环境的深深的失望,失望的结果是消失,这是一种可能。司马迁写完了

那么多重要人物的故事的结局,没有把一个结局留给自己,那么我们就把《史记》的完成当作是他生命的结局。

下面开始我们今天的闪问。

学生:秋雨老师您好,您在节目的开始谈到司马迁年轻时游历了祖国的河山,这给我印象特别深。我想问的就是,在如今资讯如此

发达的时代,我们获取任何信息都非常便捷容易,行走对我们研究史料还是必要吗?

余秋雨:这我自己有感受。我在写《文化苦旅》以前其实读的书已经非常多了,但当我真的突然出现在无数诗句所描述的地方的时候,

还是完全被震撼了。我想到这个树是后来种的,但这个山头和当年王维看到的一定是一样的,这个云、这个鸟和李白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

但是他们的辉煌已经成为这儿的废墟,这儿的废墟让我悲哀,但是曾经有过的辉煌又使我感到某种自豪。这种在现场的徘徊感觉,一定

不是在我的书房里边翻资料的时候所能感觉得到的,所以再发达的信息也不能替代实地考察。

学生:秋雨老师,我们可以想象年轻的司马迁旅行的时候,他可以去买匹马,打一个衣服的一个布包袱,背上就上路了。但是我们

现在旅行考察极其昂贵,我想我们现在的学者不是不知道应该去考察、去实地观看,只是谁来给学者和这些思想家们提供这个费用呢?

您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余秋雨:对于青年的考察者来说,他要明白这一点,就是沿途谋生是考察体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有充分的川资和物质保障的

旅行其实是悲哀的旅行,因为它已经很无聊了。我 20 年前徒步旅行的时候,那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非常艰难的,完全没钱,所以我当时

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就是,有一些地方叫我讲课,我就在地图上看这个地方和古迹有什么关系,那可以免掉我的旅费。当时也不可

能坐飞机了,就是坐火车到一个地方,然后全部考察都是步行了,这个步行也有它的难度,吃饭也有它的难度,一切都有它的难度,但

当这些难度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比我现在的旅行更有百倍的魅力,所以我想把生态的历险连在一起的这种考察,永远是人世间最有

价值的文化考察。

学生:秋雨老师您好,我代表凤凰网的网友表达一下他们的疑惑。现在网络上议论纷纷的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您在节目里面说过的

话,经过网络上的讨论和延伸之后就会变了味道。例如秋雨老师原来曾经说过,我们不要读书节,但是各大网站发出来的头条就变成

了"余秋雨说不要读书"。现在大家都很担心,如果这样的网络谣言继续流传的话,会不会也变成一种历史被记载下来?我们身边发生的

活生生的这些事情,第二天就成了扭曲的历史,我不知道对这种真实性或者这种虚构,秋雨老师怎么看?

余秋雨:其实从刚才讲的这个事实里面,我还觉得有一种幸福感,这个幸福感在哪呢,就是我们毕竟还有带子可以调出来。炒作者

也没有坏的企图,所以我总觉得这里出现了我们的思维上的某一种盲点,我们要批判的不是这些人的道德水平和素养,而是我们中国人

思维上的一些盲点。我们太喜欢"奇特",我们个人在不在乎历史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整个思维全乱了,大家不习惯于正常思维,

只习惯于奇特思维,奇特思维的结果只能是那种痴疯状态的思维。

质朴叙事是对文学性最本质的深入
2007 年 06 月 28 日 14:19 凤凰网专稿 【大 中 小】

声明:凤凰网独家稿件 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期是我们最后一次讲述司马迁,却要改变一下他的身份,让他作为文学家出现。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有可能同时是一个伟大的

文学家吗?司马迁的《史记》是中国历史的母本,是否也是中国文学的母本之一?它在文学上对后代的启示是什么?这些问题都很重大,

牵涉到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学的特殊本性,和我们每个人有关,不能不进行一番讨论。

余秋雨:大家好,又到了我们的时间,我们今天还是要说司马迁。在中国不读《史记》是可惜了,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最好的母本,我

们可以说它既是历史的母本,也是中国文学的母本之一。

在做这个节目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位老先生写的一本书,叫《司马迁论稿》,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位叫聂石樵的先生所写的。

