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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其时 作者: 归鸿落雪

文案
【他踏过荆棘,历经生死,最后收起了所有尖刺与防备,将仅存的一点温柔,尽数还给了自己。】
易尘良被人暗算,死后回到了二十年前,变成了另外一个少年。
二十年前易尘良十五岁,桀骜叛逆,觉得全世界都亏欠自己。
盛夏闷热的午后,阴暗的小巷子里,二十年后的易尘良看着地上被打得像条死狗的自己,叹了口气。
——
从来没有人爱你,我来爱你。
我从前没有爱过你,我回来爱你。
遇见你,恰逢其时。
排雷:自攻自受!雷者慎入!
本文纯属作者粮荒自己产粮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尘良,云方 ┃ 配角:齐获,常子期 ┃ 其它:自攻自受
一句话简介:我爱上了我自己
立意:自立自强,勇敢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发光发热

第1章
傍晚时分,天色很暗,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男人坐在咖啡厅里,透过玻璃望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前台的姑娘一边用抹布擦着咖啡机一边偷偷打量这个男人。
他穿着件认不出牌子的灰色毛呢大衣,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那块表她偶尔从一本杂志上看过,很好看,
当然价格也很漂亮,几十万够她付个单身公寓的首付了。
但最吸引她的不是手表,而是男人那张脸。
成熟冷峻,气质疏离,却格外吸引人。
外面一声炸雷吓了她一跳,赶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门上的铃铛随门打开响了一声,进来位个子高挑的美人,小姑娘赶忙迎上去,“客人您好——”
美女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男人身上,莞尔一笑,“我找人。”
小姑娘便看着美女朝窗边走去,坐在了男人对面,两个人低声说起话来。
离客人太近是不礼貌的,她也没心情听他们说话,便回去继续打扫卫生。
没多久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外面终于哗哗下起了大雨,让这个萧瑟的秋日变得更冷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小姑娘被咖啡店前站着的警察吓了一跳。
“姑娘你别害怕,你看看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问话的警察看上去神色疲惫,眼底的黑眼圈浓得有些吓人。
照片上的男人神情冷漠眼神骇人,但模样跟她记忆里的那个男人相差无几。
“昨天、昨天他来我们店里喝过咖啡。”小姑娘说话时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怎么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重大恶性杀人案件,这是其中一位死者。”警察让开门,示意她进去,“还有一些问题需要
你回答……”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又不知怎么有些惋惜,“他、他死了?”
那警察看她一副不忍心的表情,忍不住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但又似乎碍于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
易尘良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他遇到的许多人,许多事,如同走马灯一样飞速的闪过,却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没有几件是让人开心的。
他的人生从那个破旧的孤儿院开始,在那个暴雨萧索的秋日结束,除了死得突然之外,着实乏善可陈。
他正困得要命,却感觉有人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他终于有些不耐烦,用上大力气想要甩开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猛然听见了一声带着惊喜的恸哭。
“医生!医生!他刚才动了一下!医生——”
“唐意你冷静一点,他已经……”
耳边一阵兵荒马乱。
易尘良觉得吵人,冷不防突然被人在胸口重重一按,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混沌中的人突然被人拽上了岸。
他听见了机器有规律的滴滴声和女人的哭声。
能不能安静睡一觉了,这个念头刚升起,易尘良终于如愿以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尘良觉得自己睡够了,慢吞吞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一片模糊的白色。
“云方?云方你醒了?”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
云方是谁?易尘良慢吞吞地偏过头,看到了一个四十出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虽然不知道眼睛怎么回事看人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陌生的男人,易尘良下意识地警惕起
来。
“云方,我是爸爸,爸爸。”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睛红了一圈,“别动啊,我去喊医生和妈妈。”
易尘良皱了皱眉,然而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头还止不住地发晕。
唐意去接水,听见丈夫喊自己几乎是跑回来,握着儿子的手就开始哭,“糖糖你这是要妈妈的命啊!”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万惠那个女人突然反水,在他喝的酒里下了东西,临死前他还听见万惠“好心”地解释,他不觉得现在自己还能
被救回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他检查了一遍,对唐意嘱咐道:“六个小时内不要给他吃东西,六小时以后可以让他少喝点
粥,他现在太虚弱了,不过十五六的小伙子身体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谢谢,谢谢医生。”唐意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旁边同病房的陪床见她这样忍不住劝慰,“孩子有福气,别哭,福大命大。”
唐意的丈夫云和裕揽住她,“别哭了,大哥说的对,孩子没事就好。”
易尘良听得云里雾里,他看着陌生的一男一女,听他们喊自己云方,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看见了一截苍白的手腕和清瘦的手掌,带着几分未长成的稚嫩感。
很明显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手。
“云方,哪里不舒服吗?”一只更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抬起来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跟妈妈说。”
易尘良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女人,虽然对方的模样有点模糊,但不妨碍他看到对方脸上的焦急
和担心。
他从前看过很多次却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父母对孩子的担心。
可他毕竟不是真的十四五岁的小孩,他真实的年纪与面前的两人差不了多少,更不需要这种关爱,所以他强忍着
怪异闭上了眼睛。
听他们的对话,他现在好像“借尸还魂”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叫云方的孩子,这对中年夫妻一个叫唐意一个叫
云和裕,是云方的父母。
后面几天从云方父母和别人的对话里,他渐渐知道了现在的一些情况,比如云和裕是名卡车司机,唐意经营着一
家服装小店,云方刚考上高中一个月,学习成绩还不错。
“孩子在哪里上高中啊?”隔壁床的大哥是个话痨,跟云父相谈甚欢。
“在芜城一中。”云和裕说起这个忍不住地一脸骄傲。
“嚯,芜城一中那可是省重点啊,我侄女差了八分没考进去,你家这小子可太有出息了,以后考个一本没问题。”
大哥赞赏道。
云和裕笑呵呵地谦虚,“我家这小子也就学习还行。”
云方听到芜城一中的名字时还有些恍惚,他记得芜城一中早在十几年前就改名字了,怎么现在还叫芜城一中?
“糖糖,坐起来喝点粥,妈妈熬了一早晨了。”唐意将病床摇起来坐到床边,一脸地心疼,“这两天瘦得。”
这个“云方”的小名叫糖糖,第一次听到唐意这么叫的时候易尘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云和裕看了看表站起来,“他眼镜应该配好了,我去店里给他取回来。”
“去吧,这几天看不清楚肯定难受。”唐意伸手揉了揉易尘良的头发,“糖糖,是不是嗓子还难受?”
易尘良被迫点了点头。
多说多错,他怕一开口就被他们发现这个云方是冒牌货。
等云和裕拿着眼镜回来,易尘良有些不太熟练地戴上了眼镜,世界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他上辈子没近视过,
不知道看不清楚东西是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他低下头拿眼镜盒的时候,正好看见被云父随手放在里面的小票,看着上面的日期,愣住了。
尚未改名的芜城一中,戴上眼镜之后看清的医院显然“落伍”的机器和摆设,小票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年月日——
他不仅从一个陌生的少年身体里醒来,还回到了二十年前。
“糖糖?云方?”唐意见他脸上一下子变白,吓了一大跳。
易尘良回过神来,背后已经沁出了一片冷汗,他尽量自然地将小票盖回眼镜盒里,开口道:“我没事。”
唐意松了一口气,眼睛通红地望着他,“你终于肯跟妈妈说话了。”
易尘良:“?”
唐意握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说:“是爸爸妈妈错了,不该那样骂你,以后不管你喜欢什么人,只要你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可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你这是要我和你爸的命啊!”
“好了。”云和裕眼睛也有些发红,“之前是我话说重了,我反正是搞不清楚你们这些小孩在想什么,你爸你妈没
文化,但也不是那种封建死板的人,只是你突然这么跟我们说,我们真一下接受不了……我不该骂你。”
易尘良听得一头雾水。
今天隔壁大哥出院,病房里面没有人,云和裕跟唐意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让易尘良听懵了。
直到一周之后他出院回家,才找到了答案。

第2章
云和裕跟唐意勤很是节俭,从云方出生后一家三口就住在早些年云和裕单位分到的宿舍楼里,七八十年代的宿舍
楼在周围的新楼衬托之下有些破败,里面是简单的三室一厅,客厅小卧室大,典型的老式楼型。
尽管天气还很热,易尘良身上还是披着件外套,那是唐意强迫他穿上的。他跟在唐意和云和裕身后,看到了这个
从未见过的“家”。
客厅很小,但是收拾的非常干净,木沙发上还放着两个柴犬形状的抱枕,狗头狗脑的很是喜人,跟整个客厅简约
朴素的风格格格不入。
“老云,你去做饭,我收拾收拾家里。”唐意将门一关,转身要扶易尘良。
易尘良几乎是下意识一躲,让唐意扶了个空。
唐意先是愣了一下,一脸受伤又愧疚地望着他。
易尘良不是真的云方,却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方才躲开纯属下意识,但被唐意这么盯着
着实压力很大,于是他木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象征性地扶了扶唐意的胳膊。
然后就被唐意开心地攥住了手。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被唐意“扶”进了云方的房间。
云方的卧室被客厅要大一些,但构成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靠着墙,床尾放着个衣柜,另一面靠窗的位置摆了张
书桌,书桌旁边就是摆满了书的书柜,简简单单,唯一称得上有个人特色的物品就是书桌上放着的几个五颜六色
的魔方和拼图。
“你躺着歇一歇,等会儿做好了饭叫你。”唐意拉过书桌后的椅子坐在了一边,一副你不睡我不走的坚决态度。
易尘良以为有别人在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过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香味叫醒的。
易尘良从床上坐起来,踩上床边放着的那双土气的蓝色拖鞋,在屋子里晃了一圈,坐在了书桌后面。
卧室门半开着,外面云和裕和唐意正在低声交谈,但易尘良听得很清楚。
“这件事学校里还不知道,我当时就只是跟他老师请的病假。”云和裕低声说:“要我说,要不咱们去给儿子找个
心理医生疏导疏导?”
“过两天再说吧,好歹现在肯跟咱们说话了。”唐意叹了口气,“你给他请了几天假?”
“两个星期的,下星期一就得回去上学。”云和裕说:“要不我再去多请两个星期,让他好好在家里歇歇。”
“问问糖糖再说,他要是愿意回去上学就让他去,在家里也闷得慌,高中那么紧张,要是落下太多他后面就难赶上,
这孩子太要强,心理素质又差……”唐意声音越来越低,“你说糖糖那个事,他学校里不会有人知道吧?他会不
会是因为学校里的人说了啥再加上咱们一刺激才一时想不开?”
外面的声音渐渐没了,易尘良准备起身出去,余光却瞥见了台灯下面露出的一点纸角,他愣了一下,从台灯下面
拽出了一张叠了几层的纸。
像是害怕被人发现,所以小心翼翼叠了又叠,压在了台灯底座的下面,又像是害怕无法被人发现,所以又捏住了
一角让纸露在了外面。
易尘良又坐回了椅子上。
这是一份长长的遗书。
写给唐意和云和裕的。
这大概是个简单又沉重的故事,成绩优异的少年考上了市重点,却又发现了自己的不同于常人的性取向,骄傲要
强的少年无法接受,非常苦恼,结果成绩下降,思虑再三向父母坦白,结果迎来了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怒骂和指
责,少年情绪崩溃,当晚就写下遗书吞了大量安眠药。
再后来,易尘良醒了过来。
这封遗书写得尖锐又崩溃,全是一个少年无助的控诉与愤怒,然而易尘良却感觉到了一丝违和,不等他细想,就
听见了唐意的声音:“我去叫糖糖吃饭。”
易尘良随手将遗书塞进了口袋。
“糖糖醒了?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唐意虽然已经探进头来,但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易尘良洗完手,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
云方大概是像唐意更多一点,长得干净又秀气,戴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一看便是很乖巧的好学生。
人畜无害。易尘良下了结论。
“糖糖,快点儿。”唐意在外面喊他。
易尘良冲镜子里的人扯了扯嘴角,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也扯了扯嘴角。
既来之则安之,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成了云方,但是既然借着他的尸体又活了过来,那便替他给他父母养
老送终,还了这份恩情。
易尘良高中只上过几个月,他没当过好学生,也没当过好人,但是考虑到一直在家露馅的可能性更大,他还是决
定来学校上学。
云方高一开学只上了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跟同学和老师的接触还不算太久,暴露的可能性很低。
易尘良,或者说新的云方,来到了芜城一中。
他在高一三班的门口停下,云方的本子上写着的就是这个班级,还没打上课铃,但已经有好些学生已经坐在座位
上开始背课文了。
“云方,你站这儿干嘛?”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
云方转过头,便看见个寸头男生冲他笑,“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云方点了点头,跟他进了教室。
讲台上有座位表,云方路过的时候瞟了一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翻
了翻上面课本的名字,确定了是自己的位置。
“云方,你回来啦?我听老何说你生病了?”前面的女生突然回过头来,趴在他摞起来的课本上,“没事了吧?”
“没事了。”云方说。
那女生显然惊讶了一下,“云方你竟然跟我说话了!”
“陈倩阳你是不有点毛病?”之前跟云方打招呼的寸头十分不满地嚷了一声:“不就是跟你说句话吗!”
“切,吴河你就是嫉妒云方!”陈倩阳白了他一眼,“有本事到时候你别抄他作业!”
“你可拉倒吧——”吴河弓着腰从桌洞里找卷子,“哎,我物理试卷呢?”
“老何来了老何来了!”有人用气声喊了一句。
下一秒吵闹的班级里响起了高亢激昂的读书声。
云方坐在班级里,看着十分陌生的课本,被这群崽子的读书声吵得脑壳子疼。
他已经很久没摸过书了。
他还记得,二十年前,十五岁的易尘良也是在芜城一中上高中,虽然只是很快便辍学了。
不知道会不会遇到。
自己遇见自己,却又是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十五岁的易尘良是什么样子来着?
三十五岁的易尘良装在十五岁的云方的身体里,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不出三秒就放弃了要找十五岁自己的念头。
饶是易尘良自己来看,十五岁的自己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脑子,冲动易怒,暴躁愤懑,抽烟喝酒打架一样不落,一上头不分青红皂白能抽出刀子捅人的混不吝。
根本无法讲道理。
现在成为云方,他很珍惜这次重生,时隔多年,他也早已忘记十五岁时读得哪个班,一中这么多学生,应当是碰
不上的。
小晨读结束,要开始晨跑。
高一三班在六楼,云方混在大部队里下楼梯,一水的蓝白色校服晃得他眼晕。
一中学生太多,操场根本跑不开,高一的学校围着学校跑,云方个子高排到最后一排,他不知道站在哪里,还是
吴河将人扯过来。
“云方你回来之后怎么怪怪的?”吴河问他。
“嗯?”云方心里一跳,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变得不太爱搭理人了。”吴河一边跑一边跟他说话,“而且你不是跟陈倩阳绝交坚决不再说话吗?”
云方:“……”
“病了一场真会换性子啊。”吴河自己找到了理由,又用夸张中二的语气道:“少年,你历经沧桑,成长了!”
他们旁边和前面跑操的同学听到了闷声笑了起来。
但云方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种善意的哄笑。
“不要说话!”旁边的体育委员大喊了一声,队伍里又安静了下来。
一中占地面积大,围着学校跑三圈花了二十分钟,又是大夏天,热得厉害,还有十分钟上大晨读,趁着这个工夫,
吴河拽着云方去超市买水,同行的还有班里几个男生,包括刚才的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叫张海泽,个子很高,云方一米七六的个子才到他耳朵,更何况半大小子还没开始长,张海泽跟吴河勾
肩搭背,笑嘻嘻问:“刚才你们说什么呢?我都没听见。”
吴河笑得促狭,“我们在笑云方大病初愈,变得沧桑而成熟,像个真正的男人,他,蜕变了!”
又是一阵哄笑,还有人打趣吴河,“那吴河你前两天感冒是不是只蜕了一半?”
“滚蛋滚蛋!”
云方走在一群人中间,听着他们又笑又闹,很吵,但是很好。
朝气蓬勃,属于少年人的干净和阳光。
“啊第一节 课就上物理,烦死了!”张海泽咬了根冰棍,“我作业没做。”
“我做了哈哈哈!”吴河笑得猖狂。
另一个矮个子的圆脸少年一脸郁闷,云方听别人叫他李畅,“昨天晚自习我做了一半,结果回宿舍就睡着了。”
云方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正准备喝水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水洒了一身。
“靠。”对方嘴里不耐烦地吐出了句脏话。
云方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清了对方的脸,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中这么多学生,却偏偏能让他碰到。
十五岁的易尘良。

第3章
清俊的少年穿着夏季蓝白校服,眉间写满了暴躁和不耐,眼神凶狠冷漠,“走路没长眼?”
“分明是你先撞的人吧?”吴河一听就怒了,结果却被旁边的张海泽拦了一下。
云方打量着面前的易尘良,心底有种莫名的怪异,原来别人看自己是这个模样。
“看个屁!”易尘良恶狠狠地瞪着他。
云方收回了目光,拉着跃跃欲试企图干架的吴河走了。
“什么品种的傻逼!神经病吧!”吴河气得不轻,又转过来对云方发脾气,“他这么欺负人你还能忍?”
云方抽了抽嘴角。听别人这么骂以前的自己,他竟然……觉得很贴切。
“行了吴河。”李畅压低了声音,“那人是十班的那个易尘良。”
刚才还怒气冲冲地吴河瞬间偃旗息鼓,“啊。”
旋即又怒,“那你们刚才怎么不拦着我点!”
张海泽无奈,“刚才拦了,你非得上。”
吴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卧槽,他会不会放学堵我给我来一刀?”
“应该不会。”云方忽然接话。
“为什么不会?”吴河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捅死的人叫吴河。云方默默地想。
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他没空。”云方道。
“对啊,肯定不会。”李畅神神秘秘道:“咱们也只是听说他初中捅过人,但是他要真捅过人肯定早就进了少管所
了,不可能进一中的。”
云方捏了捏矿泉水瓶子。
易尘良十五岁之前确实没有进过少管所,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进少管所了。
云方依稀记得那时候天气还很热,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约莫就是这个时候。
“咱们开学多长时间了?”云方忽然问。
“一个多月?”张海泽快速地咬下最后一口冰,“快打铃了,赶紧的,快快!”
云方将喝完的矿泉水瓶子扔进垃圾桶,挤在学生堆里上了楼。

第一节 课物理,云方睡了一节课。
根本,听不懂。
他能把枪械的构造和原理看得明明白白,但是他看不懂这个 mg 和什么打点计时器。
下课铃响,云方被人推醒。
陈倩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云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方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
“刚才老何的眼珠子快把你盯穿了。”吴河扭身转过来,“你是想气死他吗我们亲爱的物理课代表?”
物理课代表云方:“什么?”
“云方,老何找你!”有人扒在门口喊。
云方:“……”
云方以为自己会被批评,结果刚踏进办公室,就迎来了几道十分担忧的目光。
接下来几分钟,教三班的几个老师围住云方,不例外都是在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累了就请假回家,上课笔记可以让同学带给你。”有位女老师十分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别累着。”
老何递给了他一沓试卷,云方不解其意。
“这是你上次要的物理竞赛试卷,量力而行,我觉得你现阶段做这些太难了,不过你喜欢就可以。”老何欣慰地看
着他,“注意身体。”
云方抱着沓试卷回到了教室,双目无神地坐了下来。
“云方,怎么了?”吴河见他这样,“老何批评你了?”
“没有。”云方将竞赛试卷放下,言语中带上了一丝试探,“我的成绩,很好吗?”
吴河连带着陈倩阳都表情古怪起来。
“云方,你是在嘲讽我们吗?”
云方摇了摇头。
吴河扬眉冲最前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喊:“班长,云方问他成绩好不好?”
戴眼镜的男生是个方脸,闻言登时就怒了,“第一有什么了不起!上次还不是退步了!”
云方:“……”
年级第一吗?
不等云方消化完这个恐怖的事实,就听陈倩阳道:“别听祁显瞎说,你可是全市第一考进一中的。”
云方抱着最后一丝奢望,“我上次月考退步了。”
“害,那是你自己说的,你上次月考年级第一拉第二三十多分。”吴河微微一笑,“装逼能装到这种份上,我吴河
是服气的。”
云方有些绝望地捏了捏自己手底下的物理竞赛试卷,“我两周没来上课,肯定落下不少。”
“你不是中考完的暑假就把高一上学期的学完了吗?”陈倩阳疑惑道:“你多复习两遍就行,我就惨了,我暑假只
学了一半。”
云方动了动眼珠子,“你月考多少名?”
陈倩阳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年级第五。”
云方目光落在了看起来就像个差生的吴河身上。
“卧槽云方你什么意思?我年纪第十就不配跟你做朋友了是吗!”吴河怒道。
大课间下课,云方终于明白过来,高一三班是个尖子班。
顾名思义,学校年级前五十都在这个班里,连自称学渣的体育委员都是年级二十一名。
二十年前,还允许有实验班尖子班存在。
云方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在学校只会暴露地更快。
在家里他只需要应付唐意跟云和裕,而在学校里他需要应付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九门功课以及年级前五十名的同
班同学。
还有物理竞赛。
‘我家这小子也就学习还行。’
云和裕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他很想跟云和裕说一声,您真的谦虚了。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英语和化学,云方聚精会神地听了两节课,精神恍惚地跟他们去了食堂打饭。
“你怎么了云方?”张海泽人高马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云方扯了扯嘴角,“我在想如何创造奇迹。”
吴河傲然一笑,中二十足地单手扶额,“不,你本来就是奇迹。”
陈倩阳拱手冲他一拜,“学神保佑。”
云方这回连嘴角都扯不动了。
终于熬完了恐怖的一天,云方被唐意提前接回了家里。
“糖糖累不累?”唐意接过他的书包,“我跟你班主任说了,这两周你先不用上晚自习。”
“嗯。”云方有些恹恹。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唐意紧张地看着他。
“想睡觉。”云方耷拉着眼皮,一副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乖啊,吃了饭洗个澡再睡。”唐意揉了揉他的脸,一脸地无奈和心疼。
云方洗完澡,他拿毛巾擦着头发站在书柜面前。
原来的云方是个仔细认真的人,小学初中的课本都保存地十分完好,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
云方打开书柜,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初中物理。
他既然决定替原来的云方好好活下去,那就不可能不去学校,他不奢求能考第一,但起码别太惨。
他坐在书桌前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也许,他应该从初一数学开始补。
接下来一个星期云方过得水深火热,唯一能慰藉他的就是上课勉强能听懂一点老师在讲什么了,不像前段时间宛
若听天书。
又是周一,云方在去食堂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背物理公式,旁边是吴河再跟张泽海扯淡。
“哎哎,云方,快看那边,上次撞你的那个易尘良。”吴河用胳膊肘捣了捣他。
云方从无穷尽的公式里撩起眼皮,就看见易尘良阴沉着脸手揣着兜,逆着人流往外面走。
“卧槽一副爷要杀人的模样。”张泽海搓了搓胳膊,躲在了吴河身后。
吴河一脸无语,“张哥你一米九的大汉能不能有点阳刚之气!”
张泽海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讨厌~”
云方转头再看,早就没了易尘良的身影。
“看什么呢阿方?”张泽海一胳膊搂住他,捏着嗓子喊:“快点快点,人家要吃五根鸡腿。”
“呕——”吴河一脸呕吐状。
几个人打打闹闹到了食堂。
午饭是蛋炒饭和红烧茄子,云方吃了两口蛋炒饭,突然放下了勺子。
“怎么了?”吴河问。
“有事,回家一趟,帮我跟老何请假。”云方突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吴河一脸懵地看着他没动一口的菜,“食堂的菜有这么难吃吗?”
云方不住校有走读证,出校门保安大叔也没有拦,他很顺利地打了个出租车。
“小帅哥去哪儿?”师傅笑眯眯地问。
“东阳街,新南巷口。”云方准确地报出了一个地名。
师傅听完倒是惊讶,“这地儿倒是偏,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
云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麻烦师傅开快一点,我有急事。”
师傅见他神色严肃,踩起油门直奔东阳街。
云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东阳街这一块可是太偏了,还不如城中村呢,而且这儿太乱,什么人都有,小帅哥你自己一个人来这里还是小心
一些,要是不熟的进来就吃大亏……”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倒是真的出于好心。
二十年前的阳东街是芜市出了名的黑街,筒子楼,黑旅馆,网咖,洗脚楼,游戏厅,黑赌场……几乎能包揽这个
城市所有黑色污垢。
云方看着熟悉的建筑物和绿植出现在眼前,这才有了回到二十年前的真实感。
二十年前,易尘良住的东阳街。
二十年前某个星期一的午后,易尘良第一次杀人的东阳街。

第 4 章 阻拦
东阳街,新南巷口。
这是条很窄的巷子,巷口边上一边是家网咖,另一边是个修车的铺子,正值晌午头,最闷热的时候,聒噪的蝉鸣
吵得人头疼。
云方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看了一会儿,一只破了的白色塑料袋打着旋儿从他跟前飞过去。
云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他不该管。
他设身处地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形,若是当时有人拦着不让他杀人,他会直接将拦着的那个人也给杀了。
云方这样想着,可腿还是不受控制地迈进了那条昏暗逼仄的小巷子。
假如当年有人能拦住他——云方不想做这样的设想。
他所经历的人生中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片混乱中,云方几乎是拼尽全力扯开了那个盛怒的少年,冷冽的刀光从他眼前闪过,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抓
住了刀刃。
易尘良双目血红的瞪着他,像一只步入穷途的困兽。
“滚开!”易尘良冲他怒吼。
云方的掌心传来一阵剧痛,他拧了拧眉,一脚踢在了易尘良的小腿骨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屈膝狠狠地顶在了他
的肚子上。
云方身体不算强壮,但是他打架的经验比易尘良不知道高明多少,单单凭借技巧足够弥补力道的不足,加上易尘
良在他来之前没少挨揍,这两下直接让易尘良失去了防抗能力。
他夺过易尘良手里的短刀,看着地上被打得像条死狗一样的“自己”,叹了口气。
他转身看见靠在墙上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人,晃了晃手里的短刀。
那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年,蒜头鼻,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染了一头黄毛。
“王有为。”时隔多年,云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记住对方的名字,他冷漠地走近他,一刀扎向他的脖子。
“啊——”王有为发出凄惨的叫声。
短刀扎进他脖子旁边的墙皮里,云方微微俯身,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刀尖划过墙皮里的砖头,发出咯吱瘆人的声
响。
冰冷的刀刃贴着喉咙,王有为惊恐地看着他,“别、别杀我!”
如果说刚才盛怒中的易尘良像只疯狂的恶狼,那么眼前这个人就像条冷静的毒蛇,恶狼饥不择食胡乱撕咬,但是
毒蛇却阴险狡诈地想慢慢磨死猎物。
王有为觉得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而且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
躺在地上昏过去的易尘良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云方像是回过神来,拿起短刀在王有为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漫不
经心道:“再来招惹他,我杀你全家,你妹王有兰在附小上三年级吧?”
王有为面无血色,“不,别,别,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敢了,我——”
“滚。”云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刀。
王有为连滚带爬地跑了。
云方左手接的刀,易尘良一点儿力道都没收,他现在左手疼得打哆嗦。
云方胡乱地用外套包了一下,踢了踢地上昏死过去的易尘良。
没什么反应。
云方后知后觉有点心虚,他那两下子确实有点狠了,他蹲下来用右手在易尘良的裤兜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了
把钥匙。
算了,好人做到底,救也不能救一半。
于是他有些艰难地将地上的死狗拖起来背在背上,轻车熟路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老式的铁锁被打开,漆着红漆的大铁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这大铁门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掉得七七八八,露
出了里面黑色的铁皮。
云方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中间一棵挺高的枣树,西南角一口水井,还是那种很老式的压水机。
院子里乱七八糟放着铁皮和钢筋,还有一些废纸箱子,这些都是易尘良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捡回来准备卖钱的。
院子里就通着的两间房,一间是搁着乱七八糟废品的堂屋,另一间是易尘良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木板床,那上
面的床单和被子都灰扑扑的,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云方将易尘良扔到床上,熟门熟路地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小铁箱子,又从床头后面砖头的缝隙里找到了把钥匙将
铁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沓钞票和一张照片。
钞票有零有整,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千块钱,照片是张全家福,里面的易尘良年纪还很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床上的人动弹了一下,云方将东西一一放回原处,站在床边皱着眉看了易尘良半晌,转身出了门。
云方零花钱很多,唐意每周都塞给他三百块钱,而且他卡里还有初中以来的奖学金和压岁钱,以现在的物价来说,
着实算不上小数目。
比易尘良富有多了。云方有些幸灾乐祸,喉咙却发苦。
云方第二次踏足这个小院子是一个小时之后,他走进有床地那个房间,发现易尘良已经醒过来了,看见他宛如像
见了鬼,脸上的惊恐都不加掩饰,“我艹?”
云方眯了眯眼睛,发现目前这个状况不太好解释。
他突然出现在新南巷夺刀救人,又熟门熟路进了易尘良的家,左手包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拎着一袋子药和一袋子
小笼包。而在此前,易尘良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很突兀。
且难以理解。
云方将药和吃的放在那个坑坑洼洼的床头柜上,抬头就看见易尘良一脸警惕地瞪着自己。
云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易尘良在他背后吼了一声。
云方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他妈到底是谁?”易尘良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凶狠劲,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云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我叫云方。”
易尘良拧着眉狐疑地盯着他,一副蠢得冒泡的傻样,云方打赌他现在心里一定脏话连篇,随时准备好了干架。
云方不想今天白白挨了一刀,明儿个易尘良又提着刀去找王有为,于是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了马扎上,正气凛然道:
“你上次月考成绩退步太大,老师派我过来了解情况。”
他依稀记得,高一第一次月考易尘良考得很烂。
“关你屁事!”易尘良恶声恶气地问:“老子刀呢?”
云方一直不太习惯戴眼镜,他伸手推了推镜框,“怎么,你还准备拿刀去捅人,然后风风光光进少管所待几
年?”
易尘良被他那阴冷狠戾的目光看得发憷,但看到对方同是一中的校服之后又嚣张起来。“你他妈是不是找揍?”
像只炸了毛的病猫。云方淡定地评价。
“需要帮你上药吗?”云方看着他破了的嘴角,总觉得有些碍眼。
云方站起来,易尘良原本坐在床上,见状警惕地往后一退,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之前云方徒手接刀和那狠辣利落的两下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云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十五岁的易尘良。
他活了三十五年,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年少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在酒桌上谈起也不过风轻云淡。
但是现在他看着面前虚张声势又灰扑扑的易尘良,心里突然一疼。
他刚回到二十年前时,觉得易尘良是个暴躁叛逆不可理喻的准杀人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他自己的过去,才不需要谁来可怜,哪怕是他自己。
可他突然想起来,十五岁的自己,将刀子捅进王有为身体里时,也是慌乱害怕的,也曾有过无休止的后悔。
不是不是害怕,可是没有用。
那时候没有人帮他拦住那一刀。
“易尘良。”云方看着灰扑扑的自己,心里千头万绪汇成了一句话,“我们做朋友吧。”

第 5 章 朋友
易尘良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瞪着他,原本凶恶的表情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带上了几分迷茫,脏话到了嘴边忘
了怎么骂。
云方看见易尘良的眼里写满了一句话: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逼?
云方说完就后悔了,他干咳了一声,指着床头柜上的药和包子道:“给你买的。”
易尘良看他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云方回到学校正好赶上下午大课间,吴河看见他手上的纱布大呼一声:“云方,你手怎么啦?”
教室里做作业的玩闹的一时间全将目光落在了云方的左手上。
“不小心磕了一下。”云方面不改色地撒谎。
目光聚焦也就是一瞬,这些学霸们又该干嘛干嘛去了,倒是平时几个跟他玩得好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云方没有过什么朋友,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警惕和戒备,甚至想逃避。
吴河捧着他缠得像粽子一样的左手夸张地假哭,“我的方儿啊,出去时还好好地,怎么两节课不见就身残志坚了
呢!”
“去去,少在那儿鬼哭狼嚎。”陈倩阳一巴掌拍在吴河的背上,“云方,你怎么磕的?请假去干什么了?”
云方一边应付着过度热心的同学,一边走了神。
不习惯,但并不讨厌。
那易尘良呢?
被念叨的易尘良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着面前的荣誉墙,太阳太毒,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荣誉墙最显眼的位置上是中午拦刀的那个神经病。
神经病长得白白嫩嫩干干净净,带着副蠢气的黑框眼睛,乖巧地不像话,易尘良觉得自己能打十个这样的乖小孩。
但是照片上的乖小孩徒手接刀,两招就把他干趴了。
易尘良磨了磨牙。
“学神真的好帅呀。”旁边路过的一群女生歪着头看荣誉墙,一个齐刘海悄咪咪地跟同伴咬耳朵,“以后他就是我
男神了。”
“你男神一天换一个。”她的同伴捏着她的耳朵拽着她离开,“不许你亵渎我们学神,快点快点,要上课了。”
小白脸一个,帅个屁。易尘良瞪了那照片一眼,背着书包走了。
晚上唐意来接云方的时候吓了一跳,“糖糖,手怎么了?”
云方揣着自己包成了粽子的左手,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忘了还需要应付名义上的“父母”。
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动手打架从来不考虑别人,现在终于自食恶果。
“我——”云方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借口,但又被全部否决。
那些借口糊弄一下小同学可以,糊弄一个焦急的母亲就勉强了。
云和裕下了班匆匆赶回了家,和唐意带着云方就去了医院。
重新消毒,缝针,包扎,挂消炎的吊瓶,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晚上十点了。
唐意不管他拒绝,执意要给他喂粥,不让他自己来。
云方别别扭扭地喝了小半碗,就再不肯喝了。
让唐意和云和裕为他跑上跑下,担惊受怕,云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云方,可是却享受着来自云方父母毫无保留的关心与爱护,像个卑劣的窃贼。
可是若说出真相,不知道他们是会相信然后崩溃还是觉得云方疯了,总归不是什么更好的结果。
医生明确地说这是刀伤,刀口要是再深一点就会割到神经,后果不堪设想,唐意和云和裕听着的时候脸都白了。
唐意问了一晚上,云方一直没说具体原因,急得她险些落泪。
“糖糖,到底怎么受伤的你告诉爸爸妈妈,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跟我们说啊。”唐意眼含泪光地望着他。
云方有点受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勉强圆了一下前因后果,“……我一个朋友跟别人打架,对方掏刀子我帮忙挡
了一下。”
“可不能再这么鲁莽冲动了!”唐意握着他打吊针的那只手,“报警了没有?”
云方摇摇头,“他跑了,就是高中生打架斗殴,报了警充其量也就是教育一顿。”
云和裕听得脸色发黑,“你们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找你班主任。”
“在校外,跟学校没关系。”云方道。
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了父母。
“糖糖,你——”唐意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你那个朋友,是个男孩子吧?”
云方点点头。
唐意跟云和裕对视了一眼,脸色古怪起来。
云方打吊瓶昏昏沉沉,没留意他们脸色的变化。
回去的扯上,云方在后座半梦半醒,依稀听见唐意和云和裕在说话。
“……儿子胆子那么小,碰到只虫子能蹦三尺高……还敢给人挡刀……”
“……谈朋友可以,但这动不动就打架的可不成……好歹以后找个成熟稳重的……”
云方听得断断续续的,他想睁开眼,但一阵困意来袭,彻底睡了过去。
周三的时候上体育课,云方本来想留在教室里补课,结果硬是被吴河跟张泽海拽到了操场。
“你补课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吴河愤愤道:“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每天晚上都在悄悄恶补初中数理化的云方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高一的体育课还不会存在体育老师生病这种事情,一群人象征性地围着操场跑了两圈,就被体育老师放手自由活
动了。
张泽海跟吴河要打篮球,一点也不要脸地委托云方去给他们买水。
“云哥,我要喝冰可乐!”吴河一边吼一边一个帅气的三分球,自觉帅得无法无天。
云方头也不回地冲他比了个 ok 的手势,慢吞吞地出了操场。
超市离操场不算太远,正好在教学楼和宿舍楼那条路树成荫的路上,云方进了超市,拿了饮料让老板给他装进塑
料袋里,他摸出校园卡刷了一下,余额不足。
“现金行吗?”云方问。
老板点了点头,结果另一张校园卡滴了一声。
“刷我的吧。”陌生的声音。
云方转头,就看见一个帅气的男生,眼睛很大,头发微卷,正冲他笑得灿烂。
“谢谢,我给你钱。”云方拿出现金要递给他。
“跟我客气什么,都老同学了。”男生自来熟地要拍他肩膀,结果被云方躲开。
他也不尴尬,冲云方晃了晃手里的校园卡,“下次你请回来不就行了,我先走了!”
自称老同学的人跟一起来的同学离开,只是有道不太舒服的目光落在云方身上,他转头去看,却没发现是谁。
操场上没多少树荫,云方也不着急回去,他提着饮料慢吞吞走在树荫底下。
结果没走多远塑料袋因为东西太沉破了,饮料矿泉水滚了一地。
云方只能去捡,又因为左手不方便,只能用一只手,不过他倒是不着急,动作都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暗中观察的人看得十分暴躁,没忍住冲上来帮他一起捡。
云方干脆就不动了。
易尘良将饮料都捡起来之后一脸暴躁,见他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背后的寒毛警惕地竖了起来,恶声恶气道:
“看个屁!”
云方觉得有趣,“偷偷摸摸跟着我干什么?”
易尘良恼羞成怒,“谁跟着你!我来买水的!”
“哦。”云方拖着长音,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饮料,“谢谢你。”
易尘良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神情古怪。
云方将他的心思看得不能再明白了,“想问什么?”
易尘良拧眉,“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帮老师整理学生档案时看见的。”云方随口一编,“三班和十班一个数学老师,她跟我说你数学成绩退步很
大。”
牵强的理由,但是似乎又找不出什么纰漏。
“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易尘良语气不善。
很欠揍。
云方很想好好收拾年轻的自己一顿,但是碍于没有正当理由且不太符合他目前的人设,只能遗憾作罢。
“还有事吗?”云方晃了晃手里的水,“没事我走了。”
“等等。”见他要走,易尘良拽了他一下。
云方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再加上热得头晕,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拽,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住。
易尘良吓了一大跳,赶忙扶住他,“哎你少碰瓷,我就拽了你一下。”
云方本来就难受,见他这幅蠢样就来气,索性一股脑将抱着的饮料扔到了他怀里。
易尘良手忙脚乱地抱住饮料。
“还想说什么?”云方问。
易尘良咬了咬牙,有些艰难地开口:“那天的事……谢谢了。”
“不客气。”云方又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易尘良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双冷漠的眼睛看得透透的,尴尬又恼怒,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但是,老子根本不需
要什么狗屁朋友!你死心吧!”
云方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易尘良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
跟条傻狗似的,云方在心里评价,他眯了眯眼睛,“没了?”
易尘良警惕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没了。”
“我知道了。”云方转身就走。
“喂!你饮料!”易尘良见他走得这么干脆利落,抱着饮料追上去。
“麻烦你了。”云方冲他点点头,但是丝毫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你自己拿着。”易尘良说。
云方晃了晃自己的左手,“不是要谢我吗?打算光嘴上谢?”
易尘良气闷地瞪了他一会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抱着饮料跟了上来。
云方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第 6 章 小猫
芜城的夏天很长,长到易尘良一度以为没有尽头。
当年杀了人之后被送进少管所的易尘良是这么认为的。
学校新铺上的柏油马路在太阳的蒸发下有股神奇的味道,马路两边茂盛的梧桐树一直延伸到操场门口,远远地望
去像是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奇幻森林。
云方微微偏头,便看见旁边同行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
易尘良穿着学校发的统一的蓝白色校服半袖,藏青色的校服裤子,穿着一双快要开胶的帆布鞋,原本是白色的帆
布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云方记得这双鞋他很喜欢,穿了很久,直到后来穿不下了才舍得丢。
他的目光从帆布鞋上收回来,就看到易尘良一脸警惕又疑惑地望着他。
仿佛在看什么变态。
云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一中的操场很大,吴河张泽海他们带着三班的学生在操场最西面打球,云方过去要穿过大半个操场,整个操场没
有一点树荫,他站在操场门口的树荫底下,有点不太想动。
“走啊。”易尘良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面前白白嫩嫩的小白脸,很明显看得出这人一点儿劲都没有。
这种隐秘的鄙视和嘚瑟在云方眼里无所遁形,但是今天他确实感觉很累,干脆往吴河那边一指,“劳驾,跑一
趟。”
易尘良冷冷地笑了一声,拽住路过的一个男同学。
男同学眨巴着看着他,“易哥?”
“送三班打球的那里去,就说云方买的。”易尘良冲他扬了扬下巴。
“好嘞。”男同学不知道为啥接到活还兴高采烈的,抱着水就颠颠跑向了最西边。
云方有点想不起自己那短暂的高中生活是否存在过这种恶霸行径,但是很显然,现在的易尘良存在。
易尘良盯着他包成粽子的左手,“喂,你手没事吧?”
云方不自觉地动了动左手,一本正经道:“医生说差点割到神经,再深一点就废了。”
“哦。”易尘良的目光从他手上收了回来,落在了云方脸上,神色有点纠结,“那——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云方本来就在那里漫不经心的忽悠人,冷不丁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
他平时很少照镜子,别人夸他好看的时候通常也只是一笑而过,帅管个屁用,又不能填饱肚子,他照镜子通常是
处理伤口,镜子里的人目光阴郁神色狠戾,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然而面前的易尘良却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易尘良站在阳光底下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他,眉头微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他好像真的在担心云方会因为伤而影响学习。
恍惚间云方忽然想起来,年少的时候,他是真的很羡慕那些可以继续上学的同龄人,他也曾经想过要努力考上大
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只是他的生活随着那一刀戛然而止,所有的妄想都突兀地停留在了这个夏天,遗忘到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卧槽你是不是要哭了?”易尘良略带慌张的声音让云方回过了神。
云方一脸木然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易尘良盯着他要杀人的目光莫名背后发凉,有些底气不足道:“我赔给你医药费。”
云方冷漠地拒绝,“不用了。”
易尘良皱眉,“你——”
云方早在背他回家的时候就数过易尘良的“资产”,一千多块钱,要撑下这个学期的生活费,而且,他不确定下
学期的学费能不能凑够。
云方想到这里眼神发冷,结果看到面前易尘良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怕自己钱不够付医药费呢。
云方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贫穷艰难的日子,其中的自卑敏感不足为外人道,但是他看着面前的易尘良,又开始莫
名地心疼。
这种时候,也只能自己心疼自己了。
遗憾的是没有遇到云方的那个易尘良,连自己都不会心疼。
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应当是有义务“抚养”少年的自己,并将这个一路往问题少年道路上狂奔的自己给拽回
正途。
就当做是重来一回,完成自己的遗憾。
也许易尘良能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让云方几乎血液沸腾。
易尘良被云方炽热的目光盯着,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肥肉,而面前的恶狼正蠢蠢欲动要将他吞进嘴里。
易尘良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留下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云方拍了拍他的脑袋,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艹你下次再敢碰老子脑袋试试!”易尘良在他身后怒骂。
小猫炸毛。
云方脸上的笑容更愉快了。

第 7 章 合堂
体育课之后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姓李,是个个子高挑的美女,非常受同学们的欢迎。
李老师抱着课本进了教室,“同学们,这节课咱们和五班合堂。”
教室里发出一阵嘈杂的讨论声。
合堂这种事对枯燥的高中生来说也算得上是调剂品了。
五班的学生抱着书和板凳来了一班,有认识的就找到同伙挤在一张桌子上窃窃私语,没认识的就跟自己班的同学
坐在过道或者教室后面,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教室里还乱糟糟的。
云方一直是自己坐在最后一排,似乎有不少人都认识他,但是碍于学神威名都不太敢靠近。
一本化学书放到了他的桌子上,上面大刺啦啦写着‘宋存’两个字。
“老同学,又见面啦!”
云方抬起头,就看见不久前在超市碰到的替他刷卡的人。
“怎么,过了一会儿就不认识我了?”宋存眼神戏谑地看着他。
云方冲他点了点头,化学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发火了。
宋存拖着凳子坐在他旁边歪头看着他,“你最近变化挺大啊。”
李老师习惯上课抽查,云方忙着背化学元素周期表,没搭理他。
宋存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也老老实实听起了课。
果不其然李老师叫了云方,他站起了背了指定的部分,中间磕巴了一下,但总算有惊无险。
怕老师这种事情,果然不管是十五还是三十五都没有办法克服的心理疾病。
云方一边听课一边将刚才自己没背熟的地方在纸上抄了几遍,目前对他来说物理化学有些吃力,数学还勉强能跟
上,他突然有点感激云方现在只是上高一,要是现在是高三,那可真是连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宋存在旁边听得心不在焉,总是往他这边瞧,可惜云方忙着学习,根本没注意到。
下课铃响,宋存终于憋不住了,“云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云方被化学摧残了一节课,神色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在草稿纸上默写方程式,闻言撩起眼皮看他,“嗯?”
宋存被他这么一看,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背,原本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没、没事,我走了。”
云方的目光又落回了草稿纸上,拿着笔的手十分敷衍地冲他摆了一下。
宋存走出教室的时候莫名地松了一口,奇了怪了,刚才云方看他的眼神好吓人,像极了他爸教训自己时候的冷眼。
呸呸!
云方不知道宋存在乱认爸爸,他趁着课间把发下来的试卷做了十道选择,前面的吴河跟陈倩阳已经在对答案了。
“云方,第十二题选什么?”吴河扭过头来问他。
云方看了一眼全是字的选项,慢吞吞道:“还没做到。”
“你这速度不行啊。”吴河嘟囔道:“一点儿也没你学神的风范。”
云方扯了扯嘴角,按着他的脑袋给人转了回去,“别打扰我学习。”
原主能一个课间一套卷,他一个课间十个选择题都算是巨大进步,真当谁的脑子都那么好使呢。
云方对目前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他不是什么天才,智商与普通人无异,短时间内维持住云方的原有水平
基本不可能,但是勤能补拙,而且感谢云方有写日记的习惯,原主记录了很多有用的学习方法。
所以云方决定先耐心补课,起码先赶上一般学生的进度,看看目前自己的水平如何,再有针对性地补习。
云方用上了比做任务还要耐心十倍的态度来搞学习。
以后金盆洗手,做个好人,给孩子——特指易尘良——做个好榜样。
云方这般想着,又爱又恨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化学试卷,投入了学习之中。
日子总是在学习中过得飞快,云方白天拼命听课,晚上拼命补课,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这天晚上吃饭,唐意看着云方突然说:“糖糖,你是不是瘦了?”
云方啃着排骨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没吧。”
“臭小子天天吃肉都吃不胖。”云和裕闻言笑了,“可别学着那些小姑娘减肥。”
“……”云方无语了一瞬,“我又不是小姑娘。”
云和裕讪讪一笑,“对对,我们家糖糖是男子汉。”
云方恶狠狠地啃了口排骨,闷声道:“不许再叫我糖糖。”
唐意叫他也就忍了,这个老小子叫他糖糖他总想跟他干上一架。
“好好好,爸爸不叫了。”云和裕毫无底线,又给他夹了块排骨。
被迫接受老父亲的投喂,云方勉强原谅了他。
吃完饭云方十分自觉地坐在了书桌前开始自己的补习大业,现在他终于快将初三的物理看完,翻到最后一章的时
候,看见了夹在书中的照片。
是一张两个人的合照。
照片里是两个男孩子,穿着黑白色的初中校服,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云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搂着自己的男孩脸
上,嘴角微微弯着。
搂着云方的男孩笑得灿烂,在云方头顶上比耶,是五班那个自称是他老同学的宋存。
还真是老同学。
云方拿起照片翻过来,就看到后面写了一行小字。
宋存 and 云方。
a 那里有一道犹豫的突出,像是原本想画颗心又被理智强行拉了回来。
就像少年谨慎的喜欢。
倒是很符合云方的性格。
云方盯着手里的照片,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了原主写的遗书。
一个成绩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年级第一的天之骄子,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父母疼爱,同学友善,甚至有一个“暗
恋”的人,因为自认为的成绩退步向父母出柜,受不了父母的责骂而选择吞安眠药自杀。
云方皱起了眉。
他盯着那封遗书,终于知道那股强烈的违和感是来自哪里了。
为这种牵强的理由自杀,很不符合学神的行为逻辑。
这段时间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云方的日记好几遍,可以知道原来的云方是一个思维缜密逻辑严谨的人,甚至隐隐能
从字里行间感受出他的傲气。
他自然而然地代入了一下,向父母出柜这种事情受到的打击可能还不如没考第一来得大。
所以原主他到底为什么会自杀?
云方有点头疼,他平时思考的都是怎么弄死别人,查别人怎么死的就真的太为难他了。
他捏着手里那张照片看了半晌未果,抽了张物理试卷做了起来。
智商不够,一定是题做得不够多。
“下周三就月考!”吴河崩溃地将写满了文言文的本子甩来甩去,“为什么我就是背不过!”
陈倩阳抱着瓶果奶吨吨吨喝了好几口,“吴河同志加油背,这关系到你是否能留在三班。”
“如果我走了一定带着你一起!”吴河愤愤地揉了一下纸。
云方低着头往文言文上抄注释,闻言道:“两次月考就分班?”
“也不算分班。”陈倩阳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摞试卷来看,“就是班里如果有人掉出前五十名,就会被分进普通班里,
想回来就下次月考考进前五十,不过学神你完全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云方吵着注释的手一顿,心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会分到哪个班里?”云方问。
“看名次吧。”吴河道:“三班和九班是实验班,前一百名都在这俩班里,剩下的都是打散的,看哪个班里有考进
前一百的,谁出去了换进去就是,不得不说,这招真的太狠了,简直就是结仇。”
易尘良正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题,写了一页纸愣是没解出答案,暴躁地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里。
“易尘良,有人找。”有人冲他喊。
易尘良面色不善地抬起头,就看见云方站在后门口。
倒是没有引发什么夸张的围观,但还是有许多人悄悄地在看他,毕竟年级第一的名头很吸引人,自然而然就会有
人关注到他来找的人身上。
易尘良不喜欢被别人关注,他站起身来拉着云方往外走,十班正好在六楼,往上是个锁住的天台门口,这里很少
有人来。
“找我干什么?”易尘良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左手。
“很久不见,我来看看你。”云方右手拎着个纸袋,“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易尘良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学习资料。”云方推了推眼镜,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很快就月考了,你可能用得上。”
易尘良有点暴躁,“就算老师跟你说过要帮助我学习,你也不用真当回事,老师可能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云方严肃道:“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互相进步。”
易尘良一把薅过他手里的纸袋子,“行了,东西送到了,你赶紧走。”
云方认真嘱咐道:“好好学习。”
神经病!
易尘良暗骂了一声,转身就走,结果被人拽住了后脖领。

第 8 章 小花朵
“你又跟人打架了?”云方的语气有些生硬。
那语气一瞬间让易尘良以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
易尘良扭着头瞪他,“我没有!”
云方诡异地从中听出了委屈的意味,目光不自觉软和了一些,“真的?”
易尘良怒火攻心,开始挣扎,“放开!我不想跟你打架!”
云方耐心有限,一个巧劲将他的胳膊拧到了后背,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一条腿别到他双腿中间,将小崽子结
结实实压在了墙上。
易尘良还没反应过来脸就挨到了墙上,饶是他用上全身的力气愣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艹你他妈放开我!”
云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掀起了他的校服,指着他背后一大块淤青问:“你先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易尘良气得耳朵都红了,“关你屁事!”
“不说我就不放。”云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朵跟前,“我有得是时间跟你耗。”
易尘良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个神经病,前一秒还和煦如春风地给他送学习资料,下一秒就能翻脸给他按墙上用
要杀人抛尸的语气威胁他!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打不过!
易尘良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不是对手,憋屈道:“我不小心磕的!行了吧!”
“磕这里?”云方皱眉,伸手往他手上的地方按了一下,惹得易尘良疼得闷哼了一声。
“我他妈捡铁片不小心摔了!”易尘良又疼又恼,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进少管所前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是一直晚上悄悄出去“捡”铁片回来卖钱,卖的钱充饭卡一次能管两三个星期。
云方恍惚了一下,手下一个没注意,让易尘良挣脱出来。
“你给老子等着!”易尘良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点了点,转身就走。
云方狠狠捏了一下手,但是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在抖。
他刚才是真的生气了,愤怒中一点力气都没留。
他以为易尘良又去找王有为打架,脑子里不断闪过在少管所的片段,尸体瞪着他惊恐的表情,怎么也洗不掉的黏
腻阴冷的血。
云方坐在冰冷的楼梯上,听着耳边的上课铃声响起。
他以为自己能重新开始,但属于易尘良的过去已经牢固地吸附在他的骨血之中,如同挥散不去的无尽阴霾。
一个肮脏丑陋的灵魂,躲在一个干净无害的高中生壳子里,自欺欺人地试图让自己融入。
很可笑。
但云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许这就是命运给他的惩罚。
或者是馈赠。
云方抹了把脸,起身回到了教室。
课还是要上的。
但是上得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闪出易尘良最后气急败坏的表情。
课间,张泽海凑过来稀奇地瞧着他竟然没有课间做题,“哟,学神,这是咋啦?”
云方转了一下笔,“问你个问题?”
张泽海兴致勃勃地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来来,只要不是学习上的问题,我保管给你完美的答案。”
“我一时激动……”云方斟酌道:“误会了一个朋友,把他给惹生气了。”
张泽海双眼放光,“很生气吗?”
云方回想了一下,“很生气。”
“男的女的?”张泽海又问。
“男生。”云方用笔点了点课本,“和我们一样大。”
虽然云方对自己再了解不过,但毕竟过了二十来年,他十五岁的时候生气了该怎么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毕竟也从来没有人哄过他。
“哦豁。”张泽海一脸八卦,“真是男的?”
云方点了点头,“真的。”
“我不信!”张泽海冲他挤眉弄眼,大约以为对方应该是个姑娘,“你懂得,说两句好话,买束花或者写封情书之
类的,或者你约她出来吃顿饭,好好道个歉就行。”
云方一脸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跟他谈恋爱。”
“都差不多。”张泽海一本正经道:“你想不想让对方以最快的速度原谅你?”
云方点点头。
“那就把对方当成女朋友哄!”张泽海信誓旦旦地拍了拍桌子,“我跟你说,这一招百试百灵,你想想,就算是个
普通朋友,你都把对方宠成女朋友了,他还好意思不原谅你吗?”
云方:“……”
总觉得不是很靠谱。
一直在旁听的吴河凑热闹不嫌事大,一砸拳,“我觉得海哥说得很有道理,说不定能把对方变成女朋友呢。”
“他是男的。”云方颇有些咬牙切齿。
“男朋友?”陈倩阳适时地补上了一句。
云方放弃了跟小屁孩取经的想法。
简直离谱。就算原本的云方性取向是男,他又不是真正的云方,怎么可能也喜欢男人,更何况是他、自、己!
云方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又没疯!
晚自习云方一般不会上,因为晚上他要回家悄悄补课,所以每天的作业都是习惯抽课间或者自习或者英语课来做,
感谢任务需要,他的英语还真的挺不错的。
云方因为今天的意外浪费了一个大课间,物理作业没有做完,他罕见地背了书包放学,结果刚出校门,突然被人
从后面搂住了脖子,云方下意识拧住对方手腕往后面一别。
“哎疼疼疼!”宋存痛呼出声。
云方放开他,“做什么?”
宋存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手腕,一边埋怨他,“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你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云方拽了拽弄乱的衣领,打量着他。
宋存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云方摇摇头,“我要回家了。”
宋存看了他两眼,跟他并肩往前走,“云方,你今天是不是去十班找人了?”
“嗯?”云方疑惑地偏过头,就发现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少年缜下了脸,虽然语气听起来轻松,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云方话头一转,慢吞吞道:“有问题吗?”
宋存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当然没问题啦,我总不会拦着你交新朋友的,只是……你之前说的
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云方感觉有点怪异。
结果面前的少年脸色突然涨红,“就是上次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
云方一头雾水,两个人已经到了公交车站牌下,一中在郊外,这个时候车站除了他俩根本没有别人,宋存看了看
四周,声音也没有压低,反倒因为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
“就是你说如果我能考进年级前五十就答应让我做你男朋友的事!”
这个时候天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云方险些直接一拳砸到宋存脸上。
云方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满脸通红的宋存,就在两分钟以前,他还将宋存不自觉当做云方自杀的潜在嫌疑人。
“我会努力跟你考进同一所大学的!云方,你相信我!”宋存目光真挚地望着他。
云方淡定地移开目光,听着天边不断响起的雷声,刚想说两句拒绝的话,结果还没等开口,宋存就通红着脸跑了。
云方:“……”
造孽哦。
他这辈子立志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坚决不会祸害祖国的小花朵。
只盼着小花朵们能坚强一些,不要被失恋的暴风雨打蔫。
公交站牌外面哗哗地下起了大雨,云方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坐在等车的凳子上从书包拽出张物理试卷开始做,
结果余光瞥见了一双十分眼熟的帆布鞋。
云方僵硬的转过头去,就跟站在公交站牌后面的易尘良对上了目光。
易尘良神色淡漠,目光冷酷,一双黑眸幽幽地盯着他。
站牌顶棚外大雨滂沱,间或夹杂着几声闷雷。
这祖国的小花朵看上去要吃人。

第 9 章 月考
云方觉得这张物理试卷是做不完了。
他想起中午的事情,自我反省确实是他冲动了,哪怕对方是易尘良,他也应该道个歉。
于是云方收起试卷,从等车座位上直接跨了过去,跟易尘良面对面。
易尘良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云方特意缓和语气,“之前我凶你,是我不对。”
易尘良很冷酷地嗤了一声,而后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欲言又止。
云方觉得小孩很好哄,他回忆起从前看过的电视剧里父子相处的画面,清了清嗓子道:“我看见你脖子上青了一
块,就想看看你后背的伤才动的手,下次不会了。”
易尘良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变态,“你他妈还想有下次?”
云方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自以为扯出了一个温良的笑来,“只要你不打架。”
易尘良看着对方似笑非笑一脸嘲讽的神情,险些直接一拳头抡上去,但最终还是忌惮对方的武力值,生生忍住了。
“我打不打架关你屁事!”
云方语重心长道:“我很喜欢你,所以想跟你——”
“卧槽!”易尘良一脸惊恐地退后了两步,“我不喜欢男的!”
被突然打断的云方眼看他要退到雨里,伸手拽了他的衣领一把,哭笑不得地补充完最后一句话:“想跟你做朋
友。”
但是显然易尘良是不信的,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这个神经病突然接近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就说哪里来的狗屁的同学间互帮互助,这个变态他就是看上自己了!
“我考不到年级前五十!”易尘良郑重其事地说,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学习不好而如此骄傲过,“达不到你的要
求!”
云方无语了片刻,试图对这个误会进行解释,“其实不是考进年级前五十的问题,其实是——”
公交车的喇叭声穿透雨幕,易尘良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一脚跨过了座位。
云方下意识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蓝白色的校服衣角从他掌心掠过,鼻尖停留着洗衣粉淡淡的香味。
他回过头,易尘良已经跑出遮雨棚上了车。
云方道歉失败,甚至让对方误会更重,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有些郁闷。
唐意正在卧室里打电话,声音时高时低,云和裕在煮饭,将刚煮好的玉米掰开用筷子插上,递给了云方,“来,
先吃块玉米垫垫肚子。”
云方拿着筷子头,啃了口玉米,香甜软糯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好了点,“爸,你知道我成绩怎么样吗?”
“你成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云和裕在盛饭,“你是不是又想起上次月考退步的事情了?”
“啊。”云方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云和裕去厨房拿出筷子来,坐到云方身边道:“没关系,你要知道,不管你考年级第一还是年级倒数第一,都是
我跟你妈的孩子,我俩不求你以后能有多大本事,就希望你能开心,平安健康地活这一辈子。”
云方垂着眼睛没说话。
之前唐意也跟他这么说过,但是当时‘云方’刚自杀救回来没多久,他自己也就没放在心上。
“我跟你妈文化水平不高,在学习上也没怎么管过你,你要觉得开心,你就好好学,要是不开心,也不用给自己那
么大压力。”云和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我跟你妈看你老是心事重重的,想跟你好好聊聊,又怕你反
感。”
“不反感。”云方摇摇头。
其实,他还挺羡慕的。
羡慕云方有这么好的父母,不管做什么都尊重云方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在性取向这个问题上有分歧,但是一旦危
及云方的生命,他们都选择了妥协。
不是因为唐意和云和裕有多么开明,而是他们希望云方开心——哪怕他们自己为此辗转难受,忧心忡忡。
唐意打完电话出来,就看到父子两个都是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不由失笑,“怎么了,你俩跟领导人会晤似
的。”
云和裕笑道:“我跟糖糖谈了谈。”
唐意很是谨慎地看了看云方,“糖糖,妈妈认识一个阿姨,她是心理医生,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云方抿了抿唇,“我心理上没问题。”
性取向又不是心理疾病,况且他也不是真正的云方,不会真的喜欢男人。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唐意道:“只是觉得你压力有点大,有些话你跟爸爸妈妈说不出口,不如跟医生说,心理
医生是不会随便透露你们的谈话内容的,就算是妈妈也不会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怎么样?”
云方见状,不忍再让这对父母这般小心翼翼,便点了点头,“等这次月考结束吧。”
唐意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好,好,来,咱们先吃饭。”
第二次月考如期到来。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开考前云方还在看课本,试图多记住两句古诗。
像语文这种科目重要的是积累,不像数理化可以利用方法和技巧快速提分,所以云方并不急着恶补,他也是想看
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催着学生将课本和复习资料收起来,然后就开始分发试卷。
拿到试卷的那一瞬间,云方有些烦躁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为了学习和分数,他只是想重新选择一条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道路,拼尽全力地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
找到另一种人生。
他不知道这一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只要他坚定地走下去,一直找,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
唰唰的写字声让云方静下心来,写着试卷,脑海中忽然闪过易尘良冲向雨中的背影。
忍不住笑了一下。
三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三班的学霸们已经从老师那里要来各科的答案对完估分之后开始改错题了。
吴河抱着物理试卷哀嚎,“完蛋完蛋,我物理只考了八十来分,死了死了!”
陈倩阳心情也不是很美妙,“你可得了吧,你折合下来总分多少?”
因为高一还没分文理,除了语数英之外的科目都得折算一下,好让总分跟高考一样是七百五。
“差不多六百八十来分。”吴河道。
“滚滚滚!比我还高十分!你嚎个屁!”陈倩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总分七百五,六百八在差不多能进年级前十,前二十稳稳的。
吴河忍不住转头问云方,“学神,你估分没有?”
陈倩阳也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七百几?”
“肯定不是七百二十多就是三十多!”吴河搭腔道:“云哥水平一直可以的,保持住直接保送清北!”
云方面无表情道:“五百四。”
“我去竟然七百四!”吴河一时激动没听清,“哥你这是传说级了!”
云方不想跟他说话了。
陈倩阳倒是听清楚了,“云方,你刚才说多少?”
“五百四。”云方十分淡定道。
旁边其实也有不少在偷听的,闻言脸上的表情都裂开了。
“开玩笑吧?”有人小声嘀咕。
“装什么啊!”班长祁显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谦虚也谦虚个实在点的,你要能考五百四我叫爸爸!”
云方一般不跟小孩计较,但是他估完分之后心情不是很好,闻言点了点头,看向祁显,“好,到时候别忘了。”
祁显瞪了他一眼走了。
“别跟傻逼一般见识。”吴河皱了皱眉,“他就是一直嫉妒你比他考得好,这会你再落他二十来分挫挫他。”
云方:“……”
唔,可能三班的平均分都能比他高一百多分。
成绩放榜是在下周一,学生们看着各班发的成绩排名,一个个炸了。
“卧槽!第一竟然不是云方!”
“第二也不是!”
“怎么回事?云方这次是没有参加考试吗?”
“诶等等!等等!第五百零八名,云方!”
“卧槽卧槽!”
“啊啊啊啊——”吴河炸了,“云方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真考了五百四!你成绩下降地也太离谱了吧!你是不是故
意的?”
云方点了点头,处于爆炸旋涡中倒是比其他人格外淡定,“没有,我尽力了。”
“云方!老班喊你去办公室!”有人在门口狂喊:“老何看着脸都黑了,你小心点。”
云方倒是无所畏惧地去了,留下一伙人炸锅。
十班,易尘良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打了个哈欠,总分五百一十四,排名年级五百九十六,唔,正常发挥。
他正准备趴到桌子上补个觉,余光忽然瞥见了和自己离得不算太远的名字——云方,总分五百四十分,年级排名
五百零八。
“卧槽!”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云方的分数,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方就算左手残了也不影响他右手写字啊,怎么成绩下降这么多?
易尘良又想起那可怕的年级前五十才能当男朋友的要求,想起自己因为成绩没进前五十而拒绝他的言论,顿时整
个人都不太好了。
云方想要年级前五十的男朋友很有可能是想两个人能在同一个班里,他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不动摇,只能让对方
努把力了,可是现在他竟然考到了年级五百零八,这当然不可能是他的真是水平,他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
想起某种可怕的可能性,易尘良摇了摇头,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同学们!”十班班长突然蹿进来在讲台上激动地喊:“学神要转来我们班啦!”
刺啦!
易尘良手一抖,将成绩单撕成了两半。
这个神经病居然为了和他在一个班卡着分数考试!
好可怕的变态!

第 10 章 麻烦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因为成绩巨大退步老师对你的批评,而是好几名老师目光担忧地围着你百般嘘寒问暖。
而且一致认定是其他原因导致你“故意”没考好。
“如果是想换一下环境学习的话也没问题。”老何有些担忧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跟十班的方主任打过招呼了,
我还有你数学老师和化学老师也是教十班的,你完全不用担心,就跟以前一样。”
云方:“……”
我谢谢您。
云方从办公室出来着实松了一口气。
恐怖的学神光环。
好在他接受能力一直比较强,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普通班学习绝对是要比在尖子班学习合适的,起码进度上
不会那么快,他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的短项。
这次的成绩班主任应该是早就告诉唐意跟云和裕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提起,一切照旧,反倒让云方觉得有些不
好意思了。
晚上,云方坐在书桌前拿着试卷开始仔细分析,语数英三门大科,他英语最好,勉强考了一百三十分,数学九十
五,语文考了九十一,其他六门课每门五十他一共考了一百三十四分,其中物理勉强拿到三十分,化学拿了二十
八,其他的像是历史地理政治……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看着试卷上鲜红的叉号,开始默默地改错题。
虽然分数惨,云方倒是没有觉得太意外,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何况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摸过课本了,即
使经过恶补,也顶多能补一补基础的知识,掂量出自己现在的水平。
接下来就是找准弱点重点突破,到了高二就要分文理科,两相比较之下他的优势在理科,而且数理化找对了学习
方法是可以快速提高分的,英语成绩虽然好,但如果选文科绝对体现不出优势,相反在理科在后期反倒可以成为
杀手锏。
云方定下了学理的目标,接下来就是重点突破数理化以及语文,数理化三科相通,数学是基础学科,便是重中之
重,是他接下来要着重提高的科目。
至于语文,云方有些头疼,除了背他真的找不到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云方改完了数学试卷,又随手抽出一张试卷来改,一直改到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学校。
吴河依依不舍地帮他搬书,“学神,下次月考你一定要赶紧考回来啊!”
云方心说够呛,但还是点点头,“我尽量。”
陈倩阳也在帮他收拾书,“别担心,云方只是去体验体验普通班轻松的学习生活,玩够了他肯定回来。”
云方死气沉沉地目视前方,想要一拳一个小朋友。
十班就在三班的楼上,吴河帮着他把书搬过去,不仅遭到了十班学生的围观,还遇到了来自十班班主任老方的热
烈欢迎。
“云方同学,那边有个空位,你暂时先坐那里吧。”老方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排,“等过两天咱们就调座位,你先
委屈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云方客客气气地道谢,搬着书走了过去。
云方自打进教室的第一眼就认出半死不活趴在窗户边上睡觉的是易尘良,不由感叹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果然
学习水平是不会骗人的。
现在正值大课间,教室里吵吵闹闹,云方将书放在课桌上就开始收拾,趴在课桌上的人只露出了后脑手和小半截
白净的后脖颈,一动不动。
云方将书放进桌洞里,有些好笑道:“你一直这么趴着不累吗?”
易尘良没有动静。
“易尘良小朋友,你不跟新同桌打个招呼吗?”云方恶趣味地戳了一下他露出来的脖子。
易尘良猛地直起身子来,捂住后脖颈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云方每次见他发怒都有种看奶猫炸毛的感觉,不仅不害怕,还有点想笑。
易尘良见他似笑非笑一肚子坏水地看着自己,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我不要跟你做同桌。”
云方指了指桌洞,“我书都收拾好了。”
易尘良完全没觉得二者有什么关联,刚要越过他出去,上课铃就响了起来,云方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按在了座位上,
“下课再说。”
这时候英语老师走了进来,易尘良憋着气坐在了座位上没动。
云方打开英语课本,转过头问他,“英语学到哪里了?”
易尘良最喜欢英语课睡觉,压根不知道学到哪里,当然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直接不搭理他。
倒是前面一个小姑娘听见,转过头来悄悄跟云方说:“学到第三单元了。”
“谢谢。”云方笑着道谢,小姑娘脸一红,转了回去。
易尘良听见小姑娘跟同桌小声咬耳朵,“学神好帅呀,还跟我说谢谢。”
易尘良更不爽了,戴眼镜的四眼仔,书呆子,小白脸。
一节英语课听得很是乏味,但云方还是认认真真做好了笔记,下课铃一响就开始做这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正
犹豫要不要邀请易尘良一起做,就见他一溜烟直接蹿出了教室。
行吧。云方开始埋头写英语单词。
之前跟他搭话的小姑娘本来想凑上去说话,但是看他这么一副“我爱学习生人勿扰”的状态,愣是没敢开口。
云方英语作业做了一半就上课了,他只好将作业收起来,但是转过头,座位却空荡荡的。
这节课上物理,老何夹着课本进来,看见云方就冲他笑了一下。
云方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他真得搞不来物理竞赛,不要用这么寄予厚望的目光看他。
心虚。
物理课上完,易尘良还是没见人影,下节课是自由自习,云方决定去找人。
连着问了好几名同学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上次帮他们送水的那个圆脸同学告诉的他,“易哥说肚子疼,好像请
假回家了吧。”
云方不知道易尘良是真肚子疼还是为了躲自己装疼,但还是决定去看看,便溜了自由自习,跑出学校打了个车去
了东阳街新南巷。
到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二点了,云方想了想,还是从附近的药店拿了些胃药,顺便带了点粥,熟门熟路的去了小
院子里。
铁皮大门敞开着,从里面传来了男女的叫骂声。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女人的大嗓门直直地穿过来,“哪来的钱在外面租房子住!?你弟弟还等着救命
钱,你就在这里糟蹋钱!”
“小良你听话,快跟爸妈回家。”男人哀求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怜,“我跟你妈找了好几月才找到你住的地方,你自
己住哪成呢?”
云方走进了院子里,看清了枣树下站着的那对男女,还有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的易尘良。
他差点就忘了。
他还有一对名义上的养父母,易明智和宋丽丽。
易明智和宋丽丽结婚多年无子,便去孤儿院领养了六岁的易尘良,一开始两人对他很好,直到两年后宋丽丽怀孕,
生下了易晨泽。易晨泽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家里为了他的病几乎掏光了所有的积蓄,后来为了钱,宋丽丽
要卖了他。
易尘良那时候不到十岁,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她,但是宋丽丽没有丝毫心软,甚至联系好了买家,易明智也默
认了这件事,但最后还是被亲戚以传出去不好听劝了下来,但从此以后宋丽丽就仿佛变了个人,不是打就是骂。
直到易尘良考上了芜城一中,那时候在小村子里能考进一中已经算是很光荣轰动的事情了,宋丽丽和易明智却心
疼几千块钱的学费,不让他上。
易尘良偷了自己的那页户口本跑出来,在东阳街买到了假.身份证,打了一整个暑假的工,用工钱和学校里给的奖
金交了一个学期的学费,自己办了入学手续。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白天上学,半夜就去跟着群混混“捡”铁片,因为分赃不均的事得罪了王有为,王有为偷了他
辛辛苦苦攒的下学期的学费,他一怒之下动了刀子失手杀了人,进了少管所。
此后他的记忆里就再也没有易明智和宋丽丽这两个人了。
但是现在易尘良没有进少管所,易明智和宋丽丽竟然找了过来。
“你上学管什么屁用!”宋丽丽还在骂,“你出去打一年工都能挣好几万了,你弟弟还在等着救命钱!易尘良你能
不能有点良心!”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任她骂,“你们养了我八年,以后我上完学挣了钱会还给你们的。”
“以后挣了钱?”宋丽丽怒极反笑,“你说得好听!不行,你现在就得还!跟我回去,我给你找了个工厂挖煤,一
年五万块钱!你干八年,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良,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懂点事了。”易明智叹了口气,“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就当是回来帮帮爸爸
妈妈好不好?我、我跪下来求你了!”
易明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着眼眶看着他,“你就当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弟行不行?”
“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怎么能跪他!”宋丽丽拼命地要拉他起来却拉不动,只能将怒火转向易尘良,“易尘良!你
到底要将我们逼成什么样?非得我们死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云方看见易尘良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将药和吃的放在了旁边摞起来的铁片上,走过去站在易尘良面前,将他挡在
了身后。
易尘良眼底闪过惊讶,旋即又皱眉,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物理你没上,老何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云方淡淡地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易明智,“不过我看你好像
有点小麻烦。”
“你赶紧回学校,别来给老子添乱!”易尘良拽了他一把,结果被他反手就攥住了手。
很凉,还在发抖。云方心底微微有些酸涩。
十五岁的小孩,对着两个这般作态的大人,真的很不公平。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疼疼他呢?
这个问题以前的易尘良想了八年也没想明白,但是现在的云方却是想得十分透彻。
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正好这位小同学来,你给我们评评理,他弟弟快死了!他还在这里逍遥快活!”宋丽丽拽住云方的袖子不撒手,
“你可看见了,回去告诉你们学校的同学和老师!看看他还好不好意思继续读书!”
“他为什么不好意思读书?”云方甩开宋丽丽的手,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他自己赚钱,供自己读书,没有任何问
题。”
宋丽丽冷不防被他一噎,怒道:“他挣了钱应该给我们!他弟弟还等着救命呢!”
“你们只是他名义上的养父母,他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你们还有养他的义务。”云方盯着她逼近一步,“结果你们
不仅弃养,还要反过来跟他要钱,甚至强迫他去做童工,到时候将你们告上法庭,你看看法官到底判谁有罪!”
宋丽丽怒道:“他是我儿子!凭什么要告我!”
“那他十四岁之后你是不是没管过他?”云方问。
“不管他也没饿死他!”宋丽丽泼辣地骂,伸手就要去拽易尘良,结果被云方一把推到了地上。
易明智赶忙去扶,被宋丽丽捶着骂:“狗崽子敢推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揍他啊!”
易明智嗫嚅道:“这是人家的孩子,打坏了要赔钱的……”
云方不想再听这对夫妻扯皮,拿出手机晃了晃,“刚才你们说的我全部录音了,进门前就报警了,现在等警察来
解决吧。”
宋丽丽和易明智神色不安地对视了一眼,易明智勉强冲易尘良笑了笑,“我和你妈只是来喊你回家,咋、咋还扯
上公安局了呢?那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就回家啊。”
“就是。”宋丽丽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盯着云方手中的手机,一副想抢又忌惮的样子。
“手机两千块。”云方将手机放进兜里,“警察随时会来。”
宋丽丽狠狠瞪了他一眼,拽着易明智走了。
易尘良挣开了云方攥着自己的手,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云方转过头,就看见他脸色白得吓人,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没事吧?”
易尘良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再来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说完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云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拎起铁片上放着的药和粥,走进了卧房。
床上铺着很简陋的草编席子,还有块看不太出颜色的床单窝成一堆。易尘良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肚
子。
云方拿起旁边的热水壶倒了杯水,尝了一口是温的,应该是昨天烧的。
“易尘良,起来喝杯水。”云方站在床边喊他。
“你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易尘良说话没有什么力气,还有点抖。
要是别人云方听对方这么说肯定转头就走,但是见易尘良可怜得跟只小狗崽子似的,步子愣是迈不动。
他坐到床边,伸手拽了一下人,没拽动。
“我给你买了胃药和粥,你喝点粥再吃药。”云方放缓了声音说:“不然在等会儿粥就凉了。”
易尘良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你走吧。”
“你吃完我再走。”云方哄他,“我保证。”
“跟你说人话你听不懂啊!”易尘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吼了他一嗓子。
云方被他吓了一跳,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想揍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一顿,但是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气一下子就消
了。
原来自己哭起来是这个模样。
云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哭过了,乍一见,还觉得挺招人疼的。
他端起粥碗和水杯,面不改色地问易尘良,“喝水还是喝粥?”
易尘良不自觉抽了抽鼻子,又觉得十分丢人,捞过粥碗就大口喝了起来。
粥碗够大,他埋着头喝,掉眼泪也不会被人看见。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他绝对不会哭,也不会觉得难受,但是有个烦人精突然挡在他前面攥住他的手,又给他水给
他粥,还知道他肚子疼让他吃药。
就突然觉得很委屈了。

第 11 章 风景
易尘良恼怒地喝着粥,这个人真的是烦死了!
云方见他喝得这么快被吓了一跳,“你慢点喝。”
易尘良不理他,大口闷完了粥将碗放在床上,伸手抹了把嘴,“我喝完了,你走吧。”
云方将手中的小药片递给他,又递给他水杯,“吃药。”
易尘良恶狠狠地吞了药喝了水,“你走吧!”
云方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两点才上课,我能在这里坐会儿吗?”
易尘良闷声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随便。”
云方见他吃了药脸色好了许多,放下心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没良心的。”易尘良盯着席子上的纹路,突然开口问。
“良心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云方顿了顿,“何况,你根本就没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就是两个人渣。”
易尘良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云方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想笑,“怎么,我说得不对?”
“还挺对的。”易尘良抿了抿唇,“就是没想到你们学霸这么犀利。”
云方见他打哈欠,看了看表,“那能不能借你家床睡一觉?”
易尘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那你睡吧。”
“你不睡?”云方见他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我……”易尘良其实也很困,但是又觉得两个人睡一张床不太合适,“你自己睡吧。”
云方见他这样瞬间明白了过来,失笑道:“你别误会,我不喜欢男人。”
易尘良心说放屁,这人总是一肚子坏水。
“更何况,就算我真喜欢男的——”云方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也不是是个男的就行。”
易尘良被他看得炸毛,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将那团在一起的床单糊在了云方脸上,“快睡你的吧!”
云方将床单拽下来,鼻腔里都是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十分不客气地躺在了床上,“那我睡了。”
他昨天改试卷改到半夜,现在确实困得不行,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占了易尘良的枕头和床,还贴心地给易尘良留了
半张床的空位,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他好像变回了七八岁的样子,站在村子前的那棵大榕树底下,很饿,也很困。
“易尘良!”跑过了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你有弟弟了你知道吗?”
易尘良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是被抱来的,你爸爸妈妈有了亲儿子就不会要你了。”梦里的小孩看不清脸,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清晰。
那个时候的农村里买个孩子很常见,更何况易尘良六岁才被领养回来,在村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我妈妈对我很好,不会不要我。”易尘良大声地喊,但心里很害怕。
其实,他养父母对他也没有多好,他总是很羡慕村里那些小孩,但是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比在孤儿院里强多了。
最起码能吃饱饭,不会饿肚子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趴在门外头,屋里面传来宋丽丽和易明智的声音。
“养不起,卖了吧。”宋丽丽的语气听起来跟前两天家里卖猪的时候很像,“以后还得供他上学吃饭,万一他亲生
父母找来,指定就跟着跑了。”
易明智的声音很是犹豫,“可是他都这么大了,人家不会买已经记事儿的。”
“那就便宜点。”宋丽丽说:“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把他丢了,这孩子就是个白眼狼,喂不熟的。”
易明智叹了口气,“卖了吧。”
他在门外听着,很害怕,全身都在打哆嗦,他想去求求宋丽丽和易明智不要卖了自己。
他又想要是自己的亲生爸爸和妈妈来找自己就好了,又想赶紧长大,变成一个不会害怕的大人。
又或者,有个人能来救救他。
“云方?云方?到时间了。”有人在喊他。
云方猛地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易尘良看他神色怔愣,眼里全是红血丝,忍不住道:“你睡不着?”
云方从床上坐起来,刚睡醒全身没什么劲,声音还有点哑:“睡着了。”
易尘良一直没睡,已经困过去了,见他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坐在床上,突然觉得学霸不使坏的时候看着还挺乖巧
的。
感觉一戳就倒。
云方睡了一觉睡得头疼,他搓了搓脸,“几点了?”
“一点十五。”易尘良说:“现在去坐公交正好。”
云方点了点头,两个人就一起去坐公交车。
易尘良卡点卡得很好,他们刚走到站牌底下,车就来了。
车上没什么,云方走到左边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就见易尘良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
云方挑了一下眉。
“那是我的位置。”易尘良有些郁闷道。
云方知道自己这个小毛病,他上学坐公交车习惯坐固定的一个位置,自定义为专属座位,如果这个座位上已经有
人了他会很郁闷。
比如觉得这一天的好运气都别人沾走了之类的,总之每次都能自我脑补出奇奇怪怪的理由来。
“这不是公交车吗?”云方故意逗他,“怎么成你的了?”
“算了,你爱坐就坐吧。”易尘良不客气地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好。
小规则之二,如果专属座位被人占了,那就坐在离那个座位最近的位置,多少能沾回点被抢走的运气。
云方转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却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沾我自己的运气,沾沾乐。
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却让他有些烦躁的心情舒畅起来。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行,云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转头看易尘良。
易尘良中午没睡,在公交车上还是没忍住,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云方从来没有以这么近的角度仔细观察过自己,忍不住自我评价起来。
有点偏瘦了,也不知道天天去哪里蹿,晒得有点黑。
五官虽然没太长开,但依稀能看出以后帅气的影子,这高鼻梁一看就很优秀。
头发有点长了,也不嫌热。
云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评价,思想主旨就可以总结为三个字:
我真帅。
公交车晃了一下,易尘良睡得正熟,被这么一晃向旁边一歪,还差一点就靠在云方的肩膀上。
不远不近地看着还行,易尘良突然这么靠过来,吓了云方一跳,脖子附近热烘烘的。
易尘良的头一点一点的,看得云方有些难受,他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稍微坐直了身子,正好让易尘良的头
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蓝天白云下,风从车窗外吹进来,阳光透过绿叶洒落成斑驳的光点,道路两旁的树木和房屋飞快地从视野中掠过,
云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又困了起来。
于是他闭上眼睛,在风里睡了过去。
没有人来救他。
他自己来救。

第 12 章 嘲讽
云方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地听着公交车的报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云方?”
云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宋存那张满是惊讶的脸。
易尘良听到云方的名字也被吵了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正枕着云方的肩膀,立马直起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
正直。
“巧。”肩膀上的重量忽然减轻,云方动了动快麻的肩膀。
宋存一只手握着栏杆,并没有坐下来,他的目光在易尘良身上打量了一圈,笑道:“这位同学看着眼生,云方你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易尘良觉得有点尴尬,即便他自觉跟云方这个小白脸之间清清白白,但还是有种诡异的心虚感。
他还记得这个卷毛之前跟云方告白来着。
可千万别误会,他这么正直帅气的小伙子,只喜欢漂亮小姑娘。
“易尘良,我同桌。”云方简单介绍。
宋存笑着冲易尘良点点头,“你好,我是宋存,云方的青梅竹马。”
“你好。”易尘良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青梅竹马这个词,可以这么用吗?
云方指了指前面的空位,“还有好几站才到,你坐下吧。”
宋存说:“不用,那边晒,我站一会儿就行。”
“哦。”云方不说话了。
宋存正好就站在易尘良座位旁边,目光落在云方脸上,“云方,所以你是真的去十班了?”
“嗯。”云方点点头。
宋存的笑容有点苦涩,“我好不容易考进一班,结果你就走了。”
易尘良十分有压力地坐在座位,觉得这两位可能需要单独聊聊,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你坐这里。”
说完就要起身,结果被云方一把按住脖子摁在了原地。
“我现在成绩退步很大,想专注于学习。”云方平静道:“如果以前说过什么话让你误会了,那我道歉,对不
起。”
他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原身的感情问题,更不会喜欢上男生,索性干脆拒绝,省得耽误了人家。
更何况,他现在的成绩不配谈恋爱。
宋存脸上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下去,有些失落道:“你果然还在怪我。”
易尘良听着他俩打哑谜,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听懂,但偏偏又好像听懂了。
他不想在车里,他想去车底。
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看两个男的搞对象。
云方出口就是标准的渣男语录,“你想多了。”
宋存看了易尘良一眼,“但愿如此。”
宋存说完就去车前面的空位坐下了,背影看着失魂落魄。
易尘良被他刚才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直男挠头,对云方说:“他刚才是不是在挑衅我?”
云方沉默了片刻,“我觉得不是。”
易尘良十分嚣张道:“他这样的我一拳打十个。”
“你连我都打不过。”云方困倦的阖上眼。
易尘良气闷地瞪着他,“你给老子等着。”
“毛都没长全你跟谁老子。”云方连眼皮都懒得掀,“到站叫我。”
易尘良气得直磨牙,他觉得云方越来越欠揍了。
下午上课时云方格外困,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转不动,但还是在坚强地记笔记,余光瞥见易尘良一手撑着头眼
睛都睁不开了,但手里的笔还在动。
他忍不住看向易尘良的笔记,被上面诡异的线条给刺激了一下。
云方用手肘捣了一下易尘良的胳膊。
易尘良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一脸迷惑的看着本子上的字,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记了些什么玩意儿。
云方默默地将笔记往他那边推了推。
易尘良虽然成绩一般,但学习态度还是挺端正的,打了个哈欠之后飞速地抄完,又给云方推了回来。
云方继续听课记笔记。
然后一低头就看见易尘良推过来的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个叉着腰的火柴人,眼睛是两条加粗的竖线,莫名嚣张。
圆滚滚的脑袋上面画了个很潦草的气泡框,里面写着俩英文单词。
“Thank you.”
云方一看就乐了,拿了支红笔画了个叉着腰的方脑袋火柴人,还特地给它加上了倒八字眉和下垂的嘴,显得小方
人凶神恶煞的,然后往气泡框里写了俩字:“客气。”
易尘良记了两句笔记就看见推过来的纸条,盯了那个方脑袋小人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用红笔给它加了副镜框。
看着蠢萌蠢萌的。
云方忙着记笔记没注意,易尘良很是得意地收藏了自己的大作。
大课间有人喊易尘良出去打球,易尘良趴在桌子上困成狗,摆摆手表示拒绝,趴下就睡得不省人事。
云方强忍着困意做了半张习题,还是没忍住趴下睡了。
两个人趴在桌子上的睡姿出奇的一致,宛如复制粘贴,路过的女同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家伙,跟双胞胎似的。”
——
云方晚上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就出了校门,远远地就看见唐意在冲自己招手。
云方加快脚步走过去,“其实不用接我,我坐公交回去就行。”
“店里没什么生意,我就提前关门了。”唐意要接他的书包,云方没让。
“我自己背。”
唐意也没坚持,“远远打算转到一中来,可能得在咱们家住段时间。”
云方愣了一下,“谁?”
“你三姨家你表弟啊。”唐意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远远来了你可别再跟他吵架,你俩以前多要好啊,趁这个
机会你俩和好。”
云方顺着唐意的话跟她聊了几句,弄清楚了这个“远远”是谁。
云方三姨的儿子叫孙远,和他一般大,曾经上一所初中,但是考一中分数没够去了镇上的一所高中,后来三姨夫
又是托关系又是塞钱的,现在终于将人给弄到了一中的艺术班。
孙远家在镇上不方便,因为是转校生所以住宿手续一时半会办不下来,所以就想着先住到云方家里。
而且听唐意的意思孙远之前好像还跟云方吵过架,闹得很僵,但是大人们显然没当过一回事。
回到家,云方就看到云和裕在收拾空出来的那个小卧室,小卧室放了张双人床,之前是云方爷爷奶奶偶尔过来会
住一宿,现在准备给孙远当卧室。
“糖糖,他也不会住太长时间。”云和裕显然怕他不愿意,“等你三姨夫给他办好住宿手续他就住校了,不会打扰
到你的。”
云方点了点头,“没事。”
唐意见他一副成熟高冷的样子,还以为他在置气,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笑道:“糖糖乖,妈妈给你做糖醋排骨
吃。”
云方冷不防被捏脸,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唐意见他这幅样子更觉得可爱,伸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脸,“诶哟我儿子怎么这么帅。”
云方缓慢又坚定地拿开她的手,进卧室,关门,一气呵成。
然后就听见唐意很开心地笑声:“跟你自己亲妈害什么臊!”
云方使劲揉了揉发烫了耳朵,恨恨地拿出作业来做。
这是云方的亲爸亲妈,不是他的。
如果唐意跟云和裕知道他的真面目,只怕会有多远跑多远。
他没有没法坦然接受来自他们的亲近和宠爱,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父母。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更努力一些,让自己变得跟云方一样优秀,让他们放心。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云方来十班已经第三天了,终于勉强能将班里的同学认全。
之前帮易尘良送水的小圆脸同学叫季书墨,据他说之前被小混混收保护费,结果路过的易尘良救了他,从此单方
面认易尘良为大哥。
季书墨跟云方吹嘘易尘良的光辉事迹,好像终于能找到个听众,激动得手脚并用,“我易哥就这样一个左勾拳把
那个小紫毛抡进了墙里十公分深,然后一记扫堂腿横扫三人,接着一个肘击直接将混混头子干趴下,然后淡定地
捡起书包就走——”
“正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季书墨一拳砸在掌心里,“学神你安心,有易哥做你同桌,肯定没人
敢欺负你。”
云方将写好的试卷夹在书里,慢吞吞地哄小孩,“哇,易尘良好厉害哦。”
易尘良上完厕所进门就听见云方诡异且不走心的赞叹,一脸便秘地看着云方,“你嘲讽我?”

第 13 章 做题
“我在夸赞你。”云方慢条斯理地笑,“见义勇为小能手。”
易尘良踢了踢他的凳子,“起开,让我进去。”
易尘良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云方坐在他旁边,此刻正倚着墙冲他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不打球去吗?”云方问他。
易尘良大课间喜欢跟同学去打球,云方从前没有过这么长的高中生活,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爱好,很是感兴趣。
“太晒了。”易尘良皱了皱眉,见云方没有动弹的意思,直接一个大跨步跨了进去。
混着洗衣粉淡淡香味的校服擦着云方的鼻尖过去,他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洗衣粉什么牌子的?”
“雕。”易尘良揪起校服来闻了闻,没觉得味道大。
“怎么还说脏话呢。”云方笑眯眯地逗他,“祖国小花朵可听不得这些。”
“雕牌洗衣粉!”易尘良瞪他,忍一时越想越气,“你这花朵是不是黄蕊的?”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云方哪个奇怪地笑点,等到上课了还一直在笑。
易尘良想把这人从窗户上丢出去,但是想起之前他对自己关照,虽然挺莫名其妙的,但他还是挺感谢的。
我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易尘良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节课数学老师临时有事改成自由自习,云方被一道填空题给卡住了。
求一道 log 函数的单调递减区间,他算了两三遍没出来结果,正好瞥见易尘良也在做这道题,就捣了捣他的胳膊,
“第十五题你算出来多少?”
这时候易尘良正潇洒地在草稿纸上算出答案,闻言斩钉截铁道:“8.”
云方疑惑地看着他的答案,“这道题不是求区间吗?”
易尘良愣住,硬着头皮道:“我还没算完不行吗?”
“行。”云方憋着笑,仁慈地没告诉他求的是负区间。
易尘良开始埋头苦算,云方又算了一遍,发现了上一次的小错误,算出了正确答案。
等他做到第一道大题的时候,余光瞥见易尘良还在跟那道题死磕,没忍住用笔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易尘良转过头来不爽地盯着他。
“同桌想给你讲个题。”云方低声说。
易尘良最终还是没忍住答案的诱惑,能屈能伸,把自己的草稿纸递了上去。
易尘良以为像云方这样的大学霸,解题肯定三步完事,以自己的水平不一定能听懂,只能慢慢琢磨,结果云方写
了小半张草稿纸,连基础公式都写上了,易尘良听了一遍就完全明白了。
“所以最后是(-2πe,-1】。”云方收起了笔,“能听懂吗?”
他水平有限,害怕自己讲不明白。
“跟我自己做出来似的。”易尘良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夸他,“厉害。”
云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继续做题吧。”
然后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云方心情愉悦地度过了一天,直到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人。
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少年皮肤很白,长了双漂亮的桃花眼,刘海略长,正抱着狗头抱枕看电视。
孙远见云方进来就站了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哥你回来了。”
云方点了点头,“坐。”
孙远抱着抱枕坐在了沙发上,没话找话,“二姨在厨房炒菜。”
云方对他很是陌生,一时也摸不准这对表兄弟的相处模式,就干脆进卧室放书包。
他刚把作业放到桌子上,身后就穿来孙远的惊叹声:“哇,一中的作业这么多的吗?”
云方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别人不敲门就进他房间,哪怕是唐意跟云和裕也都会提前敲门。
“还行。”
云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淡,但是孙远好像丝毫没有察觉,打开他旁边的书柜就开始翻起来,“哥,你看得书还
是这么杂啊,宋存当时还跟我笑话你小书袋子呢。”
云方有点不太喜欢这个小孩,他从笔袋里拿出支笔来,“出去,我要写作业了。”
“哎哥你别生气啊。”孙远关上书橱门倚在上面,笑道:“你也知道宋存那家伙,口无遮拦的。”
云方耐心告罄,冷下脸来,“有话直说。”
孙远被他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意味深长,“哥,那你现在还是喜欢男的吗?”
云方倒是没想到孙远也会知道这件事,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位“表弟”。
孙远却将他的这种沉默当成了心虚,弯起眼睛笑道:“你放心吧,虽然我感觉男的跟男的搞对象挺恶心的,但绝
对不会把你是变态这件事情跟二姨说,更不会告诉同学。”
这种威胁在云方看来挺低级的,但是他想知道孙远这么做的理由,于是他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真
的?”
孙远抱着胳膊,眼神很是得意,“当然,只要你帮我个小忙。”
“什么忙?”云方问。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绑架撕票杀人放火投毒抛尸等三年起步的犯罪行为 IE,就听见孙远说:“你数学那么好,
应该能会做假账吧?”
云方着实愣了一下,“假账?”
“我朋友的店。”孙远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拿捏住了云方,眉眼间都是得意,“我朋友可是干大事的人,你要是能帮
上忙,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方已经很久没受到过这么清奇的威胁了,他倒是想看看孙远跟着什么人混,于是点了点头。
“这周六我带你过去。”孙远扬了扬下巴,“你继续做你的作业吧。”
云方看他这副蠢样,突然觉得易尘良简直算得上小可爱了。
不仅会认真听他讲题,还会夸他厉害。
正揪起别人衣领揍得起劲的易尘良突然打了个喷嚏,喷了对方一脸。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那人还在怒骂:“你个狗娘养的垃圾玩意!□□妈!”
易尘良一脚踢到他肚子上,对方疼得直接蜷缩在地上哀嚎起来。
易尘良蹲在地上抓住他的头发,目光狠戾地盯着他,“再让我抓住一回,老子弄死你。”
那人张了张嘴,下一秒寒光闪过,直直地冲着易尘良的眼睛过去。
易尘良抬起胳膊一挡,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来不及管,捏住对方的手腕狠狠一捏,对方拿的小刀掉在了地
上。
他抓着对方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让对方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伸手将地上的刀捡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人见他捡起刀子,声音明显慌了,“是王有为让我来的!”

第 14 章 认错人
云方没把孙远的威胁放在心上,第二天早早来到了学校,心情愉悦地准备度过这个周五。
然而大晨读过后,易尘良的座位还是空的,他去找季书墨,“易尘良怎么没来?”
季书墨正在拿着面包啃,闻言呆愣愣地转头看了易尘良的座位,含混不清道:“我也布吉岛。”
云方因为这件事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准备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去新南巷看看,结果最后一节自习被老方叫了
出来。
“你妈妈在校门等你。”老方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云方一头雾水地到了门口,就看见唐意冲他招手。
唐意今天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还卷了头发,云方甚至闻见了淡淡的香水味。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去约会?”
唐意被他说得脸一红,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净瞎说什么,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云方眼底的疑惑更重了,然后就见唐意有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裙子,“好看吗?”
“挺好看的,衬你。”云方点点头。
唐意没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会说话,你爸就是个锯嘴葫芦。”
“那个心理医生……”云方被唐意今天的反常举止搞得有点忐忑,“是个男的?”
唐意气呼呼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哭笑不得,“那是我高中闺蜜,我们很久没见了!”
云方顿时放下心来,接着又被唐意轻轻打了一下,“你跟你爸真是爷俩,一个小不正经,一个老不正经!”
云方笑着让她打。
心理医生姓齐,叫齐爽,年纪看上去跟唐意差不多大,两个人见面甚至开心地抱了好久。
“你可算回芜城了,再不回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唐意嗔怒,“要不是建了同学群,我还找不着你。”
齐爽人如其名,笑着告饶,“这不一回来就联系你了吗。这就是你儿子?”
“糖糖,叫阿姨。”唐意说。
云方:“齐阿姨好。”
“叫什么阿姨,直接叫干妈。”齐爽夸他,“真俊!”
齐爽看起来很喜欢他,但是却不是他的医生,反而是安排了另外一名年纪更大的医生来给他进行心理疏导。
“我跟你妈妈太熟了,给你进行心理疏导不太合适。”齐爽很认真的跟他解释。
云方点点头,跟着另一名医生进了房间,等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他对付心理医生很有一套,并不担心会被发现出什么问题,当然,云方也不觉得自己会有心理上问题。
“孩子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单纯地学习压力有点大。”医生跟唐意简单说了两句,“平时多带他出去走走,多让
他交点朋友……”
唐意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趁着还有时间把云方送回了学校。
云方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唐意离开,决定翘了下午的课去看看易尘良,结果刚准备走,就听见了前班主任老何的声
音:“云方!”
云方僵硬地扭过头,看见老何叉着腰站在校门口值班,“老师好。”
“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老何气势十足地看着他,“再不进来我就给你按迟到扣分。”
云方为了维持自己乖学生的人设,忍辱负重地走进了校门。
到底是没能去找易尘良。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云方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找人,就被孙远拦在了卧室门口。
“走吧,跟我去东阳街。”孙远说。
“东阳街?”云方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孙远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隐隐的激动。
倒是,挺顺路。
他就不信这次还找不到易尘良。
孙远领着他来到了一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五金建材店,白色的塑化板挡了一半的门,进去之后乱七八糟的钢管和
铝合金堆在一起,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门口边坐着个青年,正翘着二郎腿赖怏怏地抽烟,瞧见他们过来咧嘴一笑,“哟,小远过来啦?”
云方看着面前的老熟人,也没忍住笑了。
李凯。
倒卖铁片和钢管的混混头子,易尘良高中的时候就是跟着他一起“捡”铁片换钱,是这片的一个刺头。王有为跟
李凯走得很近,当初王有为有胆子去偷易尘良的钱,克扣他分的钱,很难说没有李凯的授意。
只是那时候易尘良冲动之下失手杀了王有为,来不及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等从少管所出来,这些人早就不知道
去了哪里。
“李哥,我给你把人带来了。”孙远讨好地迎上去,拽过身后的云方,“我表哥,一中的大学霸,平个账绝对不是
问题。”
李凯有些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云方一遍,看起来很是瞧不上他,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应下了,“也行吧。”
孙远见他抽完一根,从裤兜里掏出烟盒,递给李凯,“李哥,给。”
孙远动作熟练地给他点火,转过头冲云方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跟李哥问好!”
云方笑眯眯地冲李凯点头,“李哥好。”
李凯很受用地咬着烟,“跟着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能看看账本吗?”云方问。
李凯似乎也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从收银的木头桌子里掏出来一个账本示意他看,“你先看看能不能抹平,不行就
拉倒,我去找别人。”
孙远拍着胸脯打包票,“李哥,我找来的人你放心!”
云方心说你放心地太早了。
桌子上堆了一堆零件,还摞着几箱螺丝,云方见状直接在桌子后面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我得仔细看看。”
“行。”李凯又走到门口开始抽烟,孙远凑上去嘻嘻哈哈地叫哥。
云方低头翻着账本,上面的数额记得乱七八糟,李凯是这家五金店老板的远方亲戚,被雇来看店,却趁机领着群
不学好的青少年倒卖零件,甚至去工地上偷铁片和钢管,进货也做了不少手脚。
他低头仔细看着,却没打算真的帮他做假账。
“李哥,我有点事跟你商量。”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方坐在桌子后面,外面的人几乎看不到里面有个人,他却从缝隙里看清了来人。
王有为那头黄毛很是惹眼,他现在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什么事?”李凯有点不耐烦。
“我非得弄死易尘良那个小王八蛋!”王有为咬牙切齿,“昨晚还敢去堵我!他妈的!”
听到易尘良三个字,云方捏着账本的手一紧。
“那小子干活挺利落的,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李凯显然不太想掺和他们的事情,“真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手脚
不利索,拿他钱被他撞见,我怎么帮你?”
王有为显然不觉得偷钱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恨恨骂道:“艹,李哥你不知道,上次那傻逼玩意儿差点弄死我…
…李哥,我可是为你干得这事,你不能把我给撂这儿!”
“啧,你淡定一点。”李凯吐了个烟圈,“多大点事儿,今晚上找几个人教训他一顿,让他老实老实就行,小孩儿
自己一个人过也不容易。”
王有为顺着杆子往上爬,“李哥你就是心善,那白眼狼还不知恩图报!”
李凯笑了一声,“这事我去办,今晚找个人通知他去化肥厂那边。”
“好嘞。”王有为点点头,“他还有个朋友,好像是一中的学生,上回还威胁我,看着就挺狠的一东西,要不…
…”
“适可而止。”李凯弹了弹烟灰,“易尘良没爹没妈打一顿给你出口气就算了,别给我乱惹麻烦。”
“诶。”王有为满脸堆笑,“真是麻烦李哥了。”
李凯嗤笑一声:“你麻烦我的事多了,小远啊。”
“李哥您说!”正在旁边听着的孙远一脸跃跃欲试,眼睛发亮地看着李凯。
“今晚带你去长长见识。”
“谢谢哥!”孙远一听更来劲了。
云方在后面安静地听完了全程,王有为后面才来,也没往里走,压根就没发觉里面还有个人。
李凯显然也不想让王有为掺和账的事情,连提都没提。
等王有为抽完两根烟走了,云方才从桌子后面坐起来,客客气气地跟李凯说:“李哥,这账我做不了。”
不等李凯说话,孙远顿时就急了,“云方你少胡说八道!你可是年级第一,数学每次都考满分,这点账你不
会!?”
“数学好跟做账没关系,我真看不懂。”云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要不是你威胁我,我也不会过来,但你也不能
让我给李哥帮倒忙吧?”
孙远被他噎了一下,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恨恨地指着云方,“行,你给我等着!”
见孙远这样,李凯反倒是当起和事佬来,当然他原本也没对个高中生抱有期待,他笑呵呵地拍着孙远的肩膀,
“算了,人家小同学看不懂也不能强求,消消气,中午李哥请你们吃饭。”
孙远顿时眼里的愧疚更盛,“怎么能让李哥您破费,今中午算我请您的,给您赔罪。”
说完还狠狠地剐了云方一眼。
云方淡定地回以微笑。
“小同学也跟着一起吧。”李凯似乎是没看到俩人的交锋,“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李凯挑的地方是东阳街的一家比较有名的烤鸭店,三个人挑了个小包间进去,孙远还故作豪爽地点了一箱啤酒。
云方笑着推拒了李凯让过来的酒,“李哥,我妈不让喝酒。”
李凯让了几遭都被云方打太极推了,顿时就有点不太乐意,脸色沉了下来。
孙远见状笑道:“李哥,他就那样,你别理他,我陪您喝!”
李凯眯了眯眼,跟他碰了个杯。
吃到一半云方出来去洗手间,因为走得急刚进门就险些跟人碰上,那人还扶了他一把,接着就要走。
云方一把将人拽进了厕所里,他看着面前穿着员工服的人,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易尘良。”
易尘良还戴着口罩,声音含混不清,“你认错人了。”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云方咬牙道。

第 15 章 上药
易尘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噎了一下。
“你昨天没来上课是不是去堵王有为了?”云方直截了当地问他。
“没有。”易尘良面不改色地扯谎,“我肚子不舒服请的假。”
云方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伸手要去拽他的口罩,易尘良抬起胳膊要挡,结果被他扣住小臂直接反拧到了身后。
云方这一扣正好压在他小臂的刀口上,顿时疼得脸色一白,但他愣是一声没吭,还试图跟云方动腿。
云方下意识地想踹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忍心,结果被易尘良结结实实踹到了小腿上,疼得他低吼了一声:
“易尘良!”
易尘良早就被他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粗暴作风激起了火气,闻言半点不肯示弱,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云方有些头疼地看着他,他早年间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渐渐学会了心平气和地动脑子,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碰上易尘良的事情,他总能被立马打回原形。
总想狠狠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
“我看看你的脸。”云方放缓了声音,想了想又不太走心地添了一句:“行吗?”
没想到效果意外地好,易尘良顿时就像只漏了气的河豚,气势顿时下去了一多半,气呼呼地扭过头,冷哼了一声。
还敢跟他“哼”!
云方一把拿开他的口罩,果不其然看见脸青了一大块,嘴角的伤口都结痂了,紫得有点吓人。
“有本事跟人打架,你倒是有本事别受伤。”云方刚准备松开他,忽然见他皱了皱眉,顿时觉得扣着他小臂的手感
不太对。
他低下头才注意到易尘良大热天穿得是长袖,赶忙松开手,手心袖子上都是血。
云方顿时黑了脸。
易尘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云方就特别心虚,这心虚来得莫名其妙,却格外强烈。
但身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叛逆少年,他强行忽略了这种诡异的感受,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看也看了,我回去
工作了。”
“易尘良。”云方抓住他的手腕,他感觉到对方因为疼而细微的颤抖,他抬起眼来看向对方刻意躲闪的眼睛。
云方刚才很生气,气他旷课又去找王有为打架,气他伤还没好就出来打工,直到他听到易尘良那熟悉的故作无所
谓的语气时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易尘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想让易尘良怎么样呢?
易尘良还不是二十年后的易尘良,二十年后的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可以游刃有余,可是现在的易尘良连凑够下个
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艰难。
“疼不疼?”云方很认真地问他。
易尘良之前强撑起来的无所谓瞬间消散,他有点茫然,也有点疑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先回去包一下吧。”云方抓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往外走,“去跟你老板请个假。”
易尘良很讨厌强势且不讲道理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可当这个人换成了云方,却给他一种奇怪的、说不
清楚的安全感。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出现呢?
易尘良想不明白,他糊里糊涂地被云方带着跟老板请了假,又被云方带回了他的小院子里。
他盘腿坐在床上,云方正拧着眉给他胳膊上的刀口上药,那一脸凝重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伤口在他自己身上。
易尘良无聊就一直盯着他,盯着盯着突然发现这家伙长得还挺顺眼的,眼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巴也好看,就
是肤色太白,不笑的时候瞧着冷冰冰的。
是那种冷飕飕的俊。
易尘良作文不好,能用的形容词有限,但不妨碍他对看顺眼的人作出客观评价。
云方给他伤口消完毒上好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问你个问题。”易尘良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十分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男的?”
他问得极其真诚且不含丝毫杂念,但依旧不妨碍云方想锤死他的冲动,但凡换成别的人在这里,肯定得再往他那
胳膊上加一刀。
云方挑了一下眉,“想知道?”
易尘良摸了摸鼻子,见他面色不善又连忙道:“我不是歧视啊,就是有点好奇。”
青春期的小孩什么都好奇。云方默默地说服了自己,好歹没一拳头砸下去,本来就蠢,再揍就不知道会蠢成什么
样了。
“因为好看。”云方随口胡诌,十分敷衍地说:“当你觉得一个男的好看的时候,那你就喜欢上他了。”
刚刚还在评价云方长得好看的易尘良:“!?”
云方见他眼神闪躲,诚心逗他,“怎么,你不会觉得我好看吧?”
“没有!”本来就慌的易尘良瞬间更慌了,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云方笑得不怀好意,易尘良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怒道:“你们学习好的心都脏!我还觉得我自己长得好
看呢!难不成我还喜欢上自己了!”
“你那充其量叫自恋。”云方对他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他将药箱子收拾起来放到床底下,就听见易尘良肚子叫了一声,“饿了?”
“不饿!”每次都被耍,易尘良很是愤愤不平,他更气每次都被云方牵着鼻子走。
“那去吃羊肉串吧。”云方给他从床上拽了件白色短袖递给他。
易尘良现在还穿着烤鸭店服务员的衣服,圆滚滚的黄色鸭脑袋咧嘴大笑,底下还有红色的店名字,看着蠢萌蠢萌
的。
易尘良拽过短袖就要脱衣服,脱了一半反应过来云方还站在床边,扭过头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害怕我见色起意把你给糟蹋了?”云方笑得乐不可支,“就你这瘸腿小病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你的。”
云方每次都忍不住嘴贱逗他,偏偏每次易尘良都会炸毛,让他很是能自得其乐。
易尘良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声:“还不知道谁糟踏谁呢。”
可惜云方忙着笑,压根没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第 16 章 恶劣
易尘良统共就那么两三件衣服,这件白色短袖已经穿得有点发黄根本洗不出来了,领口那里有几个小破洞,他一
般在家里才穿这件,刚才云方递给他就顺手穿上了。
但是他现在看着云方身上干净崭新的浅蓝色衬衫,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
“你想去哪里吃?”易尘良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五福街那边有家烧烤店,去那里吧。”云方有点渴,正端着个玻璃杯打算喝水。
“哎——”易尘良指着那个玻璃杯,“那是我喝水用的。”
“没事,我不介意。”云方喝了杯子里的一大半水,见易尘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也渴了,“你喝?”
易尘良快被他搞得没脾气了,“我没刷。”
“没事,我看着还挺干净——”云方低头仔细看玻璃杯子,结果发现这个透明的玻璃杯子已经不算那么的透明了。
“你多久没刷?”
“七八天吧。”易尘良指了指床头上带盖子的水杯,“我一直用的学校里那个。”
云方淡定地将杯子放下,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走吧,去吃烤羊肉串。”
他是绝对不会怒气上头把易尘良做成烤串的。
云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是好人。
大中午的太阳很毒,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站牌,易尘良仰头看几路车能到五福街,就听见云方问他:“你热
不热?”
“有点。”易尘良看了一眼他被晒得有点发红的脸,“你先去树荫底下站一会儿,车来了我叫你。”
云方点了点头,但是却没往树荫下走,而是去了不远处的小超市,大爷正躺在摇椅上扇蒲扇。
“大爷,拿两个雪糕。”云方说。
“自己挑。”大爷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
冰箱上还盖着个小棉被,云方掀开冰箱盖子从里面拿了两块雪糕,“两块钱?”
“嗯。”大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两块钱,“钱放后面那盒子里就行。”
云方付完钱拿着雪糕往站牌走,雪糕是白色的巧克力外皮,上面洒着芝麻,他一直很喜欢吃那层皮,只是后来这
个牌子的雪糕几乎买不到了。
“给。”云方将手中的雪糕递给易尘良。
易尘良接过来撕开包装袋,“你也喜欢吃这个?”
云方点点头,“外面那层巧克力很好吃。”
易尘良深感赞同,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蹲在站牌稀薄的阴影里吃起了雪糕,结果刚咬没两口,公交车就慢腾腾地开
了过来。
“上车。”易尘良站起来先上了车,顺带给云方一起付了车费。
看在车费的面子上,云方这次很善良地没有抢他的专属座位,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专心地吃雪糕。
“你不是吃了烤鸭吗?”易尘良忽然问。
云方咬着雪糕棍,含混不清道:“烤鸭不好吃。”
对着李凯和孙远那两张脸,着实很倒胃口。
“他家鸭子确实不新鲜。”易尘良说:“以后还是别去他家吃。”
“你这么说有考虑过鸭老板的感受吗?”云方忍不住笑道。
“鸭老板他不配。”易尘良想起烤鸭店那个刻薄的大肚子老板也没忍住笑了,笑了一会儿突然拧头看着云方,“你
怎么知道我管老板叫鸭老板?”
这明明是他自己给黑心老板起的绰号,跟谁都没有说过。
云方故作淡定地推了推眼镜,理直气壮地反问他,“烤鸭店的老板不叫鸭老板难道叫鸡老板吗?”
易尘良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作业做完了吗?”云方见他一脸迷惑思考的表情,果断转移了话题。
虽然生硬,但十分有效。易尘良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
“数学两张单元测的试卷,英语一张大报纸,物理化学练习册后面的题学到哪里做到哪儿。”云方十分贴心道:
“因为你周五没来,所以还额外多加了周五的作业,我都帮你带回来了,等会儿吃完饭去我家拿。”
易尘良干巴巴地瞪着他,“我跟班主任请了假的。”
“谁说请假就可以不做作业的?”云方故作惊讶,“老方跟你说的?”
“……没有。”易尘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什么鸡老板鸭老板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易尘良看着面前的云方,只想把他从车窗里扔出去!
云方露出了一个善良的微笑,“不客气。”
芜城不算特别大,五福街算得上是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了,道路两边店铺林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个
规模很大的服装城,今天又正好周六,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云方一下车就被热浪扑了一脸,喧嚣的人声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易尘良平时基本上不来这种地方,很不习惯地站在云方身边,有些茫然地问:“羊肉串在哪里?”
云方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芜城了,当时只是艰难地从记忆力扒拉出来家羊肉串店,下意识地以为在五福街,就这么
拎着易尘良过来了。
云方此时仿佛变身了一个答应带儿子来吃羊肉串但是找不到地方的老父亲,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应该…
…就在这附近。”
街上的人着实有点多,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已经被冲开了好几次,还有个小孩儿一头撞到了他包着纱布的那只胳膊。
易尘良疼得皱了下眉,结果那小孩儿反而嗷嗷大哭起来,易尘良站在原地没敢动弹。
“哎你这人走路怎么回事啊?”孩子的母亲拎着刚拿到的炒栗子过来,一上来就凶巴巴地质问易尘良。“这么大个
孩子你看不见呐!”
云方走了几步才发现易尘良没跟上来,听到孩子哭声一转头,就见易尘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地让人
骂。
“易尘良!”云方挤开前面的人走过去,紧张地抬起他的胳膊,“撞着了?”
“没事。”易尘良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走吧。”
“哎你撞了人就想走?”那妇女抱着孩子神色不善的想拦住他。
云方瞬间冷下脸来,下意识地将易尘良挡在了身后,沉声道:“是你没看住你孩子,让他撞了我家孩子,我家孩
子胳膊伤口都被撞流血了,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
云方缜住脸的时候目光阴沉狠戾,整个人气势迫人,那孩子本来已经不哭了,结果一见他这幅样子直接吓得疯狂
大哭起来,还不停地踢着腿。
妇女被吓了一大跳,对方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纪也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狠辣的模样让她有点腿软。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还杀过人。
她赶紧抱着大哭不止的孩子匆忙离开了,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方?”易尘良喊了他一声。
云方一下子回过神来,低下头看他的小臂,“撞疼了吗?”
“没事。”易尘良觉得有点尴尬,还有点没面子,让他跟人打架没问题,但是对上这种嗷嗷哭的孩子和得理不饶人
的中年妇女,他是半点招都使不出来。
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很让人郁闷。
“你刚才那模样还挺唬人的。”易尘良被他拉着手腕往前走,他有点想把手腕抽出来,但云方攥得死紧,于是没话
找话,“你是不是跟电视上学的?”
“什么?”云方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一脸的无辜无害,24K 纯种乖小孩。
易尘良:“……没什么。”
虽然刚才的云方像极了电视剧里杀人不眨眼阴险毒辣的大反派,但是那应当只是他的错觉。
但事实上刚才云方真的有些生气,只是这生气里还夹杂着烦躁、疑惑各种复杂的情绪。
一开始他回到这里,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并没有打算插手易尘良的事情,有很多糟糕的事情在他记忆中早已经发
生过了,他改不改变对自己而言意义并不大,所以最初他甚至都没打算阻止易尘良捅人。
当时他坐在一中的食堂里,吃着有点咸的蛋炒饭,简单回忆了一下过去,失手杀人,进少管所,继续打架,被别
人欺负,欺负别人,从少管所出来,继续打架,混社会,然后恶事做尽……他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
老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或许也应该给自己一次机会。于是他冲出去,找到了易尘良,攥住了那把让易尘良的生
活翻天覆地的刀。
即便后来他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想拽着易尘良走回正途,但他也只是将其定义为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他心疼
易尘良,倒不如说是在兜着圈子心疼他自己。他如此强势地插手易尘良的生活,并没有对易尘良有任何解释更不
会取得他的同意,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恶劣和自私。
在今天见到易尘良之前,他甚至觉得让李凯把易尘良揍一顿也不错,他应该涨点教训,毕竟另一个易尘良这个时
候还在少管所天天被揍。
但是从他看到易尘良胳膊上的刀伤起,什么李凯王有为就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只觉得易尘良的伤口很疼,疼得让
他整个人都很烦躁。
以致于刚才看见易尘良被个小孩欺负站在那里茫然无措的傻样,他已经感觉到了愤怒和暴躁。
云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偏偏找不出原因,只能使劲攥着易尘良的手腕往前走。
他察觉到易尘良想挣开,十分恶劣地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了。
他想变成个好人,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恶劣又自私的‘易尘良’。云方有些阴暗地想。
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卖羊肉串的店,最后找了家拉面馆坐了下来,点了两碗牛肉面。
天气本来就热,再吃上碗热汤热面,怎么也称不上享受。
店里的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大约是天气太热,又或者这面实在是不好吃,只有稀稀拉拉四五个人。
易尘良吃得满头大汗,他刚放下筷子准备拿纸擦擦嘴,云方就递给了他一张,“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件事。”
易尘良接过纸巾,端起杯子喝水,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王有为让李凯找人准备今晚上在化肥厂教训你一顿。”云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易尘良差点将水直接喷到他脸上。

第 17 章 害羞
“慢点,别呛着。”云方将纸巾放下,往后一倚靠在了椅背上。
“谁跟你说的?”易尘良压下心底的震惊,眉头拧得死紧。
“我表弟威胁我替李凯做假账,我不小心听到的。”云方十分淡定,“之前吃烤鸭李凯也在。”
易尘良眉头拧得更紧了,“李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离他太近。还有你那个什么表弟——”
易尘良万分不解,“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说我要是不答应就告诉我爸妈我喜欢男的。”云方想了想,补充道:“还要宣扬地全校都知道,让我身败名
裂。”
“艹!”易尘良猛地站起来,“这傻逼在哪儿?”
云方一脸无辜地托着腮,“你要替我教训他吗?”
易尘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那一肚子坏水哪去了?就这么让他威胁!?”
云方垂下眸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又能怎么办呢?”
“揍到他闭嘴!”易尘良显然气狠了,好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他。
云方拽住他的手腕将怒气冲冲的人拉出了面条馆,心情愉悦道:“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不如你先想想今天晚上
怎么办。”
易尘良正在气头上还没忘记戴上口罩,“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躲起来不被找到。”
云方转过头来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要回去跟他们打一架。”
“我又不傻,那么多人打我一个还上赶着去送死。”易尘良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云方。
见孩子还没傻到家上赶着挨揍,云方多少欣慰了一点,“还没傻到家。”
“你才傻!”易尘良见他一直拽着自己往前走,皱眉问:“你那狗屁表弟叫什么名字?一中的学生?”
云方不想让他掺和这事,但看见他这么上心又觉得心情好,没忍住又故意逗他,转过头冲他挑了一下眉,“那你
用什么名头教训他?云方的男朋友?”
“你——”易尘良刚要反驳,就被一道惊讶的女声打断。
“糖糖!?”
云方脚步一顿,有些僵硬地看向路旁店门口的唐意。
云方一停,易尘良也跟着他停下来,顺着云方的目光看去,路旁边的服装店门口前站着的女人,看着有点眼熟。
唐意的目光在云方和易尘良身上打量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云方攥着易尘良手腕的那只手上,神情复杂,像是震惊,
又像是了然,“这位是你的——”
“妈!”云方的震惊不比她少,“你怎么在这儿?”
易尘良被这声“妈”震了一下耳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难怪觉得眼熟,云方和她的眉眼十分相像。
唐意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易尘良瞬间紧张起来,后知后觉想起来要叫人,“阿姨好。”
“诶,你好你好。”唐意神情有些恍惚,又转头看向云方,“你这孩子,我店就开在这里。”
云方看着全然陌生的服装店:“……”
大意了。
“外面这么晒,你和你这位男……同学先进店里凉快一下。”本来想出来透口气却不小心撞见不得了一幕的老母亲
逼着自己快速接受了现实,“快进来。”
易尘良就这样被唐意过于“热情”地请进了店里。
唐意的店面不算太大,收款台前面贴墙放了张供客人歇脚的双人沙发,前面有个玻璃小茶几,茶几上还放着两个
苹果。
“来,吃苹果。”唐意笑着递给了易尘良一个苹果,“快坐下。”
易尘良接过苹果,尴尬地坐在沙发上,有些不太熟练地道谢,“谢谢阿姨。”
“别客气。”唐意见他这么拘谨,自己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了,拿过小马扎坐在他对面,“你和云方来逛街啊?吃过
午饭了吗?”
“啊,嗯,吃过了。”易尘良觉得手里的苹果有点烫手,转头去看云方试图求助。
云方只是最开始震惊了一下,现在已经十分淡定地坐在沙发上扇风了,见他看自己,清了清嗓子,觉得还是有必
要澄清一下,“妈,他是我同桌,我们是普通同学。”
唐意的目光根本没放在他身上,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反而很认真地问易尘良,“小同学叫什么名
字啊?”
易尘良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不太熟练地微笑,甚至因为紧张卡了一下壳,“阿、阿姨,我叫易尘
良。”
“那我就叫你小良好了。”唐意冲他友善地笑了笑,“糖糖平时麻烦你照顾了,这孩子打小就安静不爱说话,我还
是头一次见他跟人出来玩。”
易尘良捏着苹果点了点头。
“天这么热怎么还戴着口罩啊?快摘下来吃苹果。”唐意笑着对他道。
“他最近感冒了。”云方拿过他手里的苹果,“胳膊还不小心蹭了一下,妈我先送他回家。”
说着就拉起了易尘良,易尘良配合地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阿姨。”
“哎没事没事,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云方也是,这么大热天拉你出来。”唐意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别这么惯着
他。”
易尘良觉得这话怪怪的,但是来不及多想,就跟着云方逃也似地从服装店里出来了。
混进人群之后易尘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惹得云方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怕她?”
“我没怕她。”易尘良顿了顿,“我就是怕你妈误会。”
云方见他一脑门汗,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误会就误会呗。”
看唐意的样子显然已经是误会了。
“那不行。”易尘良皱了皱眉,“要是你妈知道你跟我这种学习不好的人一起玩,等你回去肯定会说你。”
“跟你一起……玩?”云方明显愣了一下。
“跟我这种学习不好的一起玩,会带坏你。”易尘良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纱布,垂下眼睛说:“不良少年。”
原来刚才是一直在紧张这个。
云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挺好的,刚才还替我打抱不平呢。”
易尘良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挺好的,刚才还替我打抱不平。”云方准确地复述了一遍。
然后他就看见易尘良的耳朵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通红。
云方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缓缓开口:“你这是……在害羞?”
易尘良的目光逐渐凶狠,声音却十分坚定:“你放屁。”
云方见他转身就走,赶忙追上去。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
“滚蛋。”

第 18 章 做题
易尘良走在云方前面,云方也不急着赶上他。
少年的身形还略显单薄,白色的短袖,黑色的长裤,万年不变的那双已经开了胶的板鞋,湮没进人群就会找不见。
云方知道易尘良接过那件短袖时一瞬间的犹豫,他接过雪糕时一闪而过的纠结,也知道他替自己付车钱时故作自
然的小心翼翼。
对着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群,突然涌上来的无措和逃避。
少年人的傲气和自尊不允许他正视这些敏感和自卑,却总会在茫然时不经意泄露出来,让一直看着他的人心里酸
涩。
所以最后也没忍心拽着他去吃羊肉串,而是进了路边最便宜的一家小面馆。
云方想告诉他不必如此,等他长大以后即使挥金如土也不会有丝毫心疼,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金钱,面对
这一时的窘迫,有时候自尊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
但是他不能这么跟易尘良说。
他十五岁时可以跪下求饶只为吃上一口饭,但是现在的易尘良不用。
易尘良有云方。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有点开心,云方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正好易尘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等他。
易尘良看见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站在人群中,冲自己笑了一下,周围喧嚣热闹的人群倏然寂静了下来。
他像是隔着无法跨越的时光,透过人群看着自己,浅短的笑容里装满了遗憾和怅然。
易尘良忽然有点莫名的难过,于是他逆着人流大步走向云方,来到了他面前。
“我刚才不是骂你。”易尘良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太恶劣,不太熟练地跟他道歉,“走吧。”
他纠结了片刻,别别扭扭地抓住了云方的手腕,拉着他向前走。
像只嚣张跋扈只会炸毛的小狼终于学会了示弱,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了对方的手心一下。
但是也只有一下。
易尘良走了两步就松开了。
两个男的即便只是抓手腕他也觉得挺黏糊的。
但即便只是这一下也足够将云方从过往晦涩阴暗的记忆中拽了出来,云方跟易尘良并肩走着,突然觉得芜城的夏
天也不是那么长了。
“去我家拿作业吧。”云方说。
云方家离五福街并不远,甚至都不用坐公交车,两个人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
易尘良原本想在楼下等,云方却说:“家里没人,正好上去凉快凉快。”
易尘良皱眉,“不用了,我在这儿等。”
云方拽着他进了楼洞,“你不嫌热我还嫌热呢,上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易尘良就这么被他拽进了家里。
唐意虽然不喜欢做饭,但是很喜欢把家里收拾地干干净净,房子虽然小却也很温馨。
易尘良一进门就盯着那俩狗头抱枕看。
云方第一次见那俩狗头也盯着看了很久,他笑了笑,“是不是挺蠢的?”
易尘良看了他一眼,“物似主人。”
云方正在给他倒水,闻言一下把水杯怼给他,“自己倒。”
易尘良确实也渴了,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杯子吨吨吨喝了好久,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进来我给你说作业。”云方进了卧室,易尘良也放下杯子跟了进去。
云方的卧室干净又冷清,跟他这个人挺像,又有点诡异的不和谐,易尘良没来得及仔细想,就见云方从书包里拿
出了一沓卷子。
易尘良目光瞬间空洞。
不想做作业。
即便知道学习很重要,是他目前能够唯一抓紧的稻草,但此时他内心的抵触是如此真实。
“你就在这里做吧。”云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狗崽子带回去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做作业。
易尘良表示拒绝,却被云方强硬地按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他从笔筒里拿出支笔塞进了他手里,“先做英语还是
数学?”
出于对学霸诡异的服从感,什么都不想做的易尘良憋出了两个字:“……数学。”
云方的书桌还算宽敞,勉强能坐下两个人,他去客厅搬了个高一点的凳子来,又把立式风扇拉到了书桌旁边打开,
然后坐在了易尘良旁边,开始自行补课。
客厅里的钟表吧嗒吧嗒地转着,凉风吹透了汗湿的衬衫,云方写得累了一抬头,正好能看见窗户外面那棵榆钱树
翠绿的叶子。
旁边的易尘良倚在椅背上,盯着一道题写写算算,不时会碰到他的胳膊。
云方突然觉得心里很安静,他又垂下头,看向刚才那道让他有些烦躁的物理题。
时针转弯了一圈,易尘良做完了数学试卷,云方要过来跟自己的一起对答案,然后将英语试大报纸塞给了他。
易尘良不情不愿地对上了报纸上的蝇头洋文,表情比刚才做数学时还要郁闷。
云方对完数学答案,给他用铅笔圈出来几道题,就看见易尘良郁闷的表情,忍不住问:“哪里不会?”
“看不懂。”易尘良指了指一个句子,易尘良磕磕绊绊地读出来:“I could have enjoyed loneliness
if I hadn’t met you.”
云方听完愣了一下,正好易尘良抬起头来看向他,满眼都是对知识的渴望,“什么意思?”
“如果不曾遇见你,我本可以享受孤独。”云方下意识地将句子翻译了出来,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易尘良。
易尘良被他盯得头皮发紧,有些僵硬地移开目光,指着那个单词道:“就是这个 loneliness 我不懂。”
“孤独的意思。”云方垂眸看着那个小小的单词,“loneliness 是名词形式,lonely 是它的形容词,孤独
的。”
“哦。”易尘良拿笔在上面写上汉语意思,顿了顿说:“这句话还挺有意思的。”
“嗯。”云方拽过报纸把形容词给他在旁边添上,“继续做。”
易尘良在旁边写上‘adj.孤独的’,忍不住捏了捏笔,突然很想跟云方说话,“你小名为什么叫糖糖啊?”
云方:“……闭嘴。”
“你是不是喜欢吃糖?”易尘良难得见他吃瘪,兴致盎然地放下笔,“你喜欢吃什么糖?”
云方冷漠地无视了他发亮的眼睛,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转了回去,“做你的题。”
“我看不懂啊。”易尘良不怕死地说:“糖糖同学。”
“易尘良。”云方沉下声音:“你是不是想造反?”
易尘良好不容逮着机会能扳回一局,抓住他的手要将他掰开,嘴上还调笑道:“糖糖怎么了,多甜啊——哎哎你
别捏我伤口!”
“我看你就是欠揍!”云方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桌子上,挑眉道:“叫哥。”
易尘良挣了好几下没挣开,又笑得有点喘不上气来,“糖糖,你怎么能恼羞成怒呢?”
云方又气又好笑,“滚蛋。”
“表哥?”一道惊讶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两个人背后,“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正闹得欢腾,压根没注意有人进来,吓了一大跳。
云方松开易尘良站直了身子,易尘良险些直接从桌子上蹦起来,“卧槽,谁在说话!”
孙远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云方,“我说表哥你怎么吃了一半就跑了,原来是这样。”
云方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衣领,慢条斯理道:“我以为进别人房间敲门是基本教养。”
孙远被他呛了一下,不怒反笑,将目光落在易尘良身上,“表哥,你不是喜欢宋存吗?怎么——”
孙远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易尘良,“换口味了?”

