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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 10.

3966/207503662019120011006
早期中國史研究 December 2019
第十一卷 頁 287-327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

蔡宗憲

六朝都城建康的地理形勢,素有龍盤虎踞之稱,其中龍盤即
指東北方的鍾山。南朝時,建康曾遭遇數次來自北道的進攻,然
而鍾山的屏障效果有限,有時甚至反成為敵方進攻的憑藉。建康
北以玄武湖與鍾山為屏障,其布防主要置於湖與山之間的京口大
道,駐兵於覆舟山與鍾山西巖,至於山上及山北的駐防,顯然相
當薄弱,以致時常為敵所趁。
從北道攻打建康的戰事中,鍾山龍尾與白土岡是兩個重要的
攻防據點。不過,對於它們的地理位置,歷來多有誤解,如認為
龍尾即是今鍾山西南的富貴山、白土岡在鍾山西北。經詳加考證
後,本文推論龍尾當在鍾山之北,而白土岡在鍾山之南。如此,
與鍾山相關的戰事,方能得到較為合理的解說,並可重新評估鍾
山在建康軍事防衛上的重要性。

關鍵詞:建康 鍾山 龍尾 白土岡 龍盤虎踞

 國立中興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288.蔡宗憲

一、前 言
二、建康的地理形勢及其攻防
三、鍾山龍尾的地理位置
四、白土岡的地理位置
五、鍾山對建康的軍事防衛
六、結 論

一、前 言

建康擁有龍盤虎踞的形勢,位於長江下游南岸,可以控扼東
南,有六朝古都之稱。鍾山位於建康的東北方,是寧鎮山脈中地
勢最高聳的山巒。建康城北有玄武湖,湖與鍾山之間僅有狹長的
通道,六朝時,由北路進攻建康者,大多經由此處。在研讀建康
攻防的史料時,鑑於龍尾與白土岡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因此,
特別查考了它們的地理位置。許多學者及一般網路資訊,都認為
龍尾即鍾山西南方的富貴山(俗稱龍尾坡), 1然而,若比對諸
次戰役中的行軍動線,便會發現這地點其實是錯誤的。其次,白
土岡在建康的攻防上也相當重要,不過,宋代方志只籠統地說它

1 朱偰,《金陵古迹圖考》(北京:中華書局,2006),頁 16;胡阿祥主編,
《兵家必爭之地—— 中國歷史軍事地理要覽》(海口:海南出版社,2007),
頁 368-369;魏斌,〈南朝建康的東郊〉,《中國史研究》,2016:3(北京),
頁 79。該文後收入魏斌,《「山中」的六朝史》(北京: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書店,2019),參頁 296。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89.

北連蔣山、南至秦淮,位於同夏縣西, 2清代方志增補了「在上
元縣東北十五里」的訊息, 3儘管如此,其確切的位置,仍不易
把捉。後來,在道教文獻《真誥》與王安石(1021-1036)詩歌
中,發現了關鍵性的線索,總算解決兩個地名的考證問題。

確認龍尾與白土岡的地理位置後,使我們得以進一步思考,
六朝軍事史中,對於都城建康的攻防,鍾山的地位如何?以往「龍
盤虎踞」的舊說,容易讓我們刻板地認為鍾山完全有利於建康的
防衛,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單純,鍾山也可能成為敵人掩襲攻城的
憑藉。此外,當面臨重大戰事時,鍾山神屢次成為人們乞靈的對
象,使鍾山在精神層面上,也發揮了一些作用。以下即針對上述
思路,展開論述。

二、建康的地理形勢及其攻防

關於六朝都城建康的地理形勢,歷來論者甚多,最著名者當
推諸葛亮(181-234),據《太平御覽》引晉代張勃的《吳錄》
載:

2 周應合纂,《景定建康志》,卷 17,〈山川志•岡嶺〉,收入王曉波等點校,
《宋元珍稀地方志叢刊(甲編)》(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頁 850;
張敦頤撰,張忱石點校,《六朝事迹編類》(北京:中華書局,2012),卷 6,
〈山岡門•白土岡〉,頁 102-103。
3 黃之雋等撰,《江南通志》(臺北:華文書局,1967;據清乾隆二年重修本影
印),卷 11,〈輿地志•山川一•江寧一府〉,頁 283。
.290.蔡宗憲

劉備曾使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歎曰:「鍾山龍
盤,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4

此後,「龍盤虎踞」一詞便與建康結下不解之緣。其中,「龍盤」
是形容鍾山,而「虎踞」則是指石頭城。劉宋時,山謙之的《丹
陽記》曰:

京師南北,並有連嶺,而蔣山獨隆崫峻異,其形象龍,
實楊(揚)都之鎮也。5

山謙之此語為「龍盤」作了較為具象的說明,他認為鍾山並非孤
立的山巒,而是連嶺(今稱寧鎮山脈)中一座高聳峻異的山,形
象猶如一條龍,可說是揚都(即建康)的鎮山。

「龍盤虎踞」之說,在南宋周應合的《景定建康志•山川志
序》中,又有更進一步的論述:

嘗以山川形勢驗之,鍾山來自建鄴之東北,而向乎西南;
大江來自建鄴之西南,而朝於東北。由鍾山而左,自攝
山、臨沂、雉亭、衡陽諸山,以達於東;又東為白山、
大城、雲穴、武岡諸山,以達於東南;又東南為土山、
張山、青龍、石硊、天印、彭城、雁門、竹堂諸山,以

4 李昉編,夏劍欽校點,《太平御覽》(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卷
156,〈州郡部二•敘京都下〉,頁 482。此語是否出自諸葛亮,學者有不同
的意見,如譚其驤認為諸葛亮係到柴桑(今江西九江)會見孫權,沒有到過秣
陵,不可能發出這種感慨;盧海鳴則認為不能排除諸葛亮出使吳國,途經秣陵
的可能性。參盧海鳴,《六朝都城》(南京:南京出版社,2004),頁 6。
5 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卷 7,〈山部上•
鍾山〉,頁 136。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91.

達於南;又南為聚寶山、戚家山、梓潼山、紫巖、夏侯、
天闕諸山,以達於西南;又西南綿亘至三山,而止於大
江。此亮所謂龍盤之勢也。由鍾山而右,近之為覆舟山,
為鷄籠山,皆在宮城之後。又北為直瀆山、大壯觀山、
四望山,以達於西北;又西北為幕府、盧龍、馬鞍諸山,
以達於西。是為石頭城,亦止於江,此亮所謂虎踞之形
也。6

山謙之只點出鍾山是「連嶺」中的一座山,周應合則是依方位,
詳細列出「連嶺」諸山的走勢,具體解釋了「鍾山龍盤」、「石
頭虎踞」的地理形勢。接著,他又分析了建康何以能為「帝王之
宅」的條件:

石頭在其西,三山在其西南,兩山可望而挹,大江之水
橫其前,秦淮自東而來,出兩山之端而注於江,此蓋建
鄴之門戶也。覆舟山之南、聚寶山之北,中為寬平宏衍
之區,包藏王氣,以容眾大,以宅壯麗,此建鄴之堂奧
也。自臨沂山以至三山,圍繞於其左,自直瀆山以至石
頭,泝江而上,屏蔽於其右,此建鄴之城郭也。玄武湖
注其北,秦淮水遶其南,青溪縈其東,大江環其西,此
又建鄴天然之池也。形勢若此,帝王之宅宜哉!7

