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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尸笔记(实体书版)》
作者:金万藏

引子

中国有许多河流湖泊、水库鱼塘,凡是这些水泽之地,都有淹死过人的鬼谈,我的故事亦与之有关。

说起来,我大学毕业时,那年工作特别难找,国家早就不包分配了,几乎都是拼关系。我爸妈想尽法子,好
不容易把我送进广西的一个渡场,说是先在基层锻炼两年,将来再想办法去海事局上班。

渡场以前是专门为军队渡江服务的,和平年代不打仗了,就变成了打捞站,大多数已经失去了军队职能。广
西年年洪涝,渡场最是辛苦,抗洪救灾少不了它,打捞尸体更得让渡场的人先上,有时打捞江底的犯罪证据,也
由渡场负责。我觉得渡场跟捞尸差不多,十分晦气,可没别的好去处,只能硬着头皮端起了这个饭碗。

我去报到的渡场叫彝山渡场,地处广西的彝山镇上,它与一间大专院校连接着,躲在林翠水青的河崖附近。
彝山渡场的前身是一支舟桥部队,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部队的名字,可它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军队渡河全靠了它。我想着,军队遗留下来的渡场一定正气凛然,不至于被现在的捞尸闹得不安宁。半年过去了,
渡场还算平静,怎知有一天惊人的怪事突如其来,一个大秘密即将浮出水面……

第一章 水鬼的三个脚印

下水捞尸,听着怪瘆人的,事实上确实如此。能把人溺死的江河,总有意想不到的危险,这注定了与捞尸人
有关的水域都不会太平静。在我来到渡场的半年后,唐二爷人就没了,彻底地没了,捞遍了水库,愣是没找着尸
体。

唐二爷是彝山渡场的老资格,越战时是舟桥部队的工兵,退役后就一直在渡场从事打捞工作。打捞经历最多
的人也是唐二爷,除了捞尸体和犯罪证据,他还修过桥墩、炸过水底暗礁、清理江里的垃圾等。半年来,唐二爷
教了我许多本领,带着我踩山走水,熟悉了渡场的环境,可谓是忘年交。

那天,有个老婆婆哭着跑进渡场,说是孙子在彝山水库淹死了,找我们去打捞尸体。彝山镇上有三座水库,
彝山水库最老,早在 1959 年就竣工了,它的源头是彝江,是广西北部最大的一条江。从 1996 年水库管理处迁走
后,那座水库就因年久失修,不适合下水了,虽然管理处留了一块“禁止下水”的牌子,但每年都有人下水,然
后平白无故就淹死了。

四月还没过,天上铅云卷卷,春雨淅沥,彝山镇上仿佛披了一身白毛。这种鬼天气对下水不利,普通人不说,
打捞员都不敢挑这时候去彝山水库游泳。但偏偏有人那么做,不是自杀,就是被鬼拖去的。唐二爷想缓一下,可
老婆婆哭天喊地,尸体泡在水里太久也不吉利,渡场就马上安排人去水库打捞尸体。

下午时,我们赶了几里山路,到达水库时,那里水烟弥漫,如果戴眼镜,镜片也会蒙上一层雾。我有点担心,
可唐二爷什么都没说,穿戴好潜水设备就下水了。我在岸上牵着安全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是受了这气氛
的干扰。在这之中,唐二爷上来换过一次气,等他又下水了半小时,系在他身上的安全绳就剧烈抖动,我本以为
是水流湍急,可最后安全绳竟然断开了。

安全绳的韧性很好,在大浪中都冲不断,下水前,我们按惯例也检查过了,绝对不可能有质量问题,或有人
做了手脚。等我把轻飘飘的安全绳拖回岸上,大家凑上来一看,断截面磨损得很严重,谁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
事。眼看唐二爷出状况了,我连潜水衣和氧气瓶都没碰,人就跳进水里了。

结果跟大家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捞起来,后来死者家属要求水库开闸,我们看见天要黑了,便同意了这事。
在这里,我要解释,为什么之前关闭了水库的水闸。这是因为水库如果开闸了,势必加快水流,涵洞附近会有漩
涡,对打捞人员来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奇怪的是,水库开闸后,之前要打捞的尸体很快从涵洞泄出来,
唐二爷的尸体却一直不见踪影。

过了一天,渡场的人一起捞了两遍,依旧无果,眼看天又要黑了,大家才被渡场的胡队长催着离开。胡队长
叫胡嘉桁,同样是彝山渡场的老资格,在舟桥部队里混过,我们叫他胡队长就是这么来的。不过,胡队长和唐二
爷处不来,还闹过一架,听说在我来彝山渡场之前,胡队长曾被唐二爷打至小腿骨折了,所以胡队长走路都有点
瘸,也永远不能下水打捞了。

我回到渡场洗了个澡,便忍不住走去唐二爷的房间,想看看他是不是忽然回来了,也许他开了个玩笑,偷偷
弄断绳子,游到我们视线外的岸上了。不想当我走到唐二爷房门的时候,整个人就呆住了。

唐二爷的房门竟然被打开了,没有撬锁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我
心中一惊,侥幸地想,唐二爷这浑蛋果然蒙人,他没死呢。接着,我推开虚掩的门,想骂唐二爷玩笑开过头了,
这时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沾水的脚印到了房间里就没了,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不会吧?”我呢喃自语,脑子禁不住地想起闹鬼的事,可唐二爷才走了一天,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上锁的衣柜,要躲起来吓唬人肯定办不到。我正迟疑,
低头想再看一眼湿脚印,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先前,我误以为唐二爷没死,只是开玩笑,没有察觉到走进房间里
的脚印排列得很诡异。那脚印一排是两个,下一排是一个,再下一排又是两个……如此反复着,最后的那排脚印
上,那个人似乎停下来了,脚印一排有三个。

人有三只脚吗?这不会是水鬼的脚印吧?

一阵寒意袭过身体,我没有颤抖,可忍不住地想,世界上真有鬼吗?可惜的是,脚印很快就干了,我要去找
别人来看一眼都赶不及。就算这是骗人的把戏,谁会这么做?脚印为什么只有走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其他人还在洗澡,或者整理东西,我没去打搅,把门带上了,便独自走到渡场外面,回头看向这座古老的建
筑。彝山渡场是一座依山面江的老院子,院外种满樟树,四面围墙上攀着一层厚厚的爬山虎,与镇上的彝山师院
只隔了一片樟树林。以前,很多大学生情侣在夜里喜欢来樟树林约会,后来彝江淹死人的事愈演愈烈,水鬼传说
也传得凶了,渡场这边才算清静下来。

渡场和师院都在彝江边上,20 世纪 80 年代前,渡场外面还有一座码头,后来改迁去别处了。师院的大学生
很喜欢来渡场外面的江面游泳解暑,一是这边水清,二是打捞员都住在渡场里面,他们大喊救命的话,很快就能
被救上岸。

我正看得发呆,一个人就走出来,问我:“黄丁意?黄老弟?你在外面?”

黄丁意是我的名字,听到有人叫,我赶忙走进去,扶着那个要跨出门的男人,说:“老贾,你怎么出来
了?”

老贾是一个瞎子,大家都叫他贾瞎子,前几年因为打捞出了意外,差点死了。后来,人抢救回来了,眼睛却
瞎了。渡场怎么说都有责任,只能把贾瞎子养在渡场里,好生地伺候着。说实在的,贾瞎子长得很精神,要不是
两只眼睛看不见了,估计早就结婚生子去了。
“我听金乐乐说,唐二爷在水库出事了?我昨天等了一晚上,你们也没个人回来告诉我,真是急死人了。”
贾瞎子边说边推开我,脾气犟着,从不让人搀扶。

我点了点头,默认了,然后心想金乐乐嘴真快,唐二爷就是没死都得给她咒死了。贾瞎子口中的金乐乐是渡
场勤务,她老爸以前是打捞员,算是走关系进来的,可她并不乐意,天天板着个脸,恨不得渡场马上关门大吉。

贾瞎子见我没回话,便问:“黄老弟,你们昨天没人回来过吗?”

我摇头否认,昨天大家都待在彝山水库那边,谁有空回来?再说,两地隔了数里,来回太耗时间了,我们出
发前就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带齐了,没有人会回来偷懒的。贾瞎子听我斩钉截铁地否定,嘴上就嘀咕,好像是说
昨晚有人走进渡场的老院里,尽管院子很大,但他夜里起来上厕所,听得一清二楚,那个人进来后就朝院子后面
的小楼走去了,可一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有这回事?”我忙问,贾瞎子很快点头,表示肯定。

我走进渡场的老院,院中有两栋二层高的小楼,旁边两侧各有三排瓦房,大家都住在瓦房里。中间的楼房一
栋是以前处理文件的办公楼,还有一栋因为年月久了,加上漏雨太多,变成了危房,早就没人住了。贾瞎子变瞎
后,听觉敏锐了许多,他不会听错,要是不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了。可那栋楼不能住人,谁会走进去,却没有离
开呢?

我一面送贾瞎子回瓦房宿舍,一面问他:“那刚才你听到有谁走去唐二爷的房间了吗?”

“怎么了?没听到啊!你们一起回来,动静太大了,我听不出来。”贾瞎子摆着头答道。

“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

贾瞎子经历过水下生死,很明白那种心情,他没有多说什么,叹着气就自己摸回房间了。我想找人谈一谈怪
脚印的事,大家比我来得早,肯定见过这种怪事。可大家都各忙各的,不知是冷漠还是不想谈唐二爷的事,我只
好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我刚要走到门口,忽然就察觉背阴的那栋小楼有人走动。

我来不及叫上其他人,当场就追过去,心里还想,那楼是危房,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现在春雨绵绵,楼里的
墙壁都发霉了,远远的就觉得楼要倒塌了。等我跑近了,那个人却不见了,不知是跑上楼了,还是溜向后面,翻
墙逃到了院外的樟树林中。我没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可那个人不敢和我碰面,肯定心里有鬼,决不会是渡场的人,
或许是小偷,但渡场那么穷,有什么好偷的,而且还是在这栋破旧的小楼里?

天渐渐黑了,我不由觉得渡场被阴气笼罩着,想要回到瓦房宿舍那边,和大家待在一起。哪知道,我刚转了
个身,脚下就踢到一个东西,发出哐啷的金属滚动声。我低头一看,瞪大了双眼,捧起了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
打捞员用的氧气瓶,已经被拆下来了。渡场的设备到处乱放,这已经不稀奇了,我以为这是谁丢掉的,可凑近一
看,整个人就吓了一跳。

氧气瓶身上有编号,每一个都不同,用来记录使用的情况。在下水前,氧气瓶是我递给唐二爷的,他用的编
号是“7106”,这正与我手上的氧气瓶编号一致。我愣在原地,惊讶地想,刚才在小楼里的人是不是唐二爷,他
在玩什么把戏?

怎料,这时我就听见金乐乐在院子前面大声喊。

“胡队长,有人打电话来说,有人在水库发现了唐二爷的尸体。”

清静的渡场炸开了锅,本来要睡下的其他人都打开门出来,问金乐乐的消息是否确认过了。金乐乐只是传话
筒,没有亲自去水库瞧上一眼,自然不敢肯定。可这事开不得玩笑,金乐乐认为既然有人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

我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便悄悄地从背阴的小楼走出来,手里拿着氧气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我不
想说,而是这事太荒唐了,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恐怕都以为谁在捉弄我。除了氧气瓶,还有那对古怪的脚印,没
有一样是正常人能办到的。倘若唐二爷死了,谁会把他的氧气瓶落在背阴的小楼里,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包括我和唐二爷在内,原本住在彝山渡场的有七个人,另外五个人看见我来了,便问我手里拿着什么。我看
了看大家,仍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我不相信有鬼,这一切看似有鬼,肯定是有人故布疑
阵,可又找不到合情的理由。唐二爷只和胡队长闹过别扭,和其他人关系都很好,不可能严重到要密谋杀人的地
步。

其中一个打捞员被我的眼神弄得不舒服了,恼问:“黄丁意?看什么看?见鬼了?”

这话刺痛了我的神经,回过神了,便答:“岳鸣飞,昨天你也在现场,你记得唐二爷氧气瓶上的编号吗?”

现在,渡场一共有三个打捞员,除了我和唐二爷,还有一个就是岳鸣飞了。这个人以前在市级的游泳比赛拿
过冠军,本来前途光明,可退役后什么官职都没捞到,三年前就沦落到渡场来讨生活了。岳鸣飞仗着他的过去很
辉煌,老是看不起渡场的其他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就连胡队长都拿他没辙。

这时,岳鸣飞瞥了一眼,脸色陡变,奇道:“这瓶子不是应该在水库底下吗?你怎么……”

“我在后面的小楼捡到的。”我实话实说。

“你去那楼里做什么?”贾瞎子从瓦房宿舍里摸出来,敏感地问。

“我刚才看见有人……”

我话没说完,一个中年女人从另一面的瓦房走过来,跨过了从不修剪的草地。那女人叫韩嫂,是渡场的火工,
专门给大家烧饭的。以前韩嫂的老公是彝山渡场的场长,后来在打捞中出意外死掉了,她就以家属的名义留下在
渡场里做火工。韩嫂老公死了,也没孩子,算是最苦命的一个人。不过,韩嫂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为人开朗和
善,因此大家平日里对她都很客气,哪怕是岳鸣飞也不会朝她大吼大叫。

韩嫂一过来就大声道:“你们要吃饭了吗?晚饭都做好了!”

“现在没空,韩嫂,你帮我们留着。”胡队长大声喝了一句,便催我们快去水库看情况,别纠结这种怪事。

我点了点头,心想凡事有先后之分,当务之急是找到唐二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身为打捞员,自己沉入
水底没被捞上来,那肯定死不瞑目。我拎上宿舍里的一个包,马上就跟着岳鸣飞先跑出去,留下胡队长慢慢地跟
来。临行前,我把氧气瓶交给韩嫂,叫她好生保管,可别靠近火源。

在跑去水库的路上,我一边跑,心里一边数:住在渡场的人有七个,我、金乐乐、唐二爷、岳鸣飞、贾瞎子、
胡队长,还有韩嫂。除了我和唐二爷,其他五个人刚才都在现场,金乐乐大曝消息后,大家很快就集中过来了,
若他们谁躲在小楼里搞小动作,他决不可能那么快现身。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自己人,那会不会是渡场外面的人?

离渡场最近的是彝山师院,那边的学生以前常溜过来,可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靠江的这一带倒是有一些渔民,他们和渡场有过矛盾,若心怀憎恨,要吓唬人倒不是不可能的。俗话说,穷山恶
水出刁民,这话虽然不全对,但也不假。很多山村常有灭门、肢解、绑架的事,只不过没人曝光,有些事都在山
村里自己解决罢了。
记得唐二爷跟我提过,20 世纪 90 年代末渡场去捞尸与渔民打过一架,原因就是渡场是国家的,不能收死者
家属的打捞费,而渔民可以收。有些渔民兼职打捞尸体,他们认为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有一次就在彝江上打起
来,镇上的人都看见了。要不是有警察鸣枪,那场争斗肯定愈演愈烈,根本不可收拾。

林密路窄,正当我发现靠近水库了,岳鸣飞就厌恶地骂了一句“好臭”,同时打断了我的思路。几里的山路
不比公路好跑,我们花了点时间,等赶到时,一个渔民正在水库边上捏着鼻子,朝水面上不停地张望。那个渔民
叫张大户,正是和渡场打过架的人,我来到渡场这半年,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没给我们好脸色。

这一次,张大户见到我们,不再摆着个臭脸,反而同情地道:“你们快点看,那个人是不是唐二爷?”

我放眼望去,平静的青色水面上漂着一具身着灰色衣裤的尸体,可尸体的脸朝着水下,一时看不清楚。岳鸣
飞瞧了一眼,马上就肯定那不是唐二爷,原因就是死尸穿的不是潜水衣,这跟咱们渡场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再说
了,唐二爷才死了一天不到,尸体不会那么快产生气体而浮出水面,这肯定是死了好多天的人。

“其他人?”我纳闷儿地道,“没听说谁落水了,更没听说镇上有人失踪。”

“那就是谋杀,有人想毁尸灭迹,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张大户很激动,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我
们也一样。

“我们不都说了,镇上没听说有人失踪,谋杀你个鬼!”岳鸣飞瞪了一眼,然后望向来时的路,胡队长正喘
气地追来。

这一次,我们谁都不敢确认这次打捞还是不是民事打捞,如果变成刑事打捞,那就由不得渡场做主了,没准
儿打捞员会破坏尸体上的犯罪证据。可话说回来,很多地方都没有专业的打捞员,有的警察自己都不会水,他们
恨不得由渡场插手,懒得趟那趟浑水,警察不是万能的。

过了一会儿,胡队长跑到水库的坝上,当发现死者不是唐二爷,他好像显得很慌张,连说话都颤抖不已。胡
队长腿脚不灵活了,可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跑几里山路难不倒他,我和岳鸣飞看了看就都想,胡队长今天是
怎么了,不是累的,难道是吓的?

缓了一会儿,胡队长见到尸体漂离岸边十几米了,于是就叫我们去水库边上砍两根竹子,伸到水面上把尸体
划过来。我不怎么想下水,这种尸体泡在水里太久了,浮上来的一般都带臭味了,用竹子捞尸正合我意。张大户
在旁边围观着,一听我们要去砍竹子,他就热心地拿出他的电鱼竿,伸出去刚好够着了那具浮尸。

“你小心点,别把人家戳漏气了,不然又要沉下去。”岳鸣飞紧张地说,也很好奇张大户今天怎么这么热心。

“有这说法?”张大户狐疑地道。

“别听他胡扯,快把尸体弄到岸边,不然又漂远了。”我催道。

几经折腾,傍晚的时候,尸体才靠岸,这时边上的水已经被搅得浑浊动荡了。春天的夕阳不那么红,一准备
落山就像电压不足的灯泡,在灰云中只能发出惨淡的光亮。尸体在微弱霞光的映照下,似乎爬满了五颜六色的蚂
蚁,叫人一看就起鸡皮疙瘩。除了我,大家都能适应,只有我闻不了那股恶臭,似乎那气息不止从鼻子钻进身体,
连皮肤都能渗入。

胡队长先下去,当走到了水边,他就戴着黑胶手套,准备要把尸体翻过来。张大户年纪大了,有点迷信,不
敢看正面朝上的尸体,传说这种尸体吃人很厉害,水鬼都是由它们变化而来的。我没捞过尸体,一样有点受不了,
不过为了确认浮尸不是唐二爷,马上就跟着岳鸣飞走到了水边。
“肯定不是唐二爷,你小子不用紧张。我们都捞过水库两遍了,不会漏掉的,也许唐二爷被水龙王带走
了。”岳鸣飞半开玩笑地用肘击了我一下,让我别老挂着副死人脸。

“慢点。”我哪有心思理会,只叫胡队长慢点翻尸体,别滑进水里。

“你们别挡光。”胡队长戴好黑胶手套,回头就说了一句。

我和岳鸣飞退了两步,心里等不及了,恨不得自己去翻尸体。张大户与我们背对背,不停地问,死者到底是
谁,认不认识。我比张大户还要好奇,哪想胡队长把被泡肿的尸体翻过来后,我们都愣了好一下。那尸体尽管扭
曲了,五官变化很大,但从他穿的衣服很容易认出身份。

胡队长的反应最大,一看见死尸的正脸,他就弹开了,还撞到了站在后面的我。我扶稳了胡队长,他却还没
冷静下来,反而连连地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死尸穿的衣服是舟桥部队的工兵服,我在渡场办公室的墙上见过那群工兵的合影。可惜,我认得那身衣服,
却不认得那个人,看到胡队长那么激动,下意识地就想,是不是见鬼了。我刚来彝山渡场那阵子,他们经常跟我
讲鬼故事,说彝江多么不太平,年年淹死人,一度吓得我夜里不敢出门。

岳鸣飞瞧了瞧,同样没认出来,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我认识吗?我来渡场的时间短,认识的人不多,
只好耸了耸肩。张大户听到那么大的动静,忍不住斜过身子,回头偷看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认识那人,并跟胡
队长一样,不停地嘀咕是不是见鬼了。

接着,胡队长收住惊恐的神情,站起来后,他就说这个人叫洪克,以前是舟桥部队的队长,也是彝山渡场的
第一个场长。洪克死后,韩嫂的老公才继任彝山渡场的场长,可后来韩嫂的老公也出意外死了。胡嘉桁是第三任
渡场场长,可能是为了避开场长一定会不得善终的厄运,他才坚持让人叫他胡队长,而不是场长。

渡场的人对以前的事不清楚,胡嘉桁也不常提起,谁都不知道洪克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个人。
可我想洪克比韩嫂的老公都死得早,那么尸体早就烂成泥巴了,怎么会忽然漂到彝山水库来?胡队长没有过多的
解释,而是说人早就死了,还是找个地方,把洪克重新埋了,不必去知会其他人了。

我明白,胡队长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警察不会管的,实际上他们真的不会管,毕竟洪克早就死了,警察又不
负责调查灵异怪事,去请尼姑、道士还差不多。在渡场与彝山师院相隔的樟树林里,倒真有一间破旧的尼姑庵,
可之前闹“文革”,尼姑都返乡种田去了,听说有个人称王尼姑的渔民就是从尼姑庵还俗的。

胡队长看我走神了,便道:“快去那边的山头挖个坑,把他埋了。”

“不用跟公安局说一声吗?这样私自处理,会不会……”岳鸣飞有点不放心。

“洪克早就死了,他不是被人害死的,和唐二爷一样,都是捞尸到一半就不见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没人
追究的,他老婆孩子早都离开广西了。”胡队长不容置疑,硬让我们去挖坑埋尸。

张大户面带惊恐,但却热心地说:“我记得这附近有片葡萄田,主人最近松土,工具都丢在田里,不如我去
帮你们拿过来……两手空空的,挖坑要挖到什么时候?”

“我们跟你去。”胡队长急着埋尸,一听有锄头、铲子什么的,便叫我们一起跟张大户去拿工具。

水库附近都是几座山,以前封山育林的白漆标语随处可见,夏天一到,还可以看见各类蛇虫往水库里游。绕
了一段路,离水库一里远的地方就是葡萄田了,那儿种葡萄都是用来酿酒的,不适合食用。田边摆了锄头、铲子、
肥料等物,农家已经走了,明天他们还会再来,因此工具不会带走,在山里头背工具来回走动是一件极苦的差事。
等拿好了工具,往回走时,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出口:“胡队长,那个人真是洪克吗?按理说,他穿着
那身衣服,应该很久前就出事了吧?怎么可能尸体还没……”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当上场……队长,韩嫂他老公也还在修桥墩。”胡队
长答道。

“那我们回去怎么跟他们说?”岳鸣飞问。

“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说出去会有人信吗?”张大户搭腔。

“黄老弟,以后你打捞还会有更古怪的事,不用太在意,埋了就好。”胡队长不痛不痒,似乎很想马上把那
具奇怪的浮尸埋在黄土之下。

我叹了一声,既然胡队长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他的好了。反正洪克早就归西了,估计也宣布死亡了,没人会
追究的。想着想着,我们又走回了水库边上,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我开始担心挖坑埋尸会不会搞到半夜。没想
到,等我们回到原地,人就都冻住了。

半晌,没人说话,因为河边的草地上没有尸体了,连草皮都铲得一干二净。附近的草堆、树丛都没有尸体的
踪影,找了一圈,就像尸体自己走掉了。

我瞪大了双眼,久久才问:“洪克的尸体呢?”

“我们走的时候还在岸边的……”胡队长难以置信。

“不像是掉回水里了吧?你们看,这边的草地都被铲干净了。”岳鸣飞奇道,“完全是想把蛛丝马迹都抹掉
……”

我望了望胡队长,他很震惊,不像是装的,何况毁尸灭迹是他提出来的,他也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既然大家
都同意埋尸了,谁还多此一举,替我们做了这事,而且连尸体躺过的草皮都铲走了。想来想去,我越来越迷糊,
不知道这究竟为了哪般,谁在搞鬼?先是唐二爷的尸体不见了,现在洪克忽然冒出来,又不见了……

“一定是鬼!”张大户拿着铲子,煽风点火地道,“我看尸体没了正好,都各回各家吧,我要把电到的鱼都
带回家了,不然就臭掉了。”

张大户逃得飞快,抱起了电鱼机和鱼筐就走了,连锄头和铲子都没放回葡萄田。我们又不是警察,既然尸体
不见了,权当被鬼迷惑了,产生了幻觉。等我们把工具放回葡萄田,再走回渡场时,带毛的月亮已经爬上东边的
山头,彝江上月光朦胧,好似一颗龙珠在江底发光发亮。

在回来的路上,胡队长走不快,我和岳鸣飞为了等他,故意走得老慢。胡队长心知肚明,借鬼怪之说圆不了
这怪事,于是就主动告诉我们,洪克确实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时是 1988 年,广西各地遭遇洪水袭击,彝江的一
座桥被冲垮了,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去救人时就失踪了。渡场的人在彝江下游找了很多天,什么都没捞
到,过了几年,洪克的户籍就被注销了,他的妻子则携带儿女嫁去湖南了。

说完了,胡队长又补充道:“你们还小,不懂得顾大局。要是不把洪克埋了,那这事肯定又要去惊扰他的老
婆孩子。我们捞的尸还少吗?跟那些家属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白说,何必去拿以前的事再让他们哭个你死我
活。”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岳鸣飞也一样,我俩还以为胡队长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都是为了洪克的家人着想。
这解释很合理,我就没再多心,跟着他们一起走回渡常那一带依山靠水,不通公路只通水路,平常没什么人过来,
要来的都是找人捞尸的主。天黑了,渡场一般只开院里的灯,大门通常不开灯的,而这一次却亮了起来。我远远
看见了,心说怎么搞的,难道大家怕鬼?