第 19 章 和好
易尘良满脸暴躁想要揍人,却被云方捏了捏手腕,“小孩子别动不动就打人。”
易尘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是顾及这是在云方家里,没有动手。
“宋存前两天来找我,他看起来还挺难过的”。孙远见状更肆无忌惮了,他似乎在找打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担忧道:“表哥,你当初追宋存的时候可没把人带回家里来,这要是被二姨和姨夫撞见了可怎么办?”
“说完了吗?”云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孙远被他这么一噎,原本想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来。
“说完了就出去把门带上。”云方将易尘良按在了座位上,“继续做。”
然后自己拉过凳子来继续做物理题。
孙远站在原地瞪了他们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挑衅。
云方觉得他站在门口很碍事,皱眉道:“还有事?”
孙远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你——”
“有事也别说,我没空听。”云方低着头勾了个选项出来,“出去。”
孙远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小卧室,门摔得震天响。
易尘良的火气早就在看到英语题的时候降了一大半,他磕磕绊绊地看完了一篇阅读,看了气定神闲的云方一眼,
“我觉得你这个表弟——”
“嗯?”云方忘了个公式,抽出物理书在翻。
“是不是喜欢宋存?”易尘良一脸严肃地思考。
“怎么说?”云方找到了公式,老老实实地将公式写了一遍。
“他三句话不离宋存。”易尘良转了一下笔,“他是不是在嫉妒你?他喜欢宋存,宋存喜欢你,但是你之前拒绝了
宋存,他来给宋存报仇?”
“……”云方抽了抽嘴角,“你没事少看点狗血电视剧。”
“你们的感情生活真复杂。”易尘良低头看第一题,觉得比云方的感情生活还要复杂,于是他又转头看向云方,
“要不我找个时间替你揍这孙子一顿?”
“有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好好做张卷子?”云方用笔敲了敲桌子,“这张试卷做不完你不用回家了。”
易尘良只能继续低头去做题。
时钟一圈一圈的走,外面的太阳也渐渐沉了下去。
易尘良做完最后一张数学试卷,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天色,“我得回家了。”
云方站起身将试卷叠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易尘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送我干什么?”
云方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了个纸袋子准备将易尘良的试卷放进去,只是他刚拿起那个纸袋子,突然感觉里面
好像有东西,他顿了顿,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云方捏了捏那个信封,里面的东西有一定的厚度,他没有立刻拆开看,而是将那个信封随手夹进了物理书扔进了
书包里,然后将易尘良做了一下午的试卷放了进去,将纸袋子递给他,“走吧。”
易尘良对别人的事情通不感兴趣,虽然他跟云方算得上“熟悉”了,但远没有到打听隐私的地步,他接过袋子,
什么也没问。
两个人在小区对面的站牌下等车。
“李凯这个人怕麻烦。”云方做了一下午物理题有点头疼,他使劲捏了捏眉心,“你待在家里别乱跑,他不会真把
你怎么样。”
“知道了。”易尘良捏了捏那个纸袋子,欲言又止。
“王有为那种蠢货,跟他犯不上。”云方抿了抿唇,没有看易尘良,像是在告诫易尘良,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别
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上。”
不值得。
“我知道。”易尘良使劲捏了捏那个纸袋子,低着头盯着刚铺好不久的柏油马路,“谢谢。”
云方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谢我什么?”
“那天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拦下我,我真可能会捅死王有为。”易尘良抬起头来看向他,“捅死了人,我就真进少管
所了。”
他不敢去想象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谢你拦住了我。”易尘良说得有些艰难,但还是坚持说出了口,“我没交过什么朋友,但是我、我也挺喜欢你
的。”
易尘良在云方沾染着笑意的目光下逐渐暴躁,“艹!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嗯,我知道。”云方没忍住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易尘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拍开他的手,“再敢摸老子头,手给你剁掉!”
云方已经无力再跟小崽子解释自己真的不喜欢男人这件事了,正好此时公交车姗姗来迟,他目送易尘良上了车,
沿着马路牙子慢悠悠地逛回了家。
孙远的卧室门始终紧闭,云方没什么心思搭理他,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是真心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耍心机的小
孩,唯一让他喜欢的小孩刚才已经坐着公交车回家了。
趁着这个工夫,他又刷了一张化学试卷,对完答案看着满试卷鲜红的叉号陷入了沉思。
这对一个心灵即将步入中年的高中生来说无疑是重大打击。
云方盯着那张化学试卷放空了半晌,余光瞥见了物理书中夹着的信封,伸手将它拽了出来。
信封是很普通的那种,从路边小超市十块钱能买一沓,他将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几张照片和折叠起来的一页
信纸散落在化学试卷上。
照片的主角都是宋存。
一张是宋存穿着校服冲镜头比耶,笑得一脸灿烂。一张是宋存垂着头在写字,成摞的书和半个窗户组成了他的背
景,少年的侧脸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还有一张是拍的背影,他跳起来在够树杈上的气球,快门在
他伸手跳起的一瞬按下,鲜红色的气球耀眼夺目。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从初一到初三,涵盖了云方整个初中时期。
云方盯着这几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伸手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展开。
信纸是空白的。
只是除了信纸开头的那滴黑色的墨迹,笔尖落在白色的信纸上,留下来的印记。
云方将之前夹在物理书中的那张合照拿出来,将四张照片都装进了信封,又仔细地将那张空白的信纸折好,连同
之前的遗书一起放了进去,将它们锁进了抽屉里面。
周一云方在楼下看到了照片里的主人公。
宋存背着书包站在小区门口,冲他挥了挥手,“云方!”
云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宋存脸上的笑容几乎跟照片里一模一样,“我们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起上学吧。”
云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以前?”
毕竟自从他在云方的身体里醒过来,从来没见宋存要跟自己一起上学。
宋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云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云方不置可否。
“如果你还是在意那件事情的话,云方,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我发誓!”宋存举起手,目光陈恳地望着他,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当时那么多人我才那样说……云方,你别再这样了。”
云方停下脚步,对上宋存有些躲闪的目光,“当时哪件事情?你跟我说说。”
宋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反倒是有些急地想去拉云方的手,“你不要再跟我冷战了,孙远说你带十班那个易尘良
回家,我听说他初中的时候差点杀过人,你别被他那种人带坏了。”
云方躲开了他的手,有点不耐烦道:“你先说我为什么不理你,再跟我谈易尘良的事情。”
“我……”宋存面带犹豫纠结了几秒,咬了咬牙,“是!我知道你生气!毕业那天我不该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骂你
恶心变态,说你死同性恋,你要是还生气就骂回来!你打我骂我无所谓,只是你能不能别再对我这么冷淡?”
云方明白了。
他指了指自己,问宋存,“那你喜欢云方吗?”
宋存正激动着,根本没有注意他诡异的措辞,咬着牙点了点头,脸色通红,“我喜欢你,只是、只是后来才知道
……”
“没意识到喜欢,就可以骂他恶心,骂他变态是吗?”云方问。
宋存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对不起。”
“太晚了。”云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年有点可怜。
真正的云方早就死了,他注定听不见这声迟来的道歉,而宋存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你不值得云方的喜欢。”他叹了口气,终于知道那张信纸上为什么会一个字都写不上去了。

第 20 章 日常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学生们的短袖变成了长袖,高一也即将迎来第一次期中考试。
云方到学校一般都很早,但是今天因为昨晚熬夜做题险些没赶上小晨读。
易尘良正一边打哈欠一边背英语单词,见他来了也没什么动作,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的模样。
云方交完作业也抽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英语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云方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从桌
洞里掏出了张数学卷子开始做。
顺便伸手把脑袋快磕到桌子上的易尘良揪了起来,头也不抬道:“道歉,apology,继续背。”
易尘良艰难地撑开眼皮,半死不活地继续读:“a-p-o-l-o-g-y,apology,名词,道歉——”
云方继续低头开始做题,大约做了小半张卷子,晨读结束铃响起,他抬起头来,还听见易尘良在那边嘟囔:
“stare——凝视;盯着看,stare,s-t-a-r-e,stare——at——”
“行了,别 at 了。”云方撞了撞他的胳膊,“下去跑操。”
易尘良盯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云方拽着他混在人群中下楼,两个人身高差不多,都站在最后一排,围着学校跑了一大圈,易尘良才终于清醒了
过来。
“你昨晚干什么了困成这样?”云方问他。
易尘良揉了揉眼睛,“没干什么。”
“嘶,别拿手揉眼。”云方操心的将他的手拽下来,“上去用冷水洗洗。”
“嗯。”易尘良一犯困,毛也不炸了,脏话也不骂了,整个人变得异常听话,说什么是什么。
云方赶着人上楼,自己去超市买了两瓶咖啡。
大课间休息,易尘良抱着咖啡灌了一口,就看见季书墨凑了过来,瞧见咖啡眼睛一亮,“易哥,我也想——”
“不,你不想。”易尘良小气地把另一罐放进了桌洞里。
季书墨揶揄地看着他,“我看见是学神给你买的。”
云方一下课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易尘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问题?”
季书墨摸着下巴琢磨,“学神他来了咱们班快一个月了,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就贴呼你,他是不是看上你
了?”
易尘良差点把咖啡喷他脸上,“你少胡说八道。”
虽然当初他也惊悚地猜测过云方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进来十班,但是随着他跟云方的接触,却渐渐地
打消了这个怀疑。
云方对他太坦然了,即便没谈过恋爱易尘良见过,要是真喜欢是绝对不可能那么坦然大方的,而且按照云方拼命
学习的这个劲头,他大概是分不出什么精力来思考感情问题的。
季书墨耸了耸肩膀,“反正吧,我觉得他对你挺不一样的。”
易尘良闻言很是骄傲偏偏又故作淡定的说:“正常,我跟他是朋友。”
能互相拜访家里的那种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季书墨佩服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易哥你这心态属实好。”
易尘良乐滋滋地喝完了一小罐咖啡,他有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这个陌生的认知让他开心了一个周末,连带着不讨人喜欢的周一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不过我听说别的班的人说啊,”季书墨似乎有点纠结,甚至再三给易尘良打预防针,“我真的只是听说啊。”
“听说什么你倒是说!”易尘良没忍住踹了一下他的凳子。
季书墨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他们说云方他是个……同性恋。”
咖啡罐子被倏然捏紧,易尘良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
“这几天都在传呢。”季书墨有点不安地觑着易尘良漆黑的脸色,“易哥你不逛学校贴吧不知道,还有云方的初中
同学亲自证实,说云方他确实……是喜欢男的。”
季书墨在易尘良阴沉的目光中说得越来越小声,委委屈屈道:“我可没传过,再说我对学神那可是绝对敬仰的,
他就是喜欢条狗我也不觉得是事儿。”
“滚你的蛋!你他妈才喜欢狗!”易尘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跟着云方做题做得心平气和的脾气开始暴躁起来,他将
手里面那个咖啡罐子捏得咯吱作响。
季书墨有点不安地摸了摸鼻子,“我就觉得学神他最近一直就埋头学,连带着咱们班的学风都变好了,你看连易
哥你都刷题不带眨眼的……外面有的传得还挺难听的,你跟学神走得近,别让他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易尘良点了点头,压下心底的火气,“我知道了。”
云方回到教室就看到易尘良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快被捏扁的咖啡罐子,失笑道:“怎么了?罐子里有毒?”
易尘良摇了摇头,“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云方把从办公室抱回来的试卷整理了一下,有点不确定道:“估摸着能提个五六十分。”
易尘良有点纠结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想回三班?”
“……”云方无语了几秒,“这件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
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个风风光光的年级第一呢?
易尘良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虽然我不反对早恋,但是我们学生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以学习为重。”
云方一脸稀奇地瞧着他,“你为什么学老方说话?”
“……”易尘良放空了几秒,“这件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
两个人鸡同鸭讲又诡异地回到了同一条战线上——身为学习成绩不是那么优秀的高一学生,目前是没有工夫去谈
恋爱的。
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只要传不到云方耳朵里,易尘良也根本懒得理。
易尘良打记事起就活在别人的揣测和流言里,他对所谓“流言蜚语”“指指点点”有着超乎寻常人的冷淡和麻木。
云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在紧张的复习之下,高一全体同学迎来了期中考试。
“易尘良。”考试预备铃响起,学生们都去往各自的考场,云方突然把人叫住。
易尘良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云方考场正好排到本班,他站在教室门口冲易尘良笑了一下,“考试加油。”
“你也加油。”易尘良向他挥了挥手。
也许是这一个月来的恶补和疯狂刷题终于有了效果,这一次的题目云方做得异常顺手,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几乎
给了他一种自己能考满分的错觉。
几天的考试折磨下来,活蹦乱跳的小花朵们都蔫了叶子,老方在讲台上宣布放假没有作业的时候都没人欢呼了。
“晚上能去你家吃饭吗?”云方目光真诚地看向易尘良。
周围的同学乐得没有晚自习,三三两两的收拾完书包跑了,易尘良习惯性地往书包里放了练习册和书准备周末回
去做,闻言僵在了原地,“啊?”
“我爸妈今天回老家了,周一早上才回来。”云方清了清嗓子,“我不会做饭。”
易尘良跟他大眼瞪小眼,指着自己说:“你看我像是会做饭的样子吗?”
云方违心地点了点头。
易尘良:“……”
云方当然知道易尘良不会做饭,还知道即使再过二十年他依然无法点亮厨艺这项技能,但是不妨碍他这几天想去
易尘良那里蹭吃蹭住的决心。
唐意跟云和裕回了老家,拜托了孙远的妈妈,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三姨唐思来家里照顾他和孙远,云方只是想想就
头皮发麻。
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唐思那张嘴,上一次唐意领着他去孙远家时,他险些直接与世长辞。
在云方不容拒绝的目光里,易尘良艰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云方心情愉悦的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两个人下车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刮起了风,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来,单薄的一层校服有点支撑不住愈
发浓郁的寒意。
“快点。”
易尘良跑在前头,云方紧跟在他后面,穿过了狭长逼仄的新南巷,终于跑进了易尘良的小院子。
易尘良打开门口的灯,掏出钥匙开门,云方揪出里面的短袖开始擦眼镜,但是校服短袖的材质擦眼镜不太合适,
怎么都有水渍留在上面。
这场雨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把那两片厚厚的镜片打湿,云方有点不习惯地揉了揉眼睛,被易尘良拽进了屋里。
“你拿卫生纸擦一下。”易尘良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他。
云方倒也不嫌弃,眯起眼睛接过来,把上面的水擦干净。
“你眼镜多少度的?”易尘良突然问。
“大概四五百度。”云方终于重新戴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易尘良伸手把镜腿上沾着的卫生纸给他揪下来,“晚上想吃什么?”
云方知道家里根本就没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他跟着易尘良回家也纯属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低头看了看
手表,“现在才五点多,歇一会儿去超市买菜吧。”
“行。”易尘良将书包扔到床上,把湿了的校服脱下来,“你衣服也脱下来晾晾。”
云方脱下来自然而然地搭在窗户前的绳子上,熟练地仿佛回到了自己家。好在易尘良心大,压根没注意,整个人
懒洋洋地仰面躺在了床上。
云方拿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捏了捏床上的凉席子,目光落在那条单薄的床单上,“晚上睡觉不冷啊?”
“还行。”易尘良伸了个懒腰,眼睛半睁半闭着嘟囔。
云方彻底看不下去了,拍了一把他的大腿,“起来,去超市。”
“外面还下着雨呢。”易尘良不情愿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等会儿着。”
“现在就去。”云方半跪在床上将人拽了起来,结果力气使大了,两个人险些直接碰到鼻子。
两个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再挨近那么一点点就能直截了当地亲上。
易尘良跟他大眼瞪小眼三秒,猛地向后退了一下,“诶我艹!”
云方每次见他炸毛都觉得有趣,忍不住就想逗他,“你艹谁?”

第 21 章 做饭
“你能不能思想端正一点?”易尘良从床上蹦下来拍了拍衣服,头也不回地出门,“赶紧去超市!”
云方把挂在墙上的那把大黑伞拎上,“你等等我!”
因为云方这一闹,两个人都没穿外套就出来了,单薄的短袖根本地扛不住风雨的侵袭,云方鼻子一痒,打了个喷
嚏。
易尘良不动声色地将伞往他那边靠了靠。
脚下的路并不平整,伞沿时不时会磕到旁边的墙壁,巷子里格外昏暗,走在里面颇有点阴森的意味。
出了巷口左转走上五六百米,是东阳街上难得的一家大超市,虽然说大,但也只是比小卖部卖的种类多上那么一
点。
“我们为什么不买了菜再回家?”易尘良从内心升腾起一个疑问。
“万一雨下大了呢?”云方拽着他上了人行道,“不得回去拿伞。”
超市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坐在收银台后面嗑瓜子,见他们来了也只是客气地笑笑,“来了啊,看看买
点什么?”
易尘良把伞放在门口,云方已经走进去提了篮子开始挑了。
易尘良惊悚地看着他拿起了一个大铁锅往篮子里放,赶忙走过去,“你等等!”
云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干什么?”
“你买锅干什么?”易尘良指着那口大铁锅问。
“没锅怎么吃饭?”云方一脸无辜,“我看你家有液化气和灶啊。”
“……”易尘良被噎住了。
他租下的这个房子确实有灶,房东临走前还特意给他灌满了液化气,但是他吃饭一般都从学校食堂吃,压根就没
开过火。
云方虽然厨艺不精,但到底是比他多二十年的生活经验,像是锅碗瓢盆筷子汤匙啦、油烟酱醋菜刀案板啦、最后
甚至还让老板拿了一个枕头和两床被子。
易尘良麻木地挑好了晚上准备吃的青菜,云方已经把挑好的毛巾牙刷牙杯牙膏放到了前台上,“老板,给个大袋
子。”
原本反应淡淡的老板这会儿热情了起来,“行,婶儿给你找个结实的。”
云方最后提了袋米过来,易尘良觉得眼睛疼,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要买的吗?”
云方拍了拍手,“差不多了吧,想起来再说。”
易尘良没搭理她,“老板,结账。”
老板计算机按得飞快,最后笑道:“一共是三百四十八块九,给你们抹个零,给三百四就行。”
易尘良从裤兜掏钱,却被云方按住了手,老板笑着给了云方六十块钱,“你哥哥早就付了,找你六十块,拿好
啊。”
易尘良皱了皱眉,“我把钱给你。”
云方把那六十块塞进兜里,“先把东西拿回去再说。”
易尘良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两个人大包小包拎着袋子出了超市,易尘良还艰难地打着那把大黑伞。
这会儿风变得更大了,冰凉的雨水一个劲地往脖子里灌,两个人几乎是拎着东西飞奔回了小院子,就这样两个人
来回搬了两趟才把东西从超市搬回了屋子里。
云方抹了把脸上的水,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易尘良扔给了他一块毛巾,从床上拽了件洗过的套头卫衣扔给他,“赶紧换上,别再感冒了。”
云方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拿着卫衣,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冲刷掉了他身上的清冷,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这么关心我?”
易尘良已经把湿透的短袖脱了下来,闻言侧过头睨了一眼,声音里满是嫌弃,“娇气。”
云方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评价自己娇气,尤其还是个小崽子,他既感到新奇又觉得好笑,不动
声色地换上了那件灰色的卫衣,坐在床上继续擦头发看着易尘良忙来忙去。
易尘良换上了件夏天穿的黑色背心,他身形略有些单薄,肌肉却是薄削精悍,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强悍的爆发力,
偏偏黑色的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他脑门上,让他看起来又莫名地可怜,威胁和无害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变成了
少年独有的青涩。
还挺顺眼的。云方默默地想。
但是他又有点迷惑,我小时候有这么……这么……他寻思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来,最后只能放弃。
云方买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做饭用的,易尘良一样一样将它们放在堂屋角落那个简陋的厨房里,又折返回卧室将那
两床被子从塑料袋子里拿了出来。
他本来是想着等过两天冷了再买一床,结果云方直接买回来两床外带一个枕头。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才松了口气坐到了床上,就见云方老神在在地倚着床头盯着自己,那目光犹如实质,让他几乎
是下意识地肌肉紧绷,“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云方歪了歪头,“怎么看着你?”
易尘良不太客气地指着他,“要是路边有人这么看我,十有八九是在挑衅。”
易哥人狠话不多,最受不了别人挑衅自己。
云方懒洋洋地笑了,“说不准,也可能是在调戏你。”
易尘良多数时候是跟人动手,鲜少跟人打嘴仗,偏偏云方每次都喜欢踩着雷蹦跶,他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
每次都很憋屈。
“晚上吃什么?”易尘良果断地转移了话题。
“下面条吧。”云方还真是很仔细地想了一下,“你会吗?”
“……我试试。”易尘良拎着盛调料的袋子去了厨房。
云方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从床上起来逛悠到了灶台前面。
易尘良拆开面条拿了一把扔进了铁锅里,看得云方眼角一抽,“哎你等等!”
易尘良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
“锅刷了吗?”云方问。
易尘良拧眉盯着那锅三秒,伸手把散落的面条拿了出来。
云方还是头一次见人下面条先放面后放水的,他把人拽到身后,认命地挽起袖子,“还是我来吧,你好好看
着。”
他炒菜做饭水平确实不行,但是好歹自己住的时候能填饱肚子,云方熟练地倒水放洗洁精刷锅子,又打开灶台上
的液化气,往锅里倒了点油进去,将葱花撕碎扔进锅里爆了一下,拿起暖瓶来倒进了半锅水。
滋啦!
油花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易尘良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云方将面条放进去,面条瞬间变软,他拿着勺子一搅,面条就都进了锅里。
“去把买的青菜和火腿肠拿过来。”云方冲易尘良扬了扬下巴。
易尘良拿过买的小白菜和火腿肠,一个人洗菜一个人切肠,云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将青菜和火腿肠都扔进
了锅里。
氤氲的雾气里面,云方的侧脸有些看不清楚,易尘良偏过头去看他,结果被云方抓了个正着。
“别老偷偷看我。”云方冲他脸上甩了一下手,坏心眼地将没擦干的水全甩了他脸上。
易尘良皱着眉头擦了把脸,伸手拽了他一把,“别离火这么近,也不怕烧着。”
云方拿筷子挑了根面条尝了一下,没咂摸出熟没熟,又捞出一根递到易尘良嘴边上,易尘良下意识地张开嘴咬了
上去。
“嘶——你吹吹再尝,不嫌烫啊。”云方下意识地把筷子一收,结果筷子被易尘良咬住,没收回来。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条饿急眼的小狼崽子似的,云方无奈由他咬着筷子,“熟了没?”
易尘良一下回过神来,松开筷子,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云方忙着关火,头也不回地吩咐他,“刷两个碗盛面条。”
易尘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去拿碗来刷,有点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刚才心跳快得有点吓人,是饿得低血糖了吗?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云方和易尘良坐在小马扎上,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在昏黄的灯光下吃着,甚
至没有一张正儿八经的桌子放碗。
“是你妈妈教给你做饭的吗?”易尘良喝了口面条,在升腾而起的热气里问。
云方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很好吃。”易尘良很真诚的夸赞他,然后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想帮我养母做饭,结果不相信倒多了油,就被她
打了一顿,还不许我进厨房。”
云方低头喝了口汤,“疼吗?”
“不记得了,应该是不疼。”易尘良冲他笑了一下,“我其实还挺想学做饭的。”
“以后我教你。”云方吃了块火腿肠,“我不打人。”
易尘良有点试探,又有点好奇地问他:“你妈妈教你做饭的时候会打你吗?”
云方觉得这块火腿肠有点发苦,可能是劣质产品,他有点不自在地躲开了易尘良好奇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偶
尔也会打我的。”
“哦。”易尘良淡定地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面了。
两个人吃完了面,易尘良主动包揽了刷碗的活,等收拾完已经快八点了,易尘良的屋子算得上是家徒四壁,连个
电视机都没有,刚考完试两个人又不想再做题,外面还哗哗下着大雨,最后只能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闲聊。
“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云方倚在床头上问。
“不知道。”易尘良对这方面没什么规划,“那你呢?”
“学理。”云方的脚放在凉席上,觉得有点凉,“你理科比文科要好。”
“那我也学理。”易尘良仰面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不定等高二分班还能继续跟你当同桌呢。”
“嗯。”云方笑了一笑,“我也想跟你继续当同桌。”
易尘良仰头正好能看见云方的侧脸,他发现云方很喜欢笑,那双有点冷清的眸子里带着浅淡的笑意,不看人的时
候会有一种散漫又疏离的感觉,但当他看着你笑,又让人觉得很亲近。
易尘良觉得自己可能又有点低血糖了。
“云方。”易尘良喊了他一声。
云方低头看向他,眼底的笑意未散,“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易尘良枕着胳膊盯着灯泡周围的飞蛾看。
云方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想什么呢?”
“我这叫好朋友之间的关心。”易尘良拿开他的手,揶揄道:“不好意思说就算了。”
“啧。”云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喜欢腰细腿长胸大的。”
易尘良想了想符合这个条件的男生形象,忍不住一阵恶寒,他使劲搓了搓胳膊,感叹道:“那你口味还挺独特
的。”
云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温柔贤惠的。”易尘良翘起了二郎腿,“还得听话。”
云方在心里无情的嘲笑他,还温柔贤惠又听话,再过二十年你也找不到媳妇,到死都是条单身狗。
过了半秒又突然意识到这是上辈子自己的经历,这辈子的易尘良命运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轨迹,说不定还真能
找个好媳妇。
“便宜你个狗崽子。”云方低低地哼了一声。
易尘良正打哈欠没听清他说什么,不小心碰到了他脚腕,感觉有点凉,于是问他:“你觉得席子凉吗?要不把床
单铺上?”
云方懒得动弹,整个人往下一躺,把被子拽过来压在身子底下,“太麻烦了,这样睡就行。”
易尘良也拽过床被子来盖上,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云方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困了就睡。”
“嗯。”易尘良有些困倦的阖上眼,闷声道:“你不困啊?”
“我等会儿睡。”云方低声道。
易尘良很困,但又很想跟云方再聊一会儿天,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有过一个好
朋友。”
“嗯。”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有个小酒窝,眼睛很大,扑闪扑闪的,里面好像有星星。”易尘良迷迷糊糊地跟他说:
“我叫她小星星。”
“嗯。”
“她叫我哥哥,我们天天在一起玩。”
“嗯。”
“后来她爸爸妈妈找来了,抱住她一个劲地哭。他们是小星星的亲生父母,到处找了她好久。”易尘良又费劲地睁
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还在这里,又闭上了眼睛。“我一开始很高兴,小星星找到了她的爸爸妈妈……但是
后来我又有点不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方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一直都没来找到我。”易尘良说:“我觉得我有点坏,我当时想要是我的爸爸妈妈找来就好
了。”
“你不坏。”
“云方,有亲生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感觉?”易尘良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终于抵抗不了睡意,连尾音都带着倦意。
云方侧过身,枕着一只胳膊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之后,他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易尘良的头发。
“我也不知道。”

第 22 章 挑衅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成绩单贴门口上,同学都涌上去看,云方嫌人挤,自己窝在座位上看高考作文满分选。
“云方!”易尘良从人群里挤出来对他喊:“你考了六百零二!年级排名三百一十六!咱们班排名十五!”
云方倒是没意外,比上次月考提了六十分,题没白做。他抬起头问:“那你呢?”
“我再去看看。”易尘良又挤了进去。
回来之后易尘良兴致缺缺道:“考了五百八,三百九十六名。”
云方往后仰了仰让他进去坐下,就听易尘良不解:“你是不是还在故意压分?”
拼死拼活每天熬夜做题好不容易考了六百分的云方:“……别逼我揍你。”
易尘良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勤能补拙》?勤奋是我们拼搏向上的基石……”
云方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到一边,“你看就看别念出来。”
“我看看——”易尘良笑着抓住他的手腕,还要凑过去看,目光忽然一顿。
那页纸的边上被人用圆珠笔写了个名字,工整秀气,跟云方的字迹一模一样,那个名字是“宋存”。
易尘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笑意微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喜欢这个名字了。
但偏偏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故作自然的指了指那个被写上的名字,“云方,你写这个干什么?”
云方看见愣了一下,这本书是他从书柜里抽出来的,上面的字迹已经有点褪色了,应当是原主之前写的。
易尘良看着他发愣,眸光渐沉,一把合上了那本书拽过来扔到了桌洞里。
“还没看完呢。”云方伸手要拿,却被易尘良拽住手腕拖了起来。
“天天看书也不怕变成书呆子。”易尘良冲他笑了一下,“跟我去超市买根笔。”
云方无奈地被他拽着去了超市,顺便给他投喂了根烤肠。
“你那个是玉米的?”易尘良咬了一口自己的,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根。
云方有点好笑地将烤肠递给他,“尝尝?”
易尘良没接,凑过去咬了一口,目光却落在了云方有点泛红的嘴唇上,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云方拽了一下没拽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易尘良你是不是属狗的,不是咬筷子就是咬棍子?”
易尘良有点委屈地松了嘴,“不小心咬到的。”
云方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看着瞬间没了一半的烤肠,好气又好笑,“赶紧回去,快上课了。”
易尘良舔了舔嘴角,后槽牙慢条斯理地碾磨着烤肠里的玉米粒,直勾勾地盯着云方的背影,像一只饥饿的狼崽子
在确定食物无害后,终于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锋利的狼牙。
云方似有所感地转头,就见易尘良笑着追了上来,“等等我!”
期中考试之后云方不例外地又被叫到了办公室,老师们终于开始疑惑他的成绩不是一时负气或者失误,毕竟伤仲
永的例子自古有之,高中知识和初中知识的断层还是比较大的。
但老师们将云方平日的努力也看在眼里,只能感慨几句可惜遗憾,安慰他几句,再鼓励他继续努力。
除了云方的前班主任老何。
这位在尖子班执教的省级优秀教师依然坚持是云方心态上的问题,认为被这个寄予厚望的竞赛门生还是能够回到
自己手里。
“注意学习方法,别埋头死学!”老何人到中年,啤酒肚和地中海一样不缺,抱着他的保温杯对云方苦口婆心地劝
导:“我跟几个老师都交流过,你现在太绷着了,你得看清本质问题,你学的知识是工具,你拿着它解决问题,
你看看给你抛出问题的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云方站在那里认真的听着,耳朵边好像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你拿着枪……用来杀人……用来自保……或者用来保护别人……开枪的速度是不一样的……’
‘易尘良……你要解决的不是麻烦……是造成麻烦的人……’
“想什么呢!?”老何猛地一拍桌子。
云方眨了眨眼睛,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来,本来要训人的老何满嘴话都憋进了肚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物
理上很有天赋,别浪费了。”
云方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的窗户大开着,正好能看见楼下的法桐,入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法桐上干黄的叶
子被风吹落,萧瑟又冷清。
他不喜欢秋天,当年他从少管所出来也是这么个天气,黄叶飘零冷风刺骨,他提着个干瘪的包,身后的大铁门轰
然关上,他举目四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云方!”有人从后面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云方被他带着往前踉跄了一步,一下子冲散了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
他把易尘良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你下来干嘛?”
老师办公室在三楼,这可能是整栋教学楼里最安静的一层,学生一般都离得远远的。
“你一直不回教室,我来看看。”易尘良跟在他后面上楼,“你是不是挨训了?”
“没有。”云方话音未落就被后面的人抓住了手腕,沉甸甸地要他拖着上楼。
云方任劳任怨地拉着人上去。
他发现自从去易尘良那里住了两晚上之后,小崽子就变得越来越黏人了,就跟认了他当爹一样。
云方一度为这个猜想而感到十分欣慰,所以即便他不喜欢别人黏自己,还是默许了易尘良的行为,毕竟谁会嫌弃
另一个自己呢?
易尘良完全不知道云方在这里欣慰地给自己当爹,毫无所觉地被他拽着上楼,结果云方脚步忽然停住,差点让他
诓下去。
易尘良抬起头,就看见宋存站在楼梯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云方,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云方没什么反应,“没必要,让让。”
宋存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化,他死死地盯着易尘良攥着云方手腕的那只手,“你不回三班是因为他?”
云方本来就因为学习成绩的事情苦恼,结果宋存还在这里刺激,他冷冷地瞥了宋存一眼,拽着易尘良跟他擦肩而
过上了楼。
易尘良被拽着走了几个楼梯,回过头正对上宋存有些阴沉的目光。
易尘良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攥着云方手腕的那只手微微一滑,直接握住了云方的手,冲底下的宋存
露出了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第 23 章 聚餐
“糖糖,把床上那身衣服换上,晚上我们去跟你齐阿姨一起吃饭。”
云方刚进家门口就看见唐意在那儿戴耳环。
“我就不去——”云方刚要表示拒绝,就见唐意一脸压迫的盯着自己。
云和裕正蹲着擦皮鞋,对云方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云方被唐意推进了卧室,“我特地给你挑的新衣服,快换上让妈妈看看。”
大约是开服装店久了,唐意的审美总是很在线,而且在对打扮自己儿子这件事情上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
“整整领子。”唐意满意地盯着自家儿子看了一会儿,“糖糖真帅!”
云方的长相大部分随了唐意,唐家人冷白的肤色和如墨的眉眼精致又秀气,但偏偏被那挺直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
压住了那股秀气,整个人都透着股疏离冷淡的意味——用唐意的话来说,那就是云和裕那固执的反派基因还在垂
死挣扎。
眼看着唐意还试图给他上发胶,云方敏捷地躲过了她的魔爪跑到了门外,“我们该走了。”
唐意无奈只好作罢。
然后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一家三口才来到了约定吃饭的地方。
齐爽出来迎接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其中一个头发微卷有些没精神的在听到唐意的声音时猛地
抬起头来,看向了唐意身后的云方。
云方:“…………”
宋存?
“哎?小存怎么在这儿?”唐意也很惊讶。
“唐阿姨,云叔叔。”宋存反应倒是很快,冲他们礼貌地微笑,“我爸爸在点菜。”
唐意笑着拉住齐爽的手,“哎呀,这可真是——可真是一家人了!”
云方听了一会儿才捋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系。
齐爽大学毕业之后就定居外地结婚,结果今年突然离婚带着儿子回了芜城,经人介绍认识了宋存的父亲宋明,而
宋明跟云和裕是同事,原本两家是住上下楼,因为看宋明自己一个人带着宋存,唐意跟云和裕经常帮衬着——这
也是为什么宋存之前说他跟云方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直到两年前宋明带着宋存搬出了宿舍楼,两家的联系才没
那么紧密了。
唐意跟云和裕上去之后自然又是跟宋明一阵热切的寒暄,直呼芜城真小,缘分真大。
云方无视了宋存殷切的目光,麻木地坐在座位上盯着面前那朵胡萝卜雕出来的花。
待菜都上齐了之后,宋存终于鼓起了勇气跟云方搭话,他给云方夹了片糯米藕,笑道:“糖糖,我记得你最喜欢
吃这个了。”
云方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感情道:“现在不喜欢了。”
宋存拿筷子的手一僵。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男生,据说现在也是在芜城一中就读的齐获,没绷住轻笑了一声。
他从头到尾都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只是会在齐爽说起他时抬起头礼貌地点点头,现在却有点突兀地笑了,让宋存
的脸瞬间一黑。
齐获比他们大一岁,虽然长得剑眉星目,但是由于身量高还剃着个板寸,给人一种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齐获冲云方挑了下眉毛,“听我妈说你学习很好?”
“一般。”云方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条斯理地嚼着。
“学霸就是谦虚,听说你每次都考年级第一?”齐获歪过头冲他笑,“学霸讲讲学习经验呗。”
云方又夹了一块鱼肉,“只考过一次,现在只能考三四百名,你弟弟才是大学霸。”
一声“弟弟”让另外两个人齐齐黑了脸。
“你看他们仨聊得真开心。”唐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跟齐爽几个人齐齐地看过来。
于是又是一番教育兄友弟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哪怕是云方听得脑袋都有点大,接下来旁边的两个人愣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云方吃了个差不多,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从楼上溜了下来,远远地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
云方大步走了过去,见对方将那个大黑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之后就要进去,赶忙喊住他:“易尘良!”
“卧槽!”刚丢完垃圾的人冷不丁在黑黢黢的小巷子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寒毛都竖起来了,猛地向门口的方向撤了
一大步。
“这儿!”云方冲他挥了挥手。
易尘良循声转头看了过去,更惊讶了,“云方?”
这是烤鸭店后厨连着的一条小巷子,门口摆着几个大垃圾桶放厨余垃圾,小巷子一头连着东阳街,但另一头却连
着隔壁那条很繁华的美食街。
云方就是正巧从另一头看见的他。
“我来这儿吃饭。”云方没打算解释其中的缘由,但心情却是很愉悦,“没想到这么巧。”
“啊。”易尘良背过手从裤子上擦了擦,但手上还是油乎乎的,他清了清嗓子,“那你赶紧去吃饭吧。”
“我吃的差不多了。”云方站在后门口那盏昏黄的灯泡下面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几点下班?”
“十点。”易尘良想移开目光,但云方那张脸对他仿佛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哪怕现在是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哪怕周
围是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垃圾桶,他还是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云方低头看了一眼表,“唔,还有半个小时。”
“嗯。我得回去工作了。”易尘良又使劲地往裤子上抹了一下手,“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云方!”宋存的声音从巷口那边传了过来,“你站那儿干嘛呢?”
易尘良疑惑地问他,“那是宋存?”
“今晚上我爸妈跟他家一块聚餐。”云方寥寥数语解释了一下,又有点不放心地叮嘱他,“行,那你回去工作吧,
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嗯。”易尘良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云方冲他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易尘良站在台阶上,周围萦绕着垃圾难闻作呕的气味,看着云方穿过那黑暗逼仄的小巷子,走向了灯火辉煌车水
马龙的街道。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叫嚣着,让他难受到有些暴躁,它冲刷过他的血液和大脑,最终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和
愤怒,在浓郁的夜色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易啊,怎么去了这么久?”跟他一起刷盘子的吴姨见他回来,甩了甩手套上的水,“哎哟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易尘良扯了扯嘴角,熟练地戴上了旁边的橡胶手套刷起了盘子。
我应该再努力一些。他想。
不管是赚钱还是学习,我应该再努力一些。
可是云方那么优秀,优秀到他即使拼尽全力都追赶不上,他们如此泾渭分明,本来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云方到底是心血来潮善心大发来跟自己交朋友,还是可怜他同情他只是出于老师同学的关照。
他甚至想,要是云方真的是因为喜欢男生才接近他就好了,他便可以……可以……可以怎么样呢?
可以把云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一样劈得他浑身僵直。他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捏着湿滑的碗沿微微颤抖。
他自己一个人孤身往前走太久,他缺少父母家人,没有朋友同伴,他从泥淖中拔出自己的腿脚,自己一个人挣扎
着踉跄着往前走,愤怒又悲伤。
就在他走不动觉得自己就这样烂在泥里也无所谓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出现,强势又不容分说地将他从泥淖中拽了
出来,还要给他好吃的,还要冲他笑。
可他不属于自己。
他是别人的家人,是别人的朋友,是别人的青梅竹马。
他说着不喜欢宋存,但宋存一叫他,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怎么能这样呢?
易尘良皱起了眉头,他心底恶劣又自私地想,这个人凭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啪啦!
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易尘良猛地惊醒,回过神来时冷汗津津。
“哎呀!”吴姨低呼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小易快扫起来,别让老板看见了……小易?”
“哦。”易尘良转身去拿扫帚,强硬地将心底扭曲的欲望压了下去。
云方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不能这么想。
晚上十点,易尘良收拾好了之后准时下班。
他双手揣进衣服兜里,垂着头耷拉着眼皮,神色恹恹地走出了烤鸭店门口。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他以前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无所谓的,他早就习惯了。
“想什么呢?”一只手不那么温柔地拍了他的头顶一下,吓得易尘良一激灵。
他抬起头来,看见云方站在他面前,跟半个小时之前挥手离开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愕然地张了张嘴,感觉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将他的心脏烫得刺疼,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怎么……又回来
了?”
云方回想起临走之前易尘良那个落寞孤寂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使劲揉了他的头一下,语气带着连自己
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我来送小狗回家。”

第 24 章 明白
已近深夜,马路上的车稀稀拉拉,暖黄色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易尘良被他突然摸了一下头,罕见的没有炸毛。
被小崽子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即使是云方也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易尘良盯着他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云方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刚才揉过他脑袋的手指,暗叹了一声小孩难伺候,有些悲哀地发觉自己仿佛一个一再突
破自己底线的老父亲,对着儿子的无理取闹只会采取妥协。
他举起手来讪讪笑了,哄着跟前的人,“好好,不摸了不摸了。”
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肯定是不喜欢被人动不动揉脑袋的,偏偏每次他都手贱。
云方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地哄人,冷不防被人抓住了一只手。
抓住他的那只手冰凉,修长,骨节处因为用力而泛起浅淡的白色和细小的青筋。
手的主人却一言不发地垂下眸子,大力拉着他往前走。
云方突然被他这么一拽,还踉跄了一下,随即便大步跟上了他,有点不放心地歪头看他,“你没事吧?”
易尘良像是一下子从某种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有点狼狈地躲闪开他的目光,倏然松开了他的手。
云方缓缓地皱起了眉。
这小子什么毛病?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云方见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又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掰过他的肩膀,声音严厉:“说
话!”
易尘良抿了抿唇,抬起眼来看他:“你这么晚不回家行吗?”
云方简直快要被他气笑了,“回个屁,你到底怎么了?”
“我……”易尘良自己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脑子发热就去抓人家的手,隔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今天
晚上不小心打碎了个碗。”
“…………”云方无语了半晌,“哦,你打碎了个碗。”
易尘良觉得自己蠢透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强迫自己开口,“你这么晚出来你爸妈放心吗?”
“跟他们报备过了。”云方挑了一下眉,“今晚去你家住。”
易尘良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云方按住了脖子带着往前走,“不欢迎也没门,我爸妈都走了。”
“你在外面等了我多久?”易尘良听见自己胸腔中那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强硬地将突然涌上来的那股隐秘的欣喜压
回了深处。
“也就二十分钟。”云方低头看了一眼表,“别磨叽了,赶紧回去,明天还得上课。”
“哦。”易尘良低低应了一声,脚步却紧紧地跟在了他后面。
云方还穿着为了吃饭专门换上的休闲外套,那袖子稍微有点长,盖住了他的半只手背。
易尘良跟他并肩走着,两个人的胳膊不时会碰到一起,衣料细微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交错而过的两
只手若即若离,好像下一秒就能碰到,又好像永远都碰不到。
易尘良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蜷起,拇指使劲地捏了一下食指的指节。
“云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响起,甚至因为紧张使得尾音有点颤抖。
“嗯?”云方有点困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易尘良的话猛得卡在了嗓子眼里。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他的额头,他甚至从云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呆滞的脸。
“是不是发烧了?”云方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脸这么红。”
易尘良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刚才一时冲动开口,可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他拿开云方的手,
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回家吧。”
离上一次云方住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院子里堆积的铁片钢管也少了很多,堂屋里的废品应当是被易尘良
卖了,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甚至添了张桌子,上面还放着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剩菜和随意扔着的筷子,边上
甚至还有块啃了半张的煎饼。
“你上次用的牙刷牙杯和毛巾在柜子里。”易尘良一进门就去收拾那张有些凌乱的桌子,“床头边上那个。”
云方走进卧室,发现那张木板床上的凉席终于被揭了下来,不知道易尘良从哪里找来的褥子,上面铺了条奶黄色
的床单,尽管这颜色不管是跟这间屋子还是易尘良这个人都非常的不搭,但不可否认奶呼呼的颜色看上去非常温
暖,让人想躺上去睡一觉。
不过易尘良显然没有叠被子的好习惯,凌乱的被子贴着墙边,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易尘良这时候从门外走进来,有点尴尬地看了那奶黄色的床单一眼,“打折买的,便宜。”
云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挺好看的,衬你。”
易尘良强行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弯腰给他拿柜子里的牙刷毛巾,硬邦邦道:“不爱睡你就打地铺。”
云方仰面躺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变得无比放松,他盯着头顶上那个老旧的灯泡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嘴角还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我可没说啊,要打你打。”
易尘良将毛巾扔到他身上,“赶紧洗漱完睡觉。”
云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冲他抬起只手来,“劳驾。”
易尘良气闷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人拽了起来,紧接着把人往外面推,“外面水缸里有水。”
亮着灯的一方小院子里,两个少年蹲在枣树下刷牙,门口昏黄的灯光拼了老命也只能勉强照到枣树边上,让他们
不至于摸黑。
云方吐掉牙膏沫又使劲漱了漱口,嘴里清新的薄荷味驱散了他大半的困意,“作业做了吗?”
正漱口的易尘良险些被呛到,他恶狠狠地将嘴里的泡沫水吐出来,“我明天早晨做。”
云方表示怀疑,“来得及吗?”
“来得及。”易尘良累了一天不想再挑灯夜战,催着云方洗脸赶紧去睡。
现在的易尘良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他记忆中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根据经验来作出相应的对策,但是这样反
而让云方觉得新奇起来。
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易尘良。
他在夜色中无声地笑了一下,被易尘良拉起来去洗脸。
等两个人洗漱完关灯上床钻进被窝,已经快十一点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床被子上的花纹都照得纤毫毕现。初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云方将放在外面
的胳膊缩进了被窝。
“冷吗?”易尘良在旁边问他。
“不冷。”云方转过头看他,“还没睡?”
易尘良侧着身子正对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家?”
虽然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云方为什么要送自己回家,还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理直气壮地住下。
当然,关于云方的事情,他就没几件能想明白的。
为什么呢?
云方自己也想知道。
是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觉得可怜,是看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觉得心疼,还是单单只因为这个人叫易尘良,
是他从来没有爱护过的自己。
云方近乎苛刻地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他和易尘良已经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没有他的照顾易尘良也能自
己活下去,即便是他想照顾易尘良,他也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啊。”云方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点笑意,“可能是今天天气好吧。”

第 25 章 翻墙
云方是被一阵细微的翻书声叫醒的。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易尘良正趴在枕头上做作业,整个人还窝在被子里,露出的胳膊上是一道长长的疤。
“把你吵醒了?”易尘良歪过头来小声问。
“几点了?”云方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
“四点四十。”易尘良又低头去做题,“你再睡一会儿吧。”
云方摸到眼睛戴上,整个世界顿时清晰了起来,他翻了个身,瞥见易尘良枕头上的试卷,“还有多少?”
“就剩半张生物试题了。”易尘良翻了几页书找答案,“你睡吧,等会我到点叫你。”
云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易尘良快速地做完最后几道题,轻轻地压在了枕头底下,余光瞥见云方还戴着眼镜睡觉。
他伸出手小心地将眼镜从云方鼻梁上拿下来,折好放在了两个人的枕头中间。
睫毛还挺长。
易尘良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皮渐渐发沉,挣扎了片刻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易尘良!赶紧起来!要迟到了!”有人在使劲拍他。
易尘良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云方在着急忙慌地穿衣服,
他看了眼表,七点整,小晨读已经开始十五分钟了。
两个人穿衣起床出门打车一路狂奔到学校,七点半整,学生们跑操的号子在学校上空阵阵回响。
年级主任老何同志正双手叉腰背对着校门口看学生跑操,警卫大叔拿着警棍在随意溜达。
易尘良猛地拽住要往校门口冲的云方,“回来!”
云方转过头不赞成地看着他,“不能旷课。”
“从学校右边小树林那块翻进去。”易尘良拉着他往学校右边跑,“要是让主任逮住迟到肯定要写检讨。”
一听写检讨,云方无声地赞同了易尘良翻墙的决定。
一中占地面积大,正中间是个小广场,还有条围着教学楼的马路,高一的学生跑操就是在这条马路上,马路右侧
是连通的两个湖,湖后面是一片树林,本来是计划建个足球场,但是迟迟没有动工,反倒成了学生的约会圣地。
那墙不算矮,但是里面有个地方摞着要建花池的砖头,正好能当个落脚点,易尘良拽着云方过去的时候,一个穿
着高一校服的学生刚将书包从墙外扔进去,察觉到有人过来凶悍的一转头,登时吹了声口哨。
“哟,大学霸也翻墙?”
正是昨晚跟云方他们一起吃饭的齐获。
他话音没落,易尘良已经两三步翻上了墙,转身冲云方伸手,“我拉你上来。”
不等云方说话,齐获嬉皮笑脸地冲他挑了一下眉毛,“你要是叫声哥哥我就背你上去。”
云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没去让易尘良去拉自己,一步就蹬上了墙,甚至没让人看清楚他怎么借的力,
看得旁边两个人目瞪口呆。
“可以啊弟弟。”齐获啪啪拍了两下手,“真人不露相。”
云方跟易尘良一起跳下来,身后的齐获也翻到了墙上,就在这时一道冷酷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你们三个,
高一哪个班的?”
离他们几步远的树底下,站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左袖上别着学生会的章,手里拿着个厚厚的本子,目光锐
利地钉在三个人身上。
“艹!”蹲在墙上的齐获怒骂了一声,“哪来的神经病!”
云方和易尘良对视了一眼,趁着高二那个人抬头看齐获的时候,弯腰拎包拔腿就冲进了树林子,动作出奇的一致。
“你们两个站住!”身后的人喊了一声,可惜那俩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将所有的愤怒都投在了齐获身上,声音冷得要掉冰碴子,“这位同学,你还要在上面蹲多久?”
齐获咬了咬牙,从墙上一跃而下。
易尘良跟云方混在了跑完操的大部队里,累得气喘吁吁,倒很像刚跑完操的样子。
路过小广场的荣誉墙时,易尘良忽然捣了云方一下,“快看,中间一排第三个是不是刚才堵我们那人?”
云方顺着他的指示望了过去,目光一顿。
第二排是高二的展示栏,高二的校服是红白相间,跟高一的蓝白比起来更热烈一些,第三个学生五官深邃眉眼锐
利,嘴角压得平直,一副冷酷严肃的模样,底下是他的个人信息:
高二学生会主席:常子期。
云方愣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挖了这个快要被他忘记的人,虽然三十多岁的常子期跟现在的十几岁的模样有不小的
差距,但眉眼脸型是不会变的。
三十岁的常子期更加成熟严肃,是省内第一大互联网公司的老总,年纪轻轻身家不可估量。
但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常子期多么有钱,而是他崩溃又疯狂的找他爱人的模样,西装革履的精英总裁扯着他的领子
发狠地大吼,眼里满是绝望和哀恸。
应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那个爱人好像是叫……云方蓦地转过头去,愕然地看向小树林的方向。
“云方,你怎么了?”易尘良见他脸色这么难看,还以为他在担心被批评通报,“没事,就算他是学生会主席也不
知道咱俩在几班。”
“嗯。”云方转过头来,定了定心神,跟易尘良混在大部队里一起上了楼。
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过去告别,更何况是十几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易尘良只算是他们惊心动魄的故事中一个微不足道拼死挣扎的小人物,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力气了,哪怕回到现
在也绝不会善心大发去帮其他人。
他不会帮助任何人,更不会去改变任何事情的走向,只除了——云方看向走在前面拉自己上楼的易尘良。
只除了易尘良。
让他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长大,考上个普通的大学,谈几段简单的恋爱,然后到了年
纪娶妻生子,柴米油盐地安稳度日。
云方一时之间都险些被自己的善良和无私感动。
“你这是什么眼神?”易尘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云方不明所以,“什么眼神?”
“像个恶贯满盈的大反派幡然悔悟决定金盆洗手。”易尘良一连用了三个成语,一针见血地指出本质。
云方对他精准的评价不置可否,好一会儿才一把捏住他的后脖颈,语气不善道:“都说了让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电视剧。”
——
“卧槽你们被常子期逮到还敢跑!?”季书墨震惊望着易尘良跟云方,“完蛋了你俩!”
“你认识常子期?”易尘良问。
“易哥你不逛学校贴吧也不跟同学交流更不八卦,所以才会闭目塞听犯下大错!”季书墨痛心疾首地哀呼。
云方一边听他俩扯一边趁着大课间的时间改错题,闻言插了一句,“说重点。”
“重点就是,一中的学生可能不会知道又帅学习又好看的学神你,但绝对不能不知道校草常子期!”季书墨小心翼
翼地觑了云方一眼,确定大神没有生气的意思才继续道:“一中作为重点高中,不仅师资力量和生源优秀,而且
还很有钱,但是你们知道一中为什么这么有钱吗?”
易尘良摇了摇头。
“因为常子期。”季书墨指了指教室里崭新的空调,这个年代并不常见的多媒体设备,还有小广场那边气势恢宏的
图书馆和即将建造的足球场,“他爸是省内搞房地产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他初中打算考一中的时候他爸就给学校
捐了栋楼,盖了座图书馆,但常子期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来的。进来之后每次考试稳定在年级前三,是他
们那一级的学生会主席,搞数学竞赛拿过省奖,国家二级运动员。”
“长得帅,学习好,巨有钱,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写着俩大字——”季书墨竖起了大拇指,“完美!”
易尘良听完满脸的佩服,半晌才憋出了自己的感言,“我靠。”
云方:“…………”
你在佩服个什么劲!
“最可怕的是他不仅严于律己,他还严于待人。”季书墨咽了口唾沫,“常子期他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既然他逮
住你们迟到翻墙了,那就绝对会把你们找出来,周一升旗仪式上全校通报批评班级扣分跑不了。”
季书墨显然对八卦和说书十分感兴趣,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据说他高一的时候有女生给
他送巧克力和情书,他义正言辞地从思想觉悟到日常学习生活对她进行批评,硬是把人小姑娘训了半小时最后跑
去告老师,自此一战成名,即便身为校草,向他告白的女生人数创一中历年校草新低。”
易尘良啧啧了两声,“好可怕。”
“可怕跟你也没关系。”云方把自己的英语笔记扔给他,“你又不去跟他告白。”
易尘良拿过英语笔记十分熟练自然地开始抄,神秘兮兮道:“但是我怕他来逮咱俩。”
“……你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词。”云方勾出了 D 选项来,“说得跟来捉奸似的。”
季书墨见他俩一边学习一边聊天,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还有点心虚。
于是他跑回自己的座位,抽出语文书开始写作业。
诡异的学习气场,总是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第 26 章 打架
但大约是常子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眼看都快过去一周多,都没有来捉……没有来将他俩捉拿归案。
“元旦放假之前就月考。”云方伸手摸了摸易尘良身上的衣服,皱了皱眉,“你穿得太少了。”
操场上的风有点大,易尘良哆哆嗦嗦往他身后躲,“一直没来得及去买。”
“我让我妈给你从服装批发城带几件回来,比去店里买便宜。”云方无奈地让揪着自己,“嫌冷咱们就回教室
去。”
“不行!”易尘良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好不容易有节体育课,你回去肯定又要拉住我做题,我真的做够了!”
云方在学习上有种超乎寻常的执着和冷酷,时常会给人一种十分热爱学习的错觉,但是易尘良反倒觉得云方更像
是把学习当成一种任务来完成,连带着他都受到严重影响,晚上不做套题就觉得有负罪感,英语课睡觉早就成了
遥远的奢望。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体育课的!
云方拉开校服拉链将自己的校服扔给他,“那你就赶紧穿上,冻感冒了我不负责。”
云方校服里面还穿着件灰色毛衣,修长白皙的脖颈没入领子,易尘良的视线在他的喉结上停留的两秒,低头将云
方的校服套在了自己校服外面。
“那你不冷啊?”易尘良没忍住又瞟了他的喉结一眼。
云方带着他往避风的地方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往怀里按,“易尘良同学,你都把衣服套上了再问我,虚伪不虚
伪?要不你脱下来?”
“哎艹老子的脖子!”易尘良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稳住身形,大声嚷嚷:“真他妈快断了!你轻点!”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边走边闹,突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不远处喊过来:“云方,你俩是不是在搞对象啊?”
声音里的调笑和恶意丝毫不掩饰,甚至特地抬高的声音,让操场这边的人都能听见,一瞬间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
了云方和易尘良身上。
云方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易尘良,一眼望过去,五六个穿着高一校服的男生在篮球架那边看热闹,孙远正在其中,
却不是他说的话。
“哈哈哈哈我艹,俩男的恶不恶心啊!”一个打着耳钉的长发男生咬着根烟,眼睛里闪着恶意和戏谑,“还给他穿
你校服啊!”
他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周围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
“你看贴吧没?上面都写得有理有据的,还有云方的初中同学作证呢!”
“哎呀俩男的,这不是搞变态嘛……”
“怪不得云方成绩下降那么多,原来是忙着谈恋爱啊!幸好我没早恋……”
还有几个小女生神色激动地看着他俩。“啊啊啊我就知道——”
“嘘!冷静点!”
易尘良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却被云方死死拉着,“你放开我!”
“哎,那你俩上床没?”叼着烟的那个男生猥琐地打量着易尘良和云方两个人,抬手做了个暧昧的手势,“像这
样?”
云方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走到了那个男生面前,突然勾起唇冲他笑了一下,“这么想知道?”
男生后背突然一僵,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拳砸到了肚子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妈逼!”边上的人一拥而上。
易尘良上来一脚就把最后面的孙远踹出老远,揪起他的领子一拳头砸下去。
孙远打架根本不行,他也没打算打架,拼命地蹬腿往后缩,“你揍我干什么……我是云方他弟!”
“揍的就是你这个孙子!”易尘良又一拳头砸下去,目光凶狠地盯着他,“老子见你一次揍一次!”
孙远十分没骨气地嚎哭起来,“哥!云方!救命啊!”
“你他妈还有脸叫!”易尘良几乎是单方殴打他,“我让你叫!”
云方一脚踹开边上试图拦着自己的人,冲上去把易尘良揪起来抱住,厉声道:“别打了!”
易尘良紧咬着牙根喘着粗气,不甘示弱地瞪着云方,“老子给你出气!你他妈还护着他!?”
云方看了一眼孙远脸上的伤,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校内打架的处分是跑不掉了。
“干什么呢!”几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赫然是常子期。
常子期看了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几个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易尘良跟云方身上,皱了皱眉,“又是你们两
个。”
这个“又”字就很妙了。
“是他们先挑的事儿!”易尘良显然还在气头上,逮住谁呛谁。
云方显然就比他冷静许多,声音淡定道:“校内打架确实是我们不对,我们愿意接受处罚。”
常子期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都去何主任办公室。”
老何的年级主任办公室里,云方跟易尘良还有孙远几个齐齐贴在墙边站好。
老何本就不多的头发掉得更多了,他先是跟艺术班的张主任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得冲云方吼了一嗓子,
“你这小身板还敢学人家打架!?被打坏了怎么办?!你打得过人家吗!”
张主任一听有点不太对劲,忙拦住他,“哎何主任,好像是他打得我们学生——”
“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学习成绩呢!”老何又是一嗓子,“好好一个全市第一!打什么架!?你的市三好还批不批
了?下周的竞赛怎么办?还想不想保送了!”
张主任脸色憋得有点青,看向云方的目光显然有点微妙起来。“何主任,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哎呀老张啊,实在麻烦你跑这一趟。”老何拍了拍张主任的肩膀,“你不用为他求情,我看他最近就是飘了!”
易尘良张了张嘴要反驳,被云方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袖子。
云方乖巧地低着头,“对不起何主任,我知道错了。”
“还知道错了。”老何看了他一眼,又打量了那几个染头发打耳钉的学生一圈,“你说说,为什么打架?”
“是这样的。”云方抬起头来,神情淡定道:“天气很冷,我看易尘良同学只穿了一件外套,就把我校服借给他,
他们在一旁抽着烟,先是骂我们恶心变态,然后又造谣诽谤我们有不正当关系,用词极为难听猥琐,周围很多同
学都听到了,我跟易尘良同学再三忍让,结果他们变本加厉,我一时冲动就动了手。何主任,我跟易尘良已经深
刻认识到了在校内打架的错误,也不该打人,在此向被打的同学真诚地道歉,也向老师们作出检讨,保证以后绝
对不会再冲动行事,以此为戒!”
老何张主任还有被打的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利落的道歉和检讨。
“但是,”云方微微一笑,对着张主任认真道:“我也认为他们应该向被无端揣测被恶意辱骂造谣诽谤的我,以及
易尘良同学,作出同样真诚的道歉。您觉得呢,张主任?”
张主任能管住艺术班,本身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先是老何上来就训了云方跟易尘良,紧接着听云方这么叙述完,
就已经信了□□成,再看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他也知道这几个人平日是个什么德行,早就憋不住的火一下
子就升了起来,逮住那个带耳钉的就踹了一脚。
“还敢抽烟!还骂人!打架还打不过!平时给你们说的话都让狗吃了是吗!?”
“哎哎哎张主任,冷静冷静!别动手啊!”老何在边上敷衍地劝着,“别动手,让他们道个歉就行。”
“真诚的道歉。”云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被老何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赶紧跟两位同学道歉!”张主任又捶了那个耳钉男一下,那响声听得老何牙疼。
“艹。”那个耳钉男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结果被张主任一脚踹了上去。
“张磊!道歉!”张主任怒道:“还有你们!”
“对……对不起!”张磊咬着牙说了一声:“我不该那么说你们。”
其他的几个人也挨个道了歉。
易尘良黑着脸不说话,云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没关系。”
“你们看看人家!”张主任气不打一处来,“都给我回去一人写一万字检讨!”
老何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提了提气严肃地指着易尘良和云方,“你们两个不管什么理由,打架就是不对!
回去每个人写份检讨书!”
“好的何主任。”云方十分听话地应下。
张主任连打带骂的提着几个学生走了,老何逮住云方跟易尘良一人敲了一下脑壳,“打架非得在校内打!学校外
面地不够大是不是?”
云方讪讪一笑,“下次不敢了。”
“你还敢有下次?”老何又喝了口水,“那个张磊是张主任的亲侄子,但凡你们不占理,信不信他铁定往你俩档案
上记处分!?”
“谢谢何老师帮我们。”云方接过他的保温杯给他接水,“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良苦用心,认真反思,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老何瞄了他一眼,“那物理竞赛——”
“我会参加的。”云方心里在滴血,“晚上我会留下来去上竞赛课,您放心。”
老何满意地点了点头,冲俩人摆了摆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云方拉着易尘良出门,易尘良转头问:“那检讨书——”
云方一把捂住他的嘴,冲老何笑得无比灿烂,“老师再见!”
出了办公室,易尘良扒拉开云方的手,“他没说写多少字。”
“他都没说要交。”云方冲他挑了下眉,“老何就没打算让咱们写。”
“但是何老师看上去很生气,他还骂你。”易尘良皱了皱眉,有点愤愤不平,“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跟那几个傻逼
道歉?”
“我先动的手,不先道歉等着记处分么?”云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不就是先跟老师服个软,你看现在那
几个傻逼不仅要道歉写检讨还白挨了一顿揍。”
易尘良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云方的眼神带着佩服。
云方没忍住翘了翘嘴角,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所以做人不能跟常子期学,圆滑通融一点才是长久之道。”
易尘良一脸受教地点头,结果两个人一拐弯,就看见面无表情的常子期站在楼梯口,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

第 27 章 包子
常子期一身红白校服穿得笔挺板正,每根头发丝都规规矩矩,随时都能被拉去给一中拍段招生宣传片。
他比云方和易尘良高出足足小半头,单单是站在那里就压迫力十足,“我有问题想问你们两个。”
云方以为是迟到的事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要我们写翻墙的检讨书吗?”
“不是。”这位天之骄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十分的不好看,“那天和你们一起翻墙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不认识。”易尘良本能地对常子期十分警惕,拉着云方就要走。
“你找他干什么?”云方临走前多了句嘴。
常子期道:“私人问题。”
云方将胳膊搭在易尘良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哦,那就祝你好运吧。”
然后就跟易尘良哥俩好勾肩搭背地上了楼。
常子期莫名地从他搂人的背影里看出了一股嚣张的意味。
“你是不是认识翻墙那个?”易尘良见云方笑得一脸蔫坏,忍不住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嗯。”云方憋着笑,“那人叫齐获,是我妈闺蜜的儿子,宋存异父异母的亲哥哥,那天晚上吃饭认识的。”
易尘良听见宋存的名字就不爽,心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但是偏偏又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你为什
么不告诉常子期?”
“我心地善良。”云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怎么能出卖一起翻墙的好兄弟呢?”
易尘良一个用劲就捣开了他的胳膊,面无表情道:“哦,你跟他吃顿饭翻个墙就成好兄弟了?”
云方又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开玩笑道:“毕竟也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过?”
“起开。”易尘良没好气地用力一捣,正好捣在云方的肚子上,然后大步上楼。
云方疼得吸了口凉气,捂着肚子不可置信地指着他,“易尘良!你是不是欠揍了!”
易尘良转过头睨了他一眼,“去找你的好兄弟去吧。”
云方追着易尘良进了教室,一进后门就看到易尘良在低头看手里的一张试卷。
“怎么了?”云方见他神色有点不太对,伸手将那张试卷拿过来。
是刚发下来的上一次数学月考模拟卷,上面鲜红的 150 格外醒目。
“卧槽!易哥你考了满分!!”格外爱往这边凑热闹的季书墨一嗓子吼了出来。
周围喧闹的声音静了一瞬,然后爆发了更热烈的讨论。
“卧槽?易尘良?”
“他不会是抄云方的吧?”
“数学老师说咱们班这次就一个满分的……”
“这么厉害的吗?我都快忘了咱们班有这么个人了。”
“真人不露相啊……”
易尘良在十班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不住校,习惯独来独往,在云方来之前唯一算说得上话的只有季书墨,
学习成绩既不拔尖也没有差到无可救药,维持在中游的水平,平时和老师们基本零交流,这样一个沉默寡言没有
任何明显的优缺点的学生,几乎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上次期中考试他成绩提高了八十分,也仅仅是被老方叫过去表扬了两句,让他保持住这个分数,仅此而已。
他似乎很不习惯被别人注意到,撑在桌子上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云方拿着手里的试卷,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易尘良,你好厉害啊。”
易尘良怔怔地望着他,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意味不明的目光突然消散,只剩下云方一个人郑重而认真的声音。
云方在夸他。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将快要翘起的嘴角压下去,越过云方淡定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满脑子不停地在回放云方刚
才那句话:
易尘良,你好厉害啊。
你好厉害啊——好厉害啊——厉害啊——害啊——啊——
“侥幸而已。”易尘良绷住脸,淡定地翻开了面前的手。
恰好此时,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进了教室。
“试卷都发下去了吧?”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月考了,好好看看你们考了多少分!”
“这次考试咱们班只有一位同学考了满分,就是易尘良同学。上一次期中考试易尘良同学的成绩就有很大的进步,
这次更是给了老师很大的惊喜,其他同学要好好向易尘良同学学习……”数学老师开始以易尘良同学为例子,苦
口婆心开起了考前动员大会。
易尘良尴尬地转头看向窗户外面。
云方憋笑看着他,从本子上撕下张纸来,用红笔唰唰画了个圆脑袋火柴人,还特意给加了个小王冠,边上画了一
圈小人啪啪鼓掌配星星眼,然后悄悄推给了易尘良。
易尘良拿过来看了一会儿,在王冠火柴人旁边画了个戴眼镜的方脑袋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叉着腰,又给云方推
了回去。
云方盯着乐了一会儿,然后就将自己的大作随手夹进了数学书里。
为了让同学过上一个愉快的元旦假期,月考成绩将在放完假回来之后公布——贴心的班主任老方如是说。
假期的第一天,云方在睡梦中被唐意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
“糖糖,起床啦!”唐意掐着他的脸晃了晃。
云方半睡半醒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再睡一会儿。”
“太阳晒屁股不能再睡了。”唐意伸手将他拽了起来,“糖糖乖,爸爸今早蒸了你最喜欢吃的小包子,再不起来一
个都不给你留。”
云方艰难地睁开眼睛,“你们两口子去吃,别管我。”
“怎么说话呢。”唐意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没大没小的。”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小易没冬□□服让我捎两套回来吗?趁着有空你还不赶紧给人家送过去。”唐意直接掀开了
他的被子。
云方终于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唐意面带揶揄地看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方面无表情地说。
唐意一脸了然,“哦,和人家逛街的不是你,送人回家的不是你,直接住人家里的不是你,送人家衣服的也不是
你。”
云方:“…………这个问题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这个问题我也很难理解明白。”唐意一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云和裕拿着锅铲从卧室门口探进头来,也不知道在外面偷听了多久,“糖糖,爸爸我还是坚持从前的一贯主张,
有好的对象咱们先占下,你这个情况以后找对象好像还挺难的……那个小易——”
“我们还是吃包子吧。”云方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云方拎着一大袋子东西来到了易尘良的小院子。
易尘良身上套着件单薄的灰色卫衣,下身穿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踩着双人字拖,嘴里叼着根燃着的烟,顶着
一头睡得如同鸡窝的头发,正在料峭的寒风里扫院子。
大铁门没锁,云方推开门一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间奇景。
易尘良听见声音抬头,刹那间同云方四目相对,嘴里咬着的那根烟啪嗒掉在了地上。

第 28 章 给钱
云方半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围巾里,声音听着有点闷,“打搅您老人家抽烟了?”
易尘良一拖鞋踩灭了地上的烟,试图假装无事发生,伸手接过他那一大袋子东西,使劲咳嗽了一声,“咳咳,外
面冷,进屋。”
云方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屋子里没暖气也没空调,连个能取暖的碳炉子都没有,温度跟外面也差不了多少,易尘良把废品都卖掉之后,整
个堂屋里都空了起来,显得格外冷清。
在云方的记忆里,自己只在这个租来的小院子里住了短短一个夏天,没有经历过冬天,他平日里虽然对易尘良上
心,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压根没想过冬天怎么取暖的问题。
而易尘良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己跑出来一个人住,很多事情都顾不上,连锅跟被子都是云方帮忙买的。
也可能是在省吃俭用攒下个学期的学费。
云方伸手从他的后裤兜里拿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易尘良还保持着弯腰放东西的姿势,猛得扭过头来险些闪到腰。
云方将围巾扔到床上,抽出根烟来咬着,啪嗒一下打着打火机准备点烟,下一秒被易尘良猛地夺走了火机。
“你干嘛!”易尘良瞪他。
云方站在原地将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暖着,用犬齿咬着烟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你说呢?”
易尘良伸手把烟从他嘴里薅走,拧眉道:“别不学好。”
云方戏谑道:“就许你抽,不许我抽?”
“我是——”易尘良说了两个字,对上云方要笑不笑的表情瞬间哑火,憋了半晌道:“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云方:“那你还抽?”
云方知道自己到后面烟瘾会越来越大,抽了二十多年烟,肺里不是特别好,还专门为此吃过药,总之不是什么好
习惯。
平时易尘良压根不会在他跟前抽烟,险些让他忘记这件事。
“…………”易尘良伸手把那包烟从云方口袋里掏出来扔到床头柜上,语气强硬道:“我不抽,你也不许抽。”
“哦。”云方神情遗憾地看了那包烟一眼,“那行吧。”
易尘良恨不得把那包烟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易尘良没话找话,试图将云方的注意力从烟上转移走。
云方指了指床上那个大袋子,“给你送衣服。”
“这么多?”易尘良看着鼓鼓囊囊的一袋子,眼底写满了震惊,“不是说让阿姨捎两件吗?”
“可能是服装批发便宜吧。”云方来时也没仔细看都有什么衣服,“打开换上试试合不合身。”
易尘良伸手将袋子里的衣服倒在床上。
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黑白灰三件毛衣、一身保暖、一条加绒的牛仔裤、一条休闲裤、一件毛呢大衣……还有两身
秋衣秋裤。
易尘良从来没一口气买过这么多新衣服,他甚至从一个塑料袋里看见了两条内裤和一沓袜子。
“云方,”易尘良眼底带着明显的震撼,“你怎么跟你妈说的?”
云方显然也没料到唐意买得这么齐全,在易尘良质问的目光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妈,我同学没冬天的衣服穿,你周末去批发衣服能帮忙捎两件回来吗?”
“没衣服穿?”
“对。”
“哎呀,他为什么没衣服穿?他爸爸妈妈呢?”
“他是个孤儿,没爹没娘,自己一个人住。”
“哎哟,可怜的……他穿多大码的?”
“身量跟我差不多,不用买太好的,他没钱。”
“糖糖,是不是上次来店里的小易啊?”
“……啊。”
回忆结束,云方十分确定自己当时是说的“两件”,还特地嘱咐唐意别买贵的。
但是现在看这些衣服的包装,也不太像批发的便宜货——哪怕他们被很刻意地剪掉吊牌装进廉价的塑料袋里。
云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就跟她说随便捎两件。”
易尘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扯起嘴角向云方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了。”
云方看见他光着脚就冷,“赶紧试试合不合身。”
等易尘良换上毛衣和裤子,云方不得不再次感叹,唐意的审美确实在线,易尘良现在看上去暖和多了。
易尘良穿好衣服坐在床上,“衣服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超过两百吧。”云方站累了也在满是衣服的床上扒了个窝坐下。
易尘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叠钱,塞到了他手里,“加上上次你帮我买的锅碗瓢盆什么的,拿着。”
云方毫不避讳地拿着钱数了一遍,“八百块,这么多?”
“这些衣服不便宜。”易尘良说。
“那要不退了吧。”云方道。
“都拆吊牌了怎么退?”易尘良笑道:“再说我也确实得买冬天的衣服,回去帮我谢谢阿姨。”
“那你下学期的学费攒够了吗?”云方抬起头问他。
“唔,差不多了吧。”易尘良面不改色地说。
两个人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云方没忍住伸手给他整了一下有点歪的领子,声音平淡地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还差多少?”
“……两千。”易尘良有点沮丧地抓了抓头发。
云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那还是——”
易尘良按住他的手坚定地推回去,“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云方于是就很不客气地把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一本正经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易尘良没绷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喜欢钱啊?”
“谁不喜欢钱啊?”云方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再给两百,凑个整呗。”
易尘良连犹豫都没犹豫,又给了他两百。
云方拿着钱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真给我啊?”
“真给你。”易尘良笑着点头。
“成,那我就收下了。”云方把钱塞口袋里,“不问问为什么?”
易尘良摇头,眼睛微微发亮,“我寒假打工还会再赚的。”
云方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头发,结果被易尘良一把抓住了手。
“哎你干嘛?给了就不许再反悔了啊。”云方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装钱的口袋,整个人往后仰。
易尘良抓着他的手不放,见他往后仰就把他往自己这边拽挠他痒痒,“不许再摸我头!”
云方哈哈大笑,“没事,摸了也不会长不高的,你以后能长到一米八八。”
易尘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废话,自己多高——”云方说了一半猛地闭上了嘴。

第 29 章 脖子
易尘良重复:“自己多高?”
云方伸手使劲揉乱了他的头发,笑道:“自己多高心里没点数吗?”
易尘良被他揉得有点炸毛,直接发力将人扑倒在了床上,攥着他的手腕按在了他头顶上。
云方笑得有点喘,还有点蒙混过关的侥幸,一时泄了力气,竟然被易尘良压得没法动弹。
易尘良死死按着他不让他动弹,语气故作凶狠,“还敢不敢摸?”
“当然敢。”云方有点喘不过气来,偏过头笑得不可抑,“赶紧把我放开!”
云方偏着头笑得厉害,露出来的小半截脖颈线条流畅的没入衣领中,易尘良目光一凝,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啪”
地一下就断了。
脆弱的脖颈冷不防被牙齿咬住,轻微的刺痛和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直冲尾椎,云方被他按住
的手指猛地一蜷,气急败坏地吼出了声:
“易尘良你属狗的吗!”
易尘良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唇贴着陌生又温热的皮肤,云方的吼声遥远又模糊,舌尖忍不住轻轻地覆上了齿间那
一小块肌肤,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他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身体瞬间紧绷。
“易尘良!”云方猛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掀了起来。
易尘良有点懵地盯着他的脖子,喉结微动,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没有味道,偏偏从舌根泛起一股莫名的甜味,让他觉得很饿。
云方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易尘良又咽了咽口水,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好像这样就能回味一下,勉强安抚一下血液里躁动着的饥饿。
云方伸手摸了一下刺痛的脖颈,疼得嘶了一声,简直快被易尘良气笑了,“打不过就动嘴,什么破毛病!”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恶劣的行径?
“云方——”易尘良呆呆地望着他,神情有点茫然,“我好饿啊。”
云方伸手掐他的脸,余怒未消,但见他这副模样又有点气不起来,“饿你咬我干什么?”
易尘良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诚实道:“你脖子那里看起来很好吃。”
孩子已经饿傻了。云方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午饭想吃什么?”
虽然易尘良还是很想再咬他脖子一口,最好能顺便舔个够,但理智制止了他,“还有昨天买的茄子和西红柿。”
云方走向堂屋里的那个简易厨房,“去买几个馒头回来。”
“哦。”易尘良从床上跳下来,使劲搓了搓脸。
但满脑子都是云方。
他以前也经常跟云方打闹甚至搂搂抱抱,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怪异,他捞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好几口,才
让冷水将心底的那股燥热压下去。
他从堂屋出去甚至没敢往云方的方向看。
肯定是因为昨晚上没吃晚饭,饿出毛病来了。
午饭是云方做的蒜蓉茄子和西红柿炒鸡蛋,易尘良买回来了馒头,两个人坐在小马扎上吃午饭。
易尘良吃得狼吞虎咽。
“没吃早饭?”云方喝了口温水。
“没,不想吃。”易尘良的目光在他脖子上的小红块上停顿了两秒,又心虚地闪开。
“昨晚是不是也没吃?”云方了然。
“不想做。”易尘良叹了口气,“很麻烦。”
“活该你挨饿。”云方用筷子指了指他,“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落下胃病有你受的。”
自己难受自己知道,胃疼地在床上爬不起来,醒来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睁着眼睛挨到天亮,云方现在想起来都
下意识地皱眉。
“你说话的语气像巷子口修车的那个大爷。”易尘良无情地嘲笑他。
云方冷笑,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差点说漏嘴,果断不再说话。
他在易尘良面前太过放松了,总会不经意之间露出马脚,虽然哪怕他现在指着鼻子说自己是二十年后的易尘良,
估计也只会被易尘良当做神经病,但还是谨慎为好。
吃饱喝足,易尘良满足地擦了擦嘴。
“今晚跨年,津水公园会放烟花。”云方踢了踢他光着的脚,“去看吗?”
“你想去吗?”易尘良伸脚踩在云方的鞋子上,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云方其实对所谓的跨年和烟花不怎么感兴趣,但又想到易尘良孤零零自己一个人在家,便开口道:“一起去看看
吧。”
“好啊。”易尘良刚吃完饭不太想动,坐在马扎上抻着腿用光脚在云方的鞋子上踩来踩去。
云方愈发觉得易尘良像只狗崽子,稍微对他好点就黏上,记吃不记打,老喜欢挨挨蹭蹭,偏偏还让人下不去手揍。
这狗崽子还会咬人。
云方想起来就生气,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去把袜子穿上。”
易尘良摸着肚子眯着眼,“不想动弹。”
云方又揍了他一巴掌,起身去卧室给他拿袜子,结果刚走到门口,后背突然一重,易尘良整个人都扒在了他后背
上,热烘烘的毛脑袋就往他脖子上凑。
云方被他蹭得头皮发麻,警告道:“你要是再敢咬我真揍你啊!”
“我不咬,就闻闻。”易尘良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进了卧室。
易尘良的鼻尖有点凉,蹭在后脖颈上让云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伸手将人往下拽,“闻个屁!真揍你信不
信?”
易尘良使劲磨了磨牙,不情不愿地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十分认真的问:“你用什么洗的澡?”
云方觉得今天易尘良有点不正常,黏黏糊糊的,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将人推远,“舒肤佳。”
“还挺好闻的。”易尘良面不改色地扯谎,他根本什么味都没问出来,但就是觉得云方很香。
还很甜。
易尘良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明明已经吃饱了饭,但还是觉得云方好吃。
“成,等会儿出去买个十块八块,油焖爆炒随你挑,一次让你闻个够。”云方没好气地把袜子扔给他。
易尘良一把接住快掉的袜子,盯着云方脖子上的小红块,目光幽幽道:“云方,我好像把你脖子咬破了。”
云方:“…………”
今天就非得跟他的脖子过不去了是吧!

第 30 章 新年(倒 V 开始)
“齐获, 晚上津水公园有烟花表演,你带小存一起去看吧。”齐爽拿着包踩着高跟鞋走到齐获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妈妈今天要出去一趟。”
齐获在床上翻了个身, 扯着嗓子吼:“不去!”
“之前妈妈怎么跟你说的?”齐爽推开门,“宋存以后就是你弟弟——”
“我他妈哪来的狗屁弟弟!”齐获暴躁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爸出轨你瞒着,你俩离婚你瞒着, 有本事你再结婚也
瞒着我啊!谁他妈要弟弟!”
齐爽站在原地,眼圈兀得红了, 她张了张嘴, “小获……”
齐获还没睡醒, 起床气大得厉害, 趿拉着拖鞋越过齐爽去卫生间。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 齐爽已经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摞钱,下面压着张字条。
齐获烦躁地拿起那张字条,然后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去他妈的宋存!”他恶狠狠地瞪着那摞钱, 觉得心里的愤怒快要突破极限。
齐获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下午五点半。
——
门铃响起,唐意去开门。
“小存?”唐意有点惊讶,然后赶紧让人进屋,“来来, 快进来,可是好久没来了。”
“唐姨, 我来找云方出去玩,就不进去了。”宋存笑了笑。
“糖糖他出去找同学玩了。”唐意道。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宋存问。
“这个阿姨也不太清楚,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他吧。”唐意有点不好意思。
宋存一怔, “好的,谢谢阿姨。”
“进来坐会儿吧。”唐意又让他进门。
“不了阿姨,我还有事。”宋存扯了扯嘴角,转身就离开了。
“唐意,谁啊?”云和裕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小存来找糖糖玩。”唐意关上门,“见糖糖不在就走了。”
“这孩子……”云和裕嘿了一声,“算起来得大半年没来过了。”
“许是让他爸再婚那事儿给闹得。”唐意进厨房给他帮忙。
“齐爽人挺好的,老宋算是高攀。”云和裕笑,“俩孩子在一起也能搭个伴。”
“我看够呛。”唐意摇摇头,“齐爽跟我说齐获那孩子从小就难管,那天吃饭你不也见了,虽然不言不语的,但一
看就是个凶的,小存估计会吃亏。”
“不一定,小存随他妈,鬼精鬼精的。”云和裕笑呵呵道:“把醋递给我。”
齐爽给他递过去,叹了口气,“也都怪不容易的。”
“过日子哪里有容易的。”云和裕摇头,“糖糖晚上不回来啊?”
“都这个点了,估计又要在小易那儿住下。”唐意有点不赞同,“他俩就算谈朋友也不能——”
“嗐,那你把糖糖叫回来。”云和裕炒着菜,“跟他说不能太上赶着,要不然人家就不稀罕了。”
唐意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要叫你叫,我不当这个坏人。”
云和裕嘿嘿直笑。
——
津水公园占地面积很大,是芜城市中心的重点绿化,津水河横穿了整个公园,平时来玩的人就多,今天跨年人来
得就更多了。
公园外面是芜城出了名的夜市,大排档小地摊,买玩具零食衣服的,蜿蜒了一整条街。
六点钟已经天黑了,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云方和易尘良一边往公园走一边逛着夜市的摊子,也不算无聊。
易尘良蹲在卖玩具的摊子前,混在一堆小孩里,伸手拿起了一个九连环,鼓捣了一会儿解开了一个环。
云方跟着他蹲下来,拿起了个鲁班锁,拆开又拼了起来,看得旁边的易尘良和别的小朋友两眼放光。
云方被看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伸手把易尘良拽起来,“饿不饿?”
“有点儿。”易尘良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排档,“去吃烧烤?”
“走。”云方拽着他往前走,“烟花八点开始放,正好吃顿饭,哥请你。”
“你跟谁哥呢!”易尘良快走几步超过他。
“我比你大。”云方信誓旦旦道。
“你几月的生日?”易尘良问。
“七月。”云方依稀记得原主户口本上的生日,话刚说出口顿感不妙。
“我三月的生日!”易尘良骄傲地扭头看他,“快叫哥!”
“我说的是心理年龄。”云方坚决拒绝。
“我们不搞那些虚的。”易尘良得意洋洋地冲他挑眉,拖长声音喊:“糖糖弟弟——”
“易尘良你过来,我保证不揍死你。”
云方使劲捏了捏拳头,易尘良拔腿就跑。
夜市外面的街道因为车辆太多堵得厉害,喇叭声此起彼伏。
“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司机有点不安地往后面看了一眼,笑道:“子期,要不要跟常总还有夫人打电话说一
声?”
常子期正百无聊赖地透过车窗看向路边夜市,笑了笑,“不用了。”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常子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
“吴秘书。”
“子期啊,是这样,常总跟楚总临时改了安排,今天晚上要飞德国,所以——”
“知道了。”
“常总安排了人,陪你一起去三亚,子期,这次常总和楚总是真的想好好陪你的,只是实在是事发突然……”
“没关系,我理解。”
电话挂断,司机目光同情地看向后视镜里金贵的小少爷,“子期,常总和夫人工作忙——”
“我知道。”常子期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叔,你回去吧,我下车走走。”
“诶?那机场?”
“自己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常子期打开车门下来,“不用管我,等会儿我打车回去。”
司机叹了口气。
今天好不容易笑了笑,结果一通电话又给打回原形了。
——
“三十串羊肉,十串腰花!”云方看着菜单,“再来两串青菜,两个火烧。”
“加两瓶啤酒!”易尘良补充。
云方瞪了他一眼。
易尘良摸了摸鼻子,“那就两瓶雪碧呗。”
烧烤摊子旁边是个套圈的,大人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得老远,常子期闻着有些油腻的烧烤味,站在摊子前看小
孩套圈。
“帅哥,试试?”老板朝他递手里的圈。
常子期摇摇头,“看看。”
老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站住!”
“傻逼有本事别跑!”
“给老子弄死他!”
愤怒地吼声由远及近,人群被冲散,响起各种各样的怒骂。
齐获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拼命地往前跑。
“哎神经病啊!”
“干嘛呀!”
“有病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齐获头又不回地挥手,然后又利索地推开前面的人,“借过借过!”
“给老子抓住那孙子!弄死他!”
“站住别跑!”
原本热闹祥和的夜市一条街霎时间鸡飞狗跳。
齐获扭过头去看着那群穷追不舍的花臂青年,崩溃大喊:“卧槽你们真认错人了!”
“就是你!上次网吧夺我装备还拔我插座!孙子!”
“你放屁!老子从来不去网吧!”齐获一边跑一边怒吼:“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边上是个套圈的摊子,齐获见人多就往里面钻,结果冷不防被人一把薅住了胳膊,整个人险些扑进摊子里。
“卧槽你谁!?”齐获瞪着拦住自己的人,心里打了个突。
上次翻墙差点逮住他的那个学生会傻逼!
常子期皱眉,“你跑什么?”
“放开我!”后面追的人声音越来越近,偏偏他被人拽住,齐获顿时怒火中烧,“你再不放开后果自负!”
常子期自然不肯放,“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你爹我叫什么名字!”齐获反手一别他的胳膊往外面一推,“吃屎去吧你!”
常子期冷不防被一推,撞到了好几个人,再扭头就见齐获已经蹿出去了好几米远,皱了皱眉追了上去。
齐获被常子期这么一打岔,显然失去了先机,刚跑到旁边的烤串摊子就被七八个人堵住了。
“打群架的。”易尘良啃了口肉,看向云方。
云方慢条斯理地啃着烤火烧,一口火烧一口雪碧,“不用管,和我们没关系。”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发自肺腑感情真挚宛如找到失散多年亲人的喊声:“弟!原来你们在这里!”
云方茫然地抬头,就看见齐获一脸真挚地看着自己。
“好哇,原来还有两个帮手!”追来的人目光不善地盯上了云方和易尘良。
云方&易尘良:“…………”
“给老子弄死他们!”花臂大哥抄着铁棍怒吼了一声。
人群中尖叫声顿起,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赶来的常子期正巧撞上这一幕,眼看棍子就要甩到齐获后脑勺上,当即踩着桌子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
旋踢,棍子被踢飞了老远。
场面霎时一静。
齐获转头惊愕地看向他,“卧槽……”
“妈的还有帮手!”花臂老大快被气死,“还他妈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
云方跟易尘良虽然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但是这种无妄之灾简直让人窝火,云方还惦记着自己那一半没啃完的烤火
烧,捏住一个小弟的手腕一错,那人顿时哀嚎出声,好不凄惨。
“我们跟齐获没关系!”云方怒道。
“弟弟你在说什么胡话!”齐获一拳头砸在对手的眼眶上,自己疼得直甩手,“嗷——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
弟!”
“原来你叫齐获。”常子期声音沉沉道,一脚踹飞了旁边扑过来的人。
几个人里属云方身手最好,等闲几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云方虽然打架厉害,但是亏就亏在了身体底子不好,
没多久力气就有点跟不上,还是易尘良帮他挡了不少。
不多时候,又有七八个人呼啦啦涌了进来,为首的黄毛如此眼熟,正是王有为,他冲大花臂道:“李哥让我们来
帮忙!”
接着他目光落在了云方和易尘良身上,整个人阴恻恻笑起来,“好啊,原来是你们两个,正愁找不到你们呢!”
“我艹!”齐获显然被这么大阵仗吓了一跳,“至于吗!老子不就拔根网线吗!”
“孙子你还敢提!”大花臂怒吼,“老子打了个一年的装备全他妈没了!”
云方估量了一下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决定忍痛放弃半个撒了孜然的烤火烧,冲易尘良使了个眼色,趁他们注意力
都放在齐获身上,“跑!”
“弟弟你不仗义啊!”齐获见势不妙,果断转移矛头,拆穿了云方,紧跟着云方就跑。
“等等!”常子期犹豫了一秒,果断追了上去。
四个人滑不溜秋,硬是从一群人的包围中蹿了出去。
“给我追!”王有为握紧了棍子追了上去。
“砰!”
“砰砰!”
黑色的天幕下猛然炸开绚烂的烟花,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个少年在拼命地奔跑,衣角在凛冽的夜风中
扬起,身后是一串杀气腾腾的不良少年。
“云方弟弟你不仗义啊!”齐获跑得比云方还快,扭过头来冲他喊。
“谁是你弟弟!”云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他是我弟弟!”易尘良杀气腾腾的追上齐获,“你算个屁!”
云方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你们三个!”常子期紧随其后,“校外打架斗殴!开学后通报批评!”
“卧槽你个神经病!”齐获大怒:“你也打了!”
“我那是见义勇为!”常子期喊。
“你放屁!就数你打得狠!”易尘良不服气地冲他吼。
云方心梗,眼见追兵马上就要围上来,他知道这群社会青年下手个顶个的狠,动不动就会亮刀子,下手一点数都
不会有,追上指不定就会出事。
“都别吵了!跟紧我!”他脚步猛地一刹,从公园的栏杆上翻了过去。
易尘良齐获紧跟其后,常子期扭头看了一眼后面追上来的人,对方从怀里掏出了刀子。
常子期瞳孔一缩,从栏杆上翻了过去。
津水河蜿蜒曲折,河面又宽,所以津水公园很大,今晚有烟花表演,人大多都聚集在广场那一块,云方对这里再
熟悉不过,带着身后的三个在河面上的廊道里七拐八拐,又穿过了一大片白桦林,钻进了一个干枯的桥洞里面。
桥洞外面传来王有为的怒骂声,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桥洞不大,里面黑黢黢的,四个人蹲在一起,几乎就是膝盖顶着膝盖脸挨着脸。
“我去好浓的羊肉串味。”齐获小声逼逼。
“那你出去。”易尘良不甘示弱。
“哎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这么暴躁呢。”齐获扭头看向云方,“弟弟,不介绍一下?”
云方冷笑。
“齐获、云方、易尘良。”常子期低声道:“你们三个——唔!”
齐获一把捂住他的嘴,坏笑道:“学长,小点声,你也是一伙的,要是被外面那伙人听见,白刀子进红刀子
出。”
常子期在黑暗中对他怒目而视。
易尘良想探出头去看看,被云方一把拽了回来,“再等等。”
“砰!”
外面又一朵烟花猛然炸开,照得狭小的桥洞亮了一瞬。
常子期对上齐获那双满是坏笑的眼睛,愣了一瞬。
齐获正跟易尘良探着头往外面看烟花。
“弟弟,你也喜欢看啊?”齐获没话找话。
“谁是你弟弟?”易尘良不想搭理他。
“云方是我弟弟,那你不也是我弟弟?”齐获说得理直气壮,“哎,这朵红黄的烟花更好看。”
“明明是刚才那朵蓝的好看。”易尘良皱眉。
“不,红黄的好看,还喜庆。”齐获寸步不让。
两个人探着头看得不眨眼睛,云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跟常子期相顾无言。
“云方,能出去了吗?”易尘良蹲得腿有点麻,扭过头来问他。
“走。”云方点了点头。
四个人从桥洞里爬了出来,齐获拍了拍云方的肩膀,“谢了啊兄弟。”
云方不置可否,见易尘良还盯着烟花看,忍不住笑了一下,“走,带你去高处看。”
“一起呗?”齐获厚脸皮道:“我刚来芜城没你熟,我也想看烟花。”
这么说完还不算,他还十分自来熟地拽住想走的常子期,“常学长,咱们也算同生死共患难了,走走走,一起看
烟花去!哈哈哈哈哈!”
常子期皱眉,他本来想回家,但是一想起空荡又冰冷的那座房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云方:“…………”
四个人里三个人都不爱说话,只有一个齐获吵吵个不停,一个能顶四个,愣是将本该安静尴尬的气氛吵得热热闹
闹。
云方知道公园里有处不对外开放的高台,地处偏僻杂草丛生,极少有人会来,现在正值冬天,草都枯了,更显萧
索冷寂,但胜在视野极好,烟花会一直放到半夜十二点,正好能在上面看。
四个人坐在台子上看烟花。
齐获坐不住还饿,非要拽着易尘良去买吃的,易尘良被他缠得有点烦,一脸暴躁地跟着他去了。
云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烟花,中途还接了个唐意的电话。
“……嗯,不回去了,住易尘良家。嗯……好……再见妈。”
“你妈?”常子期突然问。
“嗯,问我回不回去吃饭。”云方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跟着齐获胡闹?”
说实话他是没想到常子期这么严肃刻板的人会跟着齐获一起打群架,按常子期的性格,充其量是站在围观群众里
报个警。
常子期哂了一下,“兴之所至。”
云方:“…………”
果然是他熟悉的那个端着又装逼的常子期。
有你哭的时候。云方冷酷地嘲笑。
当年常子期出柜一度轰动甚至上了头条,连万惠都恨恨地咒骂抢走常子期的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男人,但是常子期
一度将他爱人的消息保护的很好,在云方看来也不失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但他爱人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孤身一人卧底犯罪集团,持枪缉凶三千公里,最终将凶犯缉拿归案,吓得常大总
裁天天提心吊胆险些去了半条命。
所以云方初见齐获,压根没将这个又狗又惹人厌的少年跟日后那个凶悍孤勇的人联系起来。
他更不想围观这两个人谈恋爱,死前吃够了他俩的狗粮,重来一回还要看他们腻歪。
呸!
“我们回来啦!”齐获拎着一大包东西坐下来,“来来,今儿我请客,兄弟们敞开了吃!”
常子期嫌弃地看了那些东西一眼。
易尘良抱着一提啤酒,顶着云方压迫的目光,果断出卖了齐获,义正言辞道:“他非要买,我拦不住。”
齐获豪迈地一挥手,“跨年不喝酒怎么行!”
“周一通报——”常子期皱眉,嘴里就被怼上根羊肉串。
“常大主席,常学长,子期同学!”齐获双手合十,“别念了,脑袋快炸了!能不能安安稳稳跨个年?”
常子期嚼了口羊肉,“…………”
大约是少年人之间的友情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又突然,一起打过架,一起在逃过命,一起窝在桥洞子里拌过嘴,就
陡然之间就亲近了许多,好像一起坐在高台上喝啤酒啃羊肉串看烟花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齐获人来疯叉着腰冲天空大吼着什么哈哈大笑,常子期文雅矜持地啃着羊肉串,眯着眼睛看他。
易尘良终于喝上了心心念念的啤酒,盘腿坐在云方旁边给他指着天上的烟花,云方咬了一口撒了孜然的烤火烧,
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去看。
再远处是喧嚣的人群和车水马龙,黑色的天幕之下,是遥远的万家灯火。
“易尘良。”云方稍微一转头,就看见了旁边坐着的人。
易尘良也转头看他,眼底映着明灭的烟花。“嗯?”
“新年快乐。”云方拿着啤酒罐子跟他碰了一下。
易尘良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夜空中的烟花轰然绽放,绚烂又热烈。

第 31 章 巷子
烟花后半夜结束, 热闹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你认了我这个爸爸,以后爸爸罩着你!”齐获搂着常子期的肩膀笑得十分荡漾,“爸爸以后保准翻墙避开你这个
傻逼!”
饶是常子期再好的涵养, 也忍不住青了脸,想把这个神经病扔进津水河涮一涮。
这边“父慈子孝”, 另一边易尘良面色如常地跟在云方身后,看不出丝毫醉意。
只是云方走一步, 他跟一步,不多不少, 安安静静地宛如游戏里地跟随小宠物。
“你送他回家吧。”云方停住脚步, 后面的易尘良险些撞到他后背上。
“我?”常子期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真巧, 我也不知道。”云方扶了一把有点站不稳的易尘良, 结果被他一把抱住了胳膊不肯撒开。
两个没醉的人对峙半晌,最终还是常子期败下阵来,原因无他,齐获如同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 撕都撕不下来,
一口一个宝贝儿子叫得常子期额头青筋直跳。
他丢不起这个人。
八爪鱼父亲被想“弑父”的儿子塞进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云方收回目光,伸手戳了戳易尘良的额头,“醉了?”
易尘良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喊他:“云方?”
“嗯。”云方难得见他这么乖的样子,很是稀奇了一会儿。
他记得自己之前喝醉只会倒头就睡, 醒来就只剩头疼恶心。
却不想醉了会是这么副模样。
“有点晕。”易尘良撒开抱着他胳膊的手,使劲捏了捏眉心,小声地嘟囔。
“回家喝点水, 睡一觉就好了。”云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大街上安静极了,昏黄的灯光照在河面上,粼粼水光微漾,空气里还残留着烟花爆竹的焦味。
“回家?”易尘良叹了口气,眼皮耷拉着,一副十分不开心的样子。
云方极少见他叹气,“不想回家?”
易尘良不说话,两只手慢吞吞地抓住了云方的手,又闷声喊他:“云方?”
云方耐心地应声:“在呢。”
易尘良似乎对他的手起了莫大的兴趣,低着头仔细看着,然后用食指和拇指一起,慢慢地捏过云方的每一个指节。
云方失笑,“你在干什么?”
易尘良头都没抬,捏完他小拇指最后一个指节,手指微蜷,将云方的小拇指夹在自己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轻轻地
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云方其余的手指松松地搭在易尘良的手指上,食指轻轻的点了点他的手腕内侧,用逗小孩的语气问他:“易尘良
小朋友,干嘛呢?”
易尘良皱了皱眉,似乎也有点想不太清楚,他本能地收紧了手指,抬起头目光凶狠的盯着云方,像只护食的狼崽
子,“我的。”
云方存心逗他,故意把手往回抽,“不是你的。”
易尘良紧紧的攥住,紧张又焦急地重复,“我的!”
云方恶趣味上头,眯起眼睛威胁他,“松开,这是我的。”
易尘良怔怔地抬起头来,盯了他良久,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嘴唇紧紧地抿着,转身闷头就走。
云方赶忙追上去,“哎——”
易尘良根本不理他,只留给云方一个倔强又愤怒的背影,任凭云方怎么喊他逗他都无动于衷,只是低着头固执的
往前走。
云方没想到醉了的自己这么不禁逗,一直到了新南巷易尘良都没再跟他说过一个字。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云方哭笑不得。
易尘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推了他一把。
云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不生气了吧?”
易尘良闷声道:“别跟着我。”
云方愣在了原地,“不是,这三更半夜的你让我上哪去?”
易尘良不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臭小子。”云方笑骂了一声,伸手拽住他,“差不多行了啊——”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箍住肩膀掼到了墙上,哪怕他穿得挺厚实,还是被凹凸不平的墙壁硌得“嘶”了一声。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易尘良离得他极近,近到哪怕是在这条漆黑无灯的窄巷子里,云方还是能借着稀薄的月光,
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云方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莫名有些不自在,又被他这不走寻常路的酒疯耍得头痛,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把
自己的小拇指往他掌心里塞,语气无奈又卑微,“好了,你的你的,都是你的,求你消停点吧!”
易尘良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嘴抿得死紧,像是暗中在跟什么东西较着劲,然而最后还是很不争气地败下阵
来,臭着脸握紧了云方的手指。
云方架不住他这副气势汹汹又委屈巴巴的表情,张开另一只胳膊把人按进了怀里,“来,抱抱就不生气了啊。”
易尘良攥着他手指的那只手倏然收紧,整个人都僵住了,又在云方哄小孩似的拍背中软和了下来,老老实实的靠
在了云方怀里。
哄孩子真难,云方倚在墙上松了口气,微笑里带着些许的疲惫和解脱。
然而不等他这口气松到底,喉咙处忽然一痒,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让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带着酒气的滚烫呼吸喷洒在他颈窝里,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点警告的意味,却因为骤然开口
变得有些沙哑:“易尘良,你在干嘛?”
易尘良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如法炮制,又一次含住了他的喉结,轻轻地舔了一下。
诡异的酥麻和陌生的悸动直冲头皮,云方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直地立在了原地。
易尘良攥着他手指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强硬地分开了他的五指,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将他的那只胳膊牢牢的按
在了墙上。
易尘良似乎是很不满意没有尝出什么滋味来,皱着眉不满地咬了一下,分明是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让云方整个人
都抖了一下,险些闷哼出声。
黑暗逼仄的小巷子里,浓郁的酒气里混杂着衣物摩擦声和急促的喘息声,温热的触感自下颌落在了嘴角,云方终
于在危险又暧昧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一把将身上黏着的人撕开。
像是只过了短短几秒,又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云方的太阳穴一阵阵刺痛,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喝醉的人不
止易尘良一个。
到底是易尘良疯了还是他疯了?
醉意和困意凌乱地缠绕在一起,被震惊轰然冲碎又快速地粘合,比之原先更加混乱难缠。
云方终于从一片混乱中找回了一点清明,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易尘良,却只能看到他有些湿润的眼睫和紧绷的下颌。
他们十指紧扣的两只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开。
“没关系,你只是喝醉了。”云方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轻轻地擦掉他眼角的湿润。
易尘良却死死地扣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他几乎快被残酷的理智和汹涌冲动扯碎,心里却满是惶恐和绝望,他想道
歉,开口却是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云方?”
“我在。”云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回应着他。
易尘良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他迫切地想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刚才的荒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方看着眼前快要僵成冰雕的人,伸出胳膊来抱了抱他,“我们先回家。”

第 32 章 滋味
云方作为易尘良活着的三十五年里从来没谈过恋爱, 也没有过情人和炮|友,感情经历寡淡地如同白水,无滋无味。
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 也有人不信邪,坚持不懈认为能把冷铁焐热, 但最终铩羽而归。
他临死前,万惠歇斯底里地骂他不是人, 根本没有心。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骂他的人,却有幸成了最后一个。
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 又孤身一人离开, 他死时甚至有些感谢万惠, 让自己得以解脱。
他近乎偏执地将所有人都挡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冷酷地认为能痛快地拒绝所有的示好和求爱, 甚至重来一回,他
也没打算破例。
这世上他没有任何牵绊,走得干脆利索,都去他妈的。
但这一回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万事总有例外”。
比如现在还跟他十指相扣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易尘良。
云方一向不耐烦解决感情方面的事情, 一直到两个人不伦不类地牵着手走进院子也没想好应该怎么给易尘良做一
下思想工作。
他有点郁闷地转过头,冷不防对上了易尘良直白的目光:“…………”
云方鼓起勇气,轻轻晃了晃两个人交握的手,跟他打商量:“要不咱们先松开?”
易尘良抿了抿嘴,沉默了很久, 久到云方感觉自己快被风冻透了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紧扣的十指骤然松开, 冷风从指缝灌入,带走了一路灼热的暖意,云方有点不习惯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你要走吗?”易尘良开口问。
云方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拽进了屋里, 脑袋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地疼,“寒冬腊月,半夜三更,你让我走哪儿去?”
易尘良不说话了。
房间里也不是多么暖和,云方拽开被子铺到床上,简单地洗漱完,就准备上床睡觉,余光一瞥,易尘良还站在原
地没动。
“过来睡觉。”他坐在床上冲易尘良招了一下手。
易尘良垂着眼,抬脚往外走,“我睡堂屋。”
云方伸长了胳膊一把将人拽到了床上,整个人困得眼皮都快撑不开了,但还是强撑着瞪人,“堂屋连个椅子都没
有,你睡地上吗?”
易尘良张了张嘴,下一秒却被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云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他整张脸都陷在了柔软
的绒毛里。
云方叹了口气,“我没生气,就是有点震惊。”
“……对不起。”易尘良的声音陷在毛衣里,听起来闷闷的。
“没关系。”云方困得不行,但还是笑了一下,将下巴抵在了他肩膀上,“我不会走的,别怕。”
易尘良低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云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快睡吧,你今天只是喝醉了。”
云方说完有点唾弃自己。
成年人总会有诸多借口狡猾地逃避不想谈的问题,好给对方一个体面的台阶下,遮盖住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难堪。
果不其然,易尘良沉默了下来,小心地松开了拽着他毛衣的手。
一晚上折腾下来,云方又困又累,然而等他真地关上灯准备入睡时,那些汹涌的睡意又奇迹般地全部消失,反倒
是易尘良,前一秒还在那里闹别扭,下一秒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甚至因为今天太累,睡着后还发出了细小的鼾
声。
真可爱。
云方侧过身,眯着眼睛看他。
如果仔细想一想,他大约是能理解易尘良的想法的。
孤孤单单地活了十几年,没遇到几件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也没几个疼他的人,结果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
人对自己好,从这个人身上接收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关心和善意,就当成了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好让自己能在这
操蛋的生活里喘上口气来。
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当然。若换成从前的他,可能只会更疯。
云方不太清楚怎么样才能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估计易尘良现在也搞不明白,所以一晚上憋屈了这么久都被他糊弄
过去,连句告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方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易尘良的脸颊肉。
也没对你多好啊,怎么就傻乎乎地要喜欢?
大约是觉得冷了,易尘良整个人都蜷了起来,裹着被子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
易尘良平时都是盖两床被子,现在他分走了一床,大冷天的确实难捱,云方掀开自己的被子,将易尘良连同他盖
的那床被子都裹了进来。
虽然不能对易尘良那别扭的感情作出回应,但是不妨碍他对易尘良好。
怀里抱了一大团暖呼呼的东西,云方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困意,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云方就被唐意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易尘良还窝在被子里半梦半醒,就被云方拍了拍脸叫醒了。
“我得回去了。”云方站在床边穿外套。
“唔。”易尘良还没睡醒,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云方弯腰把他乱蹬弄散的被子又重新裹好,蹲在床边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锅里熬了粥,你醒了之后热一热再
喝,我给你炒了个芸豆,用盘子扣起来了,中午你吃的话再炒一下。”
“嗯。”易尘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云方戳了戳他睡得如同鸡窝的脑袋,“那我走了。”
回应他的是易尘良的一串小呼噜。
云方一回去就被唐意拉着回了老家,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孙远。
孙远只在云方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去住校了,唐意许久没见他,拉着他问东问西,让他常来家里玩。
孙远听到这里恨恨的往云方这里看了一眼。
云方正在低头看手机,QQ 上有条好友申请——“雨夜盛开の花”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什么智障玩意儿。
“糖糖!”唐意突然喊了他一声,云方手一滑,点了通过。
云方:“…………”
“你跟小远聊聊天啊,别光在那里低头玩手机。”唐意喊道。
云方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了兜里,似笑非笑地盯着孙远。
孙远有点怂地往唐意身后躲了一下,“二姨,我跟你聊天就挺好的。”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云方没打算管,结果手机接连震动了十几下,他不得不掏出来看。
“雨夜盛开の花”的头像是朵半开的太阳花,没雨也没夜,就占了个花。
雨夜盛开の花:云方,你他妈不仗义!
雨夜盛开の花:竟然把我丢个那个学生会的傻逼!
雨夜盛开の花:亏我还真心把你当弟弟!
雨夜盛开の花: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好歹一起拼过命流过血!
…………洋洋洒洒十几条,全是愤怒的控诉。
云方大概知道这朵愤怒的花是谁了。
苍狗浮云:怎么了?
雨夜盛开の花:……说来话长
苍狗浮云:长话短说。
雨夜盛开の花:草,你们学习好的心都脏!!!
雨夜盛开の花:你他妈得对我负责!!!
齐获一连用三个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没头没尾地说完两句话就下了。
好像只是来骂云方一顿。
云方盯着屏幕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还时不时接收到孙远又怂又怒的瞪视。
现在的高中生小孩,真难懂。
◎作者有话说:
云方(笃定):易尘良懂个屁的喜欢。
易尘良(背成语中):自以为是/好为人师/骄兵必败/自作自受/作茧自缚/咎由自取/悔不当初

第 33 章 胡闹
元旦假期过得飞快, 转眼就开学了。
云方戴着厚厚的围巾走进教室,眼镜很快就起了一层水雾。
易尘良还没有来。
“云方,老何让你去办公室拿试卷!”有人喊了他一声。
月考成绩今天就公布, 云方倒也不意外,把书包放桌子上就去了办公室。
虽然是年级主任, 但老何还是喜欢呆在老师们都在的大办公室里,云方敲了敲门进去, 里面已经有不少老师在,
还有几个学生在帮忙分试卷。
“总分六百二。”老何拿着他的成绩单, 眼睛里满是困惑, “你这偏科偏的……这么刻意?”
云方:“……”
“物理这次考得不错, 不折算的话 95 分, 勉强算回到了正常水准。”老何拎出他的试卷来看了一遍, “以后晚自
习就去实验楼上竞赛课。”
云方有苦说不出,就听见老何继续道:“不想把你语文老师气死,就好歹提了提语文的分数,厚此薄彼太明显了
也不好。”
云方点头。
老何还在絮絮叨叨地跟他分析这次月考成绩, 小晨读都过去了还意犹未尽,办公室里有点热,云方扯了扯没来得
及摘的围巾。
“易尘良爸爸,易尘良最近的成绩进步非常大,这次月考更是考上了六百分, 而且现在才高一,如果保持下去,
他考上一本甚至是重点一本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远处的老方在打电话。
云方敏锐地听到了易尘良的名字,往老方的方向靠了靠。
“不,您先不要激动, 我理解您说的,家庭情况不好确实是现实,国家有贫困生补助政策,我们可以帮易尘良同学
申请……”老方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退学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您应该好好跟易尘良同学商量一下。”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方的脸色一点点变黑。
挂断电话,老方愤愤地拍了桌子,“什么人!”
“怎么了?”老何问了一句,“你们班那个易尘良家长?”
“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易尘良退学,连哭带叫的。”老方皱眉,“连自己孩子都骂得这么难听,简直蛮不讲
理!”
“易尘良那孩子还不错。”老何道:“这几次考试进步都挺大的。”
“真怀疑是不是亲生的。”老方愤愤地嘀咕了一句。
云方回到教室,易尘良的座位上还是没有人。
上次调座位季书墨调到了他俩前桌,见云方回来转过头问:“学神,易哥怎么没来?”
云方把书包里的书倒出来,把桌子上的水杯扔进去,“等会上课,麻烦你帮我记一下笔记。”
季书墨见他脸色不好,“好嘞,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谢谢。”云方点点头,“我请假去医院。”
云方拿到假条很容易,他从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几个面包和两瓶水,打了个出租。
“去哪儿?”司机问,
“平山镇小吴村。”云方报了个地名。
“哪儿?”司机愣了一下,“平山镇我倒是知道,但是有这个村子吗?”
“有,你走就是,我给你指路。”云方说。
“行。”司机发动了油门。
云方离开易尘良家是两天前,易尘良今天没来上学,易明智打电话给老方要给易尘良退学。
要是只有易明智跟宋丽丽两个人肯定带不走易尘良,来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
小吴村离市里很远,哪怕是开车也要两个多小时,云方让司机在村头停车,“师傅,包一天车多少钱?”
司机比划两根手指,“二百块钱。”
云方塞给他三百块钱,“麻烦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接个人。”
司机接过钱,“给多了小哥。”
“可能会等得有点久。”云方开门下车,拐个弯进了村子。
现在天气冷,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街上空荡荡地没什么人,云方依稀记得当年的胡同口,绕了许久才终于找
到记忆里的那座院子。
易家的宅基地很大,前后两个院子,在生下易晨泽之前,易家还算过得不错。
后院是土坯墙,不算太高,云方背着书包两步翻上了墙跳进了后院里。
后院是很早之前的土屋,根本不住人,被易明智用来放农具和柴火,易明智一家三口都住在前院的水泥房里,房
顶的烟筒还在冒着烟,进后院的门被布帘子堵住,但隐约还是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云方走到后门边,轻轻的撩起了布帘的一角,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说话声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我让他们等几天,要是现在送去指定跑。”易明智的声音。
“送矿上去人生地不熟他能往哪儿跑!”宋丽丽一边哄着易晨泽一边说:“要我说再饿他几顿!揍服了就好了!”
“三哥他们下手不轻,再揍打残了怎么办?”易明智不赞同,“要是残了矿上不要。”
“白眼狼!我想起来就生气!”宋丽丽咬牙切齿,“敢跑这么久,一点儿人心眼子都没有,白养了!”
“我上后面给他送点水。”易明智说:“饿两天差不多了。”
“不行,昨晚才给了水。”宋丽丽拦住了他,“再饿他一天,我还就不信了,看他能拧到什么时候!我非得让他跪
下来求我!”
“行了你小点声,再把晨晨吵醒了……”
云方从两个人的对话里知道了易尘良应该是被关在后面的土坯房里,他走近一看,外面果不其然上了一把大锁,
连窗户都被封地死死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云方瞥见窗户台子上易明智用来绑蒜的细铁丝,从上面抽了两根,对着锁眼一番操作,那个沉甸甸的大锁就被他
扔到了地上。
土屋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柴火和一堆蒜,估计是怕易尘良反抗,农具和其他东西都被拿走了。
云方反手关上门,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易尘良。
易尘良对开门声没有一点反应,他紧闭着眼,左眼和额头被褐色的血糊住了一大片,右眼一圈青紫肿得厉害,嘴
唇青白皴皱,嘴角裂开,流出来的血都干了,右胳膊无力地垂在身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膝盖那里的牛仔裤
明显是被磨破了,被血洇了一圈黑褐色。
他就这么了无生气地蜷缩在角落里,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可就在两天之前他还生龙活虎地跟着云方打架看烟花,还会别扭地跟他闹脾气,还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宿。
云方知道易尘良会被揍得不轻,他自以为见的血腥场面无数,对着易尘良也能保持淡定,但是等他真正看到的一
瞬间他想冲出去拧断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脖子。
易尘良轻微地动了一下,云方快步走过去,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把人包住,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右胳膊,伸手轻
轻地喊了他一声:“易尘良?”
易尘良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一瞬间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云方赶忙抱住他,“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尘良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定定地看着他,皴裂的嘴唇动了一下,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
“……云方?”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喝点水。”云方从书包里拿出水来,小心的凑到他嘴上。
易尘良是真的渴极了,大口大口地吞咽,水都顺着嘴角淌到了脖子上也顾不得,死死地攥着矿泉水瓶子不撒手。
“慢点喝。”云方用袖子给他擦掉脖子上的水,“听话,慢点喝。”
易尘良喝了半瓶水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力气地闭上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易尘良,不能睡。”云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见他又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易尘良扯了一下嘴角,眼睛里沁了一点笑意,“艹……不是做梦啊?”
“不是做梦。”云方用力地搂了他一下,“我来带你走。”
易尘良抬手抱住了他,云方正要顺势将他扶起来,却冷不防被他按住了脖颈,干燥滚烫的触感顺着嘴唇传到了神
经末梢,云方一时震惊到忘记了动作。
易尘良低低地笑了起来,哑声道:“这两天,我每次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操。”云方瞪了他两秒,憋出了一句骂。
易尘良闷声笑得咳了一声:“也不是没想过。”
云方脸都绿了,他架住易尘良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还能走吗?”
易尘良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土墙不算高,有云方帮忙,易尘良勉强能翻过去,云方紧跟其后跳下来,就看见易尘良已经整个趴到了地上。
好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云方将人拉起来背上,往村口走去。
易尘良趴在他背上,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你还挺有劲儿。”
云方将他往上托了托,“不比你,烧成这样还有空耍流氓。”
易尘良把脑袋往他颈窝里拱,烫得云方有些心烦意乱。
走到村口,出租车师傅还等在那里,见云方来了还响了一下喇叭。
云方将易尘良塞进后座,自己坐进去将门关上,司机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云方没说话,把易尘良身上的羽绒服裹好,“师傅,空调开大一点。”
“诶,好。”司机发动车子,“去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云方伸出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将人揽在怀里,手掌小心地扶着他的脑袋,“麻烦您开稳一点,他脑
袋上有伤。”
司机连忙点头。
“易尘良,等会儿睡。”云方低头喊他。
易尘良皱了皱眉,“脑子疼。”
“都开瓢了,不疼就坏了。”云方声音轻松,脸上却是黑沉一片,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连忙收回了目光。
“艹……七八个人揍我一个……”易尘良说起来还是很愤怒,“差点没把我打死。”
七八个天天干农活的壮劳力,揍一个高中生,也真有脸。
云方按住他不让他乱动,“知道谁揍的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易尘良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小小地嘟囔了一声。
“没事,你跟我说说。”云方语气温和,却面无表情。
“易明智他堂哥那伙人……”易尘良大约是真烧糊涂了,也不管云方这个要求多离谱,还真说出了七个人来。
云方听完没说什么,从包里拿出水来递到他嘴边,“再喝点水。”
易尘良这次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他冷得浑身都有点发抖,云方抱住他,“没事,很快就到医院了。”
*
云方将手里的伤情鉴定书和录音以及照片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对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捧着一碗泡面震惊的看着他,“不是,小孩儿你谁啊?”
云方敲了敲桌子,“你就说这个案子你接不接。”
“主要我律所还没开张呢……”年轻人支支吾吾道:“我刚把证考出来。”
“没事,我相信你。”云方把东西往他的方向一推,“要是证据这么齐全你还打不赢,你也别干了。”
年轻人被他一噎,愤怒地将泡面桶拍到桌子上,“你敢质疑我的业务水平!?”
云方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先看看资料。”
“嘶。”对面的年轻人拿着资料翻了翻,“领养后又弃养,家暴未成年人……能打是能打,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
小孩占不了上风,有的顶多就是被教育一顿,往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才来找你。”云方盯着他,“我要给他撤销监护人。”
年轻人——毕业四年一事无成窝在一个犄角旮旯出租屋里的落魄小律师黄初,面带狐疑地望着他,“你真打算找
我啊?”
云方点了点头。
当年他失手杀死王有为,用的是法律援助律师,黄初这个倒霉蛋被派来帮他辩护,虽然是义务援助,但他十分尽
责,帮了不少忙,他出狱后就没再听说过黄初,直到十几年后在电视上看到他。
那个时候的黄初已经是知名的高级律师,除了头发更少,基本没什么变化。
黄初拿着证据仔细看了很久,将泡面桶推到了一边,“成,那我试试,小孩也挺可怜的。”
“还有一件事情……”
——
易尘良头上两道口子,缝了十七针,右胳膊脱臼,肋骨断了两根,两只膝盖磨得几乎没有好皮,还不算身上其他
大大小小的伤口。
打了退烧针挂着吊瓶,人才算是彻底睡了过去,躺在病床上惨白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到点血色。
云方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沉沉。
他对易明智和宋丽丽的印象少得可怜,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印象里是两个刻薄愚蠢的人,甚至有
些懦弱,却没想到他们竟敢找人把易尘良打成这样。
易尘良没杀人进少管所,对他们来说就是钱,易晨泽等着治病,只要易尘良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就不会
放过易尘良,不管以什么手段,总要敲净髓吸干血。
是他疏忽了。
从他挡住易尘良刺向王有为的那一刀开始,所有的事情早就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可他却迟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云方伸手摸了摸易尘良的额头,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对不起。”
易尘良下意识的往他掌心里蹭了一下。
云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土屋里那个滚烫的吻,再往前是新南巷里似是而非的暧昧,顿时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这两天,我每次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易尘良沙哑的声音适时地在脑海里回响。
云方拧紧了眉,眼底隐隐泛起怒意,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床上睡得死沉的病人怒斥:“胡闹!”
绯红从耳朵尖一路蔓延至脖颈,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说:
他急了。

