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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些先验的方法对几个单字进行的考察

对历史的考察总会落入某种循环之中,它总是某种考古学,对知识型(episteme)的
考古学,然后这种考察又总是落入现代主体的视域之中。但作为对历史的考察,我们考察
的又是某种存在的发生学。其实这里有多个哲学上的循环,但我们只考察一个:以古文字
为例,当我们在阐释某个古文字的起源上的意义时,我们总要在当时人类与文明的视域下
对其进行考察,而这种考察又必须在当下发生,而以当时人类视域进行考察的历史学方法
又是这种当下考察的必然要求,这便构成了循环。①不过作为一篇古文字学的选修课的作
业,对这个循环做出更加深入的考察是不合适的,我在此提出这个循环主要是想强调这种
先验的方法论,以及这种方法论在哲学意义上的局限性。
商朝后期的甲骨文是中国已知最早的成熟文字体系,我的考察将从它开始。我想采取
的视域是假设为商朝还是一个由巫术所主导的时代(而非宗教的时代),那么我必须得考
察商朝的信仰。商朝那里的至高神乃是“帝”。关于“帝”的字源,一般有两种说法,一
说为“蒂”之本字,后假借为“帝”。另一说为“禘”之本字。
有学者认为帝与禘也有发生学上的同源性(帝 /*teːɡs/,禘/*deːɡs/)②,若采信这
种说法,那么帝乃是其他字的假借的说法便可以排除了。“帝”与“禘”直接的便只是一
字。也就是说,“禘”所展示的祭台所代表的祭祀行为本就是神。
这里我们看到了某种禁忌的结构,不能否认,犹太教信仰也是围绕着这样一种禁忌
(即便它已经伦理化了)。在摩西五经之中,上帝从不也必须不以某种拟人的形象,而总
是以诸种异象而出现,它可以是大天使的形象,甚至是火焰或声音。在十诫中,更有“不
可妄称耶和华——你们神的名”这样的律法。对于犹太人来说,上帝是那个不断制造令人
不堪忍受的询唤的大他者③, 而这正是父亲禁令的必然结果。中国远古时期的族外婚制度与
图腾信仰及其残留似乎也合乎弗洛伊德对禁忌的相关分析④。
难道我们要说“帝”是亚伯拉罕诸教中那样至高的神吗?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商朝人
的信仰体系是更为多元的,既有自然神,也有祖先神,而其中抽象程度最高的“帝”,也
保留了很多自然神的特征。甲骨卜辞中给了我们更多的证据,如:“帝不令风”
(《乙》2740、5497、6406)与“羽癸卯帝令其凤”(《乙》2452)⑤。这里其实更值得
分析的是:无论是“凤(风)”还是“雨”,本身就既是自然现象,也是自然神本身。这
里仿佛就有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有形体的诸神之间以拟人化的方式相统治与命令的世界,
另一个则是自然现象相互交融缠绕的世界。但实际上,在商人的观念里,这只能是一个世
界,而帝作为某种力量与风雨并列。除此外,“帝”也能降以祸福,如“帝弗降其 。十
月。”(《佚》36)“ ”乃“祸”的甲骨文写法,形如刻有“卜”字的兽骨。这里其实
也反映出卜问之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与诸神相联系的巫术行动,而“帝”似乎作为一种力量
弥漫于作为自然的诸神之中。我们能在一些更为的原始信仰中看到类似的结构,如波利尼
西亚人的曼那(Mana),它不可见,不可闻(它本身作为一个文字仅仅是祭祀),是中性
的(不是伦理存在),与巫师们的卜问行为、卜辞上的迹象与自然中的诸种转化等同或并
列。在商朝,商王还不是天子,只是“巫王”,并没有占有人间与“天”的关系的独一位
置。这里没有“圣子”作为中介,而只有原始信仰中的“圣灵”——这远不是基督教中的
圣灵,而只是曼那。
在古代西方,我们能够看到神的各种形态,除去亚伯拉罕诸教中唯一的神(随着对柏
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哲学的重新研究,基督教的教义逐渐地为体系化的哲学