等我们靠近了渡场,金乐乐正好走出门张望,当看见了我们,她就跑过来急道:“胡队长,你们怎么才回来?
出事了!”

“怎么了?”胡队长问。

“唐二爷找到了!”金乐乐语无伦次,“不过不是在水里找到的,刚才……我想打你们手机,可你们都没
带!”

“我们去捞尸,谁会带手机下水。”岳鸣飞讲道。

金乐乐朝岳鸣飞白了一眼,然后沉住气,告诉我们警察刚才来过了,因为唐二爷的尸体在渡场里被找到了!
原来,在我们离开不久后,大家饿了,一起去瓦房食堂吃饭。金乐乐看见唐二爷的房间开着门,想要帮忙合上,
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唐二爷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等大家赶来,马上就报警了,尸体被人抬走后,金乐乐就
一直想联系胡队长,可我们三个人谁都没带手机出去。

我们一边听,一边走回渡场,谁都不知道唐二爷是怎么走回来的,又是谁杀了他。我们走后,渡场里有金乐
乐、贾瞎子、韩嫂三个人,要是有谁进来了,应该会注意到才是。不过,渡场很大,大门从不锁,小楼和瓦房彼
此相隔甚远,野草比人高,要是有人把尸体拖进来,只要有心还是能办到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杀人的乐趣?捉弄人时的兴奋感?这都不可能!

韩嫂见我们回来了,便跑来说出事了,叫我别怪她。我以为韩嫂要说唐二爷的事,刚想告诉她自己知道了,
却听到她说,氧气瓶不见了。我意外地啊了一声,忙问怎么不见的,韩嫂就答她不知道,当时把氧气瓶放在桌子
上,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不见了。

“这就怪了。”我嘟囔一声,没有责怪韩嫂,有人要偷东西,放十只狗看着都没用。接着,我又问,“警察
把尸体抬走了,那唐二爷的房间锁上了?”

“那当然了!他们说,得等通知下来了才能再打开。”金乐乐答道。

“你们回来了?”这时,贾瞎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摸到了空地上,他慢慢地道,“唐二爷不是在水里出的事
吗?你们捞了很久都没找到,他怎么自己回来了?我都没听到动静!”

“你不可能时时听得见,有时风大了,雨大了,也会走神嘛。”胡队长说了一句。

“那唐二爷的氧气瓶怎么说?还有他怎么回来的?如果有人背着一具尸体走进渡场,我们不可能不注意到,
除非是他自己走回来的。”金乐乐说完就抖了一下,像是唐二爷诈尸了,走回来吓她。

“可是唐二爷没穿潜水衣,他穿的是一件花衬衫。你们不都看见了……”韩嫂话刚出口,又改道:“不对,
乐乐你看见了的。”

金乐乐累了,打了个哈欠,双手叉着腰说道:“反正警察叫你们三个明天去公安局一趟,大概也是问一下情
况。我猜他们怀疑我们没让唐二爷穿潜水衣就下水了,出了安全事故后就搞一桩怪事蒙混过关,那群警察真是闲
得慌……对了,唐二爷肯定是戴了氧气瓶,穿了潜水衣的吧?”

我和岳鸣飞都点了点头,这事千真万确,不容作假。如果警察怀疑,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就好。
胡队长可能怕我们把洪克的事情抖出来,在旁边不停地使眼色,岳鸣飞刚想张口就闭上了。大家散开后,胡队长
就回房拿起手机联系警察,他熟悉那边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随后,我和岳鸣飞找韩嫂拿饭菜,吃饱了,澡都没洗就躺下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都快消化不过来
了,到底是人为的,还是鬼在作怪?明天我去见警察,那对奇怪的脚印要不要讲出来?他们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可万一那是证据呢?万一唐二爷是被人害死的?遗憾的是,瓦房宿舍的地板是水泥地,湿脚印眨眼就干了,我没
拍照,什么证据都没有。

也许,世界上真有无法解释的现象。

深夜了,我躺在咿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唐二爷在水底挣扎的景象。等大家都熄灯
睡了,我坐了起来,悄悄打开门走出来,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唐二爷的宿舍在我的隔壁,要不是找到了他的尸
体,我总觉得他还睡在里面。我拿着手电,没有开房间里的灯,深呼吸了一下,尿意就来了。

渡场的厕所都是公用的,宿舍里没有独立厕所,只有在办公楼才有。我轻轻地带上门,拿着手电就想走去小
楼,这时却习惯性拿着手电往唐二爷的房间照了照。以前,我刚来的时候怕鬼,夜里上厕所都故意找唐二爷一起
去,他夜尿频多,正好有个伴。照进去后,我才想起来,唐二爷死了,里面没人了。

正当我想把手电挪开,走去厕所,怎知却发现唐二爷的宿舍里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第二章 断臂水神

我的手电晃了一下,光束停在房间里的衣柜上,柜子是半打开的状态,锁头已经不知所踪了。在我的记忆里,
唐二爷房间里的衣柜是锁着的,至少在我第二次去彝山水库前,它还没有被打开,正是那时候,我看见了那对奇
怪的脚印。

我停住了脚步,夜里打着手电再看了一眼,想要百分百确认。事实上,柜子的确是打开的,不知道是不是警
察把尸体抬走时,搜过房间,顺便把柜子打开了。可我听金乐乐说,警察都认为渡场闹出了人命,故布迷阵想摆
脱干系,他们既然都那么认为了,还会把柜子打开吗?

唐二爷的衣柜里是否有什么秘密?这就是他被害,以及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原因?

我头疼欲裂,搞不懂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必要,这样画蛇添足,反而容易被人捉个正着。洪克的尸体隔了二十
年才出现,如今消失了,他不会又在渡场溜出来吧?我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那种被水泡肿的浮尸,老子
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了。

逗留片刻,我就握着电筒,一路小跑到灯光昏暗的办公楼,这时江上的风大了,灌进了大门敞开的渡场里。
过堂风接连穿过两栋小楼,背阴的小楼窗户都碎了,风一过,哭声就冒出来。我毛骨悚然地走进厕所,里面漆黑
一片,灯坏很久了,本来应该由身为渡场勤务的金乐乐来安排维修,可她得过且过,男厕的问题就一直拖着了。
再说了,男子汉谁好意思说自己半夜害怕上厕所,自然也没人去催过金乐乐。

提心吊胆地尿了一阵,我就赶紧走出来,这时安静的渡场里就咿呀地响了一声。这边的房子都是舟桥部队留
下来的,可以说是彝山镇上的古董了,有些门上的合页生锈了,开门偶尔会响得老大声。我以为,谁要起来上厕
所,想要捉弄人,却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过渡场前面的草地,径直地跨出了大门。

“谁啊?大半夜的,要去哪里?”我关了手电,忍不住地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追去。

那个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门就不见了。渡场外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樟树林过去,绕到彝山师院的后门,然后
穿过师院就是镇上的市集了,每次我们去市集买东西都走那条路;另一条就是通向水库和下游的鱼塘,还有几座
靠江的村子,两边的路都不是大街,夜里没啥好逛的。江风混着春雨猛地打到我脸上,顿时睡意散去,我好不容
易又听到一些动静,似乎那个人在朝水库那边走去。
我来不及喊其他人了,也怕惊动那个人,想都没想就悄悄跟上了。说实话,我挺希望那个人是唐二爷,因为
到现在我都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多少留有一点儿希望,尽管警察都把尸体抬走了。不一会儿,我走过了一道河
崖,穿过了一片林子。一路上,浪声好大,似乎每一脚都会踩落到江里,可我没敢开手电,就怕让前面的人发现。

默默地跟了近半小时,我离渡场越来越远,浪声也渐渐平息,水流缓了许多,这说明已经到水库区域了。我
念大学时听人讲过,彝江上游的村子被日军屠杀过,尸体顺着江水流下来,下游乃至水库这边都有许多尸体。为
了镇住阴气,镇上的人才把彝山师院盖在江边,因为风水先生认为江水能蓄积阴气,这样夜里就会有各种怪事发
生,比如不该下水的人会去游泳,然后淹死。

彝山镇地处广西北部,是一个县级市的政府驻地,这里在古代是驿站,而“二战”时则是广西部队的军火重
地。除了“二战”的屠杀,还有日本军机轰炸过彝山镇,炸死了好多人。近几年淹死人的事越来越多,为了汇集
年轻人的阳气,市里的教育部门听了风水先生的话,他们开始着手申请让彝山师院扩招,因此从 2005 年开始,彝
山师院就开始陆续到全国各地招生,在此之前都是只招本地学生。

奇怪的是,即使学生越来越多,江边还是会淹死人!真不知道是人们的安全意识不够,还是真有水鬼作怪。

想着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水库边上,这一带水边没有树丛可遮挡,为了不惊扰那个人,我就按捺下来,躲在
了远处窥视着。这时,月光爬上了夜空中央,虽然长毛了,但勉强能让我看见黑影的轮廓。只见,那个人影钻进
了水库边上的一栋房子里,然后又很快地跑了出来,钻进了十多米外的树林里。

这时的我虽然害怕,但又觉得世界上没有鬼,思想挣扎了一会儿,前面也没动静了,我就悄悄地猫着身子摸
过去。水库管理处的房子烂成一摊泥了,不知道那个人进去干什么了,现在人不见了,是不是回去了?我一咬牙,
胆子壮了起来,便直起了身子,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房子里的门窗都坏了,半吊在一边,风一过就晃一晃。我踏在碎裂的砖块上,打亮了手电,迅速地望了望。
这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唯独一张积尘又发霉的桌子上摆了一尊小小的女人塑像,只有那玩意儿没有积尘,光束扫
过还会反光。

“这是什么?难道是刚才那个人放在桌上的?”我心中生疑,拿起了那尊塑像,凑近端详,搞不懂那个人把
塑像放在这里做什么。

塑像只有巴掌那么大,不知是依哪个中国女人为原型,可女人塑像没有手臂,像是故意那么做的。我知道国
外有座雕像叫维纳斯,她是断臂的,可人家那是有来由的,不知道这个中国女人有什么来头?我渐渐地入神了,
忘了身处的环境,翻了底座一看,那上面竟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谁是李小爱?我纳闷儿地转了转眼珠子,沉住气回想了一番,不记得渡场有过这么一个人。正当我放松了警
惕,这时房子外就射进来一道光,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心想,妈的,那个人没回去,又跑
回来了,该不会以为我想偷这破烂玩意儿吧?等我用手挡住对面射来的光束,眯着眼睛望去,这时就呆住了。

“怎么是你?”我诧异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那纸条是你留给我的?”

我一肚子窝火,本想爆发,却一头雾水地讲不出话来。堵住我去路的人是岳鸣飞,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前游
泳冠军。从昨天到今天,岳鸣飞一直跟我在一起,看起来行为正常,怎么半夜却跑来放一尊断臂女像到水库管理
处的老房里,莫非他脑子有问题?还是鬼上身了?

岳鸣飞见我答不上来,便气冲冲地道:“原来是你!操!居然在背后玩儿阴的!”
“什么阴的阳的?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也跟着骂起来。

“你还想否认,这些是不是你塞进我房间的!”岳鸣飞懒得解释,丢过来几张纸,他就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我被搞糊涂了,捡起了那些纸,认真地看了看,忍不住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你明知道我不敢跟其他人说,也不会报警,所以想玩儿我?”岳鸣飞提高了声调,水库边上隐约
地回声,让气氛阴森起来。

那些纸一共有三张,全是打印的,每张都有一句话——“4 月 29 日零点前把断臂水神放到水库管理处老房子,
不然你私下打捞尸体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我醒悟地“哦”了一声,原来那尊女人塑像叫断臂水神,可从来没听
过这名号,不会是什么民间的破神仙吧?我看雕像做工一般,材料只是普通的石膏,不过是几斤白菜钱,有必要
那么逼人吗?

岳鸣飞脸色难看,我瞄了一眼,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句。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岳鸣飞竟背着渡场去外面捞
尸,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胡嘉桁知道,那就得卷包袱走人了。别看渡场每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可只要你熬过五
年、八年,将来会有好去处的。现在捞尸的价格都是一万块以上,多的还有五六万,要是捞尸人主动要求,他们
的身份就能保密,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彼此闹心,难怪岳鸣飞敢放手一搏。

可人算不如天算,是秘密就会曝光的。每个人总有不可告人的隐私,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下场就是身败名裂!

这时,岳鸣飞看我一脸呆相,怒气减了不少,并问:“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你为什么跟来?”

“我出来小便,看到有人溜出渡场,以为是谁呢,于是就跟来了……”我跟踪人不算光彩,回答得也没底气。

“如果不是你……”岳鸣飞语塞,“那会是谁?谁知道我从唐二爷那里偷了这尊雕像?当时应该没人看见才
对。”

“这是你偷的?”我寒毛直起,如果这是从唐二爷那儿偷来的,会不会是唐二爷变鬼了,回来索要“断臂水
神”?可岳鸣飞摇头否认,他说这三张纸连塞了三天,那时唐二爷还没出事。岳鸣飞横心一想,反正雕像不值钱,
干脆就按照纸上的要求,把雕像放过来。这是第三天收到纸条了,岳鸣飞怕对方没耐心,而时间就要到了,睡不
安稳的他索性晚上就跑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到背后搞鬼的人。

“今天是 4 月 29 号,这么说你是 27 号收到的纸条,28 号唐二爷出事了……”我思索道,“这些事不会有什


么联系吧?你偷了这雕像,有没有问过唐二爷,什么是断臂水神?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吧?你看,手都断了,
多瘆人!”

“我只是觉得好看,顺手一拿,谁想到……”岳鸣飞自认晦气,猛地叹着。

“对了,这雕像下面有一个名字——李小爱,你来得比我早,以前渡场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我认真地问。

岳鸣飞不像我,没有探案追底的念头,只想把事情结束,好好地回去睡大觉。他看我已经知道了秘密,也了
解我的为人,于是央求我不要告密,将来要是有机会,他可以介绍我去当游泳教练,那种工作总比去江里打捞要
强得多。至于断臂水神,岳鸣飞想丢在房子里,不带走了,他才不管有没有人来龋可我总觉得这雕像有问题,于
是拿起来准备带回去,岳鸣飞不肯,最后我只好在墙上用石头刻了一句话:“断臂水神在黄丁意手里,有种就来
拿。”

岳鸣飞撇清了干系,他还是不放心,可能被纸条闹得有些敏感了。我左说右道,连三个脚印的怪事都讲出来
作为交换了,岳鸣飞才同意让我把断臂水神拾回去。
这一趟,岳鸣飞没逮住捉弄他的人,却转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可刚
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我和岳鸣飞紧张地向前迈了几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里就说:
这水库底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夜里居然会有这般奇景?

夜空的月亮被一朵乌云挡住了,水库原似一潭墨汁,此时水下竟有一团红色的光在闪烁着。那团光在水深处,
我们看得不清楚,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彝山水库不是大海,底下不可能有奇珍异宝,顶多有几具尸海
我惊讶地望了一眼,心中便想,江底的尸骸沉积肯定很多,那是不是鬼火?可没听说鬼火能在水下烧起来,这不
符合科学。

岳鸣飞啧啧称奇,比我的反应还大,本来我还想跟他讨教,看他那样子就收住了话头。那团鬼火似的光闪了
几下,这还不算完,竟又朝着上游移动,往彝江上游迅速地冲去。这时的我恨不得跳进水里,奋力追去,这可是
头一次看到彝江里的怪事。过了几分钟,红光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我才想起来要快点回渡场。

关于江水下的鬼火,我和岳鸣飞都无法解释,只当是夜里见鬼了,没有想太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捞尸前辈大多都有诡异的遭遇,江下的鬼火简直是小儿科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鸣飞不纠结鬼火了,又不放心地问我:“那三张纸真不是你塞给我的?”

“你不信就别问了。”我冷冷地道。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既然那个人叫我今晚来把雕像放在那儿,怎么不来取呢?是不是你惊动了人家,所
以……你路上没遇到谁吧?”岳鸣飞追问。

我耐着性子答:“我要是遇上了,不吓死才怪,谁半夜会像你一样去水库溜达。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事不简
单,我看十有八九是渡场里的人干的。你想想看,那个人知道你在外面私自打捞尸体,又偷了雕像,这哪像是外
人能知道的。”

岳鸣飞一边走,一边挠着脑袋,他坦承早就想过这一点了,可渡场的人和他没什么过节儿,没必要那么做。
渡场附近常有渔民经过,大学生有时也会过来游泳,可都算是陌生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他才对。

我暗暗地笑了笑,岳鸣飞粗枝大叶,得罪的人还少吗?他那自大傲慢的个性,不知道多少人看不惯。要不是
今天我和岳鸣飞撞个正着,彼此一个礼拜都不会交流,就当对方是空气。我们在路上作了许多推断,最后一致认
为鬼魂作怪是个幌子,一定有人故意使诈,只是仍搞不懂这么做的理由。

回到渡场后,岳鸣飞看我保证不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语,他就满意地回房睡觉,在进门时居然还说了谢谢。我
客气地一笑,也走回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断臂水神摆在桌子上就去睡了。一躺下,我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
么,迷糊之中,总觉得唐二爷来喊我了,那种感觉很真实。可是,我怎么都起不来,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就
像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这种无助的感觉折磨了我半宿,等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本来,我想下床喝口水,眼睛还迷迷蒙蒙的,怎知双脚刚下地就吓了一跳。

“搞什么名堂?”我搓了搓眼睛,站了起来,发现房门敞开着,而放在桌子上的断臂水神竟然转了一个位置,
望着敞开的房门外。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把雕像的正面朝着木床,闭眼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而且,我进房间后就
把门带上了,不可能被打开的……难道是唐二爷真的回来了?

我狐疑地拿起断臂水神,它现在背对着木床,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半圈。当然,如果只是这种小状况,肯定吓
不到我这个打捞员的,问题是它的断臂竟然长出了一只!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都忘了要喝水的事。
雕像的底座还有“李小爱”三个字,雕像和昨天的一样,只是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臂。
这时,岳鸣飞从外面走过我房间,看见我拿着雕像发呆,他就催我快点收起来。我没来得及把雕像的事说出
来,金乐乐就在外面大喊,叫我快点过去,有人找我。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关上门就离开了。岳鸣飞在
后面嘟囔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其他人则在晾衣服,或者发呆。

金乐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等我一来,她就叫我一个人去镇上的人民医院一趟。原来,警察并没有把唐二爷
的死归为他杀,只是找我去问话。不过,胡队长和岳鸣飞都不必去了,之所以只找我,是因为金乐乐对警察说我
跟唐二爷最熟。我一边点头,一边佩服金乐乐的大嘴巴,多亏警察没认为这是谋杀,否则就把我推下黄河了。

在这里,请容许我多费笔墨,解释一下为什么去见警察,没去派出所或者公安局,而是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现实中,很多地方并不如电视剧那样,法医鉴定中心与执法机构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个地方
都有。像经济落后的地区,有的尸检解剖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进行解剖的都有,死尸则保留在医院的太
平间里。这种情况不只在中国有,就连美国部分小镇都是如此。

而警察呢,和电视上的区别更大,除非一些特别因素,他们不会揪着案子不放,有时你千求百恳,他都懒得
去查案子。像唐二爷的死亡,警察一般不会归为他杀,否则这样一来,当地案发率统计会升高,万一破不了案,
会影响破案率和局长们的仕途。定性自杀就不属于凶杀案件,不用归到重大刑事案发率里,而当地的犯罪率统计
报表就好看点,警察也可以省时省事。

我能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在渡场里亲眼见过,有的人淹死了,警察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死者是自杀,根本没有
经过任何刑侦。有些死尸暂时没人认领,也是由渡场的人捞起来了,送去镇上的人民医院太平间里,那个地方可
谓是我们的另一个工作地点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等我刷牙洗脸,简单地吃了早饭,金乐乐见我还没出发,她再一次跑来催我。正好,韩
嫂要去镇上的市集买菜,我就跟着她离开了渡常走过樟树林,我们就一起迈进彝山师院,从后门直穿到前门。在
路上,我问韩嫂,有没有见过江心下有鬼火,没想到她竟脸色一变。

“我老公出事前几天,也这么问过我,你不会……”韩嫂怕吓坏我,没有说下去。

我忐忑地走在师院的小道上,看着来往的大学生,然后问:“真有这事?你确定吗?”

韩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我看你还是少去水边,这几天都在渡场里待着,帮我洗洗菜就好。”

“这段时间师院的领导禁止学生去江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除非镇上的领导又叫我们去捞江底的垃
圾。”我刚说完这话,一个女老师就走向我,直勾勾地看过来。

韩嫂急着去买菜,见我要和年轻女老师谈话,她就乱点鸳鸯谱地叫我把握机会,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掉了。
那个女老师叫唐紫月,在彝山师院教书,她来过渡场几次,原因是想请岳鸣飞教学生游泳,参加市里的比赛,以
及溺水时如何自救或施救。因为胡队长不放人,所以这事一直没谈成。

唐紫月走到跟前了,她就一脸抱歉地道:“我听说唐二爷的事了,真可惜啊,他前天还跟我咨询过一些事
的。”

我本以为唐紫月又要谈教游泳的事,听到这话就赶紧问:“前天?唐二爷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来教游
泳?”

“不是的。”唐紫月否认,然后答,“我在政法系教书,唐二爷想跟我咨询一些法律,说如果他个人要公布
一些机密文件算不算犯法。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唐二爷就建议我去渡场找人教学生游泳,不然我都不知道
学校后面有个渡常不过,唐二爷前天又来找过我,可惜那时我很忙,没时间见他,谁知道那天傍晚他就……”
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唐二爷在出事前居然跟师院的老师咨询过法律事宜,渡场的人怎么会跟法律扯上
关系了?当然,只要是人类都会与法律有关系,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咨询的。根据唐紫月的说法,唐二爷想问如
果个人要公布机密文件,这行为算不算犯法,那会不会就是他被害死的原因?

我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起外国电影里,主人公因为要公布外星人秘密而被追杀的情节。接着,我回过神,
着急地问唐紫月,唐二爷是否透露过那是什么机密文件。唐紫月叹了一声,直言她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也不知道
唐二爷手上有什么机密文件。现在渡场早就没有军队职能了,如同一个摆设,哪里有机密文件可以曝光。在唐紫
月眼中,她一样认为唐二爷是意外死亡,不如我想得那么多。

唐紫月跟我说了几句话,这时上课铃一响,她就匆匆地走了。不过,唐紫月还是想请岳鸣飞来教学生游泳及
溺水自救与施救注意事项,免得每年都有学生遇难。我答应以后会跟胡队长说情的,唐紫月就笑了笑,留了一个
手机号码给我,叫我有消息就联络她。不知为什么,我拿到了那个手机号码,心跳竟然有点加快了。

在彝山师院耽搁了几分钟,我就继续赶去镇上的人民医院,那边有个警察等得不耐烦了,见我来了就摆着一
副臭脸。那个警察叫秦望,人黑黑的,渡场的人私下都叫他黑猫警长。我认识秦望,全是因为打捞尸体和犯罪证
据都是秦望在与渡场联络的,彼此之间算半个熟人,他在唐二爷的事上也没有为难渡场。

抱怨了几句,秦望就带着我绕了一个弯,走到人民医院后面,太平间就医院后面的地下室里。晚春一到,广
西就热了,可太平间冷飕飕的,每次我进去都会打冷战。秦望一声不吭,把我领进太平间里,除了我俩,那里面
一个活人都没有,冷色调的灯还会闪几下,叫人不由地害怕。等走进去了,秦望才转了一个身,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了?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我吞吐地道。

秦望收住凌厉的眼神,对我说:“没事。大部分渡场的老人都没亲属了,你跟唐二爷比较熟,你来签字吧,
等你们准备好了,就快点帮唐二爷准备后事。”

“那唐二爷……他是怎么出事的?”我小心地问。

“医生解剖过了,说是溺死的。不是我说你们,以后还是小心点,下水打捞记得穿潜水衣和戴氧气瓶,别嫌
麻烦。”秦望教训完了,递来一张单子,让我签了它。

我拿着单子和笔,整个人就僵住了,唐二爷明明穿着潜水衣下水的,氧气瓶也戴了,怎么可能会溺死?而且,
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也是大家亲眼目睹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故死亡,于是大胆地跟秦望讲了那些疑点,
除了断臂女神,我什么都说了,就连唐紫月和江心鬼火也招了。

果不其然,秦望根本不相信,还以为我在捉弄他。要不是我有这个疑虑,早就去找警察了,哪会等到现在。
实际上,若非我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些事全是真的。当我签完了单子,秦望就告诉我,等联系好火葬厂了,
记得拿着单子来医院领走尸体,时间不能超过七天,否则医院要收钱的。

操办丧事?联系火葬厂?我迷迷糊糊地离开医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渡场,心里想着怎么处理唐二爷的后
事。想着想着,我不知走了多久,刚回到了渡场,金乐乐就跑来问我警察说了什么,贾瞎子也来凑热闹,站在一
旁认真地听着。

我简单地说了一遍,把单子递给金乐乐,随即就叫她把火葬厂的电话找来,唐二爷的后事不能拖。金乐乐显
然不想与火葬厂有往来,于是把单子丢回来,转身就说她去找电话号码,联系的事仍由我负责。我没想过要把这
事转手他人,苦笑一声就要走开,可贾瞎子忽然把我拉到了一边,听到四下无人了,他就小声地问:“你确定唐
二爷死了?”