第 34 章 长路
易尘良是晚上醒过来的。
空荡荡的病房里, 是有些刺眼的灯光和雪白的墙壁。
全身疼得像是被碾了一遍,他稍微一动,头晕和恶心接踵而至,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快到底的吊瓶,眨了一下眼睛。
病房门好像没有关严实, 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这么快就回来啦……”
“……见不到人他会闹……”
外面还说了什么,就有人推门进来。
小护士拿着吊水瓶笑吟吟地望着易尘良, “小帅哥醒了呀。”
易尘良没看她,目光钉在云方身上一动不动。
云方却垂着眼睛没看他,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接过小护士手里的瓶子, “我来吧。”
“诶好。”小护士笑着打趣, “小帅哥别盯了, 盯得你哥耳朵都红啦!”
云方动作一顿,易尘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他的耳朵上,果然薄薄一片红。
“记得别给你弟弟吃得太油腻,发物也不行, 我先出去了,有事就按铃。”小护士看起来很喜欢云方,还特意跟他
摆了摆手。
云方却只是客气地点了一下头,把买的晚饭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对易尘良道:“起来喝点粥。”
易尘良定定的看着他, 声音沙哑,“我亲了你。”
云方手一抖, 差点把粥碗掀了,但面上却是淡定非常,“你当时只是烧昏了脑子。”
易尘良沉默两秒, 哦了一声:“那是不是以后只要我发烧就能亲了?”
云方想把粥扣他脑袋上。
“差点忘了。”易尘良一本正经道:“喝醉了也能。”
“易尘良,”云方把粥碗放下,语气严肃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哦。”易尘良闷闷地应了一声:“我饿了,云方。”
云方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伤员不能揍,端起粥碗来给他喂粥。
易尘良将近三天没能吃上口热乎饭,云方喂一口他就吃一口,不多时就喝掉了一整碗粥。
他右手不能活动,左手扎着针,喝完后云方扯了张卫生纸给他擦嘴,结果被他隔着卫生纸一口咬住了手指。
云方抽了一下没抽动,“属狗的吗你?”
易尘良咬着他的手指磨了磨牙。
“松嘴。”云方瞪了他一眼。
易尘良不情不愿地松了嘴,眼巴巴地望着他。
云方受不了他这副模样,“你到底想干嘛?”
“想不发烧的时候也能亲你。”易尘良真诚地说道:“之前烧糊涂了,尝不出味道来。”
“…………”云方听到第一句想揍人,听到第二句就被他离奇的描述带歪了,“还能尝出味道?”
“能。”易尘良舔了舔嘴巴,并向他发出诚挚的邀请,“你要不要试试?”
云方冷酷地拒绝了他的邀请,并威胁道:“我看你是想脑袋上再缝几针。”
易尘良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云方理解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血气方刚,动不动就满脑子黄色废料,但是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易尘良也会这样。
在他的自我记忆中,他对这些一贯不怎么感兴趣,年纪大一点之后看到街上的美女多看两眼就算破戒,清心寡欲
到被骂性|冷淡也无所谓。
为什么易尘良在经历了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情之后,第一件事想的不是报仇,而是对着一个男的面不改色的耍流氓?
为什么易尘良会变成这样?
云方陷入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自我怀疑。
我不应当这么不要脸。
虽然易尘良醒过来之后折腾了一顿,但是显然他遭受重创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亢奋,很快他就神色恹恹地没了力
气,疼得不停地皱眉。
“你肋骨断了两条,疼是正常的。”云方坐在床边给他掖了一下被子,“喘气咳嗽都会疼,虽然绑着胸带,但咳嗽
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吃止疼药。”
易尘良眼底明显一圈青黑色,在苍白的脸上看得格外明显,短短两天就瘦得有点脱相,闻言道:“你怎么知道得
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我——”云方正准备拿苹果的手一顿,话头一转,“听医生说的。”
易尘良总觉得他这个停顿有点诡异,但来不及深思,就被云方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苹果,“慢点嚼。”
“唔。”易尘良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如此细致又贴心的照顾,嘴里的苹果比平时甜了好几个度,一边吃一边眯着眼
睛冲云方笑。
“傻乐个什么劲。”云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给他塞了一小块。
心说怎么笑得跟条傻狗似的。
继而又庆幸,幸好他还是易尘良的时候并不怎么笑。
最后一瓶水挂得很慢,易尘良吃了几块苹果就睡了过去,云方原本守在床边看着他,不知怎么也迷迷糊糊睡了过
去。
——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台子上,胸腔传来一阵剧痛,耳朵一片轰鸣。
“易尘良!站起来!”
有人冲着他大声吼,但是听着很模糊,嘴里的血沫子吐不出来,他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不停的倒吸着气。
剧烈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妈的!易尘良你给老子站起来!不想死就站起来!”
他咳出了一大口血沫,从台子上爬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一道巨力踹到了肚子上,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了
围绳上又被弹起,对方一手肘砸向他的心口。
被砸中会死。凛冽的寒意自脚底升至脑髓,他几乎拼尽了全部力气躲开了这一击,在空中一个翻身,一拳砸在了
对方的太阳穴上。
周围爆发出疯狂的呐喊声和怒骂声,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淌进了眼睛里,对面高大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死了!死了!”有人兴奋地大喊。
他强撑着站在原地,被裁判举起了手宣布胜利,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但还是死死地咬住牙关站在原地。
铺天盖地的喧嚣将他淹没,画面一转,他又趴在了地上。
他伸手捂住腿,但血还是汩汩往外冒,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他挣扎着爬到树的背面,胡乱抓了根树枝咬在嘴里,拿着匕首剜开伤口快速的将子弹挑出来,一瞬的剧痛让他猛
地仰头,额头的青筋几乎爆开,被压到极致的痛呼让他红了眼眶,嘴里的树枝应声而断,只剩一嘴的血腥。
他大口喘着气,用布条将伤口死死缠住,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丛林深处跑。
又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膀。
他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泥土的腥气和焦糊的硝烟味在鼻腔萦绕不散,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却还是挣扎着要
往前爬。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闭着眼睛,握紧了手里的枪。
砰!
枪声响起,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
对方抽搐着倒下,他将枪口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又补了一枪。
他冷眼看着尸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向远处那条生死未卜的出路。
那条路寂静又漫长,只剩刺眼的白光和无尽的寂静,他不知疲倦地往前走,走得痛不欲生,走到筋疲力竭。
“……醒醒,你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眼皮刺痛,满目白光散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熟悉的面孔。
恍惚间,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
“我真亲了啊。”易尘良见他目光涣散茫然,大着胆子往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被亲的人恍然地想。
原来长路尽头,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他踏过荆棘,历经生死,最后收起了所有的尖刺与防备,将仅存的一点温柔,尽数还给了自己。

第 35 章 晚饭
云方脸色惨败, 嘴唇几乎看不到点血色,易尘良亲完就被他这么看着,十分心虚。
“云方?”易尘良小心地喊了他一声, 然后抬起扎着针的左手碰了他一下。
“我在。”云方握住那只手。
滚烫的暖意顺着将冷的血液流回心脏,把漂泊惶乱的灵魂带回了人世间。
易尘良小心又懊恼的神情落在云方眼底, 他对年少的自己轻声道:“别害怕。”
他终于开始庆幸和后怕,庆幸他回到了最初,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庆幸他临时起意, 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跑到
了新南巷。
却也后怕, 一念之差, 眼前的人就要重蹈覆辙, 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自以为已经冷酷到对自己都不会怀有一丝仁慈, 却不想还是从灵魂深处搜刮出最后一丝温柔,尽数缠绕在了易
尘良拿着的那把刀上。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不由自主,竭尽全力, 想要将年少的自己牢牢护在怀里,自此以后的风霜箭雨,血腥晦暗,
都与易尘良无关。
所有的过往,都将成为独属于他一人的记忆。
“我没害怕。”易尘良弯起眼睛笑了。
“嗯, 是我在害怕。”云方也跟着他扯了扯嘴角,汹涌而出的情绪被死死压回心底深处, 眼睛里再无半分波澜。
“我就轻轻亲了一下,又没伸舌头……”易尘良心虚地嘀咕了几句。
但云方离得他近,听得一清二楚, 顿时脸色又白变红,最后隐隐泛青。
刚才他在噩梦里挣扎不出来,醒来都没意识到刚才易尘良干了什么,现在一经提醒,只想把易尘良按住揍一顿。
去他妈的保护,连自己都能下得去嘴,混账东西!
“舌头不想要可以切丝爆炒一下。”云方幽幽地冲他微笑。
易尘良闭紧了嘴巴,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铃按了新遍护士都没来,吊瓶里已经没水了,云方干脆就帮他直接拔了,“按好。”
易尘良无语的望着他,“大哥,我另一只胳膊刚接上,我用什么按?”
云方无情道:“那就不用按了。”
话虽如此,帮他按着的手却没移开。
易尘良伸手抓住他的大拇指,欲言又止。
云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手如此情有独钟,“有话直说。”
易尘良摩挲着他的虎口,欲言又止“我——”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护士看了一眼床号,“18 床换药。”
大概是想做坏事的人会格外心虚,易尘良一下子松开了手,目光游移,一脸心虚,看得云方很是无语。
你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劲?
易尘良的膝盖敷了药,需要定时更换,褐紫色的伤口看起来格外狰狞,护士有点同情地看了易尘良一眼,“可能
会有点疼,小帅哥。”
易尘良对着不熟悉的人总是很冷漠,闻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上酒精的时候皱起了眉。
云方在一旁看护士给他换药,目光落在易尘良的膝盖上,却把手塞进了易尘良的掌心里,下一秒就被人拉进了被
子里面,死死的扣住。
护士换完药赞赏的看了易尘良一眼,“真坚强,很多大人都受不了这个疼。”
易尘良白着张脸没说话,云方冲护士客气地笑笑,“谢谢护士。”
帅哥总是令人心情愉悦,护士点点头,笑眯眯的离开了。
云方拽了一下手,没拽动,“膝盖怎么会磨成这样?”
“有人给我脑袋来了新棍子,被揍懵了,把我往三轮车里塞。”易尘良盯着虚空回忆,“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
云方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在撒谎,“说实话。”
易尘良噎了一下,含混不清道:“我一时情急,就从车上跳下来,结果被人抓住胳膊,就这样了。”
他被宋丽丽扑上来死死拽着胳膊,听到了清晰的喀嚓声,胳膊脱臼的剧痛和膝盖磨在石子路的疼痛不知道哪个更
疼,他被拖了一大段路车子才停下来,宋丽丽跳下来狠狠地扇了他新巴掌,他又被人拽到了三轮车上,易明智气
得狠狠踹了他新脚。
他被收养后其实经常挨打,宋丽丽不让他到处乱说,还不停地告诉他村里都是这样的,哪里有不打孩子的。
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只是挨打,他不用再饿肚子,有了爸爸妈妈就已经很好了。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叫易明智和宋丽丽,也不是所有的爸爸妈妈都会打小孩。可是如果没
有易明智和宋丽丽,他就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了。
“也不是很疼。”易尘良冲云方笑了一下。
云方垂眸望着他,低声告诉他,“受伤是很疼的,所以疼也没有关系。”
易尘良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点头发尖尖,声音闷闷的,虽然声音很小,但云方还是听到了:
“云方,真的好疼啊。”
每次挨揍,每次无人求救,只能抱着头硬挨的时候,都好疼。
云方的手伸进被子里,想摸摸他的脸。
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以后不会了。”云方说。
——
云方是第三天一早回学校的,连着新晚上没有回家,唐意已经坐不住了,打电话勒令他今晚必须回家。
云方蹲在学校的墙头上,语气诚恳又温和,“好的妈妈,我今晚一定回家。”
唐意这才肯作罢。
常子期拿着记录本仰头看着他,他头一次见有人能面无表情却能用如此乖巧柔和的语气说话,简直像个冷血杀手
披上绵羊的外皮,温声细语的哄骗一个担忧的老母亲。
违和又可恶。
云方按掉手机通话,就听常子期冷冰冰道:“高一十班云方,迟到翻墙,扣班级分一分,下周一升旗仪式全校检
讨。”
云方从围墙上跳下来,“没问题。”
常子期通知到位,转身就走,却听云方在他身后问道:“元旦那天你对齐获做了什么?成天在那儿要死要活。”
要死要活的齐获每天都锲而不舍地给他发消息骚扰,主旨就是重点批判常子期这个人的阴险,顺带控诉云方见死
不救。
常子期的背影明显一僵。
云方了然,“你果然把他给睡了。”
“我没有!”常子期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忽然一滞,“你校服怎么沾了血?”
云方毫不在意地伸手将血抹掉,不甚在意道:“哦,今早上不小心杀了新只鸡。”
常子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某种诡异的直觉让话脱口而出,“虽然没成年,但杀人还是犯法的。”
云方:“……我知道。”
他才不会因为新个无关紧要的人做蠢事。
“那齐获——”云方怀疑地看着他,“未成年人强|奸也犯法。”
常子期额头的青筋直跳,“我没有!”
*
齐获蹲在十班门口拉着云方不放,哀嚎道:“他那跟强|暴我没什么区别!他对着我又摸又亲!”
云方一把捂住他的嘴,“学校重地,注意言行。”
齐获一个一米八多的硬汉愤怒地挣扎开,“归根结底这是因为你不负责任,将你的亲哥哥我,送到了那个人面兽
心的家伙床上!”
云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那你从了?”
齐获陡然沉默,目光悠远地看向走廊窗户外的天空,语气怆然,“我本来宁死不屈,但是男人嘛——你懂得。”
云方面无表情,“不是很懂。”
“你跟你那小男朋友整天那么腻歪,不懂才怪!”齐获嗤之以鼻。
云方皱眉,“他不是我——”
小男朋友四个字有些说不出口。
“可拉倒吧。”作为学校贴吧的资深混迹者,齐获对云方的感情纠葛可能比他本人更清楚,“你来十班不就是为了
他么?还专门来帮助他学习。”
云方:“…………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齐获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贴吧,“你看看!”
#扒一扒!高一学神和他小男朋友之间的神仙恋情!#
一张高清的镇楼图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映入云方眼帘:照片里他一只手揽着易尘良的肩膀,目光落在他脸上,易尘
良穿着新件校服,一只手正在拉拉链,微微偏过头看向他。
像是新个人猝不及防地目光交汇,又像是情不自禁的心照不宣。
那天体育课太阳很好,照片里光影处理的非常巧妙,暖融融的阳光洒在新个人脸上,丝丝缕缕的暧昧蔓延缠绕,
氛围感极佳。
如果照片里的人不是他跟易尘良,云方也会觉得这俩人有那么点意思。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是当时看易尘良冻得发抖,就把校服脱下来扔给他,顺便对他进行了无情的打压和嘲笑。
这个瞬间被抓拍的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误导别人。
帖子底下是洋洋洒洒几千条评论回复。
1L:已知,学神初中年年都是第一,市第一名考入一中,数理化门门满分,在第一次月考取得年级第一的情况下
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觉得拉第二二十多分是自己的退步,搞得年级第二一度抑郁。问:在这种情况下,是什
么让学神恰到好处地在第二次月考考了五百四十分整,去了十班?
2L:是爱情!爱情!还是他妈的爱情!
3L:别的不说,就这个控分技巧老子服,我要是年级第二也郁闷。
4L:楼上别做梦了!不过你们真的没发现吗,卧槽十班那个叫易尘良的真特么帅!我以前为什么都没发现!!
5L:十班人来答。易尘良巨高冷,平时基本不怎么跟别人说话,每次都独来独往,想说话但是不敢呜呜呜 QAQ。
……
15L:同十班人,5 楼说得对,只敢在宿舍跟舍友们偷偷花痴,那脸那腰那腿!草特么的,老娘曾有幸看到过他的
腹肌!腹肌啊姐妹们!滋溜滋溜啊我死了!
16L:楼上矜持。请展开说说。
17L:请详细说说。
18L:请展开详细说说。
……
25L:虽然但是,那个易尘良不是捅过人吗?
26L:暴力酷哥老娘爱了!
27L: 卧槽有点原则行不行!他品行这么恶劣的吗!?
28L:现场人员过来辟谣,当时他是为了救人!对面是混混头子亮刀了,他夺的刀!
29L: 好家伙,我直接喊男朋友。
30L:滚开,帅哥是我的!
31L:女孩子家的矜持一点,别骚扰我老公 233
……
38L:学神正盯着你并想好了你的第三百零六种死法。
39L:难道没人吃学神这种清冷美人吗?【疑惑】
40L:谢谢,我吃清冷美人受×暴力酷哥攻!
41L:放屁,明明是清冷美人攻×暴力酷哥受!
……
51L:弱弱插一句,他俩就不能互吗?
52L: 给老子叉出去。
53L:叉出去!
54L: 叉出去叉出去!哪里来的敌方叛徒!
…………
云方一路往下翻,甚至有人扒出了云方跟宋存毕业告白的往事,主楼一度倾斜到阳光英气好学生跟高冷暴力大帅
哥哪个更配得上学神,撕得腥风血雨。
云方看得眼睛疼,将手机还给了齐获。
齐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只是最火的一个帖子之一,放心,我站你和易尘良。”
云方无语地看着他,“所以?”
“所以,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好好报复常子期一顿!”齐获摩拳擦掌,目光期待地看着他,“我他妈越想越气,只
是揍一顿太不解气了!你智商这么高,一定有办法!”
那一刻,云方回想起了被齐获支配的恐惧——当年这个狗东西拉着自己说了一天一夜他跟常子期的爱情故事,并
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笑。
‘你这种面瘫冰块脸,活该找不到老婆哈哈哈哈!’
云方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既然是兄弟,我就帮你一把,你这样…………”
“哦……哦?哦哦!”齐获听得异常认真,并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听完齐获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靠
谱!”
靠谱的兄弟云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齐获心满意足地走了,云方回到教室上课,顺便把这新天缺的笔记补上,等到了晚自习,他背着新个书包溜出学
校,来医院找易尘良。
易尘良挂完水,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他来了明显眼睛一亮。
“午饭吃了吗?”云方把带来的晚饭放到桌子上。
“吃了。”易尘良盯着他带来的饭,“这是什么?”
“皮蛋瘦肉粥,小酥饼,清炒土豆丝。”云方将晚饭给他摆在病床的小桌子上,“趁热吃。”
易尘良看了一下量,“你不吃啊?”
“我回家吃。”云方道。
“哦。”易尘良应了一声,开始埋头吃晚饭。
他盘腿坐着,大概是中午没睡踏实,病号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了一截劲瘦的腰,上面的淤青还没有散去。
贴吧 15L 展开详细说说的话突兀地出现在云方脑子里:那窄腰真特么带劲,想掐住他的腰把人按在床上亲!
云方僵硬地将目光移开,伸手把他的病号服拉下来,将那一小截劲瘦的腰身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易尘良感觉到他的动作,偏过头来看他,嘴还咬着勺子,目光茫然。
然后再从太阳穴顺着鼻尖一路亲到喉结,逼着他眼尾泛红冷眸含泪闷声说不要求我放过他——
云方脸一黑,按住他的头将人转过去,沉声道:“吃你的饭!”
◎作者有话说:
云方(愤怒):现在的小姑娘,成天都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者(捶桌子):就是!

第 36 章 试卷
“医生, 他这腿到底咋了?”宋丽丽一脸焦急。
“髌骨骨折。”带着口罩的医生见他们两个一脸茫然,换了个说法,“就是膝盖骨碎了。”
宋丽丽脸都白了, “这、这可咋整?”
“住院治疗吧。”医生低头开单子,“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市里的医院更好, 镇上水平跟不上。”
“还、还是在镇上吧……”易明智疼得浑身打哆嗦,“晨晨这个月还要拿药, 哪里这么多钱去糟蹋。”
宋丽丽急得哭了起来,“你个没用的!到底是咋整的啊?好好地膝盖骨咋还碎了!?”
“我也不知道啊!”易明智一脸愁容, “我昨夜里开着车突然翻了, 等醒来就这样了, 要不是三哥路过看见我,
说不定就……唉。”
“都是那个小兔崽子惹的祸!”宋丽丽恨恨道:“要不是为了找他, 你也不用大晚上出去了!”
“那把锁是教人开开的。”易明智说:“我去他住的那个小院子找了,没有人。”
“早晚都得把他找出来,他到时候肯定回去上学,我叫上嫂子几个, 抱着晨晨上他学校里闹去!”宋丽丽冷笑,
“我就不信他这个书还能读下去!到时候死活都得把他弄到矿上!”
他们两个人说话,听得医生直皱眉,“行了,去交钱吧。”
宋丽丽接过单子哎哟了一声:“咋这么多?”
“直接残了就不用花钱了。”医生口气不好, “赶紧的,下一位。”
宋丽丽不敢跟医生顶撞, 只是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什么态度嘛……”
“哎,嫂子?”宋丽丽扶着易明智刚出来, 就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几个大老爷们都鼻青脸肿,还有打着石膏的,
“这是咋啦?”
“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一个短头发的妇女泼辣道:“你看看这弄得,你三哥胳膊都断了一根!都是你家那个小子
搞得鬼,你得赔医药费!”
“这关我们什么事啊!”宋丽丽一听医药费就急眼了。
“还不是跟着明智去城里抓人,只要是去的昨天晚上不知道咋都教人揍了一顿!”另一个汉子嚷嚷:“柱子肋骨都
叫人家踹断了!”
宋丽丽白了脸,“不可能啊,易尘良他要是这么厉害,能让你们抓回来吗?”
“我不管这些,反正你们得给个说法!”有人叫道:“我们本来就是好心帮忙,结果现在弄成这样!你们得赔
钱!”
“哥你先别急。”易明智开口道:“你们看清是谁打的了吗?”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当时天太黑了,我走胡同回去,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上来就往我太阳穴砸了一拳……”
“我晚上出来上厕所,突然就被人拧住胳膊按到了墙上,一砖头就砸到我胳膊上,妈了个逼的!”
“……那个人还戴着手套,浑身上下裹得一身黑……”
宋丽丽和易明智脸上惊疑不定,宋丽丽一把抓住了易明智的胳膊,“是不是你车子叫人给动了!?”
——
易尘良吃完晚饭,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这几天的笔记。”云方把书包递给他,“反正在医院也是闲着,做作业吧。”
易尘良一脸菜色地盯着书包里的一摞试卷,不是很想接。
“还得一个多星期才能出院,很快就期末考,我晚上来给你补课。”云方无视他的抗拒,将书包塞进了他怀里,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易尘良:“…………我谢谢你。”
“不客气。”云方拍了拍他的脑袋,冷不防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
云方警惕的盯着他,“我警告你,再敢犯病我真收拾你。”
谁知易尘良只是将他的袖子稍微往上撸了一点,指着上面已经发紫的淤青问:“你去打架了?”
“哦,这个啊。”云方轻描淡写地把袖子拉下来,神情自然道:“我今早上翻墙,不小心磕的。”
易尘良狐疑地望着他,“翻墙磕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易尘良同学,你得允许我犯错。”云方冲他戏谑一笑。
易尘良捏了捏他的掌心,“那让护士顺便给你也擦点药。”
云方被他捏得头皮发麻,一把拍开他的手,正色道:“别这么黏糊。”
易尘良垂眸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哦。”
“那——”云方拍得那一下有点狠了,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先走了,你晚上好好休
息。”
“嗯。”易尘良点了一下头。
病房门被人推开又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易尘良把书包扔床尾,躺在床上松了口气。
直到现在还是感觉像做梦一样,他一度以为自己可能就这么死了,又或者被半死不活扔到矿上没日没夜地干活,
但是云方却把他从噩梦里救了出来。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人。
我太坏了。易尘良盯着天花板想,我竟然还对这么好的人心怀不轨,仗着他脾气好心肠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
尺,他如果生气了怎么办?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云方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甘甜清冽的味道,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让他知道前面明明是刀尖也心甘情愿,
想亲吻刀尖上的蜜糖。
易尘良抬手捂住了有些刺痛的眼睛,他回想起自己压着云方咬他的脖颈,轻舔他的喉结,嘴唇相触时的温软。云
方偏过头隐忍的神情,黑暗中暧昧的喘息,十指紧扣的双手,震惊又无奈的妥协……一遍一遍,细细回味。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做这一切只觉得兴奋战栗,但是一旦知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态去做时,才发
现还远远不够。
所以总是忍不住想靠近,想触碰,又拼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不要过火,生怕对方发现掩藏在每个眼神每句对话之下
滚烫的欲望。
却终归是饮鸩止渴,无可救药。
易尘良觉得自己如同东郭先生与狼里面的那头恶狼,恩将仇报,贪婪狠毒,想把云方那么干净乖巧的人拆吞入腹,
满足自己的私欲。
仰面躺在床上的人捂着眼睛,眉头紧蹙,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形状漂亮的锁骨和线条流畅的小腿
暴露在外面,喉结微动。
云方一推门就猝不及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正要开口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易尘良移开手掌,脑海中任他为所欲为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就好像做了亏心龌龊事被正主逮住的坏
人。
视线相触的一刹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带着不为人知的心虚和难以言说的慌乱难堪。
“我……”云方手里还拿着两张试卷,他无意识地捏了一下指尖轻薄的纸张,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回来,将试卷递
给他,“漏了两张试卷,给你送回来。”
“哦。”易尘良坐起来,接过那两张试卷,心不在焉地假装看题,“我等会儿就做。”
“好。”云方收回了手,顿了顿,“你这身病号服太大了,到时候让护士给你换身小一号的。”
易尘良只觉得他每个字都像根羽毛挠在心脏上,偏偏落不到实处,方才脑海中的画面宛如电影一帧一帧高清播放,
他完全没有能力理解云方这句话的意思,只能胡乱地点了一下头,“哦。”
云方轻咳了一声,“我走了。”
“嗯。”易尘良低头看试卷看得“认真”,头都没抬。
云方转身出了病房,倚在门框上松了口气。
易尘良将试卷随手一扔,强撑的肩膀塌了下来。
我一定是疯了。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第 37 章 孤独
“宋存, 能借一下你的物理笔记吗?”陈倩阳问。
“好,给你。”宋存递给她自己的笔记本。
陈倩阳抱着笔记本冲他笑:“你成绩进步好大啊,恭喜你这次月考考进年级前十。”
“谢谢。”宋存没有过度谦虚, “你也不错。”
陈倩阳笑得更开心了,“听说你跟云方是初中同学呀?”
宋存听到云方的名字愣了一下, “对,我跟云方从小就认识。”
“哇。”陈倩阳兴致勃勃的坐到了他对面, “那你们不就是竹马竹马?”
“算是吧。”宋存笑了笑。
“那云方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么优秀啊?”陈倩阳问。
“嗯,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宋存道:“特别爱看书, 能自己一个人抱着本书呆上一天, 甚至能忘了吃
饭。”
陈倩阳感叹, “不愧是学神, 你们关系一定非常好吧?”
宋存苦笑道:“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到现在还没有原谅我。”
陈倩阳想起校园贴吧里传得那些八卦,欲言又止,最后干巴巴安慰道:“没事,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谢谢。”
陈倩阳离开, 宋存翻开手中的物理书,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毕业时他跟云方的合照,照片拍摄于云方突然告白之前,
照片里他笑得灿烂,云方抿着唇, 安静地看向镜头。
他如果早点知道云方的心意就好了,但当他仔细回想, 也并非无迹可寻,不小心触碰却陡然收回的手,似有似无
的试探, 独一无二的礼物,背后安静又沉默地注视……
可是他太迟钝了,甚至不理解为何同性之间为何会产生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在周围或厌恶或调笑的起哄声中,
把云方双手奉上的真心摔得粉碎,甚至融入到了围观者之中,不惜用恶意做伪装,裹住他的慌乱与胆怯,以至于
无从发觉刚刚萌芽的喜欢。
他的喜欢来得太迟,云方已经不想要了。
就像他拼尽全力满心欢喜地考进三班,却发现云方早就已经果断离开。
阳光洒在照片里的两个少年脸上,最终还是停留不住。
宋存没来由的想,也许他早就把云方弄丢了。
*
陈倩阳抱着笔记回到座位,就遭到了吴河无情的嘲笑,“你绕了大半个教室,到底是去借物理笔记还是去看帅哥
啊?”
“我看你是皮痒了!”陈倩阳瞪了他一眼,拳头毫不留情地捶了上去。
“啊啊啊你这个暴力老巫婆!”吴河被揍得吱哇乱叫。
“闭嘴!”陈倩阳怒骂:“你这次月考都掉出前十了,离流放也不远了!”
“我流放了就去找云方,跟他一起逍遥自在!”吴河一边躲一边拱火,“让你在三班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陈倩阳呸了一声,“你们这些无用的男人,最好都被流放,年级第一就是我的了!”
三班里打打闹闹,一层楼之隔的十班里也在吵吵嚷嚷,只是吵嚷的主角却不是学生。
宋丽丽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盘腿坐在讲台上哭嚎,“我不管啊!这老的小的看病都得花钱,他易尘良但
凡是个有良心的东西,就不能撇下我们一家子等死!”
班里的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班长机灵跑去找班主任了,季书墨试探上前,“阿姨,易
尘良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管!你们肯定都知道!你们这些学生崽仗着多读两年书,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易尘良这个没良心啊!我和
他爸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把他拉扯大,到头来他要我们死啊!”
宋丽丽哭喊着,推开旁边两个想上来扶她的小姑娘,“你们今天不把易尘良叫出来,我就不走了!”
老方和老何带着保安匆匆赶来,好说歹说把宋丽丽请出了教室带到了办公室,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但无外乎都会将宋丽丽跟易尘良是母子这件事联系起来,宋丽丽今天有多么丢人蛮横,别人就会
对易尘良有多少恶意的揣测和误解。
云方拿出手机给黄初发了条短信。
他原本是想跟易尘良好好谈一下这件事情的,但是这一个多星期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去病房除了给易尘良送
饭就是帮易尘良补课,连闲谈都少得可怜,易尘良在有意无意地避着他,而他也同样如此。
但是他不希望易尘良回学校之后,宋丽丽还来惹易尘良不痛快。
晚上,易尘良吃了一大碗米饭外加大半根肘子,整个人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看着明显比刚进医院的时候胖了一圈,
而且因为晒不到太阳,人都白了两个度。
云方看着很欣慰,拆开酸奶的包装放上小勺递给他,“解解腻。”
于是易尘良又开始吃酸奶,吃了两勺才想起云方来,找补地往云方跟前一推,“你吃吗?”
云方哭笑不得地教育他,“以后记得下嘴之前让人家。”
“哦。”易尘良舔了舔嘴角的奶沫子,“那你嫌我脏啊?”
云方的目光停留在他嘴角没舔干净的奶沫上两秒,又移开,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不嫌。”
易尘良舀了勺酸奶递到他嘴边,“那你吃。”
话赶话说到这里,他不吃就好像刚才那句“不嫌”有撒谎的嫌疑,但是吃易尘良喂过来的酸奶又有点不太合适,
他正骑虎难下,嘴唇就碰到了一点冰凉。
易尘良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勺子,自己把那勺酸奶吃掉,“不吃算了。”
好像刚才碰他嘴唇的那一下只是不小心。
云方抿了一下嘴唇,舌尖将那点凉意卷了进去,酸甜微凉的滋味在口腔蔓延,稍纵即逝。
味道消失,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易尘良咬了咬嘴里的勺子,继续安静地吃自己的酸奶,微微泛红的耳朵尖隐藏在了过长的头发之下。
易尘良吃完酸奶,正准备拿出课本听云方补课,就被云方阻止了。
“今天白天宋丽丽来学校闹了。”云方观察着易尘良的神色,发现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才继续往下讲,“之
前一直没问你,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易尘良早就对易明智和宋丽丽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不想再受他们牵制了,我当时把领养证明和自己那页户口
本都偷出来了,他们这次也没找到。”
“只是藏起来还不够,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仍然是你的监护人。”云方道:“你过完年才刚满十六周岁,在十八周岁
之前他们有很多能替你做决定的权利,而你甚至连开个自己的银行账户都不行。”
易尘良皱起了眉,“我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但是他们能时不时地恶心你。”云方道:“就像之前把你揍个半死关起来,二话不说送你去矿上,甚至经常像今
天这样,时不时来学校闹上一场,让你根本没办法安心学习。”
易尘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云方想起他藏钱的小铁盒里那张快要褪色的全家福,神色认真地问他:“易尘良,
如果你以后没有爸爸妈妈的话,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易尘良的眼神空茫了一瞬,过了良久才抬起头问他:“以后,你会跟我一直在一起吗?”
云方垂眸望着他,想告诉他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想说他以后自己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没有谁离了
谁就不能活。
每个人都生来孤独。
他想让易尘良知道,但他这样坚定不移地想,却对着易尘良开不了口。
易尘良是他孤独之外的密不可分。
“在你长大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方听见自己说。

第 38 章 垃圾
云方背着书包出学校, 一只手贱嗖嗖地往他脖子上勒,还离老远就被云方一把捏住。
“嗷!!”手的主人发出惨烈的嚎叫。
十分钟后,齐获跟云方一起坐上了去往市医院的公交车。
“你这不上晚自习会被批的。”齐获假惺惺地劝阻, “你不是好学生吗?”
“班主任特批。”云方拿着小册子记公式,头也不抬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真·逃课小王子·齐获翘着二郎腿, “不想上自习,也不想回家, 跟着你玩呗。”
云方道:“不去网吧游戏厅?”
“早就玩腻了,也没陪我一起的。”齐获百无聊赖地凑上来看他手里的小册子, 只看一眼就眼睛疼, “卧槽, 一个
字都看不懂。”
云方面无表情道:“高一上化学方程式大全, 我记得你也高一。”
齐获转头看向车窗外, 假装没听到,翘着二郎腿冲车窗外骑着小电驴的美女吹口哨,获得美女赠予的“死变态”
称号。
云方忍不住开口:“你跟常子期——”
“卧槽弟弟!求你别在我跟前提这个名字!”齐获顿时垮下脸来,“我对这个名字有阴影。”
“哦?”云方合上小册子, 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还没去找他?”
“那我也总得做做心里准备不是?”齐获摸了摸鼻子,“你给我支的招挺好,我得认真计划。”
看着他就差把“怂”刻在脑门上了,云方勾了勾嘴角, “祝你好运。”
齐获看着外面的路,疑惑道:“这好像是去市医院的那条路吧?”
“你不知道我去哪里就跟上来?”云方提起书包准备下车。
齐获拎着自己的书包赶忙跟上去, “卧槽我以为你回家呢,我还挺想唐阿姨的。”
“……”云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妈已婚。”
“卧槽你是不是神经病!”齐获没好气地搂住他的脖子, “唐阿姨人美心善,我那是对阿姨的孺慕之情。”
云方拎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扔开,“罕见地有文化。”
车到站,云方先一步下车,齐获咋咋呼呼地跟在后面,“你来医院看谁啊?”
“易尘良。”
“嚯,我说怎么一直没见你小男朋友,原来是住院了,他怎么了?被人揍了还是玩出溜滑跌尾巴骨了?”齐获一听
是易尘良就来劲了,兴致冲冲地仿佛像是跟网友开黑。
云方听见“小男朋友”四个字就眉心直跳,“闭嘴。”
然而齐获从来就不是个消停的货,非要从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礼品,最后他挑了一堆垃圾食品,云方阻止无效,
眼睁睁地看着他吭哧吭哧扛着上了楼。
“良良弟弟,哥哥我来看望你啦!”齐获一手抗零食,一手霸气豪放地推开了门。
正坐在床尾削苹果的易尘良险些直接把刀甩他脸上。
齐获热情地把一大包零食塞到他怀里,然后抢过了他刚削好的苹果,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啃了起来。
易尘良:“…………”
云方在他后面姗姗来迟,就见易尘良坐在床上扒拉零食,齐获一边啃苹果一边跟他热情的推荐自己买的泡椒凤爪
和大包辣条多么好吃,请他务必尝试一下。
易尘良听得明显意动,正准备撕开辣条的包装,下一秒手里一空,连同怀里的一大塑料袋零食统统被云方提走了。
“病号不能吃辣。”云方一本正经地说。
“有不辣的。”易尘良的目光还停留在云方手里的大塑料袋上。
“那也不行。”云方说一不二,直接把零食全部塞进了柜子里,“等你出院了再吃。”
围观群众齐获在易尘良耳朵边上小声逼逼:“你男朋友管你真严。”
易尘良愣了一下,“啊?”
齐获冲他挤眉弄眼,一脸你别装了我都懂的表情。
易尘良目光游移,云方从书包里拿出三张试卷,“今天晚上的作业,你先看课本,我去食堂买饭。”
易尘良老老实实地接过试卷,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
云方出了病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齐获喃喃道:“太可怕了,你男朋友竟然还要逼你学习。”
易尘良按出笔芯开始做题,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并没有反驳“男朋友”这个说法。
“你受苦了。”齐获的眼里满是同情,“要不要打游戏?”
易尘良无情地拒绝了他,“不要。”
“没关系,我们双排,哥带你飞。”齐获兴致勃勃地撺掇他。
“我没手机。”易尘良一脸平静地说。
齐获脸上的表情裂开了,不可置信道:“他竟然连手机都不让你玩!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
正在食堂买饭的云方打了个喷嚏,然后低头看手机里的消息。
【物理竞赛小组(10) 5 人在线】
组长常子期:@云方人呢?为什么没来?
云方:已请假。
组长常子期:收到。
云方正准备关手机,结果紧接着就弹出来一个好友申请:物理竞赛小组群成员组长常子期申请加你为好友。
云方:“……”
苍狗浮云:?
常返:有事想问你。
苍狗浮云:讲。
常返:齐获是不是跟你一起出校了?
苍狗浮云:。
常返:去实验楼正好看见。
苍狗浮云:看见还问。
常返:你们在哪儿?
云方仿佛回到了前世,常子期逼问他齐获的消息。
——他应当是连着熬了好几天,眼底发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挺括的西装早就变得皱皱巴巴,但是他丝毫不在
意。
“齐获在哪里!?我问你他在哪里!你说话!”常子期在咆哮,嗓子几乎要咳血。
易尘良倚着墙,沉默地抽着烟。
烟草劣质,呛人的味道让他咳嗽起来,指间夹着的烟随着咳嗽不断抖动,青白的烟灰落在了他满是泥巴的靴子上。
“他在哪里!你他妈哑巴了吗!?”常子期一拳头砸在了他脸上。
易尘良没躲,嘴里传来浓烈的血腥味,常子期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目光凶狠又绝望,“告诉我他在哪儿!”
易尘良垂下眼睛,“死了。”
常子期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后面赶来的警察七手八脚地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常总!常总!”
“常总您冷静一点!我们正在找人,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齐队!”
“常总!你冷静一点,齐队肯定在等着你……”
易尘良舔了舔牙齿缝里的血,咬着烟吸了一口,在一片混乱中看向常子期,“洞里埋满了炸|药,我们往外跑的时
候引线已经着了,葛三和证据都在里面,他听见声音往回跑,我没拉住他。”
嘈杂的人群霎时一静。
易尘良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常子期,猩红的烟头在夜色里晃动,“他托我帮他给你带句话。”
常子期低头望着手掌心的戒指,目眦欲裂。
“他说他对不起你。”
齐获描述中那个总是冷静自持,骨子里满是骄傲的精英总裁,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握着那枚戒指跪在地上,
哭得撕心裂肺。
崩溃又绝望。
他看到常子期疯了一样要往废墟里冲,被几个警察死死拦住。
“还会有残余爆炸!常总你冷静!”
“人呢!再来几个人!”
“你冷静一点!已经有人在救援了!”
易尘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他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利己主义者,就像他会因为自身利益会选择跟警察合作,同样也会为
了自身的性命从洞里跑出来,试图拦住齐获的那一下已经让他破了例,换成别人这么找死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有人上来要揍他,被他一脚踹到了地上。
“你这种垃圾!肯定是你害死了我们齐队!我早就劝齐队不要跟你这阴沟里的臭虫合作!一定是你!”
年轻的小警察一边哭一边怒吼:“凭什么只有你跑了出来!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易尘良吐了口烟,神色在烟雾中看不分明,“大概坏人总是能活得更长一点。”
“你一定会不得好死!”小警察被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气疯了,怒吼出声。
“借你吉言。”易尘良笑了一声,抬脚踩灭了地上的烟头。
再后来,他果真不得好死。

第 39 章 网名
滴滴。
消息提示音让云方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常返:??
苍狗白云:市医院。
常返:齐获受伤了?
苍狗白云:不是他, 是易尘良。
常返:哦,那就好。
常返撤回了一条消息。
常返:我的意思是,易尘良没事吧?
苍狗白云:没事, 如果你能来把齐获拎回去他就更好了。
常返:我只是问问。
苍狗白云:随便你。
云方大包了三份饭菜,拎着上了楼。
然后发现齐获已经占据了易尘良病床的半壁江山, 两个脑袋挨在一起低头看手机。
云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常子期。
常返:???
苍狗白云:病房楼 504 号。
常返:马上到。
云方上去捏住易尘良的后脖颈, “看什么呢?”
“火柴人大战。”易尘良的眼睛还黏在屏幕上。
“这个真的超级好玩,能多人联机!”齐获不遗余力地推销, “我家有这个的游戏碟, 到时候去我家玩啊!”
易尘良点了点头, 就被云方按住了, “吃饭。”
易尘良叹了口气, 齐获重重地叹了口气,听得云方眼皮直跳。
他把齐获带过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良良,我能不能跟你换啊?”齐获捧着自己的猪扒饭,冲易尘良的酸菜鱼咽口水。
“不要叫我这么恶心的名字。”易尘良嫌弃地控诉了一声, 然后将酸菜鱼推给他。
“好的良良,谢谢良良。”齐获点头,完全不改,甚至变本加厉。
易尘良:“……”
“我的亲弟弟,我能不能尝一口你的鸡翅?那个最肥的看起来跟我很有缘。”齐获大言不惭道。
云方:“……”
最后齐获凭借自己的努力吃上了三份副菜, 在企图向其他两个人分享自己的酸菜鱼时被无情的拒绝了。
晚饭快吃完时,病房门被敲响。
云方放下饭盒去开门, 就见门外常子期右手捧着一束鲜花,左手提着一盒昂贵的营养品站在那里,冲他客气地点
头, “你好,我来探病。”
云方也不拆穿他,“请进。”
病房里充斥着油腻荤腥的饭菜味,齐获抱着自己的酸菜鱼震惊地望着进来的人,“卧槽你来干什么!”
“来探病。”常子期将花递给易尘良,“祝你早日康复。”
统共没跟常子期说话超过十句,并且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的易尘良一脸迷惑:“谢谢?”
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接。
云方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易尘良瞪了他一眼。
“给我吧。”云方把花接过来,对常子期道:“随便坐。”
云方跟护士要了个玻璃瓶将花装了起来,拿起试卷放到易尘良跟前,“时间也不早了,齐获,不如你跟常学长一
起——”
“说什么呢弟弟!”齐获果断截住了他的话,从书包里扒拉出几张皱巴巴的试卷来,咬牙切齿地冲他微笑道:“路
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晚上你给我和易尘良一块补习。”
“我们——”云方刚一开口,齐获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疼得他脸都绿了,云方咬牙道:“说好了吗?”
“昂!”齐获转头看向易尘良,指了指被他藏零食的地方,语气充满了威胁,“对吧小易?”
易尘良一脸正气地点了点头,“确实。”
云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叛变的易尘良,易尘良似乎对天花板十分感兴趣,抬头看得十分认真。
常子期坐在沙发上淡定道:“正好,我把竞赛课的讲义带过来了,云方你也看看。”
于是,原本快乐祥和的病房就这么变成了补课教室。
易尘良趴在小桌子上闷头做作业,齐获靠在椅子上举着手里的化学试卷,试图能透过灯光看看 ABCDE 五个选项哪
个墨更深一点,云方坐在病床上研究对他来说很有难度的竞赛讲义,常子期坐在沙发里,神情淡定地做竞赛试卷。
小护士路过门口往里瞅了一眼,并这场面莫名其妙地震撼住了。
可怕的高中生!
手机震动,云方打开消息框。
易尘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有点好奇,云方直接把手机放到了两个人中间,让他能看清楚。
雨夜盛开の花:草草草!常子期怎么还不走!?
苍狗浮云:不知道。
雨夜盛开の花:弟啊,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弄走他!
苍狗浮云:。
苍狗浮云:齐获问你怎么还不走。
常返:?
苍狗浮云:带他走,在这里影响易尘良学习。
常返:他看起来有点讨厌我,怎么办?
苍狗浮云:?
常返:帮忙帮到底,我要追他。
苍狗浮云:?关我什么事
常返:到时候他就不会来影响易尘良学习。
常返:竞赛课请假我直接给你批。
苍狗浮云:。
于是苍狗浮云拉个群。
雨夜盛开の花:??常返是谁?@苍狗浮云
苍狗浮云:常子期。
雨夜盛开の花:艹!?
常返:是我。
雨夜盛开の花:艹!
常返: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雨夜盛开の花:你这是什么破网名,难听
常返:常返性,随机游走定律。
雨夜盛开の花:什么玩意儿?
苍狗浮云:?
常返:在二维平面上,无穷多次相遇几乎必然发生,即常返性。
雨夜盛开の花:……
苍狗浮云:。
“明明都在一个房间里,你们为什么要用手机打字?”围观全程的易尘良发出了灵魂提问。
“…………”
◎作者有话说:
常子期(认真解释):我遇见你是偶然而非故意,但在二维世界,我与你的相遇必然发生。
齐获(一脸痛苦):什么玩意儿!?
#你是我读不懂的浪漫#

第 40 章 吓人
易尘良出院的那天正好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往脸上刮,易尘良站在医院楼下,看着云方从出租车里下来, 迎着
风雪跑向自己。
“怎么下来了?”云方见他只穿着羽绒服,脖子里空荡荡的, 就把自己的厚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了上去。
“估摸着你快来了。”易尘良见他缩脖子,把人往车里拽, “走吧。”
云方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对易尘良说:“东西我都帮你搬过去了, 还没收拾完, 等会一块收拾。”
“你刚才报的是你家小区的名字?”易尘良有点惊讶。
“我帮你找房子的时候刚好对楼有出租的, 价格也便宜, 就帮你租了。”车里的温度高, 云方眼镜上浮着层薄薄
的水雾,但易尘良仍然看清了他在笑。“你要觉得不合适就再另找。”
又是那种一肚子坏水的笑。
“租都租了。”易尘良转头去看窗外的雪,“退太麻烦。”
云方帮他租的房子是对面楼的三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房子不算太大,外面是两层门,一层铁栅栏门一层防盗
门,房子里的门是刷了黄漆的木门,四道门插销全坏了, 地板也是有些泛黄的瓷砖,墙底下是刷着绿漆的踢脚线。
云方关上门, “房东租得急,留的东西就一张床,一个衣柜, 客厅里这套沙发茶几,厨房里留了抽油烟机,只有
暖气没有空调,所以价格很便宜。”
易尘良转了一圈,整个房子除了脏点没毛病,比他原先住的那个小院子不知道好了多少,“谢了。”
“跟我不用客气。”云方脱了羽绒服扔到沙发上,“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烧点热水。”
他把易尘良小厨房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找出电热水壶接上水。
厨房跟客厅有扇窗户开着,易尘良一抬头就见云方在看窗户外的雪。
“钱够不够?”易尘良扒在窗户上问他。
“够了。”云方收回了视线,转身冲他笑,“你那小铁盒里钱付医药费还能再付半年房租,房东没要押金。”
“唔。”易尘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那个,你也花了不少钱,花多少从里面拿就是,
不够的话等我赚了再还你。”
云方知道自己非常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被易尘良当着面这么说出来,还是有点气。
怎么听怎么像是跟他划清界限,客客气气地对外人的态度。
“哦。”云方走到窗户边跟他面对面,“那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半个多月,帮你跑前跑后打官司,还免费给你补课…
…”
易尘良被他这么一噎,瞬间哑口无言。
云方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冲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整个人坏得快要冒烟,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易尘良同学,这
些你该怎么还?”
易尘良目光僵硬地转向一旁,放在窗台上的手微微用力,指甲都白了一小截,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你想让
我怎么还?”
云方眯起了眼睛,“你在想什么?”
“嗯?”易尘良疑问。
云方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耳朵红了,小易。”
原本还只是耳朵红,等他这声“小易”喊出口,绯红的颜色从耳朵尖一直蔓延至脖颈,最后整张脸都红透了。
云方本来只是学着齐获随口一喊,结果没想到易尘良反应这么大,弄得他也有点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把头扭
过去看热水壶。
“这个热水壶怎么还冒热气了……”云方仿佛真的在疑惑这件事情。
“它是个热水壶,它不冒热气难道你冒?”易尘良也看向那个热水壶。
正在努力烧水的热水壶:…………
“艹。”云方罕见地骂了句脏话,转过头来看向易尘良,“你——”
“我——”易尘良张了张嘴,果断闭上了。
两个人站在窗户的两边,隔着半堵墙大眼瞪小眼,些许的尴尬和某些不知名的东西随着氤氲的水汽蔓延。
啪嗒。
水烧开了。
“这个热水壶烧水挺快。”云方转身去找杯子。
“的确快。”易尘良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云方端了杯热水给他,“今天先收拾一下卧室,晚上就能住了。”
“嗯。”易尘良喝了几口水,突然想起来,冲云方递了一下杯子,“你喝吗?”
云方还没来得及开口,易尘良就果断把杯子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忘了。我去给你倒一杯。”
云方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易尘良,我们好好谈谈。”
易尘良一僵,“谈什么?”
“谈谈感情问题。”云方有点艰难地开口。
易尘良皱着眉沉默了五秒,痛苦地开口:“我知道,我考不进年级前五十。”
云方:“……这不是年级前五十的问题。”
“我知道,你还会说不想早恋,只想专心学习。”易尘良补充道,
云方:“……”
他确实想说。
易尘良面无表情道:“当初你就是这么拒绝宋存的。”
“你跟宋存不一样。”云方苍白地解释。
“确实不一样,他起码还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易尘良幽幽道。
云方:“…………”
“你接下来就会说,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易尘良盯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只撩不娶的渣男。
“我没打算这么说。”云方抬头望天花板,发现吊顶的电风扇有点脏。
“呵。”易尘良冷笑。
“你现在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云方费尽心思地组织语言,“等你长大了,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最后发现我
也不过如此。”
易尘良拧眉看着他,“我十六周岁,虚两岁都十八了,该懂得不该懂的我都懂——”
压抑已久的感情已近扭曲,易尘良死死地盯着他,知道这是他又一次找到的借口,好能让双方都理智体面的下台。
升腾而起的怒火将他已到边缘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一把按住云方的肩膀,将人抵在了墙上,膝盖强硬地插进他两腿之间堵住了云方的退路。两个人原本就身高相
仿,这样一来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云方顾忌他身上伤没敢动手,只皱眉警告道:“易尘良,你别犯浑。”
易尘良低低地笑出声:“云方,是你他妈先来招惹的老子,我跟你装乖装够了,你明明就是喜欢我,还不敢承
认!”
云方对易尘良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了解不过,他天生就知道变成什么样子能讨别人喜欢,只是有些东西生来就是刻
在骨子里的,就像他装了这么久的云方,真实的本性还是二十年后的易尘良。
然而他还是曾经一度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可以变成云方,觉得易尘良也可以变乖。
“别逼我揍你。”云方沉下目光。
“你他妈揍!老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揍死算还给你!”易尘良一把嵌住他的下巴,凶狠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并不愉悦的吻,充斥着暴躁和血腥味,云方试图捏住他的手腕,结果因为不敢用力被他躲开,反而被他
一个巧劲捏得下颌一痛,被迫张开了嘴,唇舌在暧昧急促的呼吸之间纠缠,易尘良凶狠又霸道,恨不得将他整个
人都吞进去。
云方怕一拳头再给他把肋骨打断了,往别处下手又总觉得好不容易养得这么白白胖胖揍伤了实在可惜,只是这么
犹豫了几个瞬间,就被易尘良攻城略地,晚节不保。
“你!”云方扶住他的肩膀将人一推,竟然没推动。
易尘良的额头抵在他额头上,牙齿恶狠狠地在他嘴唇上碾磨了一下,疼得云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易尘良嗓子微哑:“你刚才回应我了。”
“操!”云方气得脸都红了,“我他妈——”
易尘良的舌尖舔过他唇上的伤口,然后将他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手顺着他的毛衣就摸上了后背。
云方被摸得一个激灵,别住他的腿直接将人绊倒在了沙发上,但偏偏他眼疾手快,一只手捂在他的后脑勺上,被
这个小王八蛋搂着脖子一起倒在了沙发上,手背磕在木质的沙发上磕得生疼,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边缘苦苦支撑着
自己的体重,生怕压到他的肋骨。
易尘良的腿弯正好搭在沙发扶手上,小腿绞紧了云方的腿弯,不让他站起来。
云方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十几年都没这么火过,眼睛里充满了杀气,咬牙切齿道:“易、尘、良!”
易尘良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搂着他的后背,几乎将云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闻言直接又一次吻了上去。
云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按了回去,整个人都火冒三丈,对着他那张不老实的嘴结结实实地回吻了上去,惊得
易尘良都没反应过来。
明明气到了极点,但是云方的吻意外地温柔,却不容拒绝,易尘良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一个劲地往回缩,奈何脑
袋下面压着云方的手,被他死死的托着,无路可退。
手指陷在柔软的头发里,云方甚至能摸到他脑袋上缝的那两道疤,身下的人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伸手抓住了他
的胳膊想要推开他。
云方微微一抬头,易尘良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云方低头吻在了他的耳廓上,贴着他耳朵边语气阴沉道:“什么都懂?连他妈换气都不会。”
最敏感的耳朵被亲,易尘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憋得,眼尾都染上了一片绯红。
云方看得眼神一沉,一低头,镜片反射出一道凛冽的冷光。
拇指轻轻在那小片绯色上摩挲,易尘良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这一个哆嗦让云方被气到离家出走的理智瞬间回笼,他叹了口气,收敛起浑身的气势,幽幽地嘲讽:“你懂个
屁。”
易尘良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跟变脸似的,转瞬又变回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云方,竟然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云方……好他妈吓人。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纯属小恶人遇到大恶人,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说你招惹他干嘛呢。

第 41 章 吐露
易尘良嘴里叼着根烟, 火机按了几次都没能把烟点着。
云方伸手把他嘴里的烟抽出来咬在自己嘴里,冲他扬了扬下巴,“点上。”
易尘良攥紧了手里的打火机, “你别抽这玩意儿。”
“那你还当着我的面抽。”云方把嘴里的烟吐到垃圾桶里,从他兜里掏出来两包烟, “戒了吧,对肺不好。”
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你看, 你总是对我这么好。”易尘良倚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他, 自嘲一笑, “却不肯承认喜欢我。”
“我喜欢你。”云方站在扶手旁边, 微微垂头, 嘴唇上是被易尘良犯浑咬出来的伤口, 说话还带着点疼,“但不
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喜欢还他妈分品种。”易尘良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手上的打火机转得飞快,薄薄的眼皮垂下来, “你总不可
能莫名其妙对我好。”
云方突然迫切地想抽根烟,但是刚才烟全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往后退了两步,倚在了窗台上,“你确定要
听?”
易尘良扯了扯嘴角, “给个痛快吧,要不然总被你这么吊着, 迟早要疯,我都快怀疑你是我亲哥了。”
“比是你亲哥可能更离谱一点。”云方叹了口气。
易尘良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亲姐?”
云方险些没忍住再给他开个瓢。
易尘良似乎也觉得这个猜测离了大谱, 没忍住笑了起来,“艹。”
“几个月之前,我还不叫云方。”云方盯着易尘良,缓缓道:“我的名字是易尘良。”
易尘良脸上的笑容僵住,机械地坐直了身体,看向云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信,“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
就算拒绝他也不用这么离谱。
云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这个叫云方的孩子,几个月前吞安眠药自杀,等再醒过来,里面的人就换成了我,
我上一世死之前,三十五岁。”
易尘良拧起了眉,“别他妈讲鬼故事。”
“你在秋山孤儿院长大,是被人遗弃到孤儿院门口,当时只被个花包袱裹着,要不是有人晚上出来上厕所看见你,
你就冻死了。”云方的目光落在他的大腿上,“你大腿内侧有个黑痣,后腰处有个不太明显的三角形胎记——”
“六岁时你被宋丽丽和易明智托关系从孤儿院带回家,他俩一开始对你还不错,但是后来经常打你,甚至在易晨泽
出生之后要卖了你,你跪下来求他们,把头都磕破了——”
“你睡觉时喜欢朝右睡,紧张的时候会捏指关节,小时候经常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想找亲生父母——当然这些
都是外在的表像,有心人稍微打听一下也能打听出来。”
云方勾了勾嘴角,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你第一次**是因为初中喜欢前桌那个女孩,梦里甚至……”
易尘良的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还知道,你自己……的小动作……”云方低低地笑出了声:“还不喜欢出声……自己偷偷……”
易尘良的脸猛然涨得通红,恼羞成怒:“我艹!闭嘴!”
云方弹了一下他通红的耳朵,往里面吹了口气,笑道:“还有,耳朵也受不了……”
易尘良整个人如同一只被煮熟了的大虾,自己从里到外能说的不能说的秘密全被别人当着面一一抖搂出来,任凭
谁都受不住。
尴尬、羞恼,继而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整个人的世界观碎了一地,他哆嗦着手把云方推到一边,“这他妈不科
学!”
“是挺不科学的。”云方风轻云淡的耸了耸肩,“我他妈都觉得玄幻。”
易尘良神情复杂,“那你是怎么死的?”
云方笑着叹了口气,“小易同学,给我留点面子吧。”
看来死得挺窝囊。易尘良没来由地想,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和震惊,他上上下下将云方打量了一遍,还是
觉得不可思议,“操……让我缓缓……”
难怪,难怪当时云方会突然出现在新南巷徒手抓刀,还知道他家在哪里,费尽心思考进十班跟他一起,只身一人
去小吴村救他出来——
难怪云方会对他这么好。
难怪云方说对他的喜欢不是自己想要的喜欢。
没有谁会对自己不好,毕竟人活着就是从自己的需求出发的。
易尘良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来,就仿佛他做了个不可思议的美梦,梦里有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不可自抑地
喜欢上了那个人,以为老天终于对他仁慈了一回,结果梦醒来发现全是自己的臆想。
他喜欢的那个云方是个泡沫做成的人,因为一时冲动,他亲手把这个泡沫戳破了,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倒霉蛋了。
易尘良伸手抓了抓头发,自嘲一笑,“艹啊,这事弄得……不好意思了哥们,哎我是真他妈没想到还有这么离谱
的事儿。”
云方被他的反应弄得怔愣了一瞬,继而疏离地扯了一下嘴角,“没事儿,我应该早就跟你说,不怪你会误会。”
“那我以后是不是很厉害?”易尘良问他。
云方插着裤兜坐到了扶手上,“嗯,还行吧。”
易尘良问:“那我找老婆了吗?有孩子吗?有几个?”
云方:“……没找到老婆就死了。”
“哦,是有点惨。”易尘良说。
云方:“……”
易尘良:“……”
“你以后应当和我不一样了。”云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高中读了一个多月就辍学进少管所,从少管所出来混
社会,你应该能读个好大学,到时候有个体面的工作,找到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挺好的。”
“唔,听着还不错。”易尘良仰头看着天花板,“你变成了云方,也不会辍学了。”
“嗯。”云方盯着虚空某处,“挺好的。”
水杯里的热水逐渐变凉,热气也不见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再说话。
易尘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这事太他妈扯淡绝对不可能,一会儿又觉得那么诡异切实的证据摆在这里也
绝对假不了,两种想法如同两只手在撕扯着他的灵魂,几乎要把他撕扯成碎片。
云方站起来拿自己的羽绒服,对易尘良道:“别想太多了,我要是你,也会喜欢上这么个人,这件事情归根结底
怪我——”
“我怕跟你说会吓到你。”云方苦笑。
“那怎么现在说了?”易尘良抬头看他,目光执拗,“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那样对你不公平。”云方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揪着疼,“你应该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还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易尘良盯着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肯定会有的。”云方温和一笑,“毕竟——我也不是多么爱我自己。”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响。
易尘良躺在沙发上,慢慢地把自己蜷了起来,明明房间里有暖气很暖和,但他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易尘良当然会喜欢易尘良,只是不是像易尘良喜欢云方那样的喜欢。
二十年后的自己真卑鄙。
可是。
易尘良抬起胳膊捂住了眼睛,将心底那些懦弱的、逃避的、不舍的情绪统统压了下去。
他从前自己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以后也能一个人活得很好,不需要来自他自己的施舍与怜悯。
‘毕竟——我也不是多么爱我自己。’那个人临走之前说的话又在耳朵边响起。
“我也不那么爱自己……”易尘良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自恋狂。”
——
夜色低垂,云方坐在书桌前,看着对面三楼的那扇窗户。
迟迟没有亮灯。
也许他不该这么冲动,告诉易尘良真相。
白天两个人疯狂又失控的吻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瞒住易尘
良,他可以一直当云方。
自私又荒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易尘良已经自私不起来了,这么干净的易尘良,不应该被他这个肮脏又丑陋的灵魂染
指。
他已经吓到他了。
他不知道站在窗户前多久,对面的窗户终于亮起了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在走来走去。
他走得有些急,忘了帮易尘良收拾。
易尘良忙忙碌碌收拾了一晚上,摊在床上不知道该吃什么,对面居民楼的许多窗户都亮起了灯光,炒菜声笑闹声
构筑起了一抹抹尘世烟火。
云方家在四楼,他依稀记得云方窗户前正好有棵榆树。
他抬眼望去,榆树已经掉光了叶子,透过嶙峋的枝桠能看到亮着灯光的那扇窗户。
易尘良起身关掉了灯,趴到窗户上仰头去看。
云方看着三楼的灯光灭掉,也关上了自己房间的灯,站在窗户前低头望了过去。
掉光了叶子的老榆树遮挡不住多少视线,黑漆漆的窗口也看不到什么人,两道目光隔着夜色与枯枝触碰在一起,
彼此却毫无所觉。
就像是对自己隐秘又放肆的纵容。
◎作者有话说:
大易不会用云方的马甲去跟小易谈恋爱,这个男人很自私霸道的。【狗男人】
所以后面一定是小易喜欢上真正的大易而不是云方——虽然本质上是一个狗东西。【狗男人×2】
大易跟小易谈恋爱,小易被大易管,大易被小易训,鸡飞狗跳这样子。【狗男人×3】
不会虐,跟我读,小、甜、饼!

第 42 章 座位
“啊啊又要调位子!”季书墨把手里的书拍到桌子上, 转过身声情并茂地冲易尘良伸出手,“易哥,我不想离开
你!”
易尘良冷漠地无视了他的鬼哭狼嚎, 拿起水杯来喝水。
季书墨见他易哥铁石心肠,转而将手伸向云方, “学神!”
云方正在低头写试卷,闻言头也没抬, “调座位很正常。”
季书墨假惺惺的抽噎了一声:“易哥你看他!学神你难道忍心抛弃易哥吗!你俩可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啊!”
云方写字的手微顿,易尘良伸手拍了一下季书墨的脑袋, “滚蛋, 别在这里嚎了。打球去!”
“哎?易哥你也去?”季书墨问。
“当然。”易尘良把身上的羽绒服一脱, “赶紧的, 少废话!”
“卧槽我易哥重要从题山书海中回头是岸了!”季书墨欢呼一声, 招呼自己的球友,“走走走,易哥要打球了,操
场走起!”
一群人闹哄哄地出了教室, 整个教室瞬间冷清了下来。
“易尘良要去打球啦。”有女生悄悄拉自己小姐妹的袖子,“我们去看看呀。”
“先去买水,嘻嘻。”小姐妹笑得花枝乱颤。
俩小姑娘就坐在云方的斜前桌,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低着头继续做题。
做了两道错了两道, 云方有点心烦意乱的扔下了笔。
“座位表出来啦!”学委咋咋呼呼地从门口跑进来,“快快快, 兄弟们动起来,老方下令上课之前把座位换好!”
“哎一伙人打球去了!”有人喊。
“先帮他们换着,我去喊人。”学委把座位表往讲台上一贴, 自己风风火火地往操场跑。
云方去看了座位表,他被调到了中间第四排中间,两边都是陌生的名字,易尘良……还是在原位,同桌换成了个
女生。
“云方,要不要帮忙?”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过来问。
云方对他没什么印象,“谢谢,不过我自己来就好。”
男生大大方方地冲他自我介绍,“我叫秦俊,是你的新同桌。”
“你好。”云方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和书包。
“嗐,我帮你一起抬过去吧。”秦俊扶住桌子,云方也不好再拒绝,和他一起把桌子抬到了第四排中间。
中间第四排是四张桌子联排,他正好在右边第二个,左边是秦俊,右边是个有点内向的姑娘,在一众混乱的人群
中岿然不动,看着手里的一本书,神色深沉。
云方记得她好像叫沈周周。
一伙人刚被叫出去打球又被学委轰了回来,神色悻悻鬼哭狼嚎,季书墨窜到讲台上看座位表,冲易尘良吼了一声:
“易哥,你座位没动。”
易尘良神色冷淡的耷拉着眼皮,听到声音抬起了眼,正好看到云方在冲秦俊笑。
“谢谢。”云方冲秦俊点了点头,一抬头就撞上了易尘良的目光。
目光交汇又猝不及防地被涌进来的学生隔开,云方把书摞起来,坐在了座位上。
易尘良冷着脸回到座位,旁边的新同桌书有点多,眼看就要倒,他伸手帮忙扶了一把。
新同桌叫张悦,长相明艳,一头长发及腰,被扎成了长长的马尾,她冲易尘良大方道谢:“谢谢你啊。”
“没事。”易尘良撒开手,低头翻书。
“云方,你看什么呢?舍不得老同桌啊。”秦俊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云方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没有。”
易尘良抬起头来看向云方,却只看到他跟新同桌融洽谈笑的背影。
之前做同桌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会见面说话,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但是真的等调开了位子就会发
现,即使是在一个教室里,如果不是刻意找人,见面说话的次数少得可怜。
大概只有在老师点名提问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才可以说服自己,光明正大地将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继而匆匆收
回目光,有点怅然又有点自恼。
马上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期末考试,班里都在埋头复习,自习课更多了。
“云方,你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沈周周一个多星期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跟云方说了第一句话。
“我看一下。”云方接过她递给自己的试卷,看了看题,然后在草稿纸上写下了详细步骤地给她,“哪里不明白可
以问我。”
“谢谢。”沈周周小声道。
“不客气。”云方笑了笑,想起易尘良经常说他解题步骤十分详细,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易尘良正接过张悦递过来的奶茶,低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张悦笑得十分开心,还捶了他的肩膀一下,把手里
的吸管递给他。
云方收回了目光,转过身继续写题。
交交新朋友也挺好的。他这样想着,手里的铅笔咔嚓一声,笔芯断了。
秦俊递给他一只铅笔芯,吐槽道:“你这铅笔芯是不是质量不好,断了好几回了。”
“改天换了。”云方把铅笔芯抽出来换上新的,“质量太差。”
云方晚上要去上竞赛课,一直上到十点,而晚自习九点五十就下课,他跟易尘良已经很多天没有碰过面,更别提
说过话了。
易尘良在有意地躲着他,而他也找不到理由再继续接近易尘良,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就这么不尴不尬,即使上厕
所不小心碰上也都默契地擦肩而过。
只除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对面那扇窗户的灯亮起来,又灭掉,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
觉得这一天算是过完了。

第 43 章 小年
终于, 在这个冬天的第二场大雪里,高一迎来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
学生们背着书包在各栋楼里找自己的考场和座位,有的走廊里窗户没关, 风雪从窗户里灌进来,冻得走廊里的学
生瑟瑟发抖。
考完一场总要有人对答案, 哀嚎着自己完蛋了,愁眉苦脸地怕家里混合双打, 也有抓紧时间多背两道题的,企图
能押对知识点, 还有在冰天雪地下吵吵嚷嚷追逐打闹, 根本没有把考试放心上的。
最后一门考试开始前, 云方站在走廊地窗户边往下看雪, 中间这条路种满了紫叶李, 雪落在叶子上很漂亮。
有个只穿着校服的傻逼揣着口袋往楼里走,整个人快冻成球了,云方眼神掠过正准备回教室,突然觉得这个傻逼
很眼熟。
“易尘良!”他没忍住, 喊了一声。
近小半个月没叫过这个名字,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易尘良中途去超市买笔冻得很暴躁,不耐烦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循声望去,就看见云方站在四楼的走廊窗户跟
前, 手里还拿着本书。
“你外套呢?”云方抬高了声音问。
“忘穿了!”易尘良仰着头,雪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觉得这么站这里有点傻,但是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挪不动
分毫。
云方记得他的考场是在 E 栋楼, 离这里还有好大一段路,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从四楼扔了下去。
易尘良一伸手接了个正着,羽绒服沉甸甸的,一打开里面包了本高一物理公式大全。
“穿上,赶紧回去!”云方冲他喊。
易尘良没说话,也确实冻得不轻,把羽绒服穿上,里面还是热乎的,他抬头看向云方。
云方冲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走。
于是他就把冻透的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埋头往前走,走了几步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易尘良考试的时候盯着那两颗大白兔奶糖乐了半天。
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他妈的还吃大白兔奶糖。
但转念一想,云方爱吃不就是他自己爱吃,那他吃跟云方吃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他剥开外面的糖纸,把奶糖塞进
了嘴里,一边吃一边低头做题。
考试结束,要回班里开班会,易尘良回来的比云方早,把羽绒服放到云方的桌子上,回到了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
云方背着书包回到教室,就看见桌子上被叠好的羽绒服,看向教室后面。
易尘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穿着他自己那件外套。
云方收回了目光,后面秦俊哀嚎着要跟他对答案,沈周周也满脸期待地凑上来。
云方拿出了自己的物理试卷,“不保证都对啊。”
“没事,我们不嫌弃!”秦俊一把夺过试卷,招呼着周围的人一起对。
教室里吵吵嚷嚷,老方进来顿时一静。
照旧是冗长无聊的班会,底下的小白菜蔫哒哒的,认真听的没几个,直到最后老方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的时候,教室的白菜们才终于活了过来,欢呼一声就收拾东西准备撤。
“班委留下打扫卫生!”老方扯着嗓子吼,“路上都注意安全!寒假作业别忘了做,开学就收!”
云方穿上羽绒服,往口袋里一摸,发现自己的大白兔奶糖没有了,只摸出来了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画着个圆脑袋火柴人,气势汹汹地冒出个对话框:谢谢!
云方丝毫没有从火柴人的表情里看出感谢的意思,反而觉得他可能更想跟自己打一架。
云方看着小纸条笑,吃了别人的糖还这么凶。
易尘良刚走出教室门口,就看见背着书包的云方。
“一起回去吧。”云方清了清嗓子,“顺路。”
易尘良拎着书包跟在了他后面。
今天正好是小年,街边的各种各样卖年货的摊子都很热闹,超市门前播放着热闹又欢腾的音乐,哪怕还在下着雪
也不减半分热闹。
公交车上回家的学生不少,人挤着人,云方和易尘良出来的有点晚了,没有座位,只能被挤到后门,易尘良抓着
杆子,云方拽着拉环,前门还有学生不断往里进。
云方干脆到后门下车的地方站着,伸手把易尘良拽下来,易尘良还没站稳车就开了,他一个踉跄就往玻璃门上磕,
被云方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车里又挤又闷,两个人背着书包面面相觑,前面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往后面挤,云方被大力撞了一下,直接把易尘
良挤到了车门上。
云方的手扶着车门上的杆子,勉强站稳,两个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近得能数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人太多了。”云方试着往后退,结果后面挤得满满登登,根本挪不动。
易尘良嗯了一声,他几乎整个人都被云方圈在怀里,有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云方戴着厚围巾,小半张脸都陷在里面,镜片上很快就起了层水雾,看不清易尘良的表情。
“易尘良。”
“嗯?”
“帮我把围巾往下拽拽。”云方有点不太舒服地转了转脖子。
易尘良伸手给他往下扒拉了一下,让他把嘴巴露了出来,很快又把眼睛垂下去。
云方喘了口气,“你别再躲着我了。”
“没有躲你。”易尘良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挪开。
镜片上的水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云方那双幽深的眸子,“每次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人。”
易尘良淡定道:“你找我干什么?”
“没事不能找你?”云方同样十分淡定。
易尘良闭上嘴,耷拉着眼皮不接话。
“别生气了。”云方压低了声音,“我再给你买大白兔奶糖吃好不好?”
易尘良抬起眼来瞪他:“明明是你喜欢吃!”
“我喜欢吃不就是你喜欢吃?”云方继续哄他,“等会儿下了车,小区旁边还有卖棉花糖和糖瓜的,我给你买俩大
的。”
易尘良无语地跟他对视,“你哄小孩呢?”
“我哄我自己呢。”云方冲他笑,“要不你哄回来?”
易尘良果然不吭声了。
两个人挤了一路,终于到站下了车,小区门口有个老大爷在卖棉花糖和糖瓜,云方买了个软蓬蓬的棉花糖,又挑
了个又薄又脆的糖瓜。
他把棉花糖递给易尘良。
雪下大了,雪片跟棉花糖分不清哪一个更白一点,易尘良犹豫了三秒接过了棉花糖,在漫天大雪里咬了一口,齁
甜。
云方突然想起来,他自己其实很好哄的。
十几岁的时候,如果有人能给他一颗糖,他就能开心很久——如果有人能对他稍微好一点的话,对方一招手他就
会很轻易地凑上去。
就像当初他只是把易尘良背回家,易尘良就小心翼翼地,谨慎又好奇地凑了上来,臭着张脸帮他捡水。
他自以为疏远一点能让易尘良安心,却忘了眼前的易尘良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人心险恶和世事无常,即使发现自
己被欺骗被抛弃,也只会手足无措地等在原地。
那个坏人一招手,他就会再一次凑上来。
云方在雪里朝他张开胳膊,“来抱一下?”
易尘良狐疑地望着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没好气道:“干什么?”
坏人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着说:“跟小易同学道个歉。”

第 44 章 大雪
“道什么歉?”易尘良疑惑。
“唔, 调座位的时候没等你回来就搬走了,连句话都没跟你说。”云方帮他扫了一下头发上的雪,“我当时脑子里
挺乱的。”
“我也……挺乱的。”易尘良皱了皱眉, “毕竟刚死皮赖脸告白就马上失恋了。”
云方:“…………”
云方选择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
*
易尘良把家里收拾地很干净,就是家具太少, 显得房子里空荡荡的。
云方看见那个沙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半个月前的荒唐事,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按理说小年夜应该是吃饺子, 但是易尘良的厨房实在是物资贫瘠,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也没人想出去买菜。
“你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吗?”易尘良回卧室换了身衣服, 踩着人字拖进了厨房。
“老爸出差老妈去外婆家探病, 晚上家里没人。”云方转头见他穿的这一身直皱眉, “你不冷啊?”
易尘良上面穿了件薄薄的灰色卫衣, 底下穿着条宽松的睡裤,光着脚穿拖鞋,仿佛活在春夏。
“有暖气,穿多了热。”易尘良习惯性地往兜里摸烟, 半道对上云方的目光,把塑料袋里的糖瓜拎到案板上,一拳
头敲碎了。
易尘良捻起一块放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问云方:“吃吗?”
“吃。”云方正在洗菜,手上都是水, 自觉地张开了嘴,示意他扔进来。
易尘良拣了块大的给他扔嘴里, 手指黏了芝麻,就顺道舔了舔,看得云方眼皮一跳。
“舔什么舔, 洗了!”云方挪开目光,拎着刀在案板上切菜,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剁谁的手指。
易尘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更年期啊?”
“…………”云方一菜刀甩到案板上,阴恻恻地转过头来盯着他,“来,再说一遍。”
易尘良拎起糖瓜就跑了。
厨房里的菜有限,云方用尽毕生厨艺炖了个冬瓜汤,炒了个青椒鸡蛋,等他端着菜出来,易尘良已经趴在沙发上
睡着了。
云方看他穿得这么薄就觉得冷,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吃了饭再睡。”
易尘良被吓了一跳,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脑袋磕在了云方的下巴上,疼得嗷了一声。
云方捂着下巴疼得汗都下来了,“你至于么?”
易尘良抱着脑袋直吸凉气,云方担心又撞到他脑袋上的伤口,扒拉开头发看了一眼,“撞了个包。”
易尘良过了那阵疼劲就缓了过来,刚抬起头就跟云方来了个近距离面对面,云方的手还搁在他脑袋上。
“没事。”易尘良拍开他的手,清了清嗓子,“吃饭。”
云方厨艺一般,做的菜实在谈不上好吃,但好歹是能入口,易尘良喝了小半碗冬瓜汤,夹了两块青椒里的鸡蛋,
筷子连青椒一起夹过来,鸡蛋被吃掉,青椒还留在碗里。
“忘了你不吃青椒。”云方把青椒夹到自己碗里,“你买它干嘛?”
“炒土豆丝放上好看。”易尘良见他面不改色地把青椒两口吃了,“你能吃?”
“饿急了什么都能吃。”云方笑了笑。
“少管所?”易尘良想起来之前他说过的话,皱了皱眉,“是因为王有为吗?”
“跟少管所没多大关系。”云方顿了顿,“不过进少管所确实是因为失手杀了王有为。”
易尘良放下筷子,“判了几年?”
“未满十六周岁,又是失手,五年。”云方低头吃饭,“打听这个干什么?”
易尘良只觉得舌根发苦,“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进去了。”
云方笑了笑,“这不是有我嘛。”
易尘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几个月前巷子里混乱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交替而过,最后停留在死死握住刀的那
只手上。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对面坐着的人说得风轻云淡,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个不顾生死替他拦下那把刀的人。
他曾经有多么害怕,对面这个人就有多么害怕。
“对不起。”易尘良看着他,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又疼又涩。
“干嘛突然道歉?”云方好笑地望着他,“又不是你的错。”
“如果回到过去的是我就好了。”易尘良抿了抿唇,“换我救你。”
云方怔了一下,心里一片酸软,好一会儿才笑出来:“对我来说早就过去了。”
易尘良头一次觉得他笑起来很刺眼,刺眼到让人无端地感到难过。
眼前这个大号的易尘良,只活到三十五岁就死了,不知道比他多吃了多少苦,多受了多少罪,才来到了他面前。
于是易尘良伸出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神色认真地对他说:“没关系,以后我来保护你。”
云方被他冷不丁这么一揉,整个人都呆了一下,旋即笑道:“头一次听别人说要保护我,还是个小孩儿。”
“不是别人,是易尘良。”易尘良认真地纠正,继而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圈,“而且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儿。”
云方:“……吃你的饭!”
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是雪却下得越来越大。
云方在客厅接唐意的电话,易尘良在厨房刷碗,等他刷完出来云方的电话还没有打完,他就去了卧室。
云方问了问唐意那边的情况,又交代了自己晚上吃的什么饭菜,最后听唐意嘱托他要做的事情,才终于挂断了电
话。
他走到卧室门口,见易尘良半截身子都埋在衣柜里,也跟着探头去看,“找什么呢?”
易尘良从衣柜深处揪出了一套加绒的睡衣递给他,“给你找衣服穿。”
根本没打算留宿的云方:“……哦。”
他们现在住对楼,走过去都用不了五分钟。
但是现在再说要走,易尘良已经把睡衣都放到他手里了,也不是很合适。
租的房子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另一间卧室什么都没有,很显然易尘良没打算让他去睡沙发或者打地铺,
两床被子铺得肩并肩手拉手无比亲热。
只是同床共枕而已。云方逻辑清晰地想,现在易尘良总不能禽兽到连自己都能下手,而且之前也不是没跟易尘良
在一张床上睡过。
于是云方放下心来。
易尘良没有手机,租的房子里也没有电视,吃完饭之后他基本上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云方也不喜欢玩手机,两个
人就站在窗户跟前看雪。
“现在还剩多少钱?”云方问。
“六百。”易尘良倒也没有瞒他。
原本易尘良这几个月快攒够了下个学期的学费,中间买生活用品和衣服给了云方一千,医药费花了两千多,付房
租又花了不少,打官司的钱他还没给云方……原本充裕的钱现在就变得捉襟见肘了。
“我其实还——”云方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的钱你自己用。”易尘良果断地拒绝了他,“我自己能解决。”
“嗯,我知道。”云方笑了一下,“你给我钱我都收了。”
易尘良满意地点点头,“我明天就去工作。”
“找的什么工作?”云方问。
“过年超市缺人搬货。”易尘良弹了一下纱窗,“晚上去再餐馆,趁着过年能赚不少。”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肋骨,“现在干重活容易落下病根。”
“嘶——别动手动脚的。”易尘良拍开他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你现在还是我的失恋对象。”
“……”云方干咳了一声,“其实我刚才想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给我帮忙,我给你开工资。”
“嗯?”易尘良疑惑。
“我开了家小店。”云方道:“过年也缺人,但是工作不会很累,工资高,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易尘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成。”
“你这是什么表情?”云方问。
“就是看你一直在学习,哪来的时间开店。”易尘良道。
“托了个朋友帮忙打理。”云方摸了摸鼻子,“我很少过去。”
以前的云方卡里存下了不少钱,唐意跟云和裕每个月也固定地给零花钱,加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他暂时借用了
这些钱一段时间,这个月刚回本就把钱放回卡里了。
原主的钱和唐意云和裕的钱他都不打算动,存到卡里攒着,等以后找个由头就把钱再还给唐意云和裕。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云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用这些钱。
店里赚的钱足够养活他自己跟易尘良。
睡觉的时候,云方提出要看易尘良膝盖上的伤。
易尘良卷起裤腿来,“结的疤都快掉完了。”
云方伸手摸了一下,皱起眉来,“我那天走得太早了。”
“跟你没关系,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我弄回去,早晚都有机会。”膝盖被云方的手指摸得有点痒,易尘良把裤子放下,
“现在没事了。”
“过完年你就十六周岁了,到时候打官司有利。”云方顺手给他拽了一下裤子。
易尘良点点头,“你当时去土屋里救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想着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哪里,结果没想
到——”
他看着眼前的云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你就是我,一个大号的易尘良。”
大号的易尘良被他这个说法给逗笑了,学着他的说法,“啊,当时找不到小号的易尘良,大号的易尘良可急坏
了。”
易尘良问他:“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大部分都记得。”云方仔细想了一下,“我还记得小时候跟吴二柱在村口那棵榕树上打架,差点掉下来,小腿上
划了一道大口子。”
易尘良又把裤腿卷起来指给他看,“就是这条,当时都疼哭了。”
“回家后还不敢告诉别人,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发誓以后一定要狠狠揍吴二柱一顿。”云方忍不住笑了起来,
“哭得一脸鼻涕泡。”
“哎对!”易尘良也跟着他笑了起来,“真是傻透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藏在后院葡萄架底下的那把小木锤子?”
“当然记得,我觉得它特别好看,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结果后来被吴大柱偷走了。”
“你也觉得是吴大柱偷的?”
“肯定是他偷的,我揍了吴二柱,他给他弟弟报仇呢。”
“哈哈哈……”
也许是因为人总是习惯记住愉快地东西,又或者记忆里那些晦暗不明总是充斥着暴力和恐惧的童年时光,因为有
了一个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的人,神奇地变得明媚有趣了起来,甚至给人一种自己过得十分开心的错觉。
仿佛从那段晦涩的时光里走过的并不只是自己孤身一人,还有另一个亲密无间的灵魂共享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所
有可以言说不可言说的隐秘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不必害怕会有异样的眼光,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恶劣与伪装
——
灵魂上无数被时光和岁月掩藏的伤口被彼此轻描淡写地抚过,奇迹般地愈合,从此无需再耿耿于怀,辗转反侧于
那些难愈重疴和所谓的求而不得。
窗外大雪蔓延铺天盖地,只剩簌簌落雪声,房间里只一盏昏黄的灯,在氤氲的暖意中,两个孤寂的灵魂冲破无法
跨越的时光,小心翼翼又理所当然地触碰到了彼此。
一个看见了过去,一个望见了未来。
*
夜色已深,易尘良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兴奋地睡不着觉。
“三点了小易同学,咱们该睡觉了。”云方打了个哈欠,“有什么话可以明天再聊。”
易尘良侧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云方无奈地看着他,“今天太晚了。”
“可我睡不着。”易尘良朝他挪了挪,“我可以和你聊一夜。”
“明天还有事要做。”云方掀起被子把他连他的被子一起裹了进来,“我哄你睡。”
易尘良从自己的被子里钻出来直接进了他的被子,把自己那床碍事的被子踹出去,理直气壮地说:“两床太热
了。”
云方低低地笑了一声,“嗯,快睡。”
易尘良半个脑袋都缩在被子里,没过多久又抬起头来问他,“你来这里之后是不是就没人喊过你名字?”
云方闭着眼睛道:“已经有一个你了。”
易尘良霸占了他一半枕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欢喜,“易尘良。”
云方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易尘良。”他又十分开心地喊了一声。
“嗯。”云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却伸手将人抱在了怀里,“我在。”

第 45 章 谦让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 落在脸上暖融融的,云方睁开眼睛,怀里的人也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去看, 发现易尘良搂着他的腰,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 大概是觉得他身上暖和,脚还塞在他腿底下。
云方捞过手机一看, 十点二十六。
易尘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之后又要睡。
“十点半了。”云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易尘良困得睁不开眼, 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小半张脸埋进了云方的颈窝里。
有点凉的鼻尖擦过温热的皮肤, 云方觉得脖子有点痒, 回想起了一些不是特别和谐的事情, 伸手捂住易尘良的额
头将人推远了一点。
易尘良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傻乎乎地开始笑。
“笑什么?”云方抓了把头发,眯着眼睛伸手去摸眼镜。
易尘良大概还是没怎么清醒,故意压住他的手不让他拿眼镜, “我梦见自己做了个梦,梦醒了之后怎么也找不到你
了,给我吓得。”
云方问:“梦见了什么,没了之后给你吓成这样。”
“唔……”易尘良鼻子有点痒,抬起手揉了揉鼻尖, “就咱俩一起上学什么的。”
云方把手从他后背底下抽了出来,戴上眼镜下床去洗漱, 易尘良躺在床上伸懒腰抻腿抻胳膊,张大嘴打哈欠。
云方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停下来转头对他说:“我说谎的时候鼻子会痒,忍不住去摸。”
他说完就走了, 留下易尘良一个哈欠打了一半,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僵在了床上。
一直等两个人出门,易尘良对上云方都有种诡异的心虚。
两个人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云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放心,我又不会每个梦都记得。”
易尘良不是很信任地看着他,“那你还记得第一个春|梦呢。”
云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当时是为了让你相信我。”
“但并不能否认你记得这个事实。”易尘良稀奇地看着他脖子上泛起一层薄红,心里像被只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一样,
幼稚地取笑他,“你不会二十年了都没交过女朋友吧?”
云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易尘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小猫爪子挠得更痒了,“男朋友也没有?”
“闭嘴。”云方扭过头看向车窗外面,仿佛对外面的枯树枝升起了莫大的兴趣。
“那上一次我亲你岂不是就是——”易尘良大概是被小猫爪子挠昏了头,话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不管是脑子还是
突然转过头来瞪他的云方都来不及阻止。
“你的初吻。”
车窗外的风呼啸而过,车里后排这点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易尘良看着云方脖子上那层薄红不仅没有褪去,反而隐隐有往耳朵上爬的趋势,连带着他也脸颊发烫,急中生智
地找补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是。”
云方:“…………”
易尘良:“…………”
“闭嘴吧祖宗。”云方再次转头看窗外的雪景,但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闪现易尘良犯浑亲他的画面,下意识
地蜷起了手指。
本来双方都默契不提的事情被翻出来,除了尴尬之外还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开来。
易尘良老老实实闭嘴,回想起梦里那个似是而非的梦,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梦中梦本来就很难记清楚,他只记得云方整个人都陷在棉花糖里,他为了救人扑了上去。
棉花糖白得似雪,云方眉眼如墨,像个误入雪地的画中人,一头短发散落在雪里,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后面的梦破碎又炙热,拉长的糖丝像纱幔一样缠在云方身上,手腕上……云方的大腿内侧还有一颗跟他一模
一样的黑痣……
那雪一样的棉花糖融了又化,勾缠在云方身上不甚分明,云方在他身下又凉又甜,呼吸却急促又炙热……蓬松而
起的糖纱蒙住了云方的眼睛,他忍不住摸了上去,却在碰到的一刹那化作了雪水,露出了云方那双总是冷淡又疏
离的眼睛,却意外地染上了说不清的欲念,“易尘良——”
“易尘良,到站了。”云方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人。
易尘良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脑袋“砰”得一声撞在了上面的扶杆上,听得云方一阵牙疼。
易尘良疼得抱住脑袋,嗷嗷直叫唤。
云方拽着人下了车,站在街边看他的脑袋,教训道:“你这脑袋是不是一天撞上那么一次才痛快,刚才想什么呢
那么入迷?”
易尘良心虚地垂下眼睛,半真半假道:“吃棉花糖。”
云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在街边看了一圈,正巧看到有个卖棉花糖的,干脆就过去给他
买了一个。
易尘良还没回过神来,手里就多了个蓬松雪白的棉花糖,愣愣地看着云方。
云方哄小孩似的对他说:“快吃吧易尘良小朋友。”
易尘良头一次觉得这轻飘飘的糖竟然也能重逾千斤,他现在脑子还撞得发晕,把棉花糖递到了云方嘴边,“你
吃。”
云方以为他在谦让,孩子终于知道在下嘴之前让他了,欣慰地老父亲般咬了一口。
不小心撕得有点多,糖纱黏在了脸颊上,他伸手把那一小片棉花糖拿下来,舔了舔嘴角,就看易尘良还举着棉花
糖盯着自己发呆。
“易尘良?”云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易尘良猛地回过神来,不敢再看云方,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声音不自觉抬高,说出来的铿锵有力:“没事!我
就是困了!”
云方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子将人拽回来,“往哪儿走呢,这边。”
易尘良故意落在云方后面,吃一口棉花糖看一眼云方,吃一口看一眼,总觉得这个棉花糖不如梦里的好吃,梦里
的棉花糖像雪一样,冰凉微甜,云方也跟雪一样,一碰就跟要化了一样……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龌龊糟糕的想法,气得狠狠地咬住棉花糖的竹签子撒气,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易
尘良你就是个禽兽,不,你禽兽不如!”
云方的耳力非常好,把易尘良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就回想起自己亲易尘良时的糟糕画面,觉得自己是真的
禽兽不如,他转过身来看着易尘良,神情十分复杂,“别骂了。”
易尘良看着自己禽兽的对象,颇有些欲哭无泪,“不是骂的你。”
云方无语地看着他,“我知道——但是棉花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啃成这副模样。”
易尘良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如同被狗啃一样的棉花糖,咬牙切齿道:“它罪大恶极!”
云方:“…………”
他和易尘良果然是有代沟。

第 46 章 欠揍
黄初正蹲在门口嘬奶茶里的珍珠, 见云方和易尘良过来冲他俩招了招手。
“哟,不枉费我等了三个小时。”黄初恶狠狠的咬着珍珠,对云方道:“你还舍得来。”
云方无语地看着他, “你律所就在二楼。”
“那我不得帮你看店么。”黄初丝毫不心虚,看向易尘良, “嚯,好帅一小伙。”
云方给易尘良介绍, “黄初,帮你打官司的律师。”
易尘良严肃地冲黄初点点头, “黄律师你好。”
“你好你好。”黄初抱着奶茶十分感动, “你可比你哥有礼貌多了。”
易尘良:“??”
云方直接带着人进了店, 店面不算太多, 坐着七八个顾客, 大部分是放了假的学生,前台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
做奶茶,有点手忙脚乱顾不过来。
“这位是赵姐。”云方带着易尘良来到后面,给赵芳介绍, “赵姐,他就是易尘良。”
“小老板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好啊小易。”赵芳很瘦,面色蜡黄,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 但是五官很漂亮,鹅蛋
脸, 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头发挽在脑后,干净利索。
易尘良绷着脸喊人, “赵姐好。”
赵芳忙着做奶茶,有点顾不上来,易尘良见状就挽起了袖子,“我来帮忙吧。”
“哎好。”大概是云方已经打过招呼了,赵芳一边干活一边教他,易尘良学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能上手了。
云方原本也打算留在下面帮忙,被黄初拽到了二楼的办公室。
“你给我说说上次那个户外装备租赁的事儿。”黄初从抽屉了拿出了一摞钱,“哥们的全部身家可就交给你了,要
是成不了我就得喝西北风去。”
“合同。”云方道。
黄初拿出了一沓 A4 纸,“拟好了,你看看。”
云方低头看合同。
他本身对二十年前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他能依靠的大多数是从后来的新闻、报纸又或者其他人口中所说,二十
年前什么刚开始流行,什么人敢尝试赚了大钱,他听得也不是多认真,只是刚巧能记住那么一两个。
他没想着能赚多少钱,只要能养活他跟易尘良两个人,足够他俩上完大学就可以,然后毕业出来各自找个安稳的
工作,踏踏实实地挣钱过日子。
他从前习惯了用命换钱,手里的钱越来越多,那可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积攒不到的财富,但他感受不到一丝的踏
实,就像站在钢丝上撒钱的小丑,钱上染着血腥和肮脏,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钢丝上跌落粉身碎骨。
他想给易尘良用的钱都干干净净的。
*
年三十的时候云和裕终于从外地赶了回来,带回了一身的风雪。
唐意这几天都很担心,直到云和裕人回来才松了口气,云和裕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冲屋里喊:“糖糖,快看爸爸
给你带回什么来了!”
正在屋里跟竞赛题死磕以至于怀疑自己是个弱智的云方终于清醒了过来,打开门就被云和裕一个熊抱给抱了起来,
“嘿哟,半个多月不见,儿子又沉了!”
云方:“……”
云和裕给他带回来的新年礼物是一个九阶魔方,云方拿着沉甸甸的魔方,笑道:“谢谢爸。”
“臭小子,跟我要了两年了,人家店里根本没有卖的,幸亏这回我去的大城市……”云和裕拍了拍他的脑袋,“以
后可别再说我故意不给你买了哈哈!”
说完又拉着唐意去看他给她买的裙子,唐意拿到裙子很高兴,回房间里试穿。
云方拿着魔方回屋子,把魔方放进了之前放信封的抽屉里,里面放着云方那些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和信封。
云方点了点魔方,“你爸给你买了魔方,新年快乐,云方。”
魔方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云方看了一会儿,锁上了抽屉。
“今年爸妈去三哥那里过年,等会儿咱们贴春联……”云和裕在外面跟唐意商量事情。
唐意不知道说了什么,云和裕哎呀了一声:“合适吗?”
“这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唐意沉默了几秒又转了口风,“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万一觉得不自在呢?”
“让糖糖去问问。”云和裕一锤定音,冲房间里喊:“糖糖!”
云方走出来,“什么?”
“你去问问你男——呃——”云和裕说了一半卡住了,“就是那个小易同学,愿不愿意来咱家过年。”
“?”云方一脸莫名,“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过年?”
“你这孩子,一点儿事也不懂。”唐意嗔怪地瞪他,“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他是个孤儿自己一个人住吗?”
“他确实自己住。”云方皱了皱眉,“可是——”
“可是什么呀,你就去对楼问一声不就行了!”唐意嘴快,说完才伸手捂嘴,笑得一脸讪讪。
云方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妈,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唐意一巴掌拍到了他背上,“赶紧去问问!别这么磨叽!”
被推出家门的云方:“…………”
门内云和裕一脸期待,“我还没见过人长什么样呢。”
“个子跟咱儿子差不多高,非常帅气的一个大小伙子!身高腿长的!”唐意兴致勃勃地跟他讲:“那天我不是回娘
家看咱妈么,本来不打算回来的,但是想想又不放心糖糖自己一个人过小年,就提前回来了,刚拐过来就看他俩
抱一起……当时雪下得那么大,跟俩小傻子似的!”
云和裕无语地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他俩就一起去了对面那栋楼。”唐意撇了撇嘴,“臭小子还骗我在家吃饭,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他,别看平时
笑呵呵一脸乖,贼着呢,一肚子坏水。”
“嘶,他俩这样能成吗?年纪还都不大。”云和裕发出了老父亲的担忧。
唐意使劲拧了他一把,“你十五不到就敢爬我家窗户的时候怎么不说!”
云和裕嘿嘿直笑,“那我不是被岳母拿扫把揍出来了嘛……”
“你还好意思笑。”唐意白了他一眼,“就属你流氓!”
云和裕被她说得老脸一红,继而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儿子,“咱们也不知道那孩子品性怎么样。”
“所以把人叫过来好好瞧瞧啊。”唐意道:“糖糖见天儿地往那边跑,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我还真不太放心,要是
个老实的还好,要是那种不学好的偷奸耍滑的,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刚才你还夸人家帅。”云和裕学着她的语气,“身高腿长的!”
“光长得帅有什么用!”唐意嗔怒道:“当年我就不该只图你好看!”
云和裕:“……这怎么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
云方说明来意,还窝在被子里睡觉的易尘良一脸茫然,“啊?”
昨天他在店里跟赵姐忙到很晚,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会儿被云方叫起来还有点懵。
“去不去?”云方问。
“我听你的。”易尘良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他嫌热,上半身什么都没穿,腰上覆着一层薄削的肌肉,看着
劲瘦有力又十分漂亮。
云方没忍住拍了一把,自卖自夸,“身材不错。”
易尘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隐约有腹肌轮廓的肚子,又把目光落在了云方身上,“你有吗?”
“……曾经有。”云方回答地十分委婉。
易尘良趁他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掀开了他的毛衣看了一眼,
白皙平坦,甚至还有点嫩,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
云方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我好歹还练出了六块腹肌,你现在顶多就看个轮廓。”
大概男人不管多大年纪在这方面总是有着天生的胜负欲。
“我才多大。”易尘良懒洋洋地倚在床头,笑眯眯道:“等我长大了肯定八块腹肌,一米九的大个儿,你就不一定
了。”
“死心吧,你就只长了六块腹肌,顶破天一米八八。”云方幽幽道:“现在连毛都没张齐嘚瑟个屁。”
易尘良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我毛长没长齐你最清楚。”
云方:“…………”
青春期的臭屁兔崽子果然很欠揍。

第 47 章 喜欢
这大概是易尘良自打记事起过得最温馨的一个除夕。
云和裕跟唐意在厨房里一边说话一边做菜, 油炸的味道炒菜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电视里播放着往年的小品,
不时就从电视里传出阵阵笑声, 外面的爆竹声和烟花声接连不断,家家灯火通明。
云方穿了件薄薄的红毛衣, 衬得人格外白净,眉眼清俊气质沉静, 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睛看棋盘。
易尘良因为来这里做客,特意挑了一身新衣服, 黑色的圆领毛衣穿着件藏青色的衬衣, 让他看起来沉稳不少, 剑
眉星目, 英俊又帅气, 看向云方的眼睛总是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唐意透过窗户看得满意极了,小声跟云和裕说悄悄话,“小易肯定喜欢咱儿子!”
云和裕大概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媳妇是个小伙子,但看着两个人坐在那里下棋又觉得十分和谐, “嗐,现在
的小孩儿……”
易尘良又输了一把,伸手拣棋盘上的黑子,“咱们换子。”
“换子你照样输。”云方拣白子,笑道:“臭棋篓子。”
“我才刚开始学。”易尘良很不服气, “再来。”
云方于是又一边教一边放水陪着他来下了一把。
“糖糖,小易, 不要再玩了,收拾一下桌子咱们准备吃饭。”唐意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易尘良还是输了,冲云方笑道:“收拾起来吧糖糖。”
云方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 小声道:“没大没小。”
吃饭的时候云和裕大手一挥,“今天过年,你俩也喝一点儿。”
唐意笑着问易尘良:“糖糖偶尔会陪他爸喝一点,小易能喝酒吗?不能喝的话咱俩喝饮料。”
这个时候不能说不。
易尘良道:“我也能喝一点。”
云方这次没拦他,想着少喝点啤酒也没问题,就看见云和裕拎上来一瓶闷倒驴。
云方:“…………”
易尘良:“…………”
云和裕笑眯眯地看着易尘良,“没事,不能喝就喝啤的,我们家糖糖也就能喝个一杯的量。”
62 度的闷倒驴喝完怕不是真要变成驴,云方决定拦一下,“爸,易尘良他喝不——”
“那我就陪叔叔喝点儿。”易尘良笑了笑,拿过酒给云和裕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云方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糖糖今天也喝点儿吧。”唐意笑道:“只能喝三杯,别把你爸喝趴下了啊。”
唐意看起来对他的酒量无比自信。
三杯。云方不自觉地看了看杯子的大小,又看云和裕跟唐意一脸不能让你尽兴的模样,突然觉得原主真的深藏不
露。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饭桌上四个人一起聊着天,不知道是因为云和裕跟唐意过于热情还是酒的度数太高,
一直没有冷过场,易尘良不知不觉话也变多了,不再是问一句答一句,看着甚至有点开朗阳光起来。
“小易不容易啊!”云和裕虽然之前从唐意那里听过一句半句,但等真面对面了解了之后才由衷地感慨,“是个好
孩子!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啊……”
易尘良在一旁认真听着,但其实脑子已经有点懵了,但是他脸上却是显现不出来,看着格外乖巧,唐意给他夹一
个肉丸他就乖乖吃一个,夹一个吃一个,最后云方实在看不下去拦住了,“妈,你不用管他。”
“你吃自己的。”唐意连正眼都没分给他,转头又给易尘良夹鱼,“来,尝尝阿姨做得鱼,鱼肚子这块肉糖糖最喜
欢吃了。”
说着就把鱼肚子上那一大块肉夹进了易尘良碗里。
最喜欢吃的糖糖连根鱼刺都没分到。
云方歪过头去看易尘良,小声问:“你还行吗?”
一杯酒已经下去了一大半,云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他估摸着易尘良不行了,他酒量不算大。
易尘良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云方:“…………”
怎么看怎么不太正常。
一顿饭吃完已经将近十点,易尘良喝了两杯,要不是云方拦着他估计还想再喝。
云和裕一眼就看出他喝醉了,笑道:“行了,来吃点饺子压一压,等会睡一觉就好了。”
唐意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气他欺负孩子。
云和裕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没事,我用 62 度的瓶子装的 40 度,嘿嘿。”
“老不正经的。”唐意低骂了他一句,给易尘良剥了个橘子递给他,“小易,要是头晕就先去睡觉啊。”
易尘良接过橘子,掰开塞给了云方一半,然后自己掰了一小瓣看了一眼,递到云方嘴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云方,
“张嘴。”
云方无奈地张开嘴,吃了那瓣橘子。
易尘良十分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低头慢慢地吃自己的。
看得旁边的唐意直笑,气得云和裕要去拿真正的 62 度要闷倒这个驴小子。
本来唐意想让易尘良在家里住下,但是易尘良死活不肯,要自己回去,唐意自然不放心,就让云方把人送回去,
左右走两步就到。
云方一手扶着人一手艰难地打开门,易尘良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浑身的酒气。
半扶半抱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床上,易尘良头刚沾到枕头上连滚带爬地就往厕所跑,然后哇得一声吐了。
云方端着杯白开水给他漱口,“不能喝还逞强。”
易尘良只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住,往后踉跄了几步倚在了门框上慢慢滑下来坐在了地上,拧着眉闭上了眼睛。
云方冲了马桶,出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蹲在地上给他喂水,“喝点。”
易尘良张开嘴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了,伸手扒拉住他的胳膊,云方手一个不稳,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大半。
云方拿拖把来把地给拖了,又连拖带拽把人弄到了床上给他脱衣服,衬衫的扣子解了一半,突然被易尘良抓住了
手。
“干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云方以为他在害羞。
易尘良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痴痴地笑,“我今天好开心啊。”
“看出来了。”云方把手抽出来,给他把最后两颗扣子解开,“抬胳膊。”
易尘良十分顺从地抬起胳膊,双手捧住了云方的脸,还是在笑:“我头一次知道别人家过年是这样的,你呢?”
云方垂眸看着他,忍不住也笑了,“我也是头一次见。”
“云方的爸爸妈妈真好。”易尘良是发自心底的羡慕,“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云方告诉他,“世界上有许多很好的爸爸妈妈。”
“可是没有我的。”易尘良委屈地瘪了瘪嘴,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了什么,又自顾自地开心起来,“不过我有你。”
云方知道他说的都是醉话,但还是很认真地听着。
易尘良睁开眼睛,眼底的情绪沉重又难过,“但是你上辈子孤零零活了三十五年……”
云方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脸上,“没关系,这辈子我也有你了。”
易尘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平时被压在心里的那些情感毫无预兆地倾泻而出,将他包裹其中,
让他难过又怅然。
“我喜欢你。”易尘良固执又难过地看着云方,他借着醉意将不敢诉说的喜欢扒开了外皮,“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
欢。”
云方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概那几杯酒多少起了点作用,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云方,你喜欢的只是我伪装出
来的那个人。”
“云方不会替我徒手抓刀。”易尘良叹了口气,“你真笨。”
云方沉默着不说话,易尘良觉得是他无法反驳,眼睛明亮地看向他,“你肯定也喜欢我。”
云方心底那层日积月累高筑起的堤坝已经摇摇欲坠,他伸手捂住了易尘良的眼睛,低头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声
音轻地几不可闻:
“可我是个坏人。”

第 48 章 篮球
高一下学期开学已经近一个星期, 易尘良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我总分竟然比你高三分。”易尘良整张脸上都写满了骄傲,他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晒太阳,装模作样的叹气, “还
是你给我补的课呢。”
云方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期末考试成绩开学公布,云方考了 622 分, 而易尘良考了 625 分,最近他在云方耳朵边上天天念叨, 听得好几次
云方都想揍人。
“事实证明年纪大了脑子真的会不好。”易尘良手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得多补补。”
云方从看台上站起来, 目光和善地撸起了袖子, “不如你来体会一下年纪大的拳脚。”
易尘良一把扶住栏杆, 从两米多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 校服被风吹得向后扬起,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帅气地落在了地上。
看得旁边聚在一起聊天的小姑娘惊呼出声。
“易哥牛逼!”正在打篮球的季书墨吼了一嗓子。
易尘良抬起头来看向云方,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刺眼。
云方直接黑了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从楼梯上下去了。
易尘良颠颠跟上去,结果云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不急不慢地往超市走。
易尘良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故意蹭一下他的手, 或者撞一下他的胳膊,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云方由着他搞小动作, 八风不动地往前走,易尘良有点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里了?”云方停下来,目光严肃地看着他。
“呃——”易尘良心虚地移开眼睛,“我不该说你年纪大,你还是祖国的小花骨朵。”
“……”云方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拔腿就往前走,“再想。”
易尘良赶忙跟了上去,“我不该摸你脑袋?”
“我不该因为取得了一时的好成绩就沾沾自喜!”
“更不应该跟你炫耀!”
云方从货架上挑了支笔,闻言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你能考好我比你还高兴。”
易尘良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扒在货架上冲他笑,“我知道,主要是你教得好。”
云方去收银台刷卡,“所以你错哪儿了?”
“…………”易尘良冲他傻兮兮地笑,“不知道。”
云方戳了戳他的肋骨,“好利索没有就敢那么跳?”
易尘良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云方生气的原因,继而又觉得心里发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云方懒得理他,正好下课铃响起,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好关心我!易尘良乐滋滋地美了一阵,结果一不留神人就走远了。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快跑几步一下扑到了云方的背上,云方被他撞地往前趔趄了两步。
易尘良搂住他的脖子蹭了两下,小声道:“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气。”
云方面无表情的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不要撒娇。”
易尘良震惊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我从来不撒娇。”
云方无情地嘲笑出声。
易尘良似乎很受打击,一直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整个人都在坚定地反驳,“我真的从来不撒娇,我们都一样,你应
该很清楚。”
“不,我们不一样。”云方把盘子里的大鸡腿夹到他碗里,笑道:“多吃点,补补脑子。”
易尘良:“……你果然在记仇!”
“嗯,我们年纪大的心眼都小。”云方吃了块豆腐,咸得他差点吐出来,刚抬起手杯子就塞了过来。
“看来今天运气不好。”易尘良放弃了想捞一块吃的想法。
食堂的豆腐总是在齁咸和人间美味之间来回跳跃,能不能吃上纯靠玄学。
云方有点郁闷地看了豆腐一眼,嘴里就被塞了一口蛋炒饭。
“今天的蛋炒饭好吃。”易尘良收回勺子,动作无比自然。
云方把蛋炒饭咽下去,清了清嗓子,“你注意一点。”
“啊?”易尘良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蛋炒饭已经人神共愤到这个地步了吗?”
夸一句会被同学打死这样子?
云方低头吃菜,“差不多吧。”
易尘良大受震撼,珍而重之地把蛋炒饭一口一口地吃完。
云方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应当是他想多了。
除夕夜易尘良醉得都断片了,他试探了几次都发现易尘良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也好在当时他没趁着酒劲对易
尘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云方庆幸之余还有点莫名的失落。
至于自己为什么失落,云方不敢深思。
易尘良胡闹,他不能也跟着一起胡闹。
维持住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他可以陪在易尘良身边看着他长大,两个人亲近有度,犹如亲人。
不会失控。
——
第二个星期,十班来了一名转校生。
“给同学们介绍一下啊,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苏青柏。”老方乐呵呵地介绍。
班里响起了一阵呼声。
“卧槽这么帅!”
“这是什么豪门贵公子吗!”
“帅哥!看这里!”
“安静!”老方拍了一下讲台,转头和颜悦色地对苏青柏道:“跟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苏青柏确实长得很好看,一双漂亮又凌厉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深邃,看人自带三分笑,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大明星,开口不卑不亢:“大家好,我叫苏青柏,青松的青,柏树的柏,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云方十分合群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他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周周一直低着头看书,面容保持着一贯的严肃,若是第一次见云方会真的以为她在认真学习,但其实书皮里面
包着的是《鬼故事大全》。
这个神奇的姑娘一有空就看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书,又一次云方甚至看见她手里捧着本《全宇宙志》看得忘乎所
以。
秦俊今天请了病假没来,老方便指了指云方旁边的空位,“苏青柏你先坐那里吧,班长等下了课去带几个人去教
务处搬套新桌椅过来。”
苏青柏在秦俊的位子上坐下,冲云方十分友好地笑了笑,“同学你好。”
“你好。”云方也礼貌一笑。
苏青柏客气地询问了一下班里的教学进度,云方都一一回答了,他礼貌地道谢,并且夸赞道:“你写的字很好
看。”
“谢谢。”云方拿回了课本。
一下课易尘良就找了过来,隔着苏青柏喊云方,“上厕所去。”
苏青柏转头看到易尘良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云方不是很想去厕所,但是易尘良一脸严肃,示意他非去不可。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云方表示:“你上厕所不用拽着我。”
易尘良问他:“上课的时候苏柏青跟你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人家叫苏青柏。”云方纠正,“他问我各科都学到哪里了。”
易尘良不屑地哼了一声。
云方很少见他对陌生人流露出反感,不由奇道:“他招你了?”
易尘良皱了皱眉,“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问就问,还非得凑那么近,俩人头都挨一起了。平时他看秦俊天天往云方身边凑就够糟心的了。
“他就临时在秦俊座位上坐坐。”云方道:“不喜欢就离他远一点儿。”
“你也离远点。”易尘良凶巴巴道。
“好,我也离远点。”云方见他凶就想笑。
正好是大课间,两个人去了趟厕所,易尘良想去打球,云方想回教室做题,结果到底是拧不过易尘良,被他拽着
去了操场。
易尘良只穿了件卫衣,跟季书墨几个人在球场上跑来跑去,云方坐在看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觉得还是有点冷,
干脆把易尘良的外套盖在身上,看得昏昏欲睡。
“好球!”
易尘良进了个球,队友们欢呼了一声,易尘良转头冲云方扬了扬下巴,一脸嘚瑟。
云方十分敷衍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易尘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球场上耀武扬威接连进球,惹得旁边成群结队的小姑娘尖叫连连。
大课间时间短,打不了多久,但易尘良还是累的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云方身边就要往他身上凑,被云方嫌弃地
推开。
易尘良坏心眼地把手上的汗往他脖子上抹,被云方捏住手腕一错,顿时叫出了声:“哎哎疼!”
云方只是警告他一下,对着他也不舍得下力气,一听他喊疼就停了手,结果易尘良眼疾手快地往他脖子上抹了一
手的汗。
云方气得要踹人,易尘良一下子跳起来,结果撞到了人。
小姑娘被撞了个趔趄,捂着胳膊委屈地望着易尘良。
“对不起。”易尘良脸上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索性就面无表情。
小姑娘手里还攥着一瓶水,伸直了胳膊把水递到了易尘良面前,还没说话脸就红了一片,“你你好!我叫贝星星,
在八班……你打球很厉害!”
易尘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贝星星看见他的动作都快哭出来了,一下把水塞到了他怀里,“给你水!”
然后就转身跑开了。
易尘良转手就把水给了云方。
“给我干什么?”云方戏谑地看着他,“人家小姑娘给你买的水。”
那水冰凉,易尘良故意又往云方脖子上抹了一把,冰得云方缩了一下脖子。
云方一脚踹到了他小腿上,“小兔崽子!脏不脏?”
云方没用多大力气,易尘良也不躲,由他在自己裤子上留了个脚印,笑着把人拽起来,“走了,回去上课。”
那瓶水被孤零零的留在了看台上,无人问津。

第 49 章 狐狸
“常哥, 去哪儿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有人吼着问。
“厕所。”常子期挥开要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冷冷地看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冲他娇笑道:“常少好吓人哦。”
“常子期他就是根木头。”有人喝高了,上来就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来,陪哥哥喝一个!”
“哎呀~”
一个呀字被哎出了山路十八弯, 听得常子期一阵头皮发麻,他冷着脸推门出去, 把糟心的喧嚣关在了门内,往洗
手间走去。
“我他妈就纳了闷儿了!他们算老子哪门子的弟弟妹妹!”有人在隔间里怒吼:“你他妈一年换八个小情人, 查没
查过那些崽子是不是你的种!”
“哈?我他妈就这么跟你说话!犯不着你认我!老子早就不姓赵了!你他妈是有皇位要继承生那么多, 这里一窝那
里一窝你他妈种马成精下崽啊!”
“有本事就让雷劈死我!劈不死我就劈死你这个王八蛋!”隔间里的人狠狠的踹了一下隔板墙, 连带着常子期这边
的隔间都抖了抖。
“老子不稀罕你那些臭钱!哎对, 我妈下个月就结婚, 人比你穷比你丑不如你有本事怎么了,老子照样喊他爸!
把他当成亲爹伺候!你他妈领着小三小四和野种一起过吧!最好去做做亲子鉴定,省的你们老赵家断子绝孙!”
常子期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就听见隔间门被人一脚踹开, 那位骂人奇才从里面走出来。
奇才个子很高,马丁靴束着工装裤显得腿笔直修长,大冷天还穿着个短袖,头上剃着板寸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
一脸的凶悍匪气,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向镜子, “看你妈呢崽种!”
常子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望着他。
“常子期!?”齐获一瞬间以为自己醉迷糊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面前穿着白衬衣的傻逼确实是学校里那个一
丝不苟的学生会主席。“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
常子期甩了甩手上的水, 平静道:“送朋友出国。”
“哦。”齐获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齐获。”常子期叫住他,“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齐获一听他叫自己名字就头皮发麻,转过头身来警惕地瞪着他,“跟你说什么?”
常子期跟他差不多高,但是因为自身的气质总是给人一种很严肃板正的感觉,齐获总觉得自己一拳头能把他揍哭。
“只是帮着互相撸了一把,你犯得着躲我一个学期吗?”常子期低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艹!”齐获暴躁地骂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今天我心情不好,你离我远一点!”
常子期抓住他的手带着人往外走,齐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卧槽你哪来的这么大劲!”
“劲不大怎么按住你。”常子期意有所指地往他身下看了一眼。
齐获暗骂了一声,就被人拽着出了 KTV。
“我朋友还在里面——”齐获扭头回望。
“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先走了。”常子期道。
“神经病啊!”齐获到底没醉彻底,还是想往里走,被常子期往旁边的墙上一按,亲了上去。
齐获前女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是接吻从来没这么带劲过,常子期看着斯斯文文,亲起人来霸道又蛮横,甚至
带着点青涩,齐获很快就反客为主,推着他往巷子深处走。
常子期膝盖往他下|身顶了一下,笑道:“你就这么点出息。”
“妈的你搞不搞?”齐获往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就要往他裤子里伸。
悠扬的手机铃声在幽暗的小巷子里响起,齐获暴躁地咬了常子期的嘴唇一下,拿起手机来就要往墙上摔,被常子
期一把拦住。
“不接会一直打。”常子期冲他扬了扬下巴,将人抵在墙上解开齐获的腰带,深邃的眸子里沾染着几分戏谑,“不
耽搁。”
齐获暗骂一声,划开手机。
“齐哥你死哪儿去了!下个场子去网吧浪起来啊!”听筒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常子期听见。
常子期低头亲着他的锁骨,手上的小动作也没停下,齐获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拿着手机,不是很有气势
的怒骂:“你们玩去吧!老子走了!”
“别介啊齐哥,你走了咱们就玩不起来了!”
齐获闷哼了一声,气得抓紧了常子期的头发,“滚你妈蛋!没空就是没空,挂了!”
然后利落地按下了关机键将手机扔进了兜里,伸手嵌住常子期的下巴就蛮横地吻了上去。
街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隔着墙隐约还能听见 KTV 里的鬼哭狼嚎,干净挺括的白色衬衣被推得皱在一起,暧昧的
喘息声和低沉的骂声淹没在寂静的黑暗中。
——
“真不讲究。”常子期垂头整理着自己的衬衣,发现扣子还掉了一颗。
齐获酒醒了大半,半是恼半是没脸,伸手帮他拽了下裤子,“艹。”
“别拱火。”常子期往他腰上拍了一把,“不然在这里办了你。”
齐获惊奇地看着他,“怎么就不能是我办了你?”
常子期笑得漫不经心,“我上面的。”
齐获对这些东西不太懂,但也基本上明白怎么回事,不屑道:“你在下面老子让你爽翻。”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常子期有点嫌弃地往他裤子上抹了一把,“我以为好歹能找个酒店,没想到你这么
急不可耐。”
齐获被说得有点尴尬,他又不太会说话,只能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常子期见他这个呆样子就心情愉悦,亲了一下的他的嘴角。
齐获盯着他挪不开眼睛。
学校里总是板着张脸校服拉链恨不得拉到下巴自带冷气的学生会主席,此刻衬衣凌乱的敞开着,脖子上是他啃出
来的暧昧痕迹,正倚在墙上懒洋洋地冲他笑。
这画面过于刺激,他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抵挡不住这种可怕的诱惑。
“齐获,谈恋爱吗?”常子期问他。
齐获先是不要命的喝醉了,又通过电话把他亲爹骂得体无完肤,怒气未消就撞上了常子期,糊里糊涂地拽着人幕
天席地的瞎搞,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晕乎乎地开了口:“谈就谈呗。”
脑子里只剩下常子期真他娘好看一句话。
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我对不起你我的云方弟弟,白瞎了你的妙计。
常子期微微眯起了眼睛,在黑暗中像只狡猾的狐狸,狐狸爪子搭在了齐获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笑道:“你好
啊,男朋友。”
热气吹过耳廓,麻嗖嗖地让齐获歪了歪脑袋,嘴唇擦过耳垂,一触即分。
人生中头一次拥有男朋友这种奇妙生物的齐获咽了咽口水。
好大一只白毛狐狸精。
齐获飞快地回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声音铿锵有力,“你好,男朋友!”
常子期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人真正开心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他的手搭在齐获的肩膀上,笑得不可自抑,“哎,
这又不是个流程。”
齐获的脸涨得通红,怒道:“不许笑!”
“怎么傻得跟我养得那条狗似的。”常子期脸上的笑迟迟没有下去。
齐获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自己被说成狗也没恼,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
常子期不解地看着他。
“你跟我姑养得那条大白狐狸也很像。”齐获在他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就是没有俩耳朵和大尾巴”
常子期:“…………”
这是什么狗屁比喻。

第 50 章 微笑
开学两个星期, 又要调座位,老方似乎对调座位这件事情情有独钟,势必不会给青春期的小屁孩们创造过长的培
养感情的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易尘良的座位还是雷打不动, 云方这次也被老方调了回去,再次跟易尘良成为同桌。
老方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们两个互帮互助, 看谁进步快。”
大概是之前几次考试两个人的成绩都在飞快进步,老方对他俩充满了信心。
周一升旗仪式, 齐获又又又一次进行全校检讨,铿锵有力的演讲声在校园上空回荡。
“……我不该迟到早退, 逃课翻墙, 更不该在学校里打架寻衅滋事……对此我郑重地想被我踩踏而死的珍贵花草道
歉……我对不起老师的栽培和同学们的爱戴……”
齐获站在国旗下, 眉眼嚣张语气十分狂妄, 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知悔改和引以为傲八个大字。
跟老师们站在一起的学生会成员不忍直视, 常子期面无表情地看着齐获,齐获趁机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常子期:“…………”
例行检讨完成之后就是常子期上去国旗下讲话,演讲词跟他这个人一样古板严肃,挑不出丝毫错处。
易尘良站在十班的末尾, 前面就是云方,他听得昏昏欲睡,额头抵在了云方的后背上。
云方任由他靠着,低着头看手里的古诗词小册子。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沅有芷兮澧有兰, 思公子兮未敢言。’
‘…………’
背后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校服与毛衣,丝丝缕缕缠绕过皮肤,侵入血液骨髓, 云方将目光从墨色的字词之间移
开,落在了远处。
升旗仪式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往回走,云方给易尘良提问诗词,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往回走。
“嗨。”苏青柏从后面赶上两人,笑着问:“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易尘良几乎是本能地讨厌这个人,目光不善地看着苏青柏,“不。”
苏青柏被拒绝了也不生气,笑着对他道:“都是同学嘛,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
云方微笑道:“你主动去认识就行,同学们都很友善。”
苏青柏看了他一眼,自嘲一笑,“嗐,都不太搭理我,我想着咱们好歹当过一天同桌熟悉点。”
“那真是太可惜了。”云方感慨了一声,“我们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
说完也不在理他,跟易尘良一起走了。
“苏青柏,一起吃饭去啊!”十班的几个同学很是热情地招呼他。
“好啊。”苏青柏看着易尘良和云方的背影,笑了一下,“这就来。”
——
“这个苏青柏很讨厌。”易尘良皱着眉啃包子。
“给我的感觉也很不舒服。”云方把豆浆的盖子掀开给他凉上,“把鸡蛋吃了。”
“唔。”易尘良看着云方手法利索地剥完下一个鸡蛋。
两个人都是先吃蛋清再吃蛋黄,一口包子一口鸡蛋,动作宛如粘贴复制。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云方垂着眼睛回忆,无数人影在脑海中闪过,但抓不到关键。
易尘良眉头紧皱,“不会是个坏人吧?”
云方听他这么说笑了一下,易尘良不解:“你笑什么?”
云方把豆浆推给他,“烫,吹着喝。”
易尘良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豆浆上,喝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最后表情痛苦地咽了下去。
“跟你说了吹一下。”云方捏住他的下巴,“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易尘良烫得舌头发麻,伸出来给他看,含混不清道:“唔木唔跑?”
“没有。”云方笑了起来,“让你喝那么急,活该。”
易尘良很是郁闷地吃掉最后一口鸡蛋,“都怪那个苏柏青。”
“苏青柏。”云方纠正道。
易尘良瞪他,“你还向着他?”
“好好,苏柏青。”云方投降。”
易尘良满意了,哪怕强行剥夺了别人的姓名权也丝毫没有愧疚。
重新回到熟悉的座位上,云方感到十分愉悦,连研究竞赛题都没觉得那么痛苦了。
易尘良凑到他跟前看,十分好奇地样子的。
“试试?”云方把题往他那边推了推。
易尘良埋头算了一会儿,默默的把题推了回来,看向云方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你也怪不容易的。”
云方:“……感谢理解。”
“你真打算参加物理竞赛啊?”易尘良问他。
“试试吧,不然老何那里交代不过去。”云方叹了口气,“但我真不是搞竞赛的料。”
易尘良点点头,对云方的话还是很认同的。
他脑子算是好使,但不是像云方那样智商高超的天才,也不是跟常子期一样从小到大就被精心培养出的精英,只
能算是努力勤奋就会有回报的普通人。
认清自己有时候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易尘良拆了包蘑古力,捏着个小蘑菇递到他嘴边,“张嘴。”
云方一边做题一边被投喂了七八个小蘑菇,巧克力和饼干的甜味混合在一起,甜得连竞赛题都没那么难做了。
“易尘良,有人找!”门外有人喊。
易尘良被迫停止了投喂行为,不是很开心地出去,就见一个女生提着一个纸袋子冲他笑。
贝星星有点紧张,但是想起同伴的鼓励,她还是勇敢地将袋子递给了易尘良,“易尘良,这是我做的曲奇饼干和
小蛋糕,送给你!”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一阵起哄,还有吹口哨的喝彩的,苏青柏站在人群里看得饶有趣味。
易尘良没接,贝星星的手僵在半空。
“我有喜欢的人了。”易尘良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冷冰冰的,还有一点不耐烦。
贝星星的眼眶兀地红了,强忍着没掉下眼泪来,咬着嘴唇道:“没、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说完含着泪就跑了。
易尘良无视周围的目光,淡定地回到了座位上。
云方一直坐着没动,伸手划掉写的乱七八糟的步骤,道:“你这么拒绝人家小姑娘太冷酷了。”
易尘良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你拒绝我的时候更冷酷。”
“…………”云方捏了捏手里的笔,不说话了。
——
苏青柏看完热闹回到座位上,就发现自己的新同桌拿着手机在神情严肃地打字,开玩笑道:“写什么呢这么严
肃?”
沈周周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秘密。”
苏青柏也不再细问,反而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有没有见过易尘良的家长?”
“见过。”沈周周打字不停,觉得他有点烦。
“哦?跟他长得像吗?”苏青柏问。
沈周周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青柏笑笑,“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人家父母,你可真有礼貌。”沈周周言辞犀利,“你打听易尘良干什么?”
苏青柏无辜道:“我就是对他挺好奇的。”
“好奇害死猫。”沈周周不是很客气道。
苏青柏眼神微沉,极少有女生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这让他不是很愉快。
沈周周刷着贴吧开始打字:‘最新线报,有女生来向易尘良告白,遭到无情拒绝。’
‘姑娘是个狼人。’
‘干得漂亮!’
‘学神学神,呼叫学神!’
沈周周回复:‘学神坐在座位上八风不动,此前正在被易尘良投喂小零食。’
‘卧槽!?’
‘走得很安详谢谢。’
‘正宫的沉稳.jpg’
‘……’
沈周周面无表情地打下最后一句话:‘谁敢拆老娘的 CP 老娘就把他拆了【微笑】’
手机被她飞快地扔进了桌洞里,下一秒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走进了教室,苏青柏回个神的功夫,发现刚才还拿着
手机啪啪打字的人现在已经拿着笔在做题了,一副拧眉沉思的样子。
苏青柏看得叹为观止。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小可爱们的疑问:
主副 CP 都是互攻哈,因为一开始想着云方和易尘良是一个人,视角干脆是就标的不明,后来听小可爱的建议标上
了视角,其实一开始写就打算写互攻的。
副 CP 的篇幅不会占据过多的篇幅,如果小可爱们想看的话我会番外展开写一下。
文里只有大易是重生的。
本文只分主副 CP,没有男二,苏青柏是个重要配角。
以及,孩子的名字叫易、尘、良!(心虚地捂住脸,我也经常读错)
我产粮产得很开心,边产边磕,磕到上头【狗头】大家的每条评论我都有看的,看得也很开心,但是因为账号等
级不够作者回复就得等很久才能显示我就很炸毛,而且回一条就想把所有的都回了,最后就干脆就都不回了【狗
脑袋叹气】
最后真的非常谢谢大家的喜欢!鞠躬!!