所謂「帝王之宅」,意即都城之所在。周應合認為,建康因山川
繚繞,其門戶(秦淮河注入長江)、堂奧(覆舟山與聚寶山之間

6 周應合纂,《景定建康志》,卷 17,〈山川志一•山川志序〉,頁 803-804。


7 周應合纂,《景定建康志》,卷 17,〈山川志一•山川志序〉,頁 804-805。
.292.蔡宗憲

的平原)、城郭(臨沂山、直瀆山與石頭城等)與護城河(玄武
湖、秦淮河、清溪),幾乎渾然天成,確實適合作為「帝王之
宅」。 8

特殊的山川形勢,固然是成為建都之所的重要條件,不過,
除了天然山川的屏障,仍須有人工設施以作為防禦的憑藉。建康
作為都城,始於孫吳,歷經東晉南朝,其規模、格局與建築迭有
改易,因此,城市周邊的防衛體系也隨之變動。塩沢裕仁整理了
六朝建康歷次攻防戰的資料,將建康之防衛體系的發展分為四
期,第一期為孫吳,主要的防衛設施是石頭城與金城。第二期為
東晉,從依靠石頭城的孤立設防,逐步發展到在城郊布置據點(北
置白石壘,南置新亭),並以宮城為中心,相互呼應,構成一個
防衛體系。東晉末,劉裕又擴建東府城,加強東邊的防禦。第三
期,從劉宋到蕭梁末,確立了「石頭城—— 新亭壘—— 東府城——
白石壘」的外圍區域,及「石頭城—— 朱雀桁—— 東府城—— 北
籬門」的內線防區。第四期,從梁末到隋,此時期關於防衛體系
的記錄較少,但白石壘、石頭城的機能似乎孤立化,且隋滅陳後,
建康城夷毀,防衛體系也就蕩然無存了。9

在這個防衛體系形成的過程中,城東的防禦設施(東府城)
出現較晚,塩沢裕仁認為可能原因有二,一是建康東面有京口重
鎮,二則是東部的鍾山附近是貴族宅院集中之地,即由北府軍與

8 關於六朝建康被建為都城的緣由,及其都城地位的確立,劉淑芬已有相當深入
的論述,參劉淑芬,《六朝的城市與社會》(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2),
頁 3-17。
9 塩沢裕仁,〈六朝建康的城市防衛體系試探〉,《東南文化》,2001:1(南
京),頁 47-50。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93.

部曲武裝承擔東面防衛。 10其實,只有京口作為外圍的防衛是不
夠的,郭黎安即進一步指出,南京除了天然的山水可資設防外,
還有鎮江(京口)和當塗作為夾輔,是控扼東西門戶的鎖鑰,只
要嚴守二地,北、西兩方面的來敵就無法進犯。 11誠然,六朝時
建康的外患多來自江北,尤其東晉以後,有幾次進攻建康的戰
役,不是從京口、江乘切入,便是從當塗一帶(姑孰、采石)登
陸,甚至兵分兩路,同時進擊。 12由此二路進攻的敵軍,若突破
防線,往往能直抵建康城東,因此,城東增設防禦設施,仍有其
必要性。

建康北有玄武湖,東北則有鍾山,湖、山之間有狹長的通道,
防禦建康者,通常是「屯湖頭,備京口路」。 13也就是說,從京
口方向來犯的敵軍,若想攻擊建康,此處可說是必經之路。例如
東晉末劉裕(363-422, 420-422 在位)之討桓玄(369-404)、14南
齊崔慧景(438-500)之反東昏侯(483-501, 499-501 在位)、15梁
末蕭綸(507-551)之攻討侯景 (503-552)、 16北齊之進犯建

10 塩沢裕仁,〈六朝建康的城市防衛體系試探〉,頁 50。
11 胡阿祥主編,《兵家必爭之地—— 中國歷史軍事地理要覽》,頁 378。
12 關於京口和姑孰到建康之間的交通,參陳剛,《六朝建康歷史地理及信息化研
究》(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頁 125-126;京口到建康間的部分可
再參蔡宗憲,〈五至七世紀的攝山佛教與僧俗網絡〉,《臺灣師大歷史學報》,
55(臺北,2016),頁 82-87。
13 《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卷 26,〈王敬則傳〉,頁 487。
14 《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卷 99,〈桓玄傳〉,頁 2598。
15 《南齊書》,卷 51,〈崔慧景傳〉,頁 875。
16 《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卷 29,〈高祖三王傳•邵陵攜王綸〉,
頁 432。
.294.蔡宗憲

康, 17以及隋將賀若弼(544-607)攻陳之役, 18皆是從京口或江
乘進軍,攻克湖頭與鍾山西巖間的守備,才能侵逼建康。在這幾
次戰役中,有三次戰役提及龍尾,兩次戰役提到白土岡,兩個地
方都在鍾山,但其確切位址,學者或有誤解,或語焉不詳。如此,
不僅對六朝建康之攻防的描述頻生差錯,也無法掌握時人在行軍
布陣上的用心。

以下先考證鍾山龍尾與白土岡的確切位址,然後再從具體事
例分析鍾山在建康攻防上的效能,以探討六朝軍事史上鍾山的地
位。

三、鍾山龍尾的地理位置

歷史文獻中,提及鍾山龍尾者,主要與南朝的三次戰役有
關。一是南齊時,崔慧景自京口攻打建康;二是梁末,北齊軍隊
渡江攻打建康;三是隋軍渡江滅陳的戰爭。此三次戰役中,鍾山
龍尾分別為行軍登山的起點、爆發戰鬥的地點、駐軍營壘的據
點,可見具有相當的重要性。那麼,龍尾位於鍾山何處呢?目前
學者多認為即鍾山西南側的富貴山,舊名龍廣山,其說法乃根據
鍾山龍脈的風水思想而來。此說始自何時,無法確考,不過,從
龍脈風水的別派異說、南朝三次戰役的行軍路線、龍尾的詞語釋
義,以及《真誥》的佐證觀之,龍尾不當位於鍾山西南,而應在

17 《陳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卷 1,〈高祖紀上〉,頁 10-11。


18 《陳書》,卷 31,〈蕭摩訶傳〉,頁 411。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95.

其北方。至於具體位置,推測是在今南京市蔣王廟社區,靠近鍾
山登山口一帶。

(一)以富貴山為龍尾的風水之說

首先,先來瞭解一下以富貴山為龍尾的說法。此說蓋以鍾山
為龍形,依其高低起伏與走勢,將大小山丘判以龍頭、龍脊、龍
腰及龍尾等部位:

人們將鍾山的東峰小茅山看作「龍頭」,居中的北高峰
看作「龍脊」,西峰天保山則是「龍腰」;從太平門入
城隆起的山崗富貴山,史書上一般稱作「龍尾坡」,連
同其西側的九華山、雞籠山,通常稱之為鍾山餘脈。鼓
樓崗、五台山、清涼山等成串小丘,……和鍾山餘脈一
起組成了一條擺動著的「龍尾」。19

此說以東峰小茅山為龍頭,富貴山與鍾山餘脈為龍尾,將鍾山視
為頭首朝東、龍尾垂西的一條龍。不過,關於鍾山的龍形走向,
有的風水家持不同的看法,如桐源居士說:

對於南京而言,鍾山是一條降龍,形勢聳秀,峭峻高危,
如入朝大座。與此相合,鍾山古稱「龍山」。過去,有
關典籍、史料認為,鍾山東去為龍頭,富貴山至石頭山
為龍尾,依據是古人選擇南京建都時均以東北面的鍾山
為龍山,其實不然。正因為鍾山是龍山,龍頭才更應該

19 楊新華、王寶林主編,《南京山水城林》(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
頁 5。
.296.蔡宗憲

在鍾山西面。從風水意義上說,鍾山中峰西側才是龍頭。
這不僅因為百里行度的寧鎮山脈自東面而來,直龍入
首,盡結於鍾山,龍脈絕無轉身 180 度回龍東顧之象,
而且在實際地形中也得到充分的驗證。主峰之陽向南微
凸,中峰偏西,龍頭微微昂起,嵯峨有石,即使在植被
發育、林木茂盛的今天,仍隱約可見嶙峋岩石顯露,龍
氣聚鍾。一路西行的龍脈,至此轉頭南下,略經脫卸後
開張展翅,虎屯象駐,抱擁南京。20

桐源居士認為寧鎮山脈(南京、鎮江之間的一條山系)的山勢,
由東向西,到南京時剛好結聚為鍾山,龍頭應該在西而不在東。
中峰位置偏西,加上岩石顯露,作向南微凸之狀,正像一路西行
的龍脈,至此轉頭南下。因此,他判定鍾山的龍頭應該在中峰西
側。

儘管以東峰小茅山為龍頭、富貴山為龍尾的說法較早,且流
行較廣,不過,它是否能代表六朝時人的看法,不無疑問。桐源
居士的觀點自成一說,可惜未點出龍尾在何處。風水之說,以科
學的角度論,或許荒誕不經,然若六朝時人持此看法,乃屬歷史
性的問題,批判其是或非,意義不大,更何況風水思想未必是解
開龍尾位置之謎的唯一線索。

20 桐源居士,《千年堪輿── 月泛金甌》(香港:中國文藝出版社,2014),頁
184。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97.