“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我答道。
“那就怪了,昨天夜里我明明听到唐二爷在喊我,然后我打开了门,却摸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不
过……我在门外的地上拾到了这个。”贾瞎子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捧出来后就说,“你看,这
是什么!”

我原本没心思听贾瞎子瞎扯,可看到他手掌上的东西后,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冷气,并结巴地问:“这……这
真是你昨夜里捡到的?”

贾瞎子拾到的东西不恐怖,谁都摸过,那就是钱。钱没什么可怕,是人都喜欢。现在的问题是钱的数额总共
是 83 块 2 毛,这么精准的数字,实在让人冷汗直冒。

在唐二爷出事前一天,即 4 月 27 日,他要去街上买一种止痛药,说是要花 16 块 8 毛钱。唐二爷借口手头拮


据,问我借钱,可我刚把钱给家人,身上没有现金了,于是就让唐二爷去问贾瞎子先借着。16 块 8 毛不是大数目,
贾瞎子慷慨地甩了一张 100 块的红票子,还说尽管拿去用。唐二爷连连道谢,并保证 29 日就还钱,他只是一时没
周转过来。

“他说的,29 日还我,你看,多准时。”贾瞎子打断我的思绪,不停地摸着那 83 块 2 毛钱。

我沉默着,望着杂草横生的渡场,其他人都在房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借钱的事只有我和贾瞎子知道,贾
瞎子也承认,这事从没跟别人提起过。毕竟,唐二爷是长辈,晚辈怎么能把长辈借钱的事到处宣传,并非人人都
是金乐乐。我就更没提过了,要不是看到这钱的数目,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

“我觉得唐二爷还活着。”这时候,贾瞎子补了一句。

我咽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今天去了人民医院,尸体就摆在那儿的太平间里,连办手续的单子都领回来了。
你以为警察是傻子,连尸体的身份都能搞混?再说了,那晚发现唐二爷的尸体时,你们都在渡场里,大家都看见
了埃”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贾瞎子一边说,一边摸着那些钱,他虽然看不见,但听力敏锐,甚至能摸出钱
的数额。

“算了,别想了。这事已经结束了。”我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去理会贾瞎子的推断。

人死不能复生,唐二爷不可能再活过来,可是谁帮他还的钱呢?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事,谁还知道?也
许,唐二爷不想死了还欠钱,所以变成鬼来还钱。我想得肚子饿了,本要去对面的瓦房食堂看一看,韩嫂有没有
做好午饭,这时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断臂水神,操他娘的,这哪还能叫断臂呀,两只断掉的手臂居然都长出来了!

我咕哝了几句,拿起来一瞧,两只手真的长出来了,不像是重新粘上去的,那样子绝对是天衣无缝。今早,
我醒来时,房门大开,断臂水神只长了一只手臂,现在变成了两只,难道她是变异壁虎吗,断了还能迅速长出来?
我担心是有人换过雕像,翻过雕像一看,“李小爱”这三个字迹仍在底座,不像是重新刻上去的。

正当我出神之际,光着膀子的岳鸣飞鬼头鬼脑地走到我门前,看到附近没有其他人就走了进来,并把门关上
了。我一见这情况,忙叫岳鸣飞把门打开,要知道金乐乐的办公室正好对着我的宿舍,她要是看见了,还以为我
和岳鸣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问我有没有接到纸条,他似乎仍未从阴影里走出
来。

我摇了摇头,随即把雕像递过去,岳鸣飞望了望就问:“怎么多了两只手?你找人重新做了一个?”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我醒来时,门忽然开了,雕像就多了一只手。等我中午再回来,两只手都长齐了,
这真邪门!”我说着说着,不愿再碰那雕像,并叫岳鸣飞把它扔到桌上去。
“我劝你还是把它放回水库那边吧,没准真是鬼在作怪,你何苦操那份心。”岳鸣飞确定此事与他再无瓜葛,
便打开门走出去,不再理会。

我也觉得自讨无趣,现在唐二爷的尸体找到了,警察不追究责任了,干吗想太多。这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情
多了去了,我每件事都去搞明白,不如去死好了。然而,事情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正当我想放手不管,一对
男女大学生就找上门来。

那天,我联系好了火葬厂,心中感慨万千,一个人走出渡场想去看一看天晴后的彝江。我一走出来,身后的
樟树林里就沙沙地响了响,接着一对男女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渡场的人。我瞧出那对男女是大学生,以为政法系
的那位唐紫月老师不死心,又想来请人去教游泳,于是就说渡场最近很忙,只要不是捞尸,什么都要压后处理。

听我这么说,男学生就紧张地答道:“唐紫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系主任,她那么做是为学生好。不过,
我们来不是为了那件事,就是想问一问,捞尸人……就是唐二爷的尸……身子捞上来了吗?”

“你们关心这事做什么?”我奇怪地问,并打量起这对男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赶紧解释:“唐二爷那天要捞的尸体就是我们的同学,要不是因为他,唐二爷也不会出事。我们这
次来只是想……”

我听了就来气,没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唐二爷不会死,更不会有这么多乱子。下雨天,大学生居
然跑到偏僻的旧水库游泳,这不是找死吗?要不是看那位老婆婆哭得很惨,我都想教训一下,要死别拖人当垫背
的。可能我太生气了,表情都写在脸上了,那对大学生就叫我别激动,他们去水库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些大学生前不久上了一堂文物法课,就是说挖到或打捞到的文物归属问题。唐紫月给他们讲了许多
案例,为了让课堂生动与接近生活,她就讲到了彝山镇多年前的打捞纠纷案。在“二战”时,彝山镇由于是广西
革命军的军火重地,日机曾多次轰炸,其中有两架日机被击毁,坠入了彝江。

有一架日机已经被打捞上来,当时打捞的是一位渔民,他将日机残骸清理后就当废品卖掉了,为此被政府追
责。还有一架日机是雷电,也就是三菱 J2M 型号,那是由零战之父掘越二郎所设计的。可是,雷电坠入彝江后一
直没被打捞上来,政府为了避免日后的打捞纠纷,以及清理江道,曾经组织舟桥部队打捞,可他们从上游捞到下
游都没有发现。人们猜测,彝江年年有洪水,估计雷电战机早被冲出广西了,又或者被谁偷偷地捞起来,当做废
品卖掉了。

我听到这里,打断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难道那架鬼子的飞机在水库里?这怎么可能,要是真的在那
里,当年建水库早就发现了。”

“也许建水库时,飞机还没被水流冲到那里,要考虑江底暗礁、淤泥的阻力……”女大学生辩解。

“也许?你们就凭一句也许,那天就冒着雨跳进水库里了?”我气道。

“水库截住了彝江,雷电战机不可能冲出去,一定在那里面。我们虽然没有捞到,但陈十万第一次下水时,
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他在水下发现情况了。”女大学生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还在纠结他们的事。

陈十万?我苦笑一声,那人就是唐二爷要打捞的对象吗?话说回来,陈十万的家人一直没来问过唐二爷的事,
就像渡场的人死了是应该的。女大学生见我脸色不好,于是转移话题,告诉我她叫余雨雨,男大学生叫毛猫猫。
我听了这两人的名字,居然不争气地笑了笑,气氛一下子就不那么严肃了。

顿了顿,我就说:“你们不是政法系的学生吗?怎么干起打捞的事了?就凭了唐紫月老师的一堂课?会不会
太夸张了?”
“当然不是了。”余雨雨否认,“陈十万的妈妈得了癌症,家里借不到钱治病了,他想起打捞战机的处理案
例——当时政府收回了战机残骸,可象征性地给了那个渔民五万块钱。陈十万心想,要是能捞起另一架战机,他
也能赚一笔,谁知道……”

我听完这话,彻底地泄了气,想发火都没力气了。原来,大家都是苦命人,那就没必要再去责怪陈十万了,
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妈妈在卖命。可怜啊,陈十万没有成功,反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大的惨剧莫过于此。接
着,我心软之下,把唐二爷的遭遇告诉了他们,毛猫猫和余雨雨听说尸体找到了,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末了,他
们还说,幸亏唐二爷没有其他亲人了,否则痛苦还要延续下去。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有道理,我就没再与他们斗
气。

当毛猫猫和余雨雨两人要离开时,我忽然想起来,又劝他们别去水库了,免得会遇到危险。水库年久失修,
水闸有时关不稳,很容易在水底形成漩涡,潜水的人容易走入死局而不自知。哪知道,毛猫猫竟然说他们不会再
去打捞了,并毫不脸红地承认,他和余雨雨都不会游泳,因此陈十万遇难时都没能帮上忙……

“这群鲁莽的大学生!上大学都学了些什么!真是糟蹋粮食!”我无奈地骂了一句,准备要走回渡场,这时
竟也禁不住地想,“二战”时的雷电战机真的被冲到水库下了吗?那晚我和岳鸣飞遇到的江底鬼火是不是和日本
鬼子有关?过了这么多年,唐二爷如果真是因为日本鬼子而丢掉性命,那就太冤枉了。

渡场的人都不知道陈十万的事,也没人去问过,我回来后没有把事情讲出来,更不知如何说起。如今人命去
了两条,干脆就别让陈十万的妈妈多添一份悲痛了。就这样,在狭窄的食堂里吃午饭时,渡场的人一起商量唐二
爷的火葬问题,我就一直沉默着,半句话都没说。胡嘉桁以为我难过得失语了,于是不停地安慰我,其他人一听,
跟风地说了一堆安慰的话。

我将每个人都谢了一遍,好似死去的人是我,可就在我放下了碗筷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我借故要
看短信,打断了大家的话头,免得他们安慰得没完没了。怎料,我掏出了手机,点开了那则信息,犹如晴天霹雳,
当场整个人就僵住了。

第三章 粽子

最近怪事一箩筐,我吓着吓着,神经有些衰弱了。点开了手机上的短信,本以为是中国移动又来推销骗人的
业务了,可低头一看,那号码竟然是唐二爷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唐二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能给我发短信?
我愣了愣,心里就念叨,唐二爷,我好歹跟你关系不错,死了别变鬼来吓我呀!要吓去吓胡队长好了!

其他人看我脸色不对,不停地问我怎么了,可我没有跟他们提起短信的事,只答刚才吃急了,肚子抽地疼了
一下。不是我想保密,而是短信里有一句话“今晚到老渡场里等我,有要紧事跟你说,别告诉任何人”。若非手
机号码是唐二爷的,我肯定马上问,这是谁在恶作剧,玩笑别开过火了。问题是,渡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他
们都拿着筷子吃饭,谁都没玩手机,这就排除不是自己人搞鬼了。

“唐二爷到底死没死?”

我收起了手机,心中猜来猜去,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唐二爷生前只会打电话,不会发短信,连读短信都不
会。可短信提到的老渡场,知道那地方的人并不多,因为那是上世纪 60 年代留下来的,在一处非常偏僻的河崖附
近,从这里走过去要半小时以上,那里早被野草覆盖了。通常,渡场不会建得那么偏,否则军队来回行走太耗时
间。可那是战争年代的产物,地点必须隐秘,不然很容易成为敌人的攻击目标。

这短信是不是唐二爷发的,顿时成了我心中最大的悬念,尽管我已经知道唐二爷躺在太平间里了。这事将我
弄得晕头转向,放下了筷子,我就走出了瓦房食堂,来到空地上就掏出手机,立刻回拨过去。可是,手机却提示
对方已关机,无论怎样都打不通了。
金乐乐随后走出来,我看见地上有人影了,忙转身看了看,然后问:“那晚唐二爷被抬走,你们没人动过他
的东西吗?他的手机呢?”

“没人动过啊,警察只带走了尸体,手机应该还在他房里吧。怎么了?”金乐乐问我。

“算了,没事。”我懒得问下去,再问也不会有答案。

金乐乐眼珠子一转,叫住我:“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明天是 30 日了,必须明天把唐二爷火化了,不然
劳动节的七天长假到了,那就没人管了。你不是说,医院的太平间只能放七天吗,超过要收钱的?渡场打捞又没
钱进账,等不了那么久的。”

“那明天就去把唐二爷领走?”我停住脚步,转身问。

“苗姐已经安排好了,明天记得早起就好,别拖得太久,我可不想夜里才从火葬厂赶回来。”金乐乐干巴巴
地说,完全没有感情。

我看着金乐乐又走回办公小楼了,心里就想,苗姐?对啊!渡场不是每个人都在食堂里的,还差苗姐不在。
苗姐叫苗梨花,是渡场的二把手,因为是女性的关系,只做到副场长的位置,两年前她嫁给彝山师院的一位教师,
然后搬出了这破烂的老院子。渡场平时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坐班,也没人会管,苗姐基本一个月只来一次,属于
吃空饷的主儿。

不过,我和苗姐不熟,她会拿这种事情整我吗?从唐二爷出事到现在,苗姐都没来过渡场,她不可能有机会
偷走唐二爷的手机,然后装神弄鬼。明天就是火化唐二爷的日子,要是尸体火化了,唐二爷还能阴魂不散,肯定
就是鬼在作怪了。我铁了心,不再多想,只打算等明天火化尸体了,再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尽管我下了决心,但一天都魂不守舍,很想找个人说说那些事,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贾瞎子本应是最相信我
的人,可他下午要去人民医院做眼组织检查,以防眼组织坏死后影响到其他器官,这检查每个月都必须去一次的。
贾瞎子看不见路了,胡队长就送他去,剩下的人只有金乐乐、韩嫂、岳鸣飞,我对他们三个开不了口。

下午时,贾瞎子的双眼敷了药,需要休息,我看到他回来就没去打搅。直到天黑了,大家都吃过了晚饭,我
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手机又拨唐二爷的手机。这一天,我拨了上百次,那边总是关机。打着打着,我的手
机就先没电了,只能拿出充电器,让手机先充会儿电。

就这么犹豫地等到了深夜,我坚定的决心忽然动摇了,开始想要不要去一趟老渡场,没准唐二爷真的等在那
里。小说里不是经常有双胞胎的故事吗,唐二爷既然叫二爷,也许有个唐大爷或唐三爷的胞兄胞弟呢?摇摆不定
的我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终于按捺不住,拿了手电和刚充一会儿电的手机就出了门。

其实,短信里没提今晚见面的具体时间,我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去撞个运气。短信里说“有要紧事”,
不知是不是要紧事?一时间,我脑海里窜出许多荒唐的念头,诸如唐二爷被人追杀,诈死逃匿,或者政府要他去
做间谍之类的。

这时,夜深人静,江不静。站在渡场里,能听到哗啦的水声,唐二爷的房门上了锁,我进不去,没法找他的
手机。大家都熄了灯,只有发黄的路灯在闪烁着,我怕时间不等人,没有再犹豫,当即大步地跨出了渡场的院子。

老渡场被重重野树杂草围着,虽然靠在河边,但那里有河崖,石林蛮多的。正是地形复杂,打仗时军队才把
渡场建在那里,以便掩护他们的行动。我只路过一次老渡场,没有进去过,是唐二爷给我指了方向,依稀看见过
那座渡场的轮廓。我顺着河边走了很远,逐渐地看不到河边两岸的灯光了,这时就在手电的光束中见到落叶厚实
的树林里有一座倒塌的院子。
“这就是镇上第一座渡场了。”我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找一条路走进去,这时竟发现有人踩出了一条路。那
不像是雨打风吹的痕迹,明显是有人一路践踏野草,弄断了横长的树枝,朝着围墙倒塌的渡场院子走去。

“唐二爷?他真的没死?”我一时惊喜,忘了危险,赶紧就穿过了别人踩出的小路。等我来到倒塌的围墙前,
身上挂了许多湿湿的落叶,带刺的树枝还把我的脸给刮出了一道血痕。

没等我走进院子里,我就发现有人影走动,不知是不是发现我来了,躲在了暗处。我一半惊喜,一半恐惧,
心想来都来了,人和鬼没什么好怕的,以后打捞总会遇上脏东西,这次就当练胆子好了。于是,我握着手电,呼
吸微颤地挪步前进,来到了多年未有人踏足的战争遗墟之地。

老渡场比现在的要大许多,空地也很大,在比人还高的草堆里,隐约摆着两三艘渔船。院子里没有楼,都是
平房,大概是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那些砖墙有一半都倒塌了,没有倒塌的也生满了青苔,地上坑坑洼洼的,
水洼里着一些黑色的蝌蚪,见人来了就害怕地在水中乱窜。潮湿的地上还有明显的脚印,看起来是最近才留下的,
我嘀咕有脚印就是有人了,鬼应该不会那么重,能踩出深深的脚印。

确定有人来过了,不是鬼在等我,我就喊了一声:“唐二爷,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来了!我是黄丁意!”

话音刚落,安静的老渡场就响起阵阵脚步声,恍若一个人的心跳声。我紧张地环视着,很快地,一个人影从
最深处的房子里慢慢地走出来,等人影脱离了黑暗,我就举起手电照过去。可是,那个人不是唐二爷,也不是渡
场里的人,是一个我没想到的人。

“黄丁意?你怎么来了?给我发短信的人是你?”一个女人疑惑地迈出房子,向我走过来。

“唐紫月老师?”我愣道,“你不在学校里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老渡场的位置……对了,你
刚才说短信?什么短信?”

唐紫月一过来就亮出手机,那上面有一条短信,号码正是唐二爷的,短信内容与我的一字不差。这事完全出
乎我的意料,扫完一眼那条短信,我也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唐紫月过目。随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然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就怕唐二爷的尸体一蹦一跳地跑出来。

“奇怪了?为什么有人给我们发一样的短信?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我奇道,“你是大学老师,居然还会上
当?”

“我也不明白发这短信有什么目的。”唐紫月承认道,“虽然我知道唐二爷真的死了,但有人发这种短信,
又有他的手机号码,想必是吃定我们了。就算我们这次不来,那个人还是有办法把我们骗来的。”

“你……”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女老师胆子真大,不怕被水鬼拖到河里?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莫非她真
以为唐二爷手里握着天大的机密,想要一窥机密的内容?

唐紫月见我有所怀疑,她就告诉我,唐二爷找她咨询法律时,郑重其事,不像是闲聊的那种。今天,唐紫月
从苗梨花那里得知,唐二爷被定性为意外事故死亡,她就怀疑是不是有内幕。换作以前,唐紫月可不敢夜里独自
跑到山中废墟,只是那天她没时间见唐二爷,然后唐二爷就死了,这事让她深深地自责,不搞清楚就吃不香,睡
不好。

我总觉得唐紫月的说辞很夸张,当下就问:“唐二爷真的没说他要曝光什么机密文件吗?他又不是什么大官,
渡场的办公室也能随便进出,怎么可能有那种机密的东西?你要是怀疑唐二爷的死有蹊跷,怎么不去跟警察说
明?”

“嘘!有人来了,快把手电关起来!”唐紫月忽然听到动静,急忙抢过我手上的手电,并迅速地将其熄灭。
脚步声从远及近,慢慢地靠近老渡场,我们像做贼一样,慌张地跑到后面的房子里,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我心想,干吗躲呀,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可是,唐紫月却不那么认为,像是怀疑发短信的人另有企图。

终于,那脚步声慢慢地清晰了,我就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来者何人。可惜,黑暗中看不真切,渡场的空
地上野草太高了,几乎把人都挡住了。该死的月亮也不知道去哪里风流了,夜里朦朦胧胧的,只能勉强瞧见一个
成年人的轮廓。

那个人是不是唐二爷?发短信给我和唐紫月的人就是他或她吗?

唐紫月注意到我蠢蠢欲动,想要冲出去逮人,她就拉住正要站起来的我,小声地叫我别着急,等人走近了再
追出去。刚才,唐紫月也是躲在这里,以为我是发短信的人,等我走近了,她才肯现身。我按捺下来,佩服地想,
大学老师果然有文化,考虑得很周全。

那人走路的声音很大,不像我之前进来,脚步尽量放轻,就怕吓跑其他人。等了一会儿,那个人来到了渡场
的草堆间,可没有开手电,一直摸黑走着。接着,那人拔了几把野草,不知怎么地,好像就拿起铲子在挖东西。
我本来已经静下心,要等那人挖完东西了,再跑出去捉住人家。可是,我忽然觉得鞋子上有一根软软的东西游上
来,伸手摸了摸,操他妈的,居然是一条蛇。

“蔼—”我没憋住,喊了出来,并把蛇甩了出去。

外面的人听到了声音,撒腿就跑,唐紫月立马追出去,可是那个人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溜到了河边。等我赶
去时,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个人跳进了彝江里,不知游到哪里去了。现在江面一片漆黑,这样追人太危险了,
那个人水性很好,跳下水后就潜到了远处,让人无处可寻。

“我们赶不上了,你看,江面上什么动静都没了。”我打着手电,来回地搜索,只剩下江涛涌向下游,激荡
的涟漪已经散去了。

“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男的女的?”唐紫月喘气地道。

“没看见。你挡在我前面,这附近又这么多树和草……唉,都怪那条蛇,我回去把它切了!”我怒气冲冲地
走回老渡场,可那条蛇已经逃走了,地上只剩下一堆被拔起来的野草,还有一把铲子。

我和唐紫月相顾一眼,心中随即了然,那个人拿着铲子是来院子里挖东西的。若非我吓跑了那个人,地下的
东西就要被挖出来了。唐紫月见状就卷起袖子,拿起铲子要继续挖下去,可我马上夺过铲子,不让她现在就动手。
天知道,泥巴下埋了什么东西,我们现在还看不到端倪,没准是一颗地雷。“二战”时,军队要是被迫撤离,会
有一种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在军事设施里埋下地雷,用以对付那些赶来的敌军。渡场虽然不是军火库,但也算
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

唐紫月听我那么一说,便道:“这不大可能吧?那个人都敢用铲子挖,可见泥土下埋的东西不危险,不用那
么紧张。”

我干笑一声,只得承认唐紫月有理,人家到底是大学老师,头脑灵活埃可挖东西的事,轮不到别人,我不客
气地抢过了铲子,当下就地挖起来。同时,我叫唐紫月看着四周,免得那个人会中途折返。唐紫月却唱起反调,
她认为那个人既然逃了,一定心里有鬼,不敢打照面的。我一面挖,一面想,这话说得有道理,可发短信的人到
底是谁?发短信的人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听到我们的声音,不会感到意外才是,足见短信的事与挖东西的人无关。

我想到这儿,抹了一把汗,然后对唐紫月说:“给我们发短信的人如果不是刚才那个人,那发短信的人把我
们叫来有什么用意?就是让我们看见有人来挖东西?”
“这就是借刀杀人。”唐紫月刚说完,她就捋了捋垂下的头发,小声道,“别挖了,东西好像露出来了。”

我闻声就放下了铲子,蹲下来拨开那些泥土,一本硬皮日志正夹在泥层中。我好奇地抓住日志本的一角,用
力地拔了拔,它才完全从泥土中抽出来。日志本藏在泥土下,早就染尽了土色,要不是唐紫月眼神好,我差点就
一铲子将它铲断了。这本日志本很廉价,只要花几块钱就能在街上的文具店里买到了,犯得着跑到老渡场里挖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财宝,或者尸体,看来不是。”我叹了口气。

“那个人夜里悄悄来挖东西,一定没那么简单,先看看日志里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不放弃,拿过了日志,
随即轻轻地打开了。

很遗憾,日志被埋在土下太久了,雨水渗到地下,将日志的内页都侵蚀了。唐紫月把日志捧在手上,如同端
着一块砖头,只能翻开第一页,后面的如果强行撕开,整张页面就会碎掉。我对日志没什么兴趣,一想到唐二爷
不会出现了,就准备回渡场去睡大觉。可唐紫月拿起自己的手电,看了日志的第一页,她就把我拽下来,告诉我
这是舟桥部队的打捞日志。

我半蹲下来,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舟桥部队还有打捞日志这种东西。话说回来,现在的渡场也有类似的打捞
记录,但都由金乐乐负责,我们是不会去写那些报告的。唐紫月很感兴趣,翻开之后就认真地读了一遍,那页面
都是土色了,墨迹也晕开了,辨认字句非常困难。我看唐紫月那么专心,不忍心打断,于是就暂时把离开的念头
抛到脑后。

日志用硬皮保护,内页大部分凝成了一块,可若仔细看的话,仍能瞧出不少内容。第一页记载了彝山舟桥部
队为了运送武器,以及让军人渡河,派了几艘船在江面上做接应。后来受到敌军攻击,船被击沉了,武器军火也
沉入了江底。那些都是打仗时最重要的补给,不能这样就轻易地丢掉。当晚,舟桥部队就趁着夜色潜入江底,没
有穿潜水衣,也没有戴氧气瓶,就这么赤着身子下去打捞武器。

让人没想到的是,舟桥部队在江底没找到武器,而捞起了许多粽子。那些粽子被打捞上来后,堆在江边上,
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打捞的工兵摸不着头脑,武器怎么变粽子了?他们将一个个粽子剥开,里面的糯米居然
没有臭掉,还新鲜着。时值战乱,工兵们很久没吃饱过了,他们就决定先把粽子运回部队,让大家饱餐一顿。

这页面上看不清记录时间了,可里面提到,那天是端午节。舟桥部队的人有文化的不多,大家都以为那是屈
原从汨罗江送粽子来了,看来古代人也牵挂着现代人的战争呀!记录上没有提到粽子的来源之谜,其实那时的人
就算有心要解开这谜底,他们也没能力办到。毕竟,那时他们天天要担心生死存亡的大问题,能吃饱就够了,谁
有工夫下水去研究未解之谜。

我听到这里,觉得太夸张了,于是打断道:“这是真的?彝江能捞出粽子?即使屈原他老人家有这份心,汨
罗江和彝江也是不同的水系,他怎么游过来呀?”