第 51 章 蛋糕
周六周末易尘良会去店里帮忙, 云方的店位置选得非常好,生意非常火爆,有时候黄初看他们太忙也会下来帮一
把手。
赵芳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易尘良知道的时候很是震惊,因为赵芳太瘦了, 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是怀孕的人。
“很可怜的大姐。”黄初闲时跟他聊起来过,“她跟丈夫进城里打工, 那个男的勾搭上了另一个有夫之妇,死活要
闹着离婚, 当时赵姐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寒冬腊月去跳河, 哭了半天没舍得肚子里的孩子。”
易尘良蹲在门口, 扭头去看赵芳。
赵芳正笑着给客人打包东西, 温柔又耐心。
“丈夫不是个东西,婆家娘家都没人帮她,找到了我这里。”黄初坐在台阶上抽烟,“我帮她打了离婚官司, 但是
一分钱都没能帮她要到。”
易尘良看向黄初,“为什么?”
“打死不给,那个男的嚷嚷着孩子不是他的,非要做亲子鉴定。”黄初一脸嘲讽,“那个时候做亲子鉴定对胎儿不
好, 赵姐心灰意冷,只想跟他离婚。”
易尘良皱着眉, “她丈夫不是个东西。”
黄初笑了,“不止,他在村里四处散布赵姐出轨怀孕, 十里八村闹得人尽皆知,让她连家都回不了,村里人都信,
赵姐回趟娘家被骂了出来。”
易尘良气不过,“可他说得是假的。”
“有时候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黄初哂笑,“那个男的几句话就毁了赵姐,多容易的事儿。”
黄初这几年也算是怀才不遇,好不容易能拉住个人闲扯,颇有感慨,“有时候这种事儿看得多了就觉得世上没几
个好人了,觉得真他妈操蛋,不做人的畜生活得风生水起,好人却被逼得走投无路。”
易尘良沉默了一会儿道:“赵姐会是个好妈妈。”
“这倒是没错。”黄初笑了一下,“你那个官司不用太担心,问题不大,等你过了生日就十六周岁,一打一个
准。”
“谢谢。”易尘良很认真地道谢,“黄律师,你是个好人。”
“哎可别介。”黄初吓得呛了口烟,“这他妈不是咒我么。”
两个人对着笑了起来。
说起生日,易尘良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他以前没过过生日,但是今年不太一样,他想跟云方一起过。
生日正好赶在周末,易尘良提前跟赵姐说了一声晚上不过来,还拜托黄初帮一下忙,这才放心地跑去商场。
他在商场逗留的时间有点长,不知道蛋糕店的生日是需要订做的,问了一圈说最早也得等明天早上才能做出来,
最后郁闷地买了个小纸杯蛋糕。
结果回到家一推开门,茶几上摆着个还未拆盒的蛋糕,他愣在了原地。
云方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了?”
“嗯。”易尘良应了一声,走到茶几跟前盯着那个蛋糕盒子,“你买的蛋糕啊?”
“今天不是你过生日么。”云方关了火从厨房里走出来,“我记得小时候我还是挺想要个生日蛋糕的。”
易尘良笑了一下,“啊,还得是巧克力的。”
“边上还得一大圈奶油画的波浪和大红花。”云方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最好是有个美女姐姐帮忙点蜡烛。”
易尘良嘿嘿直笑,“从电视剧里看来的。”
“记了好久呢。”云方道:“我特意跟老板详细说了说你的具体要求。”
易尘良摸了摸鼻子,“我倒也没那么想要大红花。”
“拆开看看。”云方笑道:“我还没看最终效果呢。”
易尘良拆开蛋糕盒,两个人都呆滞了一下。
不知道是云方的描述出了问题还是老板的理解出了问题,蛋糕用的是粉的巧克力粉,一侧是精致优雅的黄白奶油
小花朵,另一侧插了个巴掌大的穿着粉色裙子扎着俩丸子头的大眼睛洋娃娃,纱裙上还有个精致的蓝色小蝴蝶结。
漂亮是非常漂亮,就是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生来说可能漂亮地有点过头了。
“这……也算是有帮忙点蜡烛的美女姐姐了。”云方伸手戳了一下洋娃娃的丸子头,嘿得一声乐了出来。
易尘良跟着乐得不行,两个人对着洋娃娃傻笑半天,才终于停了下来。
“点蜡烛许个愿吧。”云方示意他把蜡烛点上,自己走过去把客厅的灯给关了。
易尘良往蛋糕中间点了两根蜡烛,跳动的小火苗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两个人坐在茶几边上看了一会儿。
“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易尘良偏过头问他,“你过过生日吗?”
“没有。”云方眯着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易尘良没有继续再问。
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云方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闭上眼睛许愿。”
易尘良道:“一起许,我插了两根蜡烛。”
云方笑了笑,“好,一起许。”
“你也得闭眼睛。”易尘良说。
云方权当哄孩子,不甚走心地闭上了眼睛,却还是在闭上眼睛之后,不由自主地许下了愿望。
两根蜡烛被一起吹灭,在空气中闪烁过几点火星。
云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只能隐约看到东西的轮廓。
“你许的什么愿望?”易尘良在黑暗中问他。
“希望小易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云方笑着转过头,猝不及防唇上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轻柔地像是错觉,一触
即分。
云方僵在了原地。
易尘良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你还没问我许的什么愿望。”
云方的喉咙有点发涩,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你…许的什么愿望?”
“希望我长大之后,大易也能一直陪着我。”易尘良在黑暗中捂住了他的眼睛,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除夕那晚我没断片,我说我喜欢你,你就是这么亲我的。你还说——”
云方闭上了眼睛,后悔自己作茧自缚。
——除夕夜。
云方伸手捂住了易尘良的眼睛,低头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声音轻地几不可闻:“可我是个坏人。”
易尘良醉得厉害,固执地重复,“我喜欢你。”
云方被酒精侵蚀的意志终于彻底垮塌,他低头吻住了那张固执恼人的嘴,假借酒意任由理智溃散。
“我是个坏人。”他像是在提醒易尘良,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但是感情却肆意妄为。
“可是我喜欢你。”
又一个吻,温柔地印在了易尘良的额头上。

第 52 章 拉扯
回忆结束, 易尘良松开了手。
“你说你喜欢我,我听见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看着对方,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 云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就是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易尘良说。
“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云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二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足够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
非。”
云方在黑暗中的目光带着些难过,“小易, 我们共享的回忆只有十五年。”
这句话对易尘良来说有些残忍, 他茫然地看着云方, 想找出什么借口来反驳这句话, 却无可反驳。
“我杀了王有为, 在少管所呆了五年,刚开始,被逼着吃过泥巴,喝过厕所水, 被一群人揍得去了半条命。”云
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后面几年,变成了我逼着别人吃泥巴,喝厕所水, 带着别人
欺负弱者,看着他们哭喊着跪地求饶, 我在里面学会了欺凌弱小。”
“我从少管所出来身无分文,没有学历,只能到处找不需要技术的工作, 在餐馆刷盘子,去工地搬砖,但是一旦被
知道坐过牢,就会被解雇。”云方笑了一声:“后来我认识了个小偷,跟着他一起偷东西,后来他进了局子,我
就从芜城跑了,阴差阳错被人带到国外打黑工,有时候为了多挣点钱对别人也连诓带骗,你看,我其实跟王有为
李凯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恶心。我是比他们还不择手段的人。”
易尘良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你别说了。”
“让我说完吧。”云方把手抽了出来,自嘲道:“我怕开了灯以后就不敢再告诉你了。”
易尘良在黑暗中怔怔地看着他。
“我呆的地方很乱,贩|毒的卖|淫的买卖人体|器官的……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恶心事都司空见惯,后来因为一些
事情,我杀了个当地的地痞,被拳馆的老板看中,他带我去打黑拳。”
“黑拳场上生死不论,但好处就是来钱快。一开始每场都被人打个半死,后来挺过来拿到钱还是想打下一场,再后
来打死人就变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之后我被人看中去做保镖,那个人在当地是个地头蛇,有自己的武装势力,我被人教会了怎么开枪……杀起人来
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小易,”云方在黑暗里低低的笑出了声,那笑声阴森又冰冷,“你猜我杀过多少人?”
易尘良沉默着没有说话,云方也没想让他回答,“还只是我二十五岁之前的事情。”
“我跟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像我这种不择手段恶贯满盈的坏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云方的声音平静又
淡漠,“甚至我一开始从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在一中碰见了你,都没有想过去帮你拦那一刀。对我来说,你将来
会变成什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需要扮成云方,从此就可以跟易尘良这个名字再无半点瓜葛,你是生是
死,去坐牢还是去杀人,都对我影响不大。”
“我当时之所以去新南巷,只是临时起意。”云方近乎残忍地剖析着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当时
真实的想法展现在了易尘良跟前,“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会在意,更不会去在意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的你。你看,我又坏又自私。”
“可是,你当时还是去了。”易尘良的声音有点发抖,“你后来,对我那么好。”
“姑且算是仅存的一点良心发现。”云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逼着自己开口:“对你好是因为多少
想补偿一下过去的自己,让我心理上能感到满足……”
“所以,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云方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易尘良的神色,也许是厌恶,也许是恐惧和害怕,他忽然
庆幸刚才没有打开灯,如果被易尘良用厌恶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易尘良久久没有动静,云方起身去打开了灯。
灯光瞬间照亮了客厅,刺眼的灯光让云方一瞬间想夺门而出,下一秒却被人扑上来死死地抱住。
那力道太大,云方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云方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任由他抱着,声音平静到了极点,“像我这种垃圾不值得。”
“你闭嘴!”易尘良抓住他领子猛地抬起头来,他眼眶通红全是红血丝,瞪着他的目光凶狠又暴躁,像只走投无路
的困兽怒吼:“你他妈闭嘴!”
云方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点凉薄的笑来,“不管你愿不愿意听,这是事实,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你他妈已经死过一次了!人都死过一次了还非得把这些东西背着!你多活的这二十年是他妈白活了吗!?”易尘
良死死地咬着牙瞪着他,“老子管你是临时起意还是其他的狗屁原因,你当时就是站在新南巷帮老子挡的刀!老
子快被打死的时候就是被你背了出来!”
云方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问你,除夕的时候你是不是亲了我!?”易尘良死死地盯着他,不给他眼神躲避的机会。
“是。”云方的回答不是很有底气。
“喜欢这两个字是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易尘良的眉眼在灯光下格外锋利,竟然让云方罕见地感受到了意思
压迫。
“……是。”云方皱了皱眉,“但是——”
“去你妈的但是!”易尘良愤怒又暴躁,“你对老子好,老子就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云方还没理清他这个看似合理实则诡辩的逻辑,就被“两情相悦”四个大字砸懵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易尘良
压在了门上亲了个来回。
他苦口婆心劝了一晚上,换来了一只愤怒的小狼崽子和一个暴躁的吻。
易尘良亲完他,又愤怒地瞪着他,哑着嗓子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云方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话。
易尘良愤怒到了极点,那些他根本无力消化的独属于眼前这个人的回忆和过往让他感到暴躁又无力,面前的人像
是随时都准备着抽身离开,他眉头拧得死劲,情绪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却还是被他死死压住,生怕在云方面前露
怯。
云方缓缓地开口:“小易——”
“你不能救了我,又把我丢了。”易尘良的声音低了下来,话音里全是凶狠的委屈,“你明明也被丢下过,知道我
有多害怕。”
云方喉咙发苦,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别哭。”
“老子还没长大,凭什么不能哭!”易尘良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通红,“你凭什么仗着年纪大就欺负我!”
云方被他说得又难过又想笑,到底是见不得人在自己跟前委屈巴巴地哭,放缓了语气,“别哭了。”
“去你妈的!”易尘良大概是真气狠了,对着他怒目而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你刚才说的那些,
我一个字都不信!”
云方愕然地看着他。
“如果你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就不会说出刚才那些狗屁话,好让老子躲远一点。”易尘良的脑子似乎终于转了过
来,条理清晰地反驳他,“也犯不着手废掉的危险挡刀,当时那把刀力道多大我再清楚不过,你也清楚,所以情
急之下只能用左手,你要真那么自私,就不会伸手。”
“你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易尘良恨恨地看着他,“你就是不想当老子男朋友编出来瞎话!”
云方下意识地想摸鼻子,手伸到一半僵在了空中。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在乎。”易尘良逼近他,表情无比凶狠,吻得却温柔又小心,说出的话还带着鼻音,
“你说过会陪着我长大的,你不能反悔。”
云方用衣袖给他擦脸,“嗯,不反悔。”
“你刚才明明就是想摸鼻子。”易尘良凶巴巴的瞪着他,“也不能再骗我。”
云方:“……嗯。”
“你以后就是我男朋友。”易尘良的声音有点闷。
“嗯……嗯?”云方看了他半晌,清了清嗓子道:“刚才说的也不全是假的,我确实挺坏的。”
易尘良幽幽地盯着他,眼底炙热滚烫的感情没有任何掩饰,他舔了一下云方的唇又离开,哑声问:“那你想不想
亲我?”
云方抿了一下嘴唇,喉结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别开了眼睛想把头转开,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年纪太小没有
分辨能力——”
易尘良一巴掌拍到了门板上,胳膊挡在他脸前,凑过去贴近他的耳朵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红色从耳朵梢一直蔓
延到云方白皙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问:“我就问你现在想不想亲我。”
云方咬牙切齿地骂了声:“小王八蛋……”
然后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 53 章 可怜
云方的手插在易尘良的头发里,吻得逐渐温柔细致。
易尘良一贯只会横冲直撞,亲起人来又狠又凶,很不适应云方这种慢条斯理的亲吻,上一次被亲得差点喘不上气
来,这一次依旧没有学会怎么换气,连脖子都憋得通红。
“换气。”云方稍微松开他,在他嘴角上的轻轻亲了一下。
易尘良觉得丢脸,梗着脖子硬邦邦道:“我不会!”
云方低低地笑出了声,“……没关系,我教你。”
易尘良被亲得头昏脑涨,手不自觉地往云方衣服里伸,云方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眯起眼睛问他:“干什么呢?”
易尘良捏了一把他腰上软乎乎的肉,咽了咽口水,“没干什么……我就随便摸摸。”
云方一直放在他腰间的手滑到前面,搭在他的裤腰上,鼻间发出了一声轻笑,“小易,你这也太血气方刚了。”
易尘良十分不满地将他往门上压,偏过头咬他的耳朵,声音带着点软和的沙哑,“你帮帮我……”
云方本来只想着嘲笑奚落他一番,没打算帮他,这事儿据说很容易食髓知味,他歪了歪头,躲开易尘良的吻,
“没事儿,自己憋一会儿。”
易尘良的脑袋直往他颈窝里拱,湿热急躁的吻落在他脖子和肩膀上,“憋不住,要他妈炸了!”
云方自己其实也有点燥热,毕竟这具身体也才十六七岁,但他的意志力要比易尘良顽强得多,甚至还能贴心地给
他提建议,“要不你去洗个冷水澡吧。”
易尘良震惊地忘了亲他,晕乎乎的脑子拦不住嘴,“你不行啊?”
云方一向自诩冷静理智,但这话从易尘良的嘴里说出来无异于点了炸药包,尤其是他也很不平静的情况下,他怒
极反笑,扯着易尘良就进了卧室将人推到了床上,咬牙切齿地微笑,“你看看我行不行。”
易尘良的目光落在他的裤子上,讪讪一笑,“好像也还行?”
冬末春初,外面的天依旧黑得很早。
卧室里没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了进来,勉强还是能看清楚对方的脸。
易尘良的后背抵在床头,眉头微皱,鼻尖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不知道自己是抓的枕头还是抓得床单,只
是不自觉地曲起了一条腿。
云方伸手将前面的碎发给他拢到了后面,顺手抹了一把他额头的汗,戏谑道:“你倒是出点声给我。”
易尘良瞪着他半晌,终于憋出了一个字:“……艹。”
云方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好歹对着自己还有点良心,帮忙帮到底,没再为难他。
易尘良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爽还是憋屈,他靠在床头上缓了一会儿,“我也帮你。”
云方轻咳了一声:“不用。”
“你不难受啊?”易尘良目光里带着跃跃欲试,直接将人按在了床上,“咱们礼尚往来一下。”
云方觉得易尘良最近可能被他逼着背成语背魔怔了,不管什么时候总要蹦出来那么一两个。
易尘良的力气实际上要比他大上不少,这么死死压着他的时候一时半会儿很难挣开,不等云方将人踹开,那只不
老实的手就解开了他的腰带。
“易尘良——”云方来不及发怒,就被人堵住了嘴。
云方有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觉得事情的发展可能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今天晚上最开始的
时候,他只是想让易尘良好好过个难忘的生日。
这回是真他妈的难忘了。
*
——那天海上的风很凉。
甲板上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谈笑风声。
万惠浓妆艳抹,穿着件修身的小礼裙,懒懒地胳膊搭在栏杆上,手里还端着个高脚杯,杯子里的酒随着海浪在晃
动。
万惠转过头来冲他笑,火焰般的红唇在碧蓝的海天下格外热烈。
“阿良,你其实知道的吧,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海上咸腥的风让他很不喜欢,听到万惠这么说心里也没有丝毫波动,只冷声回答她:“别开
玩笑。”
万惠笑得更开心了,红唇印在玻璃杯上抿了口酒,垫脚吻了过来。
他动作利落地躲开,衬衣领上留下了一抹火红的唇印,冰凉的酒水将领口洇湿了一大片。
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万惠站不稳,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万惠顺势靠在了他怀里,有些尖锐的指甲抵在他的胸口,“阿良,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我一
眼?”
他将万惠扶正,松开了手,心里没有一丝触动,“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万惠到底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易尘良,你这里根本没东西。”
他不置可否,“你喝醉了。”
“你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万惠冷哼了一声,“你连你自己都不喜欢,活得真没意思。”
万惠大概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又或者喝醉了口不择言,“易尘良,别让自己活成这样,我想救你。”
他只当万惠在胡言乱语。
我活成这个样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喜欢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
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他的手指被人紧紧扣住压在床上,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易尘良盯着他看了半晌,垂头咬走了他的眼镜,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视野瞬间模糊,让他本能地有一丝慌乱。
“易尘良。”他想拿回眼镜,但两只手都被易尘良扣在床上,膝盖也被他压着,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如果真用上力
气他又怕伤着易尘良,只能这样被他按着,语气很是无奈,“我看不清了。”
易尘良把他的眼镜甩到一边,气呼呼地道:“你刚才竟然在走神!我那么好的技术都被浪费了!”
云方简直哭笑不得,“就走神了一会儿,没浪费。”
易尘良狐疑地看着他,直白地问出声:“那你爽到了吗?”
云方每次都被他直截了当的问句打得措手不及,成年人的矜持让他想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易尘良总是在该敏锐的时候格外敏锐,他看着云方慢慢变红的脖子,满意地低头亲了他一下,眼睛里的小火苗都
快要燎到他,“不爽的话再试一次好不好?”
“……”小王八蛋的目的过于昭然若揭,云方咬牙道:“不,已经爽到了。”
易尘良遗憾道:“一次怎么够呢?身为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
“蛋糕还没吃呢。”云方机智地转移话题,“你不想吃吗?”
然而蛋糕的诱惑到底没能比得过新到手的男朋友,点蜡烛的小姐姐孤零零地站在蛋糕上站了一晚上,也没能等到
正主过来切蛋糕。
苏青柏伸手敲了一下沈周周面前的桌子, 笑眯眯地问:“你干嘛老是看易尘良?喜欢他啊?”
沈周周轻嗤了一声,目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着, 你有意见?”
苏青柏转了一下手里的笔,“倒也不是, 不过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之前他妈还带着弟弟来学校里闹过
想让他退学打工?”
沈周周皱起眉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班里这么多同学,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苏青柏耸了耸肩, 笑道:“他这么可怜, 咱们班同学不帮他一下
吗?”
虽然苏青柏这话说得没错, 但是语气却高高在上, 让沈周周沉了脸, “你这么八卦又热心,不去居委会工作真是
可惜了。”
苏青柏被怼得有点恼,戏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反正不喜欢你。”沈周周冷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 拿出手机来打字。
苏青柏没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大刺拉拉的一行字。
【同桌是个大傻逼该怎么办?】
苏青柏:“……”
——
易尘良和云方正在低头做题,明明是同桌,两个人连衣角都没挨到。
来收作业的季书墨奇怪地看着他俩,问易尘良, “易哥,你们吵架了?”
“没有。”易尘良抬起头来, 一脸正气。
季书墨摸了摸头,“嘿,易哥你别这么严肃嘛, 还挺瘆人的。”
云方道:“再等一会儿,这就完事。”
季书墨惊奇地看着他俩补作业,“稀奇啊,头一次见你们没做作业,昨晚上干啥了?”
“真是个好问题。”云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易尘良一眼,“问你易哥。”
易尘良斩钉截铁道:“昨天晚上在研究生物题!”
季书墨震惊了,冲他俩比大拇指,“不愧是你们,这是怎样一种热情的学习态度,看看这黑眼圈,我以后一定向
你俩学习!”
云方:“…………”
这个班是待不下去了。
季书墨收到作业就跑到别处了,云方拿出课本准备背课文,放在桌子下面的腿就被易尘良轻轻地碰了一下。
云方转头看他,发现他正在一本正经地抄单词。
然后腿又被碰了一下。
云方转回头没理他,这回易尘良的小腿直接贴了上来,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来了对方的体温。
“易尘良,专心学习。”云方捏了捏手里的笔,头也不抬地开口。
贴着他的小腿不情不愿地挪开了,但明面上小腿的主人还在专心致志地抄单词。
云方:“…………”
早恋果然容易影响学习。
昨天晚上胡闹到太晚,云方白天很容易犯困,课间就趴在桌子上补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哭喊,那声音尖锐到
令人烦躁,他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地在教室门口哭喊:“他竟然跟自己的爸妈打官司!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不让我们活
啊!”
宋丽丽看到了角落里的易尘良,疯了一样冲了上来要抓他,被云方一胳膊挡开,整个人都有点疯癫,“易尘良!
你爸的车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的心怎么这么脏!你爸翻车差点就这么死了!你三伯他们是不是你打的……他们
都跟咱家要钱!!你跟我回去说清楚!”
易尘良皱着眉看她,“不是我。”
“一定是你!”宋丽丽尖叫,“除了你还会有谁!你还有脸在这里上学?你哪里来的钱?你哪里来的钱!你弟弟在
医院里还等着钱治病救命,你竟然还有脸上学!你凭什么!?”
她激动之下就要扯易尘良,被赶来的保安拽住了胳膊,老方抹了把头上的汗,“易尘良家长,咱们在这里影响同
学们的学习,有事情我们去办公室解决——”
“我不活了啊——”宋丽丽挣开保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易尘良沉着脸,刚要说话就被云方握住了手。
“你在这里闹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云方冷冷地看着宋丽丽,“你们一家差点把易尘良打死,这已经不是家暴,这
是谋杀,一切等法院宣判。”
宋丽丽疯了一样扑向他,“是你!你和他是一伙的!”
易尘良将云方拉到自己身后,对老方道:“老师,报警吧。”
教室里一片混乱,苏青柏看得津津有味,“看着不像亲生的啊。”
沈周周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嘴上可积点德吧。”
苏青柏盯着她笑了,“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你又不是人民|币,别这么自恋。”沈周周翻了个白眼。
——
办公室里,宋丽丽还在撒泼。
老方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跟易尘良谈话,老何劝说宋丽丽劝了半天还险些被挠,转头就看见云方站在门外。
“你来干什么?”老何冲他摆手驱赶他,“回教室去。”
“我等易尘良。”云方站在门口不走,“我可以帮忙劝劝这位家长。”
“别来添乱。”老何被喊得焦头烂额。
“我也许能让她安静一点儿。”云方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十分笃定。“他们家的事我知道一些。”
老何还是不太相信,但是宋丽丽哭得太惨绝人寰,他也迟疑了,“你来劝劝试试吧。”
云方笑了一下,走到了宋丽丽跟前。
“易晨泽还在医院呢阿姨。”云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但是力道却极大,宋丽丽根本挣不开。“易叔叔都受了那么
重的伤,你可得看好晨晨。”
宋丽丽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就停下了哭嚎,在云方的注视下表情逐渐惊恐,“你……是你——”
“阿姨,法治社会,大家做事都讲证据。”云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扶起来,“您说是不是?”
“晨晨身体本来就不好。”云方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不会再来找易尘良的麻烦,结果没想到您这么
执着。”
宋丽丽的脸瞬间煞白。
云方说话很轻,老何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见刚才还在撒泼打滚的人被扶起来之后陡然安静了下来,看得老
何惊奇不已。
宋丽丽从办公室着急忙慌地跑了,老何怎么喊都喊不住。
云方嘴角的笑缓缓地敛了下去。

第 54 章 天台
易尘良从办公室里出来, 就看到云方在门口等自己。
“宋丽丽走了。”云方对他说:“心里难受吧?”
易尘良笑了一下,笑意没抵达眼底。
“先不回教室了。”云方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
“翘课啊?”易尘良抓住他的手捏了捏,“你不爱学习了吗?”
“啊。”云方笑了笑, “哄男朋友比较重要。”
教学楼六楼顶上的天台一直都被锁着,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上来, 但地上还扔着几个啤酒罐,被寒风吹得四处滚
动, 前几天下得雪有些背阴的地方还没有化,堆在角落里落了一层灰尘。
易尘良踢了踢脚边散落潮湿的烟头, 走到天台边的栏杆旁, 低头往下看, 腿有点发软, 借着被云方往里面拽了一
把。
“恐高还看。”云方笑他。
“那后来你还恐高吗?”易尘良有点好奇。
云方在中间找了个凸起来台子坐了上去, 伸手把易尘良也拉了上来,虽然寒风料峭,但是太阳却很好,穿着外套
倒也不算太冷。
“站在高处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腿肚子会哆嗦。”云方踢了踢易尘良的小腿肚子,“有一回我站在十六楼的边上,
整个人都木了,根本动不了。”
“你站十六楼干什么?”易尘良伸脚勾他的脚腕,被云方狡猾地躲开, 他便锲而不舍地去勾。
“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害怕的感觉倒是记得很清楚。”云方见他不放弃, 故意放水让他勾住了自己的脚腕,抬头看
天。
天高云阔,晴空万里。
冷风吹得头发微微扬起, 云方的手撑在台子上,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宋丽丽的情景。”
*
那时候易尘良也不过五六岁,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但又止不住地好奇,探出头来看屋子里站着的两个陌生的大
人。
宋丽丽的长相有些寡淡,看着不太好相处,一头长发被挽在脑后,戴着个蝴蝶样式的发卡,她穿着那时候村里很
流行的格子布褂和藏青色的裤子,黑布鞋白袜子,蹲在地上冲他张开胳膊,脸上带着十分温柔的笑容:
“良良,到妈妈这里来呀。”
易尘良没有自己的妈妈,但是他见过别人的妈妈,做梦都想要妈妈来接自己回家,他一直相信自己只是不小心被
妈妈丢在了孤儿院的门口。
那一刻,宋丽丽在小小的易尘良眼里像是在发光。
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被派来给他当妈妈的。
他紧张地攥着小拳头,怯生生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走到宋丽丽跟前,被宋丽丽抱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柔软又温暖,跟他梦里的妈妈一模一样。
宋丽丽开心地把他抱了起来,“良良真乖!”
易明智一直安静地站在他们身旁,那个时候的他高大又沉默,但还是尽量挤出个憨厚的笑容来,耐心地跟易尘良
玩一个小木头玩具。
“良良,我是爸爸。”
易明智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旁边的宋丽丽伸手扶着他,在回村子里的路上路过了一家照相馆,他们便进去照了
一张全家福。
他被宋丽丽抱在怀里,小手攥着易明智宽厚的手掌,对着镜头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
“小朋友,笑一笑呀,你看你爸爸妈妈笑得多开心。”照相的人对他喊。
是属于他的爸爸妈妈。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起来,对着镜头咧开了嘴角。
他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儿。
咔嚓。
时光被定格。
那张全家福被带回了家中裱了起来,挂在墙上,不久之后在某次争吵中被摔碎,被人悄悄地捡了起来,照片随着
时间的流逝逐渐褪色泛黄,里面三个人的笑容却一直未变,最终被人锁在了铁盒子里,不再被翻起。
*
云方道:“我知道你也记得。”
易尘良垂着眼睛,“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最开始的时候都那么好。”
只是好的太短暂了,就像是有人逢场作戏,给了他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错觉消散之后只剩下满地狼藉。
“有些事情总是强求不来的。”云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看着多年之前迷惘悲伤的自己,缓缓道:“求不来就算
了。”
易尘良笑了笑,抬起头来跟他对视,“我是不是挺贱的,他们都这么对我了,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不是你的错。”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即使是现在的我,再看到他们也会难过。”
易尘良愕然地望着他。
“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发烧的时候宋丽丽给我喂粥,我踢被子的时候易明智给我掖被子……”云方自嘲道:
“即使他们经常打我,不让我上学,甚至想卖了我。”
“我一开始讨厌他们恨他们,但过了二十年把他们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见到他们还是觉得有一点难过。”云方说。
如果他们是纯粹的坏,那么易尘良就能恨得痛痛快快坦坦荡荡,即使是一刀两断也丝毫不会有感觉。
然而世上哪里有纯粹的坏人又或者是纯粹的好人,人们总是好坏参半善恶交织,不经意间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有
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
他们本来可以变成和睦的家人,却偏偏渐行渐远,最后相看生厌。
易尘良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都靠在了云方身上。
他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习惯性地憋闷自己,云方就帮他说了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置身事外,人们总是很容易就能论善断恶是非分明,可等到自己身处其中就会发现,那些喜
欢和厌恶,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好与坏,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称斤算两。
他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刀两断,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的难过和难堪不足为外人道,他也不屑这么做。
但是当世界上有个人能跟自己感同身受的时候,易尘良突然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算不了什么了。
“那朵云还挺好看的。”

第 55 章 休想
官司是一个半月之后打完的。
原本云方的意思是一起去吃顿饭对他表示感谢, 一行人正要出发,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赵芳早产了。
三个人又匆忙赶往医院。
赵芳在这里孤苦伶仃,谁都不认识, 开始黄初帮她打官司是义务法律援助,后来她怀着孕无处可去, 云方就提出
让她来店里帮忙,刚开始店里的生意也不忙, 也不会太累,等真正忙起来的时候易尘良就过来了, 帮她分担了不
少, 后面想给她放假让她在租的房子里养胎, 也被她拒绝了。
赵芳是知恩图报的人, 拿到工资后觉得太多, 经常跟易尘良念叨小老板人好,还打听了人家打官司多少钱,要补
给黄初,干起活来更是十分实在。
所以他们几个人对赵芳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
等到了医院, 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浑身的皮肤皴皱,看着干巴巴的。
因为是早产,小姑娘被护士抱进了保温箱里, 好在身体还是十分健康,没有什么大问题。
赵芳躺在病床上脸色很差, 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医生非得让家属来,我……我就只记得黄律师的电话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黄初摆摆手,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这可是大喜事,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赵芳道:“小易的官司打下来了?”
“对。”云方笑了笑,“以后就跟那边没什么关系了。”
赵芳一脸感慨,“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芳躺在床上不能动,因为是早产被救护车拉来的,很多用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在她心细,都放家里了,易尘
良和云方跑了一趟帮她把东西带来了医院,黄初忙着给她补办住院手续,等这一通忙完已经是晚上了。
云方和易尘良趴在保温箱面前看里边的小孩。
“真丑。”易尘良实诚地评价。
“刚出生的小孩儿都这样。”云方道:“等过几天就好看了。”
易尘良在外面比划了一下,“这也太小了点儿,还不到五斤,你看旁边人都七八斤。”
“所以说是早产。”云方揪着他领子把他拽起来,“别在这儿埋汰人了,人家好歹是个小姑娘,听不得这些。”
晚上三个人陪着赵姐吃饭。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黄律师小老板你们学识好,帮忙给闺女起个名字吧。”赵姐笑道。
“她才这么一丢丢大,不如叫小小。”易尘良比划了一下,“跟个小老鼠似的。”
云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别瞎说。”
赵芳先是愣了一下:“小小也挺好的,还好写。”
“赵姐你别听他胡说。”云方抱歉道。
易尘良摸着脑袋,不服气地瞪着云方,“我说的是小名儿。”
赵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名就叫小小吧,好听又好记。”
起名字到底是个大事,几个人拿着手机查了又查,黄初甚至跑到隔壁病房借了本字典。
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大半晚上,最终由赵芳拍板定下了小姑娘的大名。
“就叫赵清和吧。”赵姐笑着说,“以后做人清清白白,找个好人家,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其实这个名字是云方他们从《九思》里找的,“声噭誂兮清和”,意思是清美和谐,但想到赵姐的经历,似乎那
么理解也没有错,总归都是对孩子美好的祝愿。
赵清和的名字就这样被她妈定了下来,据她妈说这是她三个叔叔绞尽脑汁查了一晚上字典和手机才取出来的名字
——虽然她在家被叫得最多的名字是赵小小。
后来长大的赵小小问过为什么要给自己起个小名叫小小,众人没好意思告诉她,是因为一开始她易叔看见她就觉
得她像只没毛的灰皮耗子。
总之现在赵小小人微言轻,眼睛都没睁开,根本无力反抗。
——
开学第二次月考成绩下来,两个人的成绩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退步。
云方勉强考了六百二,易尘良直接没考上六百,五百九十六分。
不出意外两个人都被叫到了办公室谈话。
老方平时脾气就比较急躁,远没有老何同志那么不急不慢,上来就逮住两个人训开了。
“平时都干什么呢你们俩!”老方训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每次上课看你俩不是在说悄悄话就是在传小纸条!
你俩哪来的这么多话说?”
云方心虚地低头挨训,易尘良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
“易尘良,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方的表情看上去要吃人。
易尘良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云方一眼,一张口就结巴了一下,“没、没有啊。”
“没有你结巴什么!”老方愤怒地一拍桌子,“就你退步最大,上次月考六百三十九,这回直接跌四十分!是不是
跟八班那个小姑娘?”
易尘良一脸茫然,“谁?”
“还在这里装!”老方气得头发都快秃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麻烦,你压力特别大,但是你
可以找其他的途径来放松,早恋对学习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云方低着头勾起了嘴角。
“还有你,笑什么笑?”老方瞪了云方一眼,“我把你俩放一块儿是让你们互相帮助互相进步的,你倒好,有事没
事盯着易尘良看,黑板长他脸上吗?”
云方:“…………”
“我看上学期你俩下了课还坐一起做题讲题,这学期下了课不是凑一起拉呱就是挨着脑袋吃零食,不知道的还以为
你俩搞对象!”老方越说越气,指着他俩道:“就不干正事!”
在旁边的老何笑呵呵地捧着保温杯优哉游哉看热闹,听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插了句嘴,“老方,不至于,云
方一看就是乖孩子,肯定不会谈恋爱。”
云·乖孩子·肯定不会谈恋爱·方:“……”
“那个八班的小姑娘好像叫贝星星?”老何一脸八卦,“那小姑娘一训就哭,认错积极,但坚决不改,整天把小徐
气得跳脚。”
八班的班主任是个刚硕士毕业没多久的年轻老师,教学水平一流,但经验不足,天天被八班那群学生气得想辞职。
老何这句无异于火上浇油,老方指着易尘良恨铁不成钢道:“你还不如跟云方谈呢,他起码学习成绩比你强!”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易尘良真想称赞一下老方火眼金睛。
他可不就是在跟云方谈恋爱么。
两个人在办公室挨了半天训,出来之后都是松了口气。
易尘良嘀咕,“他什么时候看见的?怎么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云方也想知道。
早恋影响学习,尤其是跟易尘良早恋。
他最近都不敢送易尘良上楼,生怕他一时兴起再拉着自己没完没了地研究“生物题”,虽然说年纪轻轻精力旺盛,
但是小王八疯起来不管不顾,每次都得早自习补作业。
当然,食髓知味的不止易尘良一个,他偶尔也会拉着易尘良研究一下,好弥补一下“知识”的空白。
他俩属于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干柴烈火……“咳。”云方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都驱散,一脸严肃正经地看
着易尘良。
易尘良抬头望天,强词夺理,“也不一定是因为谈恋爱。”
“等放学我们再认真谈一下这个问题。”云方认真道。
“那你上楼吗?”易尘良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云方义正言辞断然拒绝,“休想。”

第 56 章 认亲
云方最近过于严于律己, 别说手,连衣服角都不让易尘良碰一下。
易尘良郁闷到不行,看向云方的目光充满了幽怨。
云方的原话是这样的:“下次期中考试, 恢复不到原有水平,恋爱就等到高考完之后再谈。”
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易尘良头一回听说恋爱谈着还能暂停的,这又不是打游戏。
他上课认真听讲, 下课认真做题,晚自习疯狂补习前段时间马马虎虎学过的知识, 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
学的时候不扎实, 等补起来就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云方比他更惨, 晚上还得去上竞赛课, 补课只能挪到半夜和
中午午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大课间的时候云方对着道化学题解不出来,看了答案也有点不明白,就让易尘良帮忙看。
易尘良解了一半解不出来, 对着答案同样没看明白,拿着试卷跑去问季书墨。
季书墨简直是受宠若惊,他成绩平平,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摸到了六百分的边,拿过题来认真研究了半天, 给易尘
良讲了出来。
易尘良听得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
“别别别,不敢当不敢当。”季书墨说着不敢当,眼睛都在发亮,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我易哥说个谢字!”
易尘良没听到他碎碎念,跑回去都没进去,把试卷放到云方跟前,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弯着腰给他讲题。
云方一边听一边在草稿纸上写,脑子终于把那个弯转了过来,乐得嘿了一声。
易尘良指着试卷问:“这是今天化学老师布置的作业?”
“嗯。”云方点了点头,把答案写上去。
“靠,你都做完了。”易尘良进去把自己的化学试卷找出来,闷头开始做。
“你英语做完了?”云方拽过他胳膊底下的英语报纸看。
“刚做完,我还想着去打会儿球。”易尘良头埋头算题。
“也不用这么紧张,适当休息劳逸结合。”云方给他的英语对答案,发现了两道选择题错了,用铅笔给他圈了出来。
“不行。”易尘良认真道:“我得始终和你保持同一水平。”
“有点志气行么?”云方哭笑不得,“有本事你拉我二三十分啊。”
“不,我要跟你上同一所大学。”易尘良转过头来,神色无比认真,“大学毕业以后就跟你结婚。”
云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想得还挺长远。”
易尘良反问他,“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云方伸手把他的头转过去,“你先做完这张化学试卷吧。”
接水路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沈周周差点尖叫出声,她捏着自己的保温杯往前走,就听云方喊了她一声:“沈周
周。”
沈周周转过身来淡定地看着他,一双死鱼眼一如既往地无神,“干什么?”
“交数学作业。”云方把两张数学试卷递给她,“这是我跟易尘良的。”
沈周周面无表情地接过试卷,转身就走了。
今天就是数学老师来了,也休想把这两张数学试卷分开!!!
她珍而重之地将两张试卷放在桌子上,心里呐喊的叹号还没叹完,一只手就把上面易尘良的试卷给拽走了。
苏青柏笑道:“易尘良的试卷啊?”
沈周周看向他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苏青柏默默地把试卷放了回去,撇撇嘴,“你可真喜欢他。”
沈周周冷笑。
云方每天的晚自习都要去实验楼上竞赛课,下课要比易尘良这边晚十分钟,晚上放学之后易尘良照例去实验楼前
面的广场等人,这边不管是住宿的学生还是走读的学生都很少经过,易尘良习惯性地站在角落的路灯底下背单词。
“易尘良。”
易尘良抬起头,苏青柏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有事?”
“你小时候是在秋山孤儿院长大的吧?”苏青柏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十分肯定。
易尘良皱起了眉。
“你不觉得咱们长得挺像的吗?”苏青柏意有所指。
易尘良合上单词书,“什么意思?”
“当年我们家家庭情况不太好,我爸妈迫于无奈,把我刚出生的弟弟送去了秋山孤儿院。”苏青柏道:“我爸妈对
那个孩子始终心怀愧疚,这几年一直在芜城找他,但是当年的秋山孤儿院都拆了,很多领养资料都弄丢了。”
“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你,为了你把家都搬了过来。”苏青柏眼底有淡淡的嘲讽,“他们又担心你舍不得养父母不
愿意回来,还费尽心思让我转到十班提前跟你培养一下感情……不过现在看来,你在养父母家里过得并不好。”
“他们明天想见见你。”苏青柏笑道:“你一定也很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吧?”
实验楼的下课铃声响起,苏青柏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当然了,我并不是那么欢迎你回来。”
易尘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一下,挡着路了。”
没有看到预期中的不可置信和愤怒追问,苏青柏有些不爽,刚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同班同学的声音:“怎么
了?”
云方走到易尘良跟前,递给他一盒牛奶。
易尘良淡定道:“他突然跑过来认亲。”
“认亲?”云方看了苏青柏一眼,“认什么亲?”
苏青柏微笑道:“易尘良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他虽然并不喜欢易尘良,但是看这个云方天天跟易尘良呆在一起,还是十分不爽。
云方笑了一声:“真有意思,演电视剧呢。”
“电视剧都不这么演。”易尘良戏谑笑道:“起码得开个豪车来个管家说少爷我接您回家。”
云方无奈道:“都说了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话,听得旁边的苏青柏脸都有点发黑,“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找到你吃了多少苦?你还好意
思笑?”
易尘良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宋丽丽易明智再不是东西起码还养了他八年,这会儿苏青柏在这里控诉简直听得他
莫名其妙。
云方揽过他的肩膀,“走了。”
“易尘良!”苏青柏在路灯下喊了他一声,“不管你怎么想,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
易尘良连头都没回。
苏青柏神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第 57 章 笔记
夜间的马路上车很少, 云方骑着小电驴,易尘良坐在后面,—只胳膊揽着他的腰。
晚风有点凉, 易尘良缩了缩脖子,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
“快期中考试了。”易尘良的声音透过后背传来。
“嗯。”云方看着前面的路, 却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考完试可以继续谈恋爱了吗?”易尘良在他身后问。
周围的风景飞速地掠过,云方的回答在风声中有些失真, 他似乎是笑了—声,但易尘良没有听清楚。
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半了, 云方坐在小电驴上将书包递给易尘良, “牛奶热—热再喝, 做题别熬太晚,
洗个澡赶紧睡觉。”
易尘良帮他把有点下滑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顺手拨弄了—下他额前的刘海,“你昨晚—点才熄的灯。”
“你睡这么晚?”云方记得昨晚十—点易尘良的窗户就灭灯了。
“睡不着。”易尘良说:“结果没想到你熬那么晚,人都瘦了。”
他有点心疼的捏了捏云方的脸颊肉,都没之前那么白嫩软和了, 脸颊的轮廓逐渐开始明显起来,易尘良还记得—
开始对他的印象是小白脸书呆子,那个时候云方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云方由着他捏,眼睛弯了弯,“瘦了好看。”
其实在易尘良眼里云方—直都长得奶呼呼的, 脸上好像能—戳—个窝,但鉴于云方给他留下的第—印象过于彪悍,
后来又总是照顾他,再加上他—直在易尘良面前老气横秋,让易尘良总有种他是大哥的错觉。
但现在这么仔细—看, 其实他现在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还怪可爱的。
“胖点可爱。”易尘良没忍住,低头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口,亲完懊恼地骂了—声:“哎艹,我忘了。”
忘了现在不能亲。
他有点忐忑地瞅了云方—眼,发现人没有生气,反而在弯着眼睛笑,小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围巾里,软和得看着
就很想让人欺负。
云方坐在电动车座上比他矮了小半截,易尘良背着书包俯身看着他,低声问他:“糖糖,能破个例吗?”
云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喊我什么?”
他自从跟易尘良坦白,虽然这家伙没说,但其实还是有点怕他的,说怕倒也不尽然,大约是掺杂了点对年长者的
敬畏和天然的服从在里面,习惯让他来做决定,甚至最开始有段时间不知道该喊他什么,别别扭扭地黏糊着他。
但是现在他从易尘良的眼神里看出了侵略的意味。
小崽子想造反。
易尘良没给他明确地回答,抬手将他的围巾往下—拽,—点儿也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云方的的手还搭在电动车的把手上,—只腿踩在地上,被他突然来这么—下险些没把车子扶稳。
清冷的月光下,易尘良甚至能看清云方的睫毛,他们挨得太近,云方的镜片上都浮了—层薄薄的雾气。
易尘良的手掌覆在他的脖颈后,两个人鼻尖相抵,交缠在—起的呼吸在冷风中格外滚烫。
“挺甜的。”易尘良偏过头又在他的脸上亲了—口,笑得很不正经,“糖糖同学。”
云方磨了磨后槽牙,“我看你是皮痒了。”
易尘良亲了—下他的鼻尖,认错极快,“我错了。”
云方—声嗤笑还没到底,就听易尘良贱兮兮道:“但下次还敢。”
“赶紧滚上去。”云方踢了—下他的小腿,没好气道:“齁冷也不怕冻傻。”
“好的糖糖。”易尘良不怕死地往他唇上印了—下,背着书包跑上了楼。
云方盯着黑黢黢的楼洞口半晌,气闷地将围巾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发烫的耳朵。
第二天正好数学单元小测。
自从上学期易尘良考过—次满分之后,就—跃成为数学老师的新宠,上课提问做题总爱叫他,偶尔下课还会给他
开小灶,上课总爱拎出他来时不时夸—顿。
当然易尘良也没有辜负数学老师的期待,大概是打通了某个关窍找对了学习方法,又或者数学老师对他的偏爱太
多,他的数学成绩—路飙升,时不时就能考个满分出来,即使上次月考失常发挥,数学也考了—百四。
数学老师姓徐,正是隔壁的隔壁八班那位经常被气到跳脚的年轻班主任,小徐老师—个二十七八的好青年,最近
—直深受脱发问题的困扰。
“抓紧时间做,下课就收。”小徐老师背着手在班里转,“不到—个星期就期中考试了,看看你们—个个跟没睡醒
似的。”
小徐老师转到—半忽然问:“苏青柏人呢?”
“早上就没来。”沈周周作为数学课代表兼苏青柏的同桌,硬着头皮回答,“班主任也问了。”
那老方就会解决,小徐老师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易尘良和云方对视了—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做题。
——
苏青柏正低着头发短信。
个子高挑容貌出色的少年冷着脸不说话也是极好看的,抱着医药箱的小护士偷偷瞄了好几眼。
“……如果—直按时吃药的话,夫人的身体不会有大问题。”家庭医生对苏青柏道:“您平时还是要多开解开解夫人,
情绪良好对身体的恢复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知道了,谢谢郑医生。”苏青柏点点头,“让周叔送您。”
郑医生带着护士走了,周管家去安排司机,阿姨在厨房里熬药,苏青柏将手机放进兜里,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容貌清丽,即使脸色苍白也不失优雅贵气,正半阖着眼睛,听见他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妈,医生说您得按时吃药。”苏青柏帮她掖了掖被子,“别闹脾气了。”
楚夏睁开眼睛看着他,—开口眼里就含上了泪,“你弟弟怎么跟你说的,你再跟我说—遍。”
苏青柏抿了抿嘴唇,“他说他现在过得挺好的,不需要我们假惺惺地恶心人。”
楚夏的面色迅速地苍白下去,却又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脸颊上添了—抹病态的潮|红,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哀痛,
眼泪涌了出来,“是我们对不起他,怪我,都怪我……他不原谅我们是对的,他—定吃了很多苦……”
“他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的生活。”苏青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妈,咱们走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楚夏—把甩开他的手,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结果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拼命地咳嗽起来,苏
青柏递给她水杯被她粗暴地推开,她有些神经质地抓着自己头发,“我找了他十六年终于找到他了,为什么要走
……谁都能这么说,就是你不能这么说!”
楚夏恨恨地望着他,“你在苏家养尊处优地活了十七年,你弟弟不知道在哪里吃苦,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苏青柏麻木地听着她重复了无数年的话,垂下眼睛掩去里面的情绪,温声劝道:“妈,你的身体最重要,如果现
在认回弟弟,爸他现在正值关键的时刻,很可能会被别人拿来做文章。”
“你别跟我提你爸!”楚夏尖叫出声,眼泪糊了满脸,“他心里只有那个破官位!他爬得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连
自己的亲儿子都送到孤儿院!你跟你爸—样冷血,你们心里都只有自己!”
“……我只想把我儿子找回来……”楚夏崩溃地捂住脸,哭得绝望又歇斯底里,“我只想把我儿子找回来……”
苏青柏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声音轻地让人听不清楚:“我难道就不是你儿子?”
情绪崩溃的女人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止了哭泣,抱着自己的肩膀浑身发抖。
苏青柏坐在床边将人抱在怀里,伸手缓缓地抚着她的头发,“妈,你还有我呢。”
楚夏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苏青柏,因为尖叫变得嘶哑的声音带着后悔,“对不起青柏,妈
妈不是故意要这么说你的。”
苏青柏温和地笑了,“我知道。”
“我只是……我只是太想把你弟弟找回来了。”楚夏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紧紧地握住苏青柏的手,“妈妈只
有你了,你帮帮妈妈好不好?你这么好,弟弟—定会喜欢你的!”
苏青柏笑意微敛,“我知道。”
安抚着楚夏喝了药,苏青柏才让周叔送自己去学校。
周叔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很是心疼,“夫人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青柏你别往心里去。”
“嗯,我明白的周叔。”苏青柏无奈地笑了—下,“我爸这周六过来?”
“周六省里有个会,还要去视察。”周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眼,“应该周末会过来,到时候可以安排跟小少爷见
—面,就是这个节骨眼认回小少爷的话不太合适。”
苏青柏听见他说小少爷的时候讽刺地笑了—下,“弟弟他也不太愿意。”
“唉,你帮忙多劝劝他。”周叔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啊,当年的事情谁也没想到……”
苏青柏转头看向窗外。
每个人都是这样,对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愧疚又心疼,告诉他当年的事情是多么不容易,多么阴差阳错,
让他—定要懂事,要好好补偿“弟弟”。
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个个却都觉得他欠易尘良的。
凭什么?
苏青柏到学校的时候正好下课收试卷,他站在门口往易尘良的座位看去,就看见易尘良正在给趴在桌子上的人盖
衣服,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满是温柔。
苏青柏不爽地皱起了眉。
云方昨晚做题到半夜,又聚精会神地做了—节课的试卷,倒是不困,就是单纯地疲惫,他知道易尘良在给自己盖
衣服,枕着胳膊睁开眼睛看易尘良。
易尘良拿过他的数学笔记本,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我给你写框架,你睡。”
于是云方就困倦地阖上了眼睛,本来想着就眯—会儿,却不想在嘈杂喧闹的教室里睡沉了过去。
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太阳有点刺眼,易尘良歪过头盯着云方看了—会儿,往前倾了倾身子,正好挡住照在云方脸
上的阳光。
他看着云方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了—下,转过头开始写笔记。

第 58 章 零食
体育课云方被易尘良拽着出来放风。
“不能再学了。”易尘良掐他的脸, “你都快在座位上长蘑菇了。”
云方被外面的太阳晒得眼睛疼,他懒洋洋地往旁边走,要躲开易尘良的狗爪子, 声音里带着点倦意,“别闹。”
“你得多运动运动, 劳逸结合。”易尘良见他眼下发青的黑眼圈,伸手摸了摸, “别熬夜了,要不竞赛课不去
了。”
“我还挺想试试的。”云方对易尘良向来没什么隐瞒, 一开始是为了应付老何没想着真怎么样, 但是现在他还觉
得挺有意思的, 他笑道:“虽然不是小天才, 咱也没那么笨不是?”
易尘良没好气地搓了搓他的脸, “瘦得都皮包骨头了。”
“夸张了啊小易同学。”云方拍开他的爪子,从兜里掏出了本数学小册子,找了个阳光好又背风的地方坐下。
易尘良坐在外边给他挡风,拿着单词书闷头背单词。
“坐外面干嘛?不嫌冷?”云方翻开他的校服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里面就一件薄薄的加绒卫衣,往下一摸,果然就
只穿了条校服裤,没穿秋裤。
云方是很不理解他这种宁可冻着也要耍帅的穿法,尤其是之前寒冬腊月露脚踝, 被他逮住狠狠地训了一顿,才不
情不愿地把裤子放下来。
但在不穿秋裤这件事情上易尘良同学跟广大青少年一样, 异常执着且坚信穿秋裤丢人。
云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脑子可能没太发育完全,毕竟他现在还穿着秋裤毛裤厚袜子,别说脚踝, 要是有可能他
连手腕都不想露出来。
“不冷。”易尘良握住他的手,比云方的手热乎了好几个度,嘚瑟地冲他挑了一下眉毛,“年轻没办法。”
云方想给他掀出去,“那你干脆就别穿。”
云方说完觉得这话像是在调戏,清了清嗓子低下头看公式。
易尘良的手不老实地搂住他的腰,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道:“你想看啊?”
“你什么样我不知道?”云方淡定道。
他们是一个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易尘良什么样。
“啧。”易尘良捏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意有所指道:“那能一样吗?以前你自己照镜子也不会对着镜子亲上去
啊。”
云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阵恶寒,但转念一想,他对着易尘良这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脸亲
得却毫无障碍,再想想等易尘良长开更成熟一点,那就跟自己之前一模一样,真就跟照镜子……
一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有种诡异而战栗的刺激感,让他很是愣了一下。
云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少是有点疯——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之前更多的是顾虑别的方面,易尘良年纪太小、他不适合易尘良……完全没想过、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对着
自己有感觉。
我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
云方陷入了不可名状的自我怀疑之中。
从前易尘良再怎么调戏折腾,云方顶多就是红个耳朵尖,顶破天也就再加上脖子,但是易尘良头一次见一贯风轻
云淡的人满脸涨的通红。
易尘良震惊地望着他,喃喃道:“你这么想看啊?也不是不行……等、等考完试——”
“闭嘴。”云方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脸上薄红未消。
易尘良罕见他这副模样,被他这欲怒还羞的一眼瞪得心里痒痒,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我艹。
我艹。
他心里骂骂咧咧半晌也没想明白自己想表达个什么意思,最后才知道原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做的那个关于棉花糖和云方的梦,喉结微动,触电般收回了一直揽在云方腰间的手。
虽然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很是胡闹了一阵,但其实统共也没有几次,俩人都挺保守矜持,只是互相帮一下
忙,连灯都没开过,云方又十分克制冷静,搞得他也不好意思太过。
他当然好奇更进一步的事情,但是由于成绩退步他现在连亲亲都被剥夺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这种事情不是敢不敢想的问题,话赶话说到这里,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易尘良低头盯着单词书看,盯了半天才看进脑子里:
evil 邪恶的;有害的;道德败坏的;恶魔的,罪恶的。
易尘良:“…………”
易尘良开始背单词冷静,evil 这个单词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两个人在操场上吹着冷风,一个背单词一个背公式,背得专心致志,背得心无旁骛。
体育课快下课时,他们照例提前十五分钟溜,回教室的路上去超市买零食。
易尘良嘴馋,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尤其喜欢吃甜的,只是以前没人陪他买不好意思,也舍不得钱,但是现
在他挣得工资全部上交男朋友,男朋友定期给零花钱,男朋友还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之后的自己,所以他吃得毫无
心理负担。
两个人体育课下课总是会顺路抱一堆零食回教室,所以老方才会经常看到他俩老是挨在一起吃零食。
云方拿了几包干脆面和一包大白兔,易尘良最近痴迷于蘑古力,挑了好几种口味,他还想吃冰棍,被云方瞪了一
眼默默地收回了伸向冰柜的爪子。
易尘良的胃一直不太好,一日三餐他按着人吃才勉强放心,能任意吃零食是他对易尘良最后的宽容。
当然,不排除云方也想吃的一部分原因。
易尘良提着零食袋子心满意足,嘴里还嚼着奶糖,对云方露出个痞痞地坏笑来,“糖糖,好甜啊。”
云方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揍你一顿更甜!”
易尘良提着袋子拔腿就跑,云方黑着张脸追在他身后。
“糖糖!”易尘良一边跑一边还嘚瑟地回头看他,“你跑太慢了!”
“我保证不打死你!”云方气得撸起了校服袖子。
“有本事你来啊!”
“有本事你站住!”
◎作者有话说:
云方(捂脸):我竟然自恋到如此地步!
易尘良(捂脸):我竟然邪恶到如此地步!
#论恋爱如何使冷面杀手如此幼稚#

第 59 章 楼下
周末的时候,云方和易尘良来商场买手机。
易尘良一直没有手机,两个人见天呆在一块儿,他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云方也没在意,但是这周六突然拉着
他来商场看手机。
“买了也用不到。”易尘良纳闷。
“总归能方便一点儿。”云方道。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逛,挑好后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售货员调试,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着当地新闻。
“昨日深夜 12 时许,芜城东阳街新南巷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致 1 人死亡 1 人受伤,被害人王*为系东阳街原主
居民,17 岁,高中肄业……案发后,市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目前案件正在侦办中……”
电视里正放出被害人的照片,虽然打了码,但云方和易尘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王有为……”易尘良转过头看向云方。
云方的脸色很难看。
他以为挡下易尘良那一刀,之后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再重演,但是几个月之后,王有为还是死在了新南巷。
就像是在向他宣告某些不可更改的结局。
拿到手机后两个人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逛,一路上云方都有些沉默,易尘良握住了他的手,“没事吧?”
“没事。”云方握了握他的手,“可能只是巧合。”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件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谁也说不清楚。
“你看我现在还好好地在上学。”易尘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说:“我以后也不会惹
事了。”
云方笑了一下,“我知道——”
话刚说到一半,他就敛了笑意,看着停在小区门口的车。
一辆红旗。
芜城这小地方一年也不见得能开一辆进来,现在就这么大刺拉拉地停在一个破旧小区的门口。
易尘良不认识这车,只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对云方道:“这车牌号好奇怪。”
云方没说话,只是脸色很难看,他拉着易尘良的手往小区里走,“不用管。”
易尘良敏锐地察觉到他突然变得恶劣的情绪,之前他们看到王有为被杀的新闻,云方也只是有些惊疑,但是现在
他从云方眼里看到了厌恶。
很明确地厌恶,从易尘良遇到云方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
这很奇怪。
云方大多时候对人对事都是冷眼旁观,客气又疏离,哪怕是对着宋丽丽他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
“二位留步。”驾驶室的车门被打开,出来一位西装革履儒雅随和的中年人,笑着看向易尘良,“苏先生想见见
你。”
易尘良满脑子都在想云方,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不客气道:“你谁啊?”
中年人笑得很和善,伸手递给他一张名片,“鄙姓周,是苏先生的管家。之前青柏一定也跟你说过苏家的事情了
吧?”
易尘良没搭理他,拿着那烫金的名片瞅了两眼,上面周昂两个字格外有气势,“卧槽,还真他妈有豪车接管家
迎。”
周昂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风度良好地对易尘良道:“苏先生就在车里。”
易尘良没看他,转头看向云方。
云方冷冷地看了紧闭的车窗一眼,仿佛透过车窗跟里面的人视线交汇,他对易尘良道:“你自己决定。”
云方罕见的态度让易尘良察觉到了一丝微妙,他攥紧了云方的手,对周昂道:“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就拽着云方往小区里走。
留下周昂一脸讶然地站在原地。
坐在车里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红旗轿车在小区前停留了几分钟之后,缓缓地开走了。
易尘良拽着云方上了楼,进门之后有点担心地望着他,“你没事吧?”
云方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怎么不见见人?不好奇?”
“好奇是有点好奇,但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易尘良正低着头换鞋,手里的购物袋子还没放下,“我得先哄你啊
——哎!”
易尘良冷不丁被云方一把按在了墙上,欺身亲了起来。
易尘良一脸懵逼,心说期中考试还没考呢,但架不住云方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很快就飘飘然把什么考试什么约
定抛到了脑后,晕乎乎地回吻。
云方温热的掌心垫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跟墙隔开,温软的唇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易尘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云方一只手死死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耐心又细致地吻他,从太阳穴亲到他的鼻尖,流连到他的唇角,声音沉
哑:“易尘良。”
“嗯。”易尘良向来招架不住他这种温柔又强势的手段,声线有点不稳。
“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云方看向他的目光幽深暗沉,带着易尘良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还记
得吗?”
“记得。”易尘良咽了咽唾沫。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离我远一点了。”云方专注又极具侵略性地盯着他,像是在看自己弱小又无力挣扎的猎物,阴
冷中带着隐隐的疯狂,“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易尘良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云方的焦躁,他凑上去吻他,试图安抚对方的焦躁和不安。
云方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声音在暧昧的气息中透着股令人战栗的冷意,“你是我一个人的。”
不管他现在还是不是易尘良,不管眼前的易尘良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易尘良这个人只能是他的,从里到外,由
生至死,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嘶……你的你的,你别咬我……”易尘良觉得自己可能是真有喜欢咬人的这个小癖好,哪怕三十多岁也改不了了。
云方带着他去卧室。
云方现在的状态有点怪异,易尘良心里多少有点慌,但架不住美色在前,头一次见云方这么主动,他根本无力拒
绝,只能言不由衷开口:“这大白天的——”
话没说完,卧室门就被“嘭”地一声被人踹上了。
……
易尘良被他推到床上的时候有点庆幸自己早上起来没拉开窗帘。
卧室里有点暗,但比晚上要亮堂不少,起码他能清晰地看清楚云方脸上有点阴鸷的神情。
卧槽。
易尘良一向自诩胆子大,但是见云方这样他竟然觉得有一点恐惧,他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云方一条腿半跪在床沿上,俯下身将他笼罩在身下,一只手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按在了他头顶上,低头亲他的脖
子,就像很久之前易尘良犯浑对自己做的那样,牙齿咬住了易尘良的喉结,慢条斯理地舔舐。
锋利的犬齿像是随时能刺穿他的喉咙。
易尘良被他亲得起了反应,有点难受地闷哼了一声。
云方轻轻地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从下颌吻到他的耳垂,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笑了一声:“害怕吗?”
“……不怕。”易尘良往旁边偏了偏头,眼前的云方多少让他感觉到有一丝陌生,但是又感觉好像面前的人才是他最
真实的模样——
冷酷,霸道,带着上位者的高傲和不近人情。
云方掐住他的下巴将人掰了回来,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易尘良。”
易尘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呢。”
唇齿纠缠间,云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他的裤子,灼热的掌心抵在他的后腰上,暧昧地抚过他的腰胯。
易尘良被他撩得眼角发红,哑着嗓子喊他,“云、云方。”
“喊我什么?”云方咬住他的耳朵在牙齿间碾磨,“我是谁?”
易尘良抓着他的外套,混沌的大脑转了好几个圈才转出了正确答案,梗着脖子瞪他,不想喊。
云方垂头吻在他的肩膀上,恶劣地在他下身揉了一把,“喊我什么?”
易尘良猛地抓紧了他的外套,憋红了脸,“易……易尘……”
到底是过于羞耻,他搂住云方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哥。”
带着点哑意和服软的声音带着电流钻进云方的耳朵,滚烫的血纠缠着浓烈的欲望直冲脑髓。
“操。”云方咬着牙暗骂了一声,看向易尘良的目光像是要吃了他。
易尘良脸皮薄,抓着他外套的手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时紧时松,打死不肯出声,咬着嘴唇皱眉。
“……再喊一声……”云方吻着他的额头,面无表情地威胁,“不然不让你射。”
易尘良羞愤地瞪着他,眼里带着朦胧的欲望,坚决不服输,“……不!”
“那就憋着。”云方手下停止了动作,只低头细细地吻他。
易尘良憋得快要哭出来,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胳膊,最终是抵抗不住巨大的诱惑,尾音里带着丝颤意,“哥。”
云方哼笑了一声,奖励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乖。”
易尘良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控制不住的呻吟从唇间泄了出来。
云方终于如愿以偿吻在了他绯红含泪的眼尾,像是心疼又像是遗憾地叹息一声:“小易,快点长大。”
等易尘良长大了,就能彻底完全地属于他自己了。
易尘良气得咬住了他的脖子。
云方由着他小狗磨牙,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裤子上,低声诱惑他,“小易,礼尚往来一下?”
……
易尘良手酸,累得躺在床上不想不动弹。
他十分霸道的搂着云方的腰,一条大长腿压在云方腰上不肯拿下来,声音带着懒洋洋的尾音,“你今天怎么到底
怎么回事?”
云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故意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易尘良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还有点羞恼,抓住他撩自己头发的手,在他手腕上凶巴巴地咬了一口不肯松嘴。
云方也不嫌疼,由他咬着,温声道:“是不是吓到了?”
易尘良哼哼了一声,刚才的云方是有点吓人。
还特别不要脸。
他到底不舍得咬太狠,气闷地松开了嘴。
云方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十分愉悦,“不就是让你喊我声哥吗?”
易尘良知道他故意绕开话题,“不说拉倒。”
转身就要下床,被身后的人一把搂住腰捞了回去。
云方将人抱在怀里,低声道:“真想知道?”
虽然每次被他这么问准没好事,但易尘良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清澈地望着他。
云方目光温柔道:“那我讲给你听。”
有些事情只能深藏于心。
但他有两颗心。

第 60 章 过去
——易尘良回国的那天是中秋节。
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回到国内, 一切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 和平安宁的人
群。
万惠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笑着冲他招手。
“阿良!”
他推着行李箱走向万惠。
万惠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简单的连衣裙素面朝天, 就像是来接机的普通人,看起来干净又无害。
只是易尘良知道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拧断目标的脖子, 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了多年,如果任务需要, 她会毫不犹豫地
杀了自己。
他们搭档多年, 太清楚彼此的人皮之下藏着的是个什么冷血无情的东西。
“老大想见你。”万惠笑着挽住他的胳膊, 两个人走在路上宛如一对亲密的恋人, 但实际上却始终保持着安全的
距离, “你肯回国他真的非常高兴。”
易尘良知道葛三是个什么人,自然不会把万惠的话当真,只是公事公办,“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八点, 海格酒店,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万惠给了他一张纸条,“这是给你准备的房子,这几年国内
变化挺大的,你可能得好好适应一段时间。”
易尘良接过纸条,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汇入到人群的洪流之中, 默契又防备。
他是在去见葛三的路上遇见周昂的。
周昂对他礼貌又客气,像是洞悉了他所有的身份,“易尘良先生, 您的亲生父亲想见您一面。”
易尘良下意识地摸向后腰,就听周昂轻笑了一声:“易尘良先生,这里是国内,不是国外,想必您也清楚。”
易尘良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冷声道:“我没有父亲。”
“我上一次见您的时候还是在芜城少管所。”周昂有些遗憾道:“不过您也许不记得了。”
易尘良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他很担心您。”周昂道:“只是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联系您。”
“你到底想说什么?”易尘良微微皱眉,眼底有些不耐烦。
“也许您有兴趣见一见您的父亲。”周昂道:“他会跟您详说。”
“没空。”易尘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再跟着我,就算是在国内,我照样能杀了你。”
周昂见他要走,伸手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几年一直跟中国警方有联系,葛三早就开始怀疑你了。”
易尘良终于停下了脚步,阴沉地盯着他。
周昂也算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但被他这么盯着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回想起自己搜集到的资料,易尘良
从藉藉无名混成葛三的左膀右臂,再到现在连葛三都十分忌惮他,靠得不止是脑子。
“您的父亲……”周昂斟酌着措辞,“身份比较特殊,他知道你的目的,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大
笔钱。”
易尘良眼底的讽刺一闪而过,“然后?”
“你必须永远不能再回到国内。”周昂道:“易尘良这个人将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样对您对您的父亲都是最好的选择。”周昂继续道。
几天后,他坐在包厢里,对面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周昂恭敬地站
在他的身后。
“苏家对不起你。”那个人看向他的目光很沉着,语气客气而疏离,“当年将你送到孤儿院,本想着过几年就将你
接回来,但是家里发生了变故,我们自顾不暇,等后来再去找你已经找不到了。”
易尘良垂着眼睛看着茶杯里的茶叶。
“你进了芜城少管所,我们偶然间才找上了你,但是——”他说话时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又像是恨铁不成钢,“当
时的情况不允许把你认回来。”
“你去了国外我们就失去了你的消息。”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你母亲因为你的事情积郁成疾,几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之前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能把你找回来,她因为这件事恨了我半辈子。”
“你不必原谅,我也不奢求你的理解。”高位者的语气总是那么笃定,他不急不缓道:“你跟警方联系,也只是想
要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是你身上随便拉出一个罪名都足够你在国内枪毙好几回。”
易尘良终于抬起眼来,面无表情道:“他们答应我既往不咎。”
“但总归档案上会记着,你后半辈子可能无时无刻都处在警方的监控下。”那个人叹了口气,“盯着苏家的人无数,
总有人能顺藤摸瓜查到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你只会寸步难行,你身上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说到底还是害怕被他连累。
“我不会连累你们。”易尘良皱起了眉。
“这不是你说就可以的事情。”他道:“葛三是在公|安部挂了名号的,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倒也相安无事,回了
国就会有无数眼睛盯上你……给你一个新的身份送你出国,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只是对你们来说最安全的办法。”易尘良起身,语气波澜不惊,“我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在国内呆了足足两年,没
想到当年我就身手不凡,竟然让你们一点儿消息都找不到。”
对面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我不恨你们,也无所谓什么原谅。”易尘良扯了扯嘴角,“以前没关系,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还是年轻。”那人叹息了一声:“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作出的决定。”
这是他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唯一的一次见面。
再之后,齐获和葛三死在了爆炸中。
他苦苦筹谋了几年的计划功亏一篑,自称他亲生父亲的人,斩断了他从地狱走回人间的唯一一条路。
*
“……我其实也想努力做回个好人,可惜失败了。”云方轻描淡写地略过许多,自嘲道:“也算是恶有恶报。”
现在想来,当年他苦心经营想回国,也只是因为太怀念那些站在阳光下的日子,哪怕穷困潦倒孤身一人。
所以他甚至还感谢万惠,让他死在了国内,好歹能叶落归根葬于故土。
易尘良搂着他的腰不说话。
“如果现在他们把你认回去,不会对你太差。”云方对他道。
现在的易尘良干净清白,苏家也尚未到当年的高位,其实仔细想来对易尘良并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有如此家境,
易尘良的未来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云方其实早就做好了苏家将人认回去的准备,他本来打算不干扰易尘良的任何决定,但事到临头,他惊觉自己已
经舍不得放手。
“你不要我了吗?”易尘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出了一句话。
“没有不要你。”云方将人抱在怀里,闭了闭眼睛,“我只有你了。”
他不过是一缕重生而来的幽魂,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一个叫云方的孩子身上偷来的,只有一个易尘良,是真
正属于他的。
“我也只有你了。”易尘良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易尘良。”
云方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声音缓慢又坚定,“我知道。”

第 61 章 网吧
天气逐渐变暖, 期中考试也如约而至。
易尘良和云方不在一个考场,老方有事在考试之前就开了班会,考完十班的学生不用再回教室, 他们干脆就约在
校门口碰头。
太阳有点大,易尘良站在树荫底下玩手机, 就听见有人叫他。
“良良弟弟!”
易尘良听得一脑门黑线,抬起头来果然看见齐获两眼放光朝着他跑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齐获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 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俯视他,“我云方弟弟哪儿去了?怎么留你在这儿
独守空闺?”
易尘良不习惯别人靠自己太近, 掰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手, “我在等他。”
“嘶, 劲儿还挺大。”齐获被他掰得手腕疼, 但也不在意, “哦哦,哎,有手机啦!”
“嗯。”易尘良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不着痕迹的骄傲, “云方给我买的。”
“我云方弟弟真宠你。”齐获啧啧了两声:“看得我都想抢来当男朋友了。”
易尘良警惕地瞪着他。
齐获被他这个护食一样的反应给逗乐了,嘿嘿一笑,“可惜我有媳妇了。”
齐获骄傲地指着荣誉墙上一张冰块脸的常子期,不要脸地跟易尘良炫耀,“帅吧?”
易尘良一脸漠然, “云方更帅。”
“虽然我云方弟弟也不赖,但还是常子期更帅一点。”齐获得意地欣赏着荣誉墙上的照片, “带劲!”
易尘良:“……”
“来来,加个好友记个号码。”齐获掏出手机,“我教你打游戏。”
“云方不让我玩游戏。”易尘良说:“他说玩物丧志。”
“男人怎么能怕老婆!”齐获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干脆利落地和他加了好友,成为了继云方之后第二个荣登通讯录
的人。
“云方是我男朋友,不是老婆。”易尘良纠正他,“我们还没结婚。”
齐获:“……卧槽,你想的可真长远。”
易尘良道:“我们以后肯定会结婚。”
“那我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齐获笑嘻嘻道:“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哥哥给你俩随个大大大红包。”
“谢谢。”易尘良一本正经地道谢,“等你跟常子期结婚,我尽量给你们包个红包。”
齐获听完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摸了摸鼻子道:“嗐,我跟他可不一定结婚,我俩就是玩玩。”
易尘良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渣男。
齐获被他盯得头大,把手机塞给他,“网吧去不去?我教你打游戏!”
“不去。”易尘良无情地拒绝了他,“晚上还要看店。”
齐获恨铁不成钢道:“你跟云方,俩人一个赛一个的无趣!走了!”
易尘良看他如一阵旋风背着书包就蹿出了校门,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齐获把他拉进了一个群。
【相亲相爱兄弟群在线人数(4)在线人数 4】
常返:@苍狗浮云见过齐获吗?
苍狗浮云:没。
易尘良:他说要去网吧打游戏。@常返
常返:多谢。
苍狗浮云:@易尘良齐获拉你进来的?
易尘良:@苍狗浮云对。
苍狗浮云:吃烤肠吗?@易尘良
易尘良:吃。@苍狗浮云
常返:…………
因为赵姐坐月子,这段时间店里一直是黄初在帮忙看着,两个人考完试就直接去了店里。
他们到的时候店里没人,黄初正一边看书一边看墙上的电视。
易尘良很好奇,“黄哥,你这样学得进去吗?”
黄初道:“可以,我从小就一边做作业一边看电视,效率贼高。”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前段时间的凶杀案。
“……经警方摸排侦查,将犯罪嫌疑人锁定为葛某,三十岁,系省外逃窜的作案人员,此前曾涉嫌多起连环杀人案和
绑架案件……请广大市民朋友……”主持人的声音在店里回响。
“我去这个凶手长得这么凶悍?”黄初被突然放出来的照片吓了一大跳,“满脸横肉的。”
易尘良回了一句黄初什么话,但云方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在屏幕里的照片上。
那个人是葛三。
尚未逃出国建立起自己势力的葛三。
外面天色渐暗,易尘良打开了店里的灯,电视里已经换成了其他新闻,但云方还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易尘良见他脸色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云方摇了摇头。
他之前跟着葛三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只偶尔听人说起过,葛三在国内曾经犯了大案子,犯的最后一起案
子是绑了个阔少爷,险些将人给弄死,那个小少爷家里在上面关系很硬,下了狠力气一定要弄死葛三,国内待不
下去他才跑到了国外。
仔细想想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只是他没有想到,王有为竟然是死在了葛三手里。
——
齐获正在网吧里杀得天昏地暗,手机响了许久也没有听见。
“艹!哪来的傻逼抢老子装备!”齐获怒吼了一声,手起刀落将人斩于马下,这才分出身来接电话,“喂!?”
常子期冷淡的嗓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在哪儿?”
齐获最近被他管得有点烦,常子期这人什么都好,盘靓条顺一大帅哥,谈起恋爱来也带劲,就是老爱管着他,不
让他干这不让他干那,比他妈还烦人。
“考完试在家打游戏!”齐获高声喊了一嗓子,就想撂电话。
“哪个网吧?”常子期问。
“卧槽!?”齐获正盯着电脑屏幕,一个走神让人给砍死了,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没好气道:“你管你爹在哪
儿!”
不等那边说话,啪就挂了电话。
在游戏里厮杀一番之后,齐获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盯着手机咽了咽口水。
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挂他电话常子期会不会生气?
要不……打过去哄哄他?
齐获盯着手机纠结了一小会儿,注意力又被游戏给吸引了过去,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一中实验楼前,常子期冷着脸盯着被挂断了电话,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打回来,正准备去上课,电话突然响了。
他看都没看就划开,冷声道:“你还知道打回来?”
对面沉默半晌,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情感挣扎,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子期,爸爸不知道你这么想我。”
常子期:“…………”

第 62 章 白糖
“……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 我跟你妈也是最近才听说青柏转到了一中,本来应该请青柏和你小姨吃顿饭的,但是
实在抽不开身……青柏好像是高一吧?”
电话对面的人好像是在旁边的人确认, “哦哦,高一十班, 青柏初来乍到,你在学校里多照顾一下青柏, 请他请
顿饭,兄弟两个多联络一下感情。”
常子期听得心不在蔫, 最后道:“行了, 我知道了。”
常总大概还记得刚才那声愤怒的质问, 愤怒里面还夹杂着点委屈, 终于唤起了他少得可怜的慈父心肠, “子期啊,
等爸爸妈妈把欧洲这个项目做完,一定好好陪你一段时间。”
常子期听过无数次这种永远不会实现的许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应了一声就扣断了电话。
苏青柏转来了一中,高一十班……他好像记得易尘良跟云方也在十班。
他外公家大业大,统共就两个女儿,他妈楚冬嫁给了他爹,但是他小姨楚夏当年是嫁给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小科员。
苏青柏跟他同一年出生, 比他小两个月,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楚夏一家搬去了北京,她小姨嫁的人来头不算
小,后来也就只是逢年过节在外公家会跟苏青柏见几面。
在他的印象里, 他小姨总是愁眉苦脸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而苏青柏一直温和有礼,但他总觉得这个表弟假惺惺
的,对他喜欢不起来,但总归明面上还是能过得去。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手机给苏青柏打了个电话。
“喂?”苏青柏那边有点吵。
“你转一中来了?”常子期问。
“刚来没几天,本来想着找你又怕你太忙。”苏青柏总是将大人那套虚与委蛇用得炉火纯青。
常子期听着还不如听齐获骂句“管你爹在哪儿”来得痛快,客气道:“没事,不算太忙,今晚有空吗?请你吃顿
饭。”
苏青柏那边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行啊,地方你定?”
常子期说了个地方。
“成,一会儿见。”苏青柏挂了电话。
常子期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齐获打回来。
行。
在齐获眼里,男朋友得排在游戏后边。
——
齐获酣畅淋漓打完几局游戏,乐滋滋地开了瓶汽水,拿起手机想约几个狐朋狗友出去浪,但他上学期才转学到芜
城,跟这几个人也不算熟,发出消息又觉得没意思,就动动手指把消息撤回了。
真他娘的没意思。
他在常子期的消息框上停留半晌,打了删删了打。
总不能跟他说我游戏打够了想起你来了,咱俩出去约个会开个房吧?
齐获有点暴躁地抓了抓耳朵,跟男的谈恋爱可比女的麻烦多了,女生说几句软话,再不济就带着看场电影买包买
衣服,甜言蜜语这么一轰炸,保管一哄一个准。
但常子期跟他之前谈过的都不太一样,他下意识不太想对常子期用套路耍花腔。
“操,谈个恋爱真他娘的麻烦!”齐获暴躁地踹了一下桌子,想起今天在校门口易尘良说他要不要跟常子期结婚,
打了个寒颤。
“结个屁!真和他过老子还活不活了!”齐获愤愤地念叨,“老子只是单纯贪图他的美色……”
齐获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外走,给易尘良打了个电话。“喂,良良弟弟,你们家店在哪儿啊?哥哥去给你捧捧
场!”
易尘良报了个地址,转头问云方,“齐获想来玩。”
“来吧。”云方正在弯腰搬东西,后背露了一截腰,被易尘良眼疾手快拉下衣服来盖住。
“云方说你可以来。”易尘良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腰,对电话里的齐获答复。
“你小子以后指定是个妻管严!”齐获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等着哥哥去解救你吧!”
易尘良挂断电话,反手就给常子期发了个私信。
易尘良:齐获要来我们店里玩。
常返:给个地址?我正好也顺路过去看看。
易尘良头一次见还不知道在哪儿就能顺到路的,心照不宣地给常子期发过去了个地址。
云方见易尘良眼睛里闪着恶趣味的笑,不由凑过来看了一眼,“让常子期来逮人?”
易尘良一本正经对云方道:“齐获说你没常子期帅。”
云方:“……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店里没糖了!”黄初在料台扒拉了半天,“小易,你去买点儿回来吧。”
“好。”易尘良把手机揣兜里出了门。
后面一条街上有个杂货店,易尘良抄近路从胡同里穿过去,杂货店里没人,只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在。
“你家大人呢?”易尘良问。
“妈妈回家拿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小男孩手里拿着个奥特曼在玩,奶声奶气地问他,“大哥哥你要买什么
呀?”
“一包白糖。”易尘良从货架上拿了包白糖,把钱给他放在柜台上,“三块钱,数一数。”
“一、二、三!”小男孩真就乖乖地数了起来,数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开心道:“是三块钱呀。”
“嗯。”易尘良没忍住捏了一下小孩的脸,“妈妈回来记得跟她说一声。”
“好~”小男孩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开心地点头。
易尘良拿着白糖走了,刚回到店里,易尘良就又接到了齐获的电话。
“你们店在哪儿呢?我按导航走了半天,明明显示到达目的地了。”齐获抬头看了一圈,“怎么是个杂货店?”
“你从杂货店旁边的小胡同里出来再往左拐第三家店就是,二楼是个律师事务所。”易尘良偏头夹着手机,手忙着
撕开白糖的包装袋。
“……成。”齐获挂了电话,从货架上拿了包口香糖,“小孩儿,多少钱?”
小男孩懵懂地看着他,“我想想呀,我记得妈妈跟我说过哒。”
齐获没那个耐心等着他,往桌子上扔了五块钱,“没事儿,不用找了,多出来的钱哥哥请你吃糖。”
齐获潇洒地迈着大长腿从杂货店里出来,险些跟面色阴沉的常子期撞了个正着。
“卧槽!”齐获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常子期晃了晃手机,上面的导航地址显然跟他一样——也被这个缺德地图导到了杂货店。
齐获咬牙切齿道:“好啊易尘良,竟然出卖我!”
“为什么挂我电话?”常子期没给他机会转移话题。
齐获瞬间哑火,“我当时……忙。”
“忙着打游戏?”常子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齐获被他盯得发毛,色厉内荏道:“那你也得给老子点私人空间吧?打打游戏还不行了?”
常子期叹了口气,“你上次月考考了多少分自己清楚吗?”
齐获一听他说成绩,扭头就往巷子里走,常子期紧跟了进去。
夜色浓重,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停在路旁的一辆面包车里下来了两个成年男人。
“我爱学不学,你少管!”齐获气得踹了一下墙。
“我只想等到大学我们也能在一起。”常子期道:“我明年就高三了。”
齐获一噎,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来。
常子期多么优秀一中里的学生人尽皆知,不出意外被保送清北几乎毫无悬念。
但是齐获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他不喜欢学习,又十分叛逆,能不能高中毕业对他来说都是个未知数。
这也是为什么最近他顶烦常子期。
他跟常子期的差距太大了,这还只是在高中,等到了大学,等大学毕业,他们只会离得越来越远。他们根本就不
是一个世界的人。
齐获停下脚步,皱着眉很不耐烦地看着常子期,“你也别想那么远,我们顶多就只是玩玩而已。”
常子期愣住,“你说什么?”
“老子说咱俩就是玩玩!”齐获抬高了声音:“玩够了咱俩就分手一拍两散,所以别见天儿管着老子!”
“齐获!”常子期眼里隐隐有怒火,“你什么意思?”
两个人吵得正凶,又是在黑暗的巷子里,压根没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艹!老子跟你玩够了行不行!?”齐获愤怒地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地转过头,一个黑影冲着自己扑来,从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小子怎么办?”有人压低了声音开口。
“一块绑了!”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放这儿醒了指定出去报警,他妈的,现在俩男的都能搞一块,有钱
人真会玩儿!”
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从巷子里钻出去,结果外面巷子口一个拿着奥特曼的小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啊,
给多钱的大哥哥!”
“操!”有人压低嗓子骂了一声。
几分钟之后,巷口已经空无一人,塑料奥特曼被人一脚踩碎,孤零零地躺在了地上。

第 63 章 朋友
云方歪着头看了一眼门外, “你有没有听到小孩的哭声?”
“你听错了吧,赵小小同志连保温箱都没出来呢。”黄初抱着手机头也不抬道:“都大半个小时了,你们那俩同学
怎么还没过来?”
易尘良收拾着桌子上垃圾, 抬头看了看表,“我记得那边就一个巷子, 难不成走错路了?”
云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安,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店里响起, 云方看了一眼手机上陌生的号码,按下了接通键。
“你好?”
“云方, 我是苏青柏。”电话对面的声音有点失真, “能让常子期接个电话吗?”
云方皱起了眉, “常子期不在我这边。”
他不知道苏青柏竟然跟常子期认识。
“他说有事情去你店里一趟, 我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他电话关机。”苏青柏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你的
店在什么地方?”
云方跟他报了个地址。
苏青柏穿着一身偏正式的休闲装,他赶来的似乎有些急,头发有些乱, 走进店里的时候直直地往云方和易尘良看
了过来。
云方抬眼看的一瞬间,这个画面和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苏青柏的时候觉得眼熟了。
——那也是在漆黑的夜里,塌方的山洞前警灯探灯将周围照得十分亮堂,常子期被人死死地拦着,崩溃地喊着齐获
的名字。
易尘良面前的小警察一边哭一边咒骂让他把他们的齐队还回来。
有人从省厅赶来的公务车中下来, 那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身偏正式的休闲装, 他赶来地很急,头发
凌乱,在喧闹的人群中抬起头, 直直的往易尘良的方向看了过来。
当时易尘良曾疑惑了一瞬,因为那个人的目光目的性太强烈了,好像知道他是什么人,甚至给他一种来找的人就
是他的错觉。
然后那个人冲到失去理智的常子期面前,给了常子期一拳。
冷静下来的常总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哥——
少年时期的苏青柏看起来还没有二十年后那么有气势,甚至因为匆匆赶来还有点喘,他问云方:“常子期没过
来?”
“没有。”云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苏青柏脸色很难看,但是头脑却出奇地冷静,拿着手机往外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通知了常家,甚至还给周昂打
了个电话。
黄初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解道:“高中生在外面玩得忘了时间很正常,同学你不用着急。”
“我表弟时间观念非常强,从小到大就只迟到过一次,家里人随时都知道他的消息,他现在已经迟到了三十五分
钟。”苏青柏抿了抿唇,“上一次他迟到是因为被绑架了。”
黄初:“……”
我们好像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
苏青柏冷静沉着地打完电话,对云方道:“如果有常子期的消息,还麻烦你及时告诉我。”
云方点了点头。
苏青柏很快就匆匆离开了。
易尘良试着打了个电话,看向云方,“齐获也关机了。”
“我去,不会真被绑架了吧?”黄初被这沉重的氛围感染了,脑子里闪过一系列豪门恩怨,“他家得多有钱啊?”
也就是随随便便混个 S 省首富这样。
云方将手里的抹布一扔,“关门吧。”
卷帘门拉下,昏暗的灯光下易尘良有点看不清云方的表情。
“齐获和常子期——”易尘良只开了个口,就被云方截住了。
“回家。”云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俩不会有事的。”
毕竟等二十年后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跟前,总不会现在就死,再说常家和苏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总归不会
连人都救不出来。
左右轮不到他和易尘良来插手。他不想卷进去,更不想让易尘良陷进危险里面,说到底齐获和常子期对他们而言
不过是稍微熟悉一点的陌生人而已。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易尘良皱了皱眉,“要不咱们也帮忙找找?”
云方听见易尘良这么说很是愣了一下,“担心?”
“对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易尘良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咱们还有个四人群呢。”
云方想说这种小孩子玩意儿根本当不得真,哪来的这么多朋友可以交……
但他对着易尘良那双眼睛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当年跟齐获一起被困在冰库时的情形。
——齐获的胳膊受了伤,血汩汩地往外冒。
齐获胡乱地堵住伤口,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迅速苍白下来。
“操,老子今天指定得交代在这里了。”他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雾气随着他开口一大团一大团的往外冒。“可我
媳妇还等我回家呢。”
易尘良坐在墙边装子弹,不搭他的腔。
“喂,冰块脸!”齐获总喜欢给他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外号,即使得不到任何反应也乐此不疲,“你想不想听听我跟
我媳妇的爱情故事?”
“不想。”易尘良把枪上膛,用牙咬住染血的背心,手使劲一扯,撕了块布条下来。
“老子想讲。”齐获哼哼了一声,胳膊上一紧,睁开眼发现易尘良在给自己止血,嘿嘿一笑,“老子就知道你面冷
心热,贼他妈讲义气。”
“闭嘴,吵死了。”易尘良冷冷看了他一眼。
“哎我跟你讲,我媳妇可牛逼了。”齐获才不管他爱不爱听,自顾自地讲,“身高腿长帅到爆炸,上市公司大总裁,
搞 IT 的,追他的人不计其数,偏偏被老子搞到手了,他对我可是情深似海九死不悔——”
易尘良打断了他,到底没能忍住,“你为什么要说你媳妇帅?”
“啊?”齐获茫然道:“不然呢?他就是帅啊,比老子还帅。”
“一个女的——”
“操,老子媳妇儿是男的!”齐获嚷嚷道:“带把的!把儿贼大!”
易尘良沉默了,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知识的盲区。
齐获才不管这些,将他跟他那个男媳妇的爱情故事讲得荡气回肠跌宕起伏,讲他高中迟到翻墙怎么对被抓,从此
对抓他的学长一见钟情,讲他俩闹着分手突然被绑架,他爱人怎么不顾生死护着他,又讲他们阴差阳错地分离,
多年之后又是如何奇迹般地重逢……
其中重点描述了那个姓常的大总裁是如何痴恋他离不开他,以及他多么爱自己媳妇,烦得易尘良想缝上他那张喋
喋不休的嘴。
烦得他炸冰库的时候多塞了两颗手榴弹。
两个人往外跑的时候,齐获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了,他被易尘良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从脖子上拽下来一根链子,
上面挂着枚戒指,塞给易尘良。
“兄弟,咱俩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了,要是……要是老子这次挺不过去,你、你帮我交给他,就当帮朋友个
忙。”
在枪林弹雨中都能嘻嘻哈哈的人说起爱人时却红了眼眶,“艹,老子他妈的舍不得他!”
“我没有朋友。”易尘良把给他戒指扔了回去,冷冰冰道:“你自己回去跟他说。”
那一次他们到底是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只是可惜命运不会一直眷顾他们,下一次,那枚戒指到底是塞进了他手里,
没给他机会再塞回去——
“想什么呢?”易尘良抓了抓他的手,“怎么这么难过?”
云方回过神来,笑道:“难过?”
易尘良皱着眉扯了一下他的脸,“不想笑就别笑。”
云方终于敛起了虚假的笑,眸光黑沉地望着易尘良。
他其实惯常没有什么表情,从前齐获老取笑他是面瘫,但是如果任务需要,他可以作出任何生动真切的表情,以
假乱真。
就像是他总是可以很好的扮演云方,一个温和,爱笑,乖巧的高中生。
演得久了,他现在总是会习惯性的笑,只是到底不一样。
对着易尘良他总是能毫无负担自然而然地笑出来,易尘良大概看多了他真实的笑,便能一眼看出他的虚假。
就像是世间唯一能审判他的真实。
“去那条巷子看看。”云方收回了目光,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慌乱。
易尘良握住他的手跟在他身边,“你其实对齐获很不一样。”
“嗯?”云方疑问了一声,他自己并没觉出什么不一样来。
“我住院的时候,齐获是你唯一愿意让他跟你来看我的。”易尘良觉得有点难说明白,但是他笃定云方一定懂他的
意思。“你很信任他。”
让齐获跟着到医院,放心地让他跟易尘良单独呆在一起,打饭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帮他带一份,可以毫无顾虑地跟
他交换食物,被他踩脚也不会生气……
云方那么不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却还会帮齐获和常子期牵线,甚至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看他俩的热闹。
“你很在乎齐获这个朋友。”易尘良转头认真地望着他,“我也很在乎,他是我手机通讯录上除了你之外的唯一一
个名字。”
云方终于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揉了一把易尘良的头发,“你怎么跟个小镜子似的。”
总能把他照得明明白白。
“因为我也叫易尘良。”易尘良不甘示弱地揉了回去,并且再次抗议。
“别总摸我头,会长不高。”

第 64 章 确认
齐获醒来的时候从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喊出声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但发现自己的胳膊被结结实实
地反绑到身后,脚腕也被绑的死死的, 根本动弹不了。
他跟另一个人背靠背绑在一起,能感觉到对方轻微的呼吸, 他小声地喊:“常子期?”
常子期没动静。
“呜呜。”小声的啜泣从他身边传来。
齐获低头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正哭得满脸都是泪, 死死地抱着他的大腿。
“大哥哥……”小男孩一边的脸高高地肿了一大块,嘴角都破了, 显然是被人打了, 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多给
钱的大哥哥……”
齐获想起来了, 这是杂货店那个小男孩。
尽管他自己也又惊又怕, 但还是小声安慰男孩,“没事,别怕。”
小男孩见他醒了,眼睛都亮了, 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抓着他的衣服角不撒手。
齐获长得天生凶悍,在他眼里高大又强壮,还会多给他钱,在这种环境里他唯一见过的人就是齐获, 就像只认了
主的雏鸟,只敢在他跟前呜咽, “大哥哥,我想妈妈。”
齐获干哑着嗓子安慰他,“别怕,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超,小名叫小宝,今年六岁了,在清水社区幼儿园大班小花班上学,妈妈叫孙颖,爸爸叫许翔,家住清水
社区五号楼三单元 201,爸爸的电话是 189……”许小宝跟背课文一样背了出来。
“哎,我知道了。”齐获哭笑不得,“你爸妈还挺有防患意识。”
小宝听不懂什么叫防患,但是很高兴大哥哥醒过来跟自己说话,“妈妈说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把这些背给警察
叔叔,我就会被送回家啦。”
“你妈妈说的对,警察叔叔会来救我们的。”齐获对他说。
“可是我没有看见警察叔叔。”小宝害怕地想哭:“他们在哪里呢?”
“在外面藏着呢。”齐获安慰他,“其实大哥哥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被派来保护小宝的警察卧底,所以你别害
怕。”
“呀~”小宝眼睛亮了起来,“原来你是给多钱的警察大哥哥!”
“对。”齐获一边陪他说话,一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警察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们被绑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门口那里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仓库也就两个篮球场大小,墙上画着褪色的涂鸦,
只有两扇窗户,但是距离地面很高,哪怕像他这么高的个子即使有借力点跳起来也够不到,东边的墙边有个破洞,
但是被砖头给堵上了。
仓库里堆放着老旧的上下床,但是型号都很小,还有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但无一例外都很小,看着像是小孩儿
用的,大都年岁太久,蛛网缠绕,被虫蚁腐蚀地厉害。
齐获眯起眼睛从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一轮弯月和几根杂乱的树枝,看不到建筑物。
“小宝,你帮我看看另一个大哥哥。”齐获试着挣了一下手上的绳子,根本挣不开。
大概是看小宝没什么威胁,他只是被绑住了手和脚,这会儿不那么害怕了,还能自己站起来蹦跶。
小宝蹦跶了两下凑过去看常子期,声音里带上了害怕,“大哥哥,另一个大哥哥头上流了好多血,比你脸上的还
要多。”
齐获心里一跳,“常子期?常子期!醒醒!”
绑在他背后的人动了动,“齐获?”
“你没事吧?小宝说你头上很多血?”齐获见他应声松了口气,“有没有觉得难受?”
“我没事。”常子期轻咳了一声:“你有没有受伤?”
齐获顿了顿,“没有。”
“齐获,之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常子期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低沉。
齐获装作不懂,“什么?”
“你说,你和我只是玩玩。”常子期抿了抿唇,他看不到齐获,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嘲讽还是无所谓。
小宝趴在齐获身上,仰着头安静地看着他,发现多给钱的大哥哥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难过。
就好像有一次强强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玩具,但是老师说这个玩具不是属于他的让他放下时,强强脸上就是这种难
过的表情。
“算是吧。”齐获笑了一声,盯着不远处破损的塑料凳子,上面的笑脸都落了漆,“我以前只交过女朋友,也不是
同性恋,跟你也就是玩个刺激。”
常子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以为……你起码还是喜欢我的。”
却不想只是觉得刺激。
“喜欢你的人能从芜城东排到芜城西,也不差我一个。”齐获哂了下,“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我
他妈到底得罪谁了给人闷了一棍子?”
“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常子期果然顺着他转移了话题,他对自己被绑架这件事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乱,“可
能是想要钱。”
“卧槽。”齐获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演电视剧呢……”
即使场合不合适,常子期还是了笑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不定能逃出去——”齐获话刚说一半,一直紧紧关着的仓库门被人猛地推开。
——
云方和易尘良去了通往杂货店的小巷子。
“小宝!小宝!”
“小宝!你在哪里?”
“小宝——”
有母亲在喊自己的孩子,“小宝你去哪里了?”
巷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
从巷口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匆匆跑过来,眼睛哭得通红,“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左眼角有颗痣,大概这么高?”
孙颖比划了一下,眼含期待地望着他们。
易尘良想了想,“是杂货店的小孩儿?”
“对对!”孙颖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希望,神情恳切地看着易尘良,“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易尘良摇了摇头,“一个多小时前我去店里买了包白糖,走的时候他还坐在椅子上玩。”
孙颖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怪我,我就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店里……”
“报警试试吧,看能不能立案。”云方看了她一眼道。
急到失去理智的母亲终于想起来自己有手机,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易尘良跟云方回家时已经接近半夜了。
云方把他送到楼下,“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易尘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云方伸手抱了他一下,“不会有事的,听话。”
易尘良点了点头,上了楼。
云方站在楼底下,看着三楼的窗户亮起了灯,才转身离开,拿出手机拨通了唐意的电话。
“糖糖,回来了吗?”唐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回来了。”云方笑了一下,“妈,今晚我住易尘良家里。”
唐意应该是从床上起来,应该是透过窗户看对面三楼,“行,你俩吃晚饭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云方背靠着墙,正好在四楼窗户视线的盲区,“吃了,补习班的老师拖堂了。”
“你们这个老师真是的。”唐意抱怨了一声,“要我说你和小易也别天天那么累,成绩够考上个大学就行,以后也
别离家太远……”
“嗯。”云方应了一声:“我爸还没回来?”
“他这趟货得上高速,今晚赶不回来在服务区睡。”唐意道:“明早带着小易来家里吃早饭再上学去,妈妈给你们
烙小酥饼吃。”
“不用了,明天有竞赛课,我们去学校。”云方说:“妈,早点睡。”
“好,你也别熬夜。”唐意说完,就听对面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云方站在两栋楼之间,看着三楼和四楼的窗户都熄了灯,才抬脚往小区外面走去。
当年齐获跟他说过自己和常子期被绑架的事情,但是他没跟葛三干的那件轰动一时的绑架案联系起来,但仔细一
想,常子期的身份确实不同寻常,葛三如果险些把常子期弄死,常家就这么一棵独苗,绝对不会放过葛三。
但是信息太少了。
齐获说他们当年是被绑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在仓库里根本看不到外面什么样,后来被解救出来,也只记得附近
是一大片绵延不尽的山林。
跟他说葛三过去辉煌事迹的那个手下也说得不怎么详尽,只说当年葛三想的是空手套白狼,钱到手立刻撕票,拿
钱的仓库和绑人的仓库隔得很远,当年将警察耍的团团转。
云方皱起了眉,仔细回想着当时齐获和那名手下说的一字一句。
“我跟常子期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孩被绑在仓库里,当时我还在跟常子期闹别扭……”
“看着我们的那个人看着很斯文,但是眼神特别阴狠,当时他一脚踹到我脑袋上,卧槽踹老子一脸泥巴,还特么有
猪屎味就他娘离谱……”
“他有枪,当时老子第一次看到真枪,吓懵了,腿都在哆嗦……”
“老子差点没被他打死,我媳妇都急哭了,给老子挡了一枪……”
“……被救出来的时候一大票警察围着我们,我媳妇巨牛逼,扯着老子的衣领亲,哎艹,那么多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记得旁边那一大片合欢树,上面的花开得一大簇一大簇的,老漂亮了。”
“老大选了个火车站附近的仓库,那群条子把周围围地跟铁桶一样,但是我骑着辆摩托车拿着钱就蹿了出来,一群
条子追我屁股后面跑,哈!”
“……当然不会,老大就没想留那阔少的命,关了个对角线,条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过去救人,啧,就是当时有个
小孩儿的妈老早就报了警,报的儿童走失,让几个民警给摸过去了,他娘的晦气……”
云方拿出手机把芜城的地图调出来。
芜城属实不算大,只有一个火车站。
火车站,仓库,对角线,绵延不尽的山林,大片合欢树,养猪厂,民警。
云方在地图上快速地搜索着,从记忆深处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
‘良良哥哥,我好喜欢那个粉粉的花儿,你摘来送给我好不好?’扎着小丸子头的小姑娘指给他看。
他那时候应该是很小,视角低矮,他踮起脚,从栅栏门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大片粉色漂亮的花树,绵延无尽。
‘我够不着。’他捏着鼻子说。
他为什么要捏着鼻子?
云方皱起了眉,仔细回忆。
因为……因为太臭了。
‘小星星,我们回去吧,要是院长知道我们不睡午觉溜出来玩,会生气骂人的。’
‘那些猪好讨厌,它们总是在叫唤,好吓人。’
‘……这里太臭了。’
‘我想要花花。’
云方捏紧了手机。
他大概知道齐获和常子期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
“齐获!”常子期拼命地挣动着绳子,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个拿枪的男人,“你别动他!!”
葛三又一脚踹到了齐获的肚子上,懒洋洋地转着手里的枪,“嗐,你们俩小孩儿还挺好玩的,大少爷,你喜欢他
啊?”
常子期咬着牙道:“你不就是要钱吗?你别动他,常家给你双倍。”
“喔唷,啧啧啧。”葛三撇了撇嘴,神情厌恶又兴奋,“嘿,俩男的,真他娘会玩。”
“不过我是挺缺钱。”葛三笑眯眯地看着常子期,一只脚踩在齐获的脸上,叹了口气,“但是我更喜欢杀人,哎,
对,就是这种表情,害怕吧?哈哈哈哈哈,要不你跪下来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就不会杀了你相好的呢?”
齐获缓过神来,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枪,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
“可是你求我也没用——”葛三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你们谁也不会活着走出去。”
葛三话音未落,被他踩在脚底下的齐获突然暴起,一下将他手里的枪撞飞了出去,葛三没有防备,被他抓着腰带
撞进了那堆废弃的桌椅堆里,无数灰尘炸起,迷住了视线。
齐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挣开了绑着手腕的绳子,双手血肉模糊一片,他死死地掐住葛三的脖子,下一秒却被葛
三一脚踹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齐获!”常子期目眦欲裂,但是他手脚都被绳子绑得死死地,根本挣脱不开,血顺着手腕落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上。
小宝已经吓得不敢哭了,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齐获。
“是我小看你了。”葛三阴沉地笑出了声,他也没有去捡枪,一步一步走向齐获,“一个毛头小子,胆子倒是
大。”
齐获目光发狠地盯着他,“崽种,有本事你打死老子!”
葛三心狠手辣犯案多起,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不怕死的,反而起了点兴趣,蹲在齐获跟前和他打商量,“小子,
你帮我杀了他俩,跟着我混怎么样?”
齐获一口血唾沫吐到他脸上,“狗逼玩意儿,你爹杀也是杀你!”
葛三黑了脸,“不知死活。”
齐获被揍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常子期双目血红,“齐获!”
混乱中,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红着眼睛看着被踢到旁边的匕首,死死地咬住了牙,“小宝!”
小宝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尽管已经快被吓傻了,但他还是伸长胳膊抓住了匕首,塞进了常子期手里,“救救…
…警察哥哥……”
葛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了枪,对准了躺在地上被打得像条死狗的齐获,啧啧摇头,“真是太可惜了。”
抬起头来的常子期瞳孔骤然缩起,猛地扑了上去,“齐获!”
“砰!”
枪声响起,小宝尖叫着哭出了声。
齐获哆嗦着手扶住了常子期的肩膀,脸颊上是溅的温热的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从常子期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惊惧的脸。
常子期伸手把他脸侧的血抹掉,声线发抖,“别害怕。”
但他俩怎么说也就才十七八岁,怎么可能不害怕,之前齐获敢跟葛三动手全凭着脑子发热和一股莽劲,刚才被枪
口对准脑袋,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现在腿还是软的。
常子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中了枪,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发着抖抓住齐获的手,“齐获,你就不能喜欢我一
下吗?”
齐获不知道自己脸上是血还是泪,烫得他刺痛,他手忙脚乱地捂住常子期的伤口,但是血根本止不住,崩溃喊道:
“常子期,你别死!”
“艹!”葛三愤怒地一脚踢开旁边的桌椅,暴躁地朝着桌椅开了一枪。
常子期现在还不能死,葛三将人拽起来,发现只是打在了肩膀上,骂了一声,“妈的,这点小伤你俩要死要活个
屁!”
小宝哭得哑了嗓子,只以为两个大哥哥都被坏人用枪打死了,他茫然四顾想找妈妈,目光却停留在了高处的窗户
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么高那么高的窗台上,一个戴眼镜的大哥哥半跪在那里,身后是黑乎乎的天空和半个月亮,月光洒在那个大哥
哥身上,就像动画片里面打败坏人的勇敢超人。
那个大哥哥也看见了他,伸出食指抵在了嘴唇上,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第 65 章 月亮
“你给老子放开他!”齐获见常子期被葛三拽走,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拳头冲着葛三的脸挥了上去。
葛三的身手不知道比他好了多少,反身一躲让他连头发都没能碰到, 一脚踹在了齐获的后背上。
齐获一个踉跄扑到地上,转过头来凶狠地望着葛三, 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
葛三察觉到耳边呼啸而来的破风声。
明明只是瞬息发生的事情,在齐获的眼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
云方自高空跃下, 身上蓝白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他脸上面无表情, 如同游戏里沉着冷静的杀手, 不等葛三回头,
一脚就踢在了葛三的太阳穴上, 下一秒他膝盖就抵在了葛三的后颈处, 干脆利落地绞拧住他的拿枪的手,葛三
哀嚎一声,清脆的喀嚓声让齐获牙齿发酸。
云方卸了葛三的枪,目光锐利地看向齐获, “走!”
齐获来不及惊讶,将已经快昏过去的常子期背在身上,拽起还懵着的小宝就往外跑。
葛三被他一脚踹懵了,但云方的身体力道太小,葛三也没有懵多久, 一个用力就将云方掀翻了出去。
云方在地上滚了一圈,手里持枪指着葛三, 声音波澜不惊,“别动。”
葛三龇牙咧嘴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动了动脖子, 看着他身上的校服发出了一声轻蔑地笑,“小鬼,会开枪
吗?”
砰!
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射|进了他身后的墙壁上,葛三瞬间变了脸色。
“杀你绰绰有余。”云方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葛三这才注意到,这个小鬼手上竟然还带着半透明的胶皮手套,他舔了舔牙齿,笑出了声:“还他妈是个行
家。”
枪上连指纹都不会留下。
砰砰!
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齐获背着常子期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见里面云方跟葛三持枪对峙还愣了半秒,看着云
方脱口而出:“外面还有个拿枪的!”
云方连眼神都没分给他,枪口稳稳地指着葛三,“到我身后来。”
齐获没有一丝迟疑,背着常子期拽着小宝到了他身后。
云方现在给他的感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陌生冰冷,但是却异常有安全感。
从门外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里拿着把枪,见状大骂了一声:“卧槽!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葛三神情阴狠地盯着云方。
“你猜警察还有多久到?”云方自始至终都稳稳地将枪口对准葛三,即使自己还被另一个人用枪口对着。
葛三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起来,“那你猜警察到之前你还能不能活着!”
似乎笃定他不敢开枪杀了自己,葛三猛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在葛三扑过来的一瞬,云方突然调转了枪口,借着葛三身形的掩护,一枪打穿了另一个男人握着枪的手,高喝一
声:“齐获!”
齐获扑上去抢过了落在地上的那把枪,奈何他之前被揍得太狠,体力有些跟不上,不等跑就被那个男人一把抱住
了脚踝拖倒在地,倒地前他猛地将手枪扔了出去。
那把手枪被扔到了小宝和常子期跟前。
“小宝,快跑!”齐获转身跟那人扭打在了一起。
云方的枪脱了手,他偏头躲开葛三的拳头,扭身踩上桌子,手肘干脆利落地砸在了葛三的鼻子上,却被葛三抓住
了胳膊,摔进了那堆桌椅里。
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云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开始打拳的时候,身体的动作根本跟不上眼睛和脑子的反应,
一瞬间他有点后悔,他多少应该锻炼一下这具孱弱的身体的。
翻身躲过葛三的一击,他抓住身下的桌腿,猛地转身朝着身后抡去,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他的心口,
两个人都被震地向后退了两步。
葛三抹去嵌进伤口里的碎木茬,握紧了拳头,眼底泛起一丝兴味,“好身手,只可惜力道不足。”
但凡换成个力气大的,只刚才那一下就能去他半条命让他倒在地上起不来。
云方紧紧地盯着他,下一秒脑后突然传来破空声,他身形利落地往旁边一滚,带着巨大力道的桌子砸在地上,瞬
间四分五裂。
那边齐获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常子期失血过多昏了过去,那个小男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葛三阴恻恻地笑出了声,“阿四,杀了他!”
阿四怒吼一声,握紧双拳冲着云方砸了过来,云方避无可避,抬起胳膊硬挡,被巨大的冲力砸到了墙上。
阿四又冲着云方扑了上去。
他的打法并没有多少技巧,但是胜在一身蛮力,云方对付他有些吃力,尤其是在自己体力已经透支的情况下,硬
是生挨了好几拳,嘴里都是血沫子。
葛三不紧不慢地俯身捡起云方落在地上的枪,转过身将枪口对着了云方,缓缓地扣动了扳机。
咔嚓。
葛三脸色一变,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就在这时候,外面终于远远地传来了警笛声。
葛三愤怒地将枪摔在了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云方,像是要把这张脸死死印在脑海里,“阿四,走!”
然而阿四并没有应声,高大的身躯背对着他倒在了地上。
云方看着葛三,在他面前松开拳头,几枚子弹掉落在了地上。
葛三从他眼里看见了杀意,这让他觉得有点可笑,他竟然能从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子身上察觉出浓烈的杀意。
“警察都留不住我,凭你?”葛三胸腔里升腾起一股恼怒,“弄死你再跑都绰绰有余!”
云方已经力竭,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葛三从这扇门里跑出去。
葛三跑出去,还会再活二十年。
那二十年里,死的不只是一个齐获,还有更多的人会因为一个葛三家破人亡,无辜枉死。
他并不关心别人的生死和未来。
葛三留在这里,易尘良以后的人生里都不会再出现葛三这个人,二十年后也能平平安安度过自己的三十五岁生日。
云方透过那扇高高的窗户看向外面皎洁的月亮。
他只想今天晚上,易尘良能睡得更安心一点。