我刚翻到序言就很高兴了,在序言里边他这样讲:中国古代散文成就最高是《史记》,他会捕捉一个个形象,捕捉形象的时候会进入故事

阶段,故事有的时候太像话本小说了,这个时候他就要控制自己,自己永远第三人称的方式叙述着,有表情的叙述着;但是他一定不会

真的让它变成一个话本,他在那里控制着,拒绝一切读者对于起承转合的情节性的期待,他绝不眉飞色舞地来讲故事;他也评论,但是

这个评论点到为止,他只是在唇齿间的一点小小的表情牵动,而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站在云端上的评论家,他不愿意这样做,因为这个是

出于他对历史的一份敬重。这是司马迁《史记》文学性的一个最高的切入点。

今天我需要和我们今天现实连在一起,说一说司马迁所用的一种朴素的叙事风格。当时司马迁身边充斥着辞赋之风,辞赋也有很多

很好的篇章,但总的说来是铺张,铺张到奢侈的地步,而且最喜好讲究音节对偶。司马迁突然觉得自己要用最朴素的、几乎没有什么形容

词的一种简单叙事方式,而且句子也不要搞的那么整齐,所以得到了个《史记》这样的语言风格。司马迁告诉我们质朴叙事是对文学性的

最本质地深入。这个问题我特别想听听你们的回应。

同学:其实司马迁的《史记》里面也不是说没有骈句,但是重要的是你这个对仗是否能够裹挟着一种风度和素养,如果是有风度和素

养的那就是好的,但是一定要受到控制了。《史记》里边有一段四字句全押韵的,后来所有的学者说这是后人掺进去的,到现在为止历史

学家没有一个人会有异议,因为大家知道司马迁不会傻到这种程度,用四字句,每个字都押韵的。
大学生辩论赛从 1986 年开始,到 1993 年复旦大学夺冠的时候炒的最热,到今天越走越差,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学生

们说话只有形式没有内容,只有一个个铺张的排比,而没有任何一个具体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我觉得这可能是写作腔或者演讲腔造成的。

余秋雨:我觉得你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们的民族是一个不善于集体演讲的民族,没有适应公开场合讲话的这种胆怯就演变成了一个

成品化的套路。第二个原因是文化程度的低落,这种表面上文化程度的高扬,其实就是文化程度的低落。我在农村的时候,胸前别三支钢

笔的人,一定刚刚在学字,还没有扫盲,当他被扫盲之后,钢笔就不别在这儿了。当所有的词语都在堆积的时候,大体证明他没有文化

自信。一定要想想司马迁。

用最质朴的方式来描述一件事、一个人、一个过程,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整个国家的思维方式和人格结构都会变化,因为文字是人

格的外化

余秋雨:但是大家就会问,如果永远是那么朴素的,他怎么才能够让大家眼睛一亮呢?所以这就需要适当的时候出现警句。警句名

言尽量地不要用人们太熟悉的句子,因为谁都知道这不是你的,人们又会产生接受上的疲倦。譬如我们讲"时间过得真快"这多好,你说

光阴似箭谁也想不到这个箭了,就光看到这四个字了,就是成为套话了,不会想到一支箭射过去那个情景,它被消解掉了。在这种情况

下你还不如说"时间过得真快",很实在。所以最好不要讲很多人无数次重复过的那些话,这也是我们写作当中要注意的,也是我们从司

马迁那里学习的。

大家回想一下,在我们的过去的阅读经验当中,从《史记》当中读到过哪些句子?这些句子是不是司马迁发明的倒不重要了,但是由

于出现在《史记》当中,它让中国人记住了。

同学: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如果一个句子里面动词很多的话,那么这个句子就会很生动,很简洁,直指人心。比如说"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还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其实是充满了动词的,也就是说如果用一种戏剧角度来看,它是充满动作性的。

余秋雨:对,因为只要有动词就需要有动作者。譬如是谁在舞剑,目标是什么,动作前后两个人物出现了。"女"也是一样,就是一定

有行动者和被行动者,这样的人物出现了,那么就全盘皆活了。

同学:我忽然联想到司马迁的写法里对比喻的一些使用。比方说《项羽本记》里有一句话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说在鸿门宴里,

樊哙要求刘邦赶紧撤离,然后刘邦说是不是应该去向项羽辞谢一下,樊哙就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司马迁就用

这种很形象,甚至有一些通俗化的表达方式把当时的紧急情况说明了,我对这个印象很深刻,这个警句后来就成为中国的成语了。我觉

得如果在一句话当中有一个反差和两个极端,就会很有魅力。比如说"图穷而匕首见",图画是一个很柔美的东西,结尾出现了一个匕首;

还比如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个死亡和梳妆打扮是两个非常极端的行为,把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这个句子就会显得非