“你别着急。”唐紫月对我说,“这本日志如果真是舟桥部队留下来的,那肯定不会写得夸张,打捞日志都
是写实的,跟写日记一样。他们打捞到粽子,那就一定是粽子,假不了的。我再看看……这页提到了舟桥部队的
编号……88725 舟桥部队。这编号对吗?你是渡场的人,应该听过吧?”

88725 舟桥部队?这编号的确是彝山渡场的前身编号,既然日志上写到了,又那么旧了,不大可能是作假。
再说,日志埋在土下,作假给谁看?要是没人挖出来,它就要化作春泥更护“草”了。唐紫月见我点了头,她就
继续看下去,一页的纸记录了不多,一会儿就看完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唐紫月却告诉我,那一
页后面还记载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有人在打捞武器时,除了捞起粽子,还有人看到漆黑的水下有红光游动,
并撞见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水下怪影。

“红光游动?巨大的水下怪影?”
我狐疑地嘀咕着,心想岳鸣飞和我曾在水库见过红光,莫非就是那些前辈们遇到过的红光?我和岳鸣飞那晚
没下水,看不到水下,不知有没有巨大的怪影,如果有的话,彝江下面难道有水怪?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水怪
的命真长,居然还没死!

唐紫月全神贯注,被日志吸引了,可后面的翻不开了,她怕弄坏,没敢太用力。我站了起来,警惕地观察四
周,没有人再往这边靠近。为了安全起见,我又去检查附近的野草堆,唯恐有人躲在里面,哪知道我走到不远处
的草堆旁,竟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草堆之中,有人已经挖开了一片空地,土堆旁有个深坑,想必地下的东西已经被挖走了。我这才醒悟过来,
日志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老渡场里不只一处埋有东西。唐紫月听我大声一喊,跟着过来瞧了瞧,可惜泥土下的东
西被带走了,我们无从得知地下曾埋了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埋在这里很久了,那个人为什么现在才来挖?是不是最近才得到
的线索?可挖这些东西有意义吗?”唐紫月认真地问。

“我没你想得那么深,只想知道这和唐二爷的死有什么关系,他要曝光什么机密文件?”我叹道。

“也许就是这本日志。”唐紫月如获至宝,恨不得当场看完,只不过后面的页面都翻不动了。想了想,她就
对我说,“不如这样,我把日志带回学校,想办法把它都打开。这要花点时间,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

“你想看就看吧。”我搭腔,“有什么线索告诉我一声,你有我手机号码了,对吧?”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唐紫月和我脸色一变,以为唐二爷打电话来了。可等我掏出手机一瞧,
号码是岳鸣飞的,并不是唐二爷的。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之前溜出渡场,岳鸣飞早就睡了,这时他打电话过来,
肯定有名堂。于是,我就马上接通了电话,问岳鸣飞怎么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岳鸣飞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发现。

“我……我在渡场外面。”我算到岳鸣飞发现我不在渡场了,只得说实话。

岳鸣飞有些惊恐,语气起伏地道:“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起来一看,你的房间开着,里面没人了,但是……
你桌上的那个雕像……它长出第三只手了,又多了一只!”

断臂水神又长了一只手?现在有三只手了?

我诧异地听着,脸色大变,唐紫月察觉到了,她很想问怎么了,可又不敢出声。等我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犹
豫,当场就告诉唐紫月,关于断臂水神的一切。这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变得很相信唐紫月了,也许有了一样的
冒险经历,人心通常在这时会凝聚起来。唐紫月听我唠叨了一遍,很想去看一看雕像,而且她回去的路也要经过
渡场,我们就决定先去渡场找岳鸣飞。

在这些谜团中,除了唐紫月,岳鸣飞是最早接触到怪事的人,因此我就不打算再瞒下去,想要告诉他短信和
挖出日志的事。也许,岳鸣飞能想到什么,能帮我们揭开谜底。

我和唐紫月离开时,留下了那把铲子,虽然担心还会有人再来,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老渡场跑不掉
的,只要我们一有时间就过来,再好好地研究唐二爷与它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我想回渡场去看一下,谁不在那
里,或许挖日志的人就是渡场的人,因为那人的水性非常好。

可惜的是,当我赶回渡场时,仍旧是深夜,每个人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我不可能在唐紫月面前,一个个地
去偷窥,否则她一定以为我是变态色情狂。岳鸣飞见我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美女,紧张的他就笑起来,挤对我夜
里跑出去幽会,还带着女人回来潇洒快活。我正色地咳了一声,严肃地解释了唐紫月的来意,以及之前发生的事。
岳鸣飞本来还想开玩笑,一听到那些怪事,他就不停地问:“这是真的吗?”

我把唐紫月和岳鸣飞带进房里,关上门后,连灯都没开,像是搞秘密会议一样,三个人就对着断臂水神观察
起来。雕像的确又长了一只手,变成了三臂水神。至于我的门为什么忽然打开了,岳鸣飞也不清楚,他听到动静
后,什么人都没看见。

“喂!黄丁意,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岳鸣飞又问,“短信、老渡尝挖日志的人,这些都是真的?”

“那你以为洪克的尸体是自己逃走的?你我不都看见了,张大户那个渔民也在常除了那件怪事,唐二爷的尸
体也很奇怪。总之我现在理不出头绪,搞不好给你塞纸条的人,就是给我发短信的人,那个人想整我们。”我猜
测道。

这时,我和岳鸣飞都看向唐紫月,想听听大学老师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听说唐紫月以前还在武汉的律师事务
所待过,认识几个刑事辩护律师,也接触过一些案子,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人,怪不得唐二爷想到要去找她咨询
事宜。唐紫月在昏暗的房间里,和两个爷们儿处在一起,倒也不慌张,而是问我们:“你们看过横沟正史写的
《本阵杀人事件》吗?”

横沟正史写的《本阵杀人事件》?这好像是日本鬼子写的侦探小说吧?

我自认没看过,岳鸣飞也一样,更不知道这和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接着,唐紫月就告诉我们:“小说和我
们的事没关系,可里面有一句话,对现在的情况很适用。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
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我和岳鸣飞先是愣住了,然后面面相觑,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回想起来,最近的事的确很诡异,也很恐怖,
就像是单纯地为了吓唬我们,可为什么要那么做?最大的谜团应该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之前的我们就跟三
流恐怖小说家一样,只知道去思考什么最恐怖,怎么最吓人,却忽略了实施这一切的“必要性”。

岳鸣飞挠了挠脑袋,问我:“这可难倒我了,我想不出,黄丁意,你想得出来吗?”

“我想得出就不用坐在这里了。”我丧气地道。

“没关系,我暂时也没想到。不过,有人既然那么做了,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发生,我们都卷进来了,最
好小心谨慎一点儿。那个人可能是担心唐二爷把机密文件给我了,所以也扯上了我。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去找警
察,把事情说一下。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侦探,还是让警察处理吧。”

“你说黑猫警长?那个叫秦望的家伙?”我冷笑一声,“他们才懒得理呢!我们现在有什么证据?就凭几句
话?目前,我们没人受伤,也没有生命危险,警察能相信吗?我们自己都没搞清楚!虽然挖到了日志,但日志有
什么用?那算不上证据!关键是岳鸣飞他有难言之隐,如果去找警察,那他的秘密就得摆到台面上了。”

唐紫月苦恼地想了想,承认我说得有理,为了岳鸣飞,这事暂时不能说出去。唐紫月以前与刑事辩护律师打
过交道,知道警察不是万能的,有些只想得过且过。若报案的话,要么不立案,要立案的话,有时还需要你自己
去找证据与线索。唐紫月见我们同意了,便准备先回学校,明天再想办法将日志的页面分离。有人既然夜里去挖
日志,那它一定是重要的线索。

“我送你回吧。现在那么晚了,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你也说肯定还会发生别的事。”我不放心地说。

唐紫月没有推搪,点了点头就轻轻地走出去,留下岳鸣飞待在我房里,与断臂水神大眼瞪小眼。在路上,我
问唐紫月,有没有听过断臂水神这名号,如我所料,她从没听过或见过。唐二爷对雕像的事一字未提,谁都不知
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交谈之际,我们很快就走进了樟树林里,唐紫月忽然就问我,知不知道史上最早的捞尸案?

我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知道,这时唐紫月就笑了笑:“你不是看了那本日志吗?舟桥部队捞出粽子,这就是
一个提示。”

我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端午节正是来源于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早的一个捞尸大案。传说,楚国的屈
原在投汨罗江后,当地百姓马上划船捞救,一直行至洞庭湖,始终不见屈原的尸体。百姓们又怕江河里的鱼吃掉
屈原的身体,纷纷回家拿来米团投入江中,以免鱼虾糟蹋屈原的尸体,后来就成了吃粽子的习俗。令人惋惜的是,
屈原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打捞上来,谁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我虽然是打捞员,但从没想过端午节影射着一个最早的捞尸案,看来唐紫月的思维极度发散,少了她,我和
岳鸣飞永远都解不开那些谜底。说完这些话,我和唐紫月就走到了彝山师院的后门,那里没有保安,可以随意进
出。我们本要互道晚安,这时却看见河崖上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转眼间就冲进了师院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谁都没来得及追上去,我忙道:“这一定是挖日志的人!”

“那个人怎么跑进学校了,难道不是渡场的人,而是……我们学校的人?”唐紫月讶异地道。

当我们飞跑过去,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漆黑的林荫小道上不见一个鬼影,水迹也只留下了几十米的长度。我
不死心,跟着水迹还想继续找,唐紫月也一样,都不肯放弃。追着不清晰的水迹,我们又走了十多米,这时就看
见淡淡的水迹里躺着一个东西。唐紫月奇怪地“咦”了一声,连忙拾起那东西,脸上的迷茫跟着一扫而光,并肯
定地道:“我知道刚才逃跑的人是谁了!”

第四章 凶铃

夜里,学生已经熄灯就寝,保安不知在哪个角落打瞌睡,林荫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唐紫月在水迹里拾起一个
东西,对我说她知道逃跑的人是谁了,这好似把迷雾拨开了一层。奇怪的是,唐紫月没有马上告诉我,那个人到
底是谁,而是眉心紧锁,微吸一口气,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这时,不停地有夜鸟飞过,猫头鹰的怪叫回荡在夜空,叫人一阵心寒。彝山师院的鬼故事不比渡场的少,我
看见有的路灯闪个不停,便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叫唐紫月快点回去休息。唐紫月并不是想卖关子,她好像自
己也不相信,可刚要对我开口,有一个人就从对面走出来。

“唐老师?你怎么还没睡?”那人是学校的保安。

唐紫月立刻问:“王叔,刚才你看到谁跑过去了吗?”

“你看见了吗?”被称为王叔的保安反问,“我听到有声音,走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这是你男朋友
啊?”

我脸一红,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唐紫月没解释,而是继续问:“你听到声音?什么声音?”

“就是有人跑过的声音,闹得好大声,好像踩翻了什么,吵醒了我。我以为有人偷东西,所以就来转转。”
王叔回答时,一直打量着我,让我浑身不舒服。

“那没事了。黄丁意,你送我回家吧。”唐紫月对我说。

“啊?”我愣了愣,结巴道,“噢……好……”
等我们走开时,唐紫月就在路上告诉我,她刚才捡到的是一张学生证。那张学生证是陈十万的,可他已经在
水库溺死了,还把唐二爷给害了。起先,唐紫月真以为见鬼了,可转念一想,兴许是别人弄掉的,因此刚才她没
敢胡乱猜测。王叔说没看到人,这就说明逃进来的一定是学校的人,知道如何躲开保安。问题是,哪个学生胆子
这么大,晚上敢去彝江下水?

我对彝山师院的学生不熟悉,除了陈十万,只知道余雨雨和毛猫猫两个人,但他们声称不会水,看他们胆子
跟芝麻一样小,肯定不会夜里玩水下冒险。这还牵涉一个问题,就是唐紫月之前提过的,即是这么做的必要性。
下水大可以等白天,为什么要等晚上,难道那个学生真是挖日志的人?过了这么久,那个人应该早上岸了,不会
这么巧被我们撞见,也许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谢谢你送我回来。”走到了教职工楼下,唐紫月就对我说,“刚刚我真以为见鬼了,不好意思。明天你要
去送唐二爷吧?我们系的学生也要去看陈十万的妈妈,大家还凑了钱给他妈妈治玻对了,那本日志我会尽快想办
法翻开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不用客气。”我笑了笑。

唐紫月回以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上了楼,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等我赶回渡场,岳鸣飞没回自己的房间,
居然在我床上睡着了,连门都没关。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江边蚊子多如牛毛,蚊香熄灭了,岳鸣飞一样睡得香。
我苦笑着把人推醒,催着他回去睡,可他迷迷糊糊地,就是不肯下床。迫不得已,我只好由着岳鸣飞,挤着他往
里边挪了挪,然后就躺下去,一觉到天亮。

“喂!醒醒!”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岳鸣飞正骑在我上面,吓得我弹起来,忙问:“你干什么?”

岳鸣飞不觉尴尬,很自然地下床了,随即说:“有学生昨晚被淹死了,有个人今早去打渔,把尸体捞上来了。
现在正跟学校和那学生的爸妈要钱呢!”

我惊讶地道:“谁死了?”

“说了你又不认识,师院那么多学生。”岳鸣飞哼哼地道,“那群烂渔民就知道靠捞尸混饭吃,他妈的,我
们捞过那么多尸体,如果也要钱,早就买房买车……”

我哪还有心思听这些话,当下穿好衣服就跑出去,想要看一看那学生是在哪里淹死的。这时,院子外站着一
个短发女人,穿金戴金的,活脱脱一个贵妇,和破烂的渡场完全不搭调。这女人就是副场长苗梨花,大家都叫她
苗姐,不过她总觉得胡嘉桁低她一级,因为她是由于性别关系才一直当老二。

苗姐见我和岳鸣飞一前一后出来,摘下墨镜就咳了一声,叫我们快去准备,一会儿就送唐二爷的遗体去火化,
明天她还要和老公去南宁赶飞机去度假。苗姐守在那儿,我不方便冲出去看情况,只得忍耐下来。幸好,金乐乐
来了,把苗姐请进了办公室,嘘寒问暖地聊了好一会儿。我瞅准机会,溜了出去,江边哭天喊地的,站在渡场门
口就看见樟树林那边的河崖有艘渔船,很多人围在旁边争吵着。

“昨晚有人从那里爬上来,跑进学校里,难道……”我心中生疑,跑过了樟树林,挤进人群之中,一看渔民
捞上来的尸体,整个人就震住了。

“余雨雨?”我诧异地望着江上的渔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他学生叽叽喳喳,有人说余雨雨昨晚
没回宿舍,肯定是晚上淹死的。大家议论着,余雨雨不会水,怎么敢夜里到江边,一定是自杀的。我脑袋一片空
白,总觉得这事不对劲,难不成昨晚我们路过那里,余雨雨就沉到水底了?如果我走到江边看一眼,而非追进学
校,是不是能救她一命?

这事轮不到渡场负责,学校方面与渔民僵持不下,请来了警察,并封锁了消息。我看见秦望赶来时,他还问
我怎么愣在这里,渡场不是安排今天火化唐二爷的尸体吗?我什么都没说,悻悻地离开了,心中很明白,这又将
是一桩自杀案。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老有警察判定自杀,除了他们的侦破率要好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溺
亡案件是最难侦破的。

首先,尸体泡在活水里,就算有犯罪证据留下,也被水流冲走了。尽管彝江比不上长江,但要打捞细微的犯
罪证据,这绝对是大海捞针。其次,尸体坠入水中时,本身就会留下外伤及内伤,水底还有礁石等物,尸体滚动
时会撞伤,这就难以判断死者生前是否与人争斗过。尸斑在溺亡案件上同样很难成为尸检证据,因为那个人不管
是自杀还是被推下去,死者的姿势会随水流改变,水流还会让尸体远离第一案发现场,水温的影响亦是一个因素
——更关键的是,小山城的警察没那个刑侦技术。

本来,我想告诉秦望,夜里曾看见有人爬上岸。可当时唐紫月也在场,要是学校方面知道了,这会不会影响
她?搞不好,死者家属认为,我们见死不救,那就弄巧成拙了。我良心和私心挣扎了很久,一下子作不出决定,
只好等从火葬厂回来了,再问问唐紫月的意见。

我走回渡场时,苗姐看我出去了,立刻催我快去准备,其他人可都穿好衣服了。我撇了撇嘴,苗姐说的“穿
好衣服”是指穿得正式一点,就像西方的那种葬礼上穿的黑色西服。除了我,其他人都参加过某位打捞员的火化
与下葬,苗姐那时帮所有人定做过一套衣服,男的穿黑色西服,女的穿黑色长裙。我是半年前来的,这半年过得
很太平,苗姐就没想过要帮我定一套,搞得我这一次就像一个另类人物。

一路上,我都感觉很别扭,如同对唐二爷不敬。不过话说回来,苗姐还是有点眼光的,金乐乐穿上了那身裙
子,比平常漂亮了许多,连韩嫂都年轻了好几岁。胡队长带着岳鸣飞和贾瞎子,帅得一塌糊涂,连医院的小护士
看见了,都忍不住流口水,搞得大家像是去看时装展一样。我心情低落,只好开导自己,唐二爷才不喜欢那样的
穿着,关键有那份心就够了。

折腾了一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时,带了一罐骨灰。大家穿着那身衣服,不愿意弄脏了,便一致让我抱着。
我对此倒没意见,只是在想大家亲眼看见唐二爷被火化了,他不会再变鬼来吓我了吧?就在这时,唐紫月给我打
了一个电话,我还在回去的车上,于是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余雨雨的事。

其他人一齐看过来,我呆呆地与他们对望了一眼,便小声地问:“到底怎么了?”

“你早上听说余雨雨的事了吗?我问过学生了,他们说余雨雨的男朋友就是陈十万,大家都传她是为情自杀
的。你说,会不会我们昨晚路过那里,正好遇上了……”唐紫月在电话那头问。

“我和你想得一样。你觉得,我们要不要跟警察说一说?毕竟,这可能会让案子从自杀案变成凶杀案。”我
商量。

“当然啊,这是一定要跟警察说的。”唐紫月没我想得那么多,回答得很快。

“等我回到渡场可能已经很晚了,你现在一个人去找秦望他们也不方便,不如等明天……不过明天是五一劳
动节了,估计只有值班的警察在吧。”我头疼地道。

“不用管那么多,明天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唐紫月对我说,“这样吧,我现在先去找毛猫猫问一问,他们
三个以前是好朋友,经常混在一块儿,也许毛猫猫知道点儿事情。等你回来了,再联系我。”

我“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岳鸣飞就挪了位置,跑到我旁边来问谁打电话来了。直到现在,岳鸣飞还是
很担心,生怕塞纸条的人不会轻易罢休,要把他在外面捞尸的事捅出来。我看岳鸣飞担心的样子,就告诉他是唐
紫月找我,不是别人。岳鸣飞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偷偷地问我,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塞纸条的人已经拿那些事威胁我了。

“你有病!”我横了一眼,答道,“真的是唐紫月,你看我的通话记录。”

我一面说,一面拿出手机,调出了通话记录,想让岳鸣飞看一看。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握着的手机
就又震又响。可我和岳鸣飞看了一眼号码和联络人名字,两个人就愣住了,同时我抱着的骨灰罐也摔到了座位下。

这是唐二爷打来的电话!

我吓了一跳,怀中的罐子滚了几圈,幸好没碎开,不然祸就闯大了。可唐二爷确实死了,火化遗体时,我全
程在场,他怎么还能打电话过来?我和岳鸣飞吓得够呛,手机响了好一会儿都没接,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像
是在看神经病一样。岳鸣飞会意地去抱起摔下的骨灰罐,我就对自己说,没事的,一定是别人偷了唐二爷的手机,
想要吓唬我。

铃声持续了约半分钟,我刚要接电话时,特地设置了录音,没准儿能当做呈堂供证,至少秦望不会以为我脑
子有问题。当岳鸣飞捡回了骨灰罐,我就接通了电话,那一刻我手心都冒汗了,犹如跟本·拉登通电话一般。我还
没问你是谁,电话里就窜出一声女人的尖叫,不停地大喊救命,恐怖的感觉甚至能传到我这边。

“喂?你是谁?你在哪儿?”我急问。

“救命!救命!啊!啊!蔼—”女人凄厉地长叫,一转眼声音就没了,电话随即断掉了。

我再打过去时,唐二爷的手机已经关掉了,怎么都打不通。岳鸣飞就坐我旁边,虽然没完全听清楚,但女人
最后的惨叫,他听得脸都变色了。我心想,事态紧急,不能再玩什么侦探游戏了,必须马上把通话录音交给秦望。
也许,某个女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们动作快一点,还能救她一命。

岳鸣飞看我激动起来,他就压低声音地道:“你别急!偷走手机的人是不是塞纸条的人,谁都不清楚。你报
警了,我的秘密怎么办?”

“救人要紧!”我坚持道。

“你……”岳鸣飞争不过我,一气之下就放下骨灰罐,坐到另一头去。

其实,我左右为难,并不想让岳鸣飞的秘密晒在太阳下。秦望要是拿到证据,这几日的经历铁定要记录下来,
缺一环都无法讲清楚。我听不出那女人是谁,不知怎么地,渐渐地担心起唐紫月来。那本日志现在在她手上,会
不会像电影那样,有人潜入她住所偷走,然后将她杀害?这种不安的情绪将我笼罩着,小巴车刚开进彝山镇上,
我就拨了唐紫月的电话。

“喂?黄丁意?有什么事吗?我和学生正在陈十万家里,不方便说话。”唐紫月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听到后,松了一口气,忙道:“没事,没事。那你先忙,我们晚上再见。”

唐紫月很快挂了电话,之后我就一声不吭地坐着,来回地望着渡场的其他人。这一次,苗姐也在车上,每个
人都在场了,大家都没有打手机,这可以证明偷走手机的人不是自己人。可如果不是自己人,谁能出入渡场如无
人之境,不被别人发现呢?何况,唐二爷的房间没有被撬开,外人怎么会有他的钥匙?除非……

我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没用,想来想去,居然又想到鬼怪的方面上了。就这样过了十分钟,车停在彝山师
院侧门了,我们就走了进去,准备绕到渡场那边。苗姐赶着去南宁搭飞机,匆匆地与我们告别了,然后其他人要
去买东西,随后也分道扬镳了。只有岳鸣飞留了下来,好像他觉得自己刚才过分了,当只剩我们俩了,他就跟我
说对不起。

我能体谅那种心情,谁都不想名声变臭,于是在路上就承诺,尽量把纸条的事省去。岳鸣飞对我说了谢谢,
并问我要手机,想要再研究那通录音,也许能听出女人喊叫的地点在哪儿。这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樟树林,我
准备回去放好骨灰罐,接着就先去找秦望这些警察了,救人的事缓不得。可岳鸣飞执意要再听一次,我就不怎么
情愿地递了过去,哪知道他一拿到手机,忽然就把我的电池给拆了下来,并把内存卡取出,扔到了彝江里。

我愣愣地望着,没想到岳鸣飞会来这一手,当即气得大骂:“他妈的,你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那女人
的!”