第 66 章 抬头
云方捂住嘴, 血还是指缝里流了出来。
他用牙将手套咬了下来,胡乱地塞进了校服口袋里,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警笛声越来越近, 他听见了远处的嘈杂声。
山林里的视野并不清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不想被警察看见。
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他很讨厌在山林里走路, 前面的路是一模一样的树,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 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的时候, 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他将手上的血胡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拿出手机看向屏幕。
来电人:易尘良。
他看了看时间, 半夜三点十五分。
云方的手有些发抖, 他靠着一棵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通键。
“喂,怎么了?”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稳。
对面的易尘良呼吸有些不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没事,我做了个梦。”
云方笑了一声,靠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温柔,“做了个什么梦?”
“也没什么。”易尘良似乎也觉得大半夜给他打电话挺神经病的,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你快睡吧。”
“没事。”云方笑道:“小易,给我讲讲你的梦吧, 我想听。”
易尘良似乎在床上翻了个身,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易尘良还带着点睡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
了过来:
“我梦见了秋山孤儿院, 你还记不记得,孤儿院的仓库后面有一大片绒花树林?”
“嗯。”云方捻起旁边一朵落了绒花看了看,嘴角带上了点笑意,“记得。”
“我梦见那片绒花树林开了好多花,一大簇一大簇的,跟天上的火烧云一样,一眼望不到头。”易尘良似乎在回忆
那个梦,“真的好多绒花,开得如火如荼。”
云方嗓子里涌上来一口血,他有些匆忙地伸手去捂,血染透了他手心里的那朵粉色的绒花。
“你怎么了?”易尘良敏锐地问。
云方咬牙将喉间的血咽了下去,笑道:“没事,那片绒花林开花的时候确实很漂亮。”
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的云霞,一直绵延到天地尽头。
“我梦见你站在那片绒花林前,来接我。”易尘良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梦里我也是六岁,这次来接我的不是宋
丽丽和易明智,是大号的易尘良。”
云方伸手抹掉嘴角的血,“小易,要是我再早回来十五年,你一出生我就来接你。”
沉哑的声音在夜色和花香中蔓延开来。
“让你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号的易尘良。”
那边的易尘良也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差三十五岁了。”
“那样你就能好好长大了。”云方无声地笑了一下。
“大易,我有点想你。”易尘良很少叫他这个称呼,他好像还没有度过语言的混乱期,云方、糖糖、你、哎胡乱地
叫,偶尔会被他逼着喊声哥,最多给他加个定语,喊他大号的易尘良,每次都听得云方直乐。
“想我啊?”云方捂住肚子上的伤口,皱了皱眉,温声道:“想我我也不能爬窗户去找你啊,云方妈妈不让。”
易尘良被他说得有点羞恼,“也没有那么想。”
云方那边久久没有回声,易尘良忍不住问:“你是困了吗?”
“有点儿。”云方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的梦还没讲完,然后呢?”
“然后……我很高兴地去拉你的手,拉了个空。”易尘良说起来还有点不开心,“你转身就往芙蓉林子里走,我怎
么喊你叫你都不回头,我使劲在后面追,可是怎么也追不上你。”
“你不要我了。”易尘良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闷闷的。
看来是被这个梦吓得不轻。
“只是个梦。”云方察觉出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但他实在积攒不起力气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了,于是他干脆专
心地和易尘良通电话,“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
“嗯。”易尘良应了一声:“但是梦里我不知道,我以为是真的,就吓醒了。”
“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怕。”云方闭了闭眼睛,“小易。”
“嗯?”易尘良下意识地捏紧了电话。
“我也有点想你了。”云方说。
对面静默了片刻,然后噼里啪啦一阵嘈杂声。
云方忍不住开口,“干什么呢?”
易尘良似乎被什么东西磕到了,嘶嘶地抽着凉气,“哎艹……靠,没事,我就起来开个灯,你去你卧室的窗户看
看,快点!”
云方顿了顿,“嗯。”
“看到了吗?”易尘良兴致勃勃地问他。
“看到了。”云方盯着面前漆黑一片的虚空。
易尘良反而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嗐,我大半夜在窗户跟前挥手是不是挺傻的?”
云方勾了勾嘴角,“不傻,挺可爱的。”
易尘良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你房间里没开灯啊?”
“不能开,一开灯妈妈就会醒。”云方缓缓道。
“那还是别开了。”易尘良似乎在那边蹦跶了两下,“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困了!”
“小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云方隔着夜空和看不见尽头的绒花树林,仿佛看见了窗户边拿着手机的易尘良。
“什么?”
“……没什么。”云方咳嗽了一声,“遇见你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易尘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回道:“我也很开心能遇见你。”
对面久久没有回声,易尘良突然莫名其妙有点不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只是有点困了。”云方换了只手拿着手机,“你现在还站在窗户边吗?”
“啊。”易尘良在手机那头笑了一声,“我睡不着了,就在窗户边上站一会儿。”
云方抬起头,透过绒花树茂密的枝桠和浓郁夜色,倚着树干看向天边挂着的那轮皎洁的明月。
“小易。”
“嗯?”
“抬头。”
“啊。”
“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好看。”

第 67 章 声音
关得严严实实的仓库大门被武警破开, 十几名武警鱼贯而入,只看见满地狼藉和或趴或躺在地上的四个人。
“人质——还活着!救护车!!”
“有人中枪!”
“绑匪也活着!”
外面的警灯呜哇呜哇地响着,救护车上下了担架。
芜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大队长王连华大步走了进来, 跟后面的人说:“找到报警人没有?”
“还没有,对方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有人快步跟上, “靠,还真是葛三。”
市局这小半个月因为之前王有为的案子已经加班加点熬得人快疯了, 这会儿简直就像是有人把犯罪嫌疑人打包好
送到他们跟前,顺便还帮忙解决了—个不得了的绑架案, 简直就是天降神兵。
“哎我操!”队里的法医对着就只剩—口气的葛三发出了—声惊叹, “这得多大仇啊?”
王连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 “怎么了?”
“这是人质干的?”法医指着担架上葛三, “这手法跟职业杀手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啊!真就只给留了—口气。”
“扯淡, 职业杀手从来不给人留口气。”有人探过头来看葛三,—脸不忍直视,“啧。”
“赶紧送医院!”王连华吼了—声,显然抓住绑匪解救人质也没能让他心情好上半分, “报警人不是说还有个五六
岁的孩子吗?人呢!?”
“已经派人去附近搜了!”有人赶忙回道。
这案子办的太顺利让王连华敏锐地觉得心里不安,“继续查,—定得把那个报警人找出来。”
“王队!”有技侦拎着个物证袋朝他跑过来,“你看这个!”
王连华接过物证袋,发现里面是拇指大的—块碎玻璃, 他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法医凑过来看,“有点眼熟。”
王连华看了—眼他戴的近视眼镜, “这是镜片,看厚度近视的度数还不低。”
“从葛三躺着的地方附近找到的。”技侦补充。
法医回忆了—下刚才葛三身上的伤口,“卧槽, 不会吧?葛三的身手那可是 T 省那边盖了章的难对付,用眼镜片
……真就职业高阶杀手?”
王连华脸色很难看,“两个人质还有两个绑匪都不是近视,除了那个小孩,现场还有第五个人。”
第五个人,疑似职业杀手,不知道是和葛三内讧还是有着别的目的,此外还有—个身份不明却起着至关重要的报
警人。
—时之间众人抓获葛三的兴奋和激动退去了大半。
“王队,被绑架的人质是常家的小少爷和他的同学。”又有人拿着电话跑了过来,“局长的电话。”
“那个常子期家里巨有钱,他亲姨夫是省里……”有人跟王连华透气,“局长心情不太好。”
王连华接过电话,面沉如水地听着。
半晌后他扣断电话,问旁边的人,“两个人质情况怎么样?”
“常子期右肩中了—枪,失血过多昏迷,另—个叫齐获的应该是直接和绑匪发生了肢体冲突,看样子还跟绑匪夺过
枪,全身多处骨折……”
王连华眉梢微动,“彪子。”
—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就敢不要命地跟绑匪硬刚,何况绑匪手里还有枪,不知道该夸他勇猛过人还是脑子有坑。
“封锁周边汽车站火车站!—定要把第五个人找出来!”
“那个孩子呢!?找到没有?”
“现场应该是有两把枪,但只找到了—把!”
“林子那边找到有小孩的脚印!”
“放警犬!”
——
云方手里的花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
*
他拦在葛三面前的时候已经体力透支,而葛三几乎没有受过伤,体力充沛,这种时候单靠技巧根本没有办法制服
葛三,他只能硬抗,拖到警察来。
但体力悬殊在亡命徒的较量中是致命的,到后面他全凭着—口气硬撑着,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留手,也意
识不到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他只知道不能让葛三走出他身后的那道门。
他忘了眼镜是被打碎的还是被自己拆下来的,血气上头,他找回了熟悉的杀人的感觉,葛三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要割断葛三的喉咙。
但就是在那么—击毙命的瞬间,他有些混沌地脑海里突兀地闪现出—个画面。
那天应该是在教室里的课间,易尘良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身后是干净的玻璃窗户和窗外湛蓝
的天空,阳光洒在易尘良身上,让少年看上去暖烘烘的。
‘我们大学毕业就结婚。’
易尘良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回响。
就像是洪水开闸—般,无数回忆碎片涌进脑海,让他想起了自己现在不是—个可以不顾—切的亡命徒。
他有了—个干净清白的身份,这个身份有—对陌生却疼爱他的父母,有对他殷殷期盼的老师,有咋咋呼呼的朋友
……他重生以后遇到的每—个人都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无数丝丝缕缕绵长的细线,缠绕在他握着
镜片的那只手上,试图将他手和那块破碎的镜片远离葛三的喉咙。
但是——杀了葛三,后面的许多事情就绝对不会再发生,王有为如同宿命—半的死亡给他留下的忌惮太大,他握
紧了锋利闪着寒光的镜片,试图扯断那些绵柔的令人烦躁的细线。
他不相信警察。
对他来说,死人永远是最安全的保障。
可是……云方的掌心传来—阵刺痛,镜片扎进了肉里,血顺着手腕洇透了蓝白的校服。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苟延残喘的葛三,蓦地红了眼眶。
他舍不得易尘良。
他答应过易尘良要陪着他长大,答应过易尘良不会再丢下他。
—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太痛苦了,他自己—个人走了整整三十五年。
他舍不得让易尘良步他后尘。
云方身后像是凭空多了—个虚影,温柔地环抱住他,伸手握住他抓着镜片的手,连同那无数细长的丝线,缓慢而
坚定地将那只染血手拉回了人间。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被突然惊醒,多年以来亡命徒的本能让他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往那片山林里跑去。
不能被警察看见。
他要去找易尘良。
意识模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个想法。
他想回去,抱抱他。
*
手机另—头传来了易尘良的声音:“你困了吗?”
“嗯……”云方闭上了眼睛,“好困。”
“困了就睡吧。”易尘良好像是回到了床上,“我也有点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小易。”他强撑着,喊了易尘良—声,气管和肺里火辣辣地疼。
大概率是内脏出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侥幸活下来,他—向沉默寡言,可是他和易尘良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多到他不知道该从哪
句话开始说起。
他想起当年看见齐获赴死前看那枚戒指的神情,他从前无法理解,可是现在却多少知道了原因。
那应该是不舍和遗憾——
“早点睡。”他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嗯,你也早点睡。”易尘良大概是觉得他真的困了,便挂断了电话。
云方垂眸望着黑下去的屏幕,声音随着模糊的意识飘散在晚风里:
“……我爱你。”
——以及无法诉诸于口的深沉爱意。

第 68 章 心脏(倒 V 结束)
易尘良猛地惊醒, 大口地喘着气,他盯着头上昏暗的天花板,伸手抹了把脸。
抹了一手的虚汗。
他刚才应该是做了个噩梦, 但是却记不住噩梦的内容,醒来后只觉得后怕。
他伸手摸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时间是早上六点十八分。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他困顿地回想起昨晚给云方打了个电话, 但刚睡醒之后,他还是莫名地想念他。
他很想抱抱云方, 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像云方之前做的那样, 温柔又细致地亲吻他, 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这种突如其来的思念来的莫名奇妙且强烈, 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片虚无的不安。
易尘良皱起了眉,拿起手机给云方打了个电话。
只有一串忙音,没有人接。
易尘良从床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 他甚至来不及洗漱就跑到了对面的居民楼上,敲响了四
楼那扇熟悉的门。
他突然无比希望来开门的人是云方,他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冲着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安静地看着他, 或者伸出
手习惯性的摸一摸他的头。
他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人来开门,唐意身上披着件单薄的外套, 神情憔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陌生,“你找谁
啊?”
“阿姨。”易尘良觉得不太对劲, 唐意之前一直对他很热情,为什么现在看他的目光这么陌生。“我找云方。”
听见云方的名字,唐意脸上痛苦的神色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掩饰,她红着眼睛望向他,声音里带着悲伤,“你是
糖糖从前的同学吧?糖糖他……去年夏天已经走了。”
易尘良愣了一瞬,一时之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走了?”
“他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唐意捂住嘴哭了起来,整个人比易尘良印象中苍老了许多,瘦弱的身躯佝偻起来,
“谢谢你来找他。”
易尘良茫然地望着她,“阿姨,我是易尘良啊,昨天我还和云方一起上学——”
“别说了!”唐意像是受不了他这种说法,哭着关上了门。
冰冷的防盗门一瞬间变得如此陌生,紧紧关闭在他眼前。
易尘良失魂落魄地下了楼,拿出手机一遍一遍地拨打着云方的手机号。
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到关机,最后变成了空号。
电话里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向他重复着这个残酷的现实。
易尘良跑去了学校。
高一十班里吵吵闹闹,他抓住季书墨问:“云方呢?”
季书墨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云方是谁啊?易哥你怎么了?”
“我同桌!”易尘良咬牙指向自己的座位,抬头望去,“他就坐在那——”
易尘良的话音一滞,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
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课桌孤零零地摆在最后一排,桌边还放着他昨天用来喝水的水杯和半包大白兔奶糖。
奶糖散落在桌子边缘,掉在了地上几颗。
易尘良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从物理书里翻出来几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他和云方上课时闲来无聊画的小火柴人,他
们总是有事没事就画一张,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传纸条。
为此他俩还被老方狠狠训了一顿。
纸上总是有一个圆脑袋的火柴人和一个方脑袋的火柴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脑袋上顶着稀奇古怪的气泡框,在
交流一些别人看着莫名其妙但是只有他们两个懂得小暗号。
易尘良垂头看着那几张草稿纸,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草稿纸上只剩下圆脑袋的火柴人,凶神恶煞地顶着气泡框,框里的文字是他自己的笔迹,却不知道是向谁说的话。
就像是一个人魔障般的自言自语。
他跑去云方的店里,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陌生拉面馆,里面的人来来往往,赵姐和黄哥都不见了,只剩下
陌生人。
他打开手机,发现四人群变成了三人群,好友名单和通讯录里唯独找不见云方,而他甚至有些记不清云方的脸了。
巨大的恐慌湮没了易尘良,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无比地陌生。
云方正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确切的说,二十年后的易尘良,正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记忆里他和云方的初遇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云方背他回家,云方拽着他在街上跑,云方和他躺在床上聊天,
云方和他一起做题,云方跟他一起接吻,云方和他一起在夜里胡闹……脑海中无数他们两个在一起熟悉无比的画
面,属于云方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淡。
原本是两人的画面,逐渐地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
无论他如何回忆,都记不清原本应该在的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知道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在被时间修复的世界
里,不允许那个人的存在。
易尘良攥着手机,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挟,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他把另一个自己弄丢了。
他找不到他了。
天上地下,无数人,他跟另一个自己远隔二十年的时光,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都触碰不到他分毫。
十五岁的他站在时光这头远眺,哭喊,声嘶力竭,努力地想要记住他们之间的毫无保留地对话,孤注一掷的亲吻,
夜晚里亲密缠绵的温存,但还是被不可抗拒的时间洪流冲淡独属于他们两个人回忆。
他还要等二十年,才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易尘良。
可是等二十年后的易尘良转头回望,已经看不见十五岁易尘良的模样。
十五岁的易尘良没有办法让自己一夜长大,就像三十五岁的易尘良没有办法从身体里剖出一个十五岁的易尘良,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灵魂,随着时间积淀而成,不可复制,无法剥离,天生融于一体。
看不见,摸不着,空虚的无能为力撕扯着他,浓烈地痛苦和悲伤缠绕着他,却在他的灵魂上找不到可以落地的方
寸之地,心脏像是别人活生生地扯去了一半,血肉模糊疼得他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他们本来就注定永远无法相见。
◎作者有话说:
稳住。
以及,本文将于明天 8.6 号周五入 V 啦!从 68 章倒 V 到第 30 章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小可爱们不要等啦,等明
天放个大肥章出来!
真的很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感谢!
以及的以及,本文,小甜饼!不会虐啦,安心安心~爱你们

第 69 章 情况
【一更】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房间突兀地响起, 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易尘良还沉浸在刚才恐怖的梦境中没有回过神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
全是眼泪。
易尘良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他在梦里做了个梦, 只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中梦,但耳朵边上的铃声还在不停地响, 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爬起来划开手机,是个座机号码。
“喂, 你好?”易尘良头痛欲裂,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好, 请问是云方的家属吗?”对面是个陌生的女声。
易尘良头昏脑涨, 下意识地回答:“是。”
“是这样, 云方他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 这边需要家属过来签一下字……”对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而易尘良
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眉心,剧烈的疼痛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声音却是出奇地冷静,“好的, 我马上过
来。”
他快速地起床穿衣服,蹲在门口系鞋带的时候,手却抖得怎么都系不住那两根细细的鞋带。
“操!”他怒骂了一声,一脚把跟前的鞋架踹得七零八落,咬着牙把鞋带胡乱一塞, 从楼上跑了下去。
外面天刚擦亮,路上的车少得可怜, 易尘良低头看手机,早晨六点十八分。
梦里的画面和现实诡异地重合在一起,易尘良只觉得呼吸一滞, 关键时候路上一辆出租车都他妈见不到,他咬着
牙,拔腿就往市医院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他跑到嗓子眼里冒出了血腥气,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能把另一个自
己死死抓住,留下来。
就在他跑得眼前发黑的时候,终于从对面驶来一辆出租车,他也没看清里面有没有载人,跑到路中间将车拦了下
来。
车上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怒骂一声:“你不要命了!”
易尘良血红着眼睛,拉开车门就上了车,“市医院!师傅,去市医院!求求你快一点!!”
大概是易尘良这模样实在骇人,司机一脚踩下油门,“家里人出事了?”
易尘良还在拼命地大口喘气,嗓子眼里像是冒了血火,他死死地握住拳头盯着前面的路,脸色煞白,“师傅您再
开快一点!他在抢救!”
“哎,不能再快了,已经最快了,小哥你别慌。”司机大概看他这样实在可怜,看得心里也难受起来,“越是这种
时候你越得稳住才行,稳住不能哭,人一哭魂魄就不稳当了,里面的人就看不清了,所以在外面不能哭啊,得让
他能看见有人在等着他回来。”
易尘良死死握着拳头,哑声道:“谢谢。”
易尘良冲到抢救室前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抢救室前站着三个陌生的人,有一个还穿着警察的制服。
那警察见他冲过来还愣了一下,“你就是易尘良?”
易尘良点点头,脸色惨白地看着抢救室的灯,“云方呢?”
“正在里面抢救,但是得补办几个手续需要家属签字,你是他什么人?”那穿制服的警察大概是看他年纪不大,显
然没想到来的会是个高中生。
“我是他男朋友。”易尘良抿了抿唇,眼睛就没从门口离开过。
警察:“…………”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真是不可捉摸。
“你认识云方的家长吗?你没办法签字。”
“我认识。”易尘良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他拿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没有存唐意的电话号码,他有些恍惚抬头,
“我去他家找。”
那边警察接了个电话,冲这边打手势,“不用——学校联系上家长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我们是昨晚三点四十分左右发现他的,在秋山孤儿院的绒花树林深处,内脏大出血,左臂粉碎性骨折,肋骨再偏
一点就会刺穿心脏,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看向他,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机递给他,“这是云方的手机,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
你一个联系人。”
“通话记录显示他最后一通电话是跟你打的,半夜三点十五分开始,整整二十分钟,你们都聊了什么?”王连华问
他。
易尘良接过袋子,里面是个染血的手机。
‘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最后一通电话是跟你打的……你们都聊了什么?’
你们都聊了什么?
‘小易,给我讲讲你的梦吧,我想听。’
‘小易,要是我再早回来十五年,你一出生我就来接你。’
‘那样你就能好好长大了。’
‘想我我也不能爬窗户去找你啊……’
‘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怕。’
‘小易,我也有点想你了。’
‘看到了。’
‘……遇见你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小易,抬头。’
‘小易……早点睡。’
易尘良回想起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只觉得心都要被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给剜了出来。
他以为只是深夜里普通寻常的一个电话,却不曾想到,是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在交代遗言。
他听见自己说起那片树林,抬起头看向那一大片花树和天上的月亮时,在想什么?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
易尘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心脏像是被人揉碎只剩淋漓血肉。
锥心蚀骨。
他怎么能这样?易尘良攥着手机恍惚地想,他怎么能这样?
他突然记起了早上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梦境里的无能为力和撕心裂肺此时此刻是如此清晰。
如果他消失了,他要让他去哪里找?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云方,只有他知道里面的这个人叫易尘良,他要问谁?他要怎么找?
隔着二十年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他要怎么找?
“你没事吧?”王连华见他面色难堪双目血红,却连滴泪都掉不出来,觉得他状态不对,“你先冷静一下。”
“我没事。”易尘良攥紧了手机,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极度地冷静,“他会没事的。”
易尘良靠在墙上,倚住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抢救室的大门。
“我就在外面等他。”
“他看见,就知道我在等他回来。”

第 70 章 跳动
【二更】
云方感觉自己混沌了很长一段时间。
“易尘良!”有人在喊他。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从床上一跃而起,下意识地从枕头下掏出了枪。
他半跪在床上,枪口直直地对准门口, 惊喘了一口气。
我怎么在这里?他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外面的敲门声没有听,外面的人在用缅甸语喊他的名字, 易尘良三个字听起来不伦不类。
他将枪别在腰后,拎起床上的外套穿上, 打开了门。
外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当地人的服饰,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一笑起来那口白牙格外显眼, 他用当地的语
言跟他对话, “你的午饭, 阿妈让我给你送来。”
“谢谢。”易尘良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就要关门。
少年双手掰住门框往里面探头,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语气,“易, 我能进去玩一会儿吗?我这时候回去阿妈肯定
又要让我去干活。”
易尘良并没有被他打动,依旧要关门。
“易!求求你啦!”少年依旧是笑嘻嘻地望着他,“我就玩一会儿,你吃完我就拿着盘子走,你还不用过去送。”
易尘良没再继续关门。
他想起来了, 这个少年叫阿貌,是他落脚的村子里的村民, 平时负责给他送饭。
阿貌十分好奇地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很懂事地坐在板凳上看他吃饭。
易尘良并不怎么讲究,他盘腿坐在床上, 拿着勺子吃米饭,这里的饭菜他吃得并不习惯,哪怕在国外呆了很多年,
他还是喜欢吃北方的馒头和煎饼。
“易,你真的好厉害啊!”阿貌目光崇拜地望着他,“昨天晚上我看见你杀人了!”
易尘良拿着饭勺的手一顿,缓缓地抬起眼来,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阿貌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我发誓!”
易尘良把盘子放在了床上,一只手摸向后腰,语气波澜不惊地问:“你在哪里看见的?”
“在村子后山那里!那天我正好在山上抓兔子,趴在地上谁都没有看见。”阿貌说起来还很兴奋,“六个人围着你,
你连枪都没开,就把他们全杀死了!真的是太帅啦!”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易尘良握紧了枪柄。
“太远啦,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清。”阿貌有点遗憾地撇撇嘴,但是旋即又兴奋地望着他,“易,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你们的中国功夫!唰唰!一招就能把敌人撂倒!”
易尘良松开枪,端起盘子来继续吃饭。
“易,你怎么不说话了?”阿貌不解,“你是不想教我吗?”
“那不是中国功夫。”易尘良眼皮都没动一下,三两口将盘子里的饭吃完,递给他,“你走吧。”
阿貌抱着盘子不肯动,“易,村里阿银她们都可喜欢你了,她们说你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阿银悄悄跟我说要嫁
给你。”
他以为跟易尘良交换“秘密”,易尘良就能教他功夫,谁知易尘良根本不为所动,面如冰霜。
阿貌不开心地瘪了瘪嘴,“那好吧,我明天中午再来给你送饭。”
他慢吞吞地推门出去,也没有等到易尘良挽留他,在门外泄愤一般踹飞了一块小石头。
易尘良站在窗户内侧,看着他离开才将手从枪柄上放了下来。
保险起见,杀了阿貌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念之差将人放走了。
这里天气热,外套穿久了就会闷出一身汗,他将外套脱下来扔到了穿上,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左胳膊上一
道长而深的疤痕自手肘延伸到下颌,刚掉痂不久,伤痕处还微微发痒。
他倒了杯水喝了,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枪拆了装,装了再拆,一遍一遍地数着里面的子弹。
这个小山村太偏远,手机没有信号,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
他在等葛三沉不住气联系自己。
他跟警方不是第一次接触,但却是第一次处于合作关系,这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葛三这个人凶狠又狡猾,习惯性地会多给自己留几条路,他必须得想办法把葛三逼回国内。
只有在国内抓住他,咬死了,他才不会死灰复燃。
但是现在葛三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整整七天都没有联系他。
易尘良手里捻着两枚子弹来回的转,外套里的通讯器突然闪了一下。
他等了一会儿,直到连续闪起第三下时他才将通讯器拿了出来。
‘已确认位置,晚十二时接。’
他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按键回话。
成败在此一举,他绝对不能让葛三在这种时候怀疑自己。
易尘良将子弹按进弹匣里,□□在手里转了两圈,装在了枪口上。
他眯起眼睛测算了一下大概的距离和位置,左手持枪,伸手了右手。
“噗”地一声闷响,子弹从血肉里穿过,弹壳掉在了地上弹了一下。
枪被随手扔在了床上,易尘良攥着右手手腕死死地咬住牙,额头青筋暴起,大滴大滴的汗珠落在了黑色的裤子上,
缓缓洇开。
“呃——”剧痛让他终于抑制不住地喊出了声,他低头咬住自己的左手腕,咸腥的血顺着牙齿溢出,他硬是将声音
闷进了喉咙里。
半晌过后,他缓缓松开了嘴,殷色的血残留在嘴角,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气声,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猩红
如恶鬼罗刹,跟窗户外面一双惊惧的大眼睛对上了视线。
他拿起枪一脚踹开了门,窗口的人却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右手的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木质的门槛上,积攒在年久失修的缝隙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被外面的哭喊声吵醒,坐起来看向窗外一片浓烟火光。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万惠跟在葛三身后进来。
葛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右手上的伤,眼底微讶,“阿良,受伤了?”
“嗯。”易尘良只是应了一声,沉默地穿上外套,把枪别在身后。“外面怎么了?”
“嗐,路上阿四不小心,被个小鬼撞见了,那小鬼喊醒了半个村子的人,麻烦。”葛三根本没把这点小意外放在心
上,冲万惠扬了扬下巴,“帮阿良看看伤。”
万惠看了易尘良一眼,过去拿起他的右手仔细一看,脸色遽变,“怎么伤得这么重?”
“条子打得。”易尘良语调平平,将手抽了回来。
葛三看向万惠,万惠咬了咬牙,“打得地方太他妈寸了,这手算是废了,以后根本没法开枪。”
葛三终于皱起了眉,“去城里找个医生好好看看,走吧。”
易尘良在他身边这么久,一身精湛的枪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易尘良有多么爱惜自己手他最清楚不过,就算是
真跟条子搭上线他也犯不上。
废了右手跟废了他半条命差不多,葛三自觉易尘良还没狠到这种程度。
易尘良跟在葛三身后,枪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路过阿四的时候,他正将一具尸体扔到火堆里。
阿貌死气空洞的大眼睛无神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良,快点!”葛三见他偏头看那堆尸体,无声笑道:“怎么,还跟这群缅甸佬处出感情来了?”
“没有。”易尘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上了车。
村庄和硝烟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公路。
“阿良,我一直非常看重你。”坐在后座的葛三慢条斯理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是。”易尘良垂下眼睛,看向右手的伤。
“你和万惠是我的左膀右臂,无论失去哪一个都会让我十分痛心,不要过于担心你手上的伤,实在不行就从左手从
头练起。”葛三眯了眯眼睛,“那群该死的条子,迟早让他们还回来。”
“嗯。”易尘良敛去眼底的杀意,“迟早会还回来。”
车行驶地很平稳,他阖上眼睛小憩,突然车身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轰隆的爆炸声震传耳膜。
他一把握住车的扶手,在一片混乱中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山洞里,但好像原本他就应该在这里面,眼前的情况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左手持枪,
枪口正抵在葛三的太阳穴上。
葛三脸上满是血,他笑得很疯狂,“阿良!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连自己都能下狠手,我葛三佩服你!”
易尘良的枪口死死抵住他,冷声道:“不需要。”
葛三却依旧在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警察联系的?一年前?还是三年前?我竟然最近才开始怀疑你,没想
到你演技这么好!”
易尘良从来不喜欢说废话,他一枪打穿了葛三的右手腕,不顾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勒住他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
“易尘良!”葛三终于开始慌了神,“我葛三自认待你不薄!你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是我救了你把你从泥潭里拉出
来!是我救了你!给你吃给你喝,教你怎么自保!你不能这么恩将仇报!是我救了你!”
“我不需要。”易尘良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甚至有些了无生气,“没有人能救我。”
葛三嘶吼道:“阿良!阿良!你想要什么?钱!权!女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别杀我!”
易尘良将枪口抵在了他的下颌上,神情冰冷地看着他,“我要你下地狱。”
食指落在扳机上,他只需要稍微一用力,就能了结葛三的性命。
“万惠说的对,你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葛三不顾一切地开始咒骂起来,“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连自己
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在乎其他人!你就是魔鬼!!”
易尘良挂着冷霜的眉梢微动,下意识地反驳,“不。”
可是他在反驳什么?
易尘良想清楚,但他就是要反驳葛三,他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只要他现在扣动扳机,就能送葛三下地狱。
但是不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因为什么?
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起来,身上每一处骨头像是移了位,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通畅,好像下一秒就能咳出血肉来。
太痛了。
他到底哪里受了伤,为什么会这么痛?
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地减少,他张大了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整个人像是被闷进了沼泽里,缓慢地等待着死亡。
我不能死。
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眼前所有的画面全部破碎,化成点点细碎的星光消失不见,眼前是一大片虚无的黑暗,他跌跌撞撞地捂着心口往
前走,脚下是浓稠黏腻的血,那些血化作无数只干枯的利爪向他索命,死死地抓住他的脚腕想带着他一起沉沦入
地狱。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走得越来越艰难,到后来每走一步脚下都重逾千斤,那些利爪缠绕上他的大腿,死死地扣
住他的肩膀,掐住他的咽喉,窒息感传来,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没有力气了,真的太痛苦了。
要不就这样吧。
就这样算了。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却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瞥见了一朵粉色的绒花。
快要阖上的眼睛又艰难地睁开,那朵粉色的小花飘在漆黑的虚空中,周围带着细碎的星光,绕着他转了两圈,复
又往前飘。
见他不动,又自己转了一圈,往前飘了几下,像是在给他指路。
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挣开了那数不尽的骷髅利爪,抬起陷在血河里的脚,一步步追了上去。
粉色的花朵越来越多,它们漂浮在空中,细碎的星光滢滢闪闪连成一条指引着他回去的路。
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直接大步跑了起来,他冲破那漫山遍野的粉色花朵,在花海和星光的尽头看
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六岁的易尘良孤零零的站在孤儿院的后门口,对着那一大片绒花树林,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连声音都
脆生生的,“大易,你来啦!”
易尘良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他。
小易尘良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仰起头问他:“大易,你来接我呀?”
眼前的繁花星光散去,小易尘良的身形飞速地抽条长大,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
两个人对望,宛如照镜子一般,他们本该一体,却又如此不同。
少年张开胳膊将他拥入怀中,沉声对他说:
“易尘良,我在等你回来。”
易尘良想起来了。
葛三说的不对,他没有连自己都不在乎。
他不能杀了葛三,因为他想干干净净的拥抱一个人。
易尘良在等他回去。
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一直憋在喉间的淤血被咳了出来,他大口地喘了一下,又重新跌回了手
术台。
机器上原本变平的直线再次有规律地响了起来。
那颗渐冷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第 71 章 解释
【三更】
云方被接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匆匆赶来的唐意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被一名女警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哭得泣不
成声。
易尘良倚在墙上一动不动, 目光始终落在手术室的门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 云方脸色惨白地躺在推车上,脸上罩着氧气罩。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观察一晚,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医生在跟唐意说话, 易尘良定定地望向躺
着的人, 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走了一步, 他就眼前一黑, 径直摔到了地上。
旁边有人手忙脚乱地来扶他。
“我没事。”易尘良在一片混乱中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觉得遥远, 只觉得脚又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我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
——
“这是一起恶性绑架案件,被绑架的人质一共有三名,其中两名十七岁的高中生是芜城一中的学生,还有一名六岁
的儿童, 绑匪是两名穷凶极恶犯下多起连环杀人案和恶性绑架案的罪犯,他们通常拿到钱后会撕票……”
“这一次绑匪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属打电话勒索,警方就接到了一神秘的报警电话,电话的内容不方便公开,但
是根据这报警电话, 警方迅速赶到了秋山孤儿院废址……”
“在孤儿院后面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两名人质,其中一人右肩中枪失血过多昏迷, 另一人头部遭到撞击也失去了意
识,但是两名身强体壮的绑匪同时也昏迷在地,身受重伤, 第三名被绑架的儿童并不在案发现场……”
医院里的民生新闻里播放着最近沸沸扬扬的绑架案。
王连华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对唐意道:“我们进山林搜寻那名儿童,听到了哭声,赶过去时那小孩抱着一把手
枪,站在已经失去意识的云方身边。”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身受重伤,我们从他的校服的血迹上提取到了绑匪的 DNA,他身上的
伤痕也吻合……我们推定是他将那两名绑匪制服的……”
唐意听得脸色煞白,“不可能,我糖糖他,他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唐女士你误会了,那两名绑匪并没有死,而且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王连华道:“云方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吗?比如说武术方面?”
“没有……他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在我和他爸连袋米都不让他搬。”唐意抹着眼泪,“他就喜欢看书,拼一拼图,
平时让他出去走走都不愿意挪窝,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糖糖他不可能打架的,他根本、根本打不过人
呀……”
易尘良将病房门关上,把外面的谈话声隔绝在了外面。
他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呼吸微弱的云方。
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依旧没有要醒过来的痕迹。
医生说他最早也得明天才会醒过来,可以试着喊一喊他的名字唤醒一下。
易尘良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易尘良。”易尘良手上不敢用力,对方的手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轻声喊他,“易尘良,醒一醒。”
不管是唐意还是医生都喊他云方,他们喊的是云方,躺在病床上的易尘良听不见。
于是他只能挑没有人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对着病床上的人重复自己的名字。
“易尘良,易尘良。”
“易尘良……醒一醒吧。”
又过了三天,打着石膏依旧活蹦乱跳的齐获拽着常子期来看云方,由于齐获太过吵闹,没待多久就被小护士给轰
回了他们各自的病房。
云和裕是第三天从外面赶回来的,唐意担心他路上开车不稳,当天并没有跟他说,第二天跟他说了之后,他连货
车都扔在了服务区,坐客车匆匆地往回赶,他回来之后唐意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扑到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
下气。
但是无论是谁,没有人知道云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能制服两凶犯,身受重伤。
“小易,吃点饭。”唐意把从里带来的骨头汤打开,云方吃不了东西,她是给易尘良带的。
云方躺在多久,易尘良就跟着陪了多久,脸色比躺在床上的云方还差,她和云和裕劝他去上学,死活没能劝动。
“糖糖快醒了,今早手还动了。”唐意将碗递给他,“医生说也就这两天。”
易尘良点点头,窝在角落里抱着碗喝汤,他垂着眼睛,眼底一片青黑,眼窝都凹陷了下去,整人沉默又死寂。
唐意看得心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易尘良就像看到了现在的云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却让她都心疼得不行。
她糖糖从自杀抢救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人,有的时候甚至让她当妈的都觉得陌生,她心中自然有惊疑不定的时
候,可又觉得太过荒谬,她连云和裕都不敢告诉。
也许是生死走一遭,性情大变,不再同她那么亲近了。
唐意只能这么想。
唐意摸了摸云方的额头,“糖糖,快醒过来吧,爸爸和妈妈还等着你呢,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几月之前,她的糖糖最喜欢吃的还不是红烧肉。
归根结底,一疼爱孩子的母亲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的。
除非她心甘情愿。
她已经失去了糖糖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
云方是在昏迷了一星期之后醒过来的。
他睡得骨头都酥了,像是多年疲惫困乏的灵魂终于睡了绵长又安稳的一觉,彻底融合进了这具死而复生的身体里,
他灵魂上的疼痛和困顿终于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再无法分离。
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他抬起手想摸眼镜,才想起之前的眼镜碎了。
“糖糖!”正在打盹的唐意猛地惊醒了过来,伸手将他抬起来的胳膊按下,“别动,输着液呢,我去叫医生!”
云方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他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模糊的视野里没有找到他想见的那人。
不等他失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闯进了病房,却又有些犹豫地走到了他面前。
易尘良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抿了抿唇,谨慎而小心地喊出了三字:“易尘良?”
带着忐忑的期待和不确定的恐慌。
他有多希望云方醒过来,就有多害怕云方醒过来。
借尸还魂这种超出他世界观和理解能力的事情充满了匪夷所思和未知,他不知道这一次,从云方的身体里醒过来
的是谁。
他煎熬地思考猜测了七天,想过无数种可能,除了他最希望的那一,其他的结果都让他无法承受。
他看着醒过来的人,想靠近,又不敢。
他害怕听见对方问一句你是谁,害怕对上那种看向陌生人的眼神。
梦里他已经失去了一次,现实中再来一次,他会疯。
躺在病床上的人扯了扯嘴角,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笑意,“在呢。”
只这两字。
久悬于空的心脏轰然落地,这些天强撑起来的沉着冷静陡然溃散,原本脊背挺直面无表情的人塌下了肩膀,像是
终于找回了自己失散的灵魂,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这世界里。
易尘良恍然地想,原来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是一种如此沉重的喜悦。
易尘良恍惚地坐在床边,云方看不清楚他什么神情,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小易。”云方的声音带着易尘良习惯的温柔。
“我看见你在等我。”
易尘良兀地红了眼眶,咬牙死死地盯着他。
温热的水珠滴在云方的手背上,他抬起手刚碰到易尘良的眼角,就被他捉住了手。
“别害怕。”云方捏了捏他的手指,“我——”
病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唐意带着医生进了病房。
一系列繁杂的检查过后,医生对唐意道:“……病人没什么问题,暂时先给他吃流食……”
唐意认真地记着医生说过的话,对大夫连声感谢。
等到医生走后,唐意才像泄了力气般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红着眼睛看着云方。
云方被她看得心虚,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妈。”
唐意彻底撑不住自己的气势,一巴掌拍在了被子上,带着哭腔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云方抿了抿嘴唇,不敢说话。
“你怎么那么大能耐!”唐意想打他,却又舍不得,一边哭一边骂:“你还敢去跟绑匪打架!那么多警察都在缺你
一高中生吗!?你还两头骗!骗我住小易骗小易说住里,谁教你撒谎的!”
云方不敢反驳。
易尘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不怎么和善起来。
云方:“…………”
唐意说到气头上,气得揪住了他的耳朵,“你是一天也不让我省心!我生你就是给自己找了仇!”
“嘶——妈,疼。”云方直挺挺躺在床上没法躲,只能求饶。
易尘良连忙拦唐意,“阿姨,轻点轻点,他还没好!别揪坏了!”
唐意也是气急,撒开手不住地抹眼泪,“你这没良心的!”
不止一人骂过他没良心,冷血,他听着不是无动于衷就是嗤之以鼻,然而唐意骂的这一声却让他心里发热。
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到让他不知所措。
却并不反感。
“妈,对不起。”他真诚地向唐意道歉。
当妈的总是心太软,见躺在床上的儿子一脸苍白声音软和地说对不起,心疼又占据了上风。
易尘良和云方见唐意缓和了神色,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比唐意生气更可怕的,是云和裕生气。
云和裕先生作为云的一之主,好像永远都是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对着老婆儿子除了是是是就是好好好,平
时努力认真地工作,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在云方的记忆里这老好人就没发过脾气。
但是这一次却是黑了脸。
除却得知他醒过来刚进病房时的一脸惊喜,剩下的时间他都板着张脸。
“云方,你必须好好解释解释。”云和裕神情严肃的盯着云方,“你知道这些天你妈妈和小易有多担心你吗?你知
道你把大都吓成什么样了吗?你已经十七了,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给我
和妈妈,还有小易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处在生死边缘都能波澜不惊的某人被三双质问的眼睛盯着,罕见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脑袋两大。

第 72 章 病房
不仅云和裕需要云方的解释, 警察也在等着他的解释。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过于蹊跷和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件事情是个高中生——甚至是个有些瘦弱无害的高
中生能干出来的。
但是偏偏事实摆在那里。
刑警支队的大队长王连华跑医院跑了不下七八次, 但每次都一无所获。
但他多年的从警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对, 那个高中生太镇定了,哪怕是个成年人经历这种事情都不会
这么冷静, 但他从云方身上又什么话都挖不出来。
审讯葛三和阿四,两个人的口供都很一致, 云方突然出现, 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敌意, 一度差点杀了他们。
但问题是谁信?别说警察, 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王连华将云方这个人的背景翻来覆去地查了八百遍, 连云方的太爷爷曾经是富农娶了两个老婆都查了出来,唯一
有用的线索就是,齐获和常子期事发前曾说好要去找云方和易尘良玩。
王连华办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碰到这么诡异的案件, 人出现的莫名其妙也就算了,还毫无足够的动机。但无
论王连华怎么查,都没有办法解释,而且云方作为案件的受害人之一,没有任何的犯罪嫌疑。
王连华把云方查了个底朝天, 死活一点儿东西也没查出来,事实证明云方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不管是运气好还
是别的什么原因,被绑匪误伤险些送命,至于他制服绑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他干的,但是证据不足。
是的,证据不足,现场连他的指纹和血迹都没有留下一星半点,齐获的证词只说他突然出现夺枪跟歹徒对峙,后
面他就被一个大块头一招秒了人事不知,许超——也就是许小宝,由于年纪太小证词根本无法采用。
话说回来,就算能证明云方身手了得,也顶多只能说他骨骼奇清,是个热心的同学及市民,面对歹徒沉着冷静,
差点杀了人也属于正当防卫,毕竟俩绑匪还活着,说不定还得给他送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事实上这个案子早就可以结了,嫌疑人落网,人质平安,无任何人员伤亡,上头催得特别紧。
最后这件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警察都撬不开云方的嘴,更别说唐意跟云和裕了,逼急眼了云方就一个字都不说,将负隅顽抗四个字演绎的淋漓
尽致,两个人到底是心疼儿子,最后干脆也不问了。
齐获和常子期跟云方住在一个医院里,两个人来看了他好几次,齐获的妈妈齐爽更是对着唐意千恩万谢,看着云
方直掉眼泪,押着齐获说以后这就是你亲弟弟。
齐获龇牙咧嘴地冲云方做鬼脸,看得云方眼角直抽。
常家来的是常子期的爸妈,常总和楚总两位呼风唤雨纵横商界的两位霸总在得知儿子差点一枪叫人崩了之后,终
于舍得回来。
楚冬是个明艳的大美人,即使年过四十依然美貌动人,常年简直就是成熟版的常子期,一瞬间云方险些以为看到
了二十年后的常子期。
常年和楚冬礼数最是到位,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对着唐意跟云和裕连连道谢,说是自家儿子连累了云方,
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您二位看我们能不能给您一点钱。
唐意跟云和裕听着“一点”的数额吓得连连推举,使不得使不得,不不不,房子车子也不行……
楚冬做事最是干脆利落,连连说确实确实,救命之恩哪能用物质来衡量,您二位看我和常年怎么样,要不让你们
家云方认个干爸干妈,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亲戚了!
常年深感自家夫人智慧无比,大手一挥,摸着云方的脑袋就喊了声儿子。
正牌儿子常子期觉得伤口隐隐作痛,白捡一爹一妈的便宜儿子云方双目无神。
易尘良就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刚从学校里帮云方带回来的作业和试卷。
云方醒来后的第二天他就被赶着回了学校,疯狂地开始补落下的一个星期的课程,晚自习就请假来医院给云方补
课。
唐意被吓怕了,一刻不停地守着云方,易尘良连自己男朋友的手摸不到,话更不能当着唐意面前说,每天只能借
着补课的时候跟云方眼神交流,脑袋上阴郁地快要长蘑菇。
正忙着认干儿子的楚冬见到人晃了一下神,她险些以为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妹夫。
当年她妹妹楚夏执意要嫁给那个姓苏的小科员时,楚冬一度以为妹妹单纯就是看中了姓苏的那张脸。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姓苏的确实长得很人模狗样,但是她就是觉得姓苏的不是个好东西,她妹妹早晚得吃亏……
楚冬的眼神太过明显,常年轻轻地捣了一下她的胳膊。
楚冬收回落在易尘良身上的目光,转而向唐意笑道:“那这件事情咱们就说定了,等小云身体好了,咱们两家人
再一起吃顿饭,我们今天就不多打搅了,让孩子好好休息。”
唐意自然也跟她客气几句,跟云和裕一起把他们一家送出了病房。
关上病房门唐意就跟云和裕感慨,“人家这当大老板的说话就是好听,跟咱真不一样。”
云和裕道:“人那是见过大世面的。”
“刚才他们说认干爹干妈的事……”云和裕有点稀奇的看着唐意,“我以为你要拒绝呢,本想来顺着你的话说,但
你咋没说话?”
唐意小声道:“我前两天去给糖糖算了一卦,打去年这孩子就多灾多难的,我就想去问问怎么回事。”
“嗐,你咋还搞起这个来了,都是假的。”云和裕对这些一向不太信。
唐意打了他一下,瞪他,“你还听不听?”
“好好,你说。”云和裕无奈,“那算命的怎么说?”
“我也听不懂,反正说糖糖命犯什么煞,身上的煞气太重,所以多灾多难,旁人能有惊无险,到了他这里就是九死
一生……”唐意说:“最好是能认个命格贵重的干亲压一压,我还愁着上哪里去找呢,这不就打瞌睡送枕头来
了?”
“嗐,这你也信。”云和裕摇头,“糖糖小时候咱妈不是去给他算过吗,说什么慧极命贵,福气盈门,一生无忧啥
的——”
“你听你妈的还是听我的?”唐意没好气捶了他一拳。
云和裕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当然是听你的,认就认吧,咱也不吃亏。”
夫妻两个在门口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易尘良把试卷放到一边,趁机摸了摸云方脸。
云方左胳膊粉碎性骨折,吊着石膏,只有右手能动,右手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掌心,“怎么不开心?”
易尘良转头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有卫生间的墙挡着,云方的父母又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狗胆包天低下头亲了
亲云方的嘴唇。
云方被他吓了一跳,见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一脸正直的看着自己,又忍不住想笑,“哎,你可真是——”
易尘良掐住他的脸捏了捏,“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云方被他没大没小的掐脸也不生气,想了想道:“医生说下个月才能出院,胳膊可能得养三四个月。”
易尘良瘫着脸,云方从这张脸上清楚地读到了心疼和难过,笑着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小伤而已。”
话一说出口,云方就知道完了。
易尘良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云方讪讪的笑了一下。
好在唐意及时地解救了他,她跟云和裕宣扬完封建迷信,转身就发现自己儿子拉着易尘良的手不放,直勾勾地盯
着人家笑得一脸心虚,简直没眼看。
唐意清了清嗓子,“小易,吃晚饭了吗?”
易尘良点头,“我吃过了,阿姨。”
“这段时间你也累坏了,不用天天往医院跑,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易尘良这些天有多在意云方她都看在眼里,也
知道这是个好孩子,正因为如此见他瘦了好几圈才心疼,说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
但易尘良听着却误以为唐意在赶自己走,抬头看向唐意,眼里带着点慌张,“阿姨,我不累。”
唐意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道:“阿姨不是要赶你走,你看看你这黑眼圈,都
看成熊猫了。”
易尘良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沉默了。
那副模样简直跟云方之前负隅顽抗打死不解释的样子谜之相似。
“小易也是担心。”云和裕倒没有想太多,对唐意道:“我得去送货,车还停在服务区。”
“你回家收拾一下再走,冰箱里有剩饭你热一热。”唐意见他走得急,不放心地叮嘱,“换洗的衣服在衣柜左边第
二个格子……”
之前云和裕出长差都是唐意帮他准备的,这次情况特殊,她有点不放心,“你路上开车慢一点。”
“妈,你回家帮爸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让易尘良在这里就行。”云方突然开口。
易尘良点头,“阿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云方的。”
唐意愣了一下,“这怎么行,你们俩孩子。”
“也不小了,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糖糖现在也没事,主要就是养伤。”云和裕揽住唐意的肩膀,“你也得回
去好好睡一觉。”
唐意犹豫了再三,还是交代好易尘良跟着云和裕走了。
云和裕临走前回过头冲自家儿子眨了一下眼睛,一脸“老爸懂你”的意味深长。
云方:“…………”
出了门,唐意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回头。
云和裕安慰道:“没事,医生护士都在,你也不用天天看着,人俩想说句悄悄话都没法说。”
唐意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就你懂得多!”
“行行行,你真得回去睡一觉了,别儿子没事你先倒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易尘良和云方两个人。
云方坐在床上向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个空位来,伸手拍了拍床,抬头看向站在墙边的易尘良,“小易,过
来。”

第 73 章 自恋
这是云方抢救醒来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独处。
易尘良坐到云方身边,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并不算宽敞的病床的病床上。
天气进了五月,易尘良身上穿了件橄榄绿的薄外套,里面穿着件白 T, 头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剪了,刘海已经有
点扎眼了, 他屈膝坐在病床上,微微垂着头, 帮云方把这段时间落下的试卷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云方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因为不太开心绷直的嘴角。
云方伸手帮他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小易, 别整理了, 跟我说说话吧。”
易尘良没看他, “说什么?”
云方将他拿着试卷的左手牵出来, 分开手指同他十指相扣,唇和鼻尖都抵在他的手背上,那好像是一个吻,又好
像只是单纯地亲近。
“说说我应该怎么哄你你才能消气。”云方歪头看着他, 冲他露出个温柔的笑来。“你帮大号的易尘良想想办
法。”
易尘良转过头盯着他,下颌紧绷,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甚至因为气没消有点冲,“我不知道, 我害
怕。”
只这一句,就让云方喉间酸涩。
易尘良抿了抿唇, 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蜷进了他怀里。
云方揽过他的肩膀将人抱住,低头吻在他的头发上, “别怕,我在呢。”
“我梦见我找不到你了。”易尘良低声道:“你在二十年后,我在二十年前,我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
云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绵长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过,疼得他快喘不上气来。
“我要等二十年才能变成你。”易尘良抓着他的手,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哽咽,“可是,我就算再过二十年,
也变不成你了。”
他的世界里出现了另一个易尘良,而另一个易尘良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另一个易尘良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他再也成为不了另一个易尘良了。
“我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去哪里找你?”易尘良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里的泪在打转,但他就这么望着云方,咬着
牙问他:“大易,我去哪里找你?”
云方眼眶发红,他死死地扣住易尘良的手,他想告诉易尘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为什么会回到二十年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会
在这个世界存在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消失,易尘良应该去哪里找他。
哪怕他比易尘良多活了二十年,他还是不知道。
和易尘良打那通电话时,云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无所畏惧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习惯了疲于奔命和独来独往,生死一线趟过是运气好趟不过是命该如此。
可这一次让他终于学会了害怕。
云方回答不了易尘良这个问题,他低下头,吻住了易尘良。
大概亲吻是他能给易尘良最安心的抚慰,易尘良顾忌他身上的伤,连亲吻都不敢太用力,只敢把手搭在他的肩膀
上,数过试卷的手指微微蜷起,让他的病号服起了点褶皱。
“我就在这里。”云方吻过他的眼角,用喘息掩去声音里的苦涩,“不用找。”
——
一个长而缠绵的吻过后,易尘良的心情看起来好像好了不少,窝在他怀里继续帮他整理试卷——原本整理好的试
卷刚才被他俩又弄散了。
云方看着那些试卷只觉得眼疼,他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为什么要在这么珍贵的独处时间里,对着自己心心念念
的人看他整理试卷?
完全忘记这是他下达的指令,云方将那一摞试卷扔到柜子上,淡定道:“吃晚饭了吗?”
“吃了。”易尘良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的手一僵,干巴巴道:“我鼻子上起了个痘。”
“哪儿呢?我瞧瞧。”云方捏住他的鼻子,一脸严肃道:“真是好大一颗痘,根本看不见。”
“哎——”易尘良拿开他的手咬了一口,“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云方看着他瘦了两圈的脸,皱眉,“好不容易养胖一点儿。”
“瘦了好看。”易尘良将之前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不吃饭长不高。”云方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补充:“还会掉头发。”
“你说过我以后一米八八的大个儿。”易尘良不为所动,反客为主,“你三十多的时候秃了吗?”
云方一噎,“当然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易尘良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看云叔叔有点秃头的趋势,你以后可要小心点。”
云方突然很想让他再去整理试卷。
易尘良有点好奇地问他,“我以后长什么样?帅吗?”
“就是现在这个样,只是长开了更成熟。”云方对着易尘良那张俊脸自卖自夸,“确实很帅。”
“真自恋。”易尘良抓着他的手,嘴不太老实地咬他的虎口。
云方无奈笑道:“所以说你饿了就去吃饭,啃我手干什么,又不能顶饿。”
易尘良咬着他的手磨牙,“我就是觉得你很香。”
云方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易尘良也一脸迷惑,“我说不上那种感觉,就是觉得你很跟棉花糖似的,又香又甜让人很想舔一口。”
云方被他如此无知又直白的描述给震撼住了,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憋了半晌才憋出了三个字:“小流氓。”
易尘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给云方的虎口上留了一圈牙印子。
大概是闹了一通易尘良对那个梦耿耿于怀了,也确认眼前这个人不会突然消失,他整个人都明显地放松下来,不
知道什么时候搂着云方的腰睡着了。
不怪唐意赶他回去睡觉,云方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色和紧皱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确实是吓坏了。
他伸手抚平易尘良紧皱的眉,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易尘良动了一下,但又实在太困睁不开眼睛,只能含糊
不清的嗯了一声,皱了皱鼻子。
云方无声地笑了一下,没忍住亲了亲他的鼻尖。
第 74 章 电话
云方出院后刚好赶上了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期中考试成绩没出来他就进了医院, 后来易尘良告诉他月考总分考了六百五,物理考了满分让老何狠狠地炫耀了
一个星期,大概老何觉得他回三班有望, 还托易尘良给他带来了又一套物理竞赛密卷。
云方很后悔,为什么骨折的不是右胳膊。
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正是七月初, 云方其实觉得除了左胳膊还没好利索之外,自己早就完全恢复了。
但是唐意坚决不信, 原本的打算是让他这个暑假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身体,然而老何一个电话就把云方拎去了北
京物理竞赛的训练营, 要呆整整一个暑假。
芜城的夏天干燥又闷热, 易尘良穿着老头衫大裤衩躺在凉席上扇扇子, 热得一动都不想动。
书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试卷, 大太阳晒在还没干的字迹上, 反射着细碎的光。
下午一点多正是困的时候,易尘良耷拉着眼皮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拉过书桌前的立式风扇对准自己,准备睡个午
觉。
意识混沌着刚要睡过去, 枕头边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他瞬间清醒过来,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睡觉呢?”
“没睡, 正准备睡。”易尘良又打了个哈欠,“你干嘛呢?”
“刚从食堂里出来。”云方那边听着很吵, 他似乎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找到了个安静的地方,“两点又要去上课。”
易尘良皱了皱眉,“你胳膊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好的差不多了。”云方左手握了握拳头, “你自己在家记得吃饭,不饿也得吃。”
“嗯,知道。”易尘良在床上翻了个身,身后的电风扇吹得汗湿的衣服贴着后背,“你们有假吗?”
“有,中间有个五天的小短假。”云方道:“你想去哪儿玩?”
易尘良自打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芜城,他想不出来,“跟着你。”
云方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是那种很愉悦很轻松的笑,“不怕把你偷偷卖了啊?”
“不怕。”易尘良也跟着笑起来,“你什么时候放假?”
“还有一个来星期。”云方叹了口气,“在这里天天做题,都快怀疑咱俩的智商有问题了。”
“哎,可别这么说。”易尘良乐得翻了个身,“咱俩各论各的,你是你是,觉得还是挺聪明的。”
“这时候你倒是各论各的了?”云方左手发痒,偏偏两个人隔得太远只能通过电话交流。
“一码归一码。”易尘良仰面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多星期啊。”
“想了?”云方听见他叹气问。
“想。”易尘良对他向来十分坦诚,“你住院住了两个月,阿姨看你看得死紧,手都摸不到,好不容易等你出院,
还没等开心,老何就把你拎北京去了。那么大一个男朋友,形同虚设。”
最可气的是他之前好不容易能单独和云方住一晚,结果没说多少话他就困得睡了过去。
“还形同虚设。”云方被他逗乐了,“看来成语没少背。”
“你再不回来赵小小都能下地跑了。”易尘良道。
“听你胡扯,小小都没学会爬。”云方一边往教室走一边和他打电话,“困了你赶紧睡。”
“嘿——你这人。”易尘良气道:“刚要睡你就一个电话把叫醒,现在不困了你又要赶睡觉。”
“那就再聊个十分钟的……”
云方到集训营一个多星期,两个人每天都通一个电话,说得还都是诸如此类十分无聊的废话,偏偏还都乐此不疲,
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聊完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废话。
快要上课,云方准备挂电话,嘱咐易尘良,“少吃点雪糕,晚上别熬夜,睡前记得喝牛奶。”
“嗯,知道了。”易尘良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你也别熬夜,笨点就笨点吧,题做不出来就算了,以后养
你。”
“看你是皮痒了。”云方给他气笑了,听他打哈欠就催他睡觉,“行了,快睡吧。”
易尘良有点不舍地挂了电话,盯着天花板出神。
还有一个多星期啊……
——
唐意这天来走娘家,跟妹妹唐思约好一起,唐思带着孙远来的时候唐意正在帮老太太包饺子。
“二姨。”孙远很有礼貌地喊人。
“远远啊,又长高啦!”唐意很喜欢这个外甥,笑着问他,“怎么上了一中离家里这么近都不去二姨家里玩啊,你
糖糖表哥天天跟念叨你。”
唐意这么说自然只是客气一下,带着老母亲角度的浮夸视角,孙远这么一听后背直冒凉气,干笑道:“作业多,
没太有空。”
唐意笑道:“哎,也是,毕竟得以学业为重。”
“姐你少听他在这里胡扯,就没见他在家里做过作业。”唐思性子急人也大大咧咧,话还多,“糖糖怎么没来啊?
可是好久没见他了。”
“他去北京参加那个什么夏令营,也记不住名字,他以前那个班主任让他去的。”唐意笑着说。
“糖糖就是有出息,从小就读书好!”唐思羡慕中又带着点微妙的酸意,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孙远,“远远要是能有
他表哥的一半脑子就好了,也不用整天瞎混。”
“哪里瞎混了!”孙远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怒道:“起码没跟哥一样搞同性恋!”
唐意脸上的笑容一僵,唐思皱起眉训斥他,“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还天天把心思放
在这些鬼东西上!”
“没有!”孙远就是特别反感他妈逮住云方可劲地夸逮住他使劲贬的作态,每次都烦躁地不行,尤其是唐意说云
方天天念叨他,更让他又害怕又恼怒。
“哥他就是喜欢男的!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他初中毕业的时候跟宋存表白要和他谈恋爱还被别人骂变态呢!转
学住二姨家的时候,有一回回家看见他跟他同学抱着亲嘴!”孙远越说越上头,“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包饺子的老太太有点耳背,听话只能听个大略,抓着唐意的袖子大声问:“啥?糖糖咋了?跟谁亲嘴?”
唐意脸色不太好看,“没事妈,远远他乱说的。”
“才没有乱说!”孙远愤愤道:“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上次和同学只是和哥开了句玩笑,他就揍!还让
和同学挨了处分!”
“你哥揍你?还让你挨处分?”唐思一听就变了脸色,“你怎么从来没跟说过?”
“你又没问!你天天就知道训!”孙远冲她怒吼:“反正在你眼里云方比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你干脆去给他当
妈好了!”
孙远说完,扔下一串炸雷,不管不顾地跑了。
“远远!”唐思喊了他一声,没把人喊住,气道:“这破脾气,也不知道随他们老孙家谁!”
旋即她又看向唐意,脸上惊疑不定,“二姐,你家糖糖他喜欢男的?”
唐意正想着孙远刚才的话,心神不宁地否认,“远远他可能看错了。”
这放在唐思眼里就是妥妥的心虚,她拧起了眉,“可不管咋样,他也不能揍远远啊,远远这细胳膊细腿的,哪经
得起揍?真是,和他姨夫那么疼他……”
云方住院住了两个月也不见唐思去看一眼,这会儿倒是亲外甥疼上了,唐意心里有气,把手里的饺子皮扔到了桌
子上,“只是远远这么说,等回去问问糖糖怎么回事。”
“远远他从小就不会撒谎。”唐思也正在气头上,“他不是那种孩子。”
“你什么意思?”唐意沉不住气站起来。
老太太见气氛不对,赶忙也跟着站起来,“哎哟,咋了,这是咋了?”
——
孙远气得跑到了市里找人玩,打电话约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去电玩城。
“磊哥,出来玩啊!”孙远走在街上,看前面有家奶茶店就走了进去,“艹,心情不好,请你!行,那等会五福
街那边老地方碰头。”
他挂了电话,抬头看上面的菜单,“来杯柠檬茶加冰。”
“一杯柠檬茶加冰。”有点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易尘良。
易尘良正忙着拿材料,没看人什么样,等他做好放到前台,愣了一下,“人呢?”
赵姐从楼上下来,“咋了小易?”
“刚做好,人没了。”易尘良指了指那杯加冰的柠檬茶,“都没看见人什么样。”
赵姐笑了笑,“可能是有急事吧。”
易尘良拿回前台上的茶,问赵姐,“小小睡了?”
“睡了。”赵姐哭笑不得道:“黄律师给她在那儿念什么职业资格考试的教材,说还有六千多天她就要高考了,给
念叨睡了。”
“多损呐。”易尘良跟着乐出声。
店里边易尘良跟赵姐在聊天,店外面孙远正在给人打电话。
“磊哥,看见上次那孙子了!”孙远阴恻恻道:“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咱找几个人晚上堵他!云方去北京了…
…正好留他一个人好下手!反正是在学校外面!”
孙远盯着跟前的奶茶店,心里的怒火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地方。
他哥不是很宝贝这个姓易的么,他就找人弄废这个姓易的,看云方还怎么在他跟前嚣张。
孙远只觉得一股热血冲进脑子里,他拿出手机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李哥,是啊,孙远!你还记得那个易
尘良吗……”

第 75 章 围殴
这天客流量很大, 易尘良和赵姐两个人忙到九点多才关门。
之前为了能兼顾工作和照顾小小,赵姐干脆就在二楼租了间卧室,黄初现在没多少业务, 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他
晚上不住这里, 正好转手租给赵姐,一举两得。
“赵姐, 那我就先走了。”易尘良收拾完卫生,跟赵姐说了一声。
赵姐抱着小小走过来, “哎, 路上小心。”
小小眨着大眼睛冲易尘良伸手要抱抱, 赵姐哄她, “小易叔叔要走了, 明天再来陪你玩。”
赵小小同学咿呀咿呀地冲易尘良喊。
易尘良平时没少抱她,伸手将她接过来陪她玩了一会儿,小声跟她说:“好了,我还得回去给你云叔打电话, 你
乖乖地听妈妈的话。”
赵小小最喜欢的就是云方,云方住院的时候去看了几次以后就惦记上了,大概是听懂了云叔两个字,啊啊啊地在
他怀里扭来扭去想找她云叔,易尘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不行,我的。”
赵芳不知道一大一小在哪里嘀咕什么, 伸手抱过小小,“别惯着她,小易, 快回去吧。”
易尘良摸了摸赵小小的脑袋,出去帮赵姐关上卷帘门。
店里离他跟云方住的小区不算近,这么晚也没有公交车了,易尘良习惯性地走路回去,有些路段没有灯,他打开
手机的手电筒照明,突然停下来往身后看了一眼。
有点儿不对劲。
他关掉手机揣进兜里,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这段路附近是一片待拆迁的城中村,巷子连着巷子,住户基本上都搬走了,晚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跟着他的好像不止一个人。
易尘良加快了脚步,但没走两步就停在了原地。
前面拐角处走出来了五六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个塌着肩膀,嘴里还咬着根烟,李凯冲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阿良,好久不见了,怎么不声不响就从新南巷搬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走得急。”易尘良往后退了一步,转头一看,四五个人堵住了他的退路,他皱了一下眉,“李哥,犯不上吧?”
“别误会,我就是单纯想找你叙叙旧。”李凯笑道:“你说这芜城也不大,但是真要想找个人,要是没点缘分还遇
不到。怎么说你也跟着我混了大半年,我拿你当兄弟,结果你一声不吭地走了,阿良,你这事儿办得不地道
啊。”
“李哥,叙旧可不是这个叙法吧?”易尘良看着前后逼近的人,往周围扫了一眼,看见了墙边立着的几根木头棍子,
脚下往那边靠了靠,“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请你吃顿饭给你赔罪。”
“嗐,已经有人帮你请了。”李凯笑道:“你一中的同学。”
李凯冲他身后的人指了指,“小远,磊子,都是好孩子,这么好的孩子你说揍就揍,还让人挨了处分,这我就看
不过去了。”
孙远“啪”一声把手上的防身棍甩出来,兴奋地紧紧握住,“李哥,甭跟他废话!”
张磊上次因为嘴贱被云方揍又被他叔训得老实了一个学期,但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这会儿可算是能出一
口恶气,他手里的不锈钢甩棍磕到墙上,“可算逮住这个傻逼了!弄死他!”
七八个人一哄而上,易尘良抓住墙边的木棍一挡,木棍被直接打碎,不锈钢的甩棍抽到胳膊上让他胳膊疼得瞬间
失去了知觉。
他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这群王八蛋喝了酒!
酒气上头,都是十七八的愣头青,别说打人,就是杀人都敢,易尘良一脚踹开跟前的人,下一秒就被人从身后死
死抱住,铁棍子照着他脑袋就劈下来!
“艹!”易尘良猛地向后退几步,将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狠狠撞到墙上,胳膊肘死命往他鼻子上招呼,伸手夺过他手
上的棍子,挡住了往他膝盖上抽的一击。
孙远没抽中,又趁乱往他脑袋上招呼,易尘良挡开他的棍子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后背就被人一棍子砸上,疼得
他眼前一黑。
李凯自始至终都没动手,在一旁慢悠悠地抽着烟,“阿良,你知道王有为怎么死的吗?”
易尘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七八个人围着他拿着棍子乱抽,他生生挨了好几棍,耳朵嗡嗡作响。
“那小子天天惦记你那点钱,那天晚上想摸过去,结果那院子里换了人,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叫人追出来灭了口,
啧,一刀毙命,死在了新南巷里。”李凯在黑暗中吐着烟圈,像是很想跟易尘良倾诉。
“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绑架案,他摸进去的时候那俩杀人犯正密谋怎么绑架富商的儿子拿钱撕票,王有为
这个傻逼吓得腿软,让屋里的人听见了。”李凯眯起了眼睛,“人家干大事的就是心狠手辣,人命都不当东
西。”
易尘良吐掉嘴里的血唾沫,后背靠在墙上,七八个人围着他,他手里握着棍子死死地盯着李凯,“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清楚?”
“因为我跟他一起去的。”李凯把烟头往墙上一按,走到易尘良跟前,“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我也跟他一样,死得
这么窝囊。”
“我从这个事儿里悟出了一个道理。”李凯拿过旁边人手里的棍子,“做人就得狠一点儿,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
更要狠,我以前就是对你太心软,总想着你一个人过也怪不容易的——”
李凯眯了眯眼睛,“你当初一个人孤零零来东阳街,是我给你介绍的工作,帮忙找的房子垫的房租。但是现在你
看,你不念我点好也就罢了,还想着跟我划清界限。”
“太让人寒心了。”李凯叹了口气。
“李哥,你帮我垫的钱我都已经还给你了,跟你干活那些钱我只拿了三成,别人可都是拿七成。”易尘良眼前一阵
阵发黑,咬牙道:“没你这么算的。”
“你们看看,这时候跟我算清楚了,我雪中送炭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叫得那是一个亲——”李凯冲旁边的人笑,语气
陡然一变,“他妈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回不用他发话,一群人拿着棍子逮住易尘良往死里抽。
“我听孙远说你那个相好的是叫云方?妈的把老子耍的团团转!”李凯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老子被店里开除肯
定就是他动的手脚,收拾完你老子就去收拾他!你俩一个都别想跑!”
易尘良神色阴狠地盯着他,“你敢动他试试。”
——
云方把手里的卷子交上去,背起书包往宿舍里走,跟他一起住的同学赶了上来,“云方,等等我!”
这个人叫韩博文,也是一中的,这回物理竞赛夏令营里只有他俩是高一的,又分到一个宿舍里,所以对云方格外
亲近。
韩博文有点自来熟,见云方在看手机,笑着揶揄他,“你对象没给你打电话啊?”
“嗯。”云方低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拨通了易尘良的电话。
一阵忙音过后,无人接听。
韩博文见他脸色不好,道:“会不会是打游戏追剧没听见?”
“不会。”云方皱着眉给齐获打了个电话。
齐获正在网吧里厮杀地热血沸腾,接起电话来豪气冲云天,“喂?哪位?找你爹什么事?”
“是我,云方。”云方的声音冷的要掉冰碴子。
“哟,稀客啊!我云方弟弟竟然舍得给我打电话!”齐获脑袋肩膀夹着电话,键盘按得噼里啪啦,“找哥哥什么事
儿?”
云方没管他乱七八糟的辈分,“易尘良没接我电话。”
“他不接你电话你去找他啊,你找我干嘛?哎艹,给爷死!垃圾玩意儿抢爷人头!”齐获动了动脑袋,“没说你啊,
我骂游戏里那傻逼呢。”
“我在北京。”云方跟他说话心累,“麻烦你,帮我去看看他。”
齐获听他语气有点不对,收割了一波人头,手往桌子上一拍,“成,等着,哥帮你去看看我亲弟媳妇!”
云方:“…………”
十几分钟后,齐获站在三楼的防盗门前敲门,给云方打电话,“云方,良良不在家,敲了五分钟都没人应,家里
也没开灯。”
“赵姐说他一个小时前就从店里走了。”云方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冷,“他可能是路上出事了。”
齐获自从经历了绑架案就对“出事”两个字格外敏感,当即骂了一声:“我靠,我这就报警!”
“现在报警也不会立案。”云方那边似乎在收拾东西,“你先帮我沿路找一下,我现在往回赶。”
“不是,云方你冷静点,易尘良他可能就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我先帮你找着人。”齐获听他的意思是大半夜就要回
来,“你们夏令营不是明天考核吗?我听常子期说这个考核还挺重要的——”
不等电话那头的云方说话,齐获手里的手机就被人从手里抽走,吓得齐获差点蹦起来。
一只沾着血的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 76 章 伤口
“我没事。”易尘良伸手按住齐获示意他不要说话, “刚到家,手机好像被按坏了,出不了字……嗯, 没事,路上
有个小孩找不到家, 我就帮忙送警察局里去了。嗯,你也早点睡, 明天考试好好发挥……嗯,晚安。”
“真没事, 你早点睡。”易尘良挂断了电话。
齐获目瞪口呆地看着浑身是伤一脸戾气的易尘良, 脱口而出:“大哥, 你他妈管这这叫没事?”
易尘良把手机还给他, 捂着肚子骂了一声, 递给他钥匙,“帮个忙。”
齐获一把架住他,险些被他压得一个踉跄坐地上,他一手扶着人一边开门, 好不容易把人给弄到沙发上,打开了
客厅的灯。
客厅里的灯要比走廊里的亮上许多,齐获这下终于看清了易尘良脸上的伤和衣服上的血,惊骇道:“卧槽,你这
是怎么弄的?”
易尘良拿出手机来, 发现屏被打碎了,果然开不了机, 皱着眉将手机扔到了茶几上,“回来的路上被人堵了。”
“操他妈的,哪帮孙子干的!?哥去找人帮你揍回来!”齐获炸了, “这是往死里下的手啊!”
“没事。”易尘良碰了一下肿着的嘴角,疼得嘶了一声。
他被堵的时候边上正好是个拆迁的城中村,一个人对着七八个指定只有挨打的份,他发狠打了一通,然后见势不
对找了个机会往城中村里跑,里面的巷子错综复杂,黑灯瞎火地很容易就追丢,他在里面绕了好久的路才跑出来。
打不过就跑,在易尘良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齐获看着他脸上肿起来的一道紫黑带血的长痕,“他妈的这是用的啥揍的?”
“防身棍。”易尘良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要散开,突然想起来看向齐获,“这事儿别跟云方说。”
齐获指着他脸上的伤,“夏令营还有两天就放假,你这伤看着两天也好不了啊。”
易尘良有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结果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破了,摸了一手的血。
“我靠,咱们去医院看看吧。”齐获眼睁睁地看着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淌到鼻梁上,整个人都麻了,“你别动!
我叫救护车!”
易尘良抽过他的手机放自己兜里,自顾自进了卫生间,“没事,我有数。”
“卧槽你有数我没数啊!”齐获追进去,“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云方弟弟绝对会生吃了我
的!”
易尘良没理他,对着镜子扒拉开伤口处的头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对齐获道:“劳驾,医药箱在茶几底
下。”
齐获看得头皮疼,忙不迭失地给他拿医药箱,发现里面的家伙什特别齐全,他眼睁睁地看着易尘良拿着酒精往头
上的伤口处倒,“哎——别——卧槽!”
易尘良彪悍又粗糙地处理方法让齐获叹为观止,见他处理完伤口还自顾自喝了一大碗泡面,真心实意地佩服道:
“你他妈真是条汉子。”
易尘良把手机给他扔回去,“今天谢了,但是不能跟云方说。”
“你真没事啊?”齐获还是不放心,“真不去医院?”
易尘良开始赶人,“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几钟后,齐获站在楼底下纠结了半晌,决定还是得给云方打个电话,结果一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信号,显示 SIM
卡没有安装。
“卧槽啊!”齐获都没发现易尘良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不顾形象地冲着三楼喊:“我卡呢!我还得给我男朋友打
电话!”
回应他的是三楼熄灭的灯。
齐获愤愤地冲着三楼比了比拳头。“算你狠!”
等齐获去网吧联系上同在北京物理竞赛夏令营的常子期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雨夜盛开の花:卧了个大槽,咋办咋办!
雨夜盛开の花:他看着伤得很厉害就是不去医院,还把我 SIM 卡拔了!
雨夜盛开の花:他要是死家里我怎么跟我云方弟弟交代!
雨夜盛开の花:我云方弟弟为什么不上线!
雨夜盛开の花:我已经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了!
常返:不用担心,他已经坐高铁回去了。两个小时就到。
雨夜盛开の花:卧槽?易尘良明明跟他说没事他还回来干嘛?
雨夜盛开の花:明天考核他不参加了!?
常返:你打字速度可以不用这么快。
雨夜盛开の花:你们不是宿舍楼十点就封楼吗他怎么出来?
雨夜盛开の花:他不用请假吗?
雨夜盛开の花:我打字速度快是天生的!这充分表达了我的急切和担忧之情。
常返:……
常返:我帮他溜出去的。高一考核在明天下午两点半,他努把力应该能赶回来。
雨夜盛开の花:没想到你常子期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常返:早点把卡拿回来,我要给你打电话。
雨夜盛开の花:【害羞】【害羞】【害羞】
常返:……
——
易尘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开门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关门声,他心脏重重一跳,反手抓住床头柜上的台灯,躲进了衣柜里。
啪嗒。
卧室的灯被打开,易尘良震惊于入侵者的胆大,握紧了手里的台灯,在脚步声走到衣柜门的时候猛地开门将台灯
照着那人的脑袋抡了上去。
然后被那人轻松躲过握住了手腕。
“卧槽!”易尘良骂了一声,看着眼前云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云方把台灯放回到床头柜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浑身是伤惨不忍睹的易尘良,声音出奇地平静,“这就是你说的没
事。”
陈述语气,连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让易尘良听得头皮发麻。
“路上出了点意外。”易尘良心里发虚,不敢跟他对视,僵硬地移开目光。
云方不说话,易尘良心里更发憷了,干笑了一声:“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我真没事,就是看着吓人——”
“过来我看看。”云方指了指床,示意他坐下。
易尘良坐到床上,有点忐忑地看着云方。
说实话云方不说话也不笑就这么冷冰冰地看人的时候,着实有点吓人。
“脱了。”云方说。
易尘良把上身穿着的老头衫脱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肚子上一大片淤青已经隐隐发紫,胳膊上侧肋上好几条被抽得血青的伤痕,后背上易尘良不知道什么样,但是看
云方黑下来的脸色,他就知道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方微凉的手按在他的伤口上,易尘良疼得嘶了一声,但是没敢躲。
云方耐着性子给他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伤到骨头,易尘良打架多少有点经验,知道怎么躲,不像上一次受伤那
么惨烈。
“谁干的?”云方检查完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很差。
易尘良看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心里一跳,“真没事,我中间找机会跑了,就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小混混。”
云方听了没说话,去客厅把医药箱拿进来给他处理伤口,“趴下。”
易尘良老老实实趴下,云方给他后背处的伤上药,“李凯?还是上回在学校里打架的孙远那伙?”
易尘良脑袋埋在枕头里不吭声。
云方手上加大了力道,易尘良疼得闷哼了一声。
易尘良别的没跟云方学到,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负隅顽抗倒是跟云方学了个十成十。
云方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气人了。
易尘良的伤自己处理得十分粗糙,云方把人拽起来,捏着他的下巴看他脸上的伤,也不知道是哪个阴损的玩意儿,
专照着他脸上抽。
云方一边给他抹药一边道:“你怕我去找他们麻烦?”
易尘良仰着脸让他给自己抹药,“你刚出院,别掺和这些事。”
云方看他额头有点没擦干净的血,扒开头发一看果然有伤,血都糊住头发了,好在只是看着吓人,伤口并不深。
“你怕我杀人?”云方垂眸盯着他。
云方总是能一眼看透他,易尘良移开目光。
上回他跟云方说易明智带来的几个人,没几天那些人就都出事了。
虽然没死,但也都伤得不轻,尤其是易明智,要是没人正好路过发现可能就真没命了,所以宋丽丽之前听见云方
点她才会吓得惊慌失措。
云方住院的时候,那个叫王连华的刑警来了好几次,说是葛三指控云方杀人,但由于证据实在不足最后才不了了
之。
其他人可能觉得这个指控很荒唐,但是易尘良信。
他生日那晚云方说的话不全是真的,但他提起自己杀人时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还是给易尘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冰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抚过他的下颌,温柔又强硬地迫使他的目光移了回来,云方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黑沉一片。
易尘良感觉到了一股危险又极具压迫感的冷意。
云方就这么盯着他,缓缓开口问他:“你是怕我杀人,还是怕我?”

第 77 章 回来
“哎——”易尘良仰着头看他, 这个姿势让他脖子有点疼,他抓住云方的手站起来,伸出胳膊将人抱住。“你别这
样。”
云方任由他抱着, 但是心里那一瞬间的升腾而起的暴虐和不知名的情绪倏然溃散。
易尘良叹了口气,“你杀过多少人我都不害怕, 你别总拿这事儿激我。”
云方怔住。
易尘良抱着他伸出手搓了搓他的后背,“我真没事, 你别怕。”
“我没有。”云方皱了皱眉。
“你没有你大半夜从北京跑回芜城?”易尘良抱着他不撒手,“今晚上挨得这顿打还不如你给我吓得这一跳厉
害。”
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垂着眼睛不说话。
易尘良知道他自己这个毛病, 不开心了, 郁闷了, 心里有事了, 就喜欢闭上嘴不说话,自己找个犄角旮旯一蹲,
谁都不理。
云方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过,他还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把这个破毛病给改了, 但是现在一看根本没有。
易尘良拽着他去客厅给他倒了杯水。
云方一路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现在也确实渴了,坐在沙发了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水。
“你在抢救室里的时候我也挺害怕的。”易尘良裸着上半身坐在沙发扶手上,身上青紫的伤云方看着格外刺眼,
“看不见摸不着人, 吓得魂都飞了。”
“但我都给电话里报平安了,你怎么还回来?”易尘良仗着自己坐得高, 伸手抓他的头发。
“你没那么热心,大半夜送小孩儿去警察局。”云方道:“一听就是撒谎。”
易尘良嘿了一声,过了一会又把云方被他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捋顺, “孙远找的李凯,七八个人给我堵路上了,真
不是什么大事儿。”
“非得揍个半死才能叫大事?”云方皱了皱眉。
“起码我没躺抢救室里被下三次病危通知。”易尘良没好气地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云方:“…………”
说起这个来他确实不占理,吵不过。
“明天你考试怎么办?”易尘良问:“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明天下午才考,明早走来得及。”云方道。
易尘良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一点了,催着他去睡觉,“快去睡觉。”
云方躺在床上,旁边就躺着易尘良,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朵边上,他路上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睡不着?”易尘良翻了个身,一条大长腿压在了他身上。
云方拍了他大腿一巴掌,“不嫌热?”
“不热,你身上凉。”易尘良往他边上靠了靠,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你刚才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怕
你?”
“我不是个好人,怕我很正常。”云方顿了顿,“如果你真的害怕,我——”
易尘良掐住他的脸,“你就怎么样?”
云方在黑暗里皱起眉,语气沉沉道:“我也不会放你走。”
颇有种杀人越货心狠手辣的大佬范儿。
就是大佬现在还被人掐着腮帮子,气势被削减了一大半。
“把我关小黑屋子里用链子锁起来?”易尘良嘴快接了一句,半晌幽幽感慨出声:“啊,还挺刺激的。”
“倒也……不至于。”云方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轻咳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你要是敢让我走,我就把你锁起来。”易尘良戳了戳他的脸,“对你为所欲为。”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云方拍开他的爪子。
易尘良的胳膊搭在他的肚子上,就在云方以为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又开口:“你不是坏人,你是世界上对我
最好的人。”
云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你在新南巷挡住那一刀的时候我就知道。”易尘良顺势搂住他的腰,“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杀人。”
“你当时杀了王有为之后害怕吗?”易尘良问。
云方沉默了很久,就在易尘良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怕。”
害怕到全身都在发抖,惊慌失措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抽搐痉挛,失去呼吸,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大
脑里一片空白,想跑都抬不动腿。
后来阴差阳错认识葛三,他学会了怎么杀人,但还是会害怕。害怕到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被窒息活生生地憋醒,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挨到天亮。
即使后来他已经习惯麻木。
但他还是对自己深恶痛绝。
那些溅在他身上血被水冲洗干净,却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蚀骨的印记,他洗不干净。
他有多喜欢易尘良,就有多厌恶现在的自己。
易尘良对他说:“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
“别听这些。”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
易尘良抓住了他的手,“大易,我不止是过去的你,我还是你男朋友。”
“有些事情小易不可以听,但是男朋友可以。”
易尘良亲了亲他的手背,“跟我说说吧。”
云方有一瞬间的茫然,“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就从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秋山孤儿院开始说。”易尘良道:“你为什么想杀了葛三?”
云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过去,他甚至会逼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记忆太过晦暗血腥,却真切地发生
过,即使重活一世也依旧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让他透不过气。
他一开始想借此吓跑易尘良,让他远离自己,可归根结底他还是自私又恶劣,想让自己留给易尘良的印象不那么
糟糕,没有跟他说完全说实话。
跟易尘良在一起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些东西都烂在肚子里,他不想让易尘良看见那么不堪的自己。
可易尘良的话太有诱惑力了。
易尘良不止是过去的他,还是他的男朋友。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偷偷喘一口气?
“我没死之前,是葛三手底下的人,帮他做了很多恶事……”云方缓缓地开口,终于把独属于他自己的黑色记忆试
着掀开了一个角。
就像是亲自敲碎了自己心脏上严防死守的那层外壳,生疏又忐忑地把里面腐烂的血肉露出来给对方看,却还是小
心翼翼,生怕吓走对方。
易尘良安静地听着。
那是对他来说陌生的未来,也是另一个易尘良独有的过去,他已经注定无法参与那段记忆,却还是从对方的只言
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孤单又沉默的易尘良来。
“……所以我不能让葛三逃走。”云方说:“我差一点就能杀死他。”
“但是葛三还活着。”易尘良似有所觉地抓紧了他的手,“你把他交给了警察,你为什么没杀了他?”
易尘良只是听着,都有种想把葛三千刀万剐的冲动。
“我想干干净净地回来见你。”云方抿了抿唇,“我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之后,没有再杀过人。”
他在黑暗中有些艰难地开口:
“易尘良,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害怕被丢下的,从来都不止一个易尘良。

第 78 章 一起
易尘良不记得自己什么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云方被他吓了一跳,声音里还带着点睡意,“怎么了?”
“几点了?”易尘良想去拿手机看时间, 然后想起来自己手机坏了。
“七点半。”云方打开自己的手机眯着眼看。
“你还得回去考试。”易尘良比他还紧张,“订票了吗?”
“订了, 九点的票。”云方打了个哈欠,伸手将人拽回来抱住, “再睡会儿。”
“不睡了,我去给你做早饭。”易尘良冲他的脑门亲了一口。
云方闭着眼睛笑, “你又不会做饭。”
“但我会煮泡面。”易尘良说:“给你煎两个蛋, 考试考一百分。”
云方拍了一下他的腰, “那你去煮吧。”
易尘良兴致勃勃地起床去做早餐, 云方迷糊了几分钟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也睡不着了, 对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
懒洋洋地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进厨房的时候易尘良正在手忙脚乱地煎鸡蛋,一个油花炸起险些没让他直接蹦起来。
云方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抱着胳膊看他。
这时候太阳出得早,阳光从厨房的窗户外面洒进来, 半个厨房都照成了明亮的橘色,装着调味品的瓶瓶罐罐摆在
窗台上有点乱,酱油用得只剩了个底。
易尘良把煎蛋翻了个面才想起来要放盐,火急火燎地去拿盛盐的玻璃罐,估摸着撒上了点盐, 顿了顿又觉得不够,
小心地又撒上了一点。
易尘良好不容易完成了两个煎蛋, 然后把煮得泡面从锅里捞出来,一转身就见云方倚在门框上望着他,嘴角还噙
着点笑。
“吓我一跳。”易尘良端着面走出去放到茶几上, 筷子一搁,催着云方:“快吃。”
云方刚才洗完脸没戴眼镜,正要路过易尘良去卧室戴眼镜,就被易尘良一把拽住,“嘶——你怎么看着有点不太
一样?”
“嗯?”云方视线其实有点模糊,存心逗他,“哪儿不一样?”
易尘良盯着他看了两秒,“卧槽,你不戴眼镜——贼帅!”
云方眯起眼睛愉悦地笑了,“那亲一个?”
“哎这大清早的。”易尘良口不对心地将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喉结动了动,“不太好吧。”
“那算了。”云方转身就走,然后就被人从身后一个熊抱锢住了。
“亲!”易尘良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蹦,“亲个大的!”
云方被他撞得往前踉跄了一下,往后伸手把人托住,背着他走了两步,笑道:“晚了,过时不候。”
易尘良两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歪头往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凑到他耳朵上喊人:“哥,亲一个呗。”
云方耳朵一热,咳了一声:“少撒娇,下来。”
易尘良让他背着不肯下来,偏着头咬他的耳朵,云方被他咬得头皮发麻,伸手按住他的脑门,一本正经道:“别
拱火。”
易尘良不太情愿地磨了磨牙,从他背上跳下来,结果动作太大一脚踢到了桌腿上,疼得他嗷地一嗓子喊了出来,
瘸着条腿在客厅里蹦跶。
云方见他疼得泪都快飚出来了,扶着人坐到沙发上,“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猴儿似的?”
“踢到脚趾了。”易尘良苦哈哈地吸凉气。
昨晚伤那么重也没见他哼一声,今天踢到脚趾就疼得要飚泪。
易尘良看清了他眼里的意思,愤愤道:“那能一样吗?”
云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什么都没说。”
“你脸上写着!”易尘良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这事儿你得负责。”
“我给你吹吹?”云方揶揄道。
“不用,给个亲亲就行。”易尘良一副好商好量语气,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云方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将人压在沙发里吻了上去。
半晌后,云方坐在沙发上吃泡面,易尘良盘腿坐在他旁边,一脸的怨念。
云方老神在在地咬了一口煎蛋,教育他,“你身上还有伤,不能胡闹。”
易尘良跟狼崽子盯肥肉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很是狂妄地冲他放狠话,“早晚让你哭着求我办了你!”
云方刚喝了一口面汤,闻言险些直接喷出来。
易尘良给他递纸。
云方接过来,颇有些不解:“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东西?”
不是小黑屋就是狗血强制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易尘良一脸正气地同他对视,“我年轻。”
“……”云方:“以后少看手机。”
易尘良坐在他旁边,手贱嗖嗖地要去摸他的肚子,被云方捏住了手腕从 T 恤里拎了出来,“老实点。”
易尘良抬头看了眼表,“八点零五了。”
明明两个人才刚见面没多久,云方就得走了。
这种感觉对易尘良来说很陌生,明明知道过两天人就会回来,但还是不想让他走。
云方吃完这碗泡面,就是他们的分别之时。易尘良有些忧郁地想着。
“去收拾一下东西。”云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俩的衣服经常会混着穿,易尘良还以为云方是要自己带,问他:“你想穿哪件?”
“给你自己带。”云方喝完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来道:“你跟我一起走。”
“啊?”易尘良愣了一下,“我也去?”
“我今天下午考完,明天放假。”云方端着碗去厨房里刷,“赶紧收拾。”
易尘良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随便扔了几件衣服到书包里,冲厨房里的人喊:“我还没订票呢?我去了住哪儿?”
“昨晚上就给你订好了。”云方把洗干净的碗放进碗架里,甩了甩手上的水,“去了直接住酒店。”
易尘良从卧室里跑出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早跟你说昨晚就甭睡了。”云方冲他脸上弹了一下手上的水,易尘良不等躲开就被他湿漉漉的手往脸颊上抹了一
把,笑道:“收拾完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易尘良很不讲究地拽起老头衫往脸上擦了一下,结果不小心按到脸上的伤,皱了一下眉。
云方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伤口,“带个口罩。”
“嗯。”易尘良转身去找口罩,“其实我自己呆这里你不用担心,李凯那群人也不能真把我怎么样。”
“本来打算明天带你去海边。”云方说:“要不我把票退了?”
“哎别!”易尘良戴了一半口罩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来,“我突然觉得我一个弱小的高中生自己在家还是挺危险
的!”
“拿上身份证。”云方拎起昨晚被他扔在门口的书包,打开防盗门,“走吧。”
易尘良背起自己的书包兴冲冲地往外跑,云方刚把门锁上,那边楼梯走了一半直接从隔着七八个楼梯台阶蹦了下
去。
易尘良潇洒地落地,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下面冲云方笑得一脸灿烂。
云方拔出钥匙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种时候的易尘良终于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带着蓬勃的朝气和好奇心,像个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而不是沉默又孤独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为前途未卜的人生艰难前行。
云方走下楼梯,摸了一把他的脑袋,“走了。”
这是易尘良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跟云方一起,他显然很开心,罕见地变得活泼起来,拽着云方
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小区。
一辆低调的私家车跟他们擦肩而过,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私家车停在了易尘良住的那栋楼下面。
周昂坐在驾驶座上,转身对后面坐着的楚夏说道:“夫人,小少爷他年纪还小,也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所以可能
会对您有些排斥。”
周昂想起那次和易尘良见面,有点担心。
楚夏穿着一身精致又端庄的套裙,头发也精心打理,甚至还画了个淡妆,将她苍白的脸色掩盖住,让她本就姝丽
的容貌更加漂亮,她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冲周昂点点头,“我知道。”
楚夏有些紧张地握住旁边苏青柏的手,转头问他:“青柏,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苏青柏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妈,你现在特别漂亮。”
周昂下车绕道一侧给楚夏打开车门,楚夏深吸了一口气,踩着高跟鞋从车上下来,看到面前破败的老旧居民楼皱
了一下眉。
“小良是住在这里?”楚夏捏紧了手中的包,险些直接落下泪来。
苏青柏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住在三楼 302。”
楚夏强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握住苏青柏的手,“青柏,咱们今天就接你弟弟回家好不好?”
苏青柏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神色,“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得尊重他自己的意见。”
“对,也对。”楚夏拽着苏青柏走进了楼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好好看看他,你姨妈那次在医院见到他了,跟我说
他长得跟你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青柏没有说话。
易尘良确实跟他们的父亲长得十分相像,以至于他转到十班第一次见易尘良就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可那又怎么样?
易尘良未必会领苏家的情。
楚夏和他一起来到三楼,楚夏又激动又紧张,不停地伸手挽自己耳边的头发,苏青柏伸手敲响了 302 的门。
第 79 章 酒店
易尘良第一次坐高铁, 尤其身边还有云方陪着,什么事情都给他安排地明明白白,他只用顾着兴奋就可以。
他坐在座位上吃早餐, 咬了一大口面包,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结果看得头晕。
云方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拽回来,把拆开的牛奶塞到他手里, “好好吃饭。”
易尘良喝了口牛奶,对他道:“早知道车上能吃早饭我就不给你做了。”
云方倚在靠背上冲他笑, “男朋友好不容易亲自给我做早餐。”
易尘良觉得他这么笑起来蔫坏蔫坏的, 忍不住咬了咬吸管,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煎鸡蛋下泡面。”
云方帮他把扣在下巴上的口罩摘下来, “还是算了, 你煎那俩鸡蛋一个齁咸一个没味。”
“靠。”易尘良突然想起来,“我第二个忘放盐了!你怎么还全吃了?”
云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想考一百分。”
“艹。”易尘良笑着骂了一声。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短,易尘良有个喜欢车上睡觉的毛病, 吃完早饭就开始犯困,突然想起店里的事情,“我
走了赵姐会不会忙不过来?”
“我让黄初帮忙再招个临时工。”云方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吧。”
易尘良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枕着他的肩膀睡了过去。
云方余光看见他嘴角上沾了点面包屑, 伸手帮他抹掉,然后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
——
“他去哪里了?怎么会不在家呢?”楚夏坐在车里, 焦虑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还是知
道我要来故意躲起来不见我?他还回来吗?”
楚夏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弄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 她焦躁地来回捏自己的手指,“周昂,你赶紧,赶紧派人出
去找找!”
“妈你冷静一点儿。”苏青柏递给她一张手帕。
楚夏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手帕掉在了车座上。
“你弟弟不见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楚夏转过头来盯着他,“你不是跟我说他肯定在家的吗?为什么他不见了?
是不是你爸跟你说了什么!你爸是不是不想认他!?”
“没有。”苏青柏皱了皱眉,“他可能跟同学出去玩了,我们可以改天再来。”
“你们都在骗我!”楚夏尖锐地哭喊出声:“当年生你弟弟的时候我难产大出血,你们连面都没让我见到就把他抱
走了!!我已经找了他整整十六年了!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他!凭什么!!!”
楚夏愤怒崩溃地控诉,她死死地抓住苏青柏的胳膊,长长的指甲嵌进他的肉里,留下尖锐的疼痛。
“妈!你冷静一点!”苏青柏伸手死死抱住她,沉声道:“周叔,马上去医院!”
“你们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冷心冷肺的王八蛋!他是我亲儿子!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楚夏哭喊地撕心
裂肺,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苏盛文!苏盛文!!苏盛文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妈!”苏青柏见她要背过气去,猛地吼了一嗓子,“你冷静一点儿行不行!我弟要是看见你这样他还敢不敢认
你!”
楚夏尖锐又疯狂的情绪戛然而止,满脸泪水地望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认出他来,“青柏……”
“妈,你别这样。”苏青柏咽下喉间的苦涩,紧紧地抱着她,使劲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我一
定带着弟弟回家看你。”
苏青柏轻声道:“你别这样。”
清醒过来的楚夏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对不起青柏,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青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对周昂道:“周叔,再开快一点。”
周昂无声地叹了口气,踩下了油门。
楚夏安静了没多久,突然抓住苏青柏道:“苏盛文呢?苏盛文在哪里?是不是他把你弟弟带走了?给我手机,我
要给苏盛文打电话!”
“夫人,苏先生去北京开会了。”周昂道。
“开会!开会!他天天开会!”楚夏夺过苏青柏的手机,哆嗦着手按出心里那个烂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四个数字手
指蓦地顿住。
她想不起来了。
她想不起来苏盛文的电话号码了。
楚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攥着手机,眼神空洞地看向苏青柏,“青柏,我记不住你爸的号码了。”
苏青柏把她攥着的手机拿了回来,快速地拨出苏盛文的电话,他强迫着自己看向楚夏,冲她温和一笑:“没事妈,
只是药的一些副作用,等你好了就能记起来了。”
他的声音在手机的一片忙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强撑起来的笃定,“妈,你会好起来的。”
只是拨出的那通电话,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接。
——
云方拍了拍易尘良的脸,低声喊他:“小易,我们到了。”
易尘良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抓住他的手。
云方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醒醒。”
易尘良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背着书包跟云方一起汇入了出车厢的人流之中。
云方订的酒店就在学校边上,他带着易尘良办了入住手续,房间在五楼,云方打开门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反应
过来之后就看见易尘良正无语地站在门口。
有那么一瞬间,易尘良以为自己穿越进了哪部特工杀手电影里面,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云方:“……习惯了。”
易尘良把书包扔到椅子上,幽幽道:“你能两下把人家的空调通风口和插座给卸了我是真没想到。”
云方慢吞吞地给人家安了回去。
“不过真的超帅。”易尘良一下扑到大床上滚了一圈,踢掉鞋子趴在床上拽他的外套,“你不热啊?”
云方脱下来扔到床上,“还行,午饭想吃什么?”
“吃肉。”易尘良仰面躺在床上看他,脑袋从床沿上耷拉下来,脖颈咽喉全都暴露在云方眼皮子底下,自己却毫无
所觉。
就像只完全信任对方敞开肚皮露出咽喉的小狼崽子。
云方弯下腰伸手托住他的脑袋把人给推起来,教育他,“也不怕把脖子折断了。”
易尘良跟没骨头一样倚在他身上就是不坐直,“没事儿,我现在是一坨棉花糖。”
云方头一次听说棉花糖是论“坨”的,“我看你是想把语文老师气死。”
软乎乎的一大坨棉花糖黏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云方又不舍得真用力,最后干脆放弃抵抗,跟他一起摊在了床上。
变成了两大坨软乎乎的棉花糖。
易尘良的腿搭在他的肚子,“你不去准备考试吗?”
“两点半开始考,我两点到考场就行。”云方看了看表,现在才十一点半。
“你这来回奔波会不会影响成绩?”易尘良稍微有点担心。
“不会。”云方伸手握住他的脚踝,易尘良的脚踝清瘦,握在手里稍微有点硌,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易尘良外侧的踝
关节,“有空我教你两招,七八个普通人堵你都跑不迭,太菜了。”
易尘良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但架不住云方的身手对他太有吸引力,他自认为打了不少架,身手还算可以,而云方
把他干趴下只用了两招。
可惜后来云方基本没怎么对他动过手,他觉得是打架,其实只是云方在哄着他玩。
易尘良一听他要教自己就来了劲,“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发亮,“真的?”
云方按着他的脑门又把人按倒在床上,“教了也不许找别人打架,只能用来自保。”
“知道!”易尘良扑到他身上逮住他亲了一口,压着他信誓旦旦道:“我以后要变得跟你一样厉害!”
云方敷衍地糊住他的脸,“那你加油。”
立志要变厉害的易尘良同学还没学会一招半式,先啃了一盘排骨,又被云方压着吃了半盘蔬菜,撑得摊在椅子上
揉肚子。
“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服务员也不要进来。”云方临走时嘱咐他,“无聊的话就看会儿电视,别到处乱跑。”
易尘良懒洋洋地冲他挥了挥手,“祝你考试顺利。”
云方背着书包刚出酒店,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的号码有点眼熟,他接通,就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好,云方,我是苏青柏。”对面的人十分礼貌客气,“我想问一下,易尘良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吗?”
“有事?”云方对他没那么多客气。
“是这样的,我母亲想见他一面,但是易尘良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我们都很担心他。”苏青柏道:“方便让他接
一下电话吗?”
“不方便。”云方的声音冷下来。
苏青柏被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噎了一下,但还是很和气地同他讲道理,“不管怎么样,我是易尘良的亲哥哥,不会
做伤害他的事情。我母亲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她真的很想念易尘良。”
“与我无关。”云方沉声道:“你们最好都离他远一点。”

第 80 章 石头
云方考完试收拾东西回酒店, 一开门就看见易尘良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电视里还播放着电影,整个房间都是枪
声和打斗声。
他瞥了一眼电影的名字——帝国特工大战冷血杀手。
云方:“…………”
易尘良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 “你回来了。”
“嗯。”云方从他手里抽出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易尘良抗议, “我还没看完呢。”
“你都看睡着了。”云方把遥控器一扔,“饿吗?”
“不饿。”易尘良大概是睡得太多了, 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坐在床上伸手抱住云方把头埋进他怀里, 不说话。
云方摸了摸他的头发, “睡太久了?”
“嗯……”易尘良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云方站在床边任由他抱着, “怎么了?”
“做噩梦了。”易尘良闷声道。
“梦都是反的。”云方拍了拍他的后背, “跟我说说?”
“忘了。”易尘良用头撞了撞他的肚子。
云方笑了一下, 拽着人起来,“走,出去吃晚饭。”
云方这些天虽然在北京,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学校里, 他带着易尘良找了家店吃晚饭,跟他商量这五天的假期
怎么过。
“等会儿我们去 Q 市。”云方用筷子给他把菜里的青椒往外挑,“如果到的早的话可以去海边看日出。”
易尘良出来走了一遭精神好上了许多,这会儿正剥在剥虾,“好啊, 我还没看过大海呢。”
他把蘸了料汁的虾肉递到云方嘴边,“张嘴。”
云方咬住那块虾肉, “齐获给我发消息跟你要他的手机卡,你给他藏哪儿了?”
“给他塞手机壳里去了。”易尘良道:“我还以为他早就能发现。”
云方拿出手机来给齐获回消息,“这就太为难他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
订的车票是半夜, 两个人从住宿的地方到海边的时候,正好赶上日出。
云方挑的地方很安静,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过来,清晨海边的风很凉,两个人穿着薄薄的外套坐在高处看向铺满彩
霞的远方。
天高海阔,红日初升。
海鸟掠过海面,浪涛声拍打在礁石海岸,白色的浪花卷过沙滩,夏日的海总是有种喧嚣的安静。
易尘良的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头,海风将他稍长的头发吹开,露出了额头,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海,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咔嚓声。
易尘良闻声转过头,就看见云方正拿着手机对着自己,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
咔嚓,又是一张。
“拍我干什么?”易尘良问。
“好看。”云方面不改色道。
易尘良凑过来看,“还……真挺好看?”
云方低下头,将最后一张设置成自己的手机屏保。
然后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易尘良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心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他拿过云方的手机,“咱俩还没合过照呢,来,拍一
张。”
云方倒是没有拒绝。
他们坐在海岸边上,对面是初升的太阳与平静的海面,都不太熟练地面对着手机上的镜头,拍下了两个人的第一
张合照。
“等我手机修好了就用这张做屏保。”易尘良把手机还给他,“记得发给我。”
云方低头看手机里的照片。
他和易尘良都是后背挺直,他甚至因为不太习惯对着镜头微微皱起了眉,两张冷脸挨在一起表情无比地严肃,看
着不像情侣,倒像是气势十足地在挑衅。
云方:“……”
但是他俩真的尽力了。
海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易尘良早就跑到沙滩上去玩了,站在海水里远远地冲他招手。
他把手机扔进兜里,从石头上跳下来,踩着软软的沙子朝着易尘良在的地方走去。
“我找到了两块石头!”隔着几步远,易尘良对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块黑黢黢的小石头,“你来看。”
云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多了两块小指甲盖大小的石头,被海水冲刷地很圆润,放在手心里还有点凉。
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海边随手一捡能有一大把。
但是云方一眼就知道易尘良为什么捡得这么开心,“两块一样?”
易尘良从他手里拿走一块,开心道:“咱俩可以一人一个。”
云方笑了,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小石头,道:“等会儿可以找个绳子编起来戴手上。”
易尘良道:“找谁编?”
“我编。”云方把那块小石头揣进兜里,和易尘良一起沿着海边踩水。
易尘良一听来了兴趣,“你竟然还会编手绳?”
“从别人那里看来的。”云方攥住他的手腕比划了一下,“你想戴红绳子还是黑绳子?”
“跟你戴一个颜色的。”易尘良抓住他的手扣住,晃了晃,拽着他往前走。
易尘良不会游泳,只能在海边上玩玩水,没一会儿沙滩上的人多了起来,两个人都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就慢
悠悠地散着步回住的酒店。
昨晚在车上没睡好,易尘良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补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睁开眼就看见云方倚在床头,手指
间缠绕着几根细长的红线。
易尘良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你真会编啊?”
“当然。”云方将最后几个结收紧,“手腕。”
易尘良把自己的左手腕递上去。
几根细细的红线编成了手绳,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一条红绳,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头被巧妙地缠进了手绳中,
表面缠绕着的红线结成了个样式繁复的图案。
云方低着头,仔细地给他系好,红绳在手腕上颜色热烈又莫名地和谐。
“好看。”易尘良实话实说,自己美滋滋地欣赏了半晌,盯着自己手上的绳子翻来覆去地看,“这石头上你是不是
编了朵花啊?还怪好看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是个结。”云方捏了捏他的手腕,“从前跟着位阿婆学的。”
——那是位年逾古稀的和善阿婆。
阿婆很擅长编东西,村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去她那里学着做。
阿婆年纪大了,但是手很稳,几根细细的红线在她手里翻飞,像花间的蝴蝶。
“这个……结只能编给自己喜欢的人哩——”阿婆的缅甸语说得不太清楚,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说得是哪个词。
“用红线编上,扣在他的手腕上,”阿婆特意放慢了动作让周围的姑娘们看清楚,“这辈子以后不管他走到哪里去,
你都能晓得,他有什么苦头灾厄,你都能替他担一半……”
姑娘们笑做一团,有人问:“阿婆,那下辈子哩?”
“一辈子才刚开始,你就定好下辈子啦?”阿婆揶揄地笑她,“你中意哪个情郎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有人喊不远处背着枪的人,“阿良!阿良!有人要送你手绳呀!”
被喊的人只是淡淡地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换个人吧,阿良的心是石头做的!”有姑娘笑嘻嘻地推了旁边的人一把,“阿婆,我能不能也戴上?和我家哥哥
戴一样的!”
“你要是舍得让他给你担一半苦头灾厄,就给自己也戴上。”阿婆笑道:“女儿家的苦头太多哩……”
他在不远处听着,目光从阿婆手里的红绳上扫过,就记住了那个结的样式——
“你的呢?”易尘良低头去找,从枕头底下拽出了根编好的红绳,“我给你戴上!”
云方望着他。
易尘良拿着红绳奇怪道:“你石头上的结怎么跟我不一样?”
“可能是不小心编错了。”云方伸出手腕来笑道:“小易,给我戴上吧。”
◎作者有话说:
他们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我就把那块石头系在了你的手腕上。

第 81 章 感冒
宋丽丽看着面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男人, “你是?”
“我姓周,叫周昂。”周昂冲她微笑道:“我是代表易尘良的亲生父母过来拜访的。”
宋丽丽脸色瞬间煞白,忙不迭失地撇清关系, “我们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官司都打完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想是您误会了。”周昂客气道:“易尘良的亲生父母很感激您和易明智先生抚养了他九年,也知道您和易明智
先生的亲生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所以为了回报您二位的恩情,苏先生和楚女士希望能够全部承担易晨泽的治
疗费用。”
宋丽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砸蒙了, “啊?这、这——”
“我们这边通过了解,知道您的一些家庭情况, 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您不要感到被冒犯。”周昂说得话让人挑不出
错处, “您和易先生平时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务农, 易明智先生之前还可以去打工, 但是几个月前腿受了伤一直
歇在家里, 您亲生儿子的治疗费用对你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不管是因为什么,您答应这个提议对您来说是
最有利的。”
宋丽丽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 易尘良他亲爹——就是那位苏先生他们、他们愿意给我们钱让晨晨治病?”
“是的。”周昂笑着点点头。
宋丽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们能给多少钱!?我们可是省吃俭用养大了易尘良,还供着他读书,他可是考进
了芜城一中!我们两口子为了他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他还要打官司跟我们断绝关系……他亲爹妈打算给多少
钱?”
周昂眼底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微笑道:“我刚才跟您说过了, 苏先生和楚女士会承担易晨泽全部的治疗费
用。”
宋丽丽激动地快要哭出来,“哎呀, 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苏先生和楚女士真的是好人呐!天大的好
人!”
“但是我们这边还有个条件,希望您和易先生考虑一下。”周昂道。
宋丽丽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他, “什么条件?我们家可以为了养易尘良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您和易明智先生跟易尘良打了官司,易尘良现在年满十六周岁,但是没有法定监护
人。”周昂道:“我们希望你和易明智先生上诉二审。”
“啥意思?”宋丽丽听得一头雾水,“还要打官司?我们因为这事儿被村里人笑话地都抬不起头来了!”
“是的,因为情况特殊,我们会帮助你和易明智先生拿回易尘良的监护人身份。”周昂继续道:“然后你们再办理
退养手续。”
宋丽丽没听明白,“这有啥区别吗?”
“这样一来,苏先生这边就可以通过领养手续成为易尘良的法定监护人。”周昂耐心地给她解释。
“咋、咋认回自己的亲儿子还得领养呢?”宋丽丽听了个大概勉强能够理解了,“亲生的直接挪到户口本上不就行
了?”
“这属于苏先生的私人问题,我不便回答,请您理解。”周昂道:“但是苏先生和楚女士很希望能够把易尘良接回
去,请您务必帮这个忙,官司期间所有的费用和律师都由我们这边提供,还会给您二位补偿误工费等其他费
用。”
宋丽丽试探地问道:“易尘良他亲爹是不是很有钱啊?”
周昂微笑,“只是小有资产,苏先生爱子心切,不愿计较其中花费,毕竟亲情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宋丽丽讪讪一笑,“对对,你们文化人说话就是有水平。”
“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现在这个家庭情况确实是非常困难啊,为了易尘良上学砸锅卖铁,虽然不是亲生的我跟
他爸可是把他当亲儿子来养的,他弟弟现在还病成这样……”宋丽丽说着就红了眼睛,拿袖子抹眼泪。
周昂哪里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道:“这个您放心,生恩不如养恩大,金钱上的问题您不用担心。”
“你们真是好人,知恩图报的大好人啊!”宋丽丽连连点头,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以后良良跟着他亲身爹娘
我们也就放心了。”
周昂抚平了自己袖口的褶皱,微笑道:“感谢您二位的理解。”
——
楚夏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苏青柏站在一旁看着她。
楚冬气势汹汹地从门外进来,眼里还隐约藏着怒意。
“姨妈。”苏青柏和她问好。
楚冬再大的气也不会朝着孩子撒,和他点了点头,“你妈怎么样了?”
“医生说情绪过于激动。”苏青柏垂眼望着病床上的人。
“不是说这段时间吃着药稳定下来了吗?”楚夏皱眉,“那天还跟我打电话说自己好多了。”
“我妈想去见易尘良。”苏青柏抿了抿唇,“人不在家,没见到,我妈情绪就崩溃了。”
楚冬自责道:“怪我,我那天不应该在电话里多嘴。”
“不怪你姨妈,找到了易尘良,我妈早晚会闹着要见他。”苏青柏道:“是我没考虑周到,带着她就去了。”
“你这孩子……”楚冬对自己这个懂事又周到的外甥向来是喜爱和心疼的,“你爸呢?”
“我爸在北京,没办法赶回来。”苏青柏道:“我会照顾好我妈的。”
楚冬压下眼底的怒意,到底不好对小辈说什么,只是道:“子期正好这几天有空,我让他来陪你。”
“不用了姨妈。”苏青柏客气地拒绝,“您和姨夫好不容易回国,多陪陪子期吧。”
楚冬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的楚夏醒了过来。
楚冬对苏青柏道:“青柏,你去楼下帮姨妈把车里的包拿上来。”
苏青柏看了楚夏一眼,接过楚冬递过来的车钥匙,推门出去了。
楚夏从床上坐起来,“姐,你回国了?”
楚冬红了眼睛,“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没事。”楚夏握住她的手,“姐,我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真的没有生病。我差一点就见
到小良了。”
“小良迟早都会回来苏家。”楚冬皱了皱眉,“夏夏,你不能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有青柏,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为青柏想一想。”
楚夏怔愣地看着她。
“别人不敢跟你说,我跟你说。”楚冬面色严肃地望着她,“青柏他也是你亲儿子,你不能仗着青柏懂事,就真的
不管不顾,他北京那么好的学校不读一声不吭从北京陪你来芜城,陪着你跑前跑后一个人照顾你……青柏才多
大?”
“可是小良他吃了那么多苦。”楚夏泪眼朦胧地望着楚冬。
“没有你这么算的!”楚冬稍微抬高了声音,“摊上苏盛文那么个王八蛋爹,你再不好好的,青柏他跟没爹没妈什
么区别!”
楚夏被她这一通重话说愣了。
“当年的事是苏盛文那个王八蛋不做人,我就不信咱家那么多亲戚,养不起一个孩子!”苏青柏不在,楚冬终于不
再顾忌,“当年我劝你离婚你不离,你说你还有青柏,可是你看看现在孩子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小时候那么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连话都不爱说,当年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这样除了折腾自己就是折腾青
柏,你看着不心疼我还心疼我外甥呢!”楚冬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既然孩子现在找到了,我也不跟你说当年的
事谁对谁错,别什么事都听苏盛文的,北京他那一大家子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要么好好地名正言顺地把孩子认回来,要么就别去打扰孩子现在正常的生活。”楚冬见她还在落泪,叹了口气,
“你现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楚夏哭着抱住她,“我也不想这个样子,我有时候都特别恨我自己,我怎么这么没用,护不住小良,也没有照顾
好青柏,可我真的不能离不开盛文,我们当年明明那么相爱……”
楚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也说了,那是当年,夏夏,人是会变的。”
“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楚夏哭得泣不成声,“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病房门外,苏青柏攥紧了手里的钥匙。
——
“糖糖,你跟小易什么时候到家啊?”唐意对着手机讲话,“你爸正好今天休息,让他去车站接你们。”
“还有二十分钟。”云方低声道。
“你那边声音怎么这么小?”唐意抬高了声音:“还是我手机坏了?”
“小易在睡觉。”云方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易尘良,“他吹了风有点感冒。”
“哎哟这大夏天的,我就说你们去海边上得多穿点,肯定都没听。”唐意嗔怪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云方道:“不是海风吹的,昨晚空调开得太低。”
“那你不知道给他盖盖?”唐意也压低了声音,“好了,我让你爸现在去接你们。”
“家里还有感冒药吗?”云方问。
“有是有,但是药哪能乱吃,让你爸带着小易去医院看看。”唐意道:“顺便你那胳膊也得复查一下,这两天受凉
有没有疼?”
“没有。”云方道:“我没事,先挂了。”
“到了记得给你爸打电话,车站那么多人别挤着。”唐意不放心地嘱咐道。
“好。”云方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按灭了手机屏幕。
反光的手机屏幕倒映出他的脸,云方的目光落在上面,愣了一下。
原来刚才,他在笑着跟唐意打电话。

第 82 章 归处
从医院回来已经晚上了, 唐意看着易尘良跟云方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从哪儿拉回来的俩黑猴子?”
“嘿,站我跟前我都没认出来。”云和裕拍了拍易尘良的头,“你俩上哪儿疯去了?”
“在海边晒太阳。”易尘良摸了摸鼻子。
“应该让你俩带上防晒霜的。”唐意戳云方的脑门, “让你不声不响就把小易带走,回来连家都没擦着。”
云方装听不见。
唐意彻底看不下去了, “哎哟你俩赶紧去洗洗。”
“他俩这是晒得又不是糊的泥巴,洗也洗不下来。”云和裕看着两个黑蛋直乐, “先吃饭。”
云和裕做了一顿大餐,美滋滋地给自己倒酒, 在试图邀请饭桌上其他两个男人共饮的时候被唐意一眼瞪回去了。
“小易, 糖糖, 你俩喝果汁。”唐意道:“别理他。”
易尘良低着头笑, 云方给了云和裕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接过唐意递给自己的果汁。
“糖糖,妈妈问你个事儿。”唐意在饭桌上问道:“远远说之前在学校里揍了他,还让他挨了处分,这是真的
吗?”
易尘良后背一僵, 下意识地转头看云方。
“是真的。”云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果汁,对唐意道:“他和他那群同学故意恶心我跟小易,说得很难听,我没忍
住就揍了他。”
云和裕听得直皱眉,放下了筷子, “他说你什么了?”
“说我恶心,变态。”云方说得风轻云淡, “还诽谤我当时跟小易谈恋爱。”
云和裕直接黑了脸。
唐意皱眉,“远远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你好歹是他哥。”
易尘良听见“谈恋爱”三个字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 在饭桌底下踩了云方一脚。
云方笑了一下。
易尘良看看唐意的脸色,再看看云和裕的脸色,发现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孙
远骂云方在生气,还是察觉到了云方和自己的关系在生气。
毕竟他和云方都是男的,不是所有父母都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和云方平时也没怎么避讳,他们如果发现他俩的关系,应该怎么办?
会不会把云方关起来不让自己见他?
他俩私奔的话应该往哪里跑——
唐意似乎是被气得不轻,“别听他胡说八道,糖糖,你齐爽阿姨跟我和爸爸说过了,同性恋不是变态更不是心理
问题,这就是单纯的一种性取向,还有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呢,就跟男的喜欢女的一样。”
“对。”云和裕沉着脸道:“别管别人怎么说,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就权当他们放屁!下回见到唐思我非得好好
说说她,怎么教的孩子!”
“我上次跟她吵过了。”唐意道:“要不是当着咱妈的面,我非得好好跟她说说。”
“别生气,俩男的怎么了,咱就当养了俩儿子,这么帅领出去多有面儿。”云和裕喝了口酒。
“就是,不就是以后没孩子么,现在那么多年轻小夫妻结了婚都不要孩子,叫、叫什么来着?”唐意有点想不起来。
“丁克。”云和裕很为自己的见多识广骄傲,“养孩子得花多少钱呐,没孩子俩人过也挺好的。”
“对。”唐意点点头,“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儿,孩子有孩子的福气。”
夫妻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到最后甚至还碰了个杯。
已经听懵的易尘良,大受震撼。
为什么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早就知道云方喜欢男生?
“不过——”唐意突然想起来,“糖糖,你为什么说孙远当时诽谤你俩谈恋爱?”
“当时还没开始谈。”云方虽然不在意公开谈论这件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着唐意跟云和裕的面说出来,还是有
点不太自在,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现在在谈。”
易尘良震惊地看向他。
“我就说嘛。”唐意笑得一脸欣慰,看向易尘良,“小易是个好孩子。”
“就是酒量不太好。”云和裕有些遗憾的补充。
易尘良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姨,叔叔,我——”
他紧张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说了一半就被云方握住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对唐意云和裕道:“爸,妈,谢谢你们
的理解。”
“嗐,只要你俩都好好的,别啥都强。”云和裕喝了酒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爸没读多少书,也没什么大本事,
但是从小你爷爷奶奶就教过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问心无愧。”
“我和你妈也不指望你以后能有多大本事,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能凭自己的本事养活
家里人,就够了。”云和裕笑呵呵道:“你看我和你妈,一个开货车一个开服装店,小半辈子不也就这么过来了,
还养了个好儿子。”
唐意点头,“你爸虽然喝多了,但是说的都是实话。”
云和裕不太服气地补充,“还没喝多,这才不到一杯。”
唐意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好吧,我喝多了。”云和裕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挑了挑眉毛。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也别有什么心里负担,以后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外面,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往心
里放。”唐意道:“我就想让你俩好好的。”
“嗯,我们知道。”云方点了点头。
易尘良觉得自己也应该说句话,但是关键时刻嘴就喜欢掉链子,憋了半晌把脸都憋红了,憋出来了句:“谢谢叔
叔阿姨。”
唐意笑了一声,怜爱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哎哟,跟个小黑蛋似的。”
易尘良:“……”
快吃完饭的时候唐意进了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红包,往易尘良手里递。
易尘良连忙推拒,“不不不,阿姨,使不得。”
云方也是一头雾水,“妈,这不年不节的,你给什么钱?”
易尘良不知道该不该收,看向云方。
云方对这些人情世故和习俗更是一窍不通,转头看向云和裕。
“这你就不懂了。”云和裕醉意盎然地给他解释,“这第一次带对象来家里吃饭,当爹妈的得给你对象包个红包,
表示我们很满意。”
“虽然以前也来吃过不少回,但是没挑明关系的不算。”唐意笑道:“小易可别嫌少。”
易尘良还有点犹豫。
“这红包该收,不能推。”云和裕摆摆手,“赶紧收起来,咱们继续吃。”
易尘良接过红包,放进了衣服兜里。
明明这个红包也没有多少厚度,但是易尘良却感觉沉甸甸的。
唐意跟云和裕得多么爱云方,才会连带着对他都珍而重之,连这种礼节都郑重其事。
易尘良转头看向云方,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他想,自己之前那么倒霉,大概就是为了就是积攒着所有的运气,才能用来遇见这么好的人。
“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不好意思。”唐意道:“来,咱们一家人一起碰一个。”
四个杯子清脆地碰在了一起,白酒和果汁在杯子里轻轻晃动。
并不怎么宽敞的小客厅里,碗筷碰撞声,谈话声,电视里新闻联播的播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笑,在暖黄的灯光
下构筑起了一个平凡却又令人安心的归处。