(二)南朝三次戰役中的鍾山龍尾

其次,既然龍尾幾乎只見於南朝三次戰役的描述中,那麼,
要瞭解它所在的位置,無疑須先仔細地研讀描述的內容。其一是
崔慧景自廣陵回師攻打建康之例,據《南齊書•崔慧景傳》載:

臺遣中領軍王瑩都督眾軍,據湖頭築壘,上帶蔣山西巖,
實甲數萬。慧景至查硎,竹塘人萬副兒善射獵,能捕虎,
投慧景曰:「今平路皆為臺軍所斷,不可議進。唯宜從
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耳。」慧景從之,分遣千餘人魚
貫緣山,自西巖夜下,鼓叫臨城中。臺軍驚恐,即時奔
散。21

南齊永元二年(500),崔慧景原本奉命率軍前往壽春征討裴叔
業,行軍過廣陵後,卻舉兵反叛,回師攻打建康。其進攻路線,
即渡江後從京口進攻建康。當時玄武湖湖頭和蔣山西巖皆有朝廷
駐兵,崔慧景抵達查硎後,聽從萬副兒的建議,不走平路進攻,
而是從蔣山(鍾山)龍尾上山,再從西巖下山突擊。查硎,據《元
和郡縣圖志》,上元縣(今南京市)東北五十四里有查硎山,22可
知其方位在建康的東北。雖然從查硎到鍾山龍尾還有一段距離,

21 《南齊書》,卷 51,〈崔慧景傳〉,頁 875。


22 《元和郡縣圖志•江南道一•潤州•上元縣》「梁昭明太子安陵,在縣東北五
十四里查硎山。」見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北京:中
華書局,1995),卷 25,〈江南道一•潤州•上元縣〉,頁 598:關於昭明
太子蕭統之安陵的位置,據近年學者的發掘與研究推測,當在南京市東北的
甘家巷獅子沖。參南京市考古研究所, 〈南京棲霞獅子沖南朝大墓發掘簡報〉,
《東南文化》,2015:4(南京),頁 33-48;許志強、張學鋒,〈南京獅子
沖南朝大墓墓主身分的探討〉,《東南文化》,2015:4(南京),頁 49-57。
.298.蔡宗憲

但方位應該是一致的;而富貴山位於鍾山西側略偏南,其實已在
臺城軍湖頭、西巖防線之南,不可能是龍尾的所在。

其二,梁末,北齊渡江攻打建康。此次戰役,北齊軍兵分兩
路,一路從蕪湖發兵,取道秣陵故治北上;另一路則從瓜步渡江,
由江乘經鍾山,進逼建康。結合《陳書》〈高祖紀〉與〈侯安都
傳〉的記載,可略窺戰爭的全貌。南線進攻的部分,據《陳書•
侯安都傳》載:

明年春,詔安都率兵鎮梁山,以備齊。徐嗣徽等復入丹
陽,至湖熟,高祖追安都還,率馬步拒之於高橋。又戰
於耕壇南,安都率十二騎,突其陣,破之,生擒齊儀同
乞伏無勞。又刺齊將東方老墮馬,會賊騎至,救老獲免。
賊北渡蔣山,安都又與齊將王敬寶戰於龍尾,使從弟曉、
軍主張纂前犯其陣。……高祖與齊軍戰於莫府山,命安
都領步騎千餘人,自白下橫擊其後,齊軍大敗。安都又
率所部追至攝山,俘獲首虜,不可勝計。23

北齊將領徐嗣徽等從建康南方進攻,陳霸先(503-559, 557-559
在位)召回鎮守江州梁山的侯安都(520-563)回防,雙方戰於
耕壇南。耕壇,即藉田,是天子行東耕禮儀之所。南朝藉田原在
建康東郊,梁武帝普通二年(521),遷至南郊。24可見,侯安都
與齊軍的戰鬥是在建康城南。由於齊軍戰事不利,乃「北渡蔣

23 《陳書》,卷 8,〈侯安都傳〉,頁 144。


24 《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卷 7,〈禮儀志二〉,頁 143-144。參
姜波,《漢唐都城禮制建築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頁 140。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299.

山」,侯安都追擊,雙方又於龍尾交戰,那麼,龍尾自當是在鍾
山之北。

北線戰事的部分,據《陳書•高祖紀》載:

高祖潛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襲齊行臺趙彥深於瓜
步,獲舟艦百餘艘,陳粟萬斛。爾日天子總羽林禁兵,
頓于長樂寺。六月甲辰,齊兵潛至鍾山龍尾。丁未,進
至莫府山。高祖遣錢明領水軍出江乘,要擊齊人糧運,
盡獲其船米,齊軍於是大餒,殺馬驢而食之。庚戌,齊
軍踰鍾山,高祖眾軍分頓樂遊苑東及覆舟山北,斷其衝
要。壬子,齊軍至玄武湖西北莫府山南,將據北郊壇。
眾軍自覆舟東移頓郊壇北,與齊人相對。25

齊軍從瓜步渡江,從江乘登陸後,潛行到鍾山龍尾。一度前進莫
府山,後又改從鍾山進攻。「齊軍踰鍾山」的位置,應當也在龍
尾。其路徑與南齊崔慧景相同,將從鍾山西巖下山,因此,陳霸
先率軍分頓樂遊苑東及覆舟山北,以斷其衝要。由此亦可佐證,
龍尾應該在鍾山之北。

其三,隋軍渡江滅陳之戰。此次戰役,隋軍主力也是兵分南
北兩路進攻建康,據《陳書•後主紀》云,禎明三年(589)春

25 《陳書》,卷 1,〈高祖紀上〉,頁 10-11。原書標點為「眾軍自覆舟東移,


頓郊壇北」,有誤,「覆舟東」是眾軍所在位置,「移頓」乃移防頓守,此逕
改作「眾軍自覆舟東移頓郊壇北」。
.300.蔡宗憲

正月,「隋總管賀若弼自北道廣陵濟京口,總管韓擒虎趨橫江,
濟採石,自南道將會弼軍」。26同書〈蕭摩訶傳〉也載:

禎明三年正月元會,徵摩訶還朝,賀若弼乘虛濟江,襲
京口,摩訶請兵逆戰,後主不許。及(若)弼進軍鍾山,
摩訶又請曰「賀若弼懸軍深入,聲援猶遠,且其壘壍未
堅,人情惶懼,出兵掩襲,必大克之」,後主又不許。27

《陳書》僅云賀若弼進軍鍾山,「壘壍未堅」,未明言駐軍何處。
據《元和郡縣圖志》載:

賀若弼壘,在縣北二十里。隋平陳,弼過江,於蔣山龍
尾築壘。28

另外,《建康實錄》也說:「及隋軍來,韓擒虎、賀若弼進至鍾
山龍尾。」29從京口攻抵鍾山龍尾,可見賀若弼的行軍路線與南
齊崔慧景大致相同。位於龍尾的賀若弼壘在上元縣(建康)北二
十里,而《元和郡縣圖志》又說「鍾山,在東北十八里」, 30那
麼,龍尾顯然在鍾山稍北之處。

26 《陳書》,卷 6,〈後主紀〉,頁 116。


27 《陳書》,卷 31,〈蕭摩訶傳〉,頁 411。
28 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 25,〈江南道一•潤州•上
元縣〉,頁 597。
29 《建康實錄》,卷 20,
30 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 25,〈江南道一•潤州•上
元縣〉,頁 594。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01.