“你别怪我!”岳鸣飞自知理亏,摆出一副歉疚的神情。

我气坏了,大步地走进渡场,放好了骨灰罐就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再看岳鸣飞一眼。我出门时,时间已经是
下午 4 点整了,为了救人和赶在警察下班放假前,几乎是跑过去的。好不容易,我在警察下班前赶到了公安局,
并找到了秦望。在把原委讲明后,秦望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我有证据吗?我的手机录音内容都设置存放在
内存卡上,证据是拿不出了,那么小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打捞不上来。

逼不得已,我在秦望的办公室里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让秦望过目。办公室还有其他警察,他们都当我
是小丑,好像我在捉弄他们一样。我看他们不信,想叫他们学电影里的那样,通过技术手段查唐二爷的手机定位。
可秦望告诉我,要做手机定位,这得通过移动手机运营商,而且必须经过机主本人同意。虽然现在唐二爷死了,
他也没有其他亲属,用不上机主同意了,但必须把死亡证明办下来才行。中国就是这个样子,等你把手续办齐,
人家都投胎去美国了。

我听到这话,心想现在不能查,以后总能,算是一线希望吧。哪想到,秦望竟冷冷地对我说:“你还是别闹
了。是不是唐二爷死了,你不肯承认,心理有问题了?要去办手机定位是很容易,就算他关机了,手机在关机前
也会发一个信号到附近的基站。可你师出无名,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找移动电话运营商?你又没有证据?你说唐二
爷的手机丢了?谁看见了?也许是你的同事在恶作剧!你说了那么多,空口无凭,我怎么相信你?”

“这……”我看其他人都在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的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唯一录下的证据被天杀的岳鸣飞扔到江里了,那么小的内存卡,怎么可能捞得上
来。唐紫月拿着的日志只是间接证据,拿到秦望这里,他一样会说与案子没关系的。我想了想,把昨晚看见有人
爬上河崖,跑进学校的事提前讲了出来,没有与唐紫月先商量口实。

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唯恐警察会追究唐紫月的责任。可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是唯一的人证,要
是秦望再不相信,那真的是没办法了。果然,秦望跟我说,余雨雨的尸检本应等到下个月才能完成,可为了赶五
一假期,已经提前完成了。余雨雨是溺亡的,不是在坠河前就死亡的,这种案子在彝山镇就是悬案,永远侦破不
了。这些年,每年都有人不明不白地淹死,镇上的人都知道。

“我劝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是不是累坏了?余雨雨的家人怕医院不上班,今天已经办好手续,把尸体领回去,
这几天就要下葬了,你不要让她的家人再伤心了。那女学生是本地人,他们可以土葬,但丧事要马上办,未嫁出
去的女儿都要立刻埋到土里。”秦望跟我解释。

“可是……”

我一肚子的话要说,此时却无从说起,如同在骗大人的小屁孩一般。秦望看我还不走,脸色就变了,小声地
说刚才是给我面子,换作普通人,这就是假报警,少不了要吃苦头的。我又争辩了几句,见大家都不相信我,只
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秦望的办公室。
如今,警察不相信我,手头又没证据,这该怎么办?好在,秦望答应了,如果接到失踪人口的报告,他会再
联系我。我听到这话才肯离开,如果真有哪个女人失踪了,那一定是在电话里喊救命的人。我一无所获地走出公
安局,穿过师院时,唐紫月刚好和政法系的那些学生从陈十万的家里回来。

“黄丁意!你今天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唐紫月把我叫到一旁,坐在学校树林里的石桌上。

我把今天遇到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唐紫月替我生气:“那个岳鸣飞真是的,为了掩盖秘密,居然要害死别人!
不过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警察不相信也是能预料到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叫唐九月,她曾经在
广西的一所山村教书,遇到的事比我们的要复杂许多,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她,包括警察在内。”

“你妹妹?那后来呢?”我惊讶地问。

“我妹妹还算有头脑,后来查出了真相,不过被赶出了那个山村小学。所以,有时候真相不被挖出来反而好
些。”唐紫月开导我。

“可人命关天,现在没人相信我们,那我们怎么救人?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个女人估计死掉了。”我恨恨
地道。

“你先想一想,会不会是人家放录音给你听?真的是有人在喊救命吗?唐二爷的手机被偷了,怎么会落到一
个女人的手上?而且,她怎么恰恰拨了你的电话,而不是其他人的?”唐紫月分析道。

我被问得答不上话了,先前自己没想那么多,只急着救人。现在一想,这事确实古怪,为什么只拨了我的电
话?有人曾拿唐二爷的手机给唐紫月发过短信,骗她去老渡场,怎么不打给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巧合?

这时候,晚霞映红了天空,大有春去夏来的势头。蚊子横行在树林里,唐紫月被咬了几口,我就站了起来,
说先回渡场了。这几天学校要放假了,唐紫月没有课了,她就约我明天一起来研究那本日志。我点着头笑了笑,
随即走出了师院,回到了渡场。

天快黑了,渡场的人还没回来,我这时才想到,因为去火葬厂,韩嫂没时间准备晚饭了,大家都要自己解决。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岳鸣飞还在,他看见我回来了,不停地道歉。我闷闷不乐,想要发火,可一下子就泄了气。
岳鸣飞为了弥补,竟从金乐乐的办公室里偷了备用钥匙,打开了唐二爷的房间,叫我一起进去找线索。

我看着那把钥匙,忽然问:“金乐乐拿了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那她要进出我和唐二爷的房间,岂不是易如
反掌,难道都是她干的?”

“这话就不对了!有人拿唐二爷的手机打你电话,或者发短信,金乐乐都在你身边,她怎么打呀?”岳鸣飞
不同意。

“也许她有帮手。”我说完这句话,脑海就响起秦望的说辞,于是没有再胡乱猜测,就怕自己真的心理有问
题了。

“好了,打开了。我们动作快点儿,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岳鸣飞说完就打开了门,迅速地溜进去,我犹豫了几秒,也跟着进去了。唐二爷被认定为自杀,房间的封禁
就失效了,不必担心警察会追究。我首先查看了唐二爷的衣柜,这柜子原先上锁了,现在锁头却放在衣柜里,这
事萦绕我心头很久了,我翻了翻,里面只有衣服,其他什么都找不到。看来,先一步打开衣柜的人,已经拿走了
重要的东西。

岳鸣飞看我很失望,于是就鼓励道:“别丧气,这房间肯定还藏了其他东西。唐二爷不是说有机密文件吗,
说不定就藏在……”
“怎么了?”我看到岳鸣飞掀起唐二爷床上的草席,话头打住了,便知道有发现了。

草席下压着一堆生日贺卡,还有许多信封,可都只写了名字,没有写地址。我拿起那些信封和生日贺卡看了
看,两眼就亮了起来。每个信封和每张贺卡都写了一样的名字,全是“李小爱”,这个名字最先出现在断臂水神
的底座,只不过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李小爱”究竟是谁。

“又是李小爱?这女人是谁?”我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万一是男的呢?”岳鸣飞故意缓和气氛,怕我还在生气。

我不想开玩笑,正经地道:“这名字一听就是女的,你看,这些生日贺卡都写了日期,看来李小爱是在 6 月
24 日出生的。”

岳鸣飞立刻凑过来,靠在我旁边瞄了一眼,每张生日贺卡的落款日期都是“6 月 24 日”,当中还有一些简单
的祝福语,可无法从中猜出李小爱的真实身份。岳鸣飞握着那些信封,猜测唐二爷只写贺卡,不寄贺卡的原因。
我也很好奇,既然买了生日贺卡,为什么不寄出去?除非不知道李小爱身在何方,或者她已经……

“不对!你看,这里有一封寄给唐二爷的信,邮戳是上个月的,信封右下角没写寄出的具体地址,只有一个
名字——李小爱!”岳鸣飞大声道,同时把已经撕开的信封倒了过来。

这时,我听到金乐乐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于是叫岳鸣飞快点拿着信跑出来。好不容易瞒天过海,避过
了陆续回来的众人,我和岳鸣飞就关起宿舍的门,两人忐忑不安地拿出了李小爱寄来的信。一开始,我不想偷看
唐二爷的信,他的骨灰就在我的桌子上,这是对他的大不敬。可岳鸣飞觉得谜底就在眼前,或许李小爱是最重要
的关键,他不等我反对,抢先倒出了信封里的东西。

紧接着,“哐啷”一声,我不由得咽下了反对的声音,和岳鸣飞一起低头看向裂缝满布的桌子上。

“这……”顿时,岳鸣飞语结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五章 鬼指甲

断掉的半把钥匙?

我眨了眨眼,盯着桌上的半把钥匙,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那把钥匙夹在两张空白的信笺中,掉出来的时候,
弹了好几下。我从岳鸣飞手上拿过信封,拉开一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那半把钥匙是前半段的,不知它藏了什
么秘密,用邮件的方式寄给唐二爷,这和他的死有关系吗?

岳鸣飞以为后半段钥匙掉地上了,拉亮了灯,满地地乱找。我看得清楚,当时掉出来的钥匙只有前半段,于
是就看了信封的邮戳。即使没有寄出地的具体地址,还有邮戳,这是做不了假的。我原本以为,邮戳多少能提供
点线索,不至于像半把钥匙那样吊人胃口,可凑近一看,他奶奶的,邮戳上清晰地印着“广西彝山”四个字,居
然是从这个镇上的邮局寄过来的。

彝山镇是市政府驻地,人口远远比不上北京,可也有十几万人口,要一个个地找,太不实际了。除非秦望网
开一面,让我们用公安系统去搜一下李小爱的名字,哪怕搜到几百个同名同姓的人,总好过十几万个人。我一想
到线索再次中断了,长叹了一声,然后望向蹲在地上的岳鸣飞,叫他别找了,信封里只有半把钥匙而已。

岳鸣飞团团转了一圈,热出了汗,脱了外套连衬衫也解开了。见状,我不由得跟着热起来,并打开门让夜风
吹进来。这时候,金乐乐正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望向瓦房宿舍这边,就像在监视一样。岳鸣飞方才偷了钥匙,
不知是不是金乐乐察觉了,我一时心虚又把门掩上,不敢与她对视。
“黄丁意,这半把钥匙你收着吧,别搞丢了,也许哪天我们可以凑整了,打开一座金库呢。”岳鸣飞对我说。

“金库?在这种穷地方,哪有那种东西,我看就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如
果是普通的钥匙,李小爱就不会寄给唐二爷了。邮戳的时间是上个月月底,正好过了一个月,唐二爷死了,还死
得那么蹊跷,这个巧合难以让人信服。

“我们俩还没吃饭,要不先去学校后门的大排档解决?今天对不住你,我请客好了。”岳鸣飞打断我的思绪,
他还在记挂着丢掉内存卡的事。

我不是肚量狭窄的人,便道:“算了,你不用老这样内疚着,我都不习惯了。饭钱还是老样子,五五平
摊。”

“那……这些信和贺卡,你藏起来吧,没准儿还有别的线索,我们暂时没发现罢了。”岳鸣飞边说边递过来。

我收好东西,本想放在草席下,转念一想,不行,渡场的宿舍和办公室都不安全。别说暗地里使坏的人,就
是岳鸣飞都能从金乐乐那里偷走钥匙,东西放在我房间里,等于叫别人再偷去。再者,岳鸣飞偷东西和偷捞尸体
的秘密都会走漏风声,可见使坏的人无孔不入,这些证据最好藏在渡场外面。

我把想法讲出来,岳鸣飞就拍掌称好,并问我把证据藏在哪里好呢?这些证据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攒多了,
间接证据亦能让犯人俯首认罪的。我现在指望不上秦望了,只能跟岳鸣飞和唐紫月玩侦探游戏,但愿不会像小说
那样,还会陆续地死许多人。

渡场里唯一没有人常去的地方就是废弃的小楼,那边杂草丛生,每块砖和每面墙都被青苔吞噬了,就像一座
绿色的畸形坟墓。夏天到了,五毒尽出,我们夏天还会撒硫黄,防止蛇、蜈蚣、蛤蟆等物钻进房间里。废弃的小
楼是毒窝,我上回去了一次,久久不敢再踏足。不过,我曾在那里拾到唐二爷的氧气瓶,就是没逮到在那里躲着
的人。想了想,我和岳鸣飞就决定把东西藏在废弃小楼的砖缝里,可金乐乐还没睡下,只好等深夜再潜过去。

这时,月登东山头,青江变银带,我和岳鸣飞饿得肚子呱呱叫了,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朝师院后门的大排档走
去。期间,我把信、贺卡和钥匙都带在身上,就怕弄丢了。吃饭时,我老在看那些东西,岳鸣飞喝多了,就大声
地叫我别看了,然后醉醺醺地说了好多胡话。我本来不想让老板上酒,岳鸣飞却说,唐二爷死了,他其实很难过
的,今天就让他喝个够吧。

我何尝不难过,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个对你亲切的人,总是难以忘怀的,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是
老是少。我一时没控制住,跟着喝了一瓶白干,辣得嗓子直冒烟,全身都出了一层黏糊糊的热汗。大约喝到了晚
上 8 点多,我看天色已晚,再喝下去就得爬着回去了,便赶紧结了账,扶着死重的岳鸣飞走出大排档。

师院后门是一条老街,托了这所本地大学的福,街上的居民才靠着炒点菜赚些小钱。这边不似繁华的大街,
一入夜就没什么人了,吃夜宵的学生都去前门的甜品店,很少有人来后门,原因就是后门靠近彝江的一处河崖,
有时会掀起阴风,叫人心惊胆战。这条老街有百来米,晚上会打开昏黄的路灯,人走在路上,影子拉得老长,会
有一种被跟踪的错觉。

我刚要从大排档迈入老街,这时就看见樟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个人是胡嘉桁。通常,渡场的
人进进出出,这是很正常的事,可胡嘉桁大步流星地穿过大街,径直地朝师院里走去了。我愣了愣,心说胡队长
不是有点瘸吗,怎么走得那么快,是不是有急事?当然,我不会想到胡队长平日里都是装瘸的,现实里没那个必
要。

那么说来,胡嘉桁一定有急事?是什么急事让他夜里走进师院?
猛地,我怀疑胡嘉桁和岳鸣飞一样,都曾有过肮脏的秘密,既然我们被人整了,其他渡场的人就安全吗?我
一激动就想跟去,然后用力拍了拍岳鸣飞的脸,让他快点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我弄醒了醉倒的岳鸣飞,当下就
拖着他追进师院的林荫小道里。刚开始,我还跟得上胡嘉桁,并怀疑自己猜错了,也许他只是穿过师院,到前面
的甜品店买夜宵。可是,胡嘉桁没有走上通往前门的校道,而是转进了师院的一片桃花林里。

那片桃花林没有路灯,一片漆黑,是师院的爱情圣地。每到夜晚,桃花林里鸳鸯无数,单身汉要是闯进去,
一定会妒忌得冒火。我和岳鸣飞是两个爷们儿,如果这么走进去,其他人不以为我们有病才怪,再说岳鸣飞现在
摇摇晃晃的,在夜里看上去,如同我在搂着他。同时,胡嘉桁也消失在桃花林中,那里面人影众多,很难分辨出
谁是谁,又不好打着手电来找人。

“奇怪,胡队长来这种地方干吗?”我嘀咕着,“以前我念师院,都没来过这里。”

“算了,我们回去吧,还要藏证据呢。”岳鸣飞醉意不消,靠在我肩上说。

“好吧。”我沮丧地走回去,可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总觉得胡嘉桁那么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拖着岳鸣飞走了很久,我满身大汗,累个半死才回到渡常好在岳鸣飞被腥腥的江风一吹,整个人就清醒了,
他一看金乐乐不在办公室了,那栋办公楼都熄灯了,马上就对我高兴地说,现在是藏证据的好时机。我点了点头,
趁大家都关着门在房里做自己的事,随即踮起脚尖,偷偷地和岳鸣飞溜到了后面的废弃小楼里。

那边的湿气很重,因为靠着一座山,树林又高,太阳很难晒到院子后面。岳鸣飞还没换衣服,但脱掉了黑色
西装外套,他的白衬衫一擦过树丛草堆,马上就染了花花绿绿的色彩。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都被草叶刮破了,
直觉得辣辣地疼。小楼下面碎砖满布,草堆东倒西歪,贺卡、信和钥匙藏在这里,恐怕会被腐蚀,有时雨下得大
了,一楼会积水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悄悄地摸到二楼,但没有用手电,就怕被其他人发现。

等上去了,我实在看不到路,便打开了手机屏幕,勉强照明。没想到,一上去就看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当
即整个人就冻住了。在荧光不足的二楼里,霉斑满布的石灰墙上,四处都是被指甲抓过的痕迹,从上到下,无处
不在。那些抓痕很新鲜,剥落的石灰内墙有干净的白色,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这还不算完,地上竟撒满了指甲,又黄又厚,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我和岳鸣飞咋舌地望了望,心说这是什
么人呀,哪儿来这么多的指甲,难不成鬼跳出来吓人了?如果我们不想到要来废弃小楼,恐怕都不会发现里面有
这种事。我觉得有点瘆人,忍不住就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模式,让闪光灯一直开着。

岳鸣飞胆子大一点,他马上蹲下来,捏起一小片脏兮兮的指甲,问我:“这个算证据吗?能不能让警察检验
DNA?好像很多电影都是那么演的?有的侦探小说也这样写。”

我“唉”了一声,答道:“你别看那些东西了,这跟唐二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再说,指甲根本没有 DNA,
没法子检验的。”

“你怎么知道?”岳鸣飞酒气冲天,转脸反问我。

我知道这事,都是因为家里的一个邻居怀疑妻子出轨,曾偷偷地剪下儿子的指甲,寄去外地的一个遗传医学
中心做 DNA 比对。可后来男方才知道,剪落的指甲不含 DNA 遗传信息片段,做不了亲子鉴定,即使在美国警局也
没有那个技术,最多是通过指甲断裂面来确定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而指甲会不停地生长,因此有指甲也难以作
为证据。一些侦探小说和电影都拿这事做文章,实际上是犯了大错误。

岳鸣飞并不是粗大条,他会那么敏感,就是曾经看过很多破案小说。他听我说得那么详细,便怀疑地问:
“我记得书里讲过,想要犯法就要先知法,你不会就是给我塞纸条的人吧?难怪现场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你比
警察懂得还多。”
“你喝醉了啊?我好心跟你解释,你怎么反过来怪我?”我酒劲上来,跟着提高了声调。

我们争吵起来时,房间就忽然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掉落的砖块。我和岳鸣飞的声音戛然而止,一
齐望向角落,这时就看见一个人跑过对面,躲进了一个房间里。这里的房间都没有锁了,挡不住我们的。除非那
个人是鬼,能够凭空消失,否则不可能逃走。这一次,我怕错失良机,追得很紧,岳鸣飞跟在后头,看不清路,
跌了一跤。

几秒过后,我堵在了那个房间门口,用力地把门推开,并举起手机,让摄像模式的闪光灯照进去。一阵恍惚
过后,我和岳鸣飞气喘吁吁地挤在门口,看清楚了躲在房间里的人。

躲在房间里的人被我们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被两只恶狗堵住了逃生的去路。我迫不及待地用光线
定住那个人,看清了他的样貌后,甚感意外地问:“毛猫猫,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妈的,这几天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不想活了!”岳鸣飞酒劲未退,怒火直冒,想要动粗。

毛猫猫的年纪和我们差不了多少,被人这么吼了一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恶狠狠地瞪回来。我怕其他人听
见,赶紧叫岳鸣飞先别激动,等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毛猫猫一身污糟,像是从洞里钻出来的一样,比我们好
不到哪儿去。听到我这么一说,毛猫猫就放松了警惕,他知道我是友非敌,不会为难他。

“说吧,都说真话!你来这里干什么?那晚我和唐紫月看见有人从河边爬上来,那个人是不是你?余雨雨是
被你推下去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毛猫猫先是着急地否认,然后辩解,“我从后面的围墙爬进来,是因为……因为
校史的关系。”

“校史?史你娘个蛋!想蒙我也编个像样的谎吧!”岳鸣飞不信。

毛猫猫知道开头解释得太荒谬了,便马上告诉我们,陈十万遇难前几天,他曾经偷偷地来过彝山渡场,这些
事都要从毛猫猫编撰校史说起。校史就是彝山师院的校史,因为毛猫猫是文学社的头儿,院领导就让他去搜集资
料,将校史编汇成册,准备迎接师院 70 周年庆典。

说起来,除了本地人,知道彝山师院的人不多,可它曾与浙江大学有过一段关系。1937 年“813 淞沪抗战”


爆发,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带领师生离开杭州,一迁浙西建德,二迁江西泰和,三迁广西彝山,四迁贵州遵义、
湄潭。1938 年,浙大迁到广西彝山,后来 1939 年 2 月,彝山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1939 年年底日军又从广西
钦州湾登陆,北上攻打南宁,浙大不得不再一次迁往贵州。虽然浙大迁走了,但催生了彝山的办学力量,可以说
浙大就是彝山师院的始祖。

我记得,浙大标营办学旧址就在镇上的老东门外,那里还剩一块石碑,标明着那段历史。史料上记载,1939
年 2 月的一天,日机轰炸标营,投弹 118 颗。浙大师生逃避江边,突然一颗炸弹落下,38 级农化生徐守渊这样描
述:“碎石与弹片齐飞,江水共泥沙一色!”之后,一些师生不是被炸死在江边,就是躲入江中淹死了。少数师
生幸遇舟桥部队,由其掩护躲入老渡场避难,有的还潜入了深山,因此得以生还。

我想到这段历史,便问:“这跟你偷偷跑到渡场有什么关系?编校史需要跑这里来吗?”

毛猫猫解释:“当然没关系!可是那些资料只有在师院的图书馆才能找到。我那时为了编校史,去图书馆翻
了那些影印的珍贵资料,可是发现有几页被人撕去了!图书馆现在有两栋,有一栋是老建筑了,里面放的资料和
档案都是不能带出去的,进去查阅都要登记!我发现有几页被撕掉了,后来跟管理员查过进出记录……”

“里面的资料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谁看了哪本?”我打断道,“记录只有进出人员的名单而已吧?”
“我是不知道,图书馆里也没摄像头,可我把名单都拍在手机里了。前段时间,我把那些学生都找过了,他
们都否认撕过有关校史的资料。只有一个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是外面的人,他的嫌疑最大。”毛猫猫刚说完就
拿出他的手机,把照片调出来后,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明白那些资料有什么好偷的,不就是几张废纸,收破烂的大爷都懒得要。可我接过来一看,一个熟悉的
名字就跃入眼帘,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我把手机挪给岳鸣飞过目一眼,两人相顾一望,都感到很诧异。手
机上照片是图书馆的出入名单中的一部分,渡场的一个人在清明节那天去过图书馆,那个人就是唐二爷。

“这……”我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又无从说起。唐二爷怎么会去师院的老图书馆呢?那里除了一些影印资
料,就是一些老版本的小说、文集、档案,很少有师生再去那边了。毛猫猫需要的校史资料有什么秘密,值得唐
二爷抢先一步,撕走了那些内容?难道这就是唐二爷声称要曝光的机密文件?既然都影印出来了,这算什么机密?
实在是太矛盾了!

“唐二爷的死果真不简单。”岳鸣飞思索道。

“那本资料是以前的政府人员编写的县志,在图书馆一共有 3 本,分别是 30~60 年代县志、70 年代县志、


80 年代县志。30~60 年代后面几页被撕掉了,80 年代那本县志被偷了,我本来想去查校史资料的,谁知道……
只有 70 年代的县志还在。”

我手一摆,又打断道:“你是说丢了 80 年代的县志,60 年代的县志还被撕了几页?这些资料在政府的档案


室应该也有,犯不着偷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县志不是出版的版本,是那些年代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然后拿去影印珍藏在
学校里的。原始手稿在政府 80 年代末的大搬迁中遗失了,学校的影印版本是唯一的一份了。那时根本没人知道备
份是什么,谁都没想过要去备份。现在流传的版本都是 90 年代重新编写的!”毛猫猫对我们说。

我听完那些话,禁不住地汗颜,亏我曾是师院的学生,竟不知道学校里有这么珍贵的史料。可这也不能证明,
资料是唐二爷偷的,最多只能证明他四月初曾去过图书馆。而且我的确想不通,前人编写的县志有多珍贵,机密
怎么可能写在那上面。

岳鸣飞看我出神了,便拍了我一下,然后道:“你别被这小子唬住了!什么校史、浙大、县志!这能解释你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你看看,地上那么多指甲,起码有几百颗,墙上又满是抓痕,一定是这小子在装神弄鬼!
让我先揍他两拳,看他老不老实!”