第 83 章 高二
云方在家呆了一天又回去了北京继续上课, 黄初那边因为和云方又一起合作开了家户外装备的店有些忙不过来,
易尘良跑去帮忙,每天跟着黄初在外面跑业务, 愣是又给自己晒黑了一个度。
奶茶店里又雇了两个人,赵姐荣升店长, 又因为黄初不经常在律所,她也要帮忙看着, 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
赵姐竟然还能应付来找黄初的客人。
“我闲着没事, 黄律师那边正好有书,我就看了点。”赵姐抱着小小很谦虚地笑,“小小也喜欢听, 我就给她
念。”
易尘良同情地摸了摸赵小小同学的脑袋,别的小朋友在玩玩具听童话, 你却被亲妈和缺德叔叔念法案。
“你以后一定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合格公民。”易尘良见小小一直冲自己伸手,就把她抱了过来,“赵小小,你是不
是胖了?”
赵小小满嘴哈喇子冲他傻乐,易尘良只觉得身上一热, 面色突然沉重。
“这孩子。”赵姐赶忙把小小提溜起来, “怎么说尿就尿?”
被尿了一身的易尘良觉得这是来自赵小小的报复, 果然女孩子不管多大,都不能说胖。
“小易, 走,咱们去趟荣华。”黄初西装革履从楼梯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个公文包,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哟,
这是咋啦?”
“小小干的,小易啊,你赶紧上楼洗一洗换身衣服。”赵姐让他上楼。
“会不会耽搁了?”易尘良看向黄初。
“不耽搁,再说你也不能顶着一身尿去啊。”黄初哭笑不得,“我还指着你给我撑场子呢。”
这段时间易尘良不知道是因为跟着他四处跑测试各种装备运动量上来了,还是因为每天都被唐意云和裕花式投喂
营养过分充足,个头开始飞快地往上蹿,原本还带点稚嫩的五官逐渐长开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开始正儿八经像个
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
有时候他在奶茶店里帮忙,会有女孩子过来要号码,又或者几个聚成一堆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地看他,搞得易尘
良很不自在,宁可跟着黄初顶着大太阳到处跑。
易尘良洗完澡从楼上下来,头发还有点湿,他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黄哥,咱们走吧。”
“啧,真帅。”黄初点评了一句,“快要赶超当年的我了。”
易尘良无语。
这次谈生意的老板有点难缠,黄初嘴皮子都快说破了,正吵在兴头上,黄初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黄初出去接了个电话,临走时冲易尘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出来。
“喂,你好。”黄初走到窗户边,“对,我是……是的,没错,但是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为什么还要补材
料?”
对面好像在解释,黄初听着皱起了眉,“这件事情我需要核实一下,我之前没有听过有这样的规定……”
那些法律术语易尘良听不懂,就拿着手机在给云方发消息,不过云方这时候应该在上课,他想了想,干脆就没发
出去。
黄初似乎跟那边确认了很久,才挂断了电话。
易尘良正低着头看手机,黄初对他道:“之前你跟你养父母打的那个官司,需要补充一下证明材料。”
“证明材料?”易尘良不解:“什么材料?”
“你当年的领养证明,现在的户籍材料什么的。”黄初有点疑惑,“我记得当时咱们都办好了的,突然又打电话来
给我一通说。”
“会有问题吗?”易尘良问。
“应该不会有有问题,等回律所我再跟他们确认一下。”黄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案子办的挺漂亮的,走吧,
先把今天这单谈下来。”
易尘良点了点头,跟着黄初进了会议室。
——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个暑假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云方是开学前一天从北京回来的。
他给家里每个人都带回来了礼物,云和裕是个钱包,唐意是瓶香水,易尘良得到了一套五三。
云方从来没给人带过礼物,从来不知道送别人礼物原来是件开心的事情。
云和裕不认得钱包上的 logo,但是手感极好,他乐呵呵地开始从旧钱包里倒腾自己的那些零碎,唐意很满意自己
收到的香水,虽然上面的字母看着很奇怪像是杂牌子,但是儿子送的总是好的。
易尘良看着那套五三,心情复杂。
“回去慢慢看。”云方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易尘良:“…………”
晚上吃晚饭云方送易尘良回家。
明明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俩人走得慢慢悠悠,一个多月不见,虽然每天都打电话,但终归跟见到实实在在的人不
一样。
进了门,云方打开灯,一转头差点撞上身后的易尘良。
“你是不是长高了?”云方歪过头拿手比划了一下,发现易尘良果然比自己高了一些。
“不知道,没量过。”易尘良挺直了背,和云方面对面,这个时候身高的差距开始变得明显起来,“好像真的比你
高了。”
云方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也没高多少,你骄傲什么?”
易尘良冲他傻乐,“我就说以后肯定长得比你高。”
“我这是还没开始长。”云方丝毫不慌,“这可说不准。”
“你起步晚了后面肯定追不上。”易尘良冲他扬了扬下巴,“我高我是哥。”
“幼稚。”云方哼笑了一声,往客厅里走,结果易尘良故意挡在他跟前不让他进,“怎么,不欢迎?”
“进门得交过路费。”易尘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云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眯起眼睛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易尘良不知道是看了什么恶霸强抢民男的戏码,打定主意要强取豪夺,铆足了劲跟云方过了几招,最后被云方别
着胳膊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门上,压根动弹不了。
“过路费,嗯?”云方一膝盖顶在他后腿弯上,要不是易尘良一只手扒着门直接就跪地上了。
“……我错了。”易尘良能屈能伸,扭过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哥。”
云方一听他喊哥就耳根子发烫,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力道,接着就被反客为主。
武力强悍的过路民男耐不住恶霸撒娇,被亲了个痛快。
“想死我了。”易尘良抱着他不肯撒手,“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疯了。”
云方推开他不太老实的手,“这不是回来了么,明天就开学,别胡闹。”
易尘良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云方捂住他的眼睛,“不行就是不行。”
易尘良叹了口气,“你年纪大了,我倒也能理解。”
云方似笑非笑,“激将法对我没用。”
“糖糖。”
“……”
“哥。”
“…………”
“哥哥。”
“……闭嘴!”
恶霸到底还是强取豪夺成功,虽然靠得是智取。
——
高二上学期一开学,众人就迎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由于政策上的变动,学校里不再允许有尖子班或者实验班的存在,也就是说之前的三班和九班需要被打散重组,
好在到了高二也需要文理分班,倒是不会太仓促,学校里经商讨决定,重新组班。
开学第三天,高二的学生在实验楼前面的广场上看分班表。
易尘良不想跟云方分开,为这事担心了一天,但是看到分班表的时候开心地差点跳起来,“咱俩还是一个班!”
云方站在他身边抬头看。
高二四班,理科班,班主任,何旭忠——也就是老何。
他又看向底下同班同学的名字。
祁显、陈倩阳、吴河、张海泽、李畅、宋存……苏青柏、沈周周、秦俊、季书墨……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齐获。
就,挺突然的。
竟然大部分他都认识。
很显然老何并没有按“随机打散”四个字来组自己的班,他的得意门生还是自己带着。
“方儿!”许久未见的吴河显然也从分班表里看见了他的名字,眼尖地发现了他,“我的方儿啊!”
张海泽和陈倩阳站在他边上一脸地不忍直视,默默地跟他拉开距离。
吴河声情并茂地向他伸出手往这边跑,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长相凶悍的大帅哥一下子捞走了他的方儿,
“云方弟弟!我们一个班哈哈哈哈!!卧槽啊这他妈的是什么缘分!”
声情并茂了一半的吴河泪汪汪地看着云方和齐获,宛如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方儿……嘤。”
云方:“…………”
吴河陈倩阳还有张泽海忙着跟云方叙旧;
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祁显骄傲地从他们面前路过;
湮没在人群中的宋存看向一脸微笑的云方;
齐获忙着跟易尘良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激动以及新买的手机;
季书墨和秦俊看着从三班而来的一众大佬瑟瑟发抖;
沈周周一脸沉着淡定地向自己的姐妹们分享最新线报;
苏青柏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易尘良神色难辨;
老何拿着大喇叭气势高昂地维持着秩序;
云方在一片喧闹嘈杂中望向易尘良,两个人在这个热闹非常人声鼎沸的夏日午后无声的对视,手腕上的红绳热烈
又张扬。
日暖风和,天高云阔。
他们迎来了高二。

第 84 章 周末
“从今天起, 大家就都是四班的一份子了,不管以前大家在哪个班,成绩如何, 现在开始,从头来过……我们是
一个班集体, 团结在一起……”老何在讲台上演讲地慷慨激昂。
齐获特地挑了云方和易尘良前面的位置,乐滋滋地跟他俩传纸条, 奈何纸条都有去无回,他纳闷地转头一看, 结
果后边两人都在做题。
齐获无趣地看了一眼,他前面坐着之前跟云方好像很熟的两个人,好像一个叫陈倩阳一个叫吴河, 都在低着头,
他好奇地往前探头看, 前面两个人在唰唰做题,速度比他后面那俩还要恐怖。
齐获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一个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个头比他还高的傻大个,正在走神。
“哎。”他用胳膊捣了捣对方。
张海泽转头看他。
“前面那俩谁啊?开班会还做题。”齐获问。
“哦,他俩啊。”张海泽跟他解释, “一个年级第二一个年级第三, 天天比赛做题, 正常。”
齐获对前面这俩不由肃然起敬,“卧槽, 牛逼。”
“你叫啥名字?你喜欢干什么?”齐获在交朋友方面很是热心。
“张海泽。”张海泽憨憨地笑道:“我以前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喜欢打篮球。”
“巧啊兄弟,我也喜欢打篮球!下了课球场走起啊!”齐获终于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找到了自己的同类,“我还喜欢
打游戏。”
“我也喜欢打游戏, 就是不太常玩。”张海泽神色有些忧郁。“会影响成绩。”
“反正我成绩就那样,我才不操心这个。”齐获以为他跟自己差不多水平,“你爸妈对你要求很严?”
“还行吧。”张海泽小声说:“只要不掉出前五十他们不会管我。”
“我们都一样。”齐获以为他说班里前五十,老神在在道:“我也掉不出前五十。”
张海泽以为他是上次期末考进了年级前五十,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起加油。”
“嗐,加什么油,轻轻松松。”齐获浑不在意道。
班里统共就五十四个人,前五十他还是能做到的。
张海泽:……他好狂哦。
“那你还挺厉害的,期末考试你考了多少?”张海泽问。
“四百二十三。”齐获笑道:“你呢?”
“……六百七十八。”张海泽突然明白过来,他和新同桌的前五十名,可能起算人数不太一样。
“卧——槽。”齐获呆住,“兄弟,我们不一样。”
都是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到一个星期基本上就都熟络起来了,也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小圈子和要好的同学。
只是四班,不知道是不是组成有点问题,这个班有点过于活跃了。
课间的时候陈倩阳和吴河拿着课本当球拍在教室后面打羽毛球引来了一群同学围观,齐获和张海泽俩大个子蹲在
凳子上给他们当裁判,咋咋呼呼地闹腾。
最后排易尘良和云方窝在座位上,一个在吃糖,一个在啃干脆面,桌子上还放着两瓶 AD 钙奶。
季书墨趴在他俩跟前锲而不舍且明目张胆地偷零食。
“易哥,下星期就运动会了,你想好要报什么项目了吗?”季书墨从他手底下扣了块大白兔。
“不报。”易尘良懒洋洋地抻着腿。
“云方你呢?”季书墨转头看云方。
“不报。”云方的语气跟易尘良如出一辙。
季书墨苦哈哈道:“别介啊,好歹报个项目呗。”
季书墨荣登四班新任体育委员,结果没想到一开始就碰了壁,“为班级争光,为青春挥洒汗水!多荣耀!”
“那你加油。”易尘良很是敷衍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季书墨嘤嘤嘤地跑了。
说起运动会,云方上完了高一都没有参加过,第一次他正好在医院,第二次他也正好在医院。
云方:…………
仔细想想他还真是多灾多难,不怪唐意天天念叨要给他好好求一求平安。
“报!我报一百米!”齐获大手一挥,“再来个三千长跑!”
“齐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季书墨激动地恨不能跳起来亲他。
“别别,我亲弟弟在哪儿看着呢,别让他误会。”齐获嬉皮笑脸地往云方那儿一指,却正好看见走过去的宋存,脸
色瞬间一黑。
“哈哈哈知道知道,云方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季书墨没注意到齐获脸色的变化,乐颠乐颠地去找下一个人了。
宋存闻声看过来,齐获一脸晦气地翻了个白眼,转头找张海泽去了。
齐获看不惯宋存,宋存自然也看不惯齐获,他俩是真正的八字不合相看两厌,即使现在名字在一个户口本上,也
不妨碍他俩想揍死对方的决心。
“云方。”宋存站在云方的桌子前问他:“这周末有空吗?”
“有事?”云方问道。
“你不是喜欢密室逃脱吗?我找到了一家特别有意思的店,我们可以周末去玩。”宋存说着感觉到了一股十分不善
的视线,一抬头就看见易尘良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
“如果你觉得人少的话,我可以把孙远也叫上。”宋存补充道。
“孙远啊。”云方微微一笑,“可以,先别跟他说我去,我想给他个惊喜。”
宋存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约到了人,脸上露出了点笑,“好,都听你的。”
说完,还往易尘良那边冷冷看了一眼。
宋存走远后易尘良出离地愤怒了,他愤愤地对云方控诉,“你刚看到没有,他妈的竟然敢挑衅我?”
云方点点头,把他按在座位上,“看到了。”
“我知道你想揍孙远,我要连姓宋的一起揍了!”易尘良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云方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笑道:“小易,你这样好像个反派哦。”
易尘良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恶声恶气道:“我非得把他揍得连妈都不认识。”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我们身为祖国的小花朵,要以德服人。”云方耐心地劝他。
就是祖国的小花朵现在颇有点想变成食人花的意思。
周五放学的时候云方喊住齐获。
“啥事?”齐获正准备去跟常子期约会,“快点说弟弟,你嫂子还等着我呢。”
“周末想请你帮点忙。”云方道:“有空吗?”
“有空!”齐获稀奇地看着他,“干嘛?抓奸?我良良弟弟可不是那种人!”
“凑个人头。”云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齐获搓了搓胳膊,“靠,你这个语气像是要把我脑袋割下来凑一凑。”
——
周末,宋存看着云方身后的三个人,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云方,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人多一点儿好玩。”云方微笑道。
宋存有点笑不出来。
“宋存,我特意叫了磊哥来一起玩,你不是说人少——”孙远带着张磊几个人从拐角处转过来,看见云方脸色就变
了。“表哥?”
齐获看见宋存本来就心情不好,原本打算看在云方和易尘良的面子上捏着鼻子玩一玩就算了,结果现在看这架势
好像不是一起玩的,登时来了精神。
被拽过来凑数的常子期表情木然地看着孙远和张磊几个人,都是艺术班那几个刺头,屡教不改的办公室常客。
两拨人一对上面,敌意都不加掩饰,夹在中间的宋存皱起了眉,语气不善地问云方,“这是怎么回事?”
云方冷眼看着他,“如你所见。”
易尘良想起那天晚上被堵就心情暴躁,云方不急不慢地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几根防身棍分给身后的人,嘱咐道:
“别打脖子和脑袋,注意力道。”
孙远一看这架势就想跑,不等拔腿易尘良一棍子就抡了上来,一群人登时乱做一团。
常子期拿着棍子,有点犹豫。
打架是不对的。
齐获一脚踹开张磊,“艹你妈!你他妈不是喜欢抽棍子吗!老子抽死你!麻痹七八个人堵一个贱不贱!贱不
贱!”
张磊一脚蹬到了齐获肚子上,下一秒就被常子期抡过来的棍子抽中了脸。
常子期拎着棍子,突然发现比起每天抓人迟到抽烟打牌,还是亲自揍上一顿比较解气。
云方在一片混乱中悠悠地拉上书包拉链,旁边尚未卷入混战的宋存愤怒地看着他,“云方,我好心好意约你出来
玩,你就这样?”
云方的目光还落在易尘良身上,闻言看向他,“怎么?”
“你真的太过分了。”宋存失望地看着他,“你总是把事情搞砸,初中毕业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你永远只会考虑
你自己。”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云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初中毕业那天你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过分到即使后来他请求原主的原谅甚至提出要和原主恋爱,都没有办法取得对方的原谅,甚至一意孤行选择死亡。
宋存脸色难看,“我们不是说好事情都过去了吗?”
“宋存,不是每个人说过去就能过去的。”云方看着他,“也许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有些人来说,这辈
子都没办法过去,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是不是如果我亲口说出来,你就能过去了?”宋存问。
“也许。”云方没有给他确切答案。
宋存艰难地开口:“初中毕业那天——”

第 85 章 往事
——那天是他们的初中毕业典礼。
班里的同学一起拍完了毕业照, 开始各自找要好的同学一起拍照,还有去找班主任一起合照的。
“云方!咱俩也拍一张!”宋存过去搂住云方的肩膀,正好看见孙远就叫住他, “孙远,来帮我和你哥拍张照
片!”
孙远面色有点不爽, 他考试没考好,别说一中进不去, 三中都不行,只能回镇上去镇上的高中, 但听见宋存喊他
还是接过了相机。
宋存的胳膊搭在云方的肩膀上,冲着镜头比耶,对云方道:“糖糖, 笑一笑嘛。”
正在走神的云方闻言看向镜头,嘴角动了一下, 抿起了唇。
“好了,给。”孙远拍得很敷衍,将相机塞回道宋存手里。
“宋存,来帮忙拍个照!”有相熟的同学喊他。
“来啦!”宋存拿开搭在云方肩膀上的手,跑了过去。
肩膀上的重量一松, 云方下意识地朝着宋存的方向看了过去。
孙远眼里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表哥, 你中考成绩全市第一啊,真厉害。”
“嗯。”云方对这个表弟一向不冷不热, 目光依旧还是落在宋存身上。
“表哥,你不是喜欢宋存吗?等会儿我把他叫过来你跟他说啊。”孙远压低了声音道。
云方眼底愕然,“你——”
“我怎么知道?”孙远笑眯眯道:“上次去你家玩不小心翻到你日记了呗,啧啧, 全市第一的文采就是好,我都快
感动哭了。”
云方眼底怒意浮现,“你怎么能翻我的日记?”
孙远知道自己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半点不带怕的,“你抽屉没锁,不就是不介意让别人看吗?”
云方愤怒地看着他。
“哎你别这么看我,我又谁都没告诉。”孙远笑嘻嘻道:“你好歹是我哥嘛,要我说你还不趁着今天赶紧跟宋存告
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就算你俩都去了一中也分不到一个班里,说不定下次见面宋存连女朋友都有了。”
“不用你管。”云方生气道。
“啧,你不去的话我现在就喊出来。”孙远得意洋洋道:“这样的话可就老师同学全都知道啦!表哥,我这可是帮
你呢,要是没人推你这步,宋存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喜欢他。”
云方皱起了眉。
“去操场后面那个小林子,我等会就把宋存叫过去。”孙远笑得一脸无害,“表哥,你不想同学和老师都知道这件
事情吧?还有二姨和姨夫?”
云方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多时,宋存被孙远拽进了小树林里。
“哎干嘛呢?”宋存笑着看向云方,“找我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云方咬了咬牙,看着面前的人,“我有话跟你说。”
孙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林子。
周围一片安静,只剩下了宋存跟云方两个人。
“宋存,我……”云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我喜欢你,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宋存听见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跟孙远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不是玩笑。”云方目光认真地盯着他,“我喜欢你,宋存。”
宋存愣在了原地。
“嗷嗷嗷哦啊——”
“咦——”
“我靠我靠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道那些人藏在那里多久,从树丛后面跑出来一阵恶意慢慢的起哄。
是班里几个不学好的同学,还有孙远的一群狐朋狗友。
“哎呦全市第一诶!全市第一是个同性恋!”
“卧槽头一次见,学习好的脑子就是跟咱不一样啊!”
“艹,老子还没见过男的和男的亲呢,你俩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哈哈哈哈!”
“操他妈的真是恶心死了!同性恋就是变态啊,云方是个变态!”
“噫——云方和宋存,哈哈哈哈!”
宋存的脸瞬间煞白,“不,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喜欢男的!我不是变态!”
有人和孙远勾肩搭背站在一起,“卧槽孙远,你说的劲爆消息还真是劲爆!”
“云方,你说句话啊?给咱们说说呗,全市第一?”有人见云方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靠你别乱碰,这玩意儿万一传染怎么办?你也喜欢上男的了咋整?”有人起哄。
“呸呸呸!”那个人嫌恶地往衣服上擦手。
事已至此,云方目光冷静地看向宋存,“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一群人在周围看好戏。
“当然是真的!”宋存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厌恶道:“我不喜欢男的,也不搞同性恋,我是不会跟变态在一起
的!”
“云方,你真的恶心透了。”
云方听见宋存这么说。
昔日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父母老师口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总是骄傲又矜持地接受着无数艳羡的天才,现在脸色
惨败失魂落败站在他们眼前。
看起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直白而热烈的,不由分说。
少年人的恶意也总是最直白和不加掩饰的,这种过于纯粹的恶意往往比成年人来得更尖锐。
天之骄子被他们嘲笑奚落无力还手,从云端跌落泥潭任人唾弃,从前压在心底的嫉妒和愤怒倾泻而出,一发不可
收拾。
有人拿着相机对准云方,“哈哈哈第一第一,采访一下你,当个同性恋变态是种什么感觉啊?”
“你跟谁上过床啊?”
“你有没有跟老师搞过啊?”
“卧槽六班那个娘娘腔一看就是同性恋,你俩是不是一对?那个娘娘腔叫什么来着?”
“叫魏鹤,魏鹤!”
“云方肯定跟魏鹤上过床了!”
“说不定跟那个地中海也上过床!”
“卧槽好恶心!这他妈跟□□什么区别?”
“云方你说话啊!”
“卧槽你敢打我!”
云方从来没有打过架,他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些人,却还是只能被一群人揍的蜷缩起来。
有人踩着他的脸冲他吐口水,“呸!恶心死老子了!”
“你们说同性恋会不会跟咱们身体构造不一样啊?”有人恶意满满地问。
“卧槽给他拍下来,不是带相机来了吗?”
“滚开!别碰我!”云方拼命地挣扎起来,但是他被人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宋存!”云方猩红着眼看向站在远处的人。
宋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哎艹,你们别碰,会传染!”
“让宋存来!哈哈哈哈让宋存给他脱了咱们拍!”
宋存被人踉跄地推着走到了云方跟前。
“宋存,你不是说你不是吗?来,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啦!”
“哟哟哟,心疼了!哈哈哈哈心疼啦!”
“我不是!”宋存怒吼出声,将手伸向云方的衣服。
“宋存!!”云方嘶吼出声,他脸上沾上了泥巴和杂草,那双一直安静温和的眼睛此时快要滴出血来,不可置信和
愤怒说不清楚哪个更多。
“快点儿宋存!要不我们就一块把你俩都脱了绑在一起哈哈哈!”
宋存的手在颤抖,“对不起云方,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真不是,我不是变态!”
相机咔嚓的声音在云方的耳边响起——
*
云方面无表情地听着宋存说完。
宋存面带羞愧,“云方,真的对不起,那些照片后来我想办法毁了,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也只是被拍了照片而
已,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只是?”云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愤怒了,他冷笑着看着宋存,“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恶劣。”
原来的糖糖,那么骄傲干净的一个少年,把自己满腔赤诚的真心捧给了这么一个垃圾,还要被垃圾嘲笑。
不用宋存说,他也知道原来的云方经历了怎么样的惶恐与挣扎,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终于崩溃自己坚持
不下去了,试探着向唐意跟云和裕求救。
当时的唐意跟云和裕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已经走投无路,也不知道他们的态度可能就是儿子唯一能抓住的救
命稻草。
原来的云方伪装得太好,他显得那么平静和淡定,好像只是想像寻常一样,就某件事情跟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可他忘了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见识有限,积年累月的封建观念不是一时间就可以改变的。
他终于找到了放弃的由。
他宁可自己是因为父母的反对和厌恶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被一群恶意满满无关紧要的人打败
惨淡退场。
他只是因为自己让父母失望了,成绩退步了,仅此而已。
现在云方终于读懂了那封遗书的违和之处——那是一个少年至死都想保留的骄傲。
他想要骄傲地离开这个世界,所以选择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来当凶手。
他厌恶到连真正的凶手都不想提及。
“宋存,你和孙远,还有那群人都是杀人凶手。”云方神情冰冷,“让我觉得恶心。”
“可是你还想怎么样!”宋存有些崩溃道:“我已经给你道了无数次歉,也想尽办法毁了那些照片,我费尽心思地
讨好你希望你能原谅我,可是你看看现在,我约你出来玩,你却一心想着打架!你根本早就变心了!你眼里根本
就没有我!”
云方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宋存趴在地上一时之间没能爬起来,他捂着流血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方,“你竟然敢打
我!?”
“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云方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拎起来,又是一拳头,“你让我觉得恶心,我已经很久没被人
这么恶心过了。”
宋存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云方,你疯了吗!”
“别喊这个名字,你不配。”云方一拳揍到他的鼻梁上,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宋存两眼发黑,脸上全是血。
云方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宋存疼得哀嚎出声,跪在地上。
“道歉。”云方蹲下来目光阴鸷地盯着他,“给我好好地,跟云方道歉。”

第 86 章 父母
齐获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云方, “够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云方看着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的宋存,眼底怒意未消。
“易尘良!”齐获冲易尘良吼了一嗓子。
易尘良拎着棍子猛地偏过头来,狠辣阴鸷的神色跟云方如出一辙, 像是头出笼的凶兽。
齐获拦不住云方,冲易尘良吼:“你男朋友要杀人, 你管管他!”
易尘良脸色一变,也不管什么孙远张磊了, 跑到了云方跟前一把将人拦住按到了墙上。
云方气息有些不稳,他没有挣开易尘良, 反而伸手抱将人抱住。
“放心,不会杀人。”他在易尘良耳边低声道。
他不会为了这种渣滓手上沾血,不管是为了生者还是逝者。
易尘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宋存, 收回了目光,“好, 咱们走。”
云方一伙人有备而来,孙远张磊只能被动挨打,跑都跑不了,只是易尘良没想到云方会对宋存动手。
云方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易尘良喊上齐获和常子期, 拽着云方离开了。
——
“别说, 这店还真挺像模像样的。”齐获翘着二郎腿坐在卡座上, 吃着冰激凌吹着空调,“啧, 舒坦。”
常子期低着头在看手机,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
易尘良有点担心地看着去拿饮料的云方,对方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要我说,打架最猛的还得是我云方弟弟。”齐获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 他老早就看宋存不顺眼,但是碍于
他妈的情面一直勉强过得去,这次看得别提有多爽了,要不是看云方当时那股狠劲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揍出人命
来,他指定在旁边站着鼓掌叫好。
这边齐获在口若悬河,云方端着饮料回来放到桌上,对齐获和常子期道:“今天的事儿谢了。”
“不客气。”常子期道。
“嗐,咱们兄弟谁跟谁啊!”齐获大概还没从打架的豪情中抽离出来,“我老早就看那几个人不顺眼了,尤其是宋
存那个傻逼。”
“我妈天天跟我耳朵边念叨,哎呀,小存他从小就没了妈,和你宋叔叔相依为命长这么大,很不容易的,他学习还
这么好这么优秀,你在学校里可要好好照顾他——”齐获学着齐爽的口吻,气得自己直撇嘴,“老子就不明白了,
到底谁是她亲儿子!一口一个小存叫得那么亲热,天天嘘寒问暖的,啧。”
齐爽再婚嫁给宋明这件事情齐获其实很不爽,但是比起他亲爹那个渣滓,宋明这个老实巴交的人确实也是不错的
选择。
“大人有他们自己的难处。”常子期安慰他。
他虽然这么安慰齐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楚冬和常年,两个人一年到头都不着家,他小时候只有春节的时
候才能见到爸爸妈妈,他能拥有同龄人得不到的限量玩具和不计其数的零花钱,可听到别的小朋友说和爸爸妈妈
一起去游乐园时依旧羡慕得要命。
“他们有什么难处?天天就知道管着我,不让我做着不让我做那。”齐获气哼哼道:“烦死了。”
“你妈妈对你不好吗?”易尘良在对面听着,忍不住问齐获。
齐获皱着眉想了想,“也不是说不好,我妈其实还疼我的,就老是管我,想干什么都不行,天天唠叨……你妈呢?
你妈肯定没那么烦人吧?”
易尘良喝了口奶茶,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没妈,之前倒是有养父母。”
“呃——”齐获之前不知道这茬,登时就有些尴尬,“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没关系。”易尘良语气骄傲道:“云方的爸爸妈妈就很好。”
这个齐获倒是十分认同,“云叔叔和唐阿姨确实好,我都想跟云方换了。”
“别胡说。”常子期听得哭笑不得,“也不怕你妈揍你。”
有些话题总是不经意间就能聊起来,云方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处在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他们渴望自由和独立,厌烦父母的管教,却还是离不开父母,
从心底里依赖和渴求来自父母的关爱。
齐获母亲再婚,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与别人分享齐爽给自己的母爱,常子期父母恩爱事业有成,他自以为成熟独
立,谈起楚冬和常年前段时间回国在医院陪自己,眼底还是会有光。
易尘良看着漫不经心毫不在乎,却还是在听到他们谈起自己的父母时压不住眼里的羡慕。
云方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强大,谈起这些无动于衷,他死时的年纪同他们的父母相差无几,可以轻易地看出他们各
自的想法,看出他们极力想掩饰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幼稚和依赖。
他们即将长大,却还没有长大。
云方看向易尘良,易尘良正在拿着叉子吃小蛋糕,左手腕上的红绳很是惹眼。
“叮铃!”
门被人推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赵阿姨,我买一个冰激凌!”
“小宝来啦。”赵芳乐呵呵地看着他,“还是要原味的?”
“要个蓝莓的,妈妈今天多给了两块钱。”许小宝站在前台跟前垫脚,把几张一块的放在上面。
“好,阿姨给你做个大的。”赵芳给他做了个冰激凌弯腰递给他。
“谢谢赵阿姨。”许小宝很有礼貌。
他拿着冰激凌舔了一口,转过身正好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齐获几个人,顿时眼前一亮,“呀~”
小宝抱着冰激凌跑过去,激动地看着他们,“警察哥哥!超人哥哥!少爷哥哥!还有会做冰激凌的帅哥哥!”
好家伙,一人一个代号分得明明白白,一口气说出来都不带磕巴的。
“哟,许小宝?”齐获看见他也很乐,好几个月不见小家伙长高了不少,“你来买冰激凌?”
“嗯嗯!”许小宝抱着冰激凌就要往卡座上爬,齐获一伸手把他拎上来。
“哇!”许小宝惊叹一声:“谢谢警察哥哥!”
“哎我不是警察哥哥,我当时就是逗你的。”齐获被他喊得有点不好意思。
“警察哥哥就是警察哥哥啊,你跑上去跟坏人打架,还把枪夺过来了!”许小宝没有忘记那次惊心动魄的绑架,但
是小孩子总喜欢把自己的记忆美化,“警察哥哥穿着警服,可好看了,还有超人哥哥!”
许小宝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云方,“超人哥哥从窗户上飞下来,一下就把坏人打倒了!飞得好高好高!”
云方:“…………”
“警察哥哥把枪夺过来,少爷哥哥让我抱着枪往外跑,但是我在大森林里迷路啦……后来我拿着武器找到了超人哥
哥,可是超人哥哥在树底下睡着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都把我吓哭了。”许小宝舔了一大口冰激凌,心有余悸
地拍拍胸口,“真是把我吓死了,幸好后来有许多警察叔叔找了过来,还有大狼狗和漂亮的护士阿姨!他们救走
了超人哥哥!”
看来许小宝已经跟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了,说起来十分流畅,“我以后也要变成像警察哥哥和超人哥哥一样厉害
的超人警察!”
并且还给自己综合出来一个远大的奋斗目标。
齐获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行吧,你开心就好。”
“我开心!”小宝坐在卡座上晃悠着自己的腿,突然啊了一声:“坏了,妈妈让我买完立刻就回去,啊~”
齐获把他从卡座上抱下去,“那你快点回去,别让妈妈等着急了。”
许小宝舔着冰激凌,冲他们挥手,“哥哥们再见!我有空就来找你们玩!”
说完就抱着冰激凌跑了。
“嘿,这小孩儿。”齐获笑了一下,“他妈还真放心。”
几个人在店里没事磨蹭了一上午,中午云方请他们吃饭,四个人一起去了一家菜馆,云方好像跟老板很熟,特地
要了个环境清幽的包厢。
齐获被里面的装修震撼到了,“卧槽,不知道的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佬,云方弟弟,你这也太够意思了。”
云方笑了笑,“他家菜还挺好吃的。”
今天不用上课,也都会喝酒,也没有家长在,所以都很放得开,吃吃喝喝聊着天吃完了饭。
齐获喝得有点高,抱着常子期不撒手。
这次不用云方说,常子期直接叫了车带人回家,临走时还十分郑重地对云方道:“下次打架记得叫我。”
云方:“…………”
看来他也喝醉了。
送走了齐获和常子期,云方转身找易尘良,就看他蹲在菜馆前面的树底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云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他:“你看什么呢?”
“蚂蚁搬家。”易尘良指着树底下的蚂蚁,“他们在排队。”
云方低头看,果然看到了个蚂蚁窝,一大群蚂蚁在忙忙碌碌地搬家,他道:“可能是快要下大雨了。”
“嗯。”易尘良点点头,手揣在肚子底下,看得十分认真。
“小易,你是不是喝醉了?”云方问。
“没有。”易尘良回答地很认真。
喝酒的时候云方一直盯着他没让他多喝,看着也不太像醉的样子。
“那咱们回家?”云方说。
“我们再看一会儿。”易尘良低着头看蚂蚁。
于是云方就陪着他蹲在树底下看蚂蚁搬家。
易尘良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你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
云方被他这么没头没尾一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宋存的事情,他顿了顿才道:“你知道原来的云方
是吞安眠药自杀的吧?”
“知道,你跟我说过。”易尘良点点头。
“宋存和孙远……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云方把从宋存那里听到的话,还有那封遗书和被他所在抽屉里的东西,
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了易尘良听。
易尘良听完沉默了很久,“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死的是他?”
“他已经很坚强了,也很勇敢。”云方看着在努力搬家的蚂蚁,“只是他有些坚持不住了,就去睡了一觉。”
“可是云叔叔和唐阿姨那么好,他们那么疼他……”易尘良还是很难受,他抿了抿嘴唇,声音里带着怒意:“该死
的是孙远和宋存,凭什么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云方也想知道。
“有很多事情——”云方试着给他一个不那么准确的答案,“不总是那么圆满的,总会有遗憾。”
好人可能会无辜枉死,坏人可能会志得意满,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荒诞。
“但是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云方拍了拍他的头。
易尘良转过头来看他,小声道:“大易,你好厉害啊。”
“嗯?”
“你懂得好多,处理起事情来总是……”易尘良想了想,没能找出个合适的词来,最后说:“总是看起来很轻松,
好厉害。”
不管是宋丽丽来学校里闹,还是和他们打官司找律师搜集证据,还是挣钱或者找房子,对他来说焦头烂额一团乱
麻的事情,云方总能轻轻松松地帮他处理好。
“等你长大了也会很厉害。”云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走吧,它们搬完家了,我们回去。”
他站起来,冲易尘良伸出手。
易尘良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那我想快点长大。”
云方伸手将他拽起来,温柔地对他说:“小易,不着急。”
有他在,易尘良可以慢慢长大。

第 87 章 班服
“易哥, 救救孩子吧!”季书墨趴在他桌子上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班里一半多的大佬们只爱学习不爱我,我们可
是从前十班出来的胞亲兄弟啊!”
易尘良不为所动。
“易哥你难道就不想让学神看看你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酷劲吗!”季书墨想起自己的新同桌沈周周同学给自己的建
议, 狠了狠心,咬牙道:“雄性的荷尔蒙!漂亮的腹肌!跑向终点线扑向他!”
易尘良:“…………”
“机会难得啊易哥!展现你英姿的时候到了!”季书墨将报名表推到他跟前。
易尘良皱眉想了五秒, 面不改色地拿过报名表,唰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淡定道:“老何说大家都要为班集体争
光,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书墨拿过报名表, 三千米长跑,4×4 接力。
“哥你这也太猛了。”季书墨死死地抱住报名表,“可不能改了啊!”
“不改。”易尘良继续低下头做题。
云方刚从办公室回来, 这次月考他考了六百六十八,进了年级前一百, 老何开心得不行,觉得他很快就能重回七
百多的巅峰,狠狠地夸了他一顿。
接受了一顿疯狂表扬回来的云方有点恍惚,老何那信誓旦旦的语气,让他都有种错觉, 也觉得自己可以再往上冲
一冲。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彩虹屁都令人愉悦。
“学神!”季书墨觉得沈周周简直是料事如神, 他颠颠上去, 把报名表塞给他看,“运动会易哥报了两个项目,
要不你也看着报一个?”
“不——”云方开口就要拒绝。
“你就不想给易哥高中时光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吗?”季书墨小嘴叭叭道:“高三咱们可就参加不了运动会了。”
云方看着易尘良一口气报了两个项目,沉思片刻。
如果错过的话,确实很难再遇到。
“那我报一个。”云方道。
“好嘞!”季书墨大喜,“你报哪一个?”
“跳高。”云方点了一下。
“4×4 接力哥你考虑一下?”季书墨道:“和易哥一队哦。”
云方:“……行。”
季书墨欢呼了一声, 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周周垂着头看书,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头也不抬道:“报了?”
“周周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季书墨敬佩道:“您对那两位的心理把控着实是高!”
沈周周一抬手,颇有大佬风范,淡定道:“小意思。”
季书墨佩服地程度上升了不止一个度。
“运动会那天——”沈周周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来,声音平平道:“请务必让我做班里的摄影。”
“绝对没问题!”季书墨一拍大腿,“周周姐稳了!”
沈周周扯了扯嘴角,继续低头看书。
“周周姐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啊?”季书墨好奇地凑过去。
沈周周淡定地合上书,“小孩子不可以看,一边玩去。”
季书墨看向书皮,上面写着《物种起源》。
季书墨道:“《物种起源》嘛,我知道,不就是达尔文写的吗?”
“是的。”沈周周缓缓地弯起嘴角,“我对生物的多样性非常感兴趣。”
季书墨看向沈周周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畏。
“班服!咱们班的班服送到了!”张海泽背着个大袋子跑进教室,“兄弟姐妹们,来领班服!”
四班的班服是投票投出来的,上身统一的白色衬衣,男生是黑色长裤,女生是及膝半裙,以及班长张海泽亲自去
商场批发来的五颜六色的假花和气球,由于班里经费不足,假花的质量堪忧,引起了部分同学的不满。
“同学们!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张海泽别了朵大红色的假花在耳朵后,学着老何语重心长的口吻,
“你们现在就是生活得太好,哎,身在福中不知福,哎,现在的条件多好啊,这个做人呐,可不能忘本啊!”
他在上面表演地惟妙惟肖,班里一片吁声和笑闹声,张海泽正沉浸式表演,没有注意到老何从他身后走进了门,
班里倏然一静。
张海泽一皱眉,“怎么都不说话啦!是我老何管不了你们是吧!”
老何拿着保温杯站在他身后幽幽道:“你老何?”
张海泽猛地一转头,被老何吓得蹦了起来,“卧槽!”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
老何笑眯眯地看着他,点评道:“耳后簪花,张班长好雅趣。”
班里的笑声更大了。
明天就是运动会,老何也不拘着他们,月考完了是该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大课间只在班里打了个逛就离开了。
张海泽戏精上身,大手一挥,“小的们,赶紧去厕所找地方换衣服,不合身的立马报上名来,本班长过时不
候!”
一群人又开始咋咋呼呼地换衣服。
易尘良和云方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试衣服,衬衣长裤都是从商场上批发的,质量并不怎么好,但是架不住易尘良身
材好,他刚换上就听到了几声卧槽。
“易哥,牛逼。”季书墨一根腿还伸在裤子里,扭着头冲他比大拇指,“你这一出去就是咱们四班的门面啊!”
“我宣布你就是咱班举旗的门面了!”张海泽啧啧称赞,“为什么平时没发现你这么帅?”
“他在座位上都不动弹!”有人嚷嚷道:“上学期还跟我们打球,这学期开了学就跟着云方做题了。”
又是一阵笑闹。
“哎哟,云方也可以啊。”有人见云方从隔间里出来,“嚯,这是哪里来的大佬?”
云方平时看着清秀乖巧,但是架不住他那一身气势唬人,尤其是板起脸来不笑的时候,冷峻又疏离,现在穿着衬
衣戴着眼镜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云方冲他们笑道:“什么?”
“嗐,刚才指定是我瞎了。”那人笑道:“咱们云方那绝对是模范三好!”
四班的一众男生平时除了学习就是聚在一起夸夸群吹牛逼,这会儿在张海泽班长的带领之下,一个比一个能吹,
什么兄台你貌比潘安什么贤弟你看杀卫玠,甚至还有人背课文,“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有人回:“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错了错了,你应该回‘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有人给他纠正。
“意思都差不多!”
一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云方从一群人里挤出来,就看见易尘良低着头在系领子上的第一个扣子,似乎有点扣不上,他走过去,“我
来。”
于是易尘良就抬起头来让他给自己扣。
第一个扣眼有点没开好,比纽扣小了一点儿,有点难扣,云方走近了一步,看准扣眼给他把扣子怼了进去。
“好了。”云方给他扣上,一抬起头,发现他们两个现在靠得有点太近,鼻尖都快碰上了。
周围的笑闹声太大,易尘良有点紧张,脑子一抽,嘴就开始不听使唤,“谢谢。”
云方的衬衫第一个扣子没有系,他伸手勾了一下领口,盯着易尘良缓缓露出来一个暧昧的笑容,慢条斯理道:
“客气。”
易尘良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第 88 章 比赛
运动会这天天气非常好, 微微有风,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四班的众人左手拿假花, 右手拿气球,艳羡地看着别的班里穿着 COS 服女生撑伞男生佩刀, 有的班是礼裙甚至有
个班还都套着玩偶服。
张海泽觉得自己有必要鼓励—下同学们,大声道:“同学们, 拿出咱们的气势来,输人不输阵!”
同学们显然没有被鼓励到, 但是好歹精气神保持住了,绕着操场走了—圈,手里的假花和气球挥舞地十分有节日
气息。
第—场比赛是男子百米, 易尘良和云方去给齐获加油。
齐获站在起跑线上十分骚包的冲周围挥手致意,甚至朝着裁判比了个飞吻。
特意请假来当裁判的常子期:“……”
发令枪响, 齐获猛地蹿了出去,两条大长腿跑得飞快,甚至在快冲线的时候回头看了两眼,气得后面的选手直瞪
他。
易尘良的项目还没开始,云方马上就要跳高, 吴河跟陈倩阳站在云方身边给他加油打气。
云方看向易尘良, 易尘良冲他握拳, 郑重其事道:“加油。”
云方伸手摘掉眼镜架到他鼻梁上,“帮忙拿—下。”
易尘良从镜片后看他, —片眩晕,连忙把眼镜拿下来,就看到云方在冲自己笑。
云方穿了件运动长裤和白色短袖,他最近在长个子, 整个人看着有些清瘦,黑色的短发看着柔软清爽,肤色在人
群里格外白皙显眼,摘掉眼镜后他可能是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地去推眼镜却推了个空,然后微微眯起了眼。
他举手示意,助跑,起跳,轻松地起跳过杆,身体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衣摆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半截清
瘦漂亮的腰身,引得周围看比赛的女生—阵惊呼。
易尘良有些不爽地啧了—声。
云方从赛场上下来,周围的景色模糊—片,他找到易尘良,伸手要去拿眼镜,刚刚碰到镜腿,易尘良突然勾起眼
镜躲开他的手。
云方不太习惯地眯起眼睛,“嘶,别闹。”
易尘良见他伸手要够,手指勾着眼镜往后—躲,“刚才很帅嘛。”
“嗯?”云方不戴眼镜总觉得周围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易尘良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看见云方现在软乎乎的样子就是想欺负他,勾着眼镜倒退着往后走,冲他挑了—下
眉毛,“有本事你来拿。”
云方哭笑不得道:“又犯什么病?”
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很配合地上前走了两步去拿,易尘良坏心眼地把手里的眼镜举得高高的,凭借着微小的身
高优势让他够不着,笑嘻嘻道:“你喊声哥,我就给你。”
云方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得乖巧无害,“哥。”
那嗓音干净又清澈,还带着点软和的笑意和纵容在里面,直接从易尘良的耳朵眼钻进了心里,喊得他四肢百骸都
麻嗖嗖的。
卧槽。
易尘良在心里暗骂了—声,咽了咽唾沫,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呆愣愣地就把手里的眼镜递了上去。
云方勾过眼镜戴上,周围的视野瞬间清晰起来,他看着跟前迷迷糊糊的易尘良,戏谑—笑:“出息。”
易尘良还沉浸在那声哥中无法自拔,整个人晕陶陶的。
云方弹了—下他的脑门,“回神。”
易尘良—下子蹦了起来,捂着额头瞪他,“卧槽!”
云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转身就走。
易尘良赶忙追了上去,扑到他后背上将人揽住,激动地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哥了!?”
云方懒洋洋地笑,不搭理他。
“你喊了!我听得可清楚了!”易尘良像只兴奋过头的小狼崽子,恨不能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你就是喊
了!”
云方由着他发疯,拖着人往前走。
不远不近“偶然”路过的班级摄影师沈周周同学,面无表情地举起了相机,咔咔十连拍,又淡定非常地继续往前,
对着正在跳高的同学拍了—张。
然后潇洒地冲看台上快要尖叫出声的姐妹比了个 OK 的手势。
4×4 接力赛安排在上午。
四班上接力赛是易尘良、齐获、云方和吴河,四个人跑得速度都很快,—路杀进决赛,最终拿了个第—,—直沉
浸在假花忧伤里的四班瞬间沸腾起来。
下午—开始就是三千米长跑,易尘良和齐获混在参赛的—众选手中挨得很近。
“良良弟弟,我可不会让着你啊。”齐获逗他。
“我也不会让着你。”易尘良淡定道:“云方在终点线等着我呢。”
“我靠。”齐获笑道:“过分了啊,比个赛还让我吃狗粮。”
常子期只请了上午的假,下午就悲催地回去上课了,没办法看他比赛。
易尘良不置可否。
三千米长跑是项很累人的比赛,—开始易尘良始终保持在中间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往前跑,云方就站在终点线的
位置看着他,每跑过—圈都能见云方—面,易尘良把这个当做是跑完—圈的奖励,竟然也没觉得多累。
最后—圈周围的人都开始冲刺,欢呼声和加油声不绝于耳。
“易尘良加油!”
“齐获加油!”
“四班牛逼!干他们!”
“快快!加油!”
张海泽跟吴河几个甚至开始陪跑,—边跑—边吼:“干他!超了他!”
易尘良看向终点处站着的人,开始加快速度。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边的人影—个—个地飞掠而过,气管里的呼吸滚烫,他紧紧地盯着等在尽头的那个身影,不
断地加快脚下奔跑的步伐。
在热烈的阳光下,他拼尽全力奔向那个温柔又夺目的人,身体里的血液在叫嚣沸腾,只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要飞起
来。
周围爆发出—阵激烈的欢呼声,有人在激动地大喊着他的名字,那些声音嘈杂又遥远,他没有减速,冲破人群,
带着汗水和滚烫的呼吸,扑进了站在尽头的那个人的怀里。
云方被巨大的冲力带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把将人拥住。
“易尘良,你是第—名。”云方对他说。
易尘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闻言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时间云方只觉得他比太阳还要耀眼。
热烈地像是在发光。
刚跑完不能立刻停下来,云方拽着他往前走了—大段缓—缓,然后才让他去主席台上领奖。
领完奖两个人的比赛项目都结束了,干脆就回到看台上消磨时间。
——
看台上有认真看比赛的,有三三两两聚在—起聊天的,还有—伙人聚在—起打牌的,甚至有抱着小册子在背书的,
各干各的热闹非常。
云方和易尘良挑的位置很靠后,下午也没什么事情了,两个人坐在座位上喝饮料吃零食,易尘良拿出手机了鼓捣
了半晌,歪过头问云方,“看不看电影?”
“什么电影?”云方问。
“午夜凶铃。”易尘良道。
“行。”云方笑着点头。
易尘良害怕看鬼片,哪怕二十年之后也依旧不喜欢看,但是现在,青天白日阳光灿烂,周围全是热闹的人群,简
直阳气十足,无所畏惧。
于是易尘良掏出耳机,他俩—人—个塞进耳朵里,凑在—起看手机屏幕。
即使是下午太阳还是有点晒,屏幕有些看不清,易尘良干脆把身上的校服—脱罩在了两人头顶上,遮挡住刺眼的
阳光,漆黑的屏幕终于清晰起来。
手机被易尘良放在两个人挨在—起的膝盖上,校服底下两个人头挨着头,恐怖诡异的音效响起,易尘良伸手抓住
了云方的手腕。
云方轻笑了—声:“你害怕啊?”
“你不害怕?”易尘良小声地反问他。
“也有点儿。”云方手腕—翻,和他十指相扣。
周围都是同学,他们只戴了—只耳机,还能听见广播声和近处的打牌声,他们交握在—起的手藏在校服笼罩的阴
影之下,隐秘又放肆。
为了缓解紧张恐怖的气氛,易尘良小声地跟云方聊天。
“你还记得小时候看得那部电视剧吗?”
“那部晚上睡觉露出脚来,就会被鬼用刀子把脚心划开收集血然后变成干尸的?”云方低声问。
“嘶……”易尘良抓紧了他的手,“你快别说了。”
“你问我才说的。”云方低笑道:“我记得当时看完了好几晚上都没睡好,很长—段时间睡觉都不敢把脚从被子里
伸出去。”
“我现在也不敢伸出去。”易尘良说:“总感觉脚底板发凉。”
“你知道我后来怎么敢伸出去的吗?”云方问他。
“怎么办到的?”易尘良跟他取经。
“睡觉前穿上袜子,告诉自己这双袜子是钢板做的,鬼指甲划不开。”云方认真道。
“噗。”易尘良没忍住笑出声来。
云方捏了捏他的手心,“不骗你。”
“那今天晚上我试试。”易尘良说。
“这大热天的你也不盖被子,怎么试?”云方说。
“对哦。”易尘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突然道:“但是,为什么夏天不盖被子也是露着脚,咱们就不害怕呢?”
“…………”云方被他问住了,“对哦。”
“可能是因为电视剧里演的是冬天。”易尘良想了想道。
“有道理。”云方表示赞同。
这种唯心主义的害怕,时段自然也是唯心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看电影,看到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吓得白毛汗都快出来了,想看又不敢看的
神情—模—样。
“小易。”云方将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转头看向易尘良。
“嗯?”易尘良还沉浸在恐怖片里无法自拔,声线都有点不太稳当。
“看我。”云方说。
于是易尘良去看他,转过头的—瞬,在校服笼罩而成的黑暗和恐怖诡异的音效之下,嘴唇上传来了—片温软的触
感。
突如其来的刺激和令人心安的温柔杂糅在—起,从尾椎升起—阵酥麻的震颤直冲进血液,他下意识地扣紧了云方
的手。
两条红绳亲密地依偎在—起,不分彼此。
“还怕吗?”
“……不怕了。”

第 89 章 楼道
运动会结束之后, 他们没能放松多久就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云方最近忙着要上竞赛课,周六周末都很少去店里,易尘良空闲时间比他要多, 周末会过去帮半天的忙。
这天易尘良刚到,就见黄初拿着一沓材料下来, “小易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怎么了?是证明材料出问题了吗?”易尘良问。
“有点小问题, 不过都已经解决了。”黄初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只要你签个字按个手印就完事了, 这些部门真
麻烦,扯起皮了就没个完。”
易尘良拿过材料来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沾了印泥按上自己的手印, 把材料
交给黄初。
“可算是弄完了。”黄初拿着材料叹了口气,“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那边催得急,我给他们寄过去。”
“我去吧。”易尘良拿过他手里的文件袋,“寄 EMS?”
“对, 寄同城。”黄初吐槽道:“芜城就这么屁大点地方还必须要求寄同城, 去寄的功夫早就能送两个来回
了。”
易尘良笑道:“公事公办, 态度严谨。”
“公事公办,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周昂跟对面的人握手, “苏先生特意嘱咐我,让我转告您,不用特殊对待。”
跟他握手的人满脸堆笑,“自然自然, 谁不知道领导最是公正严明。”
“那孩子是楚女士好友的遗孤,楚女士寻找了好多年,非常思念他,苏先生看着很是心疼。”周昂叹了口气,“证
明材料都已经递交上来了,苏先生的意思是尽快。”
“一定,一定。”那人道:“这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孩子那边您通知了吗?”
“那孩子还太小,性子又倔,我们这边正在慢慢做他的思想工作。”周昂道:“这件事情呢,我们还是不想让他参
与进来,担心影响他的学习,之前帮他打官司的那个律师也比较护着他。”
“这个好办,我有个相熟的律师,咱们可以走义务援助,只要您那边能通知到孩子,他可以不用参与出庭。”那人
笑道:“毕竟还不满十八周岁。”
周昂再次跟他握手,“我代表苏先生和楚女士感谢您。”
“客气客气,都是应该做的。”那人说:“我会跟相关人员都打好招呼的,请苏先生放心。”
周昂辞别,回到了车里,拨通了苏盛文的电话。
“先生,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嗯,那边也打好招呼了……对,不会让他参与进来,但走流程的话还是需要告
知……好,嗯,我明白……夫人现在情况稳定了许多,她现在还是想先见一面……好的,我去安排……”
——
苏青柏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青柏,你已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了,不用再陪着妈妈了。”楚夏正在给他削苹果,“回去上课吧,还能帮忙照顾
弟弟。”
苏青柏捏紧了手里的遥控器,“好。”
“青柏你最懂事了。”楚夏笑了笑,伸手把苹果递给他。
苏青柏接过苹果站起身来,“妈,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嗯,去吧,别累着自己。”楚夏笑着望向他,“青柏,你回学校记得拍一张弟弟的照片,妈妈想看看他的样
子。”
“好。”
苏青柏拿着手里的苹果上楼,关上了卧室的门。
然后将手里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洗着手,直到把沾在手指上的甜腻全部都搓洗干净。
他抬起头来,目光阴沉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满是冷意。
他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比起易尘良,他长得更像楚夏,冷艳到有些男生女相,他还小的时候,楚夏曾经有段时间控制不住的情绪,一遍
一遍地问他:
‘你为什么就不能是姐姐?’
‘如果你是姐姐的话弟弟就不用被送走了!’
‘青柏长得这么漂亮,如果是姐姐就好了。’
‘凭什么被送走的你弟弟不是你!’
尖锐的、温柔的、痛苦的、愧疚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问,成了他整个童年无法驱散的噩梦。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跟楚夏单独生活在一起,他们相依为命,却也互相折磨,一直到苏盛文千辛万苦找到他们。
清醒过来的楚夏跟他道歉,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苏盛文罕见地放下繁重的工作,陪他和楚夏出去散心……
苏青柏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眼底的厌恶更甚。
他宁愿被送走的是自己。
镜子上的雾气凝固成水流淌而下,将镜中的那张脸分割地面目全非。
苏青柏请假因此完美地错过了运动会,周一回到学校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他在教室门口挂伞,身后传来了易尘良的声音:“哥,快点!”
他愕然回望。
易尘良正在给云方拍书包上的水,跟他笑道:“让你跑得这么慢。”
云方无奈地看着他,“你都快成窜天猴了。”
易尘良给他拨了一下眼前的头发,“走走走,我物理作业忘做了,你给我看一下。”
“自己做。”云方被他拽着往座位上走。
“咱俩谁跟谁,你做的不就是我做的吗?”易尘良义正言辞道。
“……倒也没错。”云方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反驳。
苏青柏把伞挂在窗台上,目光落在两个人的手腕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红绳,丝毫不加掩饰,大胆又张扬。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回过头看向沈周周。
“沈周周,问你个事儿。”一开口,他脸上几乎是自然而然带上客气的笑容。
沈周周好像是在补作业,闻言头都没抬,“说。”
“易尘良和云方他们两个是在谈恋爱吗?”苏青柏问道。
季书墨正趴在课桌上背单词,闻言登时来了劲,他老早就觉得他易哥跟学神之间不太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哪
里不对劲,听见苏青柏这么问简直是醍醐灌顶,“卧槽?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扯淡。”沈周周抬起头来一脸漠然地看向苏青柏,“他俩正儿八经的兄弟情,一看到两个男生,立刻就想到谈恋
爱,你的思想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苏青柏:“…………”
季书墨有点没太听懂,但是他听懂了沈周周语气里的讽刺,“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沈周周从桌上抽出本书来递到季书墨手里,话却是盯着苏青柏说的,“脑子不好,就多看点书。”
季书墨低头一看,《南腔北调集》,作者:鲁迅。
季书墨大受震撼。
苏青柏自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目光从教室最后一排掠过,易尘良正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做题还是在抄作业,云方
把插上吸管的牛奶递到他嘴边上,易尘良头都没抬,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
苏青柏皱起眉,兄弟情……会这么黏糊吗?
苏青柏想起了自己的表弟,大课间时抽空给常子期发了条信息。
松柏:问你个问题。
常返:问。
松柏:如果我把牛奶递到你嘴边喂给你,你会喝吗?
聊天界面迎来一片诡异的沉默。
半晌,常子期才给他回消息。
常返:你想跟我打一架吗?
松柏:。
松柏: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随便问问。
松柏:如果是你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喂给你喝呢?
常返:他没这么温柔。
苏青柏盯着那个“他”看了半晌,突然觉得自己无意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也许是打错偏旁了。
苏青柏给常子期找好了理由,关掉手机,再转头,就看见易尘良和云方靠在一起背单词。
他问自己的同桌张悦——听她说她常年混迹一中贴吧,对一中的帅哥们都了如指掌,“张悦,你看他俩是不是不
太对劲?”
张悦转头看了一眼,对苏青柏道:“呵,直男的把戏。”
苏青柏陷入了迷茫。
——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周五晚上下了晚自习,云方载着易尘良一起回家。
“你明天是不是要跟着老何去比赛?”易尘良在他后面问。
“嗯,要集训一周,不在一中。”云方说:“听说还要收手机。”
“那就一个星期见不到了。”易尘良把脸埋在他后背上,闷声道:“还不能打电话。”
“没关系,一周而已。”云方笑道:“这次想要什么礼物?”
“反正不要五三。”易尘良一想起上次他给自己带的礼物就心梗,语气酸溜溜的,“你给阿姨和叔叔的礼物都那么
用心。”
云方无声地笑了。
上一次他给易尘良挑了很久的礼物,总想送给他最好的,结果挑半天都没有挑中合适的,最后干脆回来的路上给
他买了套五三。
他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地道,但是看易尘良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觉得挺可爱的。
“这次给你好好挑。”
云方在他楼下停住小电驴,“回去早点睡,别玩手机。”
“知道知道。”易尘良拖长了声音,俯身亲了他一口,眼里写满了开心,“晚安。”
“嗯,晚安。”云方捏了捏他的脸。
易尘良反手捏了捏他的脸,“不许老捏我的。”
云方纵着他,笑道:“赶紧上去。”
易尘良报复完,心满意足地进了楼道,这时候电话响了,云方接起来,“喂,妈?嗯,到家了,刚送下小易,这
就回。”
他看到三楼楼道里的灯亮起,放心地掉头骑着车子离开了。
易尘良一边上楼一边拿钥匙,三楼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他拿着钥匙一抬头,看着家门口两个陌生高大的男人,心
脏突然重重一跳。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所以没有写具体年份及详细背景,相关法律问题纯属作者捏造【狗脑袋保命】

第 90 章 礼物
云方集训完回来的那天是周六上午, 天上下着濛濛细雨,他坐在大巴车上,冰凉的雨丝从半开的窗户外飘了进来,
溅到了手机屏幕上, 留下了一片细小的水珠。
他伸出手随意一抹, 黑色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水印子。
手机开机的速度有些慢,他将放在车窗边的礼物袋子拿到了里面, 防止里面的礼物被雨水溅湿,他随意地拨弄了
一下上面精致的绑带, 眼底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这个礼物他精挑细选了很久,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易尘良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模样,帅气的脸上会带着灿烂的笑,
或许会开心地蹦到他身上揽住他的脖子撒娇, 或许会眼睛亮晶晶的亲他一口。
易尘良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
手机开机的铃声在耳边响起, 屏幕又被溅湿,他可以关上车窗, 但是车厢里有点闷, 初秋的天气并不怎么凉快,
去年他从云方的身体里醒过来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连他都很难想象自己已经回来一年了。
黑色的屏幕亮起, 他打开了和易尘良的聊天界面, 上面的对话还停留在上个星期四晚上的对话上。
易尘良:晚安【亲亲】
苍狗白云:晚安【亲亲】
云方看着上面那个圆滚滚的小表情笑了一下。
易尘良这个小没良心的,还真能忍住一个星期都不给他发消息。
大巴车上许多人都在睡觉, 云方不放便打电话, 只能打字。
苍狗白云:小易,我回来了。
苍狗白云:还给你带了礼物。
苍狗白云:猜猜是什么?
苍狗白云:【微笑小太阳】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没等到易尘良给自己回消息, 猜他可能是在忙,于是就退出了聊天界面,打算先睡
一觉。
他的手机习惯性地调在静音模式上,放下之后手机屏幕开始不停地闪烁,只可惜手机的主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完全
没有察觉。
从车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云方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方是被车上的同学叫醒的,韩博文扶着椅背喊他:“云方,到学校了!”
云方不小心睡得有些死,靠在窗户边上被冷风凉雨吹了一路,这会儿醒过来脑袋都有些昏沉沉的,他背上书包,
拎起旁边的礼物袋子,和车上的人一起下车。
这会儿雨已经下得有点大了,风一吹就变得有些冷,有的学生家长来接,飞快得跑到车子里,云方没跟唐意说自
己今天回来,站在路边打出租。
袋子是纸袋子,书包里又放不下,云方干脆脱下校服来把袋子罩住,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打上了一辆出租。
芜城的交通下雨必堵车,出租车里的香薰熏得云方头晕恶心,他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是感冒了,闭着眼
睛靠在后座上休息,半个小时后才终于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有车在拐弯,而且看样子是个新手,费劲巴拉的找不准角度,云方干脆直接付钱下车,拎着袋子往居民
楼跑。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他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等他跑到易尘良的单元楼楼道时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失
笑。
好歹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真就跟个毛头小子谈恋爱似的,送个礼物都着急忙慌冒冒失失的?
但是不可否认他现在非常想见到易尘良,想看见他拿到礼物时一脸惊喜的表情。
上次易尘良过生日因为突然告白礼物也没送成,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送给易尘良礼物。
云方大跨步走上楼梯,一步跨两个台阶,走到 302 前没有敲门,而是拿出钥匙来轻轻地插|进了锁孔,想着给易尘
良一个惊喜。
防盗门被打开,云方推开门,声音轻快地喊人:“小易,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话音刚落,云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他拎了一路的礼品袋被扔到了地上。
他面前的是一间空房间。
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最开始看房的时候房东自带的家具统统不见了。
门口他和易尘良一起组装起来的鞋架,上面易尘良总是摆不齐的板鞋和运动鞋,电视柜上放着的生日那天点蜡烛
的大眼睛小姐姐,和云方家一样狗头狗脑的两个抱枕,厨房里他俩一起买的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卫生间里总是
头挨着头的牙刷牙杯,卧室里他俩睡过的床,一起在打折的时候买的床单,在店里挑选了很久才定下来的床头台
灯……
统统不见了。
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脚步落在地板上都仿佛能听见回声。
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云方昏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坐在回芜城的大巴车上,靠在车窗边睡觉,然
后做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梦。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屏保还是之前他们一起去海边他拍的易尘良,正冲着镜头后面的他笑。
云方划开屏保,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多了几十通未接来电和短信,他打开扫了一眼,有唐意和云和裕的,也有齐
获的,还有黄初跟赵姐的。
唯独没有易尘良的。
他点开通讯录,给易尘良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拨——”
他下意识地按断了电话,两秒之后又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拨——”
一瞬间,无数诡异离奇的猜测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击溃,他头重脚轻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想:
是不是因为他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因为他硬生生地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所以终于等来了老天对他的惩罚?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是控制不了那股冲他席卷而来的巨大的恐慌。
要是易尘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该去哪里找他?
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体会到了之前易尘良的惶惑,那种虚无的、无处着陆的无能为力一点点抽干了他周围的空
气,让他感到了窒息。
他回想起当时易尘良在病房里红着眼睛咬着牙问他的情形,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半。
原来那个时候,易尘良是这种感觉。
但他到底还是比易尘良要冷静,从最开始那股不可控制的恐慌中强行抽离出来,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唐
意的电话。
“糖糖?你终于开机了!”唐意接到电话,声音焦急,“小易不见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诡秘之事。
易尘良还真实地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云方只觉得已经漂浮到半空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妈,你先不要着急,你先
跟我说说具体的情况。”

第 91 章 阳光
—— 一周前。
易尘良打不过那两个男人, 他被强行带进了车里,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车子在夜色中穿过芜城纵横交错的车道,缓缓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那栋别墅坐落在修剪的干净利落的繁花绿树之间, 本该是奢华漂亮的, 却因为这过于浓重的夜色而让它显得寂寥
又冷清, 从窗户里透出惨白的光,照亮了门前那一小截石板铺就的路。
前院门口有两盏昏暗的灯, 灯泡底下有飞蛾在苦苦扑翅追光,却永远都碰不到里面真正发光的内芯。
一个纤瘦的女人站在灯柱旁, 她穿着贴身的淡青色旗袍, 衣摆处绣着繁复的花纹,大概是夜凉, 她外面还穿着件
米色的针织外套, 让她过于庄重的打扮里又多处了些随意。
她站在灯下, 眼里带着紧张和欣喜,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那张姝丽的脸由于过度的紧张而变得表情有些僵
硬。
车门终于被打开, 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从车里下来, 见到她微微点头示意,“苏夫人。”
楚夏目光没给他半分, 紧紧地盯着他身后, “良良呢?”
终于在她紧张的期盼里,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少年从车里下来, 站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少年身量修长, 他穿着芜城一中蓝白相间的校服,肩上背着个黑色的书包,小麦色的皮肤, 眉眼清俊棱角
分明,他神色冷峻,抬眼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就带着疏离和冷淡。
楚夏仿佛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苏盛文,只一面,她就确信这是她丢了十六年的小儿子。
“良良……”楚夏一开口,眼泪就涌了上来,她抬手匆忙地擦着泪,试图冲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容,但是她的悲伤太
多了,多到连个勉强的笑容都撑不起来。
她已经把自己困在往事里整整十六年。
楚夏想象过无数次失而复得的情形,也许她会不顾形象地欣喜若狂,也许她会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所有她能想
到的都是崩溃而喜悦的,可等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却涌上了无数不可名状的悲伤。
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良良,我是妈妈。”楚夏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
易尘良冷淡地躲开她的手,神情疏离,“我没妈。”
他躲开楚夏也不介意,她语气急促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我把你生下来的,妈妈找了你十六年,终于找到
你了!妈妈每天都很想你——”
易尘良十岁之前,还经常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小声地喊着,真切地思念着这个女人,殷殷期盼着她能够找
到自己,来救救他。
眼前这个女人跟他想象中一样的温柔漂亮,拥有一个母亲所有的美好的意象。
可易尘良只觉得陌生。
“良良,快进来。”楚夏眼含期待地望着他,“进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不用了。”易尘良只觉得有些遗憾,他平静地看着楚夏,“我要回家了,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楚夏怔愣了一下,勉强笑道:“可是……可是我听说,你的养父母对你好像不是特别好,他们的亲生儿子还在生
病——”
“我和他们早就断绝关系了。”易尘良打断了她,“我有属于自己的家人。”
“这儿就是你的家呀。”楚夏茫然地望着他,“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在这里,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
“你们不是。”易尘良否定了她的话,“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却被身后的人拦住了去路。
“小少爷,苏先生吩咐过,您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能去。”那个人语气生硬道。
易尘良眼底浮起怒意,“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良良,良良。”楚夏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睛同他解释:“爸爸妈妈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怕你自己一个人在
外面住不安全,而且你还没满十八岁,为了方便照顾你就把你的户口给迁回来了,以后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监护人,
你就不用再自己一个人。”
易尘良听完之后愕然地望着她,像是听到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呀!”楚夏央求地看着他,“我们保护你是应该的!”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腾而起,易尘良一把甩开她,愤怒道:“你们甚至没有提前告知我询问我的意见!你们凭什
么?”
楚夏伤心道:“良良你不要这样……你爸爸身份比较特殊,很多人都在盯着他,我们是打算之后再慢慢跟你解释
——”
“解释个屁!”易尘良怒极反笑,“我他妈算是见识到了,难怪他会那么恶心你们!”
云方极少跟他提起亲生父母的事情,唯一的一次是那天苏盛文和周昂出现在小区门口,而苏盛文甚至连面都没露
——可即便是这样,云方都反常到罕见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楚夏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伤心欲绝,“良良,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妈妈?”
易尘良转身要走,那两人却如同大山一样拦在了他面前——
*
“……我那天去叫小易来吃晚饭,怎么敲都不开门,我就找人要了房东的电话,结果房东说他退租了。”唐意的声音
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我跟你爸怎么想都不放心,你电话打又关机,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人,去派出所报案这非
亲非故的也立不了案,周一的时候我就跟你爸去学校,想着小易总得去上学吧,结果一到学校,你何老师说他转
学了,好像是他家里人来替他办的……”
云方握紧了手机。
“可我记得你和小易都说过,他是个孤儿,也跟养父母断绝了关系,这怎么还又跑出家里人来了?”唐意也很着急,
“我们找了一星期还是没有找到人去哪里了,糖糖,你别慌,咱们慢慢找。”
“嗯,我知道。”云方挂了电话,接着又给黄初打了个电话,黄初那边刚接到电话就哎哟了一声:“祖宗,你可终
于开机了!”
“易尘良——”云方刚说了一半就被黄初打断了。
“这个事儿太他妈寸了!”黄初很生气,“我前天刚接到通知,他妈的竟然是之前小易那个官司二审结案的通知!
在我和小易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宋丽丽和易明智那边提出二审,法院那边给小易的律师直接是走的义务援助…
…等我这边收到消息,他妈的案子都结了!”
“结果呢?”云方问。
“宋丽丽和易明智胜诉了,就他妈的离谱!一个个的是眼睛瞎了吗!”黄初说起来还很气,“但是更离谱的是,我
托我在法院的同学帮忙打听,宋丽丽和易明智胜诉当天接着就去办了退养手续,然后有人紧跟着办了领养,手续
材料户籍证明甚至小易的知情同意书都一应俱全,我这两天一直在找小易也没找到人,我找派出所的朋友帮忙查,
当天晚上小易的户籍就从芜城迁出去了——”
“他们这样做违法吗?”云方的声音冷了下来。
“寸就他妈的寸在这里!”黄初骂道:“这家人背后指定有法律大佬指点,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完全合理合法,
一丁点儿错都挑不出来,但是这事儿就他妈不对劲!小易很明显完全是被迫的……”
“我知道了。”云方对黄初道。
“现在主要是先找到小易,我总担心他叫人坑了。”黄初很是担忧,“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我去你们学校
问,结果他们说小易转学了。”
“我知道。”云方声音发沉。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谁的手笔。
强势傲慢,干脆利落,不容拒绝,还不会让人挑出半点错处。
云方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头痛欲裂。
‘还是年轻……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作出的决定。’苏盛文笃定的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
——阴冷狭窄的审讯室里,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对面的警察不停地在重复之前的问题。
“齐获死了,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你和齐获一直都是单线联系!”
“……葛三已经死了!他和齐获死在了那场爆炸里,现场那么多人,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
么!”
“齐获的上级进去了!我们不管他们之前给你许诺过什么,你只需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目的!”
他坐在桌子前,脑子像是生了锈,他有些麻木地开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自己的,“我只是想回来。”
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再过上几年,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你不要再找借口!你跟着葛三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一件不落地全部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那些因为你无辜丧生的人正在看着你!”
“……”
到后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睡过觉,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记不清楚,他只想阖上眼睛,哪怕就这么死了
也好。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就在他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人朝他喊:“易尘良,有人保释!”
他暂时重获了自由,看见阳光的同时,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周昂。
周昂礼貌客气,对他微笑道:“易尘良先生,我想现在您也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形容狼狈地站在阳光底下,目光阴鸷地看向周昂身后的车窗。
那扇窗户自始至终都没有落下——
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苏盛文总是能轻易地打败他。

第 92 章 谈话
易尘良是在被关了一周之后见到苏盛文的。
他的手机被收走, 书包里只有三本书几张试卷和一个笔袋,他试过从这里跑出去,但是那两个男人如同鬼魅一般
无处不在, 他甚至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下去, 结果却被逮了个正着。
他快要急疯了。
云方今天就要结束集训回来了, 如果他找不到自己——易尘良不敢想。
他必须离开这里。
“良良,该吃饭了。”楚夏在外面敲门, 温声细语,“今天妈妈给你做了鸡蛋羹。”
易尘良坐在地上没说话,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 眼里全是红血丝,疲惫到一种近乎亢奋的状态。
楚夏担心他, 最后还是没忍住推门进来, “良良。”
易尘良抬起头来, 语气冷硬:“放我走。”
楚夏跪坐到他身边,把餐盘放到一边, 温声细语道:“爸爸今天就回来了, 我们好好跟爸爸谈一谈, 爸爸一定会
让你回去的。”
楚夏到底是心软,早在易尘良闹得第一天就想送他回去, 她看小儿子这么焦急, 自己也心疼地掉眼泪,但是苏盛
文的人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她也只能跟着易尘良一起干着急。
“我们先吃饭好不好?”楚夏温柔地劝他,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跟爸爸谈话呀。”
“他不是我爸。”易尘良凶狠地瞪着她。
楚夏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说话,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端到他跟前, 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良良,咱们先吃饭好
不好?”
易尘良抿着唇沉默。
楚夏将饭菜放到一旁,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床边,白色的长裙在脚边铺散开来,她语气温柔道:“当初,妈妈怀
上你的时候,很开心。”
“那个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你爸爸他还只是单位里的一个小科员,一个月的工资勉强能够一家三口吃饭,那时候
青柏也才不到一岁,走路还走不太稳当。”楚夏歪着头对他露出个温柔的笑来,“但是你爸爸每天都会回来给我
和青柏做饭,给青柏讲故事,然后再给还在肚子里的你讲故事……”
“当时我和你爸爸就商量,你该叫什么名字才好呢?”楚夏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之前,“你爸爸说,
‘不如跟青柏一样,就叫青松吧。’,我就问他,‘那如果是个小女孩怎么办呢?’你爸爸开心的不得了,‘如
果是个女孩就叫青玉。’后来我们还一起商量你的小名,爸爸妈妈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善良的小孩,就给你取了小
名叫良良……”
“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是个小调皮蛋,我就想,等良良出生以后,我一定要打他的小屁股,让他这么折
腾我。”楚夏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易尘良的手背上,“良良,爸爸和妈妈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弥补你,让你
以后都能开心幸福。”
易尘良沉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楚夏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夫人,先生回来了,就在楼下。”门外有人敲门。
楚夏脸上一喜,“良良,快点,你爸爸回来了!”
易尘良被她带着下了楼。
一楼的客厅里,站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他身量修长,容貌成熟冷峻,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难以令
人接近的冷淡,却在看到他们时眉眼都带了点温和的笑意。
易尘良没想到苏盛文看起来这么年轻,之前楚夏跟他说苏盛文已经四十岁时,他想象中代入的人物是整天抱着保
温杯大腹便便的地中海老何。
苏盛文走上前抱了抱楚夏,“我回来了。”
楚夏冲他笑了笑,转过头对易尘良道:“良良,这是爸爸。”
易尘良看向苏盛文的目光满是敌意。
苏盛文似乎并不在乎他对自己这种强烈的敌意,冲着沙发指了指,笑道:“良良,坐。”
苏盛文对楚夏道:“青柏呢?”
“青柏今天刚才他外公家回来,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楚夏经他提醒,才想起大儿子来。
“你去看看青柏,我和良良谈一谈。”苏盛文对她说。
楚夏很不放心地看了易尘良一眼,对苏盛文道:“良良他还小,你好好跟他谈。”
“放心,良良也是我儿子。”苏盛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话,上楼去看看青柏。”
楚夏这才一步三回头不怎么安心地上了楼。
等楚夏的身影从楼梯上消失了,苏盛文才收回目光,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应该是还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浅蓝色的
衬衣袖口处微微有些褶皱,但依旧很挺括。
“不用紧张,坐下,我们好好谈谈。”苏盛文看着易尘良,语气很是温和。
易尘良警惕地盯着他,坐在了离他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
苏盛文见状笑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对他说:“这周省里的事情太多,没办法赶过来,你妈妈最近情况不太稳定,
一直哭着想要见你,所以无奈之下我就让你周昂叔叔帮忙找了两个人把你带过来,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不过
我听他们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呆在这里?”
易尘良皱起了眉,“你们这是非法□□,剥夺我的人身自由!”
“小家伙懂得还挺多。”苏盛文笑了一声:“不过你的监护权已经变更到了苏家,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易尘良愤怒地瞪着他,“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已经经过你同意了,孩子。”苏盛文并不在意他的愤怒,他沉稳地就像一个在哄不听话儿子的父亲,“半个月前
你自己签了字,按上了手印。”
易尘良想起自己亲自寄出去的那份快递,“那只是补充的一些证明材料!”
“确实是证明材料,如果只单独看的话。”苏盛文微微一笑,“只能说你那个小男朋友帮你找的律师火候还不到
家。”
易尘良脸色一变。
“不用紧张。”苏盛文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耐心地跟他解释,“本来按照我的意思,是想着慢慢跟你接触,好好培养
一下感情,毕竟十六年不见,你从小也不在我们身边长大,于情于理是该给你一段缓冲的时间——”
“只是你妈妈太着急了,带着你哥哥直接就来了芜城,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已经有人开始调查你,准备用
你这件事情来做文章对付苏家,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用了这个权宜之计,可能让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苏盛文很是无奈,“如果让你感觉到了不舒服,那爸爸给你道歉。”
易尘良听完他的解释和道歉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坚持道:“我要回去,你们放我离开,我不会认你们的。”
苏盛文叹了口气,“良良,虽然在爸爸妈妈眼里你还是小孩子,但也有十六岁了,你应该有了基本的辨别意
识。”
“暂且不说你的户籍和学籍都已经迁出了芜城,一中那边早就办好了转学手续,我们就来谈谈你如果现在就回去的
问题。”苏盛文拿起桌子上橘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剥。
“你如果自己住,需要自己租房子,自己付房租,攒钱挣学费,我们暂且假定你有能力和时间攒够这些钱,那等你
上了大学呢?大学的花费和开销可远不止这些。更不要说大学毕业之后找工作,结婚,买房买车……这些如果你
全凭自己会非常辛苦。”
“再者,芜城一中在 S 省勉强能算得上是省重点,但是我也跟你老师了解过你的成绩,虽然一直在进步,我们往好
里想,你最多也就是能考上 S 大,毕业之后找份普通的工作,仅此而已。”
苏盛文将剥好的橘子推到他面前,温声道:“但是你在爸爸妈妈身边,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你会和哥哥一样,上北京最好的高中,不管你以后想考清北还是想出国留学,或者现在就想出国深造,都完全不
是问题。”苏盛文道:“你永远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你以后不管是想从政还是从商,又或者是研究自己喜欢的
东西,爸爸妈妈都会一直支持你。苏家和你外祖家都会是你强大的助力。”
易尘良垂着眼睛不说话。
“当然,你现在还小,也许想不到这么多,或者你就算想到了,也不会明白这些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没有关
系,我们可以把这些问题都交给时间来解决。”苏盛文缓缓道:“而不是你一时赌气,自己住在那破败的宿舍楼
里,连自己明天能不能吃饱饭都不知道。”
“你说完了吗?”易尘良抬起头来问他。
苏盛文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些。”
“我不需要。”易尘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从出生到被你们绑来之前,没吃你们苏家一粒米,没喝你们苏家一
口水,一样好好活到了十六岁。”
“我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易尘良看着面前和自己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只觉得讽刺,“你们只是自
以为是觉得对我好为我着想,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有苦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强加到我身上。”易尘良看着他,“苏盛文,如果现在我捅死人被关在少管所里,
你还会耐着性子跟我讲这些话吗?”
苏盛文慢慢皱起了眉。
“如果我从少管所里出来,吃不饱穿不暖,你会不会认我?”
“如果我杀人无数恶贯满盈,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将功赎罪能回到国内,你是会希望认回我还是希望世界上从来就没
有易尘良这个人?”
易尘良愤怒又难过地看着他,他对苏盛文愤怒,却因为另一个易尘良而感到难过,“你不会。”
“你眼里只有你自己。”易尘良猩红着眼睛,“你们从来都没有疼过易尘良,却还要按着他的头将他往绝路上
逼。”
他尚且被如此对待,二十年后的那个易尘良,只会被更过分地对待。
他们不心疼,他自己心疼。
“我就想问一句,你们他妈的凭什么?”

第 93 章 下雨
“糖糖。”唐意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推门进来,就看见云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户外面走神。
“你得吃饭啊。”唐意见他这样心疼得不行,“现在都半夜两点了, 你别这样。”
云方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妈, 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睡不着。”
唐意把牛奶放到他跟前的桌子上, “把牛奶喝了。”
云方端起杯子里喝干净,“我没事, 这就睡。”
唐意拿过杯子来, 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手怎么这么烫?”
不等云方躲开, 她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登时脸色一变, “糖糖,你不难受吗?”
“没事。”云方靠在椅背上, 垂着眼睛不说话。
面前的儿子让唐意感到一阵陌生, 但还是担心超过了惊疑, 她一巴掌拍在云方的后背上,“发烧烧成这样叫没
事?”
云方坐着没动, 她出去拿体温计和退烧药。
云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头痛欲裂整个人已经崩溃到想要发疯,另一半却极度地克制冷静, 想要
分析出想要的答案。
苏盛文带走了易尘良, 给他退了学,转走了户籍。
他摆明了不想让易尘良再留在芜城了。
回北京?
不,以苏盛文谨慎的态度, 他既然以收养的名义认回了易尘良,但凭借他们过分相似的那张脸,明眼人一看就知
道是怎么回事,他是连话柄都想落在旁人手里的这么一个人。
那么,他还是会把易尘良送出国。
想到这里,云方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要炸开。
他要把小易送到哪里?
小易才十六,他连饭都不会做,胃还不好,没人盯着就只会吃泡面和火腿肠,他现在还怕鬼,有时候睡不着了还
会怕黑,不提醒他天冷了连件衣服都懒得加,他英语都说不利索,每次背单词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苏盛文要把他一个人送到哪里?
云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眼前黑了一阵,然后从胃里犯上来一股恶心。
他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
唐意好不容易找出来一包退烧药,刚放在茶杯里冲开,就看见云方从卧室里冲了出来,惨白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
发烧还是激动带着不太正常的红。
云方拽下云和裕挂在门口挂钩的车钥匙,开门跑了出去。
唐意脸色一变,“糖糖,外面下那么大雨你去哪里!?老云!老云!快别睡了!”
唐意跟在云方身后跑了出去,但是不等追出楼道她就找不见云方的身影了,她急得喊:“糖糖!你还发着烧!快
回来!”
今天一天云方都在到处跑找人,她以为到了晚上终于能消停歇一歇,结果人直接发着烧跑进雨里去了。
睡得半梦半醒的云和裕追了出来,“糖糖呢?”
唐意急得快要哭出来,“拿着你车钥匙跑了!”
云和裕被冷风冷雨这么一吹,瞬间清醒过来,“他又不会开车!这不是胡闹吗!”
“快把人追回来!”唐意急得六神无主,抓着云和裕的胳膊不放,“你车子停哪里了?”
云和裕拉着她跑到停车的地方,发现自家的车还好端端地停在原地。
“这孩子这么大雨跑哪里去了,还发着烧这可怎么办?”唐意直抹眼泪。
云和裕拽着她往旁边的停车棚里走,“别淋在雨里,糖糖带手机了吗?咱们给他打个电话。”
唐意庆幸自己出来还拿着手机,赶忙给云方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唐意六神无主的看着云和裕,云和裕安慰道:“没事,他既然在给别人打电话,应该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咱们
等会儿再打,来,先回去。”
唐意紧紧地抓住手机,透过厚重的雨幕看向漆黑的远处,心里满是不安。
云方坐在出租车后座,打通了常子期的电话。
“喂?有事?”常子期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苏青柏家住什么地方?”云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他撑住前面的靠背,“给我个详细地址。”
深更半夜,常子期比他还晕,“他们才刚搬来不久,我还没去过,你急吗?不急的话我明天再帮你问。”
“很急,现在就要。”云方沉声道。
那边常子期终于从困顿中清醒过来,听云方的语气这么严肃,忍不住也跟着紧张起来,“那你等我五分钟,我帮
你问问。”
“谢谢。”
常子期拨通了楚冬的电话,响了七八声那边才接起来,“子期?我在开会,国内这时候得三点了吧?大半夜不睡
怎么了?”
“妈,你知道我小姨和青柏现在住在芜城哪里吗?”常子期问。
“我记得你小姨跟我提起过,他们住的那个小区好像是叫芳什么园……芳馨园吧,别墅区那边呃 B3……对,B3,你
大半夜问这个干嘛?”楚冬问。
“没事,我睡了。”常子期挂断了电话,又给云方打过去。
“芳馨园别墅区 B3 栋。”常子期问他:“你是有什么急事找苏青柏吗?”
“嗯。”云方应了一声:“谢谢,先挂了。”
常子期还没开口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混沌的脑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苏青柏不是今天回北京吗?”
还是他记错了?
他给云方打回去,对方的手机就变成了关机状态。
“大半夜干嘛呢?吵死了。”睡在他旁边的人被吵醒,不耐烦地踹了他的腿一脚。
常子期放下手机不再管,伸手将人搂过来,“没事,睡你的。”
齐获半睡半醒间不满地皱了皱眉,又枕着他的胳膊睡了过去。
——
云方看着进了水自动关机的手机,脑袋一阵发蒙,司机问他:“前面就是芳馨园了,咱们停东门还是北门?”
“去别墅区 B3,哪个离得近?”云方问他。
“北门。”司机对他道:“这高档小区安保严,出租车不让进,那我就把您搁北门?”
“好,谢谢师傅。”云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一张五十的已经半湿了,司机停车他把钱递过去,打开门就冲进了雨
里。
“哎小哥!还没找钱呢!”司机打开车窗对着他的背影喊,但是他连头没回,司机小声嘀咕,“嘿,这深更半夜的,
发什么神经。”
雨下得越来越大,云方戴着眼镜被水淋得根本看不清楚路,可是摘了眼镜他连楼的号码牌都看不清楚,他心里一
阵暴躁,却还是硬着头皮挨个找过去。
好像他之前所有学过的本事全都用不上力,他笨拙得用最原始的办法,冒着雨挨个找过去,不知道找了多久,终
于看见了打头是 B 的别墅。
“哎——那边那个,干什么的!”远处穿着雨衣打着手电筒的保安冲他喊,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小偷或者是别的什么
人。
云方没理他,往前跑了两步,停在了 B3 栋跟前,仰头看去,窗户都是漆黑一片。
也对,现在大半夜,不会有人亮灯。
他这么安慰自己。
他只要翻墙进去,然后找到小易,把他带出来,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去。
“你找人啊?”保安大着胆子走了过来,但是没敢离他太近,这大半夜跟个神经病似的跑过来淋雨,一看就不是什
么正常人,他一只手握着电棍,另一只手抓紧了手机。
“对,我找 B3 栋的人。”云方在雨里开口。
“嘶——”保安疑惑地往 B3 栋看去,“可是人家搬走了。”
云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什么时候?”
保安被他吓了一跳,握紧了手里的电棍,“就昨天下午刚搬走的啊,那会儿雨下得还不是很大,他家那个女主人
长得可漂亮了,人也好,临走时还让她家保姆给我们值班的几个送了点心。”
保安的话在雨里听着不怎么清晰,却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他心里。
昨天下午走的。
他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云方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了,那些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头上脸上,吵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旁边那个保安还想还在说
着什么,但是听起来有些像是嘴里塞了棉花。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他想。
我昨天下午在干什么?他问自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
我为什么没早点过来,我今天到底在干什么?
云方有些麻木地想,都怪我。
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天光微亮,外面的雨渐渐变小了,唐意坐在客厅里一遍一遍地打着云方的电话,却始终都是关机的状态。
云和裕已经在外面找了半夜,回来时依旧是毫无所获,夫妻两个正担心地不知所措,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云和裕跟唐意连忙起身,就看见云方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湿透,头发还在滴着水。
“糖糖!”唐意小心翼翼地喊他,“快进来。”
云方脸上没一点血色,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问唐意,“妈,我今天下午在干什么?”
唐意瞬间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大易视角:
1.今天坐了一上午的车,很开心的想送礼物给小易,这时候淋雨睡觉已经发烧了。
2.到家发现小易不见了,人懵了。
3.烧糊涂了着急忙慌一下午一晚上都在找人。
4.半夜的时候已经烧得分不清是昨天下午还是今天下午了。
孩子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今天是七夕奈何话赶话写到这里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巧,绝对不是故意的【狗脑袋保命】
不会分开太久的,其实也没有那么虐啦【狗脑袋保命×2】
以及,今晚九点 weibo 会放个七夕小糖饼番外,来弥补对小可爱们造成的心灵伤害【狗脑袋保命×3】
爱你们——作者抱着自己的狗脑袋一边狂奔一边回头吼。

第 94 章 手机
云方这次病得很厉害。
云方的身体本来就不算特别健康, 一到秋冬就容易感冒,从去年自杀从医院醒来之后好歹爱活动了点,唐意每天
想办法给他补身体, 但架不住孩子不老实, 三天两头总要出点事, 上回更是进了抢救室连下三次病危通知,唐意
已经被他给吓伤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输液的云方, 握着他输液的那只手给他暖着,小声念叨他, “你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
非得急死妈妈才行是吗?”
躺在床上的人昏昏沉沉地睡着, 眉头紧蹙,很显然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唐意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又不太放心的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还是有点烧。
云和裕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低声问:“睡了?”
“输的液管用,刚睡着。”唐意转头看他, “你找着车钥匙了?”
“被他放楼道窗户上去了, 可能是想起来自己不会开车。”云和裕笑了一声:“傻小子。”
唐意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叫人操心。”
“还没长大呢, 当然得操心。”云和裕在她身边坐下来, 看着云方,“等他长大了不用你操心了, 你还嫌他不让
你操心呢。”
“时间过得真快。”云方的手抽动了一下, 唐意赶忙给他握住,“就觉得他前两天还在学走路呢,现在都有了自己
喜欢的人了。”
“这俩孩子是真喜欢。”云和裕心疼儿子, “糖糖这回急眼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六神无主。”
“小易那孩子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唐意还是担心,“这可怎么办?”
“等糖糖醒了问问他,看他昨晚急成那样,可能是知道怎么回事。”云和裕安慰她,“没事,出了问题咱们就解决
问题。”
唐意目光担忧地点点头。
云方睡了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
“醒了?饿不饿?”唐意问他。
云方摇摇头,有些歉疚地望着她,“对不起妈,让你和爸担心了。”
“只要你没事,就比什么都强。”唐意摸了摸他的脸,“跟你自己爸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云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喝点粥好不好?爸爸熬了一下午,你得吃点东西。”唐意说。
“好。”云方虽然一点儿都不饿,但他知道东西还是得吃。
他坐在床上,喝了一大碗粥,还吃了半个面包。
“妈。”云方把碗递给她,“小易可能是被他亲生父母送到国外了。”
唐意愣在原地,“这、这可怎么办?是因为他爸爸妈妈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吗?那也不用送到国外啊!”
“他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云方言简意赅,“妈,学校放假的时候,我能去找他吗?”
他现在是云方,就不能那么不负责任抛下唐意跟云和裕不顾,自己跑去找人,他必须征求唐意和云和裕的同意,
甚至要为此作出一定的妥协。
他之前已经让这对父母很担心了。
唐意脸色一变,担忧和疑惑交错,她把碗放到餐盘里,在床边坐下来,“糖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云方垂下眼睛,伸手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红绳,黑色的小石头有点凉,“我也不能完全确
定他会不会在国外,但是不管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
“那就去吧。”唐意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云方反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认真道:“谢谢。”
他是真的很感谢云和裕和唐意,他占据了他们儿子的一切,包括他们给的父爱和母爱,最开始他小心翼翼地扮演
着云方,但是对着两个最熟悉自己孩子的父母,露出来的马脚无数,哪怕寻常人不会往灵异奇事那方面想,一个
人性情大变和完全换了个人还是有根本上的区别的。更别提后来他慢慢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积年累月刻在骨子里
的习惯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一对和儿子朝夕相处无比关心的父母不可能会察觉不出来。
只是他不说,他们也从来不问。
“跟妈妈没什么好客气的。”唐意摸了摸他的头,“妈妈相信你会把小易找回来。”
就像云方哪怕现在心急如焚,也没办法不管不顾抛下这个身份的学业、家人,就像唐意哪怕一万个不愿意不放心,
也没办法拒绝云方要去找人的请求。
维系在他们之间名为亲情的那根线不知何时已经茁壮到,能让他们都对彼此保持着最大的妥协和让步。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正好是元旦。
云方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夜市的路边,津水河上空烟花盛放,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虽然尚未到春节,但
是元旦是阳历新的开始,过节的氛围很热闹。
“云方!”齐获远远地喊了他一声,身后拽着慢悠悠走着的常子期,他扭过头来,“常子期你能不能走快点!”
常子期依旧没有加快速度,淡定道:“雪大路滑,安全第一。”
齐获干脆就撒开他的手朝云方跑了过去。
“你来得这么早?”齐获笑着问他。
云方嗯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常子期。
常子期在他面前站定,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姨夫那个人,嘴比蚌都严,苏青柏跟他一样,我问不出来,他们没
告诉任何亲戚这件事,连我妈都不清楚。”
云方点了点头,“谢了。”
“不过昨天是我外公生日,我见到苏青柏了。”常子期嫌冷,把手揣进口袋里,“还是那么讨厌,问一句话客气半
天,说来说去都落不到重点上,我又不小心喝了点酒——”
齐获好奇地接话,“然后?”
“然后酒气上头,我就把他拽到后院子里揍了一顿。”常子期平静地叙述道。
“卧槽。”齐获表示感叹。
云方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大概气狠了,脑子一抽就告诉我,说易尘良被送到英国去了。”常子期道:“饭桌上,我姨夫让我外公放心,
说我小姨在英国疗养,是家很有名的疗养院,但是他没说名字。”
不过范围已经极大地缩小了,云方道:“谢谢。”
常子期摆摆手,“我很早就看苏青柏不顺眼了,小时候打不过他,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揍他一顿,何乐不为?”
云方:“…………”
三个人在夜市一边聊天一边逛了一会儿,云方就和他们分开了。
“回家做作业。”云方笑道。
“早晚变书呆子。”齐获笑话他。
云方不置可否。
离夜市远了,街道上的人就渐渐少了起来,云方沿着路边慢慢地走,把那些热闹和喧嚣都甩在了身后。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拿出来,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提示。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莫名其迈的紧张起来,甚至隐隐有某种预感,他希望这个预感成真,在这个很有意义的节日
里。
他停下来,站在路灯下,伸手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新闻,新年新气象……】
某种隐蔽的期望在一瞬间落空,他知道这才是现实,却仍然为没有发生的那个可能而感到遗憾。
有情侣笑闹着从他身后路过。
他站在路灯下,飘着的雪花在氤氲昏黄的灯光里悠悠落在地上。
他伸手关了那条新闻,目光落在了【易尘良】这个对话框上,目光停滞了几秒。
除了最开始发现易尘良被带走的那天之外,他一直都十分冷静,他又变回了那个二十年之后的易尘良,他理智地
分析着现在的情况,耐心地抽丝剥茧,筹谋着将易尘良带回来。
他知道即使易尘良被苏盛文带走,也不会过得多差,甚至要比待在他身边好上太多,也知道易尘良会反抗会暴怒,
但是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冷静下来接受苏盛文的安排。
苏盛文会给易尘良一个全新的身份,易尘良绝对联系不到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他会被迫跟芜城的一切都斩断联
系。
苏盛文和他背后的苏家,对付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太清楚了,清楚到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和易尘良的对话框。
他和易尘良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
云方站在路灯下,墨色的短发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他垂眸盯着屏幕上【易尘良】三个字,点开了那个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九月份。
易尘良:晚安【亲亲】
白云苍狗:晚安【亲亲】
白云苍狗:小易,我回来了。
白云苍狗:还给你带了礼物。
白云苍狗:猜猜是什么?
白云苍狗:【微笑小太阳】
有雪花落在了屏幕上,他用拇指轻轻地将雪扫开。
远处漆黑的天幕下有烟花绽放,在雪夜里格外漂亮夺目。
云方抬起头看了一会儿烟花,将手机放回了兜里,继续往前走。
积雪的路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第 95 章 除夕
“良良, 起床了吗?”
门外有人在敲门。
躺在床上的人蒙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良良,今天是除夕, 我们虽然不在国内, 但还是要吃团圆饭的。”门外的人温声细语的劝他, “爸爸和哥哥今天
下午的飞机,咱们一家人——”
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拽开。
楚夏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易尘良面色阴沉地看着她,“别再来吵我。”
楚夏瞬间就红了眼眶, 眼泪就要往下掉, “良良,妈妈只是想一家人能好好吃顿团圆饭。”
她话音刚落, 眼前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易尘良听着外面的哭声, 心里只剩下烦躁, 他重新躺回床上,蒙住了头。
苏盛文和楚夏不是他的家人, 每次面对他们都让易尘良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
从一开始的愤怒抗争到现在消极冷战, 他始终是被人按着头逼着往前走, 无能为力。
被苏盛文送出国那天他差点就能逃走,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甚至给云方打出去了一通电话, 但是只仓促响了一声就被人强行扣断, 然后在他在暴怒中被人押着上了飞机。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陌生,陌生到令人厌恶。
他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联系上云方, 但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他现在连自己的手机都没有。
易尘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慢慢地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伸手摸了摸手腕上那颗小石头。
他想云方。
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但是越想就会变得越难过。
他太没用了。
一直都是云方在保护他,纵容他,等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什么也帮不上忙。
他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他蜷缩在一片黑暗中,低头轻轻吻了吻手腕上的小石头。
他一定要回去找他。
——
云方下飞机的时候是除夕那天的下午,云和裕跟唐意一起来接的他。
他在车上困顿了一路,快到家时终于听到唐意问他:“糖糖,小易他找到了吗?”
“还没有。”云方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石头,“不过已经大概范围了。”
“那就好。”唐意安慰他,“总会找到的。”
云方的爷爷奶奶今年正好在他们家过年,两位老人家去年一整年都呆在云方三叔家,三叔一家在东北那边,所以
云方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两位老人家很久没见孙子,都很想念,奶奶拉着云方的手感慨,“哎哟,一年不见糖糖怎么长这么高啦?”
爷爷笑道:“正是当长的时候呢,过了年就十七了!糖糖多高啦?”
云方微微一笑,“没量过。”
之前易尘良总喜欢跟他比谁长得更快一点,天天拉着他量身高,他已经很久没有量过了。
云和裕拿了卷尺来给他量,“来我看看,我怎么觉得糖糖比我还要高了呢?”
大概是看出云方不开心,唐意也来逗他,“糖糖,挺直腰,还真长高了。”
“嚯,一米八五。”云和裕拍了拍云方的肩膀,“好小子,蹿个子都闷不吭声的。”
云方摸了摸鼻子。
“你爸才一米八三,比你爸高就行了。”奶奶笑呵呵道:“个子高,模样俊,还白生,我孙子肯定能找个好姑
娘。”
唐意脸上的笑一僵,云和裕扶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嗐,糖糖他才多大啊,现在他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能谈恋
爱。”
“哎,对对对。”爷爷在一旁附和,“糖糖啊,过了年上高三了?”
“爷爷,过了年是高二下学期。”云方给他解释,“等到了下半年才是高三。”
“哦,那明年可就要高考啦?”爷爷知道他学习一直很好,“想好考什么大学了没有啊?”
“还没有。”云方拿了个马扎坐在茶几前给他们倒茶。
“是得开始想了,你三叔家你哥今年刚高考完,去的好像是什么邮电大学?我还以为他要去送信打电报,结果让他
给我好一顿说。”爷爷笑眯眯道:“原来他去学的是德语,可把我闷坏了。”
“爸,现在大学里什么专业都有。”云和裕笑道:“只要糖糖喜欢,学什么都行。”
“对,最好以后能当大官,也给咱云家长长脸。”奶奶点点头,“咱们家这几个孩子,就属糖糖学习好。”
“我以后不当官。”云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奶奶不解:“当官多好啊,体面风光,还能找个好媳妇。”
“你这老太婆。”爷爷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糖糖,听爷爷的,不想当官咱就不当,
喜欢啥咱干啥。”
奶奶不好意思地拍了爷爷一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这个臭老头子。”
云方在门外帮着云和裕贴春联。
“糖糖,对齐了没有?”
“左边再高一点儿。”
“这样呢?”
“再高点儿。”
云和裕调整好高度开始贴,头也没回,“糖糖,你爷爷奶奶说的话别放在心上,老一辈人想法封建,咱也不能跟
他们犟,听听就行,别在意。”
“我知道,爸。”云方给他扶着凳子,“爷爷奶奶人都很好。”
云和裕拍了拍手,“好了,走,回屋帮你妈和奶奶包饺子去。”
“饺子不用煮太久。”楚夏在厨房门口对阿姨嘱咐道。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楚夏转过头惊喜地看着易尘良,“良良!”
易尘良走到她跟前,抿了抿唇,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
楚夏讶然又感动地望着他,“良良……”
这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易尘良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在服软。
“没关系的,没关系。”楚夏脸上浮起笑容,拉着他走到客厅,“爸爸和哥哥这就快到了,我们今晚一起过除夕吃
年夜饭。”
“好。”易尘良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
楚夏显然很开心,苏盛文和苏青柏进门的时候,甚至看到她在轻轻哼着歌。
“你们来啦!”楚夏笑着上去抱了抱苏盛文,又抱了抱苏青柏,“正好,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苏盛文伸手揽住她问:“怎么这么开心?”
楚夏显然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对苏盛文笑道:“良良今天喊我妈妈了!”
苏盛文微微一笑,“看了他是想通了。”
苏青柏换完鞋,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易尘良。
易尘良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卡其色的休闲裤,一直没有剪过的头发被他用小皮筋在后面扎了个揪,神情
淡淡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跟几个月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见他们进来,易尘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很自然地对苏盛文喊了一声爸。
苏盛文笑道:“良良长高了啊,看样子这几个月妈妈把你养得很好啊。”
易尘良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这么一看良良比青柏还要高了。”楚夏失笑,“一直在我身边我都没察觉到。”
苏盛文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瞧着跟我差不多高了,得有一米八七一米八八。”
楚夏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很幸福,“良良长得像你,你俩的眉眼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苏盛文笑道:“我儿子当然像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让阿姨煮得饺子,做了几个家常菜……”楚夏带着他进了厨房去看今晚上吃的菜。
易尘良将目光收回来,就对上了苏青柏审视的目光。
“你变了很多。”苏青柏对他说。
易尘良坐回到沙发上,扯了扯嘴角,垂着眼睛道:“不愁吃不愁喝,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会变了。”
苏青柏笑道:“常子期还天天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我听说他跟云方走得挺近的,你说是他想打听你,还是云方想
打听你?”
易尘良眼底一颤,但是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状若无意地问:“你告诉他了?”
“我告诉了,常子期都揍我了。”苏青柏微微一笑,“我跟他说你在英国呢。”
易尘良抬起眼睛来看他。
苏青柏脸上的笑容变得愉悦,“瑞士和英国离得还挺远的,对吧,弟弟。”
吃饭的时候,电视里直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楚夏给易尘良夹了块排骨,“良良,多吃点。”
“谢谢妈。”易尘良用筷子夹起碗里的排骨来吃,手腕上的红绳从白色的毛衣袖口露出了小半截。
“弟弟这个红绳好像是一对的?”苏青柏十分自然地开口问易尘良。
苏盛文的目光落在了易尘良手腕上的红绳子上,“一对?”
“不是。”易尘良不紧不慢地啃着排骨,“海边小摊子上买的,五块钱十根,哥你要是想要我下次去给你带。”
“……不用了。”苏青柏顿了顿,“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话音刚落,电视机里放着的小品就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这个小品还挺好玩的。”云和裕抿着杯子里的酒,“糖糖,别只顾着吃,看会儿电视。”
云方刚抬起头来,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机就响了,他扫了一眼来电人,拿手机站起来,“我去接个电话。”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接通,那边传来了黄初有点兴奋的声音,“有门儿!”
“怎么说?”云方的声音很是淡定。
“你还记得我在法院里工作的那个同学吗?他亲舅舅在省厅工作……”黄初似乎喝了酒,有点大舌头,“还真让你
说对了,你说的那个人还真跟苏盛文不对付,我同学那个舅舅就在那个人手底下,说他俩整天斗得死去活来……
我今儿跟我那同学喝酒,喝大了什么都抖搂出来了,你准备的干的那事儿指不定能成!”
“嗯。”云方站在书桌前,伸手拨了一下魔方,“准备的材料你给他了?”
“哪儿能啊,你没下令我可不敢轻举妄动。”黄初很显然是喝高了,“卧槽你小子绝了,看着压根不可能的事硬是
让你给干成了,几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物……艹,牛逼!真他妈牛逼!这事儿说出去够我吹一辈子!”
云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小易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到时候那家人肯定顾不上小易。”黄初不知道在那边骂了几句什么话,“去他妈的证明材料,
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存了档,妈的动土动到老子头上……我道行不够我还有我爹呢!艹!我爹打官司的时候那群傻
逼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我爱我爹!”
云方:“……你喝多了。”
“放心,咱俩双剑合璧双管齐下,这回指定让他们怎么把小易弄走的,就怎么给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第 96 章 接机
“这学期你们已经高三了, 马上马就要高考,还一个个地在这里发懵!”老何把保温杯重重地放在了讲台上,“尤
其是那几个人!张海泽!吴河!还有秦俊!天天往操场跑, 打球是能给你们打出分来还是怎么着啊!你们都学学
人家云方!你看云方就从来不——”
老何看着云方空荡荡的座位, 脸色一变, “云方人呢?”
季书墨纠结着要不要回答,就听齐获举起手高声道:“报告老师!云方托我给您带个话!他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
要做!”
“胡闹!”老何很生气, “都高三了还动不动就请假,我看你们一个个地就是欠训!以后谁再请假家长来请!拿了
请假条再出去!不像话!”
不管老何再怎么暴跳如雷, 云方暂时是顾不上了。
他站在接机口, 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但是一直没有刷新出新消息。
他是在两个月跟易尘良联系上的, 准确的说他终于知道了易尘良在什么地方, 本来打算直接飞过去找人, 结果沉
寂了快一年的聊天界面突然出现了新消息。
易尘良先一步联系上了他,当时两个人都很激动, 易尘良拒绝了他去瑞士的提议, 并告诉他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而云方这边正在做的事情也到了紧要关头,便一直在等着易尘良回国。
易尘良两三天才会给他发一次消息, 每次都很匆忙, 有好几次他都按捺不住想要直接去把人拎回来,却都被易尘
良劝住。
他们已经分开快一年了。
而他们从相遇到分开, 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而已。
云方站在人流之中, 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种什么心情,他的目光突然一顿。
那是个看上起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很高, 半长的头发被很随意的扎在脑后,他穿了件米白色的衬衫,下半身是
黑色的休闲裤,踩着双板鞋,鞋帮上好像还沾了点泥。
他正在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两条大长腿走得很快,衬衫袖子被松松垮垮地挽到手肘,清瘦的腕骨上那根红色的手
绳格外显眼。
云方正要开口,那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同他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无数次从镜子里看到的,属于成年的易尘良的那张脸。
但是这么远远的看起来,又给他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直到他记忆里那张冷漠阴狠总是带着戾气的那张脸,突然冲他露出来一个灿烂又阳光的笑容,他那颗悬着的心才
扑通一声落了地。
是他的小易。
只是长大了而已。
易尘良把手边的行李箱一扔,冲他跑了过来。
云方张开手臂,将人抱进了怀里,然后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就像之前无数次拥抱一样,易尘良总是兴奋起来就不管不顾。
“我回来了。”易尘良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嗯。”云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欢迎回来,小易。”
易尘良抱着他不肯撒手,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回家。”
易尘良吸了吸鼻子,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眼睛有点发红。
云方拉着他的手,带上箱子,从机场出来打车。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易尘良抓着云方的手不放,他盯着云方,像是要把这一年没能看到的人看个够。
云方受不了他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转过头冲他笑:“别看了。”
“你变了好多。”易尘良说。
“嗯?”云方心里打了个突,但是面色未变,“哪儿变了?”
“更帅了。”易尘良一本正经道。
云方失笑。
易尘良目光深邃地望着面前的人。
只是一年没见而已,他记忆里的云方总是白嫩干净的,可现在云方像是突然之间长开了,那副他熟悉的黑色镜框
换成了银色的细框,五官俊秀清冷……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陌生。
出租车停在了云方家对面的那栋楼下。
两个人下车,云方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对易尘良道:“上楼吧。”
易尘良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本来那只是无数个普通夜晚中的一个,云方骑着电动车载着他一起回家,
两个人在楼下停车,他亲了亲云方,然后毫不留恋地上楼。
普通到泛善可陈,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告别。
“发什么愣?”云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易尘良抓住他的手,看着云方说:“我回来了。”
云方笑道:“嗯,你回来了。”
“我每次做梦,都会梦见我回来走到了楼下。”易尘良对他说,带着点不易被察觉的委屈和惶恐,“然后怎么都进
不去。”
云方鼻子一酸,有些仓皇地转身不敢看他,拉着他上楼,“进得去,我带你进去。”
易尘良被他拽着,轻轻松松地,没有任何阻力地就走进了梦里永远进不去的楼道。
有些落漆的防盗门被打开,就像两年前云方第一次把他带到这里来一样,在他前面走了进去。
易尘良看着跟他临走时一模一样的房间,瞬间找回了自己熟悉的感觉。
门口放着他们两个一起组装的鞋架,上面还有他的几双鞋,沙发上的狗头抱枕,电视柜上被他随意扭曲成翘郎
的点蜡烛的小姐姐,还有他一时兴起买回家来养的三根富贵竹……好像他只是从这里离开了一会儿。
云方把行李箱放进卧室,抬高了声音问他:“你是先歇一歇还是先收拾?”
没听到回答,他从卧室出去,就看见易尘良盯着点蜡烛的小姐姐发呆。
“你想点蜡烛的小姐姐了?”云方好笑地看着他,“没事儿,以后你天天都能看见。”
易尘良收回目光,“苏盛文把我带走的时候,这座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他还告诉我已经退租了。”
云方笑意微敛。
“可是这里跟我那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易尘良转头看向他,眼眶通红,“你自己一个人,又一点一点
把它填满了。”
苏盛文带走了易尘良,只留给了云方一座空荡荡的房子。
于是他按着记忆里的样子,跟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又给自己重新拼装起来一个家。
一个人坐在地上组装他们一起组装鞋架;
一个人跑去商场挑他们一起挑好的台灯;
一个人跑到新南巷旁边的超市买了锅碗瓢盆;
……
一个人买了蛋糕,给易尘良过完十七岁的生日,然后学着易尘良,把吹蜡烛的小姐姐扭成郎腿,放到了电视柜
上。
所有的家具和东西都被他拼凑回了原处,这座房子变得跟易尘良离开前一模一样——
除了没有易尘良。
“没你想得那么惨。”云方到底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我只是闲着没事做的时候——”
话未说完,就被湮没进了一个吻里。
易尘良终于如愿以偿地亲吻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云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易尘良不满地咬了他一口,他才从恍惚中回神,温柔地回吻。
他们有太多话想和对方说,可是那些话太多了,一时半会根本无从说起,于是便将所有的思念都倾注进了一个吻
里。
和从前无数次的吻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刚见你就想问了。”云方拽着他脑袋后面半长不短的小揪揪,“怎么开始留头发了?”
易尘良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闷闷不乐道:“不喜欢别人碰我头,等着回来你给我剪。”
之前他头发长长了,都是云方给他剪的。
云方被他这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恶趣味地拽了拽他扎起来的小揪揪,“还挺好看的。”
他拽自己头发易尘良也不动弹,像坨黏糊糊的棉花糖一样黏在云方身上。
“不嫌热啊。”云方笑得无奈又心疼。
“我很想你。”易尘良抬起头来,眼睛还是红的,就像是想哭又被强行忍住一样,委屈地不行。
“我知道。”云方摸了摸他的脸,“我也很想你。”
“我一想到,你也这么想我,我就恨不得杀了那些人。”易尘良眼里闪过戾气,声音像是带了冰碴子,“”
“小易,看着我。”云方伸手捧住他的脸,看向他的目光温柔平和,“看着我。”
易尘良红着眼睛看他。
“可是他们欺负你,我没进少管所他们都这么对我,他们对你只会更过分。”易尘良抿了抿唇,“我只要一想到他
们也这样对你……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他们。”
“他们不值得。”云方温柔地告诉他,“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忘了他们,其他的都交给我。”
“我看见你回来那天给我发的消息了。”易尘良说:“你说你给我带了礼物回来,让我猜猜是什么。”
“你给我发了个微笑的小太阳。”
“你跟我说元旦那天下了雪,津水河的烟花很好看。”
云方笑了笑,“那天的烟花确实很好看,是你喜欢的蓝色的那种。”
“本来想拍下来给你看,但是我看得太入迷了。”
第 97 章 起诉
易尘良盘腿坐在沙发上, 脖子上围着个黑色的塑料袋,云方坐在沙发扶手上,一条腿撑着地, 手里拿着把小剪子
在给他剪头发。
“你回来苏盛文知道吗?”云方用手指夹住他一缕头发, 咔嚓咔嚓给他修剪。
“知道, 但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我。”易尘良伸手拨开掉在鼻子上的碎头发,“他工作上好像遇到了大麻烦。”
“嗯。”云方扶住他的头, “往左边歪一下。”
易尘良就十分配合地往左边歪了一下脑袋。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云方用拇指把他耳朵上的碎发给抹掉,刚擦过去就发现易尘良的耳朵红了一片, 忍不住勾
了勾嘴角。
“什么什么想法?”易尘良又歪了歪头, 还是觉得耳朵痒痒,伸手使劲揉了一下刚才被云方擦过的耳朵。
“你是想继续在国外读书, 还是回国?”云方问他。
“当然是回来!”易尘良猛地一转头, 云方手里的差点戳到他。
“嘶, 你老实点儿。”云方按着他的脑袋给他转过去,“也不怕戳着眼。”
易尘良老老实实地被他按着头, 恶声恶气道:“那些外国人说话根本听不懂, 叽里呱啦的, 动不动就抱就亲。”
云方给他剪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一只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他的下巴, 稍微一用力, 将让他脖子后仰看着自己。
他手指托着易尘良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语气十分温柔, “那你给他们抱给他们亲了吗?”
易尘良仰着头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痞痞地笑了一下,“你吃醋啊?”
云方的手指轻轻的按了一下他的喉结, 微微笑道:“嗯。”
易尘良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喉结在他指腹下滚动,一双幽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只给你抱,只给
你亲。”
云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伸手托住他的后脖颈让他坐直,继续慢条斯理地给他剪头发。
易尘良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嘿嘿直笑。
“我吃醋让你觉得很好笑?”云方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耳朵。
“我这是开心的笑。”易尘良开心地眯起眼睛。
云方捻了一下手里的头发,“小易,你怎么回来的?”
之前两个人发消息都太仓促,而且看样子易尘良在那边受到的限制很大,即使现在苏盛文在国内被拖得无力□□,
也不见得能让易尘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回国。
易尘良脸上的笑一僵,摸了摸鼻子。
“你鞋子上有泥巴,行李箱上很多划痕,轮子上也沾了泥。”云方摸了摸他的耳朵,“箱子里有你的身份证,护照,
户籍材料,以及一大摞英文的材料,包括学籍证明,转学申请……甚至还有封校长亲自写的推荐信。”
“你什么时候看的?”易尘良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毕竟这一路上他俩都没分开过,云方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进卧室帮你放箱子的时候。”云方轻笑了一声,“我还知道你兜里有三百五十欧元的现金,现在穿的是黑色四角
内裤,牌子是——”
“卧槽你快别说了!”易尘良伸手捂住他的嘴。
云方任由他捂着,笑得弯起了眼睛。
易尘良耳朵发红,“你没事看我内裤干什么?”
云方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他捂着自己嘴巴的手。
易尘良讪讪地拿开了手。
“不小心看到了。”云方剪完了最后一剪子,把早就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塑料袋从他脖子上解下来,用毛巾给他
擦脖子上细碎的发茬,“跟我说说?”
“苏盛文看得我很严,他好像知道我一直想跑回来,总有人在我身边跟着我……”易尘良鼻子上有点碎头发,他伸
手拨弄了两下没弄掉。
云方坐到他跟前伸手给他捏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我就忍气吞声,认贼作父,努力打消他的戒备。”易尘良憋屈道:“再和楚夏打好关系,让他们一点点放心
确认,我是鬼迷心窍,为金钱诱惑,下定决心留下来。”
云方听他的描述,听着可怜又心酸,偏偏又有点无可奈何的好笑,他伸手捏了捏易尘良的脸,“认贼作父和鬼迷
心窍不是这么用的。”
易尘良抓住他的手,“再之后我就跟国外读的那个高中的校长打好关系,那个大胡子人特别好,帮了我很多忙,
我就借口要参加比赛,通过楚夏从苏盛文那里搞到了我的身份证和护照,然后又让大胡子借口要填国外户籍证明
把户籍要了过来,本来苏盛文那么谨慎的人应该察觉到不对,但是他好像被什么事情缠得脱不开身,根本顾不上
我这边,我就花了点时间把回国需要的材料都准备齐全了……”
“最后就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甩开了那几个一直看着我的人,坐飞机回来了。”易尘良给他简要叙述了一下整
件事情的经过。
云方摸了摸他的头,“小易,你很厉害。”
易尘良说这些事情用了不到一分钟,可是他做成这些事情,却用了整整一年。
满打满算,他今年也才十七。
易尘良听见他夸自己,眼睛都亮晶晶的,“我长大了对吧?”
云方心里酸涩,“嗯,长大了,变得特别厉害了。”
易尘良在言语间省略过的那些事情,他只是稍微细想一下都觉得难过。
是他没有保护好易尘良。
“你想留在苏家,还是想和他们彻底断绝关系?”云方问他。
“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了。”易尘良平静道:“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所谓的亲生父母抱有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现在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好。”云方温柔地回答他。
易尘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变回了那个清清爽爽的易尘良。
云方带着他去吃了顿饭,然后来到了黄初的律所。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小易,有两件事你需要知道。”黄初神色严肃道:“第一件事,首先,当初你签的那些被苏盛文用来打官司和办
领养手续的材料,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的,而签署时你并没有法定的监护人,我留存了档案,完全可以证
明这是一个圈套;其次,你是被苏盛文强行带走了,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而领养手续办下来
的时候,你已经被强行关了一周;最后,苏盛文是以领养的名义将你的户籍档案迁进了苏家,而非血缘关系上的
认亲,所以你现在名义上还是苏盛文的养子,子女和养父母之间关系恶化无法共生活的,可以跟他们解除收养关
系。”
“亲生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是无法解除的,但是苏盛文偏偏自作聪明要用收养的关系带走你,所以即使你现在未
满十八周岁,起诉他也绝对没问题。”黄初道:“他和宋丽丽易明智相比之下,没什么不同,他怎么领养的你,
你就怎么踢开他。法律明晃晃摆在这里,谁都不能是例外!”
亲生父母用领养的关系带走亲生儿子,还是他们亲自否认了血缘关系,那么现在易尘良完全可以用他们否认血缘
关系这一点来脱离他们,多讽刺。
“至于第二件事情……”黄初感慨非常,“还是让你哥跟你说吧。”
易尘良看向云方。
“知道苏盛文的家庭背景吗?”云方问他。
易尘良摇了摇头,“楚夏跟我说过,他以前只是个小科员。”
于是云方就跟他说起了上辈子他临死前查到的那些事情。
“苏盛文很小的时候,他爸妈就离了婚,他被母亲带着回到芜城住了段时间,他母亲去世之后,他被他舅舅带到了
南方,供着他上了大学,认识了楚夏,两个人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有了苏柏青。”
“楚家财力雄厚,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楚冬嫁去了同样富有的常家,楚老爷子很看重苏盛文,一度想让他接手自
己的生意,但是都被苏盛文拒绝了。苏柏青刚出生的时候,苏盛文的父亲找到了他,苏家在北京……很有势力,
苏盛文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所以很被看重,当年,因为苏盛文的户籍迁回了城里,因为某些政策上的问题,是
不应该再要第二个孩子的。”
“但当时楚夏已经快要生了,一开始苏盛文和楚夏是想着用钱解决,但是苏盛文当时的职位很敏感,苏家被很多人
看着,原本是要引产的,但是楚夏死活不同意,执意要生下你……所以——”
云方抿了抿唇,“所以你刚出生,就被苏盛文的父亲找人送到了孤儿院,苏家对外声称已经引产了,从此以后就
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但是楚家对这件事情很愤怒,一度找苏家理论甚至到最后两家弄得很不愉快,楚夏执意要找到你。”云方道:
“这次楚夏和苏青柏在芜城找到你,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苏盛文这两年正是往上走的关键时候,他不想让人抓住
这个把柄,干脆就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以收养的名义把你带走,哪怕是有心人想做什么,也找不出借口。”
易尘良第一次知晓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即使他现在根本不想和所谓的亲人沾上半点关系,可是他的存在就挡了他们的路。
他想,原来易尘良是一个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孩子。
云方抓着他的手,“但是无论如何,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管他们是有什么
苦衷和理由,都不能成为用来伤害你的借口。”
易尘良抬起头来看向他。
“我们起诉他吧。”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在很努力地想回到对方身边,却把自己做的努力和辛苦都说得轻描淡写。
下章会提到大易做的事。
以及,作者的一些碎碎念。写得有点长不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不用看。
主要是用来回答有些小可爱的疑问。
比如大易为什么那么慌一点儿都不冷静?
大易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他不干脆利落地去解决了苏盛文?
……
诸如此类的疑惑。
以及接下来坏人会受到惩罚,但是可能没有大家期待的那么苏爽。毕竟身为作者,首先得保证故事的基本逻辑没
有问题。
大易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诚然,很多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的很冷静,很理智,好像看
起来无所不能,绝处逢生,但那也只是看起来。
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他可以不要命,难过了不会说,伤心了别人也看不出来,没人会在乎他什么想法什么感受,
他也不需要别人去在乎,他就像是别人手里一把没有感情的用来杀人的刀,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坚不可摧。
但是大易他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最开始只是个拼了命想挣扎着活下去的普通人而已。
他会在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卑微地放下尊严,会后悔自己当初做错的事情,他会怕鬼怕黑,会害怕杀人,会恐惧
死亡,也会想念那个并没有带给他多少美好回忆的家乡,会花上好几年的时间用自己最不擅长的计谋,给自己筹
划一个回家的机会……
他是个冷静理智的杀手,但是他说到底也只是个稍微有点厉害的普通人。
他的筹划会受到葛三的怀疑,会不得不自残来获取葛三的信任,他没有能力救齐获,他苦心筹谋的计划会被苏盛
文轻轻松松破坏,被高压审讯时他会崩溃,会忍气吞声地向苏盛文妥协,也会因为疏忽被人暗算死去。
就像我之前在微博里说写易尘良这个人物的初衷,他只是一个从别人跌宕起伏的故事里路过的这么一个人,他可
能看起来很强大,但是也随时会在别人的故事里死去。
我想写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绝对冷静理智、无所不能、没有感情的杀手。
我想写的是一个没有人在乎,可能连他自己都没那么在乎自己的一个麻木了的普通人。
所以我会想让他回到过去,看看曾经的自己,那个还没有经受那么多苦难变得面目全非的易尘良,让他知道,原
来自己也是需要被爱的。
所以有了小易,有了云方的爸爸妈妈,有了齐获和常子期,有了老何和一众同学,热热闹闹地把这么一个孤单寂
寞的灵魂留在人间。
他开心了会笑,难过了会哭会伤心,无能为力时会愤怒,他会面临许多他竭尽全力都无法解决的困难,哪怕他已
经三十五岁,在别人看来已经强大到无所不能。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让小可爱们不要把大易想得太过厉害和完美,总觉得他要时刻理智冷静,大家也许看过许多
很厉害很完美无所不能的角色,觉得主角应该无所不能,但是易尘良不是。
他没那么厉害,他上一辈死得甚至很突然,他会在失去小易的时候六神无主方寸大乱,也会在面对苏盛文的时候
无能为力,即使他重活一世,他可能依然没有办法打败苏盛文。
在现实生活里,我们总有那么多不如意和无能为力,有时候我们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轻轻松松考到满分,有时候
我们再伤心,逝去的人也没有办法重新活过来,有时候我们再愤怒,那些坏人也没有办法立即就受到惩罚,有时
候我们狠下心来想跟讨厌的人再无瓜葛,却总是纠缠不休没法一刀两断。
就像大易选择留下,他总要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体会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甚至是狗血和荒诞——
一个稍微不那么坏的,属于他自己的烟火人间。

第 98 章 吃饭
“小易, 作为朋友我很支持你起诉苏盛文,但是作为律师,我还是必须要告诉你——”黄初十分严肃地告诉他,
“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你跟苏盛文一家脱离关系而已, 而且你的情况很复杂, 还有一年就十八周岁,所以很可能不
会拿到多少赔偿。”
“能脱离关系就够了。”易尘良点了点头, “我不需要他们的任何东西。”
他不需要苏盛文所说的那些钱、权势和地位,也不需要他们真心或假意的道歉, 他自始至终想的都只是和云方安
静地生活在一起, 不受打扰而已。
“好。”黄初拍了一下手,“这个官司我请我爸来打。”
易尘良有点疑惑。
“黄哥的父亲, 是业界很出名的那位黄辉山律师。”云方给他解释, “非常厉害。”
易尘良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不妨碍他敬佩,连云方都说很厉害, 那绝对是非常厉害的一位律师。
从二楼下来, 易尘良就看到了一年多没见的赵芳, 赵芳见到他很是惊喜,“小老板说得果然没错, 小易你真回来
啦!”
“赵姐, 好久不见。”易尘良冲她笑了笑,小腿就被人一把抱住了。
易尘良低下头, 就对上了一个奶呼呼的小姑娘, 仰着头冲他笑。
“小小?”易尘良一眼就认出了小姑娘,她手上还戴着他和云方一起给她买的小银镯子。
赵小小同学冲他啊啊了几句,“……哥?”
“是叔叔。”易尘良笑着把她抱起来, 亲了她的脸一口,“有没有想叔叔?”
赵小小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是没认出他是谁来,这么大点的小孩根本不记事,但是不妨碍她喜欢,冲着易
尘良傻兮兮地笑。
“云云,云云抱!”赵小小冲着站在他身后的云方伸胳膊。
云方很熟练地把她抱在怀里,都兜里拿出颗奶糖塞到她手里让她啃,笑着看向易尘良,“你看,小小这回可真会
跑了。”
易尘良想起之前他催云方回来的玩笑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嘿。”
两个人陪着小小在店里玩了一会,就跟赵芳告辞了。
九月份天还很热,两个人在树荫底下慢慢地往前走。
易尘良剪了短头发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过来,总是忍不住想摸摸头发,云方看着好笑:“再摸也长不长了。”
易尘良放下手,“我就是不太习惯。”
“别想它就习惯了。”云方牵住他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易尘良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勾了勾嘴角,跟他十指相扣。
他回来之前很忐忑。
他和云方联系上之后只能通过打字来交流,看不见摸不着,他们两个都不是很会说话的人,所以看着聊天记录只
会感觉生硬又冰冷。
哪怕他知道云方不会变,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见面之后的欣喜过去之后,就是莫名其妙的甚至是无须有的猜测,
他知道不是真的,却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直到云方一点一点,温柔又耐心地用行动告诉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小易。”云方转过头来问他:“吃雪糕吗?”
“吃。”易尘良点点头。
还是他们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一人一支拿在手里吃。
“你的户口和学籍可能要等打完官司才能迁回来。”云方道:“不过你带回来的材料证明都很齐全,可以让老何帮
个忙现在一中办个借读。”
“好。”易尘良咬了一口雪糕,凉丝丝的带着甜,“我都有点想老何了。”
“老何很好,就是头发又变少了。”云方笑道:“高三开学后天天发脾气,急得要跳脚。”
易尘良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笑完之后又有点感慨,“高三了啊。”
他高一上学期遇到的云方,高二上学期离开,高三上学期又重新回来,高中三年,他缺席了整整一个高二。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没关系的。”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多补补课,落下的知识就能补回来了。”
易尘良:“…………”
突然头大。
唐意知道易尘良回来,激动得不行,连云和裕都特地请了一天的假,现在两个人在家做饭,左等右等等不到人,
唐意沉不住气给云方打了个电话。
“妈?”
“糖糖,你不是说接到小易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唐意看了看花瓶摆的位置,感觉不太和谐,又把它放到了电视
柜上。
“我带他出来办了点事,这就回去。”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他坐飞机不累啊,你还带着他到处乱跑。”唐意把花瓶放到电视柜上,叉着腰看,“赶紧
回来,菜都要凉了。”
“好。”云方笑着挂了电话。
易尘良问:“阿姨?”
“嗯,让我带你早点回去吃饭。”云方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饿不饿?”
“有点儿。”他上午下得飞机,中午和云方随便凑合了一顿,下午又在黄初那里呆了半天,这会儿也确实饿了。
“那就回家吃饭。”
——
唐意跟云和裕大体听云方讲过发生在易尘良身上的事情,都心疼地不得了。
云和裕在切火腿,“升官发财比儿子重要,我算是长见识了。”
“所以说就是什么人都有,齐爽她第一任老公——就是小获他亲爸爸,仗着自己有点钱在外面养了四五个,孩子都
上小学了齐爽才发现。”唐意坐在小马扎上摘芹菜,“齐爽性子烈,当天就跟他办了离婚手续,带着齐获就回来
了,发现那天小获也在,差点提着刀砍了他亲爹。”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云和裕摇了摇头,“小获那孩子性子还真随他妈。”
“亲儿子当然随他妈。”唐意叹了口气,“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说小易他亲爸亲妈到底是怎么想的?小易那么好的
孩子,好好跟他商量,他能不认吗?非得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招呼不打一声就把人强行带走,别说小易还是个
孩子,就是个大人那也得炸。”
“不太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亏得还是当官的呢。”云和裕哂了一声:“不过等会儿小易来了可别在他跟前提
这事儿,那孩子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可明白呢,提起来白让他伤心。”
“我知道。”唐意把摘好的芹菜递给他,“我就是觉得生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人家。”
“嗐,都是命。”云和裕拿过芹菜来洗了切好,“芹菜炒肉还是炒火腿?”
“你火腿都切好了还问我?”唐意瞪他。
“哎,我这不是跟你聊天聊得忘了么。”云和裕嘀咕道:“我记得小易喜欢吃火腿。”
“小易喜欢吃红烧肉。”唐意说:“糖糖也喜欢吃,他俩就是个肉肚子。”
云和裕嘿了一声:“跟养了俩儿子似的。”
“快点干活,鱼蒸好了没有?”唐意问。
“快了快了,就等你露一手了。”云和裕说:“你再这么凶我,我就出去找三四个——”
唐意掐住他腰上的肉,“三四个什么?”
“三四个易拉罐卖两块钱给你买朵花。”云和裕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哎哎,老婆,疼。”
唐意白了他一眼,“就你这样的,白送人家都不稀罕要。”
“嘿,他要我还不乐意送呢!”云和裕一把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想当年我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后生!”
“别老不要脸了。”唐意被他逗笑,“快点,他俩应该是快回来了。”
唐意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面打开,云方一边换鞋一边转头往厨房里喊:“妈,我们回来了!”
唐意和云和裕从厨房里出来,云和裕还围着唐意那件粉色小碎花围裙,手里拿着把锅铲,“小易回来啦!”
“叔叔阿姨。”易尘良笑着叫人。
“哎哟,来让阿姨好好看看我们家小易。”唐意拉过人来仔细看,“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变得这么高啦?”
易尘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个年纪的小子,一年一个样,也就是糖糖一直在你跟前你感觉不出来。”云和裕在厨房里炒
菜,还要透过窗户跟唐意喊。
唐意拉着易尘良左看右看,心疼得不行,“可把阿姨想坏了。”
自打易尘良搬过来,唐意担心他一个人吃不好,见天儿地叫他来吃饭,充其量也只是多了双筷子的事,但是人一
走,就跟家里突然少了口人一样,她还偷摸着悄悄掉了几回眼泪,这会看见易尘良,亲得不得了。
易尘良跟唐意坐在沙发上聊着天,云方从厨房里往外端菜拿筷子,云和裕兴致勃勃地要给云方表演个颠勺,结果
差点把菜掉地上,厨房里传出父子两个互相嘲笑的声音,惹得唐意叉着腰嫌弃云和裕胡闹。
易尘良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吵吵闹闹,油盐酱醋,这才是他想要的家。
“这还算是什么家!”楚夏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名贵的茶具摔碎了一地,她崩溃地看着坐在沙发
上的人,“良良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做别的事情!”
“夏夏,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苏盛文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他带走了自己所有的身份资料,我们总不能一
直限制他的自由。”
“我不管!”楚夏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良良必须待在我身边,他还那么小!”
“楚夏!”苏盛文猛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脾气,“我工作上遇到些事情,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吗?”
“到底是你工作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楚夏红着眼睛质问他,“你已经把他丢了一次了,你难道还要再丢第二
次吗!?”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根本就不想认我们!”苏盛文已经焦头烂额,罕见地对楚夏发了脾气,“现在因为你一
时冲动要认他,我已经惹上麻烦了!”
“我不管!我只要良良回来!”楚夏哭声尖锐,“我只要我儿子回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她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楚夏捂着脸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苏盛文。
苏盛文显然也愣住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夏夏,我——”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苏盛文低头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来电显示,脸色突然一变,抓起电话走到阳台。
“喂,杨书记……您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不,绝对没有这回事……那孩子是我夫人朋友家的遗孤……没有的事…
…”苏盛文笑了一声:“这绝对是空穴来风……好,我会接受组织上的调查……好,好。”
苏盛文微笑着挂断了电话,沉默几秒后,一脚踹开了旁边的椅子。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动静,他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只剩下一地的瓷器碎片,苏盛文皱起了眉,“夏
夏?”