(三)從龍尾的詞語釋義推敲其位置

龍尾只有龍脈風水上的意義嗎?顯然不是。胡三省
(1230-1302)註《資治通鑑》時,即曾兩度對龍尾提出解釋:

1. 築道陂陀以上蔣山,若龍尾之垂地,因曰龍尾。 31

2. 鍾山之龍尾也。自山趾築道陂陀以登山,曰龍尾。 32

所謂「陂陀」,《文選》注云:「長陛也。」33而「陛」,據《說
文解字》段玉裁注:「自卑而可以登高者謂之陛。」34綜而言之,
所謂「龍尾」,其實就是登山的階梯,從山腳到山頂,因形狀像
龍尾垂地而得名。

既然龍尾指的可能是登上鍾山的梯道,且前述南齊崔慧景確
曾從龍尾上山,自西巖下山突襲,那麼,這座登山梯道位於何處
呢?《真誥》中有一則資料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未至廟第一高山西頭龍尾北汧,洪水一所,發地長六丈
餘,廣五丈,入土六尺,水流勢撻地二百餘步,去路三
里。
對廟後第二高山西頭汧,洪水一所,發地長四丈餘,廣

31 司馬光,《資治通鑑》(臺北:宏業書局,1985),卷 143,齊紀九•東昏侯
永元二年,頁 4463。
32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 166,梁紀二十二•敬帝太平元年,頁 5145。
33 蕭統編,李善注,《文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卷 33,〈騷
下•宋玉招魂〉,頁 1546。
34 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臺北:藝文印書館,1970),第 14 篇
下,頁 743。
.302.蔡宗憲

三尺餘,入土四尺,水勢撻地三百餘步,去路二里。
近廟後汧脅,一所洪水,發地長五丈餘,廣四丈餘,入
地二尺餘,水勢流入汧中,去廟一百五十步。
右蔣山北凡三處發洪,水流勢西北行。35

引文中記敘了蔣山之北三個發洪處的位置、規模與距離,其規模
如何,可不措意,至於位置與距離,則有助於確認鍾山龍尾的所
在。在說明發洪處的位置時,除了提及第一高山西頭龍尾北汧、
第二高山外,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以廟作為參照點。至於三個發洪
處的距離,分別為去路三里、去路二里,及去廟一百五十步,則
透露了敘述時是從山上往下推移的順序。其中所提及的「廟」,
當為蔣山之北的蔣子文廟,又稱蔣侯廟或蔣王廟;而「路」,乃
指京口大路。36綜合以上訊息,比對現今鍾山北側的登山道,當
以從蔣王廟地鐵站北側小徑上山的路線最為吻合。該地今名為蔣
王廟社區,以前在大道旁確實有一座蔣王廟,惟今已不存。此條
登山道最短,但較為陡峭,從山腳到頭陀嶺的距離約 2 公里(4
里),與「第一高山西頭龍尾北汧」的「去路三里」是相當接近
的。

35 對於這則資料,陶弘景說:「此三條是異迹。既不見真手,未審是非,又不知
此發洪當是何時事。」儘管如此,文中所述的地理訊息仍有其參考價值。吉
川忠夫、麥谷邦夫編,朱越利譯,《真誥校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6),卷 14,〈稽神樞第四〉,頁 467。
36 本文認為第一高山當指北高峰,第二高峰為頭陀嶺。魏斌的解讀與此不同,蓋
他以為龍尾即富貴山,遂由山下往山上推移,認為第一高山為天堡山,第二
高山是頭陀嶺。參魏斌,《「山中」的六朝史》,頁 296-297。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03.

圖1 鍾山龍尾與白土岡位置示意圖

圖片說明:以百度地圖為底圖,地名為作者標示。建康城位置,參張學
鋒,〈六朝建康城的發掘與復原新思路〉,收入李洪天主編,
《回望如夢的六朝── 六朝文史論集》
(南京:鳳凰出版社,
2009),頁 342。
.304.蔡宗憲

圖2 鍾山頭陀嶺與蔣王廟之間的登山步道(一)

圖片說明:作者攝於 2018 年 8 月。此為山腰以上到頭陀嶺的路段,坡


度陡,為階梯形式。

圖3 鍾山頭陀嶺與蔣王廟之間的登山步道(二)

圖片說明:作者攝於 2018 年 8 月。此為山腰以下到蔣王廟的路段,坡


度較緩,為平面步道。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05.

四、白土岡的地理位置

相對於龍尾在鍾山之北,白土岡則在鍾山之南;築壘於龍
尾,是營造登鍾山以突襲建康的據點,而進屯白土岡已是正面攻
擊建康的態勢。在北齊攻打建康之役與隋軍滅陳之役中,均曾提
及白土岡,不過,由於攻守形勢相異,兩次戰役中白土岡所呈現
的戰略地位也就不同。首先來看北齊攻打建康之役:

〔梁紹泰二年(556)五月〕辛丑,齊軍於秣陵故縣跨淮
立橋柵,引渡兵馬。其夜至方山。侯安都、周文育、徐
度等各引還京師。癸卯,齊兵自方山進及兒塘,游騎至
臺。周文育、侯安都頓白土崗,旗鼓相望,都邑震駭。37

齊軍抵達建康南郊的方山後,駐外梁軍侯安都等紛紛回防京師。
當齊軍繼續向北推進,梁軍周文育(509-559)、侯安都便率兵
屯於白土岡,雙方旗鼓相望。此次,梁軍係以白土岡為居高臨下
的據點,主動進擊來犯的齊軍,先後在高橋、耕壇之南等地擊敗
齊軍,迫其度越鍾山,向北竄逃。38

隋滅陳之役則不同,陳軍雖然仍占據白土岡,但此時已成為
守勢;相對地,賀若弼以決戰白土岡激發了隋軍的戰鬥意志,化
劣勢為優勢。據《陳書•後主紀》載:

37 《陳書》,卷 1,〈高祖紀上〉,頁 10。


38 《陳書》,卷 8,〈侯安都傳〉,頁 144。
.306.蔡宗憲

至是隋軍南北道竝進。後主遣驃騎大將軍、司徒豫章王
叔英屯朝堂,蕭摩訶屯樂遊苑,樊毅屯耆闍寺,魯廣達
屯白土岡,忠武將軍孔範屯寶田寺。己卯,鎮東大將軍
任忠自吳興入赴,仍屯朱雀門。辛巳,賀若弼進據鍾山,
頓白土岡之東南。甲申,後主遣眾軍與弼合戰,眾軍敗
績。弼乘勝至樂遊苑,魯廣達猶督散兵力戰,不能拒。39

早在賀若弼攻打京口、築壘龍尾時,蕭摩訶(532-604)即奏請
出兵迎擊,然陳後主(553-604, 583-589 在位)均不許,直到兵
臨城下,才「多出金帛,頒賞諸軍」,倉皇布陣。其陣勢最北為
屯樂遊苑的蕭摩訶,最南則是屯白土岡的魯廣達(531-589),
「南北亘二十里,首尾進退,各不相知」,成為重大的敗筆。當
時,賀若弼屯於白土岡之東南,魯廣達數度進擊,殺傷甚眾,士
卒因而產生驕惰之心。隋軍雖然屢次敗退,但不久即能復振,甚
至分兵北攻其他將領。其中,孔範交戰不利,隨即退走。由於陳
軍「首尾進退,各不相知」,導致「諸將支離」,「騎卒潰散」,
整條防線因而瓦解,隋軍遂乘勝攻至樂遊苑。 40數年後,賀若弼
撰寫〈平陳七策〉,自述作戰的方略,其中第六條為「先取京口
倉儲,速據白土岡,置兵死地,故一戰而剋」。相對於鍾山龍尾
還可退往京口,隋軍到達白土岡後,因退路有限,基本上就是與

39 《陳書》,卷 6,〈後主紀〉,頁 117。


40 《陳書》,卷 31,〈蕭摩訶•魯廣達傳〉,頁 412、419-420。賀若弼屯駐處,
《陳書》與《南史》皆作「白土岡之東南」,但《資治通鑑》與《景定建康
志》則作「白土岡之東」。《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5),卷 10,〈後
主紀〉,頁 308-309;司馬光,《資治通鑑》,卷 177,隋紀一•文帝開皇九
年,頁 5506;周應合纂,《景定建康志》,卷 12,〈建康表八〉,頁 447。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07.