毛猫猫看我拦不住岳鸣飞,他就紧张地回答:“陈十万来过这里!余雨雨也来过这里!他们的死肯定和这里
有关!我跟警察和学校都反映过这事,可学校要封锁消息,警察又不相信,所以我才一个人偷偷爬进渡场……”

“你说什么?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来过渡场?来过这栋小楼?你怎么知道?”我狐疑地问。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陈十万和余雨雨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出事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今天
唐紫月老师不是组织同学去看望陈十万的妈妈吗?我顺道整理了陈十万留下的东西,其中包括手机,后来我…
…”毛猫猫吞吐了一会儿,继续道,“后来我觉得他的死不对劲,偷看了他手机里的内容,原来前几天他和余雨
雨发过短信,说他晚上要去彝山渡场的废弃小楼见一个人,如果情况好的话,他就能知道日本的雷电战机被冲到
哪段江道里了,还能想办法跟市政府的人捞点钱,给他妈妈治玻你们知道的,现在镇上要发展旅游业,要是有人
捞起那架飞机残骸,学校肯定会奖励,政府也会的……”

“你们太天真了!那种东西是你们几个人能捞得上来的吗?就算能捞上来,学校和政府真的会奖励你们吗?
领导肯定要抢功劳的,哪儿轮得到其他人!”我叹道。
“他妈妈快病死了,他家借了那么多钱,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都怪我,那时编校史,跟他提了飞机的事。
其实这不怪唐紫月老师,她上那堂课之前,我们就已经有想法了。”毛猫猫坦承。

“那陈十万和余雨雨发短信,有没有提过他来渡场见谁?”我追问。

“我不知道,他在短信里没有提,通话记录也都是打给其他同学的,没有别人的号码。”毛猫猫交代。

“这就怪了。这个月我们没看见有外人来过渡常”岳鸣飞一边回想,一边道。

“他们都说了,晚上在这栋小楼见面,肯定是背着大家干的,难道那个人真是唐二爷?可他们人都死了,现
在找谁问去?”我沮丧道。

“我今天从陈十万的家里回来,想了想就偷偷爬进渡场,哪知道刚进来就遇上了你们。”毛猫猫解释清楚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说那些抓痕和指甲不是你搞弄的?”我疑问,同时心想,如果不是毛猫猫,谁能未卜先知,弄出一副
骇人的景象吓唬我们?这么做有必要吗?指甲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多的?现在与事情有关的人都死了,我们连谜底
的核心都没接触到,又没有刑侦技术,这要如何揭开谜底?

这一晚,我们交换了许多信息,这才知道彼此境况是一样的。可我怕毛猫猫会赴余雨雨的后尘,或者被人威
胁,便劝他好好编校史,查案子的事由警察负责。与此同时,我使了一个眼色,岳鸣飞就会意地点了点头,告诉
毛猫猫我们会想办法让警察继续调查案子的,警察是渡场的老熟人。毛猫猫信以为真,高兴地谢了我们,然后就
被我们送走了。可我和岳鸣飞更头疼了,因为警察已经表示不会查下去了,而我们知道的并不比毛猫猫多。

随后,我藏好了唐二爷留下的贺卡和半把钥匙,转身就与岳鸣飞潜回宿舍里,各自倒头大睡。可我睡不安稳,
唐二爷的骨灰罐就在房里,恍惚中竟梦到他在盯着熟睡的我,一股阴力压在我胸口上,几乎喘不过气来。早上,
我被噩梦惊醒,大家都出去过五一节了,一个人都没有,韩嫂也忘了给我留早饭了。唐紫月到现在都没给我打电
话,昨晚也没联系我,或许她没办法将打捞的日志翻开,那些纸都结成一坨了,一用力就会碎掉。

我肚子饿了,想去食堂里看看有没有包子,但食堂锁上了。没办法,我就走向办公室那边,想从金乐乐那里
拿备用钥匙。办公室已经锁上了,可窗户是开着的,岳鸣飞昨天就是伸手到里面,钩出了唐二爷房间的备用钥匙。
我依样画葫芦,抓出了一大串钥匙,可却不小心把一份文件弄掉了。

“糟糕!文件掉在地上了,要是被金乐乐发现了,肯定嚷着要捉贼了。”

为了掩盖“罪行”,我只好找出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把文件捡起来,重新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
那份文件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打捞员的出勤记录,渡场勤务每个月都要做的计划表。我刚挂上去,准备逃出去,
这时就疑惑地停住脚步,心说:“这是怎么回事?4 月 28 日的出勤安排被涂改过?那天应该是谁出勤?金乐乐为
什么要把出勤人改成唐二爷?”

我觉得奇怪,拿下了出勤记录,搓了搓被涂改的部分,想看一看原来安排的人是谁。金乐乐没有涂太多墨水,
我瞧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被涂改过的人名,并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乐乐涂改不多,中间的字还很清楚,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侗”字,而渡场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包含“侗”。
这么说,4 月 28 日那天应该是我下水打捞,怎么会改成唐二爷了呢?如果唐二爷没跟我调换,那死的就是我了。

死神擦肩而过,这事让我很震撼,有点庆幸自己幸免于难,又觉得对不住唐二爷。我在渡场待了半年多了,
一次尸体都没打捞过,按理说半年是最长的训练期,4 月 28 日那天让我亲自上阵是说得过去的,金乐乐的安排没
有任何问题。也难怪,金乐乐那天还安排了胡嘉桁和岳鸣飞同去,他们原本都是去为我打气和指导的。
我把记录本挂回去,关好了门,悻悻地走去食堂,拿了一个馒头边啃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金乐乐和韩嫂
买菜回来了,她们看到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眼神就充满了同情。韩嫂还问我,为什么不趁五一节回家,一个人
在渡场不闷吗?我爸妈去外省旅游了,家里没人,回去也没意思。正好,我想找金乐乐问点儿事,等韩嫂拿菜去
洗了,便拦住金乐乐:“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现在哪里都在放假,你要请假的话,不用问我了。”金乐乐漫不经心地答。

“我是想问你,上个月 28 日那天是不是轮到我去打捞,你为什么要改成唐二爷?”我一股脑儿地问,可话出
口就后悔了,因为记录本放在办公室里,这不证明我溜进去偷看过吗?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已无所顾忌了。

金乐乐先是怀疑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答:“那是唐二爷执意让我改的!你想怪我?如果我没同意,你还能站
在这里质问我吗?”

“质问?我没那个意思!”我意识到语气不对,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唐二爷忽然要更改你
作的安排?”

“还不是心疼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想太多也没用。我去帮韩嫂洗菜,你有空多出去走
走,别闷在渡场里,容易闷出玻”金乐乐把话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我一个人走回宿舍里,心想唐二爷那天坚持更改出勤安排,真是怕我出事,还是另有原因?莫非唐二爷还没
下水前,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真的有人那么傻,明知道要出事,还敢下水打捞尸体?我坐在宿舍里琢磨了一阵,
面对着桌子上的雕像和骨灰罐,觉得炎热的温度忽然降了不少。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站起来就走到外面去接听。只听,电话那头说:“喂?黄丁意?我是唐紫月!
不好意思,五一这几天我不在学校,要回家一趟。那本日志我藏好了,你不用担心,等收假回来,我再想办法,
你不着急吧?”

我有点失望,可嘴上却不承认:“不着急,你尽管忙你的,我也要回家!”

“那好,那就过几天再见,有事再联络。”

唐紫月随即挂断了电话,我想了想就关上宿舍的门,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渡场。本来,我打算去彝山师院的
老图书馆一趟,那里不只对学生开放,也对外来人员开放,前提是要带上身份证或学生证做登记。那个图书馆平
时没什么人去,一到五一就放假了,学校只安排新图书馆仍保持正常开放。我想去老图书馆找线索的计划被迫推
迟,唐紫月也要回家看父母,没有头绪的我就一路顺着彝江走到下游,慢慢地拐进了平静的彝山水库。

天一热,山川之中蛙鸣起伏,水鸟盘旋晴空,一片祥和,唯独彝山水库始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觉
得水底住着吃人的妖怪。我又回到这里,不是想下水游泳,而是想凭吊唐二爷,这是他出事的地方,也许他的灵
魂正在此地游荡。没有唐二爷的话,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重回此处,有一种罪犯潜回犯罪现场的错乱感。

“咦?”我走近了水库,正出神想着事情,这时竟看见水边的草地上有三炷正燃着的高香,佛寺特有的香味
弥漫在四周,又增添了几份诡异。

“谁在这里烧香?难道是师院的学生来祭奠陈十万?”我狐疑地想,可又觉得不大可能,学生怕得要死,怎
么敢到这种水荒之地。

想着想着,我蹲下来一看,那三炷高香下面烧了一堆纸钱,铺了厚厚的一层灰。我伸手扒了扒,本是无意之
举,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事。在灰烬之中,有两张未烧尽的照片残角,虽然非常小,
只有拇指大,但两张照片残角都有一个人头。不知是照片被烧过的关系,还是原本就是老照片了,画面很黄,我
勉强能认出年轻版的唐二爷在其中一张残角上。另一张比较模糊,因为受过高温的烘烤,那个人的面容扭曲了,
我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

“这么说,刚才有人来这里祭奠唐二爷,与师院的学生没关系?那个人会是谁呢?”我拿起照片残角,站起
来环视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起初,我怀疑是胡嘉桁,他是少数在世的老资格了,除了他估计没人有这种老照
片。可听金乐乐说,胡嘉桁今天陪贾瞎子上街买象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肯定没时间来这里烧香。再说了,
唐二爷生前与胡嘉桁干过架,他们彼此记仇颇深,金乐乐来烧香的可能性都比胡嘉桁大一点。

水库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我空想无益,拿着残角就想离开,准备按原路回去,这时一个人影掠过远处的草树
之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人是当地渔民,叫张大户,上回在水库发现浮尸,他也在常张大户除了下网捕鱼,
还用电鱼机,在小镇上没人管,很多鱼都死在他那长长的电竿之下。

我大步追去时,张大户电得正欢,一条小河的水面漂着许多小鱼。看我走来了,张大户瞥了一眼,继续捞那
些被电晕的河鱼。我怕张大户不认得我了,便说上回发现浮尸时,我们曾经见过面。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那具浮尸是第一任渡场领导洪克,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据胡嘉桁说,1988 年广西发生洪灾,彝江的一座桥被冲
垮了,那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水救人时就失踪了。当洪克的尸体二十年后重现时,胡嘉桁反应强烈,如同
见鬼一样,但之后洪克的尸体又失踪了,有人抢在我们埋尸前将尸体挪走了。

张大户听我那么一说,脸色微变,转脸到一边就说:“我忙着呢!”

“我只是想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谁在水库那边烧香?”我耐心地问。

“你说烧香的那个人?我是看见了,可没看见脸!我经过水库时,看见有个人往老路子走了,只见到背影。
怎么了?你问这事干什么?烧香算犯法吗?”张大户问。

我一激动就问:“你看见背影了?那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张大户不喜欢说普通话,听我讲了一大串,烦道:“你这个年轻娃,不要吵我电鱼,我要拿去换钱的。你想
找那个人,快点去追,他刚走不久!啰里啰唆做什么!”

人刚走?还追得上?

我道了谢,立刻转身往回跑,冲进了“老路子”。那条路是 60 年代留下的,以前许多从大城市来的知青在这
里修水库,他们吃住都在附近的村子里,好多个村子都在山里面。后来政府为了申请县级市,将一些偏僻山村的
人口迁入镇上,那些村子就彻底废弃了,老路子也没人走了。

老路子能够通往樟树林,我要是追得快,或许能赶上去。可我没抱太大希望,那个烧香的人既然走老路子,
那就是有意避开,不想被人发现。我不确定烧香的人与唐二爷的死有没有关系,可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只好有
线索就去追。现在的我也更加内疚,因为发现死的人本该是我,并非唐二爷。

老路子早被野草淹没了,幸好如此,我才能找到那个人留下的痕迹,顺着那些倒下的野草一路追去。老路子
离江河很远,靠近大山,那座大山在当地叫白龙山,里面有个白龙洞,传说里面有白龙骨和仙人。1939 年时,浙
大的学生曾为了躲避日军轰炸,也进过白龙山。我听爸妈提过,他们以前亦曾在白龙山里的村子住过,那段日子
很艰苦,他们常常对我唠叨。

追着追着,我到了山脚下,整个人就被苍老的古树群包围了,透不过气来,也看不到尽头。一瞬间,我很想
折回,却见前面有一幢青藤满挂的建筑,像是佛门之地。走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座尼姑庵,现在没人住在庵里了,
尼姑们在“文革”时都被赶出去了。曾经尼姑庵香火鼎盛,附近的村民都来这里求福,保佑农田不被洪水淹没,
或者求平安与健康。有两株榕树分别种在尼姑庵旁,树根生树,长出了一片林子,好似《倩女幽魂》中的兰若寺。
我走过去时,前人系在树藤上的红丝带随风起舞,但红丝带都褪色了,甚至被撕烂了。我随便瞧了几眼,那
些红丝带都是些祝福语,以及祈福人的姓名。这景象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似乎回到了过去,尼姑庵内外
人来人往,甚至感觉有人正从我身旁擦过。不知不觉,我放慢了脚步,当伸长脖子,看过前面的路没有人,于是
就好奇地转了方向,朝尼姑庵的大门迈去。

那里的木门歪在一旁,门上有个佛字,可被人用刀划烂了,还打了一个大叉。我踏上斑驳的石梯,心想这尼
姑庵始建于哪个年代,以前没听人提过,只知道很早就有了。穿过了大门,我就看见尼姑庵里佛像横倒,被人打
得七零八散,这应该是红卫兵闹的。在念大学时,我们的英文老师讲过,以前尼姑庵曾让红军躲进来,避开敌人
的追捕,哪知道砸尼姑庵的人就是当年她们救过的人。

一入尼姑庵,我仿佛听到一声声尼姑的哭泣,神佛都在流泪,像是着了魔一样。猛地,我清醒过来,打了自
己的脑袋,连忙要退出去。现在已是下午,太阳正朝西边坠落,我若不早点离开,恐怕会被尼姑的冤魂困祝哪知
道,我还没转身,佛像碎倒的青砖地上就映照出两个淡淡的人影,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这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那影子不是人类的,惊恐地转过身,两眼就直了,同时一声冷笑传进耳中。

第六章 撞邪

在我身后,伫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女性石像,它正盯着我,难怪刚才背后袭来一阵凉意。那声冷笑只有一刹
那,等我扭头过去时,声音就没有了,不知是不是石像发出来的。我伸手拂开挡在石像前面的榕树老藤,瞧了一
眼就皱起了眉头,因为石像有三只手,模样很像断臂水神。

石像雕琢粗糙,用料普通,经过多年风雨侵蚀,裂缝遍布全身。地上的泥水不断地溅到石像身上,一层又一
层,将它下身都裹了一圈,我一搓就掉下许多泥块来。本来,我只是看不惯那些龟裂的泥巴,伸手随便搓了搓,
可泥块剥落后,石像的侧腰部分竟然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又是李小爱?这不会就是断臂水神吧?难道石膏雕像就是仿造这个……三只手的怪女人?”

渐渐地,我觉得寒意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天也快黑了,于是就没有多作逗留,转身跑出了尼姑庵。一离开,
那种压抑感就卸去了,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打算等有时间了,再找岳鸣飞一起过来研究,查
一查尼姑庵的三手怪像是什么来历。可三手怪像怎么会变成断臂水神了呢?如果是照着做的,应该有三只手才对,
难道是复制的时候觉得三只手太难看了,索性把手都砍去了?

思索之中,我跨过了几道山沟,慢慢地看到了远处的师院建筑,感受到了人类社会的气息。正当我快要从山
脚下的林中穿出来,前面就有一个人影晃了一下,一转眼就跑掉了。我本不抱希望了,以为追不上烧香的人了,
一发现尚有机会,立刻冲上去追那个人。可惜山林外就是一条小巷子,那通向师院后门的老街,此刻满街都是大
学生,那个人已经混进人群中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回到渡场,闷闷不乐地想谁偷偷去给唐二爷烧香了。五一节的那几
天,我没有一点儿进展,一直原地踏步。唐紫月也没有联系过我,有时我想给她打电话,拨了号码又挂掉了,不
想把她逼得太紧。岳鸣飞就住我旁边,见面时偶尔会说说唐二爷的事,可大部分时间都去找女人解闷了。

一天又一天,我数着日历过日子,拿着手机等啊等,终于在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夜晚,唐紫月才给我打了一
个电话过来。

“喂?黄丁意吗?我是唐紫月,你现在方便吗?”

我听到声音后,语无伦次地答:“很方便!我有时间!”
“对不起,拖了七天的时间。”唐紫月在电话里解释,“本来规定放三天假而已,可你也知道,五月一到,
广西到处发洪水,很多公路被冲断了,今天学校才正式上课,我也刚赶回来。”

“不用跟我客气。”我顿了顿,便问,“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

“我昨天回到学校就休息够了。你要是方便的话,能到学校来一趟吗?我找了一个人,他能帮我们把日志翻
开。我想,那东西是我们一起找到的,最好翻开日志时,你也在常”唐紫月商量道。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 8 点钟,不算太晚,赶紧就答应下来。等了那么多天,就为了这一刻,再晚也得
去。我出门时想叫上岳鸣飞,可他白天去找女人了,累到现在还没起床。想了想,我就一个人打着雨伞,悄悄地
离开了渡常现在下着大雨,这场雨下了好多天,彝江水位迅速上涨,要是超过警戒线,渡场就有得忙了。

夜里,我独自穿过樟树林,听着噼啪的雨声,雷电还不时闪过漆黑的天空,别提多吓人了。可能是我最近太
敏感了,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转身看去,又没有一个人。霎那间,仿佛樟树林成精了,每棵树都像一个人,要
将我捉祝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跑了出来,泥花飞溅,将裤脚都弄脏了。

唐紫月在师院后门等着我,看到人了,她就对我说,化学系的一位老师有办法翻开日志。那位老师姓修,是
东北人,唐紫月叫他阿修。我听那名字就想笑,阿修,我还阿修罗呢。不过,唐紫月觉得日志的事情还没弄清楚,
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因此没有对阿修老师讲实话,只骗说那是一本老人写的日记。

现在,阿修在化学系的实验楼等着我们,唐紫月拿着那本日志,对我说今晚要是打开了,她会找借口把阿修
支开,免得将他拖下水。天知道,日志里有什么内容,也许有天大的秘密。我对此没有意见,总之这事最好先别
扩散,免得伤及无辜,要知道,与此有关的余雨雨、陈十万、唐二爷都死了。

“要是能找到直接的证据就好了,秦望就必须相信我们。”我期望道。

“我对这事不乐观,顶多只记录了以前的事,与那几起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唐紫月对我说,“不过日志肯
定能给我们指引一条明路,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的。”

说着说着,我和唐紫月就并排走进学校里,两人虽各撑各的伞,但我觉得这很浪漫,若非要请阿修帮忙,这
雨夜就变得完美了。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除了下着倾盆大雨,还打雷闪电,路灯不停地闪烁着,似乎要灭掉
了,弥漫着鬼片的气氛。接着,一些学生快步地走过我们身旁,幸灾乐祸地讨论,如果洪水来了就好了,他们可
以继续放假。

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学校的老图书馆,那里面亮着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开放。说起来,当年我念书时,
极少去老图书馆,但那却是学校里最有民国风味的建筑,据说是浙江大学后来出资兴建的。正是由于这关系,学
校在新建图书馆时,才没有拆掉那座老图书馆,依然让它保持开放。

老图书馆被一片树林围着,我看见后想起了毛猫猫在废弃小楼说的事,随即就跟唐紫月讲了一遍。听完那些
话,唐紫月一个劲地叹气,说那些学生真是顽皮,因为那些事,他们的班主任被重罚了,连她都险些遭殃。好在
学生的父母没来学校闹事,否则他们这些老师都要被加重处罚,以平息死者家属的怒火。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化学系的实验楼前,学生在夜里很少到这边来,鬼故事就属于实验楼最多了。我抬
头一看,三楼只有一间实验室亮着灯,其他都灭了,路灯也不够明亮,真不知道唐紫月为什么选在晚上解决日志
的事。

“这件事只能晚上进行,我怕其他同事会看见,白天人多眼杂。”唐紫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上楼时就忽
然解释。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笑了笑。

半分钟后,我们走到了实验室里,一个憨厚的眼镜男站在里面,看到唐紫月就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我的
存在。无需别人介绍,我马上认出这位眼镜男即是唐紫月提过的阿修,没办法,女老师就喜欢这种斯文人。很快
的,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便甩掉那些无聊的念头,想看看阿修有什么本事,能将结成一坨的日志一页页地
翻开。

阿修话头不多,关上门以后,他就把人领到一个实验桌旁,叫我们把日志递给他。唐紫月似乎很相信阿修,
二话没说,当即就把日志交出去了。只见,阿修戴着白色的塑胶手套,像模像样地把日志放进一个玻璃缸里,然
后就叫我们等着瞧吧。当发现我眼神充满了怀疑,阿修就解释,玻璃缸里主要成分是醋,还有一些化学药剂,这
些都是将日志翻开的必需品。

“这样就行了?”我不信。

“那当然了。以前有老人把钱埋在地下,挖出来已经粘在一块了,银行都没有办法,是我帮那些老人用这方
法将钱一张张分开的。你坐好,看着吧。”阿修胸有成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唐紫月看了看手表,问道:“那要多长时间?”

“这本日志太厚了,起码一小时。”阿修解释。

“那万一页面上的字迹被泡掉了,那怎么办?光翻开可不行!”我担心地问。

“所以要有人看着,等页面松了,要马上把日志捞出来,一页页地摊在那些实验桌上。”阿修说完就指了指
旁边的几张空桌子,他已经收拾好了。

“你把电吹风都带来了?真是谢谢你了,下那么大的雨,还让你跑过来。”唐紫月说着说着就把我晾到一边
去了。

现在日志还不能翻开,起码要等一小时,我实在坐不住了,便想趁机去老图书馆走一走,也许毛猫猫还有些
线索没注意到。可阿修却告诉我,学校现在已经禁止外来人员进出老图书馆了,因为前段时间有学生反映,珍藏
的资料被偷走了。虽然学校方面没有追究,但今天贴出了通知,将外来人员挡在了图书馆外面。

阿修看了看手表,便道:“这样吧,你要是真想去逛逛那个图书馆,我送你去,帮忙说一说。你以前在这里
念过书,我又是这里的老师,管理员不会为难你的。”

“那……”唐紫月为难道,“这里的事怎么办?”

“我看好时间了,把黄老弟送去图书馆了,马上就回来。如果你看见日志大量析出泥浆了,那就戴着塑胶手
套把它取出来,摊到桌子上,剩下的事让我来做。”阿修仔细地交代。

“好吧。那麻烦你了。”唐紫月本想说点什么,可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就让我和阿修先去老图书馆转一转。

然而,我那时还没意识到,不久后,除了日志会“翻开”大秘密,另一个被忽略的线索也会得出惊人的答案
——那是一个最不平凡的夜晚!

夜里,我和阿修打着伞走出实验楼,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又有一种被人跟踪的错觉。除了学生宿舍,
学校里每栋楼几乎都被大树包围着,有时江风吹大了,叶子的沙沙声就跟海浪声一样。唐紫月一个人留在实验室
里,完全不害怕,还叫我们快点去,不然 10 点钟一到,图书馆就要关门了。
那栋老图书馆并不大,只有两层楼,四周的树都比它高。风雨之中,我一仰头,脸就被打湿了,伞根本没有
遮雨的作用。广西五月到八月这段时间,暴雨会经常光临,这种程度的雨算不上什么。可我看雷电不停地划过夜
空,路灯闪个不停,很担心会停电,这情况已经持续好一会儿了。

大约三分钟过后,阿修将我送到了老图书馆,可我们的裤脚都湿透了,甚至不停地滴出水珠来。图书馆里的
灯光皆是冷色调,也没多少人,除了雨声,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墓场,或者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书的墓常快到
晚上 9 点了,除了管理员,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穿梭在书架里,就像飘来飘去的野鬼。

管理员是个中年女人,我认得她,大家都叫她马阿姨。我们一走进去,马阿姨一听见有人来了,显得很惊讶。
紧接着,阿修帮我疏通了关系,马阿姨二话不说就给我放行了,没有为难我们。可是,阿修没有跟我走进去,他
借故要回去盯着日志就走了,原来他那么殷勤,都是为了和唐紫月独处。

“这个呆头老师,心思还挺多的。”我笑了笑就走了进去。

一楼全是影印文集,大部分是当地人在“文革”时歌颂党的文章。我径直走上二楼,想去看看当地留下的资
料与县志,可找来找去,二楼的书架堆着的还是马屁文。我心想,唐二爷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县志这些资料都
偷走吧,怎么一本都没有了?

正好,一个学生要下楼了,我就拦住他,小声问道:“同学,打搅一下。你知道县志或以前的县城档案资料
放在哪里吗?我们要写市区发展报告,需要用那些资料。”

那名男学生眼珠子一翻,指了指上面:“你是不是大一没去开新生指导会?老师那时说了,这上面还有一个
小阁楼,县志都在那里面。谁要是没去听课,念四年书都不会发现它。”

我面红耳赤,被那学生说中了,赶紧道:“怎么上去啊?”