第 99 章 洗澡
易尘良被老何重新安排回了四班, 高三四班。
本来以为此生不会再跟他易哥相见的季书墨抱着他嚎了半天,一滴泪都没嚎出来,“呜呜呜我的易哥啊, 我的易
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易尘良伸手推开他, “差不多行了。”
季书墨哀嚎声立马收住, 笑嘻嘻道:“不过想你是真的!”
易尘良刚要说话,就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肩膀, “我靠我良良弟弟!你还知道回来!你抛下我云方弟弟孤儿寡母好狠
的心呐!”
易尘良木然地看着齐获,“哪来的孤儿寡母?”
“孤儿。”齐获指了指季书墨, “寡母。”他又指了指云方。
突然变成了孤儿的季书墨:“不是齐哥, 你这个表述有点问题!”
几个人在后面嘻嘻哈哈,坐在前排的沈周周突然把笔一扔。
陈倩阳歪过头来看她, “怎么了周周?”
“没什么。”沈周周面瘫着一张脸, “只是有点太开心了。”
陈倩阳:“……”
“天凉了, 是时候让那些邪|教 CP 散伙了。”沈周周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呵。”
陈倩阳:“……虽然不太懂, 但总觉得很厉害。”
如今已经荣登年级第一的女人, 还是没看懂自己这个神秘莫测的新同桌。
易尘良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专属位置。
云方从桌子里拿出一摞笔记, 放到了他桌子上。
易尘良翻开看了看,“这是什么?”
“高二的各科笔记。”云方说。
大课间班里很吵闹, 易尘良往后一靠, 倚在了墙上,翻开了手里的笔记本。
一笔一划整整齐齐, 详细到了每个细微的知识点, 易尘良知道自己的学习方法和思维方式,云方完全不需要写得
这么细致。
而显然上面的笔迹,是一年之前了。
易尘良低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 问他:“万一我没有回来呢?”
“我就去找你回来。”云方拿着理综卷在对错题,用红笔圈出了个 A。
易尘良盯着本子上熟悉的字迹笑了一下,眼前突然多了个握起来的拳头,不等他转头问,眼前的拳头张开,掌心
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易尘良把奶糖拿起来,歪过头去看云方。
云方的目光落在试卷上一直没动,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
易尘良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嘴里,一只手撑着头,去看窗户外面的紫叶李,嘴里的奶糖散开绵密的甜味,让他
一下就红了眼眶。
云方的目光落在被圈出来的 A 选项上面,一直没挪地方。
时间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即使他们亲密到曾经是一个人,时间和距离带来的陌生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消除的,这种他们都没有办法立刻消
除的陌生感,甚至比初遇不相识时的陌生还要来得更令人难过。
即使他们都在很努力地想要找回过去的熟悉感。
一天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易尘良听得头昏脑涨,他有些跟不上高三的进度,学得心浮气躁,放学回家的时候恹恹
地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搂着云方的腰不说话。
云方也同样沉默地骑着车子,在夜色中穿过熟悉的街道,然后把易尘良送到了楼下。
易尘良背着书包下车,发现云方也下来锁上了电动车。
“走吧,上楼。”云方把钥匙放进了兜里。
易尘良愣了一下,“你不回家吗?”
“我睡你这里。”云方拽着他的手腕走进了楼道,“跟爸妈说过了。”
易尘良被他拽着往楼梯上走,感应灯在脚步声下亮起,漆着红漆的楼道扶手有点生锈,上面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云方进门,打开了客厅的灯。
易尘良跟着他进了门,把书包丢在了沙发上,今天有节体育课跑了一千米,除了一身的汗,他揪起自己的校服闻
了闻,对云方道:“我去洗个澡。”
“去吧。”云方还有几道错题没改完,坐在沙发上拿出来在改题。
易尘良弯腰从衣柜里拿换洗的衣服,冲门口喊:“你要洗吗?给你也拿一套换的?”
“行。”云方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易尘良翻了翻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拿了件白 T 和黑色长裤出来,纠结了一会儿,给云方拿出来件没拆封的新内裤,
放到了衣服上面,然后想了想,又给他夹在了衣服中间。
他拿着自己要换的衣服去卫生间,“我把衣服给你放床上了。”
“嗯。”云方唰唰地在试卷上写题,没抬头。
易尘良看了他一眼,进去洗澡。
哗哗的水声从卫生间里传来,云方改完最后一道题,把手里的笔一扔,倚在沙发上吐了口气。
易尘良出来的时候看见云方在低头玩手机,擦着头发问他:“你现在去洗吗?”
云方把手机放下,“不急,过来。”
易尘良走到他身边坐下,云方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易尘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小易。”
“嗯?”
“不用非得一样。”云方给他擦着头发,“知道吗?”
易尘良抿了抿唇。
“人都是会变的,你只是长大了。”云方把毛巾放下,用手给他顺了顺被擦得乱糟糟的头发,“我从二十年之后回
来,是不是也跟你完全不一样了?”
“嗯。”易尘良应了一声,旋即又道:“但有些地方还是一样的。”
“我有属于我自己的二十年的记忆,你没有参与。”云方很认真地对他道:“而你现在也有了一年我没有参与的回
忆,但是你还是你。”
易尘良声音有点闷,“我怕我变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云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那如果我变坏了呢?”易尘良眼底隐约有些不安。
云方凑到他面前,眼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才是真正的坏人?”
易尘良垂下眼睛,抓住他的手捏了捏,“你不坏。”
“一开始,我想你都想疯了,只想着找到你,把你锁起来哪里都不许去,谁都找不到你。”云方慢条斯理地对他说:
“让你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易尘良:“好像……是有点坏。”
云方低笑了一声。
易尘良伸手勾掉了他的眼镜。
“别闹。”云方伸手要去拿回来,就被易尘良按倒在了沙发上。
易尘良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那你知道我一开始怎么想的吗?”
云方仰面躺在沙发上,不太习惯地眯起眼睛,“嗯?”
易尘良的手指摩挲过他的锁骨,眸光暗沉,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把你能耐的。”云方不以为意,懒洋洋地冲他笑,下一秒脸色一变,“你——”
易尘良偏过头吻住了他。
他想这个人想到快要发疯,他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周围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楚夏对他的控制欲已
经到了变态的程度,不管他去上学还是出门都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他,连手机都不能用。
他想着这个人,可越仔细想,越想不起他的样子,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能有,除了手腕上那根系着石头的红绳,
他连思念都落不到实处。
易尘良在黑夜里回忆过无数次亲吻他的情景,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种种细节,却是饮鸩止渴,从心底弥漫出更疯狂
的思念来。
他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面,可等真看见这个人的那一瞬间,他却惶恐地发现自己找不到那歇斯底里的感情
来,他只能冲上抱住他,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这甚至比见不到云方更让人难以接受。
直到他被云方牵着手,带他一点一点确认,让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那些他以为消失了爱意才如同潮水
一般重新涌上心头,甚至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不是消失了——
易尘良想。
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锁住了,需要这个人亲手打开,才能倾泻而下。

第 100 章 离婚
云方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试卷, 易尘良从背后抱住他,两条大长腿缠在他身上不放。
云方没好气地拍了他的大腿一巴掌,“刚洗的澡。”
易尘良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歪着头亲他的脖子, “你不是还没洗吗?”
云方把试卷放回茶几上, 脖子被他的头发扫得发痒,笑道:“还以为多大能耐呢。”
易尘良眯了眯眼睛, 抬起头来往他耳朵吹了口气,“我怕你明天上学下不了床。”
云方一巴掌糊在他脸上, “你出去一年就学了这?”
话音未落, 掌心突然被人舔了一下,云方触电般收回了手, 瞪易尘良, “你他妈——”
易尘良从他身后抱着他, 整个人都趴到了他后背上,在他耳朵边低声道:“你再帮我一次, 或者我帮你也行。”
云方觉得不能惯他这个臭毛病, 语气要多正直有多正直, “别没点数。”
“哥,求你。”
…………
易尘良再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云方正站在客厅里擦头发。
易尘良走过去想抱他, 云方警惕地往旁边一躲。
易尘良目光幽怨地看着他。
云方面不改色地进了卧室,易尘良像是坠在他后面的小尾巴, 寸步不离地跟进来。
“时间不早了, 赶紧睡。”云方躺在床上,示意他关灯。
易尘良关掉了卧室的灯,也没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摸着黑爬上了床。
云方实在是有些困了,刚沾枕头就快睡过去,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被人搂住了腰抱进了怀里。
“干嘛?”他半睡半醒间问了一句。
易尘良把人扒拉进自己怀里,在黑暗中亲了亲他的嘴角,“我回来了。”
“嗯。”云方闭着眼睛笑了一声:“你回来了。”
易尘良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半湿的头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跟你之前一模一样
了?”
“嗯,差不多了。”云方快要睡过去,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世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再凶一点儿就更像
了。”
“对着你凶不起来。”易尘良伸手捏着他的耳垂,“对着你只会硬——”
话没说完就被云方一下捏住了嘴,“祖宗,今天你就消停点。”
易尘良不满地咬他的手。
长大了一点儿小狼崽好像是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盘,逐渐开始活跃起来,愈发放肆,放养了一年开
始凶性初显,霸道地标记着自己的领地,甚至跃跃欲试地想挑战头狼。
然后被头狼一爪子给拍老实了。
易尘良委屈巴巴地摸着被敲的额头。
“再不睡就把你扔沙发上。”云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威逼完又利诱,对着人亲了一口,“乖乖睡觉。”
小狼崽子终于肯消停下来,把人扒拉进自己的怀里,窝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差点就起晚,云方把茶几上的试卷塞进书包里,嘴里叼着根牙刷。
易尘良从卫生间出来拿着毛巾擦脸,校服裤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上半身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云方淡定地扫了
一眼。
易尘良拍了拍自己的腹肌,“看,四块了。”
云方恍若未闻。
“我看看你的。”易尘良上来就要掀他的衣服,被云方一巴掌拍开。
“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穿衣服准备走。”云方嘴里还有牙膏,跑去卫生间去洗漱。
“我昨晚上应该看看的。”易尘良遗憾了两秒,倚在卫生间门框上笑得不怀好意,“哥,你不会是练不出来吧?”
云方对着镜子漱口,盯着镜子跟他对视,神情淡定地打击他过于嚣张的气焰,“没有也能一只手按死你。”
易尘良盯着镜子里的人笑得意味深长。
也许时间和距离带来的陌生一时之间难以消除,但是他们之间的熟悉和默契与生俱来,灵魂上的相似和熟稔即使
是时间也无法将其冲淡。
易尘良叼着片面包坐在后座上,云方担心迟到,骑得有点快,风将他的校服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到了学校再吃!”云方看着后视镜对他喊:“就着风吃也不怕压住气!”
易尘良两三口把面包咽了下去,“我要剩下时间来学习!”
云方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就是馋!”
“别这么说自己!”易尘良乐得直笑。
但是很快易尘良就笑不出来了。
他比同班同学缺少了整个高二的课程,他这一年学的东西在这里基本用不到,甚至他连英语都没有多大起色。
“这不一样——”易尘良拖长了声音,“大胡子也没教过状语从句和后置定语啊,他天天搁那儿讲笑话!”
云方叹了口气,“那你就抓紧时间补,一轮复习都开始了。”
易尘良感受到了绝望,“我不行,要不我留级一年吧?”
“也不是不行。”云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在大学等你。”
易尘良立马坐直了身体,拿起英语笔记来认真研究,“我觉得我还能再看一页。”
十分钟后,易尘良了无生气地趴在桌子上,像坨被晒化了的棉花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杀了我吧。”
云方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鼓励他:“万事开头难。”
易尘良有被鼓舞到,挣扎着抬起头来,就听云方悠悠道:“中间难,结尾也难。”
易尘良:“……我谢谢你。”
虽然云方在言语上打击了他,但是却很细致地帮他规划好了复习计划,易尘良看着一直到晚上十二点的补习列表,
斟酌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云方微微一笑,“怎么可能。”
男朋友精力过于旺盛,学习就好了。
易尘良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水深火热的高三生活。
——
官司是在易尘良回来一个星期之后开始立案受理的。
苏盛文接到法院的传票的时候才知道易尘良回到了芜城,他看着桌上的传票,冷笑出声。
周昂站在一旁,“先生,需要把小少爷接回来吗?”
“不用。”苏盛文坐在椅子上,拿起传票来看了一眼,“这回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都看着我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呢,老爷子为这事给我打了三通电话。”
“那……”周昂小心地问:“接下来需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苏盛文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他们拿捏住这个把柄又能怎么样?我自始至终
都没有承认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现在当然也不会活过来。”
周昂懂了他的意思,“那我就吩咐律师按收养来办?”
“他不会认我和楚夏,强留着以后只会给我惹出更大的事情来。”苏盛文敲了敲桌子,“随他去吧。”
因为这件事情被闹得沸沸扬扬,短时间内,起码这两年,他是没办法再往上走了,但只要老爷子那边稳得住,谁
也动不了他,只是需要他再耐心等一等的问题。
虽然是这么说,但苏盛文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倒是小看了他,自己能从瑞士跑回来。”
多少有点本事。
周昂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听着。
“青柏今年高三了吧?”苏盛文问。
“是的。”周昂答道:“少爷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很不错。”
苏盛文点了点头,“青柏一直很懂事。”
“夫人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周昂道:“是让夫人回少爷那边还是回老宅?”
“青柏正是关键时候,别让夏夏去打扰他了。”苏盛文道:“送她回老宅吧。”
“可这样楚家那边——”周昂提醒他,“楚老爷子之前来了好几个电话。”
“我亲自过去解释。”苏盛文道:“这次如果不是她沉不住气胡闹,我现在也不用这么被动。”
“是。”周昂点了点头。
苏盛文的目光从传票上扫过,只觉得有些刺眼,但是理智还是让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尽快把官司打完,既然
他不想认就别认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苏盛文推门进去的时候,楚夏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沙发上,手腕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那是她试图自杀
留下来的伤口,苏盛文示意旁边的小护士出去,在沙发前蹲了下来。
楚夏沉默着没有动静。
“夏夏。”苏盛文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孩子要和我们打官司,解除子女关系,因为我们当初是把他领养回来的,
他手里还有很多不利于我们的证据,这场官司我们打不赢……就算打赢了,他也会恨我们一辈子。”
楚夏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那当初为什么不把他认回来呢?”
“情况不允许。”苏盛文道:“虽然现在结果依旧很糟糕,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解决方法。”
“苏盛文,我就问你这一次。”楚夏目光悲伤地看着他,问出了十几年都不敢问的问题:“当初你爸把良良送走的
时候,是不是经过了你的同意?”
苏盛文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是。”
楚夏又问他:“那你知不知道良良被送去了哪里?”
“不知道。”苏盛文艰难地开口,“我爸想告诉我,但是被我拒绝了。”
“我害怕我会告诉你,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
楚夏终于流下眼泪来。
她像是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到底看重的是什么,混沌了十几年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苏盛文,你就是个懦夫。”
苏盛文爱她,但是比起爱她,他更爱自己。
这样一个人,从功名利禄套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会在权势的漩涡中无法抽身。
她想起他们在大学校园里的初遇,俊朗帅气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帮她扶起地上的自行车,冲她露出一
个阳光又灿烂的笑来。
她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最终会和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哪怕这个人不是王子。
可她忘了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把爱情放在第一位。
也许她执意要把自己的良良找回来,只是想证明苏盛文爱她胜过他追求的权势,只是哪怕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
第一件做的事情还是去保全自己。
她闹了十几年,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把自己变得狼狈不堪。
哪怕当年她为了这个人跟自己的父亲决裂,骄傲又固执地挽着他的胳膊,相信他爱自己胜过一切。
“苏盛文。”楚夏对面前一脸深情和愧疚的男人缓缓道:“我们离婚。”
苏盛文愕然地看着她,“夏夏?”
楚夏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趁着我还清醒。”
“夏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盛文罕见地失去了冷静和沉稳,他抓住楚夏的手,“你要跟我离婚!?”
“早该离了。”楚夏喃喃道:“早该在你不同意让青柏姓楚的时候,就应该跟你离。”
他们是彼此相爱,但同样也互相折磨。
“苏盛文,祝你高升。”楚夏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醒,她送给了这个男人最想要的祝福。
然后她拨通了十几年都没拨过的电话,对面传来了一道有些陌生而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是夏夏吗?”
“爸,我想回家。”

第 101 章 书店
开庭的那天是周四, 已入深秋,天上飘着细雨,窗外的榆树黄了叶子, 在雨里飘落。
云方去早市买回来豆浆和油条, 然后进卧室叫易尘良起床。
易尘良这段时间补课补得太狠, 根本睡不够,整个人横在床上抱着被子, 卫衣被他蹭了上去,露着肚子也不嫌凉。
“小易, 起来吃早饭。”云方没忍住, 拍了他肚子一下。
易尘良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云方戳了戳他的腰窝, “起来了。”
易尘良又万般不情愿地滚了一圈, 艰难地睁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我做了一晚上理综……靠, 一道题都
没做对。”
云方笑了一声, 把人从床上拽起来,“赶紧去洗漱。”
易尘良打了个哈欠, 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 刷牙刷了一半突然探出头来问:“今天是不是开庭?”
“是。”云方正把豆浆倒进碗里,“你忘了昨天去办公室跟老何请假了?”
“啊——”易尘良还真忘了, 把牙膏沫子吐进洗手台里冲走, 漱了漱口,“咱们几点去?”
“九点开庭。”云方看了看表,“现在七点半。”
易尘良坐在沙发上吃油条, 看云方吃了三根油条就停下不吃了,皱眉道:“你得多吃点。”
“吃饱了。”云方饭量比易尘良小不少,虽然两个人口味一致,但每次他都吃不了多少。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练不出腹肌来了。”易尘良拿着油条指他,“打我回来我就没见过你动弹几下。”
他好歹还喜欢打篮球,如果有时间的话还会去操场上跑两圈,云方天天除了窝在座位上做题就是看着他跑步打篮
球,懒洋洋的根本不动。
云方老神在在地端起豆浆来喝了一口,“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退休了,去村里找个房子种点
菜养个花,每天睡到自然醒。”
“而不是天天熬夜做题。”云方叹了口气。
易尘良:“可就算加上这两年,你灵魂上也才三十七岁。”
云方佛系微笑:“最好再养只猫。”
“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了?”易尘良已经快被理综给逼疯了,“我就想赶紧眨眨眼睛这一年就能过去。”
云方不置可否,只是幽幽道:“早知道我就晚三年再回来。”
易尘良:“……”
看来确实是压力太大了。
两个人吃完早饭,云方骑着小电动车载着他去了法院,等在门口的黄初一见他俩乐得笑出了声:“哟,这俩大熊
猫怎么从动物园里跑出来了?”
官司打得很顺利,虽然苏盛文找的律师有些难缠,但是黄辉山出马,对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最终还是易尘良胜
诉,和苏盛文以及楚夏解除了领养关系。
走出法院的时候,易尘良长长地松了口气,哪怕现在下着雨也丝毫不影响他愉悦轻松的心情。
然后在大门前碰到了苏盛文。
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周昂站在他身边给他撑着伞,看向走出来的易尘良和云方。
这是云方第一次见到年轻时候的苏盛文。
两个人的目光透过雨幕交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良良。”苏盛文看着易尘良,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如果你足够理智,就该
事先询问一下别人的意见。”
“当初你强行带我走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易尘良冷着一张脸道。
苏盛文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
“不管易尘良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云方抓住易尘良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盛文,“他不欠你的,希望你以后
也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苏先生。”
苏盛文看着他,皱了皱眉,“你们两个——”
“与你无关。”易尘良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云方转身离开。
“良良,你妈妈已经跟我离婚了。”苏盛文对着他的背影道:“她之前只是生病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她。”
易尘良脚步未停,和云方一起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先生,您不要太伤心。”周昂安慰他。
苏盛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雨里站了半晌,“走吧。”
人到中年,妻离子散。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如此,他还是会继续走下去。
就如同他从未后悔过当年作出的决定。
萧瑟的秋雨里,黑色的轿车缓缓地驶离法院门口。
——
易尘良的档案学籍全部迁回了芜城,终于不再是借读,而是名正言顺回到了一中。
老何为此还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主旨是关心他的学习进展,旁敲侧击他的生活状况,在得知他和云方一起住以
后很是放心。
“……已经高三了,你又缺了一年的课,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压力大了容易适得其反,不过话又说回来,高三成绩
突飞猛进的大有人在,咱们冲一把还是可以的,毕竟底子也不差……”
老何抱着保温杯絮叨,“平时多问问云方,他现在稳定在前一百,你俩路子都差不多,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沉
住气慢慢来。”
易尘良乖巧地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易尘良就看见云方在等自己。
“你怎么下来了?”易尘良问他。
“上厕所,路过。”云方的手揣在兜里,理直气壮。
易尘良挑了一下眉,“哦,这样啊。”
下节课是体育课,正好又碰上大课间,难得云方不窝在教室里肯出来走走,两个人就围着学校转圈散步。
上午刚下了场雨,柏油路上都湿漉漉的,湖边落了一地枯黄的柳叶,有零星两三个学生在湖边看水,还有个在捡
落叶的。
湖另一边是条小土路,岸边有一大片芦苇荡,湖面上是一片枯黄的荷叶,如果运气好的话,偶尔能看见从芦苇荡
里游出来的小鸭子。
易尘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歪头问云方,“大易,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虽然云方大多数时候都窝在教室里做题或者看书,但是易尘良知道那并非他喜欢做的事情,而是他需要去做的。
云方被他问住了,他倚在石头上望着湖面,“还真没仔细想过。”
他大多数时候都疲于奔命,很少考虑过自己喜欢做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但从不敢去想,以至于现在已经忘记了
自己希望拥有的那个未来。
但是现在,他想,也许可以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秋天的风很凉,他和易尘良在湖边看着并不怎么好看的风景,心里却从未地安静平和。
他没想到有一天能这么认真地思考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可以随心所欲地规划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之前做任务的时候,路过了一家书店。”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记忆里的街道已经有些模糊,可能是在国外的一个镇子,也可能是在国内的某个小
城市里,铺着青石板的门口,旁边是个鲜花店,书店门口挂着块普通的门牌子。
他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响起。
书店里有许多到顶的木头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书,用来取书的梯子随意地放在通道中间,收银的位置很
靠里,一张简单的桌子,上面放着台般敞开的笔记本电脑,一束不知名的花被放在花瓶里,随意地摆在桌子上,
旁边是半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进那家书店,只记得自己很累,身心俱疲。
他当时想,如果我是这家书店的老板就好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坐在那张很柔软的椅子上,端起那半杯咖啡继续喝,然后困顿地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他真的太累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记住了那种羡慕的感觉和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想法——
“以后就开家书店吧。”

第 102 章 约会
易尘良闷闷不乐地在厨房里刷碗。
洗洁精在碗上起了透明的泡泡, 碗肚子上印着的蓝胖子正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易尘良点了点他的红鼻子,气得冲它哼了一声。
一声轻笑从厨房门口传来,他一转头, 就看见云方跟他晃手里的几张试卷。
登时整个人火气更大了。
“别让我看见这几张试卷。”易尘良瞪他。
“你刚回来, 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云方笑道:“总分估分五百三, 好歹能在前五百名里。”
第二次月考今天刚考完,照例没有晚自习, 易尘良熬了这么些天,结果考出这么个成绩来, 心里很是烦躁, 一整
天都闷不吭声,要不是云方让他来洗碗, 估计要蹲到墙角去长蘑菇。
“今晚上不改错题了?”
“不改!”
“也不复习了?”
“不复习!”
“那就出去玩吧。”云方把卷子一折, 放到了窗台上。
易尘良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
云方对他学习上一向管得很严,从来不对他手下留情。
“嗯。”云方笑道:“学了这么些天,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劳逸结合。”
“或者换个说法。”云方冲他伸出一只手来, “咱们约会去。”
易尘良眼睛一亮。
明天就是周六,商场里的人不算少, 五楼是电影院, 易尘良正在和云方商量看哪部电影。
老片重映里有部电影看起来不错,易尘良问:“咱们看这个?”
电影海报上是一个穿着衬衣牛仔裤带着墨镜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人手插|在兜里低着头往前走,
小男孩有些茫然懵懂地望着镜头,他们背后是一辆老式的汽车,黑白的海报看起来极具年代感。
“那就看这个。”云方去买票, 顺便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两杯苏打水。
这是他和易尘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约会出来看电影,就跟许多普通的情侣一样,挨在坐在一起。
电影还没有开始,电影院已经黑了下来,易尘良抱着那一大桶爆米花坐在座位上,自己拿起来正准备吃,像是想
起什么,侧过身把爆米花塞进了云方的嘴里。
云方正在低着头把手机调成震动,易尘良往他嘴里塞东西,他下意识地就张开了嘴,不小心舔到了易尘良的手指。
易尘良轻咳了一声,蜷了蜷手指,伸手拿起苏打水来喝了一口,指腹在浮起的薄薄雾气的杯身留下几个印子。
云方在黑暗中看着亮起的大屏幕,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然后就被人抓住了手,十指相扣。
云方盯着大屏幕,头却偏向他小声问:“这样你怎么吃爆米花?”
“我用另一只手。”易尘良同样小声的回答他。
“我呢?”
“我喂给你。”
云方轻笑出声。
易尘良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看电影。”
“好凶哦,小易。”云方逗他,却被他扣紧了手指。
一部很老的电影,但是拍得很好看。
男主角在旷野的道路上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小男孩:
“你有没有坐过时光机?”
“当然坐过。”
“那这是什么?”
“车喽。”
“你没有看出来,这是一辆二十世纪的时光机,我是船长,你是领航员,前面就是未来,后面就是过去。——
如果生活的步调太慢,你想飞入未来,你就踩油门;如果你想生活慢下来,那你可以在这里踩刹车,这样就会慢
下来。”
男主停下车,嘴里叼了根香烟,“而这就是当下,好好享受当下吧。”①
“我一生只杀了两个人,一个是伤害了我母亲的人,一个是伤害了你的人。”②
影片的结尾,男人如同开头一样,闭着眼睛神情惬意地躺在草丛里,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无数钞票被风吹得
扬起,只是镜头下拉,让观众看清了他身下的鲜血。
原来他并非睡着了,只是惬意地死去了。
片尾曲响起,黑暗的影院里亮起了灯,观众陆续离场。
云方歪头看向沉默的易尘良,“小易?”
易尘良看起来有些伤心,紧紧抿着唇,“他明明不是个坏人,为什么他们要开枪杀了他?”
“他们以为他有枪,以为他杀了许多人。”云方想了想,“如果他不说,观众也会以为他杀了很多人,就像里面的
警长一样,他没有告诉他们。”
易尘良恹恹地垂着眼睛,“他都死了,为什么这部电影还叫完美的世界?”
“他的世界不完美,他只是给了那个小孩一个完美的世界。”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底温柔,“好了,只是部
电影而已。”
易尘良抱着吃空了的爆米花桶和苏打水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对云方说:“那个小孩是他的童年。”
云方笑了一下,“嗯。”
出了电影院,易尘良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并且很气愤最后那个擅自开枪的傲慢探员,“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
是?”
简直跟苏盛文一样讨厌。
“世上总有这种人。”云方没想到看个电影让他这么不开心,他牵起易尘良的手,“游戏厅去不去?”
“你去过吗?”易尘良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眼底满是跃跃欲试,“我还没去过呢?”
“唔,我……也没玩过。”云方笑着问:“要不要去试试?”
云方在前台兑换了一大袋游戏币,冲易尘良扬了扬,用大佬招待小弟的豪爽口吻道:“今天敞开了玩。”
易尘良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好嘞大哥!”
“哎哎你那边!”
“后面!”
“左边!”
“我靠我踩了怎么不动啊!”
大哥和小弟手忙脚乱地在跳舞机上来回蹦跶,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重度肢体不协调。
“卧槽!”易尘良狠狠地踩了前面的感应箭头,结果错过了最佳时机,他拽着云方的胳膊,“哎哎你后边!”
云方想向后踩,但是脚却伸向了左后方,再一次完美错过。
两个人手忙脚乱,眼睛不知道是该看屏幕还是看脚下,一个骂一个笑,听着极具动感的音乐,好歹是跳完了一首
歌。
易尘良看着两个人少得可怜的分数,拉着云方下来,“指定是这机器有毛病。”
云方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学生投进了几枚游戏币,然后动作熟练地跳了起来,美感和节奏颇为在线,易尘
良和云方看得大受震撼。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完成了一首歌,转过头冲云方和易尘良嚣张地扬了扬下巴。
云方:“…………”
好像被鄙视了。
易尘良伸手捂住脸,拽着云方往前走,“靠,走走走!”
云方笑着被他拉走,安慰他,“术业有专攻,不丢人。”
两个人去玩了投篮,易尘良终于找回了身为高中生的自信,他潇洒地拿着篮球在手里转,嘚瑟地冲云方耍帅。
云方冲他比大拇指,“帅呆了。”
然后在投篮数量上无情地碾压了他。
易尘良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你从来都没去打过篮球!”
“确实很多年没碰了。”云方谦虚道:“侥幸,侥幸而已。”
易尘良气得勒住他的脖子扒拉在他身上,“你肯定玩过!你个大骗子!”
云方拽着他往前走,笑眯眯道:“没有,真的,天生技术好。”
易尘良勒着他,“我才不信!”
“快把我勒死了。”云方抓住他的手腕逗他,“勒死了可就没男朋友了。”
易尘良气得磨了磨牙,到底还是松开了胳膊。
路过娃娃机,云方为了哄他,自信满满道:“我给你抓个娃娃。”
易尘良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勉强点点头,指了指橱窗里的黄皮耗子,“我想要那个皮卡丘。”
“交给我。”云方淡定地挽起袖子,投币摇杆一气呵成,“给你抓俩。”
十分钟后,云方沉默了。
然后发出了跟之前易尘良一模一样的疑问:“这个机器有问题吧?”
易尘良无情地嘲笑出声,终于扳回一局,学着他刚才的口气:“交给我。给你抓俩。”
“…………”云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易尘良撸起袖子,“来,让男朋友给你找回场子!”
“左边点……往右……哎!”云方退居二线,还不忘指挥他。
易尘良接连失利,往一边扒拉他,“你别搁这儿瞎指挥。”
“靠。”云方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嘿,我就瞎指挥了,怎么着吧?”
“你严重干扰了你男朋友的作战斗志!”易尘良歪过头亲了他一口,“乖,一边等着。”
云方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猝不及防亲了一口,顿时老脸一红,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然后全程安静乖巧。
最终易尘良超常发挥,千辛万苦扒拉下来一个黄皮耗子,两个人激动地击了一下掌。
易尘良拎着黄皮耗子的俩耳朵,骄傲地塞进了云方的怀里,“给。”
云方笑着戳了戳皮卡丘的腮红,“不是你喜欢的吗?”
“我喜欢你肯定也喜欢,都一样。”易尘良戳了戳黄皮耗子毛茸茸的屁股,“送你!”
云方拿着皮卡丘往易尘良脸颊上一印,弯起眼睛笑道:“谢谢男朋友,送你个皮卡丘之吻。”
易尘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虽然被毛绒玩具印一下没什么感觉,但是他就是觉得开心。
两个人带着皮卡丘又去玩了几个项目,不是菜就是很菜,跟旁边的初中生小学生比起来妥妥的菜鸟。
“唱歌去吗?”易尘良指了指角落里的迷你 KTV,“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我不太会唱。”云方有点犹豫。
“我也不会。”易尘良兴致勃勃地拽着他进去投币,“没事,反正别人也听不到。”
两个人低着头在里面研究了一会儿,发现里面还有个录音的功能,能导进手机里,易尘良顿时来了兴趣,“可以
存下来当闹钟。”
云方笑他:“那你就会由爱生恨。”
两个人戴上里面自带的耳机,易尘良拿起麦克风来,“喂?喂?男朋友在吗?”
耳机里传来易尘良放大的声音,震得云方往后缩了缩脖子,他拿起另一个麦克风笑道:“在呢。”
两个人研究会了怎么玩,就开始点歌,奈何俩人平时都不太听歌,知道的歌曲寥寥无几,一时之间没什么头绪。
“唱这个吧。”云方点开了一首歌。
易尘良无条件服从,看了一眼歌名,叫《浮生》。③
“名字还挺好听的。”他说。
“从头到尾差不多一个调,好唱。”云方笑道。
前奏响起,耳朵里只剩下动听的钢琴伴奏和云方稍显低沉的声音。
“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告我夜已深
无人问我粥可暖
无人与我立黄昏
他真的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
易尘良坐在高脚凳上看着云方,云方侧身对着他,看着小屏幕的歌词板上,目光温柔又安静。
中间有一段婚礼进行曲的变奏。
云方的目光从歌词板上收回来,看向易尘良。
明明外面是聒噪喧嚣的游戏厅,但是耳边只剩下温柔的钢琴声,眼里也只有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他真的很喜欢你,像春雨下得淅淅沥沥
他真的很喜欢你,像夏日聒噪的蝉鸣
他真的很想念你,像秋叶落得悄无声息
他真的很喜欢你,像冬天的雪沁在心里
……
他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云方从来没有对他告过白,说过喜欢,说过爱,他总是带着过分的矜持和沉稳,从来不曾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是今天,他对着易尘良说了许多个,很喜欢你。
借着歌词,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小房间里,他们戴着耳机,谁也听不见。
除了自己。
云方低沉的声音在耳机里格外清晰,他就这么温柔地望着易尘良,两个人在钢琴曲中安静地对视,然后缓缓地唱
完这首歌的最后几句。
有人待我诚且真
有人忧我细无声
有人知我冷与暖
有人伴我度余生
◎作者有话说:
①② 出自电影《完美的世界》 一部浪漫的自我救赎
③ 歌曲《浮生》—刘莱斯 搭配歌曲本章观感更佳 一首浪漫又安静的歌曲
贴完整歌词
《浮生》—刘莱斯
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告我夜已深
无人问我粥可暖
无人与我立黄昏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风走了八千里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阵雨下到了南极
他真的很想念你 ,像珊瑚沉在海底
他真的很喜欢你 ,不问归期不远万里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盲人看一出哑剧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第一首诗不尽人意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太阳自转无论朝夕
他真的很喜欢你 ,千言万语乐此不疲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春雨下得淅淅沥沥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夏日聒噪的蝉鸣
他真的很想念你 ,像秋叶落得悄无声息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冬天的雪沁在心里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狗本性难移
他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他可以一直没脸没皮
他真的很想念你 ,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固执地排比比喻
他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他的感情实在细腻
他真的很想念你 ,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真的很喜欢你 ,不想浪费时间的一点一滴
他真的 ,很喜欢你
他真的 ,很喜欢你
他真的 ,很想念你
他真的 ,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有人与我把酒分
有人告我夜已深
有人问我粥可暖
有人与我立黄昏
有人待我诚且真
有人忧我细无声
有人知我冷与暖
有人伴我度余生
【致一场自我沉醉的浪漫爱情】

第 103 章 分手
高三的生活总是漫长又短暂的。
无休止的做题, 不停地考试,从前只是月考,现在基本上一周就会考一次, 每天都是做题, 改题, 背书,重复又
枯燥。
易尘良除却最开始回来的那段时间不适应, 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周围的同学都在努力, 他很快就沉浸在
了高三紧张的氛围里面。
他回来的时候秋叶零落, 转眼间就大雪覆地,又是一个春节。
房间里很暖和,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 趴在床上背东西, 云方坐在书桌前,正在做题。
他背了一半趴在床边探下头去翻书包找荧光笔,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齐获?”他接通, “有事吗?”
“你和云方在家吗?”齐获问。
“在啊。”易尘良伸脚踢了踢云方的椅背, 云方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好嘞,那我去找你们玩。”齐获说完, 又补充了一句, “方便吗?”
“当然,你——”易尘良话还没说完, 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云方问他。
“齐获要过来玩。”易尘良疑惑道:“听着语气好像有点不对劲。”
而且今天是大年三十,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黑了。
他俩原本是在云方家学习的,但是今天事情多,唐意怕家里头太吵, 就让他们回易尘良住的地方学,打算吃饭的
时候再叫他们。
云方放下笔,“可能是有事。”
家里没太收拾,易尘良和云方一个叠被子一个扫地,把有点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云方刚放下笤帚,外面就有人
敲门。
他打开门,就见齐获站在门外,脸色很臭。
“怎么了?”云方把人拽进来,“跟来要债一样。”
齐获颇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瘫在沙发上长叹一声:“没事儿,就是他妈的分手了。”
易尘良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抱着半个大西瓜,很震惊地看着他,“和常子期?”
“除了那孙子还能有谁。”齐获四仰八叉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艹,狗东西。”
云方接过易尘良手里的刀,把西瓜放在茶几上切,“怎么分手了?”
“就谈不下去了呗。”齐获接过他递来的西瓜,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靠,我来找你俩玩,你俩干嘛搞得这么隆
重?”
正在给他倒饮料的易尘良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因为电话里面你听起来很不开心。”
他俩都不怎么会安慰人,所以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
而且今天还是大年三十。
易尘良很应景地拿出果盘,倒进去了一包瓜子半包五香花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云方身边,拿起瓜子来开始嗑。
齐获啃完一块西瓜,突然乐得笑出了声:“艹,你俩可真是对人才。”
他不想在家对着姓宋的那对父子,还跟他妈大吵了一架,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找个网吧玩游戏,也不想把坏情绪
带到朋友家里,可大年三十他实在是无处可去。
他在芜城统共也就这么俩朋友。
“常子期不是去美国读大学了吗?”易尘良问:“你俩吵架了?”
“也不算是吵架。”齐获抱住沙发上的狗头抱枕,“嗐,我也说不上来……他在美国跟我有时差,一天说不了两句
话,他又很忙,这恋爱谈得跟应付公事似的,没什么意思。”
而且他现在一直在准备高考,哪怕他不是那么爱学习,也总要试着努力一把,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因为常子期。
可有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他在麻省理工学什么互联网,我这儿能不能考个一本都成问题。”齐获恹恹道:“他说还要读研,我没那么大耐
心等他。”
时间,距离,还有不可逾越的差距,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横亘在面前的问题。
齐获一贯没心没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喜欢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会等他多久。
不必勉强自己,也不用勉强常子期。
“昨晚上我喝醉了跟他说分手,他就再也没回过我消息。”齐获啧了一声,越想越气,“操,越想越憋屈。”
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云方和易尘良确实不太好插手,但是云方还是耐心地劝他,“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好误会的,确实是不想谈了。”齐获很快就振作起来,“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就是玩玩,老子以后找个更
好的。”
说出来之后,他像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件事情了,对云方道:“今天上你们家蹭顿年夜饭呗?”
“当然可以。”云方点了点头,“正好,我爸妈那边收拾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
云和裕跟唐意自然欢迎,齐获跟他们都认识,也不认生,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拉着云方和易尘良打牌,云和裕把
晚饭准备地差不多,听见他们在卧室里嚷嚷,忍不住进去凑热闹。
“叔叔,来,正好缺个人。”齐获热情地邀请他,“咱们四个人正好。”
云和裕转头看了眼唐意,发现她正在跟齐爽打电话说齐获在这里过年的事情,看样子准备长聊没空管他,搓了搓
手,把门一关,“来!”
四个人坐在床上围成一圈,齐获打牌喜欢咋呼,云和裕一开始还很矜持,后来打着打着就放开了,牌摔得很响亮,
一看平时就没少打。
唐意跟齐爽聊了半天,从各自不省心的儿子聊到东家长李家短,又追忆了一下她们高中时候的青葱岁月,痛骂了
齐爽的前夫,顺便交流了一下饺子怎么煮才破不了皮,最后约定好了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才依依不舍得挂了
电话。
然后唐意就听见她宝贝儿子一向安静的卧室里吵吵嚷嚷,间或夹杂着大笑或者怒吼,她心里一惊,猛地推开了云
方的卧室门。
就看见一个老的带着仨小的姿势各异地坐在床上打牌,脸上还贴着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纸条。
唐意:“…………”
打牌四人组:“…………”
就很突然。
唐意盯着易尘良脸上快贴满的纸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仨是不是就逮着你欺负了?”唐意问易尘良。
易尘良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没怎么打过牌,手气还莫名其妙的差,其他三个简直是在碾压他。
“来,阿姨帮你。”唐意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给你报仇!”
三个高中生万万没想到,唐意才是最深藏不露地那一个。
云和裕又被贴了张纸条,哀叹一声。
所以他才不想让唐意发现他们在打牌嘛。
晚上吃年夜饭,窗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照旧是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大红大绿喜气洋洋,未必多么好看,
但是好像只有看了,才觉得是一个完整的除夕,哪怕只是当做背景音乐。
齐获跟易尘良从厨房里往外端饺子,云方在帮唐意调蘸料,云和裕蹲在茶几旁边从沙发后面扒拉出自己珍藏的美
酒,抬起头问:“小获啊,能整点不?”
齐获矜持地摆摆手,“叔叔,我酒量一般。”
“没事,小易酒量那才叫一般。”云和裕笑眯眯道:“一杯白的下肚路都走不稳当。”
“那我可能还是比他要强一点儿。”齐获登时来了劲。
唐意见他扒拉酒,透过厨房的窗户笑话他,“就你那点破酒,还整天当宝贝一样藏着,又没人稀罕喝!”
云和裕拎着酒瓶子站起来,“你不懂,这是我们男人的仪式感。”
然后他就给在座的其他三位男人一人倒了一杯酒,“来,孩儿们。”
孩儿们乖巧地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茶几边,等着老大下令。
唐意一挥手,“平时不许喝,今天破例允许你们喝点儿。”
于是伴着联欢晚会的背景音,酒杯碰撞在一起。
爆竹声中一岁除,热热闹闹,又是一年。
◎作者有话说:
翻了翻纲,发现完结说早了【狗脑袋尴尬】
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没写呢【狗脑袋挠头】
空欢喜一场【狗脑袋叹气】

第 104 章 初一
初一的时候, 唐意跟云和裕要回老家。
唐意看着横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地仨孩子,埋怨云和裕,“都跟你说少让他们喝点!”
云和裕啧啧直摇头, “酒量真差。”
唐意气得要打他, 收拾完云和裕, 唐意轻轻拍了拍云方的脸。
云方有点艰难地睁开眼睛。
“糖糖,我和爸爸今天要回老家拜年, 厨房给你们留了早饭和午饭,醒了之后热一热再吃。”唐意跟他说。
“唔。”云方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唐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这孩子。”
最先醒过来的易尘良, 他喝得是最少的一个,晕晕乎乎起来去洗手间, 然后用冷水洗了把脸, 刚直起腰来就被人
从身后抱住了。
云方困顿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起这么早?”
“尿憋醒的。”易尘良对着镜子里的云方笑,“你没睡醒起来干嘛?”
云方闭着眼睛道:“起来找人。”
昨晚上他跟云和裕喝了不少, 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 说话也有点迷糊, 酒还没全醒过来。
易尘良转身问他:“这么想我啊?”
“嗯。”云方睁不开眼,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易尘良第一次见他这么软和地让自己抱着, 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 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没醒酒?”
毕竟云方清醒的时候大多都是温柔又强势的,别说撒娇, 连服软都是漫不经心的, 跟逗他玩似的。
易尘良扶起他的脑袋,眯起眼睛看着他。
“嗯。”云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搁在了他肩膀上。
“哥?”易尘良拍了拍他的脸。
“别闹。”云方拿开他的手, “让我睡会儿。”
“睡你回床上啊。”易尘良笑。
“齐获打呼噜,太吵了。”云方皱了皱眉。
大清早的,云方主动投怀送抱,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有志男儿,易尘良很想干点坏事。
放平时他肯定不敢放肆,毕竟他哥积威甚重,并且固执地认为会影响学习,他俩挑灯夜战不是在做题就是在背书,
每次当易尘良蠢蠢欲动都会被他训,除了他刚从国外回来那段时间尝到过点甜头,平时简直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易尘良反手锁住了厕所门。
云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靠在洗手台上,身上穿得睡衣被水洇湿了一大片,皱皱巴巴地堆在胸前。
易尘良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红了一片的脖子,慢条斯理地帮他把睡衣扣子系上,“哥,现在酒醒了吗?”
云方憋了半晌憋出了一声骂:“……操。”
“我也想,可你不让。”易尘良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帮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凑到他耳朵边沉声道:“不过刚才
你可真带劲。”
云方一巴掌糊他脸上将人推开,转身就要去开门。
易尘良长腿一别扶着他的腰把人压了回去,舔了舔刚才不小心被他咬破的嘴角,“不礼尚往来一下吗?”
云方被他压得不能动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己解决。”
易尘良看他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渣男。
——
云方坐在沙发上喝了杯冷水,卫生间里传来了一阵水声,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昨天晚上他想着过年,也着实没什么烦心事,一高兴就喝多了,喝得差点跟云和裕称兄道弟,以至于今早阴沟里
翻船。
易尘良胡闹的事情他已经醒过来了,但问题是对着易尘良他其实没那么强的自制力……回忆起刚才的画面,云方
默默地又喝了口水。
“你们怎么都起得这么早?”齐获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只看到云方一个人宛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儿,“易尘
良呢?”
云方淡定道:“洗澡呢。”
“这大清早的洗什么澡。”齐获又打了个哈欠,瘫在沙发上,不到三秒钟就睡了过去,鼻腔里发出细小的鼾声。
云方:“…………”
所以他跑出来只是想换个地方睡?
可惜齐获这个觉注定是睡不好了,没过多久,齐爽一个电话就勒令他必须回家。
齐获起床气很大,眉梢眼角都写满了暴躁,但是电话那头他妈温声细语软硬兼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妈真是太可怕了。”齐获哀嚎了一声,拿起沙发上外套准备回家。
云方礼貌地想要送他下楼,被他堵在了门口。
“哎哟我的好弟弟,你这样就别下去了。”齐获戏谑地指了指他的脖子,“这么多,大冬天的你说是蚊子叮的人家
也不信啊,听哥的,找个高领毛衣遮一遮。”
云方:“…………”
易尘良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云方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想杀一个人的目光是掩饰
不住的。
易尘良无所畏惧,甚至不怕死地凑上去,诚恳道歉:“我错了。”
正准备训人的云方一噎。
“下回我肯定找个没人的时候。”易尘良补充。
云方不打算训人了,他准备揍人。
几分钟后,易尘良被结结实实地按在了沙发上,脸朝下,扑腾了半天没能挣开他,不服气道:“你耍赖,这招你
没教过我!”
云方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没听说过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易尘良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地趴在沙发上,像只翻不了身的小王八,老老实实求饶,“我错了。”
云方冷笑:“错哪儿了?”
“不该趁你宿醉未醒行不轨之事。”易尘良最近被文言文背得有点头大,“不该以美□□惑你,让你把持不住—
—”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方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怎么跟我保证的吗?”
“记得。”易尘良提起这个来就郁闷,“高考完之前,清心寡欲,无欲则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
书。”
“我看你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云方听他文绉绉地说话就想笑。
易尘良抓住机会翻了个身,义正言辞道:“我真错了。”
下次还敢。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云方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并且他作为从犯多少也有些心虚,“下不为例。”
易尘良乖巧一笑。
当然下不为例,哪能每次都一样呢。

第 105 章 对话
云方换了件高领毛衣从卧室里出来, 就听易尘良问:“齐获什么时候走的?”
“你洗澡的时候。”云方道。
早饭是昨天晚上剩下的饺子,蒸过之后这会儿还温着,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齐获和常子期真的会分手吗?”易尘良问。
“不知道。”云方把醋递给他, “许多事情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比如上一世他跟齐获的相遇是在十年之后, 和常子期一直没有多少交集,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齐获甚至不开心了
都能来找他玩。
“不过他跟我说起过, 他们高中相识,中间曾经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云方夹了个饺子沾了沾醋, “我不确定是
不是现在。”
毕竟当年齐获的重点全在吹嘘常子期多帅多牛逼多爱他, 烦得云方差点给他一梭子让他闭嘴。
齐获现在很想让宋存闭嘴。
不知道高二刚开学那次是被云方揍怕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宋存没过多久就从四班转了出去, 他起码上学的
时候看不见这孙子了。
但是回到家——回到齐爽和宋明重新组成的这个家, 他还是不得不和宋存打照面。
昨天除夕他没在家过, 齐爽多少是有些不满的,但是当着宋明和宋存的面,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笑着夸宋存,
“小存穿这件红毛衣好看。”
宋存笑了笑,“主要是妈你的眼光好。”
他妈的喊谁妈呢?你没妈吗?齐获很想一凳子砸他头上。
但是他还真不能这么问, 宋存就是从小没了妈, 被他爸养大的。
齐获屈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臭着张脸看手机。
他和常子期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那句“我们分手吧”上面, 迟迟没有等到准信, 他心里很暴躁,噼里啪啦打下
一行字:
雨夜盛开の花:分不分你他妈有句准话!
雨夜盛开の花:老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小获一起去吗?”宋明笑着问他。
齐获抬起头来,一脸的不耐烦, “什么?”
“去和我们一起拜年。”齐爽见他这样有点想训他,到底没忍住,“大过年的你摆脸色给谁看?”
“算了算了,孩子都不想去,嫌麻烦。”宋明劝她。
“他要是有小存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齐爽叹了口气,转而对宋存道:“存存,你要是不想去也不用去。”
宋存笑道:“没事的妈,我跟你们一起。”
齐获坐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
宋存对他也着实没什么好脸,转身就跟着宋明和齐爽离开了。
“傻逼。”齐获骂了一声,手机迟迟没有收到消息,这次是真情实感了,对着手机骂:“大傻逼。”
常子期坐在车上,手机刚开机,就弹出来齐获的未读消息。
雨夜盛开の花:我们分手吧。
雨夜盛开の花:分不分你他妈有句准话!
雨夜盛开の花:老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常子期皱起了眉。
分手?
是他跳过了什么记忆还是争吵,齐获好端端地要跟他分手?
他字打了一半,楚冬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子期,你到医院了吗?”楚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妈,我刚到,外公他怎么样了?”车子停下,常子期推开车门,步履匆匆地往病房楼走。
楚冬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外公他……刚咽气。”
常子期愣在了原地。
他抬起头,看向几步之遥的病房楼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身边路过,耳边是楚冬的哭声。
他只要再快一点。
在机场拿行李的时候快一点,车子开得再快一点,或者他刚才跑进去……
但是现在,他没赶上。
——
常子期看着躺在床上安详地如同睡着的老人,嘴唇动了动,像是怕打扰到他睡觉,“外公。”
但是老人没有回答他。
他小时候楚冬和常年工作都很忙,他的爷爷奶奶一直定居在国外,所以上初中之前,一直都是跟外公一起生活的。
他还没出生时外婆就已经去世了,外公工作很忙,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外公总是有时间陪他玩,从来不会说工作
忙,没时间。
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似乎总是时间充裕,陪他一起做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即使他的童年缺少父母的陪伴,他也只是觉得遗憾,但却从来没觉得孤单。
‘麻省理工好啊,学管理,学成之后外公就把公司都交给你。’
‘互联网啊?互联网也不错……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是好事啊。’
‘去吧,外公身体很好,我们家子期一定要好好学习啊,读完大学读硕士,捞个博士回来,哈哈哈哈!’
这是记忆里他和外公的最后一次对话。
稀松平常,就像从前无数次对话一样,外公说过的期许他已经听过许多次,只是点头应着,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以为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对话,却没想到成了最后一次。
楚冬是在他期末考的时候打来的电话,说外公身体不太好生病住院了。
他问过之后,楚冬说就是普通的生病住院,还有一天才考完试,楚冬说不着急,让他考完试再回来。
他一考完试就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你外公不让我们跟你说,怕影响你学习。”楚冬哭着对他说:“坚持让你考完试再回来……他一直在等着你,但
是实在是撑不住那口气了……”
常子期红着眼睛看着他。
旁边的人给他蒙上了白布。
常子期冲上去推开那个人,血红着眼睛不让他碰,周围的人过去拉他。
“子期,你别这样!”楚冬拽住他的胳膊,哭着说:“你别这样!”
“你们凭什么瞒着我!”常子期终于怒吼出声:“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我!?”
“子期——”
“那他妈只是一场考试!就他妈是个考试!还是个期末考试!”常子期愤怒地挣扎着吼楚冬和常年,眼里全是泪,
“那他妈就是个期末考试!你们还都要瞒着我!”
“我外公等着我!等着我呢!你们就不能催催我!让我快一点!”常子期想推开他们,“你们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我外公等着我!就不能让他临走之前看我一眼吗!?”
常子期终于嚎啕出声:“我外公等着我!你们怎么能这样!?”
后面有人拉住他,他抓着病床上的栏杆不放,“我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就几步路……”
楚冬痛哭出声。
周围的人拽不开常子期,苏青柏上去拽住常子期的胳膊使劲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没哭,却也通红着眼,“常子
期,松手!”
常子期死死攥着栏杆不放。
“外公已经走了!”苏青柏死死地拉住他,“殡仪车在外面等着,你非要在这里闹是吗!”
常子期还在哭,声音嘶哑,苏青柏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人拽开,等着的人把病床推了出去。
常子期要挣开他去追,被苏青柏从身后死死锢住,“常子期!你冷静一点!”
“我凭什么冷静!那是我外公!他把我养大的!”常子期崩溃地哭喊:“他还等着我回来——”

第 106 章 短信
易尘良抓了把瓜子, 坐在电视前看昨天晚上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
电视里正演着一个小品,昨晚他们只顾着喝酒,根本没怎么仔细看。
云方放在桌子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易尘良低头看了一眼, 对着卧室里喊:“你有条短信!”
“10086?”云方正在扫地, 对易尘良道:“帮我看一下。”
易尘良拿起手机打开那条短信,突然愣了一下。
“怎么了?”云方见他神色有点奇怪, 低头去看手机上的短信。
这个时候电视机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条短信是苏青柏发过来的。
大意就是苏青柏的外公去世,楚夏现在情绪崩溃, 希望能见易尘良一面, 希望云方能帮忙转告。
云方嘴角压得很平,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你怎么想?”
易尘良按灭了手机, 抬起头继续看小品, “不去。”
小品演到了结尾,强行煽情, 几个演员手牵着手, 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一起喊:“新年快乐!阖家团圆!”
屏幕上紧接着就是欢快的舞曲,十分热闹。
易尘良和云方一坐一站, 看着电视。
“你见过她吗?”易尘良忽然开口问。
“没有。”云方说:“我回国的时候, 她已经去世了。”
“你想见她吗?”易尘良又问。
“没有必要。”云方回答。
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对于没见过的人产生不了多少感情, 但是易尘良和楚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
“如果你想去的话——”云方话说一半, 就被人抱住了腰。
“我不想去。”易尘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
如果非要论亲密,没有人能比得上云方。
抛开血肉皮囊, 他们连灵魂都一样。
云方摸了摸他的头,“那就不去。”
他拿起手机,“不过还是跟齐获说一声吧。”
易尘良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要跟齐获说?”
“苏青柏和常子期时表兄弟,常子期的外公去世了。”云方回想起当时齐获说的“阴差阳错分手”,“起码不要让
他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也许当年只是常子期因为外公去世而分身乏术,而齐获这边又对他的状况一无所知,才会产生所谓的阴差阳错。
他想起齐获赴死前说过那些话,给齐获编辑过去一条信息。
齐获当时对他说,‘如果我当时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齐获正趴在床上睡觉,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
齐获半睡半醒间想,应该是垃圾短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他伸手从枕头下把手机掏了出来,眯起眼睛点开了那条短信。
是云方给他发的一条短信。
——
齐获是在殡仪馆外面找到常子期的。
他坐在偏僻的台阶上,穿着件黑色的衬衣,红着眼睛看向齐获。
那一瞬间齐获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见了踪影,他只想过去抱抱他。
于是他大步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常子期的嗓子是哑的,“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齐获伸出胳膊抱住他。
常子期强忍着的悲伤终于再次爆发出来,他紧紧抱住齐获,无声地哭了出来。
“齐获,我外公走了,临走时还在等我。”
“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齐获红了眼眶。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混蛋。
不久之前他还想跟这个人分手,一拍两散,可是一收到短信他就过来找人,一看见常子期在自己面前哭,就心疼
到难过。
他还是喜欢这个人。
如果就这么跟常子期分了手,我会后悔一辈子。齐获心想。
常子期宣泄出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平静了许多。
齐获拧开手里的水,递给他。
常子期接过来,喝了两口,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半晌,“你不是要分手吗?”
齐获坐在他身边,“分个屁,要是现在分你还不得哭死。”
常子期:“……你的意思是以后分?”
齐获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眼泪,“以后也不分。”
常子期显然不信他狗嘴里说出来的话,“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齐获噎住,见他脸色发白红着眼睛这副样子心里就发疼,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抽自己一巴掌,“你没做错,是我
他妈的混蛋。”
他一直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大概是遗传了他那个王八蛋亲爹的基因,他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都勤,甜言蜜语渣男
套路张口就来,自己还乐在其中,他从来不会去谈一场稳定的恋爱,但凡看出对方有点想长久发展下去的意思,
他蹿得比兔子都快。
他身边从来不缺谈恋爱的对象,他也绝对不会像他妈一样,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他可以跟恋爱对象说一千遍
一万遍我喜欢你我爱你,也绝对不会说一句以后。
去他妈的以后,谈以后的都是群傻逼。
他一直这么想,即使遇见了常子期。
他没跟男的谈过恋爱,常子期被他划分到帅气的傻逼分组,毕竟他们最开始也不过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帮着撸了
一把,他觉得刺激,好玩,被常子期在 KTV 堵住的时候也不过是被他那个王八蛋爹烦得不行,然后就鬼使神差地
答应跟他玩玩。
至于常子期说的谈恋爱,在他这里基本等同于玩够了一拍两散。
结果这个狗屁恋爱谈得曲折离奇,还他妈有被一起绑架常子期帮他挡枪的桥段,然后他脑子一热就和这个人一谈
谈到了高三,床单都滚了八百遍,傻逼玩意儿一拍屁股出国了。
他寻思着也差不多了,他对常子期应该也没有那么喜欢,干脆就提出了分手,结果闹了半天不痛快的反倒变成了
他自己。
看到常子期哭,虽然哭的原因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还是心疼得要命。
齐获觉得自己大概率可能是栽了。
常子期的眼睛有点肿,齐获拿着自己那瓶冰水给他冷敷,对他说:“我喝醉了,才给你发的那条消息。”
“酒后吐真言。”常子期被冰得偏了一下头,齐获托住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
“我那是酒后失言。”齐获顿了顿,“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我这个人其实挺浑的……配不上
你。”
常子期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优秀和天之骄子的同义词,家世显赫,成绩卓越,长得还帅,除了性子冷一点儿简直就
没有别的缺点,如果非要说他这个人有什么缺点,那大概就是眼神不好找上他齐获这么一个渣男谈恋爱。
常子期睁开眼睛看向他。
“但是——”齐获咬了咬牙,说得有点艰难,像是违背自己长久以来的人生信条,“不就是等你四年么,我等着你
就是,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跟我说,我绝对干脆利索就走!艹!”
常子期头一次见表白心意都能给自己表白急眼的,他扯了扯嘴角,“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会一直喜欢你。”
齐获不是很信,这种话他自己起码对着八个女的说过,在他这里“一直”是最不值钱的两个字。
但是被常子期这么看着,他突然觉得也许常子期说的是真的。
齐获伸手帮他擦掉脸颊上的水,蹲在他跟前问:“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常子期点了点头,但眼睛还是红的。
“我外公把我养大的,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爸妈都多。”常子期说:“我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
很慌张,也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
“外公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了。”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嫌弃我,自己去翻讲同性恋的书,回来之后告诉我,世界上还有很多个跟我一样的人,没什
么好怕的。”
“他还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一个男生,就要勇敢地去追求他,不能害怕失败。”
“那天我去抓迟到翻墙的学生,你蹲在墙头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外公说,喜欢就要争取,不然以后只会追悔莫及。”
常子期红着眼睛看着齐获。
“外公还跟我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中途变卦。”
“齐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说:
齐获:谈以后的都是傻逼。
齐获:以后也不分,以后你不喜欢我了就说。
齐获:我是渣男,谁都不爱。
齐获:我等你四年。
齐获: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基因的决定。

第 107 章 蜡烛
这个年过得很快, 云方和易尘良两个基本上就是窝在家里做题,考试,复习, 由于易尘良情况很特殊, 这个寒假
是他有机会突破的宝贵时间。
易尘良自己也清楚, 何况还有个比他更上心,一对一提供辅导, 完全掌握他学习方法的云方在。
简直就是事半功倍。
今天是元宵节,明天就要开学, 两个人决定从书山题海里冒个头, 出去好好放松一天。
“津水河公园那里有灯会。”易尘良把自己的手揣进云方羽绒服的口袋里,挨着他往前走, “阿姨昨天说想要个小
兔子灯笼, 我们给她买回来吧。”
“她什么时候说的?”云方疑惑。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易尘良坚信自己记得很清楚。
“那就买回来。”云方拖着他往前走, “不过现在才早上,灯会要等到下午六点以后……”
两个人商量着去哪里玩, 结果刚出小区门口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苏青柏。
云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苏青柏了, 苏盛文带走易尘良之后, 苏青柏也转回了北京的学校,跟之前相比, 他长高
了许多, 眉眼更加锐利,他神色阴郁地站在那里, 看向他们。
云方对苏青柏不像对苏盛文那么厌恶, 充其量也就是不喜欢,当初他跟常子期随口一句易尘良在英国,浪费了他
大半年的时间。
但易尘良对着苏青柏是在是喜欢不起来, 拉着云方就要无视他。
“易尘良。”苏青柏皱了皱眉,喊住他。
易尘良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苏青柏道:“妈现在精神状况很不好,她很想见你一面。”
“官司已经打完了,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易尘良冷声道。
苏青柏深吸了一口气,“之前的事情,我代替爸妈向你道歉,我之前故意针对你,也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需要。”易尘良面无表情道:“让开。”
“以前妈妈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只能靠吃药来调节,但是她一碰到你的事情就很难控制住自己。”苏青柏语速极
快道:“爸爸他平时工作忙,很难陪着她,而且爸爸事业心很重,他在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外面那些人想得那么容
易,妈妈跟他离婚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很大……我知道你不关心这些——”
“之前强行把你带走这件事情是他们做错了,我袖手旁观也有错。”苏青柏顿了顿,“我说这些不是奢求你的原谅,
我只想让你知道,很多时候妈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并不想伤害你。”
“她爱你胜过爱我。”苏青柏望着他,“外公去世之后她一直很伤心很愧疚,原本治疗已经有了进展,但是现在她
情绪又崩溃了。”
“医生建议,如果她能多见见你,会有助于治疗。”苏青柏似乎很不习惯求人的姿态,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请
求你,去看看她。”
正如之前常子期所说,苏青柏此人向来会说话,客气起来完全不会让人挑出一点错误来,他现在把话说到这个份
上,姿态摆得很低又如此诚恳,很难让人拒绝。
当然易尘良完全可以选择拒绝,他对苏青柏半点可怜不起来,但是他想起了云方。
他小时候,做梦都想见一面自己的亲生母亲。
即便后来他长大了,即便当时被强行带走时他心里满是愤怒和抗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看见楚夏的第一眼,
还是有那么一点开心的。
又或者是多年夙愿得偿所愿的感慨。
就像之前宋丽丽对他那么差,他还是会记得她曾经对自己的好,即使后来面目全非和他们一刀两断,他还是会难
过。
就像他讨厌楚夏和苏盛文的所作所为,但是不可否认见到他们的第一面,还是会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起多年埋藏
起来的对亲生父母的渴求。
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细小的感情,很快就被他们的所作所为消耗殆尽。
通常情况下他不想过度剖析自己的内心和情感,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无用很懦弱,可是他还有另一个自己需要他去
爱护。
就像云方知道他会为了宋丽丽难过,他也知道云方会想要见上楚夏一面。
并非是无用和懦弱。
而是一个人对自己内心渴求的正视和承认。
哪怕这个渴求细微到本人都可能没有发觉。
他需要剖开自己的心细细观察,才能从里面找到另一个深藏其中的自己。
——
他们到疗养院的时候,楚夏正坐在窗前画画。
一簇簇色彩绚丽的郁金香在她手下的画布上盛放,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坐在画凳上,看着安静又温柔。
楚夏转过头来,看到易尘良的时候眼睛一亮,“良良,你来看妈妈了!”
易尘良有些沉默地看着她。
这是云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楚夏。
她看上去甚至不太像个病人,坐在那里笑的时候整个人温婉又安静,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僵硬,
执拗地盯着易尘良不放。
苏青柏站在一旁,听着楚夏自顾自在那里说话,好像只是见到易尘良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令她感到开心。
云方和易尘良没有待多长时间,苏青柏送他们出疗养院的大门。
“谢谢。”苏青柏客气地同他们道谢,他看着易尘良,“以后我们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了。”
虽然听起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让人可开心的。
他们本来就不该打扰。
——
津水河公园晚上的灯会办得十分热闹。
两个人在卖灯笼的摊子前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小兔子形状的灯笼,易尘良拿起来看,“这只兔子是不是斗鸡
眼了?”
云方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儿。”
唐意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过来,让他俩回去的时候带包点灯的蜡烛回去,并特意嘱托要买元宝形状的。
于是两个人把斗鸡眼的小兔子放了回去,先去买蜡烛。
两个人蹲在卖蜡烛的摊子前挑元宝形状的,看摊子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戴着厚厚的围巾,围巾尾巴上还
坠着个雪白的毛绒球。
云方把挑好的蜡烛放进塑料袋里递给她,问:“一共多少钱?”
小姑娘接过塑料袋数了数,大概是觉得憋,伸手把围巾往下扒拉了一下,细声细气道:“一共十五块钱。”
云方拿出钱来递给她,接过蜡烛的时候抬头一看,愣在了原地。
“兰兰啊,把那边的莲花蜡烛递给妈妈。”摊子另一头的一妇女喊她。
兰兰拿过云方脚下的莲花蜡烛,走过去递给了她。
“怎么了?”易尘良歪头看他。
云方现在的脸色很难描述,像是惊愕,又像是愧疚,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小姑娘。
“认识?”易尘良问他。
“以前认识。”云方道。
他说以前,就是在说上一世死之前的事情。
而当他看到故人,恍然见也觉得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两个人拿着蜡烛和斗鸡眼的兔子灯笼往家里走。
“那个小姑娘是小时候的万惠。”云方知道易尘良好奇,没等着他缠着自己问,主动开了口:“她……给我看过小
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万惠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搭档?”易尘良问。
“对。”云方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只有二十一岁,那时候她已经跟在葛三身边,身手很厉害。”
——万惠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她很喜欢打扮,哪怕是枪也喜欢挑好用里面最漂亮的那一个。
易尘良第一次见万惠时,正好看见她在教训人,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把刀,手起刀落,白皙的脸上溅了到血色
的印子。
“你好啊,阿良。”万惠笑着看向他,冲他伸出一只手,“我叫万惠,以后就是你的搭档了。”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握住她染血的手。
万惠是个开朗又活泼的姑娘,喜欢开玩笑,喜欢买化妆品,没有任务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穿着漂亮的裙子,活泼的、
可爱的、优雅的、性感的……然后逼着他说哪个好看。
易尘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搭理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擦枪。
她就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跑出去问别人,同那些人笑闹成一片。
那个时候她尚且年轻,葛三又对她十分看重,她快乐得不像个杀手,像个被众星捧月的公主。
只是年纪渐长,万惠笑得越来越少,甚至连裙子都很少穿了。
她总喜欢盯着他问,“阿良,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然后又皱起眉,像是很苦恼的模样。
“如果你能喜欢我就好了。”
“我看到你就想起我死去的哥哥。”
“阿良,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易尘良,我想救救你。”
易尘良总是对她很冷漠,“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也不需要别人来救。”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万惠笑得很厉害,看起来有些莫名的伤心。
再后来,她一袭艳丽的红裙,浓妆艳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刀尖点在了他的心口上。
“易尘良,你根本就没有心。”
万惠脸上的笑容似喜似悲,近乎崩溃地扯着他领子歇斯底里地喊:“你没有心!我陪你生生死死这么些年,你从
来都不回头看看我!”
“我不想杀你,可是你欠我一条命。”她神经质地笑出了声,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我妈带着我改嫁之前,我还
不叫万惠,我叫王有兰。”
“二十年前,东阳街新南巷,你还记不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人?”
“他叫王有为。”
“是我的亲哥哥。”
“易尘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第 108 章 元宵
云方从未跟易尘良谈及自己的死亡。
也就很少提及万惠。
他对万惠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这是他生死与共多年的搭档,他对万惠很信任,但同时这种信任又夹杂着戒备,
万惠效忠的对象自始至终都是葛三, 行事捉摸不定, 性格张扬又疯狂。
万惠对他下手的时候他觉得意外,却又在预料之中。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万惠真实的身份——王有为的妹妹。
他已经快要忘记王有为这个人了。
他以为再想起王有为时自己会很平静, 但是当他从万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竟然感到了一丝心悸。
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二十年前他失手杀了王有为, 二十年后王有为的妹妹亲手取走了他的性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她还会和上辈子一样吗?”易尘良问。
“不知道。”云方看着街边五颜六色的花灯, “未来的事情, 谁也说不准。”
个人刚走进家门, 就发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唐思和孙远还有孙远他爸孙正楠正坐在沙发上,见他们进来, 唐思笑着对云方道:“糖糖, 你回来了啊。”
然后目光在易尘良身上转了一圈,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易尘良和云方的目光带着点轻蔑和鄙夷。
孙正楠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 一直在默默地喝茶。
孙远上次被易尘良揍怕了, 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一直不敢来他二姨家里, 这次他妈好说歹说才把他拽来, 结
果没想到云方竟然光明正大地把易尘良往家里领。
仗着他爸妈都在,而且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唐意跟云和裕的态度跟他妈一样, 对同性恋这种事情肯定
是深恶痛绝的,他笃定易尘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哥,元宵节你带同学回家啊?”孙远笑得一脸无辜。
云和裕正在厨房里煮元宵,唐意正在泡茶,见他俩回来忙到:“来,先坐下喝点水,等会儿就吃元宵。”
云方没搭理孙远,和易尘良坐在唐意旁边。
唐思也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她今天来是有正事要说,“二姐,你觉得这个事儿怎么样?”
“我和老云就是干点普通买卖,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唐意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你去找别人吧。”
“二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唐思讪讪一笑,“姐夫多能挣钱啊,你那家店生意又好,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吗?
再说以后远远考上大学,结婚娶媳妇早晚都得买房子,我和他爸就寻思着晚买不如早买,趁着现在从城里买一套,
我也不多借,就十万块钱。”
孙正楠还是在喝茶,一言不发。
唐意快被她给气笑了,“哦,你家远远结婚娶媳妇要买房子,我家糖糖还需要买呢。”
唐思撇撇嘴,目光在易尘良身上扫了一圈,“这个,糖糖以后不是不用娶媳妇吗?再说你们还有这套楼——”
唐意哐当一下把茶杯砸到了茶几上,等着唐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跟你说我家糖糖以后不娶媳妇?”
唐思撇嘴笑了笑,“他不是喜欢男的吗……”
“喜欢男的怎么了?他领回个男的来我跟老云照样给他买房子送彩礼,该少的一样都不少!”唐意冷声道:“好啊,
合着你大过节的跑这里就是来阴阳怪气着跟我要钱的?”
“二姐你消消气,做啥这么激动嘛。”唐思见她好像真生气了,到底是记着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嗐,我也就是那
么随口一说,是我不会说话。”
唐意冷着脸没搭她腔。
唐思喝了口茶,叹气道:“我跟孙远他爸也是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
孙远坐在沙发上,听着他妈低声下气地跟他二姨说好话,心里愤愤,觉得他二姨和二姨夫小家子气,不过是借他
们十万块钱,又不是不还,还推三阻四的,再加上大过节的他被他妈从家里拽出来,心情很差。
他皮笑肉不笑得看着云方,“表哥,你这就把易尘良领回家里来啦?二姨知道你俩在搞同性恋吗?”
他特意看了唐意一眼,“二姨,这个易尘良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我回来正好撞见他俩在亲嘴。”
唐意怒气上涌,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云方截住了。
唐意怎么说也是长辈,跟孙远这么个东西撕破脸太跌份,这事儿他来干最合适。
于是他喝了口茶,不急不慢道:“我爸妈都知道,虽然比你知道得要晚。”
孙远最烦他这种高高在上丝毫不慌张的样子,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恶意。
“三姨,这么跟你说吧。”云方没理他,微笑着看向唐思,“我们家的钱,就是拿出去白送给乞丐,也不会给你们
一分钱。”
唐思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二姐,你听听你们家糖糖在说什么!?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孙正楠也皱起了眉,显然觉得这个外甥说话说得太难听。“我们借了钱——欠债还钱,又不是不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云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孙远,“当初孙远随便翻我日记,伙同一群人来羞辱我,逼得我自
杀,那么杀人偿命,也该是天经地义。”
唐意脸色骤变。
一直在厨房门口听着的云和裕走了出来,皱起了眉,“糖糖,你说什么?”
“孙远偷看我日记,知道我喜欢宋存,初中毕业那天逼我去和宋存表白,拉了一群人来看热闹,还羞辱我,甚至
——”云方扯了扯嘴角,“拍了一些很不好的照片,我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力,只能选择自杀。”
孙远脸色惨白,大概是没想到云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整个人都吓傻了,但还不忘狡辩,“不是我让他
们干的!我又拦不住他们!”
云方冷冷地盯着他,“孙远,你说这话心不心虚?”
孙远气急败坏地摔了杯子,站起来指着他声音尖锐道:“你他妈就是个变态装什么正常人!你要不是变态我会这
么做吗?我、我分明是为了你好!是你不识好人心!你心理承受能力差还要怪别人!?”
大概被云方当着这么多人的拆穿让他接受不了,他愤怒地咒骂着云方,“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学习好点天
天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自己很牛逼!”
“你根本就是恶心!变态!”
几个大人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傻了,云方就等着他气急败坏,很是沉得住气。
但是易尘良沉不住气,他顺手抄起旁边的茶壶,一茶壶砸到了孙远的脸上。
易尘良用的力气极大,茶壶砸到他脸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孙远身上,让他瞬间哀嚎起来。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易尘良揪住他的衣领一拳头砸上去,“你他妈才恶心!我当时就该打残你这个王八蛋!
操!”
由于易尘良来的这一出,后来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孙远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孙正楠唐思见自己儿子挨揍上来要拉偏架,云和裕跟唐意也上来拉架,就这么大点儿
客厅,一群人混作一团,哀嚎声叫骂声哭喊声茶杯碎裂声还有电视机里元宵晚会欢快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好不
热闹。
云方本来没打算动手,但是易尘良动手之后,他发现原来有时候暴力才是最接最有效宣泄愤怒的方式。
混乱过后,唐意显然气愤至极,“滚!你们给我滚!以后别再来我们家!”
她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有多么疼孙远这个外甥,心里就怄得发疼。
她把他当成亲儿子疼,可是他却差点要了她儿子的命!
“都给我滚出去!”
孙远跑出门口的时候被云方一把揪住,孙远下意识地抱住了头。
“孙远,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云方的鬼魂就站在床头看着你跟你索命呢。”云方低低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孙远哀嚎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梯。
混乱过后,客厅里一片狼藉。
唐意气得坐在沙发上直哭,云和裕在一旁安慰她。
易尘良和云方在打扫地上的碎瓷片和垃圾。
易尘良小声地问云方:“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云方正要说话,就听唐意接过了话茬,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小易揍得好!就该打死他!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事儿咱们跟他们家没完!孙正楠和唐思教出来的好儿子!真当我们云家没人么!”
云和裕兄弟五个,除了老三早年间出去闯荡,他因为运气好进了货运公司,来城里工作,其他兄弟都留在镇上,
更别提还有七八个堂兄弟,也算得上是个大家族。
“我非得和他们孙家好好理论理论!”云和裕显然也被气得不轻。
虽然是现代社会,但是在村镇里,宗族关系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孙远一家子在镇上生活,几家人低头不见抬头
见,本来几个兄弟就看姓孙的不怎么顺眼,奈何有唐意唐思这么个连襟的关系在这里也不好怎么样,现在既然撕
破了脸,就不必再有所顾忌,从陈年旧事里随便拎出一件来都够他们姓孙的吃不了兜着走。
唐意跟云和裕又仔细问了云方当时的事情,云方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心疼得唐意直掉眼泪。
这个元宵节过得很混乱。
待到夜深人静,云方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一直被他锁着的抽屉。
里面放着之前原主的东西。
遗书,几张和宋存的照片,个日记本,一封无从下笔的信,云和裕给他买的他期待了许久的魔方,还有唐意跟
云和裕这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你看,说出来也不要紧。”
“爸爸妈妈很爱你,胜过爱他们自己。”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糖糖,元宵节快乐。”
一阵微风吹过,窗帘轻轻晃动,像是无声的应答。

第 109 章 落俗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后,转过年来他们就到了高三的下半学期,原本觉得遥不可及的高考, 终
于到了眼前。
易尘良生日这次正好赶上一模。
考完试照例上晚自习, 云方和他到后面对答案, 估了估这次的分数,易尘良估计出来的分数并不是很理想。
六百出头的分。
而云方的成绩一直非常稳定, 甚至在稳步上升,这次估的分大约有六百六左右。
高二的时候物理竞赛云方拿了省三, 虽然没有直通清北那么夸张, 但是走自招的话是很有帮助的,去省内的 S
大基本没有问题。
而易尘良现在这个分数很危险。
他坐在座位上改错题, 手里的笔转得飞快, 眉头紧皱, 显然是有些焦虑。
“没关系,我有时间。”云方在帮他圈错题, 温声劝他,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放平心态。”
易尘良转头问他:“如果我们上不了同一所大学怎么办?”
他曾经想得很好, 他以后要跟云方考上同一所大学,学同一个专业, 在同一个班级, 住同一个宿舍。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
但是现实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鲜艳冰冷的分数像是在无声地同他宣告,他想当然的美梦即将破碎。
易尘良简直没办法想象和云方分开的未来。
他已经切身地经历过一次, 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那些孤身一人在黑暗中入睡的冰冷时光, 那些求而不得逼得人发疯的思念,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环境的惶恐……他
只是这么想想,就让他整个人感觉很暴躁。
窗户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只能看见远处几盏路灯,还有别的班传来的读书声或者笑声。
班里有人在小声的说着话,纪律委员在上面恹恹地看着自己的试卷,显然也不想管。
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现在已经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而这个数字就要不断减少,直至归零。
每个人都在奋力一搏,或目标清晰或含糊茫然,却总要随着时间被裹挟着前行。
云方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数字,对易尘良说:“那就不上同一所大学。”
易尘良愣住。
耳朵边嘈杂的声音远去,脑海里只剩下云方的这句话。
那就不上同一所的大学。
他什么意思?
他……嫌麻烦了?
还是觉得我考不上?
我最近是不是太黏他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原本还比较清晰的解题思路瞬间被遗忘,他盯着试卷上鲜红的字迹,除了焦
虑只剩下烦躁。
他正要开口问,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云方看起来好像要说话,这个时候老何走进来开班会,班里瞬间安静
下来,于是这个话题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整个晚自习易尘良都格外沉默。
晚上放学,两个人一起走去停车棚,因为易尘良改错题拖了一会儿,现在路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学生,只有昏
暗的路灯在孤单地照明。
“他妈的老子受够了!这狗日的高三!”有人在宿舍楼上怒吼,声音里带着愤怒的崩溃,“一直做题一直做题!做
你麻痹!”
紧接着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楼管大爷的暴躁吼声。
云方去开电动车的锁,推出车来之后发现易尘良在抬头看月亮。
一轮明月高悬在黑色的黑幕之上,散发着清冷的光。
“像个月饼。”易尘良说,“毛茸茸的。”
“一个毛茸茸的月饼?”云方抬起头来跟他一起看,“月亮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所以它长毛了。”易尘良说。
他坐在了后座上。
云方转过身来给他戴上围巾,顺势捏了捏他的耳朵。“小易,回家我们谈谈?”
他似乎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自己的不开心。
易尘良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闷声道:“嗯。”
云方不紧不慢地开着小电动车,温热的呼吸透过外套和毛衣铺洒在他后背上,有种暖煦煦的痒意。
易尘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他考试时候的心态,本来按照他的预计易尘良这次考试应该能考
到六百三左右,但是现在差了近三十分,他看过易尘良的试卷,很多错误都不该犯。
马上就要高考,临门一脚,心态至关重要,发挥超常、失常或者是正常发挥,都有可能,易尘良虽然缺了一年的
课,但是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扎扎实实补回来了,可问题在于易尘良心里不可能不在意。
他一直在给自己的压力增加砝码。
他试过帮着易尘良调节,但是收效甚微。毕竟人都有没办法调节自己情绪和心态的时候。
因为云方一句话,易尘良一晚上都有些闷闷不乐,放学回家之后也有些心不在焉。
云方在帮他整理试卷,易尘良坐在他旁边改自己没有改完的错题。
云方把试卷整理放好,旁边易尘良还在看错题。
“小易,休息一会儿。”他摸了摸易尘良的头发,有点心疼,“你太绷着了。”
易尘良抿了抿唇,垂着眼睛看书桌上的纹路,“我想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小易,不必跟着我。”云方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是你自己,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易尘良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你能一直陪着我。”云方笑道:“可我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你以后会遇到许多人,自己经历许多事,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有时候我并不在陪你你身边。”云方说:“你不
需要追随着我,也不必成为我。”
“小易,你要成为你自己。”
从那个闷热的午后,他以云方的身份出现在新南巷开始,易尘良的命运就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走向未知的方
向。
他是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易尘良。
一个和二十年之后回来的易尘良密不可分,息息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易尘良。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却也需要各自成长。
易尘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但是一晚上郁结于心的烦躁和焦虑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记起来了那天分离的日子里深埋于心的想法:
他不想一直被云方保护,也不想一直跟在云方身后亦步亦趋。他要努力变强,变成一个厉害的人,保护云方。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同一所大学和同一个专业。
他最终想要的是站在云方身边,和他并肩同行。
“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云方温柔地注视着他。
易尘良像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穿着还没换下来的校服,坐在椅子上,手底下是还没改完错题的试卷,桌子上电
子表显示现在是午夜 11:59,外面夜幕漆黑,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榆树还没有开始长叶子。
云方将一个系着精致缎带的小礼盒推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易尘良问。
“很早之前就该送给你的礼物。”云方碰了碰上面的缎带,“但是大概,现在才是你该拆开它的时候。”
是两年前易尘良离开的那个周六,他满心欢喜想要送给易尘良的礼物。
直到现在才终于将它送到了对方手中。
易尘良拆开盒子,里面静静地放着两枚戒指,简单的款式,甚至简单到有些普通。
云方挑挑拣拣选了很久,新奇的,有趣的,昂贵的,奢华的,各式各样的礼物挑了个遍,最后还是挑了这个。
真正爱上一个人,再冷情的人都难免落俗。
“之前我答应过你,在你长大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云方温声道:“现在你长大了,长大之后,换成你来陪着
我。”
“生日快乐,易尘良。”云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电子表的屏幕闪烁了一下,变成了 12:00.
礼盒中的对戒在灯光折射着细碎的光。
易尘良迎来了他的十八岁。
以及一个缠绵又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说:
这回真是完结倒计时了【狗脑袋大笑】

第 110 章 大结局
大约是云方同他说的话起了作用, 易尘良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着,二模的时候超常发挥考到了六百五,跟云
方只差了六分, 三模的时候考了六百三十五, 好歹差得也没有那么多。
努力了这么久易尘良终于看见了希望, 但是丝毫不敢放松。
后来他们回想起整个高三,似乎只剩下考试和做题, 一群人为了同一个方向一起奋斗,枯燥而艰难, 但总有一些
事情能让人想起来就会心一笑。
老何天天抱着保温杯苦口婆心地在讲台上给他们灌鸡汤, 告诉他们坚持就是胜利。
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迎来胜利,但是知道只要坚持住, 最终都会迎来一个结果。
陈倩阳和吴河包揽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三近一年, 两个人这会儿又成了同桌, 每天埋头苦学,偶尔兴之所至抬起
头来跟对方吵一架, 再继续学习。
季书墨还挣扎在六百分的温饱线上, 成绩一会儿五百九十八一会儿六百零三, 每天为了稳住自己那五六分而苦恼。
张海泽终于冲进了年级前二十,忍痛拒绝了同桌打篮球的邀请, 肚子上都长了一圈肥肉。
秦俊和祁显变成了同桌, 一个万事佛系不求功名,考得几分是几分, 另一个又变回万年老二, 每天都憋着一口气
想赶超陈倩阳,两个人的画风堪称四班奇景。
沈周周依旧保持着自己三年以来的步调不动摇,该学习的时候学习, 该快乐的时候快乐,稳如老狗。
成功度过分手危机的齐获像打了鸡血奋发图强,每晚都要接受来自远在大洋彼岸男朋友的专项补习。
他趴在桌子前做试卷,视频里是同样在低头做题的常子期。
“倒数第二道大题再做一遍。”常子期跟他说:“你这个解题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齐获翻过试卷,咬着笔,“我觉得挺对的啊。”
“但是答案是错的。”常子期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给齐获补习更锻炼他耐心的了,走神开小差简直就是他的家常
便饭,他不仅要负责讲题,还要把走神的人给叫回来,“你在想什么?”
齐获下意识道:“在想你。”
常子期:“……”
齐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嗐,其实是今天老何让大家填自己理想的大学,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
感觉其他人都有自己理想的目标。”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常子期对他说:“或者就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中途也可
能会发生改变,顺其自然就好。”
齐获叹了口气,“你学的不是哲学吧。”
常子期清了清嗓子,“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迄今为止,你心愿最强烈的时候是哪个时刻?”
齐获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帮我……挡枪的时候。”
“我当时在想,如果我能够保护你就好了。如果……我是真正的警察就好了。”
“就能打败歹徒,护你周全。”
常子期愣住。
——
时间流逝地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份。
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最后变成了 1.
这一天没有晚自习,老何照例站在讲台上,看着自己带的又一届学生。
他从芜城一中走出去,又回到芜城一中,扎根在这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很多学生,自此一别,可能再也
不会相见,即使是在芜城这么小的地方。
他早已经习惯了分别。
可是当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年轻又稚嫩的脸庞,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感慨。
“虽然我经常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虽然我经常训你们调皮捣蛋——虽然你们确实很调皮。”
教室里一阵哄笑。
“但是,你们都很好,都是很认真勤奋的孩子,我也很荣幸能做你们的老师……”
“明天你们就要踏上高考的战场,不管以前成绩怎么样,统统放下,保持轻松的心态,轻装上阵,准考证一定要记
得放好,2B 铅笔,橡皮,考场不在一中的提前走,千万不能迟到……”
他站在讲台上细致地嘱托,说了无数次的话,却不厌其烦。
“……祝同学们,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教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黑板上的倒计时,终于变成了 0.
易尘良和云方的考场都不在一中,而是在七中。
云方和易尘良之前来这里看过考场,高考这天唐意跟云和裕亲自把他们两个送到的七中门口,和无数家长一样,
紧张又激动。
唐意给云方整了整领子,又帮易尘良拍了拍裤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对他俩道:“不用紧张,咱们正
常发挥就行。”
云和裕给他俩检查笔袋和准考证,“一定得拿好不能丢了,考试之前上个厕所,水杯别放到桌子上,有什么情况
就跟老师说。”
云方和易尘良齐齐点头。
“好了,快去吧。”唐意拍了拍他俩的肩膀,“糖糖,小易,加油!”
唐意跟云和裕就像外面的许多家长一样,顶着烈日在大门外等待。
七中在市中心,年岁古老,占地面积不到一中的五分之一,大门的围墙是绿色的琉璃瓦,走上去要踩过很多个台
阶。
易尘良和云方混在考试的学生中走了进去,一条大路直通教学楼,两旁是茂盛的法桐,在热烈的阳光下打下一片
片阴影。
两个人的考场不在同一栋楼上,他们在路口分别。
“小易,加油。”云方在阳光下冲他笑。
“加油,大易。”易尘良也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
然后各自转身,奔赴属于自己的那个战场。
即使考过了无数次试,在面临高考时还是会忍不住地紧张,易尘良的位置是在教室最左边的第一个,太阳有点晒,
但是并不影响。
云方的考场在教室第三排中间,他垂着眼睛,仔细回想着脑海中的知识点。
考试铃声响起。
开始分发试卷。
试卷拿到手的那一瞬间,易尘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甚至觉得这紧张来得莫名其妙。
云方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答题卡,工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易尘良翻开试卷检查了一遍,大体扫了一眼题目。
云方将试卷摊平,开始看第一道选择题。
他们深吸一口气,在试卷上落下了笔。
考场里一时间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
考试结束那天下午,外面骄阳似火,绿树成荫,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大朵大朵的洁白柔软的云,如同颜色清新的漫
画场景,带着不真实的热烈。
云方走到教学楼前的岔路口,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等他的易尘良。
云方走过去,两个人相视一笑,沐浴着六月的阳光,肩并肩走出了七中的大门。
他们的高中生活,至此结束。
——
云和裕跟唐意带着他们一起去吃了顿大餐,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终于能好好休息休息了。”唐意笑着对他们说:“这段时间俩人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比一个瘦。”
“好好放松,趁着暑假咱们一家人出去玩!”云和裕道:“之前还没一起出去旅游过呢,你俩想想去哪儿玩。”
易尘良和云方坐在车后座,瘫着的姿势一模一样。
“去哪儿都行,爸你和妈决定。”云方懒洋洋道。
“同意。”易尘良举了举手。
唐意转头看他俩忍不住乐出声,“嘿,这俩孩子。”
晚上云方和易尘良一起回对面的三楼。
依旧是那段不到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还有两栋楼之间枝繁叶茂的老榆树。
抬头望去,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芜城这座热闹又温柔的小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公园里
放着欢快的广场舞曲,老人们在树下乘凉,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打闹。
老何从窗外收回目光,端起桌子上的茶细细地品了一口,跟自己的夫人感慨今年的物理题出得有些太难。
祁显跟同学对完物理答案,觉得自己要完,崩溃地趴在床上大吼了一声。
秦俊从舒服的床上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吨吨吨喝了个痛快。
沈周周放下手里的饮料瓶,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绝美神图嘿嘿直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陈倩阳从键盘上收回手,抓住自己的长辫子气得想跳脚,恨吴河这个不解风情的大笨蛋。
吴河摊在椅子上揪着妹妹今天刚摘回来的花,企图在跟陈倩阳告白和五分钟之后再跟陈倩阳告白里面挑出一个答
案,花瓣被他揪得落了一地。
季书墨拿着扫帚委屈巴巴地扫着地,嘟囔着老妈真的好过分,他刚高考完就逼他收拾房间,态度简直截然不同。
张海泽叠好自己刚收起来的衣服,跟墙上海报里的篮球运动员碰了碰拳头,喊了句兄弟。
宋存听完宋明跟自己的唠叨,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兄弟,他只想考完试好好睡一觉。
孙远睡着觉听见外面爸妈的争吵声,崩溃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头。
李凯蹲在街边抽烟,旁边的烧烤摊子滋滋冒着油花,他抽完最后一口,抬脚踩灭了烟蒂,戴上了旁边的围裙。
烧烤摊的不远处,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姑娘正在和妈妈一起看摊子,上面摆满了鞋子和袜子,听到妈妈喊自己兰兰
的时候乖巧一笑。
隔了一条街,许小宝正坐在椅子上玩奥特曼,他妈妈正把白糖递给对面的黄初。
黄初拎着白糖回到店里,就被赵小小一把抱着了腿,然后他伸手把小丫头捞起来抱在怀里,将手里的白糖递给正
在做奶茶的赵芳,张芳将手里的汤匙放在了桌子上。
苏青柏拿起桌子上的信封,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沉睡着的楚夏,走出了房间,将信封交给了在外面等待的苏盛
文,他身后的周昂轻轻叹息一声,启动了车子。
齐获把着方向盘正开得飞快,突然旁边某个人专属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忍痛放弃了刚投进去的游戏币,接通了大
洋彼岸常子期打过来的电话,他走出游戏厅来到外面,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亮。”易尘良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对云方说。
“大概今晚月亮格外开心。”云方笑道。
他们十指相扣,走在路上,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道紧挨影子。
破旧的宿舍楼,302 的灯光亮起。
变成了无数灯光中的一个小点。
汇聚于万家灯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好啦,正文至此结束,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陪伴!鞠躬!
是的,倒计时是 1【狗脑袋眨眼】
这篇文属于临时起意,却也算蓄谋已久,毕竟很早的时候易尘良就存在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
一路下来,感慨良多,小作者笔力不足,只能写到这个程度,承蒙大家厚爱不弃。
这篇文甚至写得有些过于细腻或者煽情,但是这也正是我想表达的,一个人,对着自己,不会是冷静和理智的,
因为他爱自己。
每个人都深爱着自己,即使自己并不完美,有很多缺点。
一开始就打算写到高考,易尘良好像也只允许我写到这里,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跟我分享太多。
但是也足够啦。
大易和小易会继续在他们的世界里幸福的生活下去的。
接下来就会更很多番外啦。
比如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
比如齐小渣男和常大学霸的故事。
比如糖糖后来的故事。
再比如,三十五岁的小易回到二十年后跟没有重生的大易的脑洞故事。【狗脑袋捂脸】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爱你们~

第 111 章 番外 1 成绩
高考查成绩那天, 易尘良因为肠胃炎在打吊瓶。
他单手拿着手机,神色凝重,“哥, 你查出来了吗?”
云方看着屏幕上转动的小圆圈, “还没, 这会儿查的人多。”
越是这种时候越折磨人,最终的结果近在咫尺, 却迟迟不肯出现,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他俩考完都没有估分, 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段时间, 终于等到了查分的这一天,结果易尘良早饭吃坏了肚子, 一刻
不停地跑厕所, 被云方拎来医院挂水。
易尘良这会儿脸还白着, 恹恹地坐在座椅上。
云方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手机抽走。
“哎——”易尘良见状要去夺, 被云方按住了胳膊。
“老实待着。”云方把手机拿在自己手里, “喝点温水?”
“不喝。”易尘良顺势靠在他身上,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再看看, 出来没有。”
“等会儿再查。”云方按灭手机, “我们来谈谈你大早晨吃雪糕就冰可乐当早饭的事。”
易尘良:“……”
云方给家里添了个小冰箱,方便放点菜和肉, 结果易尘良暗搓搓地买了一大兜雪糕和汽水放了进去, 每天两三块
雪糕两瓶汽水快乐似神仙。
云方训了他很多次,易尘良认错态度极其良好,但就是打死不改。
今天早上趁着云方出去跑步, 他品尝了三块口味不同的脆皮雪糕,外加一瓶冰可乐,乐滋滋喝完最后一口,让跑
步提前回来的云方撞了个正着。
惊吓之中,易尘良打了个气嗝。
“这就是你今天突然不想跑步的原因?”云方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那一刻易尘良感觉到了危险,桌子上的包装和手里的空瓶子是如此有力的罪证,他讪讪一笑,刚准备开口认错,
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他面色一阵扭曲,从沙发上蹦起来冲向厕所。
然后因为拉肚子快要脱水被云方强行拎到了医院。
回想完毕,易尘良觉得头大。
云方刚要开训,就见易尘良伸出两根手指跟小人走路一样走到他的手背上,然后食指中指弯曲,跟跪下来一样,
易尘良还给它配音,“对不起,我错了。”
云方哭笑不得,伸出手指弹了他的手背一下,“神经病。”
易尘良继续配音:“那我们英俊帅气威武霸气的大哥能不能不生气了?”
云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我是在生气吗?你胃不好你自己不知道?真就那么馋?”
易尘良也不躲,乖乖让他揪耳朵,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云方最看不了他这样,松开他的耳朵给他揉了一下,“不许撒娇。”
易尘良趁机把手机拿回来,又试着登录,登时一惊,“我靠!进去了!”
他输入自己的考号和密码,又删了,紧张道:“还是先查你的。”
云方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易尘良输入了云方的考号密码,深吸了一口气,点开。
等待的那几秒时间像是被无限延长,易尘良咽了咽唾沫,在出现字的那一瞬间猛地闭上了眼睛。
云方看着他笑,“查我的你还这么紧张?”
“多少?”易尘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清数字后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卧槽!668!哥!!”
他动作过大差点把针头崩出来,云方手忙脚乱地把人按住,笑道:“冷静,冷静。”
易尘良抓住他的手,“卧槽啊,你真的是太厉害了!668!”
云方拿过他手机,给他输入考号密码,小圆圈在屏幕上不停地转动。
听到自己的分数云方倒是没怎么样,跟他估计地差不多,但是查易尘良的分数时,他竟然破天荒地紧张起来。
易尘良三次模考成绩发挥得都不是很稳定,S 大的话起码要考 630 才能稳拿稳地进去挑个合适的专业,正好是在
易尘良成绩的浮动范围之内。
云方下意识地攥紧了易尘良的手。
虽然他之前一直跟易尘良说不用非要进同一所大学,但是他其实还是希望两个人能在一块。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出来了最终成绩。
云方使劲地揉了揉易尘良的脑袋。
易尘良这会儿还闭着眼睛,“我考了多少?我物理肯定是考砸了,分上六百没有?”
云方在他耳朵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易尘良心里顿时哇凉,悲伤地睁开眼睛,“我就知道上不了六百——卧槽啊!!”
云方把手机屏幕举在他眼前,上面 639 三个数字大刺拉拉写在那里。
“639!”易尘良抓着云方的胳膊,开心到要飞起,“639!!”
云方笑着按住他,“对。”
易尘良激动地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易尘良亲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开心,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你考
了 668,我考了 639,S 大去年录取分数线是 623。”
云方笑道:“嗯,我们能一起进 S 大。”
成绩出来,云方先是跟唐意云和裕说了,又给老何打了个电话。
老何先是嘱咐他专业要好好选,而后多少还是有些惋惜道:“其实你走自招的时候可以选比 S 大更好的那几所…
…嗐,谁让你就认准了 S 大呢……”
云方站在医院的窗户边,转头看着开心到冒泡的易尘良,笑道:“嗯,S 大挺好的。”
“不过你这个分再加上自招的降分,可以选个 S 大的王牌专业,也非常好了。”老何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但是并不
遗憾。
云方这个分去了那几所更好的大学,未必能挑到最好的专业,只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和老何又聊了几句,云方就挂了电话。
易尘良挂完水又开始生龙活虎,成绩出来后他直接满血复活,拽着云方回了家。
云和裕跟唐意知道他俩考的分很是自豪,在他们眼里清北这种名校太过遥远,也没指望过云方能考上,他们对云
方学习上的事情要求从来都不高,从小到大只要能做完老师留下的作业那就是好孩子,从来没给他报过辅导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要求,云方能考上个一本的大学他们就感觉很满足了。
而现在云方的分数超出一本线一百多分,易尘良超了近七十分,一本是妥妥的。
云和裕跟唐意乐了好几天,这边云方和易尘良在忙着选专业。
易尘良窝在沙发上看着志愿填报指导,快把 S 大那一页的专业看烂了,里面有几个用荧光笔圈出来的专业,都是
他的分数可以选的。
“大易,我想去学考古!”易尘良突然坐起来对云方道。
云方愣了一下,“考古?”
“对!”易尘良看起来很兴奋,“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看纪录片吗?里面好多的都是关于考古
的。”
“我在国外的那一年,和几个同学一起跟着大胡子去过考古现场,我们在那里呆了半个月,特别有意思。”易尘良
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云方笑道:“你跟我说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但是易尘良说的小时候看考古纪录片的事情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很讨厌里面插播的广告,坐在
电视机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喜欢就去学。”云方对他道。
他没有跟易尘良分析什么就业前景什么行业发展,在他看来单单只是喜欢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作出选择了。
有他在,易尘良可以去做任何他喜欢做的事情。
易尘良选好专业很是开心,云方看着 S 大那一页最上面几个专业,物理,数学,金融……下面还有详细的分类,
最终用笔圈出了一个。
易尘良好奇地探过头去,“你选的哪个?”
“临床医学。”云方垂着眼睛看着上面几个字。
易尘良很不解,“你想当医生?”
“嗯,算是吧。”云方抬起头看向他,“我想学着……救人。”
他以前只会杀人,从来不会救人,他本不信因果报应,但是死之前万惠那句杀人偿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造的杀孽太多,如果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善恶轮回,那么他希望这辈子能行善积德,治病救人。
只起死回生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让他敬畏。
他当初为了易尘良拦住刺向王有为的那把杀人的刀,那么现在他就是为了自己拿起手术台上那把救人的刀。
让他能陪易尘良更久一些。

第 112 章 番外 2 齐获常子期
齐获从小就长得随他那个王八蛋爹。
等他上了高中之后就跟他爹长得更像了, 他又处在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跑去理了个寸头,再加上他眉眼凶悍,
帅是帅, 就是有点像刚从里面放出来的劳改犯。
他爸妈没离婚之前他还姓赵名获, 校内校外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妥妥的无良校霸, 再加上他爸给他零花钱实在太
多,课是不会好好上的, 呼朋引伴叫上一群小弟载着自己新换的漂亮女朋友就直冲游戏厅网吧会所等一系列可以
吃喝玩乐的地方。
这种醉生梦死的日子伴随着某天逃课回家撞见他爸出轨现场, 戛然而止。
他妈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楼客厅,沙发上那女的衣不蔽体露着肩膀嘤嘤嘤地哭, 他爸坐在沙发上抽烟, 一根接着一
根。
“既然你撞见了,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爸弹了弹烟灰,“我压力实在太大了。”
齐获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有什么压力, 他就是看不惯他爸一副理所当然轻描淡写的样子。
“都这个年纪了, 离了婚对咱俩谁都不好。”他爸劝齐爽, “你跟着我这么些年,小获都上高中了, 没那个必
要。”
“我去你妈的!”齐获怒气上头, 从厨房抽了把菜刀就往他亲爹头上砍,“你他妈压力大!老子送你走!现在就给
你送终!”
齐爽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他, 让他冷静一点。
齐获冷静不了, 他天生就浑,从初中就敢跟人家动刀子,医院进进出出跟回家一样, 这会儿怒火中烧,决定先送
他爹归西,再送小三上路,让这对狗男女做对亡命鸳鸯。
他爸气急败坏地大骂,但是齐获从他眼里看见了恐惧。
齐爽干脆利落地和他亲爹离了婚,带着他回到了芜城。
芜城是个很小的城市,齐爽在芜城长大,但是结了婚之后很少回来,连带着齐获对这座城市也很是陌生,他妈想
尽办法好说歹说把他塞进了芜城一中,只是因为成绩太差,他不得不留级一年,重新开始读高一。
他在一中人生地不熟,虽然他很支持爸妈离婚,但是到底心里还是不痛快,没那么多心思去玩,整个人都收敛了
不少,连带着狐朋狗友都断绝了联系,顺带通知一下新女朋友她被分手了。
跟着他妈吃了几顿饭,他在饭桌上认识云方,云方虽然长得白嫩干净,看着乖巧听话,但是齐获一眼就看出来这
小子蔫坏,脾气还刺,是个狠人,非常对他胃口,想跟他交朋友,奈何云方高冷得很,一顿饭吃下来都不带搭理
他,顺便还坑了他一把。
第二天他就上学迟到,熟门熟路地去翻墙,结果云方和易尘良死道友不死贫道,把他一个人给扔下。
他蹲在墙头上,低头去看那个校服拉链快拉到脖子上的学生会傻逼。
傻逼穿着高二的红白校服,硬是凭借着过高的颜值把校服拉高了好几个档次。
他抬起头看向齐获,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十足的不客气和压迫感,“这位同学,你还要在上面蹲多久?”
齐获被抓烦得要命,臭着脸从墙上跳下来,拎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对着这个学生会的傻逼勾了勾嘴角,
“这不是看你长得俊看傻了么。”
对面的人脸色一黑,“你是高一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齐获将书包往肩上一扔,周围没老师也没同学,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他嚣张一笑,“你管你爹叫什么。”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
齐获被抓住心情很是恶劣,这人虽然看着个子跟他差不多高,但是单单看脸就知道他不会打架,他背着包往前走,
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人问。
齐获最烦别人随便碰自己,手腕一翻,抓住对方的校服领子把人按在了树干上,不爽地盯着他,“你他妈是不是
找揍?”
常子期被他按到树上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还手,但是却生生忍住了,对方离得他太近,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落在齐获眼里,就是这个孙子怕了自己,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小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
见一次我打一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嚣张又随意,还恶趣味地把因为翻墙蹭到指腹沾上灰抹到了对方脸上,对方那张帅气逼人的
脸上多了几道灰扑扑的印子,齐获忍不住挑了挑眉。
操,为什么感觉抹上更帅了?
不允许有人比自己还帅的齐获不爽地眯起了眼睛,见对方好像吓傻了一样不说话也不敢动弹,恶劣地笑了一声,
把手上的灰全抹到了对方那张俊脸上,结果丝毫不损对方颜值。
“操!?”齐获不可置信。
常子期后背贴在树干上,他们离得太近了,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还一个劲地凑过来,他心脏跳得很快,喉结动了一
下。
然后他被对方钳住下巴恶狠狠地威胁道:“麻痹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这张脸就揍得连你妈都不认识!”
说完,他拎起书包扬长而去。
常子期站在原地盯着他嚣张的背影,伸手揉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耳朵,然后慢条斯理地将被他弄得凌乱的领子整理
好,再抬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俯身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草丛里记录本,上面还被踩了半个脚印。
他们再次碰见是在元旦那天的津水河公园。
那天很冷,几天前常年和楚冬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机场,说是趁着有假期一家人出去旅游几天。
他面上不显,但其实很开心。
却在车子走到津水河公园的时候接到了电话。
一个人去玩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下了车,在喧闹的夜市里四处闲逛,百无聊赖地看着旁边的人在套圈。
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他一转头,手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那个人。
对方险些扑进摊子里,被他一把抓住,眼底写满了惊愕和暴躁,“卧槽你谁啊!?”
他好像不记得自己了。常子期有些怅然,皱眉问他:“你跑什么?”
后面好像有人在追他,他很生气地想要挣开,“放开我!你再不放开后果自负!”
常子期好不容易再见到他,自然不肯放,“你叫什么名字?”
他遇见对方其实很开心,他心想,我也只是想知道名字而已,他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兵荒马乱。
常子期学过格斗,散打和空手道都会一些,但是从来没有实打实地跟被人交过手,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架,起
因是他喜欢的这个人差点就要被人开瓢了。
他终于在其他两个人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齐获。
不是他闲来无事经常玩的那个期货,而是他喜欢的那个齐获。
常子期和他们躲在脏兮兮的桥洞里,弯着腰蜷着腿,和对面的齐获膝盖盯着膝盖,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去好浓的羊肉味。”齐获小声说,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常子期的脸上。
常子期闻见了淡淡的烟味。
“那你出去。”易尘良怼他。
“哎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这么暴躁呢。”齐获扭过头去看云方,嘴唇从他侧脸上擦过,两个人俱是一僵,似乎是为了
掩饰尴尬,齐获很快又说:“弟弟,不介绍一下?”
云方没有搭理他。
常子期皱了皱眉,开口道:“齐获、云方、易尘良,你们三个——”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堵住了嘴。
齐获在黑暗中同他凑得极近,借着外面的洒进来的月光,常子期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戏谑和脸上的坏笑,齐获故意
将声音压低,“学长,小点声,你也是一伙的,要是被外面那伙人听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齐获一直觉得这个学生会帅逼加傻逼好欺负,总让他忍不住想逗逗,旁边的易尘良和云方在说话,他捂着常子期
的嘴,故意使劲捏了捏他的脸,小声道:“学长,你的脸怎么这么嫩啊?跟豆腐似的,啧。”
常子期在黑暗中瞪着他,想伸手把他的手拿开,刚才几个人连爬带滚的不知道沾上了多少脏东西,刚抬起手来就
被齐获握住手腕压在了地上。
外面又一朵烟花猛然炸开,黑暗狭小的桥洞里被照亮了一瞬。
齐获那双凶悍微挑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嘴角带着点坏笑,没忍住又捏了捏他的脸。
常子期刚要动手,他忽然撒开手,往外面探出头去跟易尘良说话:“弟弟,你也喜欢看啊?”
那个脾气不是很好的小学弟怼了他几句,他也不在意,照旧跟人家胡扯得很开心。
常子期靠在有些湿冷的洞壁上,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高台上看烟花,齐获很豪放地在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显然是醉得厉害了,踉跄了两步一屁
股坐在了他身边。
常子期转过来看他,就见齐获眯起眼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常子期下意识要躲,被他一下捏住了下巴。
齐获缓缓地靠近他,醉醺醺地冲他笑了一下,低声喊他:“学长。”
常子期只觉得耳朵发痒,然后嘴角就被他用拇指轻轻抹了一下。
齐获嘿嘿一笑,“孜然都吃脸上去了。”
常子期松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开了他手。
齐获被他拍开也不生气,一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哥俩好地跟他碰了碰啤酒罐,声音里全是醉意,“你抓我那天我
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
“我就纳闷你怎么能长成这样……”齐获打了个酒嗝,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来,喝啊!爷们点!”
常子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跟他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罐。
他不太喜欢喝酒,但是和齐获喝,总觉得味道不太一样。
“我长成什么样?”他转过头问齐获。
齐获正仰着头看天上炸开的烟花,闻言转过头来冲他灿然一笑,“他妈的贼鸡儿帅!大帅逼!老子头一次见一个
男的长得比我帅!牛逼啊兄弟!”
常子期扯了扯嘴角,故意凑近了一点,深邃的眉眼里带着点戏谑的挑衅,“那你喜欢么?”
夹杂着浅淡酒气的呼吸喷洒在齐获脸上,他混沌的大脑直接宕机,呆愣地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脑子一抽,
对着常子期亲了一口。
烟花在黑色的天幕之下猛然炸开。

第 113 章 番外 3 齐获常子期
两个人倏然分开。
齐获晕晕乎乎地眨了眨眼睛, 冲他笑:“学长,你的嘴唇好软啊。”
那声“学长”叫得低沉又腻歪,尾音带着点醉意, 像是长了小钩子。
常子期眯起眼睛, “你醉了还是醒着?”
齐获拿着啤酒罐闷了一口, 站起来叉腰大吼:“老子千杯不醉!”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一脚踩空就要从高台上往下栽。
常子期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这么高栽下去也不怕摔死!”
齐获看着他嘿嘿直笑。
常子期:“…………”
看来是真醉了。
半夜几个人分别,齐获搂着他不撒手, “你认了我这个爸爸, 以后爸爸罩着你!爸爸以后翻墙保准避开你这个傻
逼!”
常子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当人爸爸,还满嘴脏话连篇, 只能尽量将人扶住。
前面云方转头对他说:“你送他回家吧。”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得常子期一愣, 就好像齐获跟他的关系远比和云方要亲近, 然而事实上这才是他和齐获的第
二次见面,他不知道云方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
“我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他皱眉道。
“真巧, 我也不知道。”云方这个人性子冷, 却对旁边的易尘良格外温柔, 由着他抱住自己的胳膊。
他和云方在路灯下无声地对峙半晌,对上云方那笃定的目光, 他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恍然间都快信了, 他和齐获才
是一家子。
最终还是打了出租,把齐获带回了他自己住的公寓里。
喝醉的齐获又沉又黏人,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拽出了电梯, 扶着他解开指纹锁,进了门。
这个公寓是他自己买的,平时很少过来, 只有阿姨会来定期打扫卫生,他扶着齐获,一时没有摸到开关在哪儿。
齐获好像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地方,疼得骂了一声,醉醺醺地睁开眼睛,玄关一片黑暗,他看不清自己抱着的是谁,
但是下意识地就亲了上去。
手还扶着墙的常子期愣了片刻,紧接着就被齐获那精湛的吻技给拱出了火,黑暗中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和衣物摩
挲的声音。
齐获不小心被地上脱下来的外套绊了一下,胳膊肘磕在了玄关柜子上,把上面不知道什么小摆件给扫下来,发出
了咔哒一声。
他这会儿意识清醒了一些,整个人靠在柜子上,呼吸还有些急促,醉醺醺笑道:“甜甜,你今天可真他妈带劲,
好凶啊。”
摩挲着他后腰的那只手微微一顿,一道低沉冷冽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甜甜是谁?”
“卧槽!?”齐获被这道男声吓得酒醒了大半。
啪嗒。
他耳朵旁边传来开关的声音。
玄关的灯被人打开,刺眼的灯光让齐获不太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常子期的手没从开关上挪开,他用胳膊挡住齐获的去路,将他困在自己和玄关柜之间,神色有些阴沉,“你有女
朋友?”
齐获被他盯得脊背发冷,醉意之下嘴巴比脑子快,“前女友——”
常子期目光冰冷的盯着他,“现女友呢?”
“老子他妈刚分手,哪来的现女友!”齐获不耐烦地想推开他,觉得自己刚才喝醉了跟个男的接吻就离谱,“起
开!”
常子期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齐获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动弹,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常子期,“卧槽,你他妈怎么这么有
劲?”
常子期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但是手却放松了力道,齐获刚要抬脚走,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滑了下
去。
常子期面无表情地问他:“刚才你不是亲得很带劲么?”
齐获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抓住了他的手腕,但是并没有多少力道,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
片浆糊,像是在跟理智做最后的挣扎:“我——”
话没说完,就被常子期堵进了嘴里。
齐获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倏然绷断。
去他妈的男的女的,常子期可真他妈带劲!
第二天齐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着上半身搂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巨他妈帅还认识的男人。
他现在正枕着常子期的胳膊,腿还搭在人家的肚子上,而对方睡姿端正地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有昨天晚上他给啃
出来印记。
昨天晚上疯狂又暧昧的片断在他脑海里轮番播放,虽然两个人没有做到最后,但是……齐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卧——槽。
他跟历任女朋友都没有真正意义地滚上过床,却被一个男的给捷足先登了。
齐获,你他妈就是脑子有坑!
齐获默默地唾弃自己,然后准备悄无声息地走人,结果刚一动弹,常子期就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甚至枕着同一个枕头,面面相觑。
昨天晚上常子期虽然没有喝醉,但是酒精多少还是起到了作用,这一下直接打破了他计划缜密一步一步把人追到
手的计划。
人都睡了——虽然没完全睡,但也算睡了五分之三。
常子期回想起昨晚,不太自然地别开了眼。
齐获见他一副冷淡的样子,登时就恼了,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准备穿衣服走人。
常子期也跟着坐起来,抓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那个……衣服都脏了。”
齐获看着地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不知道尴尬和懊恼哪一个更多。
最后还是常子期从衣橱里找了套自己的衣服递给他,“内裤是新的,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齐获一把夺过衣服,进了卫生间。
常子期先是把卧室里的狼藉收拾了,然后拿了衣服去了客卫,简单地冲了个澡,顺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出来后,见卧室里没人,卫生间的门半开着,皱了皱眉,“齐获?”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显然人已经跑了。
常子期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跑什么……
隔了几天,他带着人去高一查晚自习。
然后终于逮住了滑不溜秋的某个人。
昨晚打游戏通宵,这会儿齐获正趴在桌子上补觉,高年级的学生会来查纪律,旁边的人本来想叫醒他,但是一想
起齐获那可怕的暴脾气,愣是没敢动,他还记得上一次班主任把齐获叫起来,齐获暴躁地跟他对呛,险些把班主
任气死,打那之后就再也不管他了。
这会儿谁叫他起来他炸谁,旁边的人默默地给学生会的几个人点了根蜡。
直到他看清楚来的是谁之后,换成给齐获点蜡。
高二那个铁面无私冷面煞神,长了张帅脸却从不干人事,最喜欢收拾像齐获这样的刺头。
眼瞧着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同桌默默地离得远了一点,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班里其他人也在默默观望,觉得照着齐获这脾气,指定要揍人。
常子期顶着一众紧张又同情的目光在齐获的桌子前站住,伸手敲了敲桌子。
“操——”齐获烦躁地抬起头来,骂声卡在了嗓子眼里。
常子期一脸淡定地看着他,目光从他脸上的红印子上扫过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位同学,上自习课不许
睡觉。”
齐获凶神恶煞地等着他,“你他妈什么意思?”
什么叫这位同学!?
来抓他上自习睡觉也就算了,竟然还跟他装不认识?
围观群众只觉得班里这个暴躁杀神要提拳头揍人,却见校草兼学生会主席常子期同学,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在齐
获的脸上蹭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沾上碎纸了。”
齐获呆住。
“记下来,高一八班齐获,晚自习第二节 课睡觉。”常子期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带着
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卧槽。
卧槽!
卧槽?
兴致勃勃准备围观两人干架的同学傻了眼。
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他们班这个谁都不敢招惹的杀神,今天的脾气会如此祥和?
脾气“祥和”的齐获正一脸杀气地盯着桌子上那片细小的碎纸片,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
他妈的常子期什么意思?
又过了几天,齐获再次迟到,熟门熟路地准备从围墙那边翻进学校,今天不是常子期值日,其他人没哪个神经病
钻进树林子里逮人,他干脆利落地将书包扔进墙里,信心满满地两步登上墙,准备来个帅气潇洒的落地。
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墙下面站着个人,一双幽深的眼睛就这么冷冰冰地盯着他。
吓得齐获脚下一滑,闷头就要往下栽。

第 114 章 番外四 齐获常子期


幸好关键时刻, 齐获眼疾手快扒住了墙头,稳稳地蹲在了上面。
“你他妈——”齐获对着常子期怒目而视,话说了一半卡住。
常子期默默地收回了张开准备接人的胳膊。
齐获:“……就你还想接住我?”
虽然常子期会打架, 力气还大, 但是顶着这么一张帅气到过分的脸, 着实很难让人觉得他很有力量。
常子期对于他的质问不置可否,只是面不改色道:“在床上被按着动弹不了的是你。”
齐获瞬间恼羞成怒, “放你妈的屁!老子那天是喝醉了!”
常子期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优哉游哉拿起记录本, 掏出笔, “高一八班齐获迟到,晨跑时间翻墙,
周一升旗仪式全校检讨。”
齐获被他这种跨度极大的对话给震撼到了, 不可置信道:“咱俩怎么着也算朋友吧, 这种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就行了?至于么你?”
常子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不会跟朋友上床。”
“我操|你大爷!”齐获怒气上涌, 一气之下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扑向他。
常子期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 手里的笔和本子掉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齐获把他压在身下, 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常子期你他妈就是想找我茬是吧?”
常子期淡定的看着他, “没有茬。”
齐获:“?”
“我就是想找你。”常子期一丝不苟的校服被他压得乱七八糟, 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找我打|炮?”齐获目光不善地眯起眼睛, “上一次纯属酒后乱|性。”
“……不是。”常子期无语了三秒, “我要追你。”
齐获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十分精彩,憋了半晌怒道:“卧槽你有病吧?老子不喜欢男人!”
常子期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是你先亲的我。”
“我他妈!”齐获暴躁到想揍人, “我他妈那是喝醉了才亲的你!”
常子期淡定道:“那你怎么不去亲别人?”
“我——”齐获噎住。
常子期拽住他的校服领子将人拉下来,亲了上去。
齐获下意识地开始回应,亲到一半反应过来陡然一个激灵。
卧槽?老子他妈的在干什么!?
常子期松开他,伸手在他嘴角轻轻抹了一下,“恶心吗?”
齐获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不仅不恶心,他妈的竟然还觉得挺带劲?
出大问题。
齐获自己震撼了自己三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抓起书包就要跑。
常子期站在他身后慢悠悠道:“你的衣服还在我家,已经洗好了,记得去拿。”
跑到一半的齐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转过头冲他嚣张地比了个中指。
然后落荒而逃。
常子期勾了勾嘴角,捡起地上的本子,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叶子,守株待兔逮着了兔子,他就不用在这里等了,
正准备离开,又一个书包扔了进来,
这次翻墙的人更过分,蹲在墙头上旁若无人的接电话,“好的妈妈,我今晚一定回家。”
云方刚扣掉电话,一低头就对上了常子期幽深的眼睛,吓得差点一脚踹上去。
“高一十班云方,迟到翻墙,扣班级分一分,下周一升旗仪式全校检讨。”常子期冷声道。
“没问题。”云方利落地从墙上跳下来。
常子期总觉得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学生很危险,不欲跟他多谈,转身就要走,就听身后的云方开口问他:
“元旦那天你对齐获做了什么?成天在那儿要死要活的?”
常子期一僵。
“你果然把他给睡了。”云方一副十分笃定的口吻。
“我没有!”常子期罕见地沉不住气,甚至破天荒的有点后悔。
早知道他就该把齐获给彻底睡了,省得他什么都到处跟别人乱说。
“你校服上怎么沾了血?”常子期皱眉盯着他的袖口。
“今早上不小心杀了两只鸡。”云方说得漫不经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常子期觉得他那口吻像是在说不小心杀了两个人,出于朋友一场,他规劝:“虽然没成年,但
杀人还是犯法的。”
云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语,“我知道。”
顿了顿又说:“那齐获——未成年人强|奸也犯法。”
常子期怒道:“我没有!”
他今天早上就不该来这里查迟到。
云方的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常子期终于体会到方才齐获的憋屈感。
齐获回到教室后越想越气,跑到十班蹲云方,拽着他让他给自己出主意。
云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那你从了?”
齐获内心悲怆,十分唾弃自己,“我本来宁死不屈,但是男人嘛——你懂得。”
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宁死不屈,常子期这个装模作样的妖孽只是勾了勾手指头,他就可耻地屈服了,甚至还很
享受。
云方给他出了个主意,听起来好像很靠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硬是从云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大仇得报”四个
大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听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出的主意。
之后他无聊跟着云方去看易尘良,结果在病房里碰上了常子期,他气得给云方发消息,让云方赶紧把常子期弄走,
结果云方直接拉了个三人群。
齐获对着云方怒目而视:……我他妈谢谢你!
云方善良微笑:客气。
果然不到五秒,手机上就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常返请求加你为好友。
齐获抬起头看向常子期。
常子期淡定地看着手里的竞赛试题,坐在沙发上一副投入学习的模样,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冲他轻笑
了一下。
成天冷冰冰的帅逼笑起来的杀伤力有些巨大,齐获色令智昏,手一哆嗦点了通过。
常返:今晚去我家
雨夜盛开の花:绝不!【愤怒】【愤怒】
雨夜盛开の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雨夜盛开の花:老子钢铁直男,誓死不弯!【拳头】【拳头】
雨夜盛开の花:就算你长得再帅我也绝对不会屈服!【喷火】
常返:拿衣服。
常返:…………
齐获抬起头来瞪他。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对面的常子期点了点手机屏幕,示意他看。
常返:你打字速度可以不用这么快。
齐获:“…………”
齐获晚上跟着常子期去他公寓的时候,头脑甚是清醒。
要不是他妈这个星期老是问他那件新买的外套哪儿去了,他绝对不会再踏进这个罪恶的房屋半步!
没错,就是这样!
齐获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
“喝点什么?”常子期打开冰箱问他。
他刚要说老子不喝你一滴水,就见常子期拿着两瓶饮料问他:“冰红茶?还是可乐?”
下意识作出选择的齐获:“……可乐。”
常子期拧开瓶盖把可乐递给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齐获喝了口可乐,没忘记今晚来的目的,“我衣服呢?”
“送去干洗了,待会儿就送过来。”常子期说:“你想打游戏还是看电视?”
齐获扫视一圈,“你这儿还能打游戏?”
“跟我来。”常子期站起来,走到书房前打开门,示意他进去。
齐获走进去,就被里面豪华的电脑配置给亮瞎了眼。
以前他家虽然有钱,但是他妈管得他巨严,坚决不会让他在家里放这么高配置的电脑,更不会让他在家打游戏,
手痒了只能去网吧。
常子期把两台电脑开机,“上面的游戏都可以玩。”
齐获眼底掩饰不住的兴奋,但他还是略有些狐疑地看向常子期,“你为什么要在家里装两台电脑?”
常子期面不改色,语气自然道:“我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表哥,非常喜欢玩游戏,经常来我这里一起玩。”
此时尚未转学到芜城一中还远在北京伏案埋头做题的苏青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原来如此。”齐获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
完全不知道这个房间一个星期前只有一张桌子和满墙的书。
“操!干他!我前面你跟上啊!”齐获噼里啪啦按着键盘,“常子期,上去干他丫的!”
“漂亮!”齐获激动地一拍桌子,冲常子期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不仅学习厉害,打游戏也这么牛逼!”
常子期宠辱不惊,继续保持着自己的高游戏水准。
“卧槽卧槽卧槽——常子期救我!”齐获带着耳机喊他。
“来了。”常子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靠谱,把走位风骚以至于差点骚没命的齐获救了回来。
“学长牛逼!”齐获对着游戏里的死对头猖狂大笑,“有本来来啊,你爹就在这儿等着!”
时间在游戏中过得飞快,齐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两遍他才接起来,“妈?”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齐爽不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给你打了三遍电话都不接!”
正打在兴头上的齐获如同之前网吧通宵一样,胡话随口就来,“哦,我今天来同学家玩,住他家里,不回去
了。”
齐爽已经习惯了他喜欢去同学家玩这件事情,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来,咱们继续!”齐获摩拳擦掌准备重整旗鼓,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常子期看了一眼表,“今晚睡书房还是卧室?”
“当然是卧室!”齐获不耐烦的摆手,“赶紧的,就差你了!”
常子期微微一笑,继续陪玩。
两个人一直玩到十二点,齐获看起来精力还很旺盛,似乎准备通宵。
一局游戏打完,常子期起身。
齐获转头问他:“你干啥去?”
“睡觉。”常子期指了指墙上的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别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齐获很显然没有玩尽兴,试图说服他继续玩。
常子期伸手抓住他椅子的扶手,将人转了过来,两个胳膊撑在扶手上,将人困在了椅子里,微微一笑,“今晚玩
得开心吗?”
齐获愣愣地点头,“开心。”
电脑里的游戏声还在继续,常子期俯身凑近他,齐获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常子期目光深邃地盯着他,和他靠得越来越近,然后——
啪嗒一下关掉了电脑主机。
书房里喧嚣的游戏声戛然而止。
“卧槽你怎么关我游戏?”齐获不干了,想转身,膝盖连带着椅子被常子期用腿死死卡住。
“我陪你玩了一晚上。”常子期收回手,指腹上还带着主机上的温热,不轻不重地按在了齐获的嘴唇上,“你是不
是也得让我开心一下?”