陳軍決一死戰的態勢。賀若弼利用了這個心理因素,成功激發了
士卒們殊死戰的決心。41

從上述兩場戰役可知,白土岡在建康的攻防上,具有重要的
戰略地位。那麼,白土岡位於何處?歷來地方志多說是在鍾山與
秦淮河之間,如《景定建康志》載:

白土岡。北連蔣山,其土色白,周迴一十里,高十丈。
南至秦淮。賀若弼進軍鍾山,魯廣達於白土岡與若弼旗
鼓相對,隋軍退走。42

只有張敦頤的《六朝事迹編類》主張是在鍾山西北:

《圖經》云:北連蔣山,其土色白因名之。《輿地志》
云:同夏縣西有白土塾,即此地。按《北史》隋賀若弼
嘗破陳軍於蔣山之白土岡,今蔣山西北有岡壟,土色正
白,乃其地。《圖經》云:在縣東二十二里,非是。蓋
同夏縣在今縣東十五里,而白土岡在同夏之西,不應有
二十二里之遠也。43

「北連蔣山」、「南至秦淮」二語,大致已將白土岡的位置點出,
應在鍾山之南。梁、陳時期的同夏縣,範圍大約在今南京市高橋

41 《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卷 68,〈賀若弼傳〉,頁 2382。


42 周應合纂,《景定建康志》,卷 17,〈山川志一•岡嶺〉,頁 850。
43 張敦頤撰,張忱石點校,《六朝事迹編類》,卷 6,〈山岡門•白土岡〉,頁
102-103。
.308.蔡宗憲

門、麒麟街道西南一帶,位屬鍾山東南。 44白土岡若位於同夏縣
之西,也應在鍾山之南。張敦頤既認為白土岡在同夏之西,卻又
說蔣山(鍾山)西北有岡壟即白土岡,明顯已自我矛盾。且根據
上述陳朝布防的陣線,最北的蕭摩訶在樂遊苑,最南的魯廣達在
白土岡,那麼,白土岡的位置不可能在樂遊苑之北,更遑論鍾山
的西北。

除了地方志,詩歌也提供了白土岡的線索。北宋王安石的〈示
耿天隲〉詩云:

挾策能傷性,捐書可盡年。弦歌無舊習,香火有新緣。
白土長岡路,朱湖小洞天。望公時顧我,於此暢幽悁。45

南宋李壁(1159-1222)注說:「白土崗,在建康城東,高十丈。
南至秦淮,北連鍾山,其土白色。」 46此內容與《景定建康志》
相當接近。比較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當時居住於金陵,「白土
長岡路,朱湖小洞天」兩句,描寫的乃是其住家附近的景致。「朱
湖小洞天」,指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中的第三十一洞鍾山洞, 47又

44 同夏故城,在(上元)縣東十五里。《輿地志》云:「梁大通三年分䢖康之同
夏里置同夏縣。陳平,毁之。」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
(北京:中華書局,2007),卷 90,〈江南東道二•昇州•上元縣〉,頁 1789。
陳沂,〈南朝都城建康圖〉,《金陵古今圖考》(南京:南京出版社,2007),
頁 77。
45 王安石撰,李壁箋注,高克勤點校,《王荊文公詩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2010),卷 22,頁 537。
46 王安石撰,李壁箋注,高克勤點校,《王荊文公詩箋注》,卷 22,頁 537。
47 杜光庭,《洞天福地嶽瀆名山記》:「鐘山朱湖太生洞天,一百里,在潤州上
元縣。」收入羅爭鳴輯校,《杜光庭記傳十種輯校》 (北京:中華書局,2013),
頁 391。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09.

稱朱湖洞,即今鍾山南麓明孝陵東北的紫霞洞。而「白土長岡
路」,應該就是行經王安石故居的道路。王安石故居,名為半山
園,在今南京市清溪路附近的海軍指揮學院內。確認了王安石故
居的地點,白土岡的位置可以說已經呼之欲出了。

從王安石故居的地點,結合《景定建康志》所言北連蔣山、
南至秦淮、周迴十里等範圍的描述,不難看出白土岡是一列南北
向的岡阜,其位置相當於明代南京城以朝陽門(今中山門)控扼
的東牆段。這段城牆地勢高亢,或許就是據白土岡所建。其南端
控扼建康與句容間的大路,由白土岡南端前往建康,沿途尚有東
府城、青溪大橋兩個防戍據點,渡秦淮河北上攻建康者,若無法
從句容大路直接進攻,則只能沿著白土岡東側北上,從鍾山南麓
的蔣陵、東陵向覆舟山、樂遊苑進擊,因為白土岡西側為燕雀湖
(今址為明故宮),不利於行軍。48前述北齊兵從方山進至兒塘,
「游騎至臺」,侯安都等屯守白土岡,以及下文將述及的東晉蘇
峻自陵口攻抵鍾山南麓,即均反映出此一軍事攻防的地理形勢。

48 關於白土岡與句容大路的關係,承蒙陸帥與匿名審查人惠賜意見,謹致謝忱。
建康東出向句容大路,經青溪大橋,見許嵩撰,孟昭庚等點校,《建康實錄》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卷 2,〈吳中•太祖下〉,頁 36-37。東
府城約在今通濟門─大中橋以東一帶,參賀雲翱,《六朝瓦當與六朝都城》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頁 195。關於六朝建康的城邑與水系位置,參
陳剛,《六朝建康歷史地理及信息化研究》,圖 5-6,頁 143。明初,為建造
宮城,填平燕雀湖。見王士性著,呂景琳校,《廣志繹》(北京:中華書局,
1981),卷 2,〈兩都〉,頁 21。
.310.蔡宗憲

五、鍾山對建康的軍事防衛

鍾山與石頭城,一東一西,拱衛著建康,其形勢被喻為「龍
盤虎踞」。郭黎安認為:「從鍾山東行,北路可達鎮江,南路可
通杭州,因此,誰占領了鍾山,誰就握有控制南京與東南聯繫的
主動權。」49南京的戰略地位重要,是控制東南的樞紐,這沒有
問題;然而,在建康(南京)的攻防上,占領鍾山,真的那麼重
要嗎?在歷次的戰爭中,鍾山對於建康的軍事防衛,起過什麼作
用?這恐怕不是「龍盤」之勢一句話可交待過去的。而且,除了
地理形勢上實質的屏障,六朝時,鍾山也曾為建康的統治者提供
精神上的依託。

(一)鍾山在建康東北方防衛上的地位

鍾山位於建康東北,形勢險峻,歷來有「龍盤」之喻,那麼,
在實際的戰爭中,鍾山對於建康的軍事防衛,起過什麼作用?以
下透過幾則戰例,試加分析。

首先是東晉蘇峻之例,據《晉書•蘇峻傳》載:

〔蘇〕峻自率〔祖〕渙、〔許〕柳眾萬人,乘風濟自橫
江,次於陵口,與王師戰,頻捷,遂據蔣陵、覆舟山,
率眾因風放火,臺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遂陷宮城,
縱兵大掠。50

49 胡阿祥主編,《兵家必爭之地—— 中國歷史軍事地理要覽》,頁 368。


50 《晉書》,卷 100,〈蘇峻傳〉,頁 2629。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11.