所浸染)不谈,就算是古代希腊的诸神,其实也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1.荷马与赫西俄
德前的希腊诸神。2.诗人(荷马与赫西俄德)与悲剧作家或哲学家之间的希腊诸神。3.哲学
家之后的希腊诸神。这三个阶段可以分别视为泛神的或巫术的,拟人的和伦理的或形而上
学的。
荷马与赫西俄德是希腊诸神的命名者⑥,那之前的神则是无名的神。商朝的神其实更类似
于这种神。我们可以从命名上看到商朝的无名神与犹太教的神的落差——在有 YHVH 这个
称号的意义上,犹太教的神是有名的。但就如同四字神名并不是语言学意义上作为指称的
命名,而只是 τετραγράμματον(字面意思就是“四个字母”),“帝”也仅仅是行动——
犹太教里的四字神名代表的是“自有永有者”,这是同一性的结构,而语言的巫术功能则
与这种同一性相对立。这种语言的巫术功能正是神话的结构,那里的思维方式是隐喻的,
短路的,生命观则是综合的,“人”也没有被发明出来,没有从自然中脱离出来;在这时
语言本身也是一种行动,它并未在指称的结构之中双重化,而是投入进了有机的整体的自
然或生命当中去⑦。
难道我做出这些分析就能心安理得地用一种假设中的“语言的巫术功能”的范式去分析
商朝的文字吗?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循环的另一面,它与另一个循环合流:那就是先验视域
与存在的发生学之间的相互预设。难道“巫术”这个词在当下不是一种建构与发明吗?到
头来我听到的只有一种黑格尔式的笑声,就像他的《逻辑学》结尾所展示的:要怎么理解
蚂蚁?答案是无法理解,因为蚂蚁们从来不理解。
接下来我想具体用几个单字为例来进行分析。
首先是“神”字。对这个字的字源的了解实乃我写这篇文章的动因。“神”之初文乃
是“申”,形如空中划过的闪电。难道我们要说:因为商朝人看到空中划过闪电而感到惧
怕,然后用这种现象来“指代”神吗?实际上在那时的人眼里,闪电不是神的类似物,也
不是神迹,而就是“神”本身,这两者之间不存在任何距离。隐喻在现在只是一种修辞手
法,而在巫术功能的语言当中则是一种符号生成的机制。
同样地,“飞廉”与“风”也是同样的(相似的字还有“灵”),在一开始并不存在
作为“风神”与“风”之间的区别。实际上,用“用神名来表示神所掌管的内容”并不是
一个正确的说法,倒不如说,在一开始,这就是一种交感巫术,那种东西本来就是神,正
如人们会把图腾动物称为自己的祖先那样。但现在人们似乎难以理解这种交感巫术了——
在狄俄尼索斯这样的葡萄神的仪式上喝葡萄酒并不是欢闹的行为,那是一顿庄严的圣餐。
不过终于这样一个时候来临了,以理性为主导人的觉得很难理解若是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怎
么会认为吃了面包,喝了葡萄酒,他就是吃了神的血肉呢?西塞罗说:“我们把谷物叫西
里斯(谷神的名字),把葡萄酒叫巴克科斯(酒神的名字),我们不过是用一个普通的修
辞而已,难道你会认为真有人会那么神志不清,以为他吃的东西就是神吗?”⑧

① 部分观点启发自 Slavoj Žižek. The Parallax View.


②Axel Schuessler. ABC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Old Chinese.
③Slavoj Žižek. 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
④Sigmund Freud. Totem and Taboo.
⑤ 王玉哲. 中华远古史.
⑥Ernst Cassirer. An Essay On Man.
⑦ 同上
⑧James Frazer. The Golden Bough: 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

2021 级化学强基班 张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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