“你往里面走,那里有扇门,门后面有楼梯上去的。不过那楼梯只能从二楼上去,不能通到一楼。你快点去
抄资料吧,现在都 9 点了,10 点一到,马阿姨就要关门了。”那位学生说完就匆匆地下楼了。

我歪了歪脑袋,看到最里面,那里真的有一扇虚掩着的门,不知有没有人在上面。我听到外面风吹雨打,雷
鸣电闪,居然望而却步,心里头无缘无故地害怕起来。时间不等人,我必须上去转一圈,然后快点赶回实验楼,
否则就要错过捞起日志的那一刻了。想到这里,我壮起胆子,不再犹豫,立刻就走了过去。

楼梯间里没有路灯,只隐约看见上面有冷冷的白光洒下来,我每踏一步都担心踩滑了。转了一个弯,人就来
到了阁楼里。说是阁楼,其实蛮大的,可塞了三十多个书架,让人觉得很压抑。我按着书架上的分类,一步步地
走进最里面,刚想随手抽出一本书瞄上两眼,这时阁楼里就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

“谁?有人吗?”我喊了一声,虽然明知道阁楼是公共场所,每个学生进出自由,但都到这个点了,谁现在
还冒雨跑到这里来。

片刻之后,没听到有人回答,我就往回走了几步,想到门口看一看,有没有人走上来。哪知道,风太大了,
把一扇没关紧的窗给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差点没把我吓晕。他奶奶的,老子最怕死寂的地方,冷不防搞
出大动静。我回头走过去关上窗户,外面的雨顺势打进来,淋到了我的眼睛里,一时间眼泪直流,视线朦朦胧胧
的。

“真是倒霉。”我搓了搓眼睛,又走回书架之中,不去理会脚步声,那可能是窗户震动的声音罢了。

等我找到堆放县志的书架时,那上面摆了一些各个政府单位的发展历史,还有植物的生长数据等。县志原本
有三册,每册都记录得很详细,和那种市面上的简写版本不一样,这种版本一般只能在很老的档案室才能看到了。
30 年代和 60 年代的县志都集中在一本,厚得像两块砖头。另外两本是 70 年代和 80 年代的县志,可 80 年代的已
经不见了,30 年代到 60 年代的也被撕掉了十多页,变成了一本“残废”的书。

我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随便看看,既然真的如毛猫猫所言,那就没辙了。就在我要走开时,电灯又闪了闪,
像是要灭掉了。我本能地抬头一看,本想要看电灯的,却见到书架顶上露出了一个尖角,好像有本书藏在上面。

“奇怪?那上面怎么会有东西?”我心生好奇,轻轻一跳就抓住尖角,将东西拖了下来。

“咳!咳!”那是一个牛皮纸袋,上面附了厚厚的灰尘,呛得我灰头土脸。等我扫了扫牛皮纸袋,便愣了愣,
那上面没有一个字,可摸在手中,里面明显装有东西。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一看,瞬间就愣住了。

袋子里有几张照片,画面十分血腥,应该是医生们在进行一项手术。我没敢多看,转而抽出里面的几张纸,
并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原来,那是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以及一项手术的诊疗记录。根据医学检验报告单的记载,
很多年前,彝江附近的村子有个三臂少女,名叫王小花,出生时就有三只手,第三只手长在她的脊背上。

长大后,王小花的脊柱开始严重弯曲,以至于她休息时只能侧卧,颈背部时常疼痛难忍,无法入睡。记录数
据上称,王小花后背长出的手臂中间有骨头、有知觉,顶端有一根手指,而且生有指甲。可医生后来给王小花做
检查时,竟发现颈胸段脊髓内有一个良性肿瘤,长约 7 厘米,宽约 3 厘米,这个日益增大的肿瘤导致脊膜膨出、
神经根暴露,带来日甚一日的疼痛。

根据医院的分析,王小花在出生时即有先天缺陷脊柱裂,脊髓内生长着一个肿瘤,导致脊柱侧弯,而颈胸段
多出一只“手臂”,则属于罕见的发育畸形现象。后来,医院方面制订了手术方案,要帮王小花摘掉“第三只手
臂”。可那种手术异常复杂,因为脊髓在脊柱之内,几条神经和动脉贯穿其中,既要取出巨大的肿瘤,又要使膨
出的脊膜神经根复位,还要尽可能地保证神经和动脉不受损伤,整个手术可谓是艰苦而又漫长。

这种专业的医学检验报告单,我看了两眼就跟不上了,完全读不懂。如果镇上曾有王小花这个人,手术也成
功了,怎么没人宣传?他们不是很爱邀功的吗?除非……手术失败了,王小花因此死了?更蹊跷的是,这份医学
检验报告单怎么会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面?看牛皮纸袋的封面,应该躺在书架顶上很多年了,不知是谁藏在这里的。

“这和唐二爷有关吗?”我拿着报告单,左看右看,搞不懂这之间的联系。照片上没有王小花的正脸,我看
不清楚,不能确定她与断臂水神,或尼姑庵的三臂女像是否一样。

“唐二爷要曝光的机密文件不可能是这个吧?”我一头雾水,随即抬起头想看一看,书架顶上还有没有东西。

哪知道,外面打了一个巨雷,电灯又闪了几次,接着就彻底挂掉了,顷刻间阁楼就陷入了黑暗中。我心骂,
妈的,这鬼天气,电力设施被劈坏了吧?不过,我转念一想,真是天赐良机,不如趁这黑暗的环境,把医学检验
报告单带出去,反正这东西也不属于图书馆嘛。

正当我要悄悄摸下楼,阁楼里又响起脚步声,吓得我赶紧回头望,并打开了手机的灯光。这一次,我百分百
肯定听到了脚步声,绝对不是窗户的震动声。不等我反应过来,有个人从后面伸过一只手,抢走了我手里的报告
单,还一脚将我踢翻在地上。虽然现在不是光天化日,但在图书馆里抢劫,这胆子太大了吧!我也立刻明白过来,
不是鬼在捉弄人,而是真的有人跟踪我。那份报告单一定很重要,尽管我暂时理不出头绪,但无论如何不能被人
夺去。

“站住!”我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大吼一声。

那个人夺路而逃,一溜烟地跑掉了,我紧跟在后面,光线一晃,双眼就花掉了。还没追到楼梯间,我就听到
一个女人哎哟地喊了一声,接着咕咚地一响,楼梯都震动了。我意外地心说,抢我东西的是一个女人吗?太好了,
让她在图书馆里抢东西,这下不摔死你!
“谁啊!谁撞了我?”

我听到这声音,瞪大了双眼,赶紧走下楼去,原来摔倒的人是管理员马阿姨。刚才跟上来的人绝对不是管理
员,而且她手上现在也没有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一定是抢东西的人把正要上楼的马阿姨撞倒了。

“你没事吧?”我扶起人,紧张地问道。

“刚才是谁跑下来?真是的!好心没好报,我想上来问还有没有人,谁知道……哎哟,我的腰呀!”马阿姨
叫唤个不停。

“上面没有人了,我先扶你下楼吧,这里面太黑了,也没装应急灯。”我轻声道。

“这楼都那么老了,装什么应急灯,没被拆掉就算好了。”马阿姨摸着腰板,一瘸一拐地走着。

“你刚才没看到是谁撞倒你吗?”我不死心地问。

“那么黑,我怎么看得见。因为灯闪得太厉害了,我怕准备停电了,想要把学生叫下来,可刚走上二楼就被
撞得骨架都散了。”马阿姨说完又哎哟地喊着。

走到了楼底,马阿姨还要确认学生是否完全离去了,折腾了好一会儿,我才帮着她把大门关上。接着,我和
马阿姨去拿放在地上的雨伞,准备离开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可竟然找不到我的伞了。马阿姨看我寻来寻去,便
说这里有两把伞,一把是她的,另一把如果不是我的,那一定是有人拿错了。

“一定是刚才抢东西的那个人情急之下,错拿了我的雨伞,留下了自己的桑”

现在雨那么大,没把伞可不行,我不指望通过雨伞辨认别人的身份,只求快点儿回到实验楼,就怕唐紫月和
阿修停电后会遇到问题。可我刚拿起那把伞就大吃一惊,然后把手机凑过来,将光线挪近了一些——我认得那把
伞,并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第七章 天书

去年,唐二爷救灾表现优秀,政府奖励了他一把伞,虽然不值钱,但他引以为荣,跟我提过好多次。那伞全
身黑亮,伞布上印有“抗洪英雄”四个金字,特征非常明显,这就是唐二爷的桑我目瞪口呆地拿着那把伞,又身
处黑暗中,当下又不自觉地想,唐二爷你干吗阴魂不散,要变鬼吓人,也该去找胡嘉桁嘛!

马阿姨不知我在想什么,见我不肯走,便说现在雨那么大,伞拿错了就错了吧,如果明天有学生来还伞,她
会告诉我的。我别无他法,撑开了唐二爷的伞正要迈进雨帘之中,一个女学生就迎面跑来。我把手机的拍摄灯打
开,照了过去,人没认出来,可认出了她手上握着的雨伞—那是我的伞。

“马阿姨!不好意思,刚才停电了,我拿错伞了,是不是拿到你的伞了?”女学生认真地问。

“不是我的,是这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马阿姨问我,听到我回答后,她就补充道,“你拿到黄丁意
的伞了!现在好了,你们换回来吧!”

“刚才是你抢了我的东西?”我目不转睛地问。

女学生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答道:“抢东西?你说这把伞?我都说了,只是拿错了,谁会抢伞啊!”

马阿姨明白我的意思,帮腔道:“他是问,你是不是从阁楼跑下来的,刚才有个人撞倒了我,不是你吧?”
“我一直在一楼,没去过楼上。”女学生有点生气了,便道,“把伞换回来,我还有事,快点!”

我仔细观察了女学生的神情,觉得她不像装的,否则不会自投罗网。没有人笨到抢了东西,又跑回来被人擒
住的。可这的确是唐二爷的伞,绝对错不了,眼前的这个女学生为何会有唐二爷的伞呢?看她的身子骨那么弱,
怎么都不像抗洪英雄。我刚要问女学生这个问题,这时唐紫月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叫我快点儿去实验楼。

女学生把伞换回来了,转身就跑到雨中,一下子消失在夜色里。我不肯定女学生是不是抢东西的人,毕竟在
阁楼里什么都没看见,可她拿了唐二爷的伞,一定和我们的事有点关系。为了日后能找到那名女学生,我托马阿
姨把图书馆再打开,将出入记录让我瞧一瞧。马阿姨以为我对人家有意思,随即热心地拿出记录,我看了一眼就
注意到今晚进出图书馆的只有一个女学生,她的名字叫顾莹莹,其他名字都是男生的。

我记下了顾莹莹的学号,打算有时间找她问一问,那把伞如何变成了她的。接着,我就离开了图书馆,一个
人在漆黑的雨夜中奔到实验楼那边。停电之后,实验楼显得更加阴森,我看到楼上的实验室有飘摇的烛光,明知
道那是唐紫月和阿修点的酒精灯,可依然想到了学校以前盛传的鬼故事。

我急着知道日志里记载了什么,顾不得害怕,一口气就跑上楼去找他们。唐紫月看我一身狼狈,忙问怎么了,
是不是停电时摔了一跤。阿修在场,我不便明说,只能承认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我边答边扫视实验室,阿修已经
将日志从玻璃缸捞出来了,里面的透明液体已经变成了污浊的泥水,日志也被他们一张张地分开,整齐地摊在实
验桌上。

我深呼吸了一下,问道:“怎么样?日志里面有什么内容?唐二爷说的机密是不是在上面写着?”

“这……”唐紫月和阿修似是有难言之隐,他们两个人都没回答我。

“干吗不说话?”我没有那个耐心,答案就在眼前,岂有空等的道理。话音刚落,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向那几
张桌子旁,想要一窥日志记载的内容。没想到,我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冻住了。良久,我才反应过来,不敢相
信地问:“这些真的是日志里的纸张?你们没搞错?从头到尾,日志都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吧?”

“我敢保证,日志没被人偷换过,这就是我们在老渡场挖……”唐紫月意识到阿修在场,便机警地收住了话
头。

阿修没有多心,反而安慰我:“黄老弟,这本日志可能只有第一页有字迹,后面的都是空白,人家可能没墨
水了。”

是的。日志除了第一页,后面皆是空白页面,渗入的泥水被洗去后,虽然页面仍很脏,但一个字都没有。我
原先怀疑,是不是日志泡得太久,或者阿修倒的化学药剂用错了,以致将字迹全洗去了。阿修却否认,那完全不
可能,因为第一页的字迹还在,没有一点儿褪色,这证明他用的方法是正确的,问题出在日志身上。

我心想,那么说来,舟桥部队的打捞日志是一本无字天书?只记载了一页的日志一文不值,为什么有人要去
渡场把它挖出来?亏得我以为捡到了宝,处处护着它,到头来日志竟是一本垃圾。唐紫月看我非常失望,想要说
点安慰的话,碍于阿修在场,她就没有多作声。

就这样,我们谢过了阿修,两人就一起离开了实验楼,失望地在雨中漫步着。唐紫月和我想得一样,都认为
日志翻开后能揭开大谜团,谁知道前人太懒惰了,日志写了一页就没下文了。走在路上,我顺道把有人抢走医学
检验报告单的事讲给唐紫月听,她也迷惑不解,不晓得老图书馆的阁楼为何会藏着那种东西。

“不好意思,浪费你一晚上的时间,日志、报告单这些事都没有找到答案。”就在我们要走到学校后门时,
唐紫月抱歉地说。
“你太见外了,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不想让唐紫月有心理负担,于是故意转移话题,又把顾莹莹和伞
的事说出来,并托唐紫月查一查,顾莹莹的学号属于哪个系哪个班的。

“这事很简单,我明天查到了就告诉你,可你确定那是唐二爷的伞吗?”唐紫月问我。

“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肯定没看走眼。你查到了,先别去惊动她,等我一起问,我怕会吓跑了那学生。”
我商量道。

“你知道吗?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的成名作《罗杰疑案》有句话——侦探从来不认识任何人,不管他是谁。
对侦探来说,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怀疑的对象。”唐紫月忽然掉转了话头。

“你那么喜欢看小说?”我呆呆地问。

“我妹妹喜欢看阿加莎的小说,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其实,那句话蛮有道理的,你想想看,能做出这么多
怪事,那个人必须熟悉你、我、渡场,以及别的事。会不会……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唐紫月问我。

“说是这么说,可渡场就只有几个人,彼此又没有天大的仇恨,不至于这么整我们。除非,唐二爷没死,这
都是他在捉弄我们。问题是,唐二爷的遗体火化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答道。

唐紫月琢磨,现在讨论不出结果,只好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天黑路滑,你自己小心。”

“好的,有事我们再联络。”

唐紫月跟我挥别后,转身回到学校里,电力到现在也没恢复。我长叹一声,学校的电力和渡场的是连在一起
的,这边停电了,渡场肯定也没电了。我一边抱着未干的日志,一边打着伞,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溅了一身泥水
才回到渡场的院子里。现在停电了,大家都睡在屋子里,电力设施的抢修与我们无关,除了睡大觉,别的忙都帮
不上。

刚回到房间里,我的手机就不断地提示要立即充电。我嫌那提示音很烦人,索性关机,把它扔到桌子上。桌
子上有白蜡烛和打火机,我摸了摸,点亮了后,视线就落在骨灰罐上。

“唉!唐二爷啊唐二爷,你要是真能显灵,拜托给我一点提示嘛,不要老装鬼来吓唬我!”我心里直叹,怎
料,奇迹真的出现了。

“我的手……奇怪!日志不是空白吗?为什么我的手会有这些颜色?”我惊讶地盯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手
掌染了许多颜色,就像摸了混合多色的油漆一样。紧接着,我急忙翻了翻那些纸张,它们依旧是空白的,色彩是
从日志的封皮溢出来的。那封皮坚硬结实,泡在玻璃缸那么久,到现在还没有发软。

我见状就激动起来,翻出抽屉里的水果刀,立马小心翼翼地划开封皮。在包装纸与硬板中,那里面有一张纸,
纸张被红、黄、蓝、青、紫、黑等颜色染透了,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模样,更看不到纸上有没有字。面对彩色怪纸,
我不确定它是不是舟桥部队故意藏起来的东西,可除了它,日志没有特别之处了。

这个发现让我振作起来,想要马上给唐紫月打个电话,这时才想起电话快没电了。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
唐紫月估计睡下了。我忍住了冲动,把彩色怪纸藏好后,洗干净手和脸就躺到床上,逼自己快点入睡。可雷声不
断,我每每要睡着时,总被那道巨响惊醒。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被一道天雷吵醒,双眼迷糊地微张了一些,然
后想要再闭上,可忽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霎时间,我睡意全无,因为刚才雷电劈亮夜空时,窗户也亮了,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透过那薄薄的窗帘,
我恍惚中看到了唐二爷,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睡在床上的我。我打了个冷战,急忙爬起来想开灯,却想起电力还
没恢复,蜡烛也吹灭了。我强作镇定,鬼没什么可怕的,如果唐二爷真的回来了,那再好不过了,我可以直接问
他本人,这些怪事都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我打开门一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唯有雨滴不断地打落在屋檐下,
撞击出一朵朵水花。

我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心说可能那是梦,不如继续睡大觉去,可刚要关上门,一阵寒意又袭遍全身!这……
不是幻觉!

在屋檐下,粗糙的水泥地板出现了几排脚印,和我那天在唐二爷房间见过的一模一样。第一排有一个,第二
排有两个,第三排有一个,第四排有两个……就像是走过去的人有三只脚。我惊魂稍定,赶忙从房间里拿出手电,
在雨夜里晃了晃,渡场里的人都在睡觉,并没有人走出来。

屋檐下的地板外沿都湿了,那脚印挨着里面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就拐到外面去了。我拿出雨伞,打着手电,
想都没想就要追上去。之前,唐二爷房间的脚印干得太快了,我曾以为那是幻觉,可这一次脚印除了在地板上,
连草地上也有。草地软如面团,一脚踩上去,压出的印子不会很快消去。

“不管你是人是鬼,老子这次跟定你了,不找出来,永远睡不着安稳觉。”

我下定决心,悄悄地关上门就追进雨中,哪里顾得上现在是不是凌晨,夜里的渡场有多恐怖。跟了没多久,
我好几次差点跟丢了,因为草地上有积水,脚印时有时无。兜了几个圈,我跟着脚印穿过了一丛又一丛的野草,
全身都被雨珠打湿了,这时才发现人已经来到渡场的废弃小楼前了。

这栋小楼让人心惊胆战,白天看着就鬼气缭绕了,到了晚上更别提它多吓人了。为了不吓跑留下脚印的人,
我早早地关掉了手电,本来想要进去看一看,可里面忽然传出了争吵声。紧接着,楼里隐约地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此刻正朝外面走来,好像我被发现了。情急之下,我收起了雨伞,后退几步就躲在外面的草丛里。

呼!呼!呼!

夜里的江风急劲生猛,雨点从天刮下,打到人的脸上,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我满脸雨水,抹了一把就屏住
呼吸,生怕被人发现。不是我怕鬼,或者怕被人撞上,而是想看看谁在废弃小楼里吵架,不想太早惊动他们。等
了片刻,小楼里冲出来一个人,由于没有光线,我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你小声一点儿!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就完了!快进去!”

那个人丢下一句话,又缩回废弃小楼里,我却连连乍舌,虽然人没看清楚,但那声音百分百听得出是谁——
那是胡嘉桁的声音!都这么晚了,胡队长怎么在废弃小楼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脏事!这个发现令我无比震惊,
也不知所措,并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冲进去,抓他一个现行?犹豫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夜里到废弃小
楼不算犯法,上个月我和岳鸣飞也来过,还把一些东西藏在小楼里面。

问题是,谁跟胡队长在楼里面,和他吵架的人是谁?是不是渡场里面的人?

我被雨淋得浑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幸亏雨势仍猛,盖住了那个声音。等了又等,胡队长还是没出来,
我渐渐地没耐心了,便从草堆里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废弃小楼。这时,我的手电已经打不亮了,手机也没带,
什么照明工具都没有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这次好不容易逮住胡队长,一定要掰开
他的嘴。

小楼里又潮又闷,我一走进来就伸手不见五指,迫不得已就甩了甩手电,希望它能重新亮起来。这只手电是
地摊货,遇雨后坏了,但我甩了几下,它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会不停地闪烁,像是电快用完了一样。我暗骂一
声,手电兄弟,你故意整我呢,在这种鬼地方闪来闪去的,你以为在拍鬼片?

这一晚,怪事一箩筐,等我找遍了废弃小楼,楼上楼下都搜过了,居然没有胡队长的影子了,另外一个人也
消失了。我寒毛直竖,胡队长去哪儿了?刚才我一直守在草丛里,没有人离开过这栋楼,除非他们从后面翻墙溜
出去了,可这有必要吗?他们没有发现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来。

“奇怪!”

我在楼里又找了一遍,依旧没有踪影,只有墙上的抓痕,以及地上满布的黄色指甲。过了一会儿,我只能接
受现实,也许胡队长是个妖怪,懂得瞬间移动,否则怎么逃得过老子的法眼?可是,我仍想不明白,胡队长晚上
不睡觉,跑到这里和谁争吵?去别的地方吵不可以吗?

这一夜,我累得筋疲力尽,擦干身子后就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太阳在清晨就杀出天际,彝江的水位也正在下
降,没有积涝成灾。我起床后去找韩嫂要了一碗白粥,配了一个包子,吃饱后就看见胡队长走进食堂里。那一刻,
气氛变得很古怪,我等韩嫂回厨房了,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问:“胡队长,昨晚你一直在房间里吗?没去别的
地方?”

“下那么大雨,我能去哪儿?”胡队长边吃边答,没有看我一眼。

我故意换了个说法,继续问:“我昨晚起来上厕所,好像看见荒废的小楼里有人,不是你吧?”

胡队长脸色陡然一变,可马上镇定下来,并答道:“小黄,你是不是做梦了,那栋楼破破烂烂,谁会去哪儿!
对了,那是危楼,说不定哪天就塌了,你别随便去那边,听见没有!”

“我就知道你会撒谎!”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胡队长否认就代表有秘密,这些日子的怪事不会就是他
搞出来的吧?胡队长现在不承认,我手上也没证据,如果就这样跟警察报案,有人肯相信才怪。很可惜,胡队长
没给我再问的机会,他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我闲着没事干,回到宿舍里就继续研究从日志封皮里找到的彩色纸片,用火烘、用水浸都试过了,就是没有
密文显现,武侠小说的招数不管用。我想打电话给唐紫月,告诉她彩色纸片的发现,可她手机关机了,应该是在
上课。接着,我想去找岳鸣飞,但他不在渡常听金乐乐说,岳鸣飞这几天老往外面跑,有几次她还看见岳鸣飞和
一个女人在街上的宾馆开房。金乐乐的话语里醋味十足,明显对人家有意思,也难怪,除了贾瞎子,渡场最英俊
的人就是岳鸣飞了,金乐乐对人家有意思,这事很正常。可我好几天没跟岳鸣飞说上话了,也许他厌恶了侦探游
戏,反正现在的事与他无关了,他的秘密安全了。

到了下午,太阳高挂,炎热的气温又上来了,水汽被蒸发时,整个广西就变成了桑拿浴常我热得难受,渡场
又没装空调,只好跑去江边吹风,借以消暑。吹了半小时,唐紫月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一趟
师院。我时间多的是,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电话一挂就飞跑过樟树林。

唐紫月站在师院后门等着,一见我来了,马上就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又打搅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你不找我,我还想找你呢。”我说完这话,接着就将日志封皮里的秘密说出来,问唐紫月
怎么看。

“纸片上有那么多颜色?你要藏好它,千万别搞丢了,有必要的话,最后拍一张照片,做一个备份。”唐紫
月谨慎道。

“做再多备份也没有用嘛,我们又不知道那张纸有什么秘密。”我沮丧地答。

唐紫月鼓励道:“别那么快放弃!我这次找你来,不是为日志的事,而是查了昨天你给的学号,找到了顾莹
莹,就是在图书馆拿错雨伞的那个女学生。”

“这么快找到了?”我惊讶道。
唐紫月点头道:“她现在在图书馆找资料,我跟马阿姨确认过了,她还在里面,我们快点去问问她,为什么
会有唐二爷的雨伞吧。”

在赶去图书馆的路上,唐紫月告诉我,顾莹莹是数学系的大二学生,近期准备入党,因此频繁出入老图书馆
摘抄一些资料。乍一看,顾莹莹和唐二爷扯不上关系,他们的纽带就是那把桑我们面前有那么多谜团,如今能解
决雨伞的谜团,多多少少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幸好,等我们赶到时,顾莹莹还在图书馆里面,并没有消失。

顾莹莹得知我们的来意,歉疚道:“昨晚停电太突然了,我吓了一跳,说话有点急,你们别在意。”

我笑道:“没什么,我早忘记了。只不过,那把伞不是你的吧?应该是渡场的桑”

“你说吧,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他是渡场的人,我们不是警察。”唐紫月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

顾莹莹左顾右盼,然后把我们叫到图书馆角落里,小声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到图书馆看书,
那天下雨了,还特别大。我没带伞,回不去了,有个老人家就把伞借给我,他说他要在图书馆待很久,暂时用不
上雨桑当天,我回到宿舍了,打着自己的伞跑回图书馆,想把伞还给那位老人家。我找来找去,发现老人家在阁
楼里面,和一个人吵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出来,他们闹得很不愉快。那场面多尴尬啊,我可不敢打
搅,所以那把伞就一直在我手上,没有还回去。”

“那个老人家是唐二爷?”唐紫月疑惑地问。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说的唐二爷!”顾莹莹激动道,“我以为那是学校的老师,想要把伞还回去,这段时间
就经常来图书馆……”

“你没找到他吗?”我打断道。

“找到了!过了没几天,我又见到了那位老人家,那天也下着雨,他带了一把新伞过来。就这样,这把伞变
成我的了。”顾莹莹竭力地解释着。

我听完后很失望,原来顾莹莹跟唐二爷没什么关系,彼此就像路人一样。可唐二爷为什么经常出入图书馆,
是要偷县志,还是想找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唐紫月拍了拍我的肩膀,意思是说别那么快泄气,现在没有得到想
要的答案,但总算解释了一个谜——雨伞并不是唐二爷带来的,图书馆没有闹鬼。

顾莹莹见我要离开,她好像想起点什么,叫住了我们:“等等!你们问这些事干什么?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和那位老人家吵架的人是谁。那天,我听到老人家直呼了那个人的名字。”

“不会是胡嘉桁吧?是不是一个老男人?”我懒洋洋地转身问。

“当然不是!”顾莹莹对我们说,“那是一个女人,老人家叫她……叫她李小爱!”