蘇峻是從歷陽渡江,在陵口(安徽當塗縣東北)擊敗朝廷軍隊後,
向北推進。當時庾亮將兵力集中於石頭城與臺城,城東守備相對
空虛,蘇峻遂避強襲弱,趁夜奇襲蔣陵,進據覆舟山,出朝廷諸
軍之後。51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蔣陵即孫權墓,其位址在鍾
山之南,就相對位置來說,可能也在白土岡的範圍內。換句話說,
蘇峻攻據蔣陵、覆舟山的動線,和隋代賀若弼克白土岡而前進樂
遊苑是相同的。二、鍾山位於上風處,利用東北風勢,放火助攻,
此法在東晉末年劉裕征討桓玄時也使用過。

接著來看劉裕的例子,據《晉書•桓玄傳》載:

〔劉〕裕率義軍至竹里,〔桓〕玄移還上宮,……遣頓
丘太守吳甫之、右衞將軍皇甫敷北距義軍。裕等於江乘
與戰,臨陣斬甫之,進至羅落橋,與敷戰,復梟其首。……
玄愈忿懼,使桓謙、何澹之屯東陵,卞範之屯覆舟山西,
眾合二萬,以距義軍。裕至蔣山,使羸弱貫油帔登山,
分張旗幟,數道並前。玄偵候還云:「裕軍四塞,不知
多少。」玄益憂惶,遣武衞將軍庾頤之配以精卒,副援
諸軍。於時東北風急,義軍放火,煙塵張天,鼓譟之音
震駭京邑。劉裕執鉞麾而進,謙等諸軍一時奔潰。52

劉裕是從京口起兵攻向建康,在江乘、羅落橋遭遇抵抗,斬殺敵
將後,進抵鍾山。當時桓玄部將分守東陵與覆舟山,控扼湖頭的

51 中國歷代戰爭史編纂委員會,《中國歷代戰爭史》 (臺北:黎明文化事業公司,
1980),第 5 冊,頁 162。
52 《晉書》,卷 99,〈桓玄傳〉,頁 2598。
.312.蔡宗憲

通道。東陵位於今鍾山西南的富貴山,山上有東晉五座帝陵。53卞
範之屯於覆舟山西而不屯於東,乃係伏兵,欲以突擊劉裕。 54由
此例可以發現,面對從京口來攻的劉裕,桓玄先派兵在江乘攔
截,其次則是在覆舟山屯防,控制的乃是京口大路上重要的據
點。至於鍾山山上,並沒有駐軍,因此,劉裕能派羸弱者上山,
分張旗幟,作為疑兵,以惑人耳目。 55此時,鍾山非但不是建康
的屏障,反被攻城者利用,成為施展心理戰術的憑藉。

建康在防衛布局上,除了戍守重要的城壘,也會沿清溪、秦
淮河立柵,56至於鍾山,除了西巖、東陵、白土岡外,鮮少看到
山上有建康守軍布防的例子,甚至鍾山北面登山口的龍尾,一般
也沒有駐兵。前述南齊崔慧景的例子中,建康守軍屯駐湖頭與蔣
山西巖,熟悉當地形勢的竹塘人萬副兒便建議:「今平路皆為臺
軍所斷,不可議進。唯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耳。」崔慧景
「分遣千餘人魚貫緣山,自西巖夜下」,直到「鼓叫臨城」前,
竟無人知曉。57梁末蕭綸自京口攻打占據建康的侯景,其行軍路
徑與崔慧景相似:

〔侯〕景遣軍至江乘拒〔蕭〕綸軍。趙伯超曰:「若從
黃城大路,必與賊遇,不如徑指鍾山,突據廣莫門,出
賊不意,城圍必解矣。」綸從之,夜行失道,迂二十餘
里,庚辰旦,營于蔣山。景見之大駭,悉送所掠婦女、

53 羅宗真,《六朝考古》(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4),頁 76-80。
54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卷 49,〈劉鍾傳〉,頁 1438。
55 《宋書》,卷 1,〈武帝紀上〉,頁 8。
56 《南史》,卷 67,〈任忠傳〉,頁 1651;卷 80,〈賊臣傳•侯景〉,頁 2003。
57 《南齊書》,卷 51,〈崔慧景傳〉,頁 875。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13.

珍貨於石頭,具舟欲走。分兵三道攻綸,綸與戰,破之。
時山巔寒雪,乃引軍下愛敬寺。景陳兵於覆舟山北,乙
酉,綸進軍玄武湖側,與景對陳,不戰。至暮,景更約
明日會戰,綸許之。58

和東晉桓玄一樣,侯景對於建康北方的布防,主要是據守京口大
路上的江乘,蕭綸選擇遶道,直抵鍾山。所謂「營于蔣山」,推
測位置可能就在龍尾,與隋將賀若弼渡江後,「於蔣山龍尾築壘」
相同。59當然,龍尾在登山道口,蕭綸的軍隊也登上了鍾山。後
來他從山巔下到大愛敬寺,又從西巖下山進軍到玄武湖側,與崔
慧景「從蔣山龍尾上」,「自西巖夜下」的路徑,基本上是相同
的。60從他們進出鍾山的情形看來,鍾山北側的龍尾以及山上,
都不是建康守軍布防的重點;更何況,冬季時,「山巔寒雪」,
並不適合駐軍。

鍾山在建康東北,高峻隆起的地勢,確實構成交通上的障
礙,對建康而言,有屏障的效果。尤其,鍾山西側有玄武湖,湖、
山之間僅有狹長的通道,更利於設防阻絕外力的入侵。不過,建
康在軍事部署上,東北方向是延伸到京口,京口到建康之間又層
層設防,並不是僅消極地駐防於玄武湖與鍾山之間的通道。當敵
軍入侵京口,向建康推進的過程,即會遭遇數次攔擊:

58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 161,梁紀十七•武帝太清二年,頁 4994。


59 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 25,〈江南道一•潤州•上
元縣〉,頁 597。
60 關於大愛敬寺的位置,參蔡宗憲,〈南朝梁大愛敬寺地理位置考〉,《早期中
國史研究》,10:2(臺北,2018),頁 107-120。
.314.蔡宗憲

禎明三年正月元會,徵〔蕭〕摩訶還朝,賀若弼乘虛濟
江,襲京口,摩訶請兵逆戰,後主不許。及(若)弼進
軍鍾山,摩訶又請曰「賀若弼懸軍深入,聲援猶遠,且
其壘壍未堅,人情惶懼,出兵掩襲,必大克之」,後主
又不許。61

引文中,隋將賀若弼襲擊京口時,陳將蕭摩訶即請兵欲前往迎
敵;當賀若弼進抵鍾山龍尾時,陳軍也仍有機會出兵掩襲。如前
文所述,劉裕從京口攻討桓玄時,雙方在江乘、羅落橋爆發戰鬥,
以及侯景占領建康後,也在江乘設防。可見,當敵軍入侵京口時,
建康方面即可開始戒備,甚至主動出擊。不過,建康的軍防一般
部署於京口大路,鍾山山上亦無駐軍,因此,熟悉地勢者便迂迴
進至鍾山,以鍾山為掩護,出其不意地襲擊建康。此時,原本作
為屏障的鍾山,反而成為進攻建康城的跳板。

(二)致祭鍾山神以祈勝利

出兵征伐,先行祭祀,自先秦以至隋唐,頗見其例。如《公
羊傳》曾提及所謂「祠兵」之禮,也就是「將出兵必祠於近郊,
陳兵習戰,殺牲饗士卒」。 62除了近郊,還會在征伐地附近祭祀
山川,如晉國派人到洛水與三塗山祭祀,萇弘即據此推測,晉國
將出兵征討洛陽附近的陸渾戎。 63此外,嶽鎮海瀆乃山川神中最

61 《陳書》,卷 31,〈蕭摩訶傳〉,頁 411。


62 公羊壽傳,何休解詁,徐彥疏,《十三經注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北
京大學出版社,2000),卷 7,〈莊公八年〉,頁 157。
63 孔穎達《正義》引《左傳》說:「晉將伐陸渾,而先有事於洛與三塗,先祭山
川也。」左丘明傳,杜預注,孔穎達正義,《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15.