第 115 章 番外 5 齐获常子期
齐获打了一晚上游戏, 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来,“啊?”
常子期暧昧又暗示性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 见他没有拒绝, 俯身吻了上去。
齐获靠在椅背上, 对嘴唇上温软的触感竟然已经感到了熟悉,大概是尽兴地玩了一场游戏,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
因,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常子期的腰, 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常子期问他:“……还要玩游戏吗?”
“操。”齐获靠在椅背上, 目光炙热地盯着他,“还玩个屁!”
两台电脑被主人强制关机, 一把椅子得到了休息, 另一把椅子却被迫加班, 承受了自己不该承受的重量,发出不
堪重负的吱呀声, 叫另一把椅子听得脸红心跳。
中途的时候, 齐获恍惚想起来, 自己是来常子期家拿衣服的,可现在不仅衣服没拿成, 甚至可能还要多留一套在
这里。
这他妈——
他走神走到一半, 就被常子期发现了。
“想什么?”
“……衣服,我操——”
“选我还是选衣服?”常子期在灯光下冲他微微一笑。
“……你。”齐获咽了咽口水。
血气上头, 美色当前, 齐获马上就把他那可怜的衣服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齐获是被常子期喊醒的。
昨天晚上胡闹了半夜,三点多才睡,现在才早上六点, 齐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又埋头睡去。
“起来,今天还要上学。”常子期伸手将人翻了过来,伸手在齐获脸上摸了一把。
齐获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今天翘课。”
常子期沉默两秒,“今天我查高一缺课迟到。”
“唔,那太好了。”齐获睡眼惺忪道:“你就当我去了。”
“……我会把你记下来。”常子期无情道。
“操。”齐获睁开眼睛困倦地瞪着他,“老子他妈跟你睡,你就这么对老子?”
常子期淡定道:“公事公办,私事私办。”
“去你妈的!”齐获起床气十分暴躁,伸手蒙上了被子,“老子不去就是不去,你爱记就记!”
常子期掀开他的被子,捏他的脸,“起来带你去吃早饭。”
“滚蛋!”齐获翻过身去不理他。
常子期趴在他的身上,亲了他一口,捏他腰侧的软肉,“乖,起床。”
齐获这儿有痒痒肉,别人一捏就忍不住笑,偏偏现在他又困又暴躁,但是笑还忍不住,他痛苦地笑着,“卧槽老
子就想睡个觉!”
这么一闹腾也不困了,常子期把人从床上捞起来,拽着去卫生间洗漱。
齐获耷拉着眼皮对着镜子刷牙,常子期站在他旁边一起,手还不老实地摸他跟猕猴桃似的脑袋,“可以课间和午
休的时候补觉。”
齐获懒得理他,喝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发出一声冷笑:“呵。”
常子期洗了把脸,头发上沾了点水,他拿过毛巾擦了一下,盯着镜子里的齐获,“怎么气性这么大?”
齐获转过头来嚣张地戳了戳他的肩膀,“要不是昨晚你伺候得不错,老子现在就揍趴你。”
常子期笑了一下,伸手将人拉过来,交换了一个还带着牙膏味的吻。
“气消了吗?”常子期亲了亲他的嘴角。
瞬间身心舒畅的齐获:“…………”
——
齐获双腿搭在课桌上往后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四根凳子腿就两根着地,看得旁边的同桌心惊胆战,总觉
得下一秒他就要摔。
“老子一世英名全毁这个王八蛋手里了!”齐获愤愤道,扭过头问同桌,“你说我帅还是常子期帅?”
同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各有千秋吧。”
齐获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威胁。
同桌立马改口,“当然了,真要比起来,还得是你。”
“啧。”齐获陷入了沉思。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正儿八经一钢铁直男,醉了跟常子期胡来一次也就算了,怎么清醒着还跟他来了第二次?
齐获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情,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精彩纷呈。
好个常子期,长得人模狗样,是一点儿人事不干,从在医院加他好友就开始给他下套,一环接着一环,费尽心机
把他给睡了。
卧槽。
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
齐获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但是在感知危险方面有种超乎常人的直觉,比如云方想坑他他下意识就识破,
再比如常子期这个人……他可能玩不过。
齐获身为一个资深渣男,对于感情上的事儿那是如鱼得水,他一直秉持的信条就是玩玩可以,谈真感情那就拉倒,
迄今为止他保持的最高记录是一场谈了两个月的恋爱,那女的一说等上了高二以后怎么怎么样,他立马就拍屁股
走人了。
谈你妈的以后。
他这儿没有以后,谁也不例外。
反正都是找刺激,找谁不是找?
齐获想了半节自习课,决定离常子期这个妖孽远一点儿。
他齐获是匹自由自在的脱缰野马,整片草原上的花花草草都是他的,怎么可能因为一株长得比较好看的校草停下
他潇洒不羁的马步!
于是常子期发现,自那天后,他逮不到齐获了。
去查自习见不到人,查迟到也揪不到人,发消息不会打电话不接,一副老子就是不理你你能奈我何的嚣张。
常子期本来想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下套,结果齐获直接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大半个学期都没有找见人。
直到下学期开学。
有个朋友要出国,约了一群人去 KTV 唱歌,常子期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场合,然而两家生意上有来往,人情世故
上的事情他不喜欢,但是一直处理得还算不错,也就随大流一起去了。
出国的这位朋友是个爱玩的,常子期在里面待得憋闷,借口去洗手间出来,有些头昏脑涨地在洗手台前洗手。
紧接着就从隔间里传出来熟悉的骂声。
常子期甩干手上的水,掏出手机来跟那位朋友打电话。
“哎常哥!怎么去了那么久!都等着你呢!”朋友在电话里大吼,“赶紧回来啊!干嘛呢?”
常子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解开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点锁骨。
虽然他自己看觉得没什么看头,但齐获之前似乎很喜欢亲这里。
“不回了。”常子期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听着隔间门被人一脚踹开,“守株待兔。”
从隔间气势汹汹出来的人抬起头来瞪向镜子里的人:“看你妈呢崽种!”
常子期挂断手机,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齐获。
“常子期!?”齐获震惊地看着他,“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
常子期见他的视线在自己领口多停了几秒,眉毛微挑。
这不就逮着兔子了。
◎作者有话说:
——接前文第 49 章 ,小可爱们可以回头再看一遍 49 章【狗脑袋害羞】

第 116 章 番外 6 齐获常子期
在 KTV 隔壁的小巷子里, 齐获一时上头,答应了常子期跟他谈恋爱。
爱咋咋地吧,他还真有点喜欢常子期这个人, 带劲。
齐获为美色所惑, 一怒之下把自己给掰弯了, 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抛到了脑后。
主要是躲了大半个学期,他还真有点想常子期。
齐获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本来信誓旦旦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结果对方轻轻一勾手, 他就颠颠凑了上去。
“美色误人呐!”齐获长叹一声。
云方坐在看台上, 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易尘良打球,很嫌弃地离他远了一点儿。
齐获伸手捣他, “云方弟弟, 哥哥对不起你, 可他长得实在太帅了。”
云方觉得不太妙,刚要开口制止, 却还是晚了一步。
“卧槽老子媳妇真是他妈带劲了!那腰那腿!身高腿长!那张脸——嘿, 要是搁电视上那绝对分分钟火爆全网!”
齐获感慨道:“虽然人有时候死板了点儿, 但是他主动啊!我跟你说——”
云方把刚拆开的雪糕一下塞进了他嘴里,耳边瞬间清净,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这雪糕还挺好吃的, 哪儿买的?”齐获咬了一口问。
“出操场左转,学校超市。”云方道。
“我去给我媳妇也买一块。”齐获咬着雪糕, 颠颠地往超市跑。
云方:“…………”
果然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齐获这个没出息的都被常子期给吃得死死的。
常子期在高二九班,正巧就在一楼,他因为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这节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自习,还
有五分钟就下课。
突然旁边的窗户响了一声,他转过头往外看,没有人,
但是下一秒窗户就被人推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鬼鬼祟祟地从外面塞进来了一块还冒着冷气的雪糕。
常子期:“?”
齐获从窗户外面露出半个脑袋来,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慢慢地把窗户给他推了回去。
常子期捏着手里冰凉的雪糕,半晌无语。
他上着自习课,现在的季节还穿着毛衣,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然后他收到了男朋友送来的一块雪糕。
旁边一直在闷头做题的同桌转过头来震惊道:“我靠,你竟然做题做笑了!?”
常子期:“……”
“我靠,你为什么变出来一块雪糕!?”同桌再次震惊。
然后他就更震惊地看着向来一丝不苟遵纪守法严于律己的学生会煞神,撕开了雪糕的包装袋,堂而皇之地吃了起
来。
虽然现在快下课了,但是还没有下课!
“你一定是被夺舍了吧!”同桌震惊到忘记了做题。
送完了雪糕的齐获看了看时间,干脆就在高二教学楼前等着常子期下课,盘算着今天中午吃什么。
常子期一出教学楼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齐获。
确认关系之后,齐获的态度简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看见他不仅不跑了,还会主动凑上来。
齐获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媳妇,中午去哪儿吃?”
常子期眯起眼,“媳妇?”
“老婆?”齐获歪了歪头。
“为什么不是老公?”常子期一本正经地疑惑。
“你长得这么好看,当然得是媳妇!”齐获义正言辞道。
常子期:“…………”
到了食堂,齐获贴心地给他打饭拿筷子递卫生纸,殷勤周到地判若两人。
常子期有些意味深长的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巾,“你做这些看起来很熟练。”
“那是,老子历任女朋友都夸——”齐获说到一半,猛地住嘴。
在现任面前提前任可是大忌,哪怕这个现任是个男的,而且看起来比他所有的前任加起来都要难搞。
他虽然渣惯了,但是渣得有原则,他只是一个不会走心的渣男而已,一次只逮住一个渣,虽渣但暖,所以分手的
时候女朋友绝对不会纠缠,甚至还会念他的好。
骄傲了一半的齐获变成了心虚,讪讪笑道:“你是我男朋友嘛,我当然得照顾你。”
但是显然常子期不吃他这一套。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历任?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呃……”齐获面露难色。
“不想说算了。”常子期很大度道。
“不是不想说,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齐获皱眉回想,“要是从初中开始算,也就十来个吧。”
常子期:“……你今年才高一。”
齐获无力地找补,“我这不是留了一级么。”
但显然即使这样他这个女朋友的数量也非常可观。
“你和她们都上过床?”常子期一脸淡定。
齐获差点一口果汁喷出来,涨红了脸,“老子没有!一个都没有!”
他又不打算跟人家长处,上个屁的床!
常子期的脸色勉强愉悦了些许。
齐获不甘示弱地反问回去,“那你几个前男友?”
常子期说:“我算算。”
齐获瞪大了眼睛,“卧槽你他妈还算算?”
常子期眼底带笑盯着他,不急不慢道:“我初吻都给了你,你说我几个前男友?”
齐获:“!!”
齐获闷头吃饭。
齐获有些许的心虚。
吃完饭之后,常子期午休时间一般是回教室做题,但是齐获第一次来找他吃午饭,眼瞅着人就在跟前,做题不差
这一时半会儿。
两个人端着餐盘放回回收处,常子期问:“午休打算干什么?”
“打游戏呗。”齐获指了指自己手机,热情地邀请他,“来一局?”
常子期:“……或者?”
齐获不明所以,“昂?”
常子期刚要开口,一道甜美的声音比他还要更快一些,“齐获!”
齐获和常子期闻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连衣裙的漂亮姑娘笑着跑了过来,熟稔地挽住了齐获的胳膊。
“我找了你好久呀。”姑娘有点委屈,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齐获不敢去看身后常子期什么脸色,他只觉得脑袋凉飕飕的,他拿开姑娘的手,退后一步,又谨慎地再退后了一
步,站在了常子期身边,清了清嗓子道:“杨羽,咱俩已经分手小半年了,注意点。”
说完齐获给自己点了个赞。
看,他不仅立刻推开了杨羽,还点明了她前女友的身份和他们分手半年的事实,并且巧妙地跟常子期表明了自己
的立场。
虽然常子期现在还是一脸冰冷。
杨羽听他这么说弯起眼睛笑道:“可是这半年你也没有新女朋友呀。”
齐获心说我虽然没有新女朋友但是有了个新男朋友,“你怎么找这里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打听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回芜城了,坐了好久的车子过来。”杨羽委屈的瘪瘪嘴,“你突然转学
就给我发了条分手的短信,给你发消息也不会,打电话也不接,你什么意思嘛?”
“就是我们已经分手的意思。”齐获瞅了常子期一眼,“你快走吧。”
杨羽不解,“可是为什么呀?”
“老子不喜欢异地恋。”齐获被她问得有点不耐烦,“再说新鲜感过了就分,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虽然知道齐获的脾气,但是杨羽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他,结果就得了这么个回答,登时就红了眼睛。“可是……
可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你起码是真心喜欢我的。”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费那么多功夫打听到齐获在芜城一中。
“我跟谁谈恋爱都这样,你没那么特殊。”齐获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谈着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分了那充其量就
是个熟悉点的陌生人,“你赶紧回去吧,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让人给拐跑了。”
还要恐吓她两句。
“你混蛋!”杨羽拿着包抽了他一下,齐获也没躲。
杨羽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面子上挂不住,转身跑了。
齐获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被抽的胳膊,“真麻烦。”
他最不喜欢什么藕断丝连,在他看来分了就是分了,既然能分一次那肯定能分第二次,怎么可能有什么破镜重圆。
常子期拿起他的胳膊看了一眼,“小姑娘抽得还挺狠。”
胳膊红了一大片。
“没事儿。”齐获揉了一下胳膊,抬眼觑他。
常子期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不躲?”
“嘿,躲了她抽不着怎么消气,再说我要是躲开她多没面子。”齐获笑道,似乎觉得自己挺机智的。
常子期按了一下他的胳膊。
“嘶,疼!”常子期劲大,齐获疼得差点跳起来,“你干嘛?”
“我也消消气。”常子期面无表情道。

第 117 章 番外 7 齐获常子期
齐获虽然有时候很犯浑, 但是从来不吝啬哄人,而且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哄。
常子期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看齐获绞尽脑汁, 心情莫名的愉悦。
“这个真的特别好吃, 你尝尝。”齐获把一盒子寿司放到他课桌上,“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上的。”
“这就是你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缺课的理由?”常子期夹起一块寿司塞进了嘴里。
“昂。”齐获理直气壮的点点头, “那个时候去买,回来刚好下课, 口感正好。”
寿司确实很美味, 常子期给他嘴里塞了一个,“以后还是尽量不要逃课。”
“你值日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迟到逃课惹是生非。”齐获深感自己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常子期:“……你多少学一点儿。”
可怜的学生会长, 年级前三, 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不及格为何物的常子期同学, 已经把对男朋友的要求降到了如此
地步。
他依稀记得在没遇到齐获之前,他对未来男朋友的要求是起码年级前一百, 而现在只要齐获不是倒数前一百他就
很满足了。
齐获不喜欢学习, 更不耐烦别人督促自己学习, 奈何他正稀罕着常子期,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我会好好学习
的。”
然而等他翻开书, 盯着上面的公式,脑子里却想着游戏里的装备。
他被常子期督促着, 已经快有半个学期没上过网吧了, 偶尔实在手痒,只能去常子期家打游戏,每次不等他打尽
兴, 就被某个妖孽勾得心猿意马干别的事情去了……
齐获愤怒地合上书。
从小到大多少人逼他学习,从未有人成功过,他常子期也休想成为那个例外!
当天晚上齐获去跑去网吧杀了个痛快,顺便还在回家的路上跟堵路的小混混打了一架,无所畏惧。
就这么偷偷摸摸去网吧玩了一个月之后,齐获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这天他正杀到兴头上,桌子上的手
机响了很久,等他放完大招拿起来一看,是常子期的电话。
“喂?”他心情有点烦躁。
“在哪儿?”常子期问他。
“考完试在家打游戏!”
“哪个网吧?”常子期似乎一下就知道他在撒谎。
“卧槽!”齐获一个走神,角色被人砍死,他心里很暴躁,要是他之前的那些女朋友敢这么管着他,铁定第二天就
分手,他已经忍了很久了,就算他喜欢常子期,也受不了他这么管着自己,没好气道:“你管你爹在哪儿!”
然后啪嗒撂了电话。
其实挂完电话的那一刻他就有点后悔,但是又拉不下面子打回去,后来干脆不去想这事儿,打完游戏准备去找易
尘良和云方玩儿。
谁知那地儿巨难找,他去路旁的小超市买了包口香糖,转头就撞上了常子期。
那是他俩第一次吵架。
常子期跟他谈成绩,说自己明年就高三了,齐获听了下意识地就想逃避。
常子期在跟他谈以后。
他从来没想过和常子期的以后。
他觉得自己和常子期没有以后,他爸他妈当年那么恩爱后来还不是形同陌路甚至最后一拍两散?更何况他跟常子
期两个大男人?
“操!老子跟你玩够了行不行!?”齐获说完,愤怒中还夹杂中突然涌上来的难过,他和很多人分过手,却是第一
次这么真切地感到了难过。
然后他转头就被人闷了一板砖。
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地想,卧槽常子期果然不是个好鸟,他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堪称惊心动魄,在齐获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接近死亡。
常子期替他挡住那一枪的时候,他心里只剩巨大的恐慌,他脑子里在怒吼,嗓子却发不出声。
常子期还在安慰他,“别害怕。”
齐获天不怕地不怕浪了这么些年,头一次知道惊惧是什么滋味,他死死的抓着常子期的胳膊,他听见常子期问他:
“齐获,你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
他当然喜欢常子期,他要是不喜欢常子期,提分手时就不会那么难过,他分不清自己是泪还是血,崩溃地喊着常
子期的名字,让他不要死。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死亡本身,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人就这么无声的死去。
只能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后来云方如同天降神兵,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想背着常子期去医院救命,却在门口被人堵了回来。
他打架不如云方厉害,他是跟小混混打架打出来的野路子,对上那个魁梧的绑匪根本不是对手,冲上去全凭一腔
孤勇。
他当时想,要是能打过就背着常子期去医院救命,要不是打不过他俩一起死在这里也挺好,就不用管什么狗屁以
后了。
他当时的想法鲁莽又幼稚,常子期是他唯一能找出来的勇气。
再后来,他在医院醒来,看到了常子期。
常子期坐在他的床边上,脸色很难看,见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是我连累了你。”
齐获第一次看到常子期这副模样,似乎褪去了他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和傲气,愧疚又难过地望着他,“对不
起。”
齐获嗓子疼得厉害,皱眉看着他。
常子期大概是误会了,像是挣扎过后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声音沙哑道:“我们分手吧。”
齐获自己生死线上趟了一遭,终于下定决心谈段正儿八经的恋爱了,结果一睁眼就惨遭分手,整个人都傻眼了。
常子期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神情落寞想要起身,奈何他自己也受了伤,动作很是缓慢,起到一半就被人拽住了手。
齐获瞪着他,费了半天劲才说出第一句话来:“你是傻逼吗?”
常子期又被他拽了回来,坐在了床上。
“水。”齐获觉得嗓子要冒烟。
常子期只有一只手能动,给他倒了杯水让他润了润嗓子。
齐获终于缓了过来,声音逐渐增高,气势顿时就上来了,“分个屁!”
他都打算跟常子期同生共死了,结果人给他来了句分手。
“我喜欢你!”齐获愤怒地瞪着他,“要是不喜欢你,我犯得着那么多漂亮姑娘不追,和你在这儿鬼混!?”
常子期坐在床上,看着他笑出了声。
齐获浪了这么久,终于还是为常子期这个妖孽破了例。
破例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最开始是硬着头皮开始学课本上那些跟天书一样的知识,然后就是忍痛和自己亲爱的
游戏分道扬镳,只有在常某人心情好的时候他才能被允许玩上那么一小会儿,再之后就是被常子期逼着连烟都戒
了……
齐获觉得这个恋爱谈得甚为憋屈,晚上睡觉前发誓绝对不会再听常子期的话,第二天一早看见人就颠颠扑上去,
他的一世英名荡然无存。
齐获十八岁生日这天,常子期专门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面。
齐获原本以为大学霸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知道一出手就是星级大厨的水准,他在震撼中喝光了一整碗面,意犹未
尽地问他:“你他妈是不是找大厨学了?”
“学了一个月。”常子期现在看见面条就下意识地有些反胃,但是听见齐获对他赞不绝口,觉得也算值了。
“牛逼。”齐获逮住人亲了一口,就被人压在了桌子上。、
“齐获,十八岁生日快乐。”常子期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齐获尚未察觉出危险,乐滋滋地扶住他的腰,目光嚣张放肆地在他身上流连,“那我们岂不是可以——”
常子期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目光一暗,然后悠悠地从自己口袋里夹出来一个。
“不行,今天老子生日老子最大!”齐获瞬间就不干了,一把抢过他准备的东西,“第一次老子要在上面!”
常子期微微一笑,“好啊。”
齐获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好说话?”
“今天你生日。”常子期漫不经心地解开衬衣上的扣子,俯身吻了上去,“听你的。”
齐获顿时晕头转向,急不可耐地就拽着人进了卧室。
常子期拿起被他忘在桌子上的东西,进卧室之前还习惯性地关上了客厅的灯,然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齐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十八岁生日。
比如他充分理解了“色令智昏”“出尔反尔”“老奸巨猾”以及“精力充沛”这几个词语的深层次含义。
他目光悲怆地趴在床上,常子期十分体贴地给他揉腰,还要趁机揩油,低头亲他的肩膀。
“你骗我!”齐获愤愤地捶床,“你是一点儿人事都不干!”
“嗯。”常子期欣然接受了这个评价,满不改色道:“我干|你。”
齐获震惊地扭过头来,“你他妈终于露出你险恶的本性了!”
常子期微微一笑,“谁让你粗心大意呢。”
齐获提起这个来就生气,休息一晚之后他现在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他扑上去恶狠狠地将人压在身下,“老
子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常子期对他发出了一声灵魂的质问:“你行吗?”
然后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齐获学个公式要记半天,但是在某些方面简直天赋异禀,昨晚怎么受的欺负,早上就一招一式全都不落地还了回
来。
常子期还不忘感慨,“你这么好的记性怎么就不用到正地方呢?”
气得齐获差点又把他拽起来复习一遍。
常子期心有余悸地把人搂进怀里,哄半天才消停下来。
齐获的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气消了反而变得有些心虚起来,“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常子期面无表情道:“嗯,差点吓死我。”
“谁让你说我不行!”齐获磨了磨牙,“身为男人的尊严不容挑衅。”
常子期目光戏谑,凑在他耳朵边跟他小声说话。
齐获一开始听得认真,后来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涨红了脸捂住他的嘴,恼羞成怒,“闭嘴!”
两个人在床上闹成一团,暖融融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进来,洒在了柔软又蓬松的被子上。
◎作者有话说:
齐获和常子期的番外就先写到这里啦~

第 118 章 番外 8 十年后
十年后。
“赵清和!这一次是你哪个叔叔来给你开家长会啊?”短头发的小姑娘问她的同桌。
她的同桌是个鹅蛋脸的小姑娘, 眼睛很大,皮肤也很白,扎着马尾, 笑起来脸上还有个小酒窝, “这次是易叔来
给我开啦。”
“哇, 是那个超酷的哥哥!”短发小姑娘眼睛发亮。
“是叔叔。”赵清和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总之就是超级帅!比电影明星帅多了!”短发小姑娘见过易尘良,道:“想嫁!”
赵清和无奈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易叔已经结婚了!”
短发小姑娘瘪了瘪嘴,“那我嫁你云叔也行, 虽然你云叔不是我喜欢的款, 不过也超好看,戴眼镜真的好斯文败
类哦, 还是医生, 嘤嘤嘤。”
赵清和叹了口气, “李佳佳,再次声明, 我云叔也结婚了。”
李佳佳悲伤地趴在桌子上, “为什么长得帅的都结婚了?”
因为他俩自产自销了, 赵清和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放学后她和李佳佳一起出校门,远远地就看见马路对面停着的车子, 她易叔戴着墨镜站在车门前, 冲她招了招手。
“我易叔来接我了,我先走啦!”赵清和跟李佳佳拜拜, 然后背着书包朝着易尘良跑了过去, “小易叔叔!”
易尘良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拎起她肩膀上的书包,“上车。”
赵清和爬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 见她易叔还穿着工装裤和靴子,“小易叔叔,你又要出差呀?”
“不出差。”易尘良启动车子,“昨晚上你云叔发脾气,把我平时穿的衣服全扔了。”
赵清和狐疑地看着他,“真哒?”
“真的。”易尘良说。
她云叔虽然性子冷了点,为人严肃了点,但其实脾气超级温柔,她才不信云叔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笃定道:
“那肯定是你做错事惹云叔生气了。”
“嘿,赵小小同学,你到底是跟谁一边的?”易尘良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给你买那么多小裙子都白买了是
吧?”
赵清和捂着脑门直笑,“我和你是一边的,你和云叔是一边的,所以咱仨是一伙。”
易尘良笑了一声:“合着便宜全让你一个人占了。”
“云叔今天还加班吗?”赵清和问。
“今天不加班,咱们去医院接上他。”易尘良开车往市医院走。
云方本硕博连读八年,两年前才开始正式工作,读个大学比上高中还累,好不容易工作了,结果不是在加班就是
在加班的路上,跟他最初想要的咸鱼养老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
被他俩念叨的云方正在给病人处理脑袋上的伤口。
“哎哎你他妈轻点儿啊!”病人脾气很暴躁,口气还不好。
云方面无表情地按住他的脑袋,“低头。”
病人低下头,这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卧槽!”
云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站在旁边。
“喂,媳妇啊。”齐获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啊,那个孙子跟你说的?我现在和咱云方弟弟喝酒呢,不信我让他接
电话——”
齐获把手机递给云方,双手合十,比了三根手指。
云方无动于衷。
齐获咬了咬牙,比了个四。
云方挑眉。
齐获愤愤地瞪着他,忍辱负重地比出了个五。
云方接过电话,“是我,我们在喝酒。”
“嗯,我看着他,不让他喝白的。”云方又把电话递回给齐获,齐获冲他抱了抱拳头,接过手机来开始胡扯。
“你就安心在外面出差吧……哎,我真不多喝……嗯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齐获一边说一边下意识要抓头发,
被云方一巴掌拍开,按着他回到了椅子上,继续给他处理头上的伤口。
等齐获聊完,伤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齐获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云方冲他比了个五。
齐获瞬间收回了前言,“你就不该当医生,当个奸商再合适不过,心比我媳妇都黑。”
“谢谢。”云方把单子递给他,“拿药去吧,我下班了。”
齐获见他真要收拾走人,诚挚地邀请他,“今天一起喝点儿?”
“你那脑袋要是不想要了就喝。”云方道。
齐获刚要说话,手机又响起来,接到电话后气急败坏地大吼:“老子他妈蹲了三天才逮到人,你现在说人跑了?
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跑呢!”
电话里的小实习生快要哭了,“王、王队说——”
“王连华他妈的放个屁你们都当圣旨!”齐获怒道:“你把电话给他!”
云方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下注意事项,不等他开口,齐获就气势汹汹地推门出去了,一副老子要大开杀戒的模样。
云方换上衣服,走出了医院。
“云叔!”赵清和穿着校服冲他挥手。
云方过去拍了一下她的头,赵清和嘿嘿一笑,自觉地爬到后座,云方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易尘良把墨镜拿下来,露出了眼尾上的一道红痕,含笑望着他。
云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把手里的药膏递给他,“抹上。”
赵小小同学好奇地从后面探出头来,“小易叔叔,你眼睛这里怎么了?难怪你要戴着墨镜呢。”
小易叔叔没有回答他,倒是他云方叔叔伸手把她给按了回去,“没事,他昨晚锻炼身体不小心划到了。”
“哦。”赵清和语重心长地嘱咐易尘良,“小易叔叔,你下次锻炼时一定要小心啊。”
易尘良憋着笑,“嗯,下次一定。”
云方掐了他大腿一把。
易尘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递给他一个袋子。
云方接过来,“什么东西?”
“给你买的,回家再看。”易尘良笑得很愉悦,“道歉礼物。”
云方把袋子放到一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回过头问小小,“今晚上想吃什么?”
“蛋糕!”赵清和欢快道。
“今天你过生日当然有蛋糕。”易尘良说:“其他想吃的?”
赵清和扒在车座上,“什么都行?”
“当然。”易尘良点点头,“只要你想吃,我跟你云叔保管买到。”
“我要吃雪糕可乐薯片辣条巧克力豆还有干脆面!”赵清和眼睛亮晶晶喊。
“不行。”云方扶了扶眼睛,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上个星期来医院刚拔完牙。”
“呜……”赵清和回想起拔牙的恐怖经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她云叔说一不二,说不行就是不行,于是她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回去,“那我今天就只吃蛋糕好了。”
“蛋糕也不能多吃。”云方见她情绪不高,“吃完饭可以去游乐场。”
赵清和再次开心起来,“真哒?”
“嗯。”云方头都没偏,直接截住了易尘良试图递给赵清和的棒棒糖。
传递失败的两个人老老实实坐直了身体,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易尘良和赵清和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最后还是云方拍板定下了一家饭店。
赵芳出差不在芜城,之前因为云方要和易尘良一起去上大学,就干脆把奶茶店转手给了赵芳,转手价当成了股份,
现在赵芳经营着三家奶茶店和两家咖啡厅,俨然是个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了。
黄初最近在忙着律所合伙人的事情,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中午的时候特地来学校给赵清和送了生日礼物,下午就
坐飞机去了外省。
所以今年赵清和的生日只能跟她两个叔叔一起过了。
还没开始吃饭,赵清和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拆生日礼物,生日礼物是俩叔叔分开送的,赵清和拆出来一条缠了她妈
很久都没买成的裙子,还有一整套教辅材料。
赵清和:“…………”
易尘良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赵清和绝望又茫然的神情让他回想起当年云方去北京回来给他带的那套五三。
盯着赵清和的死亡视线,云方又默默推给她一个小礼盒,“那套教辅是赠送的,这个才是礼物。”
赵清和狐疑地拆开礼盒,看见了一条坠着小兔子的漂亮手链,跟那条新裙子特别配套,顿时开心得不行,“谢谢
云叔!谢谢小易叔叔!”
两个人陪着赵清和吃完饭,又领着小姑娘去公园转了一圈,才把人安全送回家。
“在家听阿姨的话,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有事打我或者你云叔的电话。”易尘良伸手拽了一下她的马尾,“记住了
吗?”
“记住啦!”赵清和抱着自己收到的生日礼物开心地冲他俩笑,“谢谢云叔和小易叔叔陪我过生日!爱你们!”
然后颠颠地跑向下楼来接自己的阿姨。
易尘良鸣了一下喇叭,把车子开出了小区。
云方坐在副驾驶上半阖着眼,“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差?”
“嗯,所里的通知下来了,去缅甸一个月。”易尘良说:“跟那边开什么学习交流会。”
云方听到缅甸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去缅甸?”
“没事,是考古所的官方交流项目。”易尘良捏了捏他的手掌,“一大群人呢。”
“注意安全。”云方还是不太放心。
他对这个地方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即使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很厌恶。
回到家的时候,云方心情还是不好,易尘良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就听云方问:“能不去吗?”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七夕小番外,因为 weibo 图挂了有小可爱没看到,就放作话里啦~
“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卧槽!”他滚了一圈,撞到了树干上,疼得骂了一声。
“哥哥,你在干什么?”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问他,
“被我老公从床上踹下来了——”易尘良揉着被撞到的后腰,睁开了眼睛,鼻子上落了朵粉色的小花,他一吹就把
那朵花吹跑了,瞪着蹲在自己跟前的小屁孩,“你谁啊?”
小孩穿着件白绿格子的短袖,黑色的短裤和蓝色的凉鞋,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声音奶呼呼地像是大白兔奶糖,
“我叫良良。”
“我对良良有点阴影。”易尘良想起之前楚夏和苏盛文老是喊他良良,头皮一阵发麻。
“良良没有阴影。”小孩儿站起来冲他挥手,笑着看着他,“你看,良良站在阳光下面,没有阴影!”
易尘良揉着腰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是一大片绒花树林,跟秋山孤儿院后面的那一大片很像。
“哥哥你是谁啊?”小孩儿仰着头看他,发现这个哥哥长得又高又好看,就是脖子那里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看
着有点疼。
“我叫易尘良。”易尘良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全是盛开的绒花树。“这里是哪儿?”
“秋山孤儿院!”小孩儿拉住他的手,兴冲冲拽着他往前走,“今天有文艺表演哦。”
易尘良听见秋山孤儿院的时候懵了一下,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小孩儿拽着往前跑。
一大一小跑得很快,一路穿过盛放的绒花树林,踩着地上厚厚的叶子,来到了孤儿院里面。
很多小孩子。
易尘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小孩在一起的场景了。
但是好像没有孩子注意到他一个大人站在里面格格不入,他和良良坐在彩色的塑料板凳上,那个被粗糙搭起来的
舞台上有小朋友在唱歌。
易尘良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清楚他们唱的什么,但是都穿得花花绿绿的,十分活泼喜庆。
“哥哥,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小孩儿抱着他的胳膊问他。
易尘良低头看着他,“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吗?”他又问。
“不知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不知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
小孩儿大概是被他打击到了,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泡泪,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他,带着哭腔问:“那我是不是
真的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易尘良坐在小板凳上,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这个我知道。”
小孩儿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还泪汪汪的,“你、你知道什么呀?”
“有人要你。”易尘良对他说:“他会对你很好,”
小孩儿抽了抽鼻子,“有多好?”
“你要做错事情的时候他会提前阻止你。”
“受伤了会给你擦药。”
“肚子饿了会给你买吃的。”
“天冷了让你穿衣服。”
“不会做题了会给你讲题。”
“不开心了会逗你开心。”
“会抱着你哄你睡觉。”
“会给你买很好吃的棉花糖。”
“……”
“哇~”小孩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显然他只记住了棉花糖,“棉花糖好吃吗?”
“好吃。”易尘良说:“特别甜。”
“那他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小孩儿问。
易尘良想了想,有点难过,又有些怅然,“等你长大很久以后,等你快要长大的时候。”
“听不懂。”小孩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易尘良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心。
“他就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你遇见他。”
“直到你找到他。”
数不清的粉色绒花从窗户外面飘了进来,易尘良的视线一片模糊。
一只修长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易尘良抓住那只手,往手背上亲了一口,“我做了个梦。”
“嗯?”
“梦见了小时候的易尘良。”
“嗯。”
“他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相遇。”
“你怎么告诉他的?”
“我告诉他——”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第 119 章 番外 9 十年后
易尘良知道他担心, 转过身来抱住他,“所长点名要我去的,真不会有事。”
云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易尘良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云方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我请假和你一起去。”
“那你们院长得杀到家里来剖了我。”易尘良低声笑道:“哥, 真没事。”
云方垂着眼睛, “把你们住宿的地址给我看一下。”
易尘良把地址从手机里发给他,“等我到了咱俩天天视频, 不用太想我。”
云方看着地址,是在某个市中心, 勉强放下了点心。
“你还没拆我的道歉礼物呢。”易尘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拿起被他放到鞋柜上的纸袋子在云方眼前晃了晃。
云方拿过纸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钥匙扣, 上面坠着颗小桃核做的小篮子, 还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坠。
云方拨了一下那个小桃核做的小篮子, 边缘稍微有些粗糙不平,“你做的?”
“跟同事学着刻的, 有点糙。”易尘良弹了一下那个小圆坠, “这个能打开。”
云方打开, 发现里面是张缩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两个人头挨着头,严肃又僵硬地对着镜头, 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们五官很是稚嫩,似乎都不太习惯
面对镜头, 而在他们的背后, 是一大片湛蓝的海和初升的太阳。
一晃十年过去,而那些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云方看着照片里的两个高中生,眼里沁出点笑意, “你那个时候还不会游泳,站在海边想下又不敢下,我等了半天,
结果你捡了两块小石头。”
“嗯,一模一样的小石头。”易尘良扶在鞋柜上的左手腕上还系着那根缠着小石头的红色手绳,这么些年已经有些
褪色了,但是依然坚持着不肯换,无名指上戴着的还是十八岁生日那天云方送的对戒。
云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愈发圆润光滑的小石头,笑道:“你可真会捡便宜,两颗小石头换我对戒指。”
易尘良忍不住乐,“那还是我比较聪明。”
“嗯,你就是个大聪明。”云方把钥匙扣换到自己的钥匙上,“看在礼物的份上,勉强原谅你。”
易尘良挑了一下眉,“那今晚能不能——”
云方冷笑,“休想。”
易尘良抱着他不撒手,“我明天就走了,一个月。”
云方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等你回来。”
易尘良啃他的脖子,“哥。”
“叫哥也不管用,想想你昨晚干了什么事。”云方冷笑。
易尘良想起昨晚被云方从床上一脚踹下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逼逼了一句。
云方想起昨天的事情就来气,看他还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眯起,“小易。”
易尘良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拔腿就想跑。
云方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扯了回来,卡住他的腿不让人动弹,然后开始当着他面一颗一颗地开始解扣子。
青紫的痕迹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全他妈是易尘良昨晚上做的孽。
但显然瞧云方这架势,是准备还回来。
易尘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明天还得出差,要不就……算了?”
云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晚了。”
云方一直很纵着他,有时候他胡闹得狠了也不会生气,但是显然这回他闹得有点狠,云方真生气了。
易尘良撒娇不管用,自食恶果。
……
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地搭在床头,又陡然抓紧,手背因为过度用力爆起青筋。
有些褪色的细长红绳缠绕着一颗黑色的小石头,错综复杂的勾缠出漂亮的花纹,被系在手腕上,在氤氲的灯光下
晃动,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细碎的光。
“小易”
“嗯”
“你该喊我什么”
“哥”
“换一个”
“大易”
“再换一个”
“唔”
“喊吗”
“哥,别”
“嗯?”
“……”
易尘良最终还是屈服于强权,最后还不是很服气地哼哼唧唧,试图把云方从床上踹下去,结果被云方攥住脚腕给
拖了下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第二天出差,同事看他眼底的黑眼圈,“哟,昨晚没睡好啊?”
易尘良恹恹地点了点头。
“嗐,其实我也一晚上没睡好,我老婆也一直在担心,那边听说不怎么太平。”同事对他深表理解。
“我对象也是。”易尘良打了个哈欠,上了飞机就开始补觉。
云方真生起气来真的太可怕了,他好不容易送礼物眼看就要哄好了,偏偏还要嘴贱招惹他,然后就付出了惨痛的
代价。
回想起昨天晚上不堪回首的场景,易尘良耳朵有些发烫。
等下次,他一定让云方也哭着求饶。
虽然心里发狠,但是却依旧改变不了他要在缅甸呆一个月的事实,他遵照约定,每天都会跟云方视频电话报平安,
一直到了最后几天。
“我们要进山去看一个村子。”易尘良在视频里对云方道:“位置很偏僻,那里信号不太好,可能没办法打视
频。”
见云方皱眉,他又道:“没事,当地政府派人跟着呢,所长也雇了保镖保证安全。”
“别随便相信当地人的话,如果遇到危险就先躲起来……”云方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听得易尘良恍惚间觉得自己是
深入敌方基地的间谍,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但他还是认真听完,笑道:“放心吧,我的身手可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云方这些年教了他不少有用的东西,自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进村子那天天气很好,他们坐在越野车上,颠簸着进了村子。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村庄,不久前这里开出来一个古代的墓葬,缅甸的专家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给他们介绍着
墓葬的情况,说是等吃完午饭带他们去参观。
一行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临走那天易尘良和一个同事在村子里散步,就看见村口的大树底下坐着群姑娘,在叽
叽喳喳地笑闹。
易尘良想要绕开,却被同事拽着上前,同事会几句缅甸语,连比划带说话,硬是跟那群姑娘聊了起来。
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婆坐在树底下,手指间缠绕着细细的红线来回翻飞,在教给旁边的姑娘编手绳。
易尘良不是很感兴趣,没怎么注意,他旁边的姑娘突然啊了一声,指着他左手腕上的红绳说了句缅甸语,一群人
连带着乐呵呵的阿婆都朝着他的手腕上看了过来。
“她们在说什么?”易尘良问旁边那个同事。
那个同事和几个姑娘聊了几句,稀奇地瞧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她们说你这条手绳编的样式跟阿婆正在教她们编
的一模一样。”
有人笑着说了一长串,同事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又连比划带问,最后啧啧两声。
易尘良不解地看着他。
“阿婆说,这个什么结,只能编给自己喜欢的人,然后亲自给他扣到手腕上,就相当于把这个人栓在自己心里了,
以后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知道。”同事揶揄地看着他,“而且,以后这个人要是有什么苦厄灾难,系绳子的人
都能替他担一半。”
易尘良愣住。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海边酒店的那个午后。
云方把红绳亲自给他系在了左手腕上,他问起这是什么,云方却只道是个普通寻常的结,看着好看而已。
但是当时他看着手绳的目光郑重又温柔,让易尘良一直记到了现在。
而且他清晰的记得,他从枕头下抽出来的那根红绳上的结跟他手上戴着的并不一样。
易尘良打开手机里的相册,找到了一张十指相扣的照片,递给阿婆让她看,对同事道:“你帮我问问,另一个是
什么结。”
同事又帮他问。
阿婆说了几句话,这下周围的姑娘们都艳羡地看着他。
“阿婆说,戴着这个结的人,你给他系上了,他就会生生世世都守护着你。”同事说:“哪怕下辈子你不喜欢他了,
不认识他了,他也会一直护着你,替你担着你抗不过去的灾祸。”
“他们说这种结一般都不会编了让人给自己系上的。”
“毕竟一辈子相守都难,更何况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守护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替他担祸。”
“这么做不是傻,就是爱这个人爱到了骨子里。”
易尘良站在缅甸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站在树荫底下,听着群姑娘的笑语,恍惚间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
“你的呢?我给你戴上!”当时的他还不过十六七岁,这两根红绳和小石头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他也只
是贪图新鲜,孩子气地想要一模一样的。
云方就这么温柔又安静地望着他。
他醒来的时候,云方正在编给他系的那根,而这根显然是早就已经编好的。
原来云方在喜欢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永远守护着他。
无论他是否会喜欢上他。
无论他们能否相识。
无论是云方给他系,还是他给云方系,自始至终担着灾祸苦难的永远都是云方一个人。
那时候的易尘良看着红绳上的结比他手上的更加复杂,很是奇怪,甚至有点不开心地问云方:“你石头上的结怎
么跟我不一样?”
他想要一模一样的。
“可能是不小心编错了。”云方伸出手腕来笑道:“小易,给我戴上吧。”
而他不舍得。

第 120 章 番外 10 三十五
易尘良三十五岁这年, 被云方看得很严,坚决不许他出差,并且严令禁止他喝酒, 易尘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乖
乖照做。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易尘良接过电话,“喂, 妈?”
“小易,今天晚上你和糖糖回家吃饭吧, 你爸回老家摘了鲜玉米, 你俩最爱吃的那种。”唐意在电话里说:“回
来的时候捎把小葱,家这边的超市卖完了。”
“没问题, 妈。”易尘良关了电脑, 准备下班。
“下星期你生日, 咱们在家还是出去吃?”唐意问他。
“在家吃吧。”易尘良笑道:“我请个假,回去帮你做饭。”
唐意笑着和他说了两句, 快挂电话的时候又问起云方。
“糖糖电话怎么打不通啊?”唐意说:“今天不会又加班吧?”
“可能是在做手术, 我过去接他。”易尘良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
唐意说:“哎好, 路上开车慢一点儿。”
“嗯,放心吧妈。”易尘良挂了电话, 出了办公室。
路上他给云方打电话, 果然没有人接,应该是突然有手术。
易尘良在医院停车场找停车位, 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跑了过去, 他停下车推开车门,朝那人喊:“常
子期!”
平时西装革履的常大总裁此刻面色惨白,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他。
“怎么了?”易尘良见他脸色不对。
“齐获……”常子期喘着气, “齐获进抢救室了。”
两个人跑到抢救室前,外面是几个灰头土脸的便衣刑警,其中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的血还没擦
干净。
许超见常子期来了,擦了把眼泪,脸上的灰和血都混在了一起,“常、常哥。”
常子期抓住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超咬了咬牙道:“我们在抓一个境外来的杀人犯,那孙子狡猾得很,钻进深山里不出来,齐队追着人进了山洞,
结果那孙子在里面埋了炸药——”
常子期脑子里一阵轰鸣。
“都他妈的怪我,齐队要不是为了救我……”许超捂着脸哭了起来。
许超当年和齐获常子期一起被绑架,从此坚定地把当警察当做自己的梦想,后来如愿以偿进了警校,一毕业就被
派到齐获手底下实习,结果转正之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大案,要不是齐获护着,里面躺着的就是他自己。
许小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常子期跟齐获都把他当弟弟疼,自然不可能真怪他。
“换成谁他都会救。”常子期松开手,被易尘良拽着坐到了椅子上。
“不会有事的。”易尘良盯着手术室里亮起的灯,“云方在里面,一定会把他救回来。”
常子期听着易尘良的声音,只觉得遥远又模糊。
他很不喜欢来医院,尤其害怕站在医院门口。
他总是来不及。
齐获是昨晚上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两个人还商量着明天去给外公扫墓。
齐获和他说手里有个小案子,结了就休个假好好玩玩,他还很开心,一口气看了一下午的文件,准备腾出空来好
好陪陪他。
常子期觉得脑子一阵阵地发蒙。
他们两个总是很忙,他动不动就得飞国外,齐获忙起来一个星期都不着家,他们计划出去旅游计划了好几年都没
能成行。
齐获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高中的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几节课不见齐获就要抽空过来找他,借口来给他送个零食送块雪糕,又或
者从他这里顺走支中性笔顺个本子走,其实只是想来看看他。
后来他出国读大学,齐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不愿意,几节课不见他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见
次面,所以喝醉了酒要和他分手,却正好赶上他外公去世,当时他情绪很崩溃,齐获默默地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
最艰难的时候,从此再也没有和他提过分手。
他那时候想,等读完了大学就回国,再也不和齐获分开,他们还是和高中一样天天腻在一起。
可是现实却是他权衡之下读了研,回国之后自己创业,而齐获进了警队,他们追逐着各自的目标,年少时想象出
的以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转眼就到了三十六七岁,于是他们又开始谈起以后,谈起公司稳定以后,谈起从警队退休以后——他们理所当然
地认为,以后还会有很久的时间腻在一起。
常子期捂住了眼睛。
他还年少时总是很不理解为什么常年和楚冬要到处飞,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能放下工作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不知
不觉间,他变成了另一个楚冬和常年。
他总是有很多工作,总是有安排不完的应酬,他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手术做了很长的时间。
常子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梦见了很久之前,齐获高考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他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抽出来给齐获补习,国外的大学课业重,他们两个还有时差,他补得很痛苦,齐
获学得也很痛苦,但是为了他们的以后,两个人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高考的前几天,他俩视频。
那天他熬夜敲了一晚上的代码,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爬起来给齐获补课。
齐获经常走神,他一边给他改题,一边让他专心。
后来他们说起齐获要选什么职业。
见齐获一副茫然苦恼的模样,他说:“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迄今为止心愿最强烈的时候是哪个时刻?”
那时候的齐获尚显稚嫩,呆愣地望着他,想了好一会儿,“你帮我挡枪的时候。”
“我当时在想,如果我能够保护你就好了。如果……我是真正的警察就好了。”
“就能打败歹徒,护你周全。”
齐获认真地望着他,眼里有光,语气很是激动,“常子期,我要当警察!”
“不仅能保护你,还能保护更多的人!”
三十六岁的常子期在梦里终于回想起来,原来他才是齐获奋不顾身的开始。

第 121 章 番外 11 三十五
齐获在手术台上一度停止了心跳, 千钧一发之际又被云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云方拿着手术刀的手一直很稳。
他上辈子杀过很多人,这辈子也救了很多人。
齐获是他上辈子唯一一个曾经试图救却没有救到的。
当年王有为宿命般的死亡是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哪怕葛三和阿四都入了狱, 很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
的改变, 那片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他害怕其他的事情可以改变, 但是死亡是不可更改的节点。
就像齐获现在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会变成上一世的结局。
而他是唯一能试图做出改变的人。
他要把齐获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齐获, 你不能死。”他对着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人说:“常子期还在等着你。”
“如果你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就想想常子期。”
云方不知道齐获能不能听见, 但是在这种时候, 他还是要告诉齐获。
上辈子齐获义无反顾冲进山洞的背影和常子期崩溃痛苦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最后被他统统甩到了脑后。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会一样。
手术是第二天中午结束的。
里面的人熬了一天一夜, 外面的人也煎熬了一天一夜。
齐获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呼吸虽然微弱但是非常平稳, 脸上扣着的氧气罩泛起层薄薄的雾气。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冲了上去,叫唤着齐队齐哥, 尤其属许超许小宝哭得最惨。
云方摘下口罩, 对显然还没缓过来的常子期说:“放心,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向来八风不动的人红了眼眶,“谢谢。”
云方笑了笑, “客气, 我只是不想再挨你一拳头。”
常子期没有察觉到他说的话不对劲,一颗心全跑到了齐获身上。
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手术让云方很是疲累, 他靠在墙上休息, 只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睛睡一觉,面前突然跑来个年
轻的小警察。
小警察脸上很脏,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云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把齐队救了回来!”
云方困顿得有些意识不清,眼前这个场景却似曾相识,连小警察的样子都有七八分相似。
——那个跑过来要打他的小警察一边哭一边吼:“你这种垃圾!肯定是你害死了我们齐队!”
“凭什么只有你跑了出来!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当时他说:“大概坏人总是能活得更长久一点。”
“你一定会不得好死!”被气疯的小警察怒吼。
“借你吉言。”他笑了一声——
原来是那个嘴巴很灵的暴脾气小警察。
“原来是你啊。”这么些年许超也算他们看着长大,云方却从来没把这两个人对上号。
“云哥呜呜呜……”许小宝向来有点怕他,但是这会儿他云哥在他眼里浑身都发着光,他呜呜地哭着,“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云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云方愣住,而后笑了一声:“借你吉言。”
——
齐获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三个月之后就活蹦乱跳地出了院。
常子期亲自把人给接回家,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做饭,按着他不让他回去上班。
齐获很是郁闷,他心里还挂着那个案子,旁敲侧击地问常子期:“你公司不忙吗?我看你秘书给你打了好几个电
话,肯定有很多事情视频会议解决不了的吧?”
常子期穿着身宽松的居家服,熟练地在厨房里切菜,闻言头都没回,“要是我不在公司就不行了,那直接散伙算
了,这公司早晚完蛋。”
齐获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跟不认识他一样惊奇地看着他,“你是不爱它了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
“比起公司,你更重要。”常子期头也不回道:“赚那么多钱也没用。”
事实上,单凭他外公留下的公司和股份,还有常年楚冬公司里给他的分红,他就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何况
现在他自己的公司已经走上了正轨,完全不需要他像之前那么拼命了。
他决定好好陪着齐获,把这些年他们错失的时间都给补回来——虽然齐获跟他严肃表示,除了工作时间,他俩其
实大多数时候都是黏糊在一起的,都结婚这么些年了,其实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等你养好身体再回去上班。”常子期盖上锅盖从厨房里走出来,“否则一切免谈。”
齐获坐在沙发上冲他直乐,“嘿你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你放心,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常子期垂眸看着他,“齐获,下次拼命之前,你想想我。”
“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死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齐获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别再说以后了。”
“我就要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你还好好的活着。”
齐获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伸手把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他亲了亲常子期的嘴角,心疼到不行,“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变成老头也绝对死在你后边。”
“一直都陪着你。”
——
这一年的秋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格外多雨。
易尘良不出差的时候朝九晚五,周六周日双休,比云方和齐获几个人不知道自在多少倍,罕见加班,迟到早退是
家常便饭,闲着没事在家看看书养养花,或者去唐意和云和裕那里蹭顿饭,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动不动就一个电话跑去医院加班每周都要值夜班的云方羡慕,碰到大案子就熬夜加班加点街道小巷到处乱窜的齐
获羡慕,被下属哭喊着副总以死相逼请回去主持大局的常子期更羡慕。
虽然易尘良是他们中挣得最少的,但却是最自在悠闲的那一个。
易尘良对此表示,干自己喜欢的事哪能叫工作呢,那叫研究自己的兴趣爱好顺便还能挣点钱,而且他运气好还有
国家编制,嗐。
他还十分地欠揍问云方,你还记得当年在一中湖边许下的愿望吗?你梦想中的书店呢?你养花种菜的退休生活就
让我来替你完成吧。
然后就因为嘴欠被在医院累成狗的云方狠狠收拾了一顿。
这天是周六,傍晚时分,天色很暗,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云方苦逼地在医院加班,易尘良在家待着实在有些无聊,就开车去赵芳开得咖啡店,正好跟赵姐聊一聊他投资的
事情,结果一个走神,从十字路口冲出来一辆大客车,直直地朝着他撞了上来。
易尘良瞳孔骤缩,猛地打方向盘,几乎用上了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轮胎和马路刺耳的摩擦声格外尖锐。
他开的这辆车不久之前云方突然心血来潮给他改装了,各种配备十分酷炫,他还没稀罕够,结果刚开出来就碰上
了车祸。
花了他小金库里好多钱呢。
易尘良昏过去的时候想。
“我去现场看过了,你小子真他妈的撞了大运。”齐获坐在病床旁边咔嚓咔嚓地啃苹果,常子期坐在旁边给他削下
一个。“要不是云方把那辆车给你改装地那么牛逼,或者但凡你反应再慢一点儿,铁定要被那辆大卡撞个稀巴
烂。”
“咳咳。”常子期捣了他一下,“你说话注意点儿。”
“卧槽我就是太震惊了,看监控的时候他妈的跟看电影一样,我良良弟弟的车技巨牛逼,就那么 0.1 秒的时间拐了
个弯撞到了旁边的路灯上,那辆大卡擦着他的车门冲过去了!”
齐获说:“那司机疲劳加酒后驾驶,再加上试图肇事逃逸,很有判头。”
常子期把削好的苹果塞给他,问易尘良:“云方呢?”
“你俩来之前他刚走,去查房了。”易尘良说。
“嘿,你说咱兄弟俩怎么回事,今年一个接一个的进医院。”齐获挠了挠头,“等哪天咱哥俩得抽空去庙里拜拜,
真是邪了门了。”
易尘良只是有点脑震荡,脸上擦了一下,到没有多严重,但不管怎么说死里逃生都挺让人心悸的,他点了点头,
一本正经道:“好。”
常子期无语地看着他俩,“你俩的身份注意点影响。”
齐获揶揄地冲他抛了个媚眼,“好的呢,媳妇。”
常子期:“……吃你的苹果。”
他俩在病房里呆了没多久,齐获就得回局里,跟易尘良告别之后,常子期送他回市局。
“下周是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啊媳妇。”齐获坐在副驾驶上不怎么老实地摸着常子期的大腿。
常子期八风不动地开着车,“你年假批下来了?”
“当然!王连华他不给我批我提着枪上门找他去!”齐获提起王连华就没什么好脸色,“就算他现在是副局,老子
照样敢揍他!”
常子期对这对师徒简直无话可说,上回齐获进抢救室,王连华大半夜从家里赶到医院火急火燎,等在外面不停地
抽烟,一听齐获没事之后立马冷哼一声走人,都没等齐获醒过来。
明明心里都记挂着,齐获逢年过节备的礼那是一样不少,偏偏俩人一见面就要吵,大概这就是他们师徒见诡异的
相处模式。
“那我们去三亚吧。”常子期早就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前一直没去成,这回好好放松一下。”
齐获耳朵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手是不太老实,等他下车之后,常子期原本挺括板正的西裤已经被他糟蹋得不成
样子。
常子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决定回公司之前先回家换身衣服。
——
易尘良在医院呆了几天就出院了。
云方特地请了假在家里陪着他。
易尘良还是很心疼新改的那辆车,云方训他:“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想着车?”
易尘良窝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下巴,“这不是你亲手给我改的么,要不你再给我改一辆?”
云方:“…………”
合着在这儿等他呢。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易尘良突然抬起头来问:“是不是就是我出车祸那天?”
云方呼吸骤然一紧。
那天云方格外紧张,值了一天夜班本来打算回家,结果临时加了台紧急手术,病人危在旦夕,云方只能上了手术
台,抽空给他去了电话勒令他在家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易尘良那天莫名的烦躁,最后稀里糊涂地开着车想去咖啡店喝杯咖啡,结果半路上就出了车
祸。
易尘良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对不起,都怪我,我应该好好听你的话待在家里的。”
云方紧紧抱着他。
易尘良出车祸那天,是上一世他死的那天,深秋的芜城,黄叶飘零,下着冰凉的雨,秋意索然。
他依稀记得,那天自己也是去咖啡店喝了杯咖啡,然后和万惠碰的头。
再之后,他就死在那个秋雨萧条的夜里。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易尘良仔细地亲吻着他,带着安抚和温柔,“没事了,我现在还好好的。”
在亲吻和安慰中,云方的不安终于缓缓散去。
“小易。”
“嗯?”
“那天的病人抢救回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戴着红绳的两只手紧紧地十指相扣,交缠在一起。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拼尽全力救了这么多人,终于留住了一个易尘良。

第 122 章 番外 12 糖糖
云方拧开安眠药瓶的瓶盖时, 心情很平静。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他和吴河陈倩阳还有张海泽自习课商量一个竞赛题怎么解最简洁,四个人围在一起讨论了小半节课,他还和陈倩
阳就一个公式怎么用吵了一架, 开玩笑要跟她绝交。
快要放学时老何还说给他找了本竞赛的试卷, 让他明天去办公室里拿, 他笑着说好。
回家的路上他碰见了宋存,宋存看着他欲言又止。
云方没有搭理他, 宋存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他在小区门口停下来, 转身看向宋存, “别再跟着我了。”
宋存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云方看着他, 他和宋存从小一起长大, 在他印象里宋存是个开朗又阳光的人, 对他总是很温柔,但是他很纳闷,
现在他从宋存身上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他喜欢的那个宋存不见了。
“对不起, 糖糖。”宋存的语气很愧疚, 仓惶地抓住他的手,“我已经想办法把那些照片都毁了, 不会有事
的!”
“我、我这些天很后悔, 也想了很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宋存一遍又一遍地跟他道歉, “我其实是
喜欢你的!糖糖!我喜欢你!”
云方弯起眼睛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哦, 原来你也喜欢我。”
宋存满脸通红,好像真的是很喜欢他,“我、可以当你男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你是想让我原谅你,还是想当我男朋友?”云方安静地望着他,“还是,希望通过当我男朋友这个途径,来取得
我的原谅呢?”
宋存噎住。
云方有的时候很不喜欢自己喜欢追根究底的毛病,褪去那层充斥着青春期荷尔蒙的喜欢,单单只是这么客观地看
宋存这个人,他发现原来这个完美的暗恋对象事实上也不过如此。
他懦弱,犹豫不定,而且还有些贪心,喜欢耍小聪明。
现在还试图想用他嘴里廉价的喜欢,好似忍辱负重,用一个他不耻的身份,来请求自己的原谅,实际上是用来弥
补他对自己懦弱的自卑和痛恨。
自私到可笑。
“我喜欢你。”宋存好像很认真地在对他说。
“好啊。”云方微微一笑,“下次月考你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我们就在一起。”
宋存眼睛一亮,“好啊,糖糖,你等着我。”
云方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小区。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真正的宋存,他真正喜欢的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的暗恋对象。
回到家,他跟爸爸妈妈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
唐意和云和裕都很震惊,而且无法接受,甚至因为他过于生硬地说辞和态度发了火,罕见地骂了他。
同他预料的反应相差无几。
他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暴怒的模样,暗暗地祈祷,求求你们再生气一点,再厌恶我一点。
最好恨不得从来没有生下过我,那样就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
他拼尽全力想饰演一个尖锐崩溃的高中生,心里却满是难过,他作出的这个决定,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
可是他真的好累。
他坚持不住了。
他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写下了一封言辞尖锐情绪崩溃的遗书,至少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暴躁到没有理智的
高中生,因为受不了父母的指责而冲动行事。
他不忍让父母自责,可是他不想将那些不堪的事情写下来,也不想那些恶心的人成为自己自杀的原因。
他自私任性了最后一次,让父母成了他自杀的理由。
他站起身来,将遗书叠好压在了台灯底下,又害怕他们一时着急发现不了,俯身抽出来一个小角。
里面是他帮爸爸妈妈找好的理由,如果别人或者警察问起,也只会唏嘘他是个不懂事自私又冲动的孩子,最好还
能帮他安慰爸爸妈妈两句。
然后他坐在床上,拧开安眠药的瓶盖,精准地倒出了能致死的数量,端起了水杯,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他把瓶盖拧上,把药瓶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去厨房把水杯刷干净放到了茶几上,顺便去卫生间刷了个牙洗了把
脸。
他回到卧室关上门,在床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现在,那些恶心的家伙还是不肯放过他,那些喧闹嘈杂的画面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一声一声地骂着他变态
恶心,一脚一脚地踩在他的脸上,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依旧感到愤怒。
他想过去杀了那些人,通过学习他自觉可以不会有纰漏,也许会花很多时间,过很多年,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死泄
愤。
可是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花上这么多时间去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更不想让父母有一个杀人犯儿
子。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排解不了这些愤怒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不妙,后来果然如同他预料的一样,他逐渐开始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不堪一击,倏然溃散。
只是因为几个无关紧张的烂人。
这让他感到挫败。
他知道自己作出了最愚蠢的一个决定,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给父母带来不可弥补的伤害,他用别人的错误,
来惩罚自己,还要折磨自己的父母,简直是个蠢货。
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可以去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借助药物来平复自己崩溃的情绪,等他年纪渐长,就会发现正
在经历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他年纪再大一些,甚至可以轻描淡写地同旁人说起,然后慨然一叹。
他都清楚的知道,他能分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做法,再不济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总之不会是付出生命。
可是他选择自杀并不是为了要报复谁。
他只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那么最终的凶手是他自己,而执行死刑的也是他自己。
他宁愿如此。
意识逐渐开始溃散,云方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他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太对不起父母。
如果……要是能有人代替他当云方就好了。
那样爸爸妈妈就不用伤心了。
他用最后的意识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最终彻底失去了意识。
终于能清净地睡一觉。

第 123 章 番外 13 糖糖
云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人都模糊不清, 但是说话的声音很清楚。
“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是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
“不如就叫糖糖吧。”是个温柔的女声。
“糖糖?好,就叫糖糖吧,希望以后咱们儿子和糖一样, 都是甜的, 一直快乐。”
“是吧, 糖糖?”
“糖糖,糖糖你好呀, 我是爸爸哦,爸爸叫云和裕, 你是云糖糖。”
“这个是妈妈, 叫唐意,费了好大的劲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的, 快叫妈妈。”
“他连眼都没睁开叫什么妈妈, 来, 让我抱抱糖糖。”
“哎呀你乖乖躺着好好休息吧,对吧, 糖糖?”
“糖糖……”
“糖糖?”
“糖糖!糖糖!”
有人在耳朵边不停的喊他名字, 从疑惑到急促, 最后变得撕心裂肺。
他终于感觉到了难过。
耳朵边的电流声滋滋作响,突然觉得脖子很疼, 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猛地大喘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久
久没有回过神来。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就这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今天是 2×××年 10 月 30 号……”
云方缓缓的皱起了眉, 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二十年后。
“小子,醒了?”一道粗粝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朵边响起,带着很不客气的意味。
云方皱了皱眉, 后脖子和脑袋疼得厉害,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坐在沙发上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长了张过分漂亮的脸,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慵懒地瘫在沙
发上,半长的头发披散着,嘴里还叼着根烟,一张口就跟那张堪称美人的脸十分不符,“再他妈看老子把你眼珠
子挖下来下酒。”
云方皱了皱眉,“你是谁?”
“你他妈大半夜摸进我家里还敢问我是谁!?”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云方听得云里雾里,使劲掐了一下掌心,是疼的。
不是在做梦。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现在这只手和他的看起来差不多大,但很显然不是他的手。
“你看着也就上高中,怎么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那个男人吐了口烟,“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赶紧滚蛋!”
云方张了张嘴,开口就是一道陌生的嗓音:“这是哪里?”
“我家。”对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要么你现在走,要么我报警。”
云方被轰了出来。
深更半夜,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半袖,换做之前,这个气节他就穿上厚毛衣了。
他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只找到了十块钱和一张身份证。
云方愕然地看着身份证上的那张陌生的脸,虽然是身份证,但那张脸依旧算得上很好看,只是看向镜头的神情不
怎么和善,眉眼间充斥着股戾气。
而上面的日期显示,这个叫杨落的人今年十八周岁,上面有他的户籍地址。
云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了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并且来到二十年后的事实,但更令他惊诧的是,这里的 S 省,
没有芜城。
“地图怎么可能出错,我在 S 省呆了快五十年了,从来没听过有什么芜城!”被问的大爷很是不满的嚷嚷。
云方不得已,找到了杨落的户籍地址。
“这房子早卖了,他家老子嗜赌如命,卖了房子还上赌债,结果老婆改嫁,自己跳楼死啦!”邻居狐疑地望着他,
“你是他什么人啊?”
云方皱了皱眉。
过了好几天,他终于摸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刚成年,父亲跳楼,母亲远嫁,没有亲戚,只有初中学历,没有地
方住也没有工作没有存款,那天估计是摸到那个人家里偷东西被逮住了。
他站在公园的河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挑战他的认知。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拆开了手里面包的包装袋。
这几天他找了个日结的临时工,好歹不至于饿肚子,晚上就去银行自动存取款机的小屋子里窝着睡。
他慢吞吞地啃着面包,有点噎,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有些地方同他过去的世界很相似,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地思考。
也许跳下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喂!小子!干嘛呢?”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接着他就被人揪着领子往后一拽。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离湖面只差一步了。
他转过身,看见了那天晚上那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
他半长的头发被扎成了个丸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只画笔,满脸的不耐烦,军绿色的裤子上沾满了颜料,不远处
架着画板。
看起来好像是个画家。
脾气还很不好。
云方愣愣的看着他。
段风在他跟前打了个响指,不客气道:“跳河换一条,老子还没画完!”
云方:“…………”
他坐在段风画板后面的长椅上继续啃面包,看他画画。
云方纳闷地看着那些凌乱的线条和堪称诡异的色彩,和眼前这条河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段风画了很久,他画了多久,云方就坐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天色已经擦黑,段风开始收拾画具。
云方坐在长椅上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
段风背着画板望着他,“小子,你不回家?”
云方把手里的面包包装袋仔细地折成正方形,闻言道:“我没有家了。”
云和裕跟唐意都不在这个世界,因为他的自私和任性,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段风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了,走到一半转过身来指着他,威胁道:“晚上也不许跳,老子今天还没画
完,不想看见这里围警戒线!”
云方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段风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云方回想了一下段风的画,觉得他去哪里画其实都是一样的,毕竟他甚至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条河。
不过他既然答应对方了,就不会食言。
等他把这副画画完吧。云方想。
第二天中午,段风果然又背着画板出现在了河边。
云方换了个口味的面包,继续慢慢啃,一边啃一边看段风画画。
段风今天换了条破洞牛仔裤,深秋初冬的天气露着膝盖,云方看着都冷,他攒了几天的钱,不仅能啃另一个口味
的面包,还给自己买了身保暖的衣服,虽然又土又难看,但是很暖和。
第二天傍晚,云方问他:“你画完了吗?”
“没有!”段风瞪了他一眼,“我这画要卖钱的,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你他妈给我小心一点!”
第三天的时候,云方不仅在啃面包,椅子上还多了瓶牛奶。
段风没好气道:“家里的牛奶快过期了,反正也要扔。”
“谢谢。”云方冲他笑了一下。
段风冷哼一声,转头继续画画。
他坐在画凳上,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向平静的湖面和远处的树林,扎在脑后的头发有些凌乱,堪称完美的侧脸在阳
光下蒙着层淡金色的光晕,单单只坐在这里,就美得像副画——
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这次不等云方开口,他直接了当地说:“我还没画完。”
“好。”云方心想,他其实可以换一条河。
“蛋挞你喜欢吃蔓越莓干还是葡萄干?”段风问他。
“蔓越莓。”云方下意识地回答。
“明天给你带。”段风说完,也不给他解释,背着画板潇洒地走了。
云方把面包包装袋折成正方形,心想,那我就再等一天吧。
第四天的时候,段风给他带来了四个蔓越莓干的小蛋挞,还有一瓶牛奶,什么都没说,装好画板就开始画。
云方吃着有点甜的蛋挞,喝完了一整瓶牛奶。
并且依旧没看明白段风的画。
“你的画真的有人买吗?”云方忍不住问他。
段风冷笑一声:“老子一张画市价八十万,不然你能摸到我别墅里去?”
云方一噎,再看向那副诡异到乱七八糟的画时,突然觉得充满了高贵的艺术气息。
第五天的时候,云方啃着热气腾腾的烤肉,喝着段风口中不新鲜的橙汁,看他往画布上涂涂抹抹。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段风画着画突然问他。
“云方。”云方说。
段风笑了一声,“还挺有味道。”
“烤肉的味道。”云方理解不了他的艺术气息,只是觉得烤肉味道不错。
“你这副还要画几天?”云方问他。
“你管老子要画几天!”段风不客气地瞪着他,“知道你啃的这肉多少钱吗?五星级大厨做出来,敢浪费一口老子
就把你丢河里!”
吃人嘴短,于是云方不再问这个问题。
后来,段风画了生命中花费时间最长的一幅画,也是他唯一一副卖不出去的画。
那幅画被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再后来,有人采访他,谈及他的对象,据说是科学院里最年轻的院士,让段风谈谈他们的恋爱过程。
段风指了指他身后的墙。
“因为他我画砸了一副八十万的画。”

第 124 章 番外 14 苏青柏
苏青柏自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亲弟弟, 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
这是一个活在他母亲口中的弟弟,是他如影随形的噩梦。
楚夏精神状况总是时好时坏,他年纪小的时候根本无法分辨, 有时候他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楚夏会走过来温柔地
摸着他的头喊他青柏, 有时候他兴高采烈的扑到她的怀里,得到的却是怒骂, 等楚夏清醒过来,又抱着他流泪道
歉, 他茫然地坐在楚夏怀里, 理解不了她说的那些话。
再后来,他知道原来是妈妈生病了。
他要体谅一个生了病的母亲。
在他的记忆里, 童年时代他们家在北京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苏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各种复杂的亲戚关系, 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混迹在政界,他印象里的爷爷总是严肃沉默的,
而他爸行事作风一直谨慎低调, 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苏盛文四处应酬, 过早地看清了成年人之间的利益龃龉。
苏盛文教他,“青柏你看,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
“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有目的的。”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话越好听的人可能背后捅刀子捅得越狠。”
“就算心里恨得发痒,面上也得和和气气, 不能让人看出来。”
“…………”
于是他还在上学的时候, 就知道怎么和班里的同学打好关系,和谁走得近,和谁离得远, 都需要他算计。
但是他一直记着苏盛文的话,跟谁都不能走得太近,更不能傻乎乎的相信别人。
他在学校里必须保持着拿得出手的成绩,以便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也方便逢年过节他父亲能接受别人的夸赞。
他回到家要应对性情反复无常的母亲,听她无数次说起那个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可怜弟弟,安抚她焦虑的情绪。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在别人眼里,他聪明懂事,学习成绩还好,外貌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家世背景雄厚。
他的“好朋友”羡慕地说:“苏青柏,你一定过得很幸福,你爸爸妈妈那么爱你,成绩又好,简直没有什么烦恼
嘛,我要是你,我得乐死。”
苏青柏脸上带着笑,“我爸爸妈妈确实都很好。”
苏盛文对他的要求只有更高没有最高,势必要将他培养成苏家这一辈最优秀的那个,楚夏情绪总是很不稳定,大
多数时候都把心放在他那个如同鬼魅一样存在这个家里的弟弟身上,病情发作之后总是恶狠狠地咒骂他。
苏盛文和周昂告诉他,楚夏只是生病了,这不是她真实的想法,让他懂事一点。
于是他总是很温柔地安抚着楚夏的情绪,即使被骂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他的心也没比别人多一层钢盔铠甲,被刀子扎上去也会疼。
久而久之,他在别人面前总是披着一个叫“苏青柏”的完美外壳,温和大方,处事有度,人人见了他都要夸赞几
句。
他谦虚又适当地接受夸赞,像是在脸上画了一张假面。
可是在这张微笑的假面背后,他并不怎么开心。
“青柏最懂事……”
“青柏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青柏,再看看你……”
“青柏这么懂事,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
一个个“懂事”像是带着尖刺的柔软藤蔓,将他捆绑在一个名为苏青柏的名词上,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只会让尖
刺扎得更深,带出淋漓的血肉。
他不想懂事。
只有没人爱的孩子才会早早的懂事。
苏盛文凉薄,楚夏疯癫,他知道没有人爱他。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在外人面前苏盛文是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模范丈夫,楚夏是深居简出温柔有度的好妻子,他
们两个深爱着彼此,更是培养出来一个叫苏青柏的优秀懂事的儿子,他们简直就是完美家庭的模板。
不管苏盛文怎么凉薄,不论楚夏如何歇斯底里,他们总是在外人面前保持着体面和优雅。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阴郁又疯狂,他褪去那层懂事完美的假面,只有一个扭曲又干涸的
灵魂。
他倒是不再奢望苏盛文和楚夏爱他,又或者他们确实是爱他的,只是他感觉不到而已。
后来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一出可笑的闹剧。
楚夏找到了他那个亲弟弟,他叫易尘良。
苏青柏站在讲台上第一次看见他,看着他和苏盛文七八分相似的五官,就知道是他。
当时他在和旁边的小姑娘笑,似乎对班里新转来一个同学并不感兴趣,低着头做题,前桌的男同学转头不知道跟
他说了句什么,他笑着踢了对方的凳子一脚。
他看起来生活地很开心,也很开朗。
最重要的是,易尘良活得很真实。
他开心的时候就会笑,生气了就骂人,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他和班里一个叫云方的同学走得很近,他俩总是腻歪在一起,易尘良看起来每天都很开心。
每天放学楚夏都要问他和弟弟说上话了吗,他每次都要胡编几句应付了事。
易尘良过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们非要去打扰他?
让他回到这个畸形又压抑的家里来有什么好处?
苏青柏拖着,直到楚夏再次发病试图自杀。
楚夏哭着求他,想见见易尘良。
于是某天下了晚自习,他在实验楼前找到了易尘良,同他说明来龙去脉。
“他们明天想见见你,你一定也很像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吧?”苏青柏这么说着,心里却希望易尘良能离他们远一
点,就这么快乐下去挺好的。
于是他抱起胳膊,罕见地露出令人讨厌的,居高临下的神情,“当然了,我并不是那么欢迎你回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副居高临下的高傲模样很惹人厌。
易尘良脸色不好看,等那个叫云方的同学来了,俩人一唱一和在那儿挤兑他,苏青柏差点没绷住脸笑出来,却还
是尽职尽责地演戏,黑着脸说:“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找到你吃了多少苦?你还有脸笑?”
他这个弟弟果然更讨厌他了,和云方转身就走。
他想起苏盛文和楚夏的行事作风,干脆再加了把火。
“易尘良!”他在他们身后喊:“不管你怎么想,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
所以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他神色阴郁的站在路灯下半晌,待到两个人走远,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开豪车来管家说少爷我来接您了……易尘良平时到底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他以为只要易尘良能表现出足够的厌恶,按照他爸的行事风格,向来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可是他到底还是太
年轻,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的不够透彻,也低估了他妈对易尘良的执着程度。
俩人一声不吭把人弄到了英国。
他转回了北京的学校,易尘良的事情苏盛文不让他插手,他试探过几次就被他爸警告,后来去外公的寿宴上,常
子期一个劲地打听易尘良的事情。
他这个表弟性子冷肃古板,场面上的事情倒是也还说得过去,但总是把不喜欢摆在明面上,例如常子期很不喜欢
他,小时候甚至经常和他打架说他虚伪。
但其实苏青柏很喜欢这个冷飕飕的表弟,他被外公养得很好,虽然有时候很别扭,不怎么喜欢他,但是看见他在
一众兄弟姐们里落单,总是一声不吭地坐到他身边,捏着鼻子跟他说几句话,然后被他逗得生气要和他打架,偏
偏还打不过他。
小时候他俩经常打架,当然他是跟常子期闹着玩,大了之后都要面子,常子期也明面上总是很客气,实际上连声
表哥都不肯叫。
常子期跟他明里暗里和他打听了好几次易尘良的消息,他也知道云方一直在找易尘良,于是他就借机告诉了他易
尘良在英国的消息,甚至为此还挨了他一拳头。
他只希望叫云方的那小子能争点气,赶紧把易尘良拎走,天天对着楚夏,再活泼开朗的性子也得郁闷,易尘良又
不是他。
结果过年的时候,苏盛文带着他去了瑞士,下飞机的时候他才知道易尘良在瑞士,顿时感觉他爸老奸巨猾,竟然
连他也瞒着。
到了易尘良和楚夏住的地方,他见到了变化巨大的易尘良,他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开心了,总是带着笑的脸上有
些阴郁,让他看得直皱眉。
于是他旁敲侧击告诉易尘良消息,结果被易尘良不硬不软地给顶了回来。
“常子期还天天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我听说他跟云方走得挺近的,你说是他想打听你,还是云方想打听你?”他笑
着跟易尘良说。
听常子期说云方找他快找疯了,他俩平时玩得那么好,好歹让易尘良知道云方在找他。
“你告诉他了?”易尘良问他,但其实攥紧了手。
苏青柏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有点不是滋味,“我告诉了,常子期都揍我了,我跟他说你在英国呢。”
“瑞士和英国离得还挺远的,对吧,弟弟。”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实际上有点着急。
傻弟弟,你好朋友都找错地儿了,你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看电视呢。
易尘良果然变了脸色。
吃饭的时候,他又暗搓搓地示意,“弟弟这个红绳好像是一对?”
他依稀记得云方手上好像也有一条,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好兄弟非要戴两条一模一样的手绳,就像他不理解
为什么之前云方要喂他弟弟喝牛奶一样。
但是好歹能提醒他一下他。
“不是一对,海边小摊子上买的,五块钱十根,哥你要是想要我下次给你带。”易尘良不急不缓地吃着排骨。
“……不用了。”苏青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该闹得的时候不闹,这会儿闹起来苏盛文说不定就把他给送回去,
“可能是我记错了。”
弟弟不争气,他也实在是插不上手,过完年就回了北京,直到过了几个月他才听说易尘良在计划着回国,虽然计
划很粗糙,但是可行性很大,他联系了之前认识的大胡子外教,请他关键时候帮了易尘良一把。
再后来,易尘良终于是脱离了这个畸形的家,苏青柏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他想,疯他一个就够了,苏家不需要再有第二个苏青柏了。
楚夏和苏盛文最终还是离了婚,十几年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哪怕他依然要扮演一个听话懂事的苏青柏。
但易尘良还是易尘良。
而他以前是苏青柏,以后也会是苏青柏。
也只能是苏青柏。

第 125 章 番外 15 脑洞 小易原大易
锋利的刀划破鲜嫩的白肉, 浸染出殷红的血,里面鲜血淋漓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中,新鲜的血滴答滴答落在白色的
瓷砖上。
易尘良把刀随手扔在一旁, 嘴里叼了根燃着的烟, 目光阴郁, 似乎残忍的屠戮一个鲜活的生命并不能让他感到愉
悦。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耳朵边响起,他伸手把鱼扔进了油锅里, 厨房顿时散发出一阵香气。
他拿起手里酸菜鱼的料包仔细看,结果发现需要先爆炒料和酸菜再放鱼, 登时就有些暴躁。
去他妈的。
他把料和酸菜扔进锅里, 拿着锅铲的架势像是要杀人。
他站在锅前,噼里啪啦的油炸声有点吵闹。
突然, 两只胳膊凭空出现从他背后将他抱住, 对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声音里满是睡意,“哥, 大清早的你
做什么呢?”
易尘良头皮一炸, 下一秒动作利落地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到了地上, 刚杀完鱼还在滴血的刀抵在了对方的大动脉上,
他低喝一声:“什么人!?”
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进来了人, 甚至人已经到了背后他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他眼里满是冰冷的杀意。
“卧槽!”被他压在地上的人痛呼了一声,“哥你这下手也太狠——卧槽!?”
对方的声音突然惊讶。
看清对方长相的易尘良也愣住。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连眼角细小的疤都一模一样。
看向对方的时候如同在照镜子, 虽然对方看起来很无害。
半晌后, 他们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我也叫易尘良。”对方揉着被摔的腰,“嘶,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易尘良一脸冰冷的盯着他, 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满身杀气,甚至胆子很大地凑到他面前冲他笑:“我去,哥,你真是太酷了。”
易尘良微微蹙眉,很不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
“你可以叫我小易。”对方说:“今天是我三十五岁生日,你还给我买了个蛋糕。”
易尘良:“…………”
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能是个疯子。
“我许愿能见一见三十五岁的你,竟然成功了。”小易笑道。
易尘良不喜欢处理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对方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在确认对方无害之后,就想把人赶出去。
小易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是,哥,这外面寒冬腊月的,你赶我出去?”
易尘良拿着布子坐在沙发上擦刀,冷声道:“出去,或者死,选一个。”
结果对方眼睛一亮,“哥,你这样好酷。”
易尘良:“…………”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逼。
小易不仅不怕他的威胁,还得寸进尺坐到了他身边,“易尘良。”
易尘良皱眉。
但是对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着喊他:“易尘良。”
易尘良面如冰霜起身,拽起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扔到门外。
结果没想到对方还有两下子,竟然还能跟他过上几招,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招式照门克制他,把他抵在了门上。
小易嘶嘶地抽着凉气,把地上的刀踢到一边,很是欠揍地说:“惊讶吧?哥你专门教给我的,怎么破你的招。”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易突然讪讪一笑,松开他举起了手,冰凉的枪口抵着他的腰,“哥,没必要,我刚才跟你闹着玩呢。”
易尘良的枪口抵到了他下颌上,冷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你啊。”对方虽然被枪抵着,但是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好像笃定他不会开枪,反而目光温柔的看着
他,“哥,我真没有恶意,今天是你三十五的生日,我就是来陪陪你。”
易尘良愣了一下,眼底的戒备和杀意并没有消散,“为什么喊我哥?”
“因为你回到过去把我养大的,你在新南巷拦住我杀王有为,我没有杀人,也没有进少管所。”对方目光温和,像
是陷入了回忆,“我们一起度过了高中三年,还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你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是个考
古专员,咱们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后来还去国外结了婚,你后腰上有块三角形的胎记,大腿内侧有颗黑痣,你
那个啥的时候喜欢不出声……”
听着他越说越离谱,更离谱地是竟然还对上了,易尘良眼里不知道是杀意更多还是恼羞成怒更多,“闭嘴。”
小易笑得揶揄,“哥你别害羞嘛,你可是天天老公老公地喊我呢。”
易尘良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气得,耳朵梢有些发红,枪始终没有挪开,“胡说八道!”
打死他都不会喊个男人老公。
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对方的细节说得太具体准确,除了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再加上对方和自己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和下意识完全一样的小动作,他勉强相信了几分。
“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易尘良收起了枪,把地上的刀捡了起来,冷冷盯着他,“这里不欢迎你。”
对方看上去有点委屈,还有点无奈,“哥,我就是想陪你过个生日。”
易尘良没回答他,进厨房去看炖的鱼。
对方很是厚脸皮地跟了进来,毫不吝啬地赞美,“好香啊。”
易尘良关了火,就见他端着个碗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看在今天都是三十五岁生日的份上,易尘良还是勉强分给了对方一碗鱼汤。
结果对方还不满足,“哥,来点肉吧,只喝汤吃不饱。”
可能是他说得太自然了,好像他们真的认识了很久一样,易尘良鬼使神差地,把鱼肚子上最好吃的那块鱼肉给他
舀到了碗里。
对方心满意足地抱着碗出了厨房。
易尘良觉得自己可能是魔障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吃鱼喝汤,氤氲的白色热气在灯光下升腾而起,散发着淡淡的鲜香。
对方捧着碗吃了两口鱼,感慨道:“哥,你这厨艺果然还有待进步。”
易尘良吃着鱼,没搭理他,结果下一秒碗里就被放进来几根酸菜,对方那熟练的动作像是做了无数次。
见他看自己,小易很是自然道:“你不是喜欢吃酸菜吗?”
易尘良皱了皱眉。
他确实喜欢吃酸菜。
“我尝不上这个味。”对方很是纳闷,“按理说咱俩口味应该一样。”
易尘良没吭声,夹起酸菜来几口吃了。
“哥,今天你生日,开心一点嘛。”对方冲他笑。
笑得傻了吧唧的。
易尘良有些嫌弃地收回目光,闷头吃鱼。
快吃完的时候,正在唏哩呼噜喝汤的人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易尘良没打算理他,结果对方咳得越来越厉害,整张脸都涨红了,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易尘良嫌吵,走过去给他使劲拍了两下背,结果不是很管用,他又给对方倒了杯水,结果对方呛得根本没功夫喝。
眼看他快喘不上气来,易尘良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从背后抱住他,拳头抵在他肚子上,往后狠狠一勒。
对方痛苦的咳嗽了一声,吐出来一块鱼骨头,猛地喘了一口气。
易尘良把人松开,嫌弃中带着一丝纳闷,“你真有三十五?”
小易喝了口水,委屈地望着他,“我习惯这么喝。”
“怎么没卡死你?”易尘良头一次见人这么唏哩呼噜的喝,简直就是找着鱼刺卡喉咙。
“因为每次你都会给我沏好啊。”对方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我这不是忘了么。”
易尘良想象了一下自己给别人沏鱼汤,简直比他一刀杀六个人还离谱,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但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他冷笑道:“难怪把你养得这么废物。”
突然变废物的某人:“??”
吃晚饭,对方很积极地去刷碗,易尘良懒得管他,自己坐在沙发上抽烟。
结果下一秒烟就被人拿走了。
易尘良眼睛一眯,压迫感十足地盯着他。
对方把烟熄了扔进垃圾桶,“你肺里不好就不要老抽烟。”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是他老婆。
易尘良不耐烦地垂下眼睛,又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点上,冷笑道:“多管闲事。”
结果又被人抽走扔进了垃圾桶。
易尘良啧了一声,“你他妈找死?”
结果对方还气呼呼的瞪他,“当初你就是这么逼我戒烟的。”
易尘良:“……”
自称小易的人给他刷完了碗,夺走了他抽烟的乐趣,还要硬凑到他跟前。
易尘良不习惯和别人挨这么近,伸手推了他一把,“离远点。”
结果被人一把抓住了手,他条件反射差点把人给掀出去。
“你这儿怎么有道血口子?”对方皱了皱眉。
易尘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不甚在意地往裤子上一抹。
“哎脏不脏啊?”对方拽住他的手,“医药箱呢?”
然后不等他开口,像是知道他习惯把箱子放哪儿一样,从茶几底下拖出来个纸箱子,拧开里面的酒精拿棉签沾了,
一只手握着他的手给伤口消毒。
易尘良觉得别扭极了,他俩挨得很近,他习惯开枪的手被人握住,就像是被人拿捏住了命脉,头皮有些发麻,他
动了动手,想抽出来。
结果对方没好气地拍了他的大腿一把,“老实点。”
易尘良:“……”
我看你小子想找死。

第 126 章 番外 16 脑洞 小易原大易
易尘良坐在沙发上, 眉头紧皱,手还被人攥着,有点烦躁。
对方给他贴好了创可贴, 突然顿了顿, 伸手要抓他另一只手, 被他敏捷地躲开。
“你干什么?”易尘良警惕地盯着他。
“你的右手——”对方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右手上。
之前他一直是在用左手,右手很少会用, 这会儿对方像是终于注意到这个问题,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这么大一
块疤?”
“你不知道?”易尘良狐疑地望着他。
“你没跟我说右手受过伤。”小易脸上的表情有点像是心疼, 但是易尘良极少会从别人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一时之
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让我看看。”他说。
“看个屁。”易尘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烦躁, 他站起身来, “饭也吃完了, 赶紧走。”
然后他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右手上的伤口是贯穿伤,伤口十分恐怖, 对方却丝毫不介意, 用一种过分温柔的力道轻轻的摸了摸。
“是不是因为葛三?”那个人拉着他的手, 眼睛有点发红。
易尘良沉声道:“你少管这些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这个看着傻了吧唧的自己掺和进来。
“葛三死了吗?”他问。
“还没有。”易尘良冷声道:“但他很快就会死。”
话音未落, 他的手就被死死的抓住。
他垂眸看向对方, 发现另一个自己心情好像不是特别好。
易尘良以为他是不想走,皱眉道:“只允许你在这里住一晚。”
那人总是顶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笑, 这会儿又冲他露出一个有点伤心的笑容。
易尘良移开眼睛, 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哥,今天你生日。”他始终不肯放开他的手, “也是我生日。”
“你不想让我陪你,那你就陪陪我吧。”他说。
易尘良觉得两者并不没有什么区别,但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想抽烟,结果想起来刚买的那包烟已经
被人扔进了垃圾桶里。
“其实今天我还跟你吵了一架。”坐在他身旁的人说:“你说我都三十五了,你还管着我不让我吃雪糕。”
易尘良愣了一下。
“就是咱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脆皮的,你还记得吗?”那个人问。
易尘良皱着眉想了想,“不记得。”
其实他想起来了,但是他实在觉得自己不会因为个雪糕和别人吵,无聊。
“不过我把你给哄好了。”小易乐得嘿了一声:“你就是心软。”
自觉铁石心肠的易尘良:“…………”
他实在是很难把对方口中的那个人和现在的自己对上号,听对方的叙述,他好像很宠着小易,还特别温柔耐心。
温柔?
易尘良自觉此生都不会跟这个恐怖的词搭上关系。
他这么想着,目光落在了对方左手的手腕上,那里系着根奇怪的红绳,还缠着一块圆润小巧的黑色石头,上面的
结看着有些眼熟。
看见他在看,小易就大大方方地把手腕举起来给他看,一脸骄傲道:“哥,这是你亲手给我编的。”
“石头是咱们去海边玩我捡到的,那时候咱俩才上高一,你刚从北京物理竞赛集训营回来。”他说起来神色很是怀
念,“后来我去缅甸出差,遇见了一位阿婆。”
“那位阿婆说,这个结只能编给自己喜欢的人。”
“还要给他担一半的灾祸。”
“哥,你就是大骗子,骗我说什么编错了,结果让我给你戴的是另一个……”
易尘良坐在沙发上听着对方讲述起他们的故事,他记得缅甸那位阿婆,那时候他正在出任务,意外记住了那个结
的样式,却觉得自己不会把这个结给别人系上。
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易尘良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他看对方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在说谎。
对方和他聊了很多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在故事里他们那么相爱,只有彼此,最后一起过着平淡又温馨的生活。
对方说着,不自觉地就靠在了他身上,动作熟练地枕着他的肩膀,腿盘在一起,还打了个哈欠。
易尘良全身僵硬坐在那里,不敢动弹。
按道理他应该把这个人直接掀出去,但也许是他讲得故事太逼真,恍惚间他以为,对方真的是自己的爱人。
可这实在是太过离谱,他很难真正相信。
他甚至觉得旁边这个人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他自己一个人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终于把自己给逼疯了,
所以臆想出了另一个三十五岁的自己。
而且还越讲越离谱。
但不可避免的,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希望对方说的故事是真的。
如果——
他只想到开头两个字就掐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只有冰冷的现实。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真的出现另一个自己。
易尘良这么想着,却没有将怀里的人推开。
墙上的钟表快指向十二点,小易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来笑着望着他,“哥,快十二点了,许个生日愿望吧。”
他们两个面对着面,暖黄色的火苗在他们眼前轻轻地晃动。
许个愿望?
易尘良从来不会许愿,他知道自己许的愿望从来都不会实现,这很愚蠢。
火光对面的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目光干净澄澈,像是从未沾染过血腥与黑暗。
他之前介绍自己说在考古所工作,还有国家编制,生活很是舒适。
易尘良觉得自己的幻想很不切实际,却又觉得这样还不错。
“哥,许愿。”小易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如同被蛊惑一般,易尘良盯着眼前跃动的小火苗,不甚走心的想: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那就让眼前这个人胡编乱扯的故事成真好了。
这么想完,他自嘲一笑,吹灭了火苗。
下一秒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易尘良愣住,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个拥抱温热又真实,他听见对方在他耳边笑着说:
“大易,生日快乐。”
易尘良终于放松了警惕与戒备,僵硬的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他捏了捏指关节,抬起手,伸手想要抱住对方。
却在刚触碰到对方后背的一瞬间,怀里的人倏然溃散成细碎的小光点,让他抱了个空。
火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墙上的钟表终于指向了十二点。
易尘良一向冰冷的目光破天荒地多了一丝茫然。
“……小易?”他喊了一声,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应答,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半晌后,他猛地回过神来,捡起了地上的打火机,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卧室。
墙面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械。
明天就是最终行动的日子,成败在此一举。
他也许只是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出现了幻觉。
易尘良这样想着,转头看向了身后。
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再无半点波澜。

第 127 章 番外 17 前世篇
“媳妇儿, 我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咱就去三亚。”齐获蹲在土坡上打电话,随手薅了把野菜在手指捻了捻,“我都订
好机票了。”
常子期站在登机口, 广播里传出提示登机的声音。
他笑了一下, “你请下假来了?”
“王连华他敢不给我批!”齐获嚷嚷道:“就算他现在是副局, 老子照样敢揍他!”
常子期无奈道:“批下来就好,我这边工作也都处理完了。”
“咱们好好玩玩。”他打着电话, 旁边的助理示意他要登机。
“好了,不说了, 我要上飞机了。”常子期大步朝前走去,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了,“注意安全。”
“当心吧媳妇儿, 绝对全须全尾的回来, 正好在三亚过结婚纪念日。”齐获笑眯眯道:“爱你!”
常子期笑了一下, “爱你。”
他挂掉电话,随着人流上了飞机。
夜色中, 齐获对着手机傻笑了一会儿。
“齐队!”许超跑过来, “时间到了!”
齐获脸上的笑容一敛, 从土坡上站起来,拍了把裤子上的土, “他娘的, 终于能逮着葛三这个孙子了!”
飞机上,常子期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闭上眼睛小憩。
他和齐获高中分手, 中间隔了整整十年才再次相逢,他想起五年前重逢的场景。
那天他刚回国,明天就是除夕, 他去超市买东西,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站住!傻逼!”有人高声吼,气吞山河。
有人推开拥挤的人群,冲着他这边跑了过来。
“妈的,小宝拦住他!”追人的那个大声喊。
在他后面结账的一个娃娃脸青年伸手一拦,结果差点被撞到,“卧槽!?”
小宝骂了一句,追了上去。
从后面跑来的那人同他擦肩而过,看清对方侧脸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卧槽!”那人冷不丁被拽了个踉跄,差点扑到收银台上。
常子期伸手扶了他一把,却依旧没松开手。
“你他妈这是在妨碍执行公务!”那人十分凶悍,对着他劈头盖脸就开骂。
“齐获。”时隔十年,他终于再次喊出了这个名字。
刚才暴躁又凶悍的人脸色陡然一变,看清了他的脸,神情十分复杂,“常子期?”
他们十年未见,俱是愕然。
十年前他们那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他们跨越了生死,却跨不过距离和阴差阳错。
大概是旧情未了,又或者是死灰复燃,他们不再是穿着校服鲁莽又不顾一切的少年,却还是被对方再次吸引,他
们已经足够成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当年那些无法跨越的困难,终于迎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常子期睡过去的时候想,这大概就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
飞机在高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线。
——
易尘良坐在驾驶座上擦枪。
万惠拿着小镜子在补口红,她盯着嘴唇上鲜艳如血的颜色,突然开口道:“阿良,你有哥哥吗?”
“没有。”易尘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万惠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个哥哥也挺好的。你一直都这么照顾我,跟我哥哥很像。”
易尘良没说话,启动了车子。“走了,去接老大。”
万惠扣掉了手中的小镜子,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
高大的越野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飞速前行,车灯打出的远光好像无论如何都照不亮这个浓黑的夜。
——
“小宝,哥跟你说件事儿。”齐获把枪插到腰后,点了根烟。
许超蹲在他身旁,紧张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哎,哥你说。”
“葛三身边有我一个单线联系的线人。”齐获沉声道:“我没法跟你透露他的具体身份和姓名,但是他和我们合作
已经许多年了,立了不少功,我和上面也是单线联系——”
“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意外。”齐获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超打断了。
“齐队,你别乱说,咱们为了这天准备了快三年了,绝对不会有意外的。”许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跳。
“你他妈听老子说完。”齐获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我这不也说是万一么?万一,真有突然出现的情况,局里我
办公桌底下的保险柜里,有他的资料,密码问你常哥,他知道。”
许超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齐队你别乱说话。”
“我这是说最万不得已的情况。”齐获盯着远处的灯光,“我死了还能立功,我上线知道他,我就怕上线也出了事
……嗐,都是我瞎琢磨的,要是我能回来就没你小子什么事,你现在随便听一耳朵就成,我这也是不算泄密。”
许超听着快要哭出来,“齐队——”
齐获一巴掌拍到他脑壳上,“老子还没死呢,搁这儿嚎什么丧!”
滋滋滋——
对讲机传来一阵电流声。
“目标就位,开始行动!”
——
飞机在机场缓缓落地。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山谷。
刺耳的警笛声在闪烁的警灯下格外刺耳。
爆炸的热浪推着易尘良滚了几圈,他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呛咳出声,从山坡上下来的警察将他围困住。
他有些许的情形万惠跟他跑得不是一条路。
又有些遗憾没能劝住齐获带他出来。
他攥着手心里齐获塞的戒指,抬起头来看向周围荷枪实弹的人群,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人冲他激动地嘶吼,但
是他听在耳朵里像是裹了层棉花。
过了好久,齐获照片里的那个爱人才匆匆赶来。
常子期近乎崩溃地问他要人。
“他在哪里!你他妈哑巴了吗!?”常子期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易尘良没有躲,他想起齐获转身前那个眼神,他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却莫名地觉得难过。
也许让常子期揍他一拳,他们都不用这么难过。
“他死了。”他垂下眼睛,突然很想抽根烟。
常子期很激动,被周围的人拦住,然后他把戒指扔给了他。
“他说他对不起你。”
易尘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绝望恸哭的时候,感染力这么强。
一个小警察上来要揍他,被他踹开,痛哭出声,让他把齐获还给他。
还骂他不得好死。
易尘良倚着墙笑,“借你吉言。”
省厅来的车里下来个神色匆匆的青年,隔着人群同他对望了一眼。
他不认识这个人,却觉得那一眼感情复杂,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全。
然后跑到常子期身边给了他一拳,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听见常子期喊了对方一声哥。
他莫名其妙想起不久前万惠跟他说的话:
有个哥哥也挺好的。
他把心里荒谬的猜测压了下去,踩灭了脚底猩红的烟。
他们是善,他是恶。
他们在哭,他在笑。

第 128 章 番外 18 现世篇
许超趴在前台上拨招财猫的猫爪子, 对正在擦咖啡机的赵清和说:“赵姨还没来啊?”
“我妈刚打电话说在路上了。”赵清和说。
“哎你什么时候开学?”许超又拨了一下猫爪子。
“我就放了三天的假。”赵清和痛苦地把抹布扔到桌子上,“我就不该听黄叔的鬼话学法律!”
“哈哈哈哈易哥跟我说过,你小时候你妈和黄叔天天给你念法案当睡前读物。”许超很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许小宝你够了!”赵清和气得叉腰。
“赵小小你该叫我叔!”许超不甘示弱逗她。
赵清和怒道:“我才不要, 你就只比我大六岁, 凭什么喊你哥!”
“凭你易叔云叔还是你齐叔常叔都是我哥哈哈哈哈!”许超嚣张地笑出声, 下一秒就被人弹了个脑瓜崩。
“哎哟!”许超怒道:“谁敢袭警!”
齐获站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齐、齐队。”许超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灭,委屈的摸着自己的脑袋, “你打我干嘛?”
“让你欺负我侄女儿。”齐获霸气地把礼盒往前台上一摆,对赵清和道:“我和你常叔一起送的开业礼物。”
“谢谢齐叔!谢谢常叔!”赵清和对常子期比大拇指, “常叔大气!”
常子期失笑, “赵姐呢?”
“我妈还在路上。”赵清和说:“云叔在后厨盯着呢,易叔待会儿就到。”
于是齐获拽着常子期去后厨。
云方正在看刚出炉的开业蛋糕, 被齐获一把搂住脖子, “看啥呢?”
“这个蛋糕——”云方仔细端详着, “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常子期回头看了看门框,道:“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抬不出去。”
“嚯, 这蛋糕谁设计的?”齐获问。
“易尘良。”云方顿了顿, “他执意要弄个大的。”
齐获吐槽:“他就是工作太轻松闲的。”
“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常子期拍开他试图抹奶油的爪子, 对云方道:“也许稍微斜一斜能把蛋糕抬出去。”
于是三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性,撸起袖子来, 找着各种角度试图把这个巨型蛋糕从后厨的门口抬出去。
赵清和在擦着桌子和咖啡机, 许超在从包里找相机,赵芳把开业的花篮在外面摆好, 进来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三大
男人卡在门口, 赶忙上前指挥。
“小老板你往左点。”
“小齐你别抬那么高。”
“小常你别那么紧张,蹭不到你西装上。”
门铃声响起,易尘良一推开门就看到这副人间奇景, 幸灾乐祸地走到前台,“小小,给我来杯咖啡。”
小小动作很麻利地给他泡了杯咖啡,吐槽道:“还不是小易叔叔你把蛋糕设计得太大了。”
“大才好啊,大有气势。”易尘良端着咖啡坐在卡座上,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
落地窗外路过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美女,似乎被店里的热闹吸引了,转头看进来。
易尘良猝不及防同她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看向云方,笑道:“云方你在斜一下啊。”
云方气得瞪他,却在窗户外面看到了一个和万惠十分相似的背影,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许超终于从包里找到了相机,打开盖子准备照相。
赵清和忍不住从前台出来帮忙,许超刚把相机举起来,“来来大家一起看镜头说茄子——”
“哎我还没露头呢!”在最里面的齐获猛地一用力,一群人带着一个巨型蛋糕直直地往坐在卡座上悠闲着喝咖啡的
易尘良冲了过去。
“卧槽!”
“快躲开!”
“良良弟弟!”
“小易!”
“易尘良——”
咔嚓。

第 129 章 番外 19 最终章
照片被人放到了桌子上。
“可是他看着不像坏人呀。”小姑娘请他坐到了咖啡店的卡座上。
警察眼底的黑眼圈看着更重了, 他拿出了支笔,“并不是看上去是好人就是好人。”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 “当然, 看着坏的人也不一定坏。”
小姑娘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 “啊?”
“没事,熬夜脑子糊涂了。”警察使劲揉了揉眉心, “店里有监控吗?”
“有的,在后面。”小姑娘站起来, “我带您过去。”
“哎你不用问一下老板啊?”警察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利落, 忍不住问。
“老板是我妈。”小姑娘笑道:“我放了假过来帮忙看店的。”
警察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电脑屏幕里的监控录像很长, 花了好一些时间才找到昨晚的录像。
他需要把录像拷贝下来, 等着的功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清和。”小姑娘以为他的录口供, “今年大二,专业是法律, 我妈叫赵芳, 还有个叫黄初当律师的叔叔, 昨
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看韩剧——”
“不用这么详细,我就是随口一问。”
赵清和狐疑地望着他。
警察失笑, “这趟来属于私人询问, 不过也是符合程序的,我叫许超, 是市局里的刑警, 这是我警号。”
“好的许警官。”赵清和顿了顿,还是觉得有些难过,“他真的是坏人吗?”
许超想起从齐队保险柜里拿到的资料, “我现在还无法作出评断,不过——”
“我答应过一个人,不管怎样都要还他个公道。”
“不会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监控录像上的时间在飞速地倒退,倒退回了昨天傍晚。
易尘良看着桌子上苏盛文让周昂送来的支票和现金还有新的身份证明,上面的登机时间是今天半夜十二点,目的
地是瑞士。
这个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接通,是万惠。
“阿良,你要走了吗?”万惠在手机里问。
“嗯,今晚十二点的飞机。”易尘良说。
“你费尽心思就得到了这么个结果,真的甘心吗?”万惠问。
易尘良抽出来了根烟,按下打火机点上,“不然呢?”
成王败寇,他没什么好说的。
“阿良,我们再见一面吧。”万惠在手机里说:“就当告别,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易尘良按着手里的打火机,盯着跃动的小火苗,“没必要。”
“清和咖啡馆,六点,不见不散。”万惠说:“你不来,我就亲自去找你。”
深秋某个傍晚的六点,穿着灰色毛呢大衣的男人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擦着咖啡机的赵清和抬起头来,被对方俊美的长相惊艳了一下,“欢迎光临。”
玻璃外街道上的路人行色匆匆,男人点了杯咖啡,坐在了卡座里。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地望向窗外。
傍晚时分,天色很暗,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第 130 章 番外
“你没有亲戚吗?”
“没有。”
“总有父母吧?”
“死了。”
杨落坐在楼顶上,低头去看下面的车水马龙和闪烁的霓虹灯,侧脸在浓郁的夜色中看不分明。
“你呢?”杨落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休息。”对方开了罐啤酒,曲起一条腿,姿势很洒脱,挺括的衬衣上因为他的动作皱了起来。
“你很累?”杨落转头看他,对方挺直的鼻梁很漂亮,脸色比他还要苍白上几分,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额头前。
“嗯。”他喝了口啤酒,冰凉的罐身有层白蒙蒙的水雾,被他按上几个指印。
他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却给杨落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像是一潭永远掀不起波澜的死水。
杨落将手撑在身侧,仰头去看天上的星星,“我也很累。”
“你才多大?”他轻笑了一声。
“十八。”杨落认真地回答他,“但是我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挺好的,我倒是想全忘了。”他把喝空的啤酒罐捏扁,扔到了身后的天台上。
“你可以说给我听。”杨落说。
“说了也没用。”他不以为意。
“起码你心里会好受一些。”杨落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对方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说出来并不会好受,只会难堪。”
于是杨落不再问他。
“喝酒吗?”对方递给他一罐开了啤酒,
杨落盯着他那罐啤酒半晌,没有伸手去接,“谢谢,我不喝。”
对方也不介意,自己拿回去几口喝光了。
“家里给我找好了结婚的对象。”那人嘲讽地笑了一声:“温柔贤惠,门当户对。”
“挺好的。”杨落说:“你未婚妻一定很漂亮。”
“可我不喜欢她。”对方扯了扯嘴角,“她也不喜欢我。”
“啊,真可惜。”杨落叹了口气。
“不可惜。”对方笑道:“我们还是要结婚。”
“为什么?”杨落皱起了眉。
“因为——”对方看他茫然的模样,“家里都安排好了。”
他低头看了看表,“还有二十五分钟,订婚宴,就在二十五楼。”
杨落同他素不相识,看对方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似乎说恭喜也不太合适,他想了想,说:“你还可以反悔。”
“可是反悔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我很累。”对方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喘过气来似的。
“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一直都在浪费时间。”杨落感觉自己像是强行找出来一个话题,“我认识的人都说我没什么用,我爸妈都不要
我,嫌我是累赘。”
“我妈很早就走了,我亲弟弟昨天死了,我今天要订婚。”那人笑道:“我爸汲汲营营半辈子,到头来一无所
有。”
“我不想变成下一个他。”
“节哀。”杨落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劝他,“少喝点吧,你还要订婚。”
“不订了。”他站起来冲杨落举了举手里的啤酒罐,“我要好好歇一歇。”
楼顶的风很大,将他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脚下三十多层的高度,笑得很是畅快。
杨落看得心惊胆战,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只能有些急促道:“你不要冲动,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死了就
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他习惯性的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来,中途却像是意识到什么,厌恶地皱了皱眉,脸上一片阴沉。
杨落急得要伸手抓他,却连片衣角都抓不到,高声道:“你要不要再想想?”
“嗯?”对方垂眸看着他,眼带笑意,“想什么?”
“明天会下雪,很大的雪。”杨落对他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雪。”
“那你看就行了。”对方目光中带着点疑惑,“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我已经死了。”杨落难过地望着他,“我只能暂住在你身体里,你要是死了,我就到不了明天了。”
对方那张堪称完美的脸在他的目光里一点点裂开,“你在说什么胡话?”
杨落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躲,那只手就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惊愕之下是良久的沉默。
“我……只想看看明天的大雪。”杨落有些艰难地开口,“求你了。”
对方看上去满脸的不可思议,大概方才一直觉得他只是个偶遇的陌生人,现在试探地伸出手碰他,手从他的胸前
穿了过去。
“我喝醉了?”对方皱了皱眉。
“你没醉,你平时都喝七八罐,这才第二罐。”杨落仰头望着他,“你要不先下来,我看着害怕。”
“你都死了还会害怕?”对方疑惑。
“会。”杨落冲他伸出一直手来。“下来好不好?要是你也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当只孤魂野鬼,很可怜
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只手虚虚地搭在了他掌心。
杨落冲他笑了一下。
“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心情也不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这几天老是趴在你身上睡让你鬼压床。”
“……”
“以后我不会再压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就不累了。”
“……”
杨落有些不好意思,但趴在他身上睡太舒服了,整个人都热烘烘的。
“我听说小苍山看雪特别好,今晚去明天早上正好能看到,我们现在去可以吗?”
“嗯。”
“苏青柏,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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