第八章 潘多拉之盒

李小爱一直只见名字,不露真身,有时我甚至怀疑没有这个人存在。顾莹莹与唐二爷相交不深,知道李小爱
的人也不多,她能脱口而出,想必不会说谎。我和唐紫月没料到会得到这条线索,两人双眼刷亮,异口同声地问
李小爱长什么样,她是学生还是老师。

顾莹莹被我们问得莫名其妙,像是看见疯子一样,她想了想就回答:“李小爱一直背对着我,没看见,他们
见过好几次面,可我一次都没看见李小爱的正面。”
我急道:“你怎么不绕过去看看呢?”

“我干吗要绕过去看人家的正面?”顾莹莹干笑一声。

“那背影是什么样的?长发还是短发?她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我不肯罢休地问。

“我哪记得这么多!”顾莹莹生气了,白了我一眼,数学系的女生果然不好惹。

唐紫月怕我激动得失态,看我又要问下去,她就拍拍我肩膀,劝道:“算了。”

其实,我理解顾莹莹,因为她那时注意力都放在唐二爷身上,所以对另外一个人没什么印象。而且,那个人
背对着顾莹莹,并只现身过几次,顾莹莹要是能回答得上来,那才有鬼呢!想了想,我就冷静下来,不再多问一
句话。唐紫月为人师表,比我礼貌多了,居然替我跟学生赔不是。

顾莹莹不想浪费时间,准备再去摘抄资料时,她又忽然转过身,对我们说:“你们那么想找那个叫李小爱的
人吗?这还不简单?直接去跟马阿姨要出入记录看一看,这样不就完了?”

听了这话,我喜上眉梢,老图书馆不像新图书馆那么先进,不是刷卡进出的,这里的进出都要用笔和纸做记
录。如若李小爱几次出入图书馆,那么马阿姨的记录本上一定会有她的身份证号码,或者学号。唐紫月也没想到
这一点,谢过了顾莹莹,我们赶紧走到出口处,问马阿姨能不能把上个月的记录本拿出来。马阿姨为人亲和,再
加上唐紫月是学校的老师,她没有多问,马上就把 4 月份的进出记录递给我们,让我们在图书馆里慢慢看。

“真的有李小爱这个人,我还以为她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我意外道。

唐紫月也说:“如果找到李小爱,那么问题应该都能弄明白了。”

可我们从第 1 页找到第 28 页,整个 4 月份的进出记录都没有“李小爱”,唐二爷倒是来过好几次。其他进出


人员全是学生或老师,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和李小爱相似,这就排除顾莹莹听岔的可能性了。我不相信这个结果,
再一次从头看到尾,最后只能接受——4 月份的名单没有“李小爱”。

我心说,这就奇怪了,顾莹莹能说出“李小爱”,足见没有撒谎,那为什么记录上没有“李小爱”这三个字,
难道她是从窗外爬进图书馆的?

这时候,顾莹莹去学校食堂吃晚饭了,马阿姨要和另外一个管理员做交接班,我们不得不把进出记录还回去。
我和唐紫月离开图书馆时,太阳正挂在西头的山顶上,热浪从地面上腾起,每走一步就能流出一层汗。我热得难
受,想去江边游泳,唐紫月却叫我到教职工食堂去吃饭,顺便见一见阿修。

“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去那里吃饭,不太好吧?再说,我跟阿修不熟,要去你自己去。”我拒绝道。

“你先听我说。”唐紫月心平气和地解释,“阿修跟人民医院的几个医生有交情,我托他去那边问过,医院
以前有没有接收过三只手的病人……”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学校主干道上,惊讶地问:“你把报告单的事告诉阿修了?”

“你放心,我没提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只是让他打听一下,医院有没有接收过那样的病人。王小花长出三
只手,这不是普通毛病,如果真有这样的病人,医院不会不记得的。”唐紫月对我说。

“那阿修打听到了吗?”我一边抹汗一边问。

“没打听到会叫你一起去学校食堂吗?”唐紫月笑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客气道:“这些事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你不用那么辛苦地查来查去。”

“怎么没关系?唐二爷来找过我,然后他死了,关系可大了。而且你忘了吗?有人用唐二爷的手机给我们俩
都发过一样的短信,说不定后面还要耍把戏,要先发制人就得找出背后黑手。”唐紫月认真道。

我对这种调查游戏实在提不起兴趣,可一想到唐二爷更改了打捞任务分配,让我免于一死,这时我又不得不
坚持去查找真相。哪像岳鸣飞,他都把那些事抛诸脑后了,现在天天找女人开房,就不怕身子虚过头,将来打捞
时没力气爬回岸上。唐紫月也问我,为什么岳鸣飞这几天没动静了,我不好意思诋毁同行,只好骗说岳鸣飞身体
不舒服,躺在宿舍里养病呢。

唐紫月没有多心,走了没多远,我们就到食堂点了几份菜,边吃边等阿修。我看唐紫月挺聪明的,可她这一
次却瞧不出来,阿修那么热心帮忙,全然是出于爱慕之情。吃饭时,阿修眼里只有唐紫月,恨不得一脚把我踩到
脚下,嫌我煞风景。那顿饭我吃得很别扭,没吃完就觉得肚子疼了,但也算有收获,因为我们知道镇上的人民医
院的确接收过一个三只手的病患——她的名字就叫王小花。

根据阿修打听到的消息,王小花是 80 年代在人民医院进行手术的,当时会诊的有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骨科医
师以及遗传学研究所主任医师。尽管有许多医师出谋划策,但手术还是失败了,王小花在手术过后两天,因脊膜
神经爆裂并感染而身亡。为此,参加手术的医师都被调任到外省,就像是有人要把知情人都藏起来一样。

不过,前几年,有位曾经参加过那场手术的医师回到了彝山镇,并开了一间私人诊所。那位医师人称老杨,
岁数 60 出头,三代同堂。至于王小花和那场手术,镇上蛮多人都知道,算不上机密。唐紫月认为,可能做手术时
发生了意外,不然那群医师不会被调去异地。

我们离开食堂后,阿修依依不舍地走掉了,我就商量道:“那我们现在……”

“现在才下午 6 点钟,我们刚吃饱,不如慢慢走去老杨的诊所,问他那年的手术是怎么回事,趁热打铁!”
唐紫月说完就看了看渐落的夕阳。

“人家肯说才怪!”我不乐观。

“他肯不肯是一回事,我们总要去问他的嘛。”唐紫月和我想得不一样。

我蛮喜欢和唐紫月在一起,即使是调查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事,心中也是快活的。我们走在温热的夕阳中,两
个人忽然沉默下来,之后就不再交谈了。老杨的诊所在学校后门的老街上,我们穿过学校后门,这时就看见岳鸣
飞精心打扮了一番,帅得一塌糊涂,想必又要去街上泡妞了。我想跟岳鸣飞打招呼,可他一直在打电话,根本没
有发现我。

“岳鸣飞是不是那几天被吓傻了?天天上街搞女人,就算身体吃得消,他不怕得病?”我苦笑一声,心里无
奈地想。

唐紫月听到我笑出声,她就奇怪地看过来,但没问我为什么忽然笑起来。岳鸣飞走得很快,转眼就不见了,
我们跟不上他,况且要去的地方不是旅馆,而是诊所。老杨的诊所在街上一条巷子的尽头,路灯已被顽皮的小孩
砸坏了,很多年都没有人来修过。我们走到巷子里时,天已经慢慢黑了,影子也越拉越长。

“我们这样去,老杨会说吗?不太妥吧,要不要买点水果什么的?”我犹豫道。

“怕什么,来都来了。他如果不肯说的话,这正好说明那件事有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有收获的。”
唐紫月坚持道。
“好吧,好吧,听你的。”

老杨的诊所是一间清代古屋,分为上下两层,听阿修说,那是杨家留下的祖屋,杨家以前就是镇上的郎中。
老杨为了保持传统,没有装修,依旧让它原汁原味。我们还没走近,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都是从诊所
里散出来的。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诊所柜台前,一见有人来了,她就微笑地问我们哪里不舒服。

我打量了中年妇女一眼,心想她肯定不是老杨,阿修说老杨是个老头子。于是,我就开门见山:“我们来找
老杨……”

“找老杨看病!”唐紫月迅速将话头接过去,并朝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点了点头,佩服地想,唐紫月真
聪明,她怕吓跑老杨,想用看病这谎言先接近对方。中年妇女没有怀疑,叫我们先坐在椅子上等候,老杨在里面
帮人看病,还需要一些时间。接着,中年妇女要做问诊记录时,唐紫月抢先去填了资料,留了一组假信息,连手
机号都是假的。

我们坐下后,我就小声地说:“你太谨慎了吧?是不是间谍片看多了?”

唐紫月毫不介意,低声道:“你太天真了!有的人有难言之隐,不敢去医院,他们都到这里看病拿药的,那
些人留的就是假信息。”

“你这么了解?你也留过吗?”我奇道。

“当然没有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武汉的律师事务所待过,有的刑事辩护律师去诊所收集材料,发现这种情
况很普遍,没什么稀奇的。”唐紫月解释。

我听着听着,肚子疼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听唐紫月唠叨,而是食堂的饭菜太油腻了,刚吃完就不舒服了。中
年妇女听到我要上厕所,她就指了指里面,说厕所就在过道里。不过,最里面是老杨看病的地方,他喜欢安静,
中年妇女叫我动作轻点。我肚子疼得冒汗了,顾不得在唐紫月面前保持优雅,转身就跑进阴暗的过道里。过道没
装电灯,不知老杨是不是想营造神秘感,摸进来就感觉凉风阵阵。我钻进了厕所,一阵痛快地释放后,洗了手刚
要出来,却听见最里面的诊室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老杨,你就给我多开点止痛药吧,我难受!”这是胡嘉桁的声音!居然这么巧,他也在这里?

“那种药我怎么能乱开?你吃多了也不好啊!你的伤怎么来的?我看这像是刀伤,是不是前几天留下的?”
老杨低声道。

“我就是怕去医院被问来问去的,所以才来你这里,你别问那么多!”胡队长不耐烦地答。

“你是不是又去做那些事了?”老杨追问。

“别问了,快点给我开药!”胡队长避而不谈。

“你肯定逞强了,跟渡场的人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我劝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不能下水了,伤口已经感染
了。”老杨劝道。

我躲在厕所里,开了一条门缝,听到那段对话就好奇地想,原来胡队长和老杨是认识的。可胡队长什么时候
受的伤,他这几天下过水吗?看来胡队长隐瞒了许多事。我偷听了这么多,怕被捉住,想要悄悄溜出去时,又听
到老杨和胡队长继续说了一些秘密——关于断臂水神的秘密。

我听着听着就心虚起来,以前从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居然玩起了偷听的间谍游戏。可胡队长提了“断臂水
神”这四个字,我又忍不住地继续躲在里面,听一听他和老杨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分钟过后,我得知了大概的内容,原来断臂水神的来由,竟跟尼姑庵有关。在“文革”以前,其实舟桥部
队曾组织过一次打捞行动,地点就在彝江下游。那场打捞是军队里的秘密任务,只能在夜间进行,这无疑给舟桥
部队增添了难度。让人没想到的是,那次并不是打捞尸体,也不是打捞江底的文物或奇珍,而是在“二战”时坠
毁在江中的雷电战机。

雷电战机在“二战”时由日本的零战之父掘越二郎设计,它产量很小,只有 938 架,参战时间也晚,但美军


飞行员对雷电战机有深刻印象。雷电在南洋投入使用初期,捕获迫降过多架美军的 P38 与 P40,但随着美军 P51
野马的投入,雷电才失去了优势。

飞机从“二战”到如今都是中国的弱项,虽然没公开承认仿照别国的技术,但当年被打下的战机残骸都被拿
去做研究了。在 60 年代的中国,雷电身上的技术并不算太落后,为此,舟桥部队就受命到彝江去打捞战机残海经
过一个月的摸索,最后舟桥部队在彝江下游入口处找到了被泥沙冲埋在江底的残骸。

我听到这里,心说原来如此,雷电早就被打捞上来了,难怪陈十万找不到,还把命填上去了。那次绝对是秘
密行动,乃至现在的市政府都不知情,因此前几年也曾组织打捞雷电战机,但却一无所获。不过,我记得毛猫猫
说过,他们在水库下面找到残骸了,难道舟桥部队没有打捞干净?这可不像军队的作风。

接着,我又听他们提起,打捞时飞机里有个金属柜子,捞上来后就将它炸开了。柜子里面都是一些奇奇怪怪
的研究器皿以及实验样本,舟桥部队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就被政府收上去了。在这之后,事情变得
风平浪静,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金属柜子就是潘多拉之盒,一打开就放出了许多灾难。

一年后,彝江附近的村子开始有三臂婴儿出现,而且越来越多。经过有关人员检测,最后才知道水源被污染
了,大家这时就想起了那个曾被打捞上来的金属柜子,里面可能是日本人研究的细菌武器。孕妇因接触过那些水
源,或吃过被污染的江鱼,胎儿受到影响,所以才会有三只手的怪婴出现。那些怪婴的父母作过思想挣扎,纷纷
掐死了怪婴,他们无力承担日后的医药费以及世人的眼光。

之后,舟桥部队的打捞人员被追责,纷纷回家种田去了,就因为他们当时轻率地打开了柜子,而且没有清理
现常谁都没想到,“文革”一爆发,大家在砸毁江边的尼姑庵时,发现一间内堂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个断臂
女子。在对尼姑进行暴力审问后,他们才得知,三臂怪婴在打捞雷电战机前就有过了。断臂女子又称断臂水神,
是尼姑庵的一位尼姑,她从小就有三只手,年轻时救过几个溺水的小孩。可后来那位尼姑神秘遇害,三只手都被
砍断了,尼姑庵为了安抚死者的灵魂,故而在内堂日夜焚香,洗涤凶死后留下的怨气。超度了尼姑的亡灵后,尼
姑庵认为死者已经成神佛,又因为死者生前救过溺水的小孩,所以称之为断臂水神,继续供奉着。

本来,舟桥部队的人已经认栽了,“文革”时也没人帮忙平反,可到了 80 年代,一个意外出现了——当年有
一个家庭下不了毒手,将女儿偷偷养在深山中,80 年代初才将女儿带回人类社会,她就是王小花。

我惊愕地想,那些三臂婴儿真是太惨了,没出娘胎就不明不白地被害惨了,生出来还被活活掐死。可那事既
然与舟桥部队没关系,那么应该为他们平反,并找出怪婴出现的原因才对。那场手术名义上是为王小花摘除第三
只手,实际上是为了研究第三只手的成因,王小花的父母被欺骗了。

难道,这就是唐二爷要曝光的机密?三臂婴儿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算现在被揪出来,也没人会有兴趣了
吧?为什么唐二爷会因此被害死?既然怪婴与日本人无关,那么病源是什么?县政府表面上是为了申请升为县级
市,将村民从山里迁出来,会不会他们担心病源没有消除,唯恐还会发生惨剧?

我心中疑问满堆,可又不能跑出来问胡队长,只好假装不知道。当听到老杨和胡队长聊完了,他们正要走出
来,我就急忙溜出去,拉着唐紫月跑出了诊所。同时,我们身后传来中年妇女的喊声,以为我们脑子有毛病,医
生还没见着就跑了。唐紫月跟我逃出了巷子,忙问到底怎么了,听我把来由说了一遍,她就陷入了沉思。
在唐紫月的眼里,那些话不足以判定胡嘉桁是凶手,只能说他是知情人。我却认为,胡嘉桁既然不想曝光这
个秘密,肯定对唐二爷的潜水仪器做了手脚,至于后来唐二爷的尸体怎么回到渡场,我就没法子解释了。要知道,
唐二爷下水打捞时,胡嘉桁一直在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除非他有帮手。

这时,天已经黑了,我们说话时又回了学校里,就怕被胡队长捉祝唐紫月跟我走到一棵紫荆树下了,她就对
我说:“你的推断站不住脚,说给警察听,他们也不会信的。”

“为什么?”我问,“就因为那是我偷听到的,不算是证据?”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想看,就算胡嘉桁有帮手,那他们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唐二爷,并把他的尸
体从水下弄走?你也说了,你全程在场,没有离开过。”唐紫月一针见血。

我答不上来,无奈地道:“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断臂水神的来由,对这些事都没有帮助
吗?”

“我现在也想不清楚,静观其变吧。”唐紫月叹道。

我们在学校里讨论了半个小时,被蚊子咬了好多下,暂时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必须弄清楚唐二爷是怎么
死的,他的尸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渡场;第二,断臂水神事件中的病源是什么,会不会这才是唐二爷要曝
光的秘密,而不是当年打捞起来的金属柜子;第三,胡嘉桁的伤从何而来,为什么将伤势保密,他近期下水所为
何事;第四,李小爱贯穿在这些事件里,她起了什么作用?李小爱既然出现在图书馆,断臂女尼与她就不是同一
个人,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四点是重中之中,只要搞清楚了这四点,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说不定还能知道最
近这段时间是谁在搞鬼。

在得出了四个结论后,我看了看手机,对唐紫月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那如果有新线索再联络,你自己小心。”唐紫月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出学校,这时胡队长刚好进来,吓得我又躲回学校的林子里。上一次,我和岳鸣飞撞
见过,胡队长夜里到学校的桃花林密会,但不知是见什么人。我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想看一看胡队长见的人是
谁,没准就是杀死唐二爷的帮凶。只见,胡队长又朝桃花林走去,我现在是一个人,不必像上次那样忌讳和岳鸣
飞一起进去,于是就大步地跟进桃花林。

偏偏不巧,该死的岳鸣飞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电话来,我怕惊动胡队长,只能闪出了桃花林。接通了电
话,我就生气地问:“他妈的,你干什么?不去跟女人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操,老子想你了,要跟你开房不行吗?”岳鸣飞胡扯道。

“说正经的,找我干吗?”我严肃道。

“你快点过来,我在佳人旅馆等你。”岳鸣飞当真一本正经地说。

我脸一红,答道:“你在旅馆等我干吗?”

“老子又不丑,你嫌我配不上你啊?”岳鸣飞不着边际地乱说。

“你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我有事要做……”我小声道,同时望着摸黑进入桃花林的男女学生。

“好吧,你过来我就告诉你,绝对是正经事。我在电话里跟你讲不清楚,你快点来就是了。马上!”岳鸣飞
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我反对的机会。
我左顾右盼,胡队长已经不见了,不知在哪个角落与人密会,现在我进林子里去找,一定会被当成偷窥别人
亲热的变态。想了想,我就决定先去街上的佳人旅馆找岳鸣飞,看看他玩什么把戏。从学校走去佳人旅馆,需要
一点时间,夏夜里我走得急了,满身大汗,恨不得跳进江里。

岳鸣飞真的在佳人旅馆外面等着我,我一见面就说:“你玩够了没?”

“谁玩了?我这几天可是用生命在帮你办事,差点搞死老子,你快跟我走。”岳鸣飞边说边推着我。

“怎么了?”我不放心地问。

“街头有个移动厅,你跟我去那里。”岳鸣飞指着前面。

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配合地僵在原地,岳鸣飞看我不肯走,他就对我全招了。原来,岳鸣飞这段时间一
直在追一个在移动营业厅上班的女孩子,为了俘获对方的芳心,他什么招都用上了,还牺牲了色相。说起来,岳
鸣飞是蛮帅的,倒贴还是有女人愿意的。这几晚,岳鸣飞用尽全力讨得女孩子的欢心了,他就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让那女孩子查一查唐二爷的手机定位。

我恍然大悟,岳鸣飞这段时间不是单纯地找女人,而是想弥补上次扔掉内存卡的过错,他竟然一直记着这件
事。我以为手机的线索就此中断,录音已经沉入江底,怎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可要查手机定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要办复杂的手续,还要去移动电话运营商的机房,不是一个营业厅就能办到的。

岳鸣飞看我泼冷水,他就扬扬得意地说:“定位技术有两种,一种是基于 GPS 的定位,一种是基于移动运营


网的基站的定位,这两样都要去机房,你说得没错,但你别忘了,营业厅的姑娘不是吃素的,她们在电脑上就能
查到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有什么问题?唐二爷打给我,这是事实,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打印我的通话记录就行了。”我不
以为然。

“妈的,你就不能耐心一点儿?”岳鸣飞跟我走进营业厅,这时门已经关起来了,只留下了一个小门。

“好,好,我耐心一点儿。”我忍道。

准备进去时,岳鸣飞就告诉我:“前段时间,我在想,唐二爷的手机如果打给你和唐紫月,会不会也打给别
人了?我琢磨着,不能定位,那看看通话记录总是可以的。和我想的一样,通话记录大有问题,不过那不是最大
的问题,你自己进去看吧。”

我被岳鸣飞推进门时,坐在柜台的女孩子朝我笑了笑,叫我快点过去看,她不能拖太久。岳鸣飞并没有把实
情跟女孩子说明,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比纯净水还单纯,甚至没有问查号码是为了什么。我慢慢绕过柜台后面,
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可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过去了,岳鸣飞果然有大发现!

我以为看走眼了,仔细对照了那组手机号码,那就是唐二爷的,一字都不差。奇怪的是,机主的名字竟然不
是唐二爷,而且也不姓唐,这事绝对出乎意料。再一看,机主的名字是胡嘉桁,就是我们那位可敬可爱的胡队长。

我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岳鸣飞,没敢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怕吓坏坐在电脑前的小姑娘。岳鸣飞也没多
说什么,等我看到机主名字了,他就叫小姑娘把上个月的通话记录调出来。我心说,机主不是唐二爷就够令人惊
讶了,莫非是通话记录大有乾坤,打给了国家领导人不成?小姑娘技术娴熟,转眼就把记录调出来,然后懂事地
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让我和岳鸣飞能够专心看下去。

“你的妞可真体贴,不要甩了。”我开玩笑道。
“先别废话,这些记录不能随便打出来,不然会留下操作记录的。你仔细看,4 月 28 日那天晚上,有人用那
个手机打电话给谁了?”岳鸣飞怕我看不出问题,直接用手指了指屏幕的一处地方。

我低眼一瞧,屏幕满是手机号码,很难瞧出哪个有问题。在如今的社会里,大部分人都依赖手机的电话簿功
能,很多号码记不祝岳鸣飞熟练地划了划鼠标,点了几个地方,又调出两个机主信息出来,分别是陈十万和余雨
雨。我对比了那些号码,发现唐二爷在 4 月份里给陈十万打过很多次电话,而在 4 月 28 日那晚,唐二爷则给余雨
雨打了一通电话,通话时间有 10 分钟之久。

我毛骨悚然,惊问:“28 日那晚唐二爷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能打电话给余雨雨?”

“更奇怪的是,余雨雨那晚接了电话之后就死了。”岳鸣飞对我说。

“但是唐二爷真的死了,他的手机也被偷了,打电话的人应该不是他吧?一定是胡队长,机主信息就是
他!”我没底气地说,其实心里一直认为这是鬼魂在作怪。

“我看到机主是胡队长时,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办手机卡时,胡队长用自己的身份证帮唐二爷办了——
现在只能这么解释。至于手机是不是被胡队长偷走了,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跟唐二爷打过电话的陈十万和
余雨雨都死了,这就大有问题了,说明他们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我想了想,仍然一个脑袋两个大,现在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死了,查到他们也没有用埃再说了,毛猫猫前段时
间在废弃小楼被我们逮住,他提过陈十万和一个渡场的人有联系,那时我就猜可能是唐二爷了。岳鸣飞见我苦着
脸,又对我说,余雨雨肯定