為尊貴者,隋唐時,遇有重大戰事,朝廷也會派遣專使前往致
祭。64不論在近郊、征伐地附近的山川或嶽鎮海瀆,祭祀的目的,
無非就是祈求戰事的勝利。山謙之的《丹陽記》稱鍾山實為「揚
都之鎮」,那麼,以建康為都城的六朝政權,遇有重大的戰事,
會向鍾山之神祈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由於信仰性質的
差異,東晉至南朝間,對於所謂的鍾山之神,認知上略有不同。

六朝時,因戰事而祈請於鍾山之神的事例有五件,分別是
一、東晉初蘇峻之亂,二、淝水之戰,三、孫恩之亂,四、南齊
崔慧景叛變,五、梁時北魏圍攻鍾離之役。其中,蘇峻之亂的例
子中既有鍾山神,也有蔣子文神,第二例至第五例則都是蔣子文
神。此二神的性質不同,先從蘇峻之亂的例子談起,據《建康實
錄》引舊《晉書》載:

蘇峻初營鍾山前,祠鍾山之神,許畫朱鬚紫蹄馬、碧蓋
朱絡車。後郗鑒入援,又祈鍾山,神謂鑒曰:「蘇峻為

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卷 42,〈昭公四年〉;卷 48,〈昭公十七年〉,


頁 1372、1574。關於征伐時山川祭祀之方位的討論,參蔡宗憲,〈唐代霍山
的神話與祭祀—— 兼論霍山中鎮地位的確立〉,《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
47(臺北,2017),頁 99-100。
64 這些奉命前往祭祀嶽鎮海瀆的專使,除了官員,也有僧侶和道士。如隋時,「會
征遼左,求功岳瀆」,釋智閏便奉敕前往「岷蜀祭禱江神」。又,有一位「祭
江道士憑善英」自稱是敕使,他應該也是奉命前往蜀地祭禱江神。道宣撰,
郭紹林點校,《續高僧傳》(北京:中華書局,2014),卷 10,〈義解篇六•
隋襄陽沙門釋智閏傳三〉,頁 343;卷 13,〈義解篇九•唐蜀都寶園寺釋玄
續傳十六〉,頁 468。
.316.蔡宗憲

逆,人神共憤,當與蔣子文共誅鋤之。且峻亦祈我,豈
可助之為虐!今以疏相示。」及按收而疏見。65

在道教的眼中,鍾山神乃神仙靈官、大聖上真, 66而蔣子文乃是
人死之後,受民眾立廟祠祀,能夠祟病殺人的大鬼主,兩者性質
明顯不同。道教甚至認為這類鬼主,應派遣兵將收捕,並予斬殺。
67
然而,引文中鍾山神卻能與蔣子文神共相為謀。其實,儒教祭
禮、道教和民間祠祀,各自有各自的山川神思想,彼此間也會相
互影響,但傳世文獻未必能清楚地呈現其中的過程,我們所看到
的往往只是片段。這段引文的可貴之處在於,它將東晉時鍾山神
與蔣子文神分立的情形描述出來,很可能出自於道教徒之手。

其次,淝水之戰(西元 383 年)時,據《晉書》載,司馬道

65 此引舊《晉書》,今本無。見許嵩撰,孟昭庚等點校,《建康實錄》(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卷 7,頁 129。「許畫朱鬚,紫蹄馬、碧蓋、朱絡
車。」一句,依陸帥建議,標點改為「許畫朱鬚紫蹄馬、碧蓋朱絡車。」
66 《無上祕要》稱及五嶽之神時,常稱某嶽神仙諸靈官。周作明點校,《無上祕
要》(北京:中華書局,2016),頁 858-859。杜光庭,〈洞天福地嶽瀆名山
記序〉曰:「乾坤既闢,清濁肇分,融為江河,結為山嶽,或上配辰宿,或
下藏洞天,皆大聖上真,主宰其事。」收入羅爭鳴輯校,《杜光庭記傳十種
輯校》,頁 383。
67 《太上洞淵神咒經》,卷 7,《斬鬼品》,收入《正統道藏)》(臺北:新文
豐出版公司,1977),第 10 冊,頁 267。關於道教對於民間祠祀的態度,參
Chi-Tim Lai, “The Opposition of Celestial-Master Taoism to Popular Cults during
the Six Dynasties,” Asia Major 11:1(1998, Taipei), pp. 6-10. 王承文,〈東晉南朝
之際道教對民間巫道的批判—— 以天師道和古靈寶經為中心〉,《中山大學學
報》,2001:4(廣州),頁 8-15。關於蔣子文信仰的研究成果不少,如林富
士,〈中國六朝時期的蔣子文信仰〉,收入林富士、傅飛嵐主編,《遺跡崇
拜與聖者崇拜》(臺北:允晨文化,2000),頁 163-204。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17.

子「以威儀鼓吹求助於鍾山之神,奉以相國之號」, 68那麼,此
處的「鍾山之神」,是鍾山神或蔣子文神呢?如果參照孫恩之亂
(399-402)時,司馬道子「唯日禱蔣侯廟為厭勝之術」的例子,
或許很容易便會猜是蔣子文神。 69然而,鍾山神與蔣子文神合一
了嗎?從民間祠祀的角度看來,或許如此,但在儒教祭禮的立
場,則不能接受。劉宋永初二年(421),下令普禁淫祀,蔣子
文祠等神廟皆遭毀撤,此即來自儒教祭禮的清整行動。此後三十
餘年間,鍾山(蔣山)可能僅被列入地郊禮中進行望祭, 70沒有
鍾山神祠,也沒有蔣子文廟。直到孝建(454-456)初,朝廷重
修蔣山祠,對蔣侯加爵,「位至相國、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加
殊禮,鍾山王」, 71此時,原本屬於民間祠祀性質的蔣子文神,
頓時披上官方祀禮之神的外衣,成為兼具人鬼與山神性格的鍾山
之神。

此後,在傳世文獻中,蔣子文神大致就是以人鬼兼山神,持
續受朝廷冊封和尊禮。例如南齊永元三年(501),崔慧景反叛
時,東昏侯為求平定亂事,即「拜蔣子文神為假黃鉞、使持節、
相國、太宰、大將軍、錄尚書、揚州牧、鍾山王」,後來又尊之

68 《晉書》,卷 114,〈苻堅載記下〉,頁 2918。有趣的是,十六世紀末,朝鮮


王朝的官員提及此事,認為禱祀的人是謝安。當時備邊司上啟曰:「昔,謝
安遇秦師,而以牙纛祈禱于蔣山之神。」國史編纂委員會編,《朝鮮王朝實
錄》(서울特別市:國史編纂委員會、東國文化社,1955-1958),卷 55,〈宣
祖實錄•27 年(1594)9 月 22 日〉,頁 30-2。
69 《晉書》,卷 64,〈簡文三子傳•會稽文孝王道子〉,頁 1738。
70 東晉地郊有四十四神,蔣山為其中之一:五嶽、四望、四海、四瀆、五湖、五
帝之佐、沂山、嶽山、白山、霍山、毉無閭山、蔣山、松江、會稽山、錢唐
江、先農凡四十四也。《宋書》,卷 16,〈禮志三〉,頁 432。
71 《宋書》,卷 17,〈禮志四〉,頁 488。
.318.蔡宗憲

為皇帝。72雖說崇信鬼神是東昏侯個人的行為,但其舉措仍具有
延續性,梁、陳之時,蔣子文均稱為蔣帝。如梁天監五年(506),
北魏圍攻鍾離,據說「蔣帝神報敕,必許扶助」,顯然有人為戰
爭獲勝而前往祈禱;73陳霸先則是在永定元年、三年(557、559),
曾兩度到鍾山祠蔣帝廟。 74在可見的文獻記錄中,蔣帝廟幾乎已
是鍾山神祠的代稱,無怪乎《太平寰宇記》如是說:「蔣帝祠,
金陵蔣山之神也。」75

總之,不論鍾山神的屬性是道教、民間祠祀,或儒教祭禮中
的山川神,當建康政權面臨戰事危機,鍾山之神是統治者最重要
的乞靈對象。76甚至,當反叛勢力進占建康後,面對四方來討的
壓力時,也曾向鍾山神祈求護佑。可以說,鍾山不僅在地勢上可
作為守城的屏障(反之則為攻城的跳板),鍾山神信仰也成為崇
信者的心理依託。

六、結 論
南京(建康)的地理形勢,向來以「龍盤虎踞」著稱,其中

72 《南齊書》,卷 7,〈東昏侯紀〉,頁 102。


73 《南史》,卷 55,〈曹景宗傳〉,頁 1356。
74 《陳書》,卷 2,〈高祖紀下〉,頁 33、39。
75 此座蔣帝祠位於鄂州江夏縣(今武漢市江夏區)。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
平寰宇記》,卷 112,〈江南西道十•鄂州•江夏縣〉,頁 2279。
76 鍾山之神並非唯一的祈求對象,據說蘇峻反亂時,庾亮曾「於白石祠中祈福,
許賽其牛」。雖然事出志怪之言,但亦多少能反映時人的心理。干寶撰,汪
紹楹校注,《搜神記》(臺北:木鐸出版社,1985),卷 9,〈庾亮〉,頁
120。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19.

「龍盤」蓋指盤據於東北方的鍾山。六朝時,建康曾數次遭遇外
來攻擊,其中,自北面來攻者,通常是渡江後取道京口。從京口
到建康之間,有所謂的京口大路,江乘是重要的阻絕點,其後便
到玄武湖與鍾山西巖之間的湖頭。敵軍一但衝過湖頭、覆舟山的
防線,便直接威脅到建康城,因此,在該處通常都設有重防。不
過,有些熟悉地勢者,會選擇避開京口大路,從江乘直接進抵鍾
山北面,由龍尾登山後,出其不意地從西巖下山突擊。由於鍾山
山上沒有守軍,南齊崔慧景、梁末蕭綸均曾以此法成功偷襲。善
用奇兵者,甚至在鍾山安插旗幟,製造兵多勢眾的假象,或利用
東北風勢,放火助攻,這也讓鍾山從守城的屏障,變成資敵攻城
的跳板。由此可知,龍盤之勢不是絕對的優勢,要能為己所用,
才能產生真正的功效。

關於鍾山龍尾的位址,因富貴山有龍尾坡的別稱,學者遂多
習用而沒有察覺其中的矛盾和錯誤。富貴山在鍾山西南方,位於
湖頭、鍾山西巖防線之後,自北路來犯者,不可能未過防線即能
從富貴山登上鍾山;而且,既已到達富貴山,即當直接攻打建康
城,為何還要登上鍾山?這是以富貴山為龍尾之說的最大矛盾。
本文從實際戰役的行軍動線、詞語釋義,結合《真誥》中龍尾在
鍾山之北的訊息,考訂出龍尾當指鍾山北面的登山道,登山口約
在今蔣王廟社區一帶。如此,自北來攻的敵軍從龍尾登上鍾山,
轉從西巖下山的史文才能說得通順。

關於白土岡的位址,以往地方志只籠統地說北連蔣山,南至
秦淮,建康城東,同夏縣西,周迴十里等,但確切的地點仍難捉
摸。本文根據王安石的詩句「白土長岡路」推測,白土岡大約在
.320.蔡宗憲

王安石故居半山園附近。在確定大致位址後,有助於我們理解蘇
峻當時為什麼要進據蔣陵,蓋因蔣陵其實就在白土岡的範圍,是
建康城東的一個戰略要地。梁末侯安都等人據白土岡與來犯的北
齊軍旗鼓相望、陳末魯廣達也是據白土岡布防。隋將賀若弼原本
在鍾山龍尾營建壘塹,卻採取險招:「速據白土岡,置兵死地」,
目的即在利用沒有退路的正面對決,激發兵士們作殊死戰的鬥
志。

除了地理形勢,在戰爭中,鍾山神信仰也為建康城內的崇信
者提供精神上的依託。由於文獻立場的差異,鍾山神信仰呈現三
種不同的面向,一是道教的鍾山神,二是民間祠祀的蔣子文神,
三是儒教祭禮的鍾山神。由於幾位帝王的崇奉,原屬山川神的鍾
山神,漸與人鬼的蔣子文神合流,蔣子文神遂被視為鍾山之神。
其實,不論是哪一種性格的鍾山神,當建康政權面臨重大戰事
時,祂們都曾是人們乞靈的對象。

最後,必須一提的是,上文所論鍾山與建康之間的軍防關
係,大致僅限於六朝時期。隋滅陳後,建康城夷毀,五代時楊吳、
南唐雖亦在此建都,但都城格局已重新規畫。77至明代建都南京,
城闕規模擴大,「東盡鍾山之麓,西阻石頭之固,北控湖山,南
臨長干」。78其中「東盡鍾山之麓」,即把外郭城推入鍾山山麓,
沿山築城,將富貴山括入城內。玄武湖與鍾山西巖之間,昔日的

77 段智鈞,《古都南京》(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2),頁 52-58。
78 顧祖禹撰,賀次君等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北京:中華書局,2005),卷
20,〈南直二〉,頁 877。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21.

湖頭要戍,由高大的城牆橫亙,以太平門為出入孔道。此時鍾山
與南京城之間的形勢關係,與六朝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79

79 關於明朝、太平天國時,鍾山與南京攻防的關係,參胡阿祥主編,《兵家必爭
之地—— 中國歷史軍事地理要覽》,頁 368-369。
.322.蔡宗憲

徵引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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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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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998, Taipei), pp. 1-20.
.326.蔡宗憲

Zhong Mountain in the Military


History of the Six Dynasties: An
Investigation of Longwei and
Baitugang

Tsung-hsien Tsai
Department of History, National Chung Hsing University

The geographical condition of the capital city Jiankang in the Six


Dynasties is commonly described as a location “like a dragon coiled
and a tiger crouched.” The crouched tiger refers to Zhong Mountain
(Zhong Shan), northeast of the city. During the Southern Dynasties,
Jiankang was attacked several times from the north. Yet the
protective effect of Zhong Mountain was limited, and it sometimes
became a vulnerable location from which enemies launched attacks.
That was because Jiankang’s military deployments were established
mainly between Zhong Mountain and Xuanwu Lake, along the road
to Jingkou, especially in the areas of Fuzhou Mountain (Fuzhou
Shan) and on the west side of Zhong Mountain. As regards the
mountain top and its northern side, the military arrangement was
comparatively weak, and was often taken advantage of by enemies.

Among the defensive positions that are often referred to in records


regarding invasions of Jiankang from the north, the locations of
六朝軍事史上的鍾山── 以龍尾與白土岡為中心的考察.327.

Longwei and Baitugang have often been misidentified. Longwei is


often regarded as today’s Fugui Mountain, southwest of Zhong
Mountain, while Baitugang is placed to its northwest. However, the
author’s examination finds that Longwei is north of Zhong Mountain,
and Baitugang to its south. As such, battles around Zhong Mountain
can be more reasonably explained and its strategic importance can be
re-evaluated properly.

Keywords: Jiankang, Zhong Mountain, Longwei, Baitugang,


“like a dragon coiled and a tiger crouch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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