常有张力。

余秋雨:你所说的这些只是巧思,巧思它不会打动内心。但是刚才"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句子真是在中国产生了巨大的传播效果,

当然也产生了某一种局限性的判断力,所有的警句格言都有这个毛病。什么毛病呢?就是在一个缺少哲学素养的国度里边,当它成为警

句格言后,就具备一种近似于法律条文的判断职能,所以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譬如女人为什么打扮,这个逻辑它已经建立了,很具

体,所以大家就把它作为唯一逻辑了。"士为知己者死"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多少人,想了这句话以后就慷慨走向死亡,而

这个死亡是没价值的。格言警句有时候会带来这样的一种效应。这个效应我们当然不能怪司马迁了,真是中国民族思维的一种特征了,当

格言警句一旦成立,它居然成为人生指导原则,所以慎用格言、慎用警句,这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对于已经流传至今的警句和格言,我们

有的时候需要重新解释

余秋雨:好,现在我们开始今天的闪问。

同学:我记得好像在小学五六年级,老师会让我们买很多类似的作文经典,然后让我们造排比句、对偶句,做押韵。您觉得就是这种

文化教育对于追求当代骈体有什么影响?
余秋雨:有啊,它正是这么教育的结果,但是问题是没有人去控制它。

其实国外都发生过这样的问题,比较典型的就是法国的古典主义时期。当莎士比亚的戏从伦敦出发到巴黎去上演,观众就哄堂大笑。

当哈姆雷特一上来的时候,仆人问现在几点了,当时的法国观众哄堂大笑,因为按照古典主义原则,应该是请问高贵的先生,在那高高

的钟楼上,我们的时钟正敲着几点。古典主义的话语非常繁复,这种语言后来被雨果勇敢地抵拒了。雨果带了 200 个人,站在那些发笑

的观众后面狠狠地骂他们,这帮年轻人被称为"铁军",闹了几天以后,再加上雨果本身的威望,就把这种古典主义势头有点压下去。有

一个现代派诗人叫铁尔,他也说,他那天晚上穿的红马甲是法兰西民族文学走向近代化的旗帜。

所以我们一定要摆脱出来,尽管我们的现代骈文其实和古代骈文相比,文采根本谈不上,但是套子进入了,就是好东西没有,坏东

西全进入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挽救出来的话,真是上上下下都成了大问题。

同学:秋雨老师我要问一个关于戏剧相关的问题。原来周总理看了昆曲《十五贯》之后,决定要把这个濒危剧种挽救回来。而现在昆

曲却变得这么时尚,演出票价奇高。我想知道您怎么看待现今昆曲演出的这个现象。

余秋雨:是国宝就要藏在那儿,不要成为流行产品,普及了它就不是国宝,所以我不认为昆曲需要普及,现在这一点上好像大家都

已经搞错了。在二十几年前,当时谁也不认为昆曲好的时候,我在国际社会上不断地讲昆曲好,我说在中国历史上只有三种艺术曾经充

分普及过,一个是唐诗,一个是书法,还有一个就是昆曲。当时好多人都觉得不对,中国戏曲最好的应该是京剧,也有人觉得不对,按

照关汉卿的说法应该是元杂剧,尽管它已经死亡。我说还有昆曲,当时好像响应的人比较少。后来联合国肯定了它是非物质遗产,现在有

多少研究者都说它毫无缺点,如果毫无缺点怎么就存活不下去了呢?我觉得中国就是这样片面,在它走向衰败的时候,没有人为它讲话,

当它获得了一个好的地位,好多人就一哄而上,为了它来过日子了。这不是一个文化人应该有的良知。

同学:刚才秋雨老师谈到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问题,我想到我的一个同学曾经写过一篇论文,就是论诗歌的走向,以及诗歌历史的

重写问题。他说从 80 年代以后,当代诗歌已经消亡了,逃遁到流行音乐的歌词里了。您觉得是这样吗?

余秋雨:中国的现代诗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当年当北岛、舒婷和顾城的诗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现代诗成气候了。成气候不是说

量多,而是它出现了自己的完整形态,这样的诗后来没有很好的继承。至于你所说的流行歌曲的歌词,它有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能够延续

诗体的方式,但它遇到最大的问题是缺少不同的文体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诗化情感。但是有共同规律,一个独立的形式一定以几个大家的

出现作为宣言,作为成立的标志,而大家的出现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我们无法预计。但是我们现在这块土壤很可能埋没他们。所以在这个

问题上,我觉得我们现在首先要改变这种土壤,否则我们真可能埋没了那些本可以成为非常了不起的跨时代的艺术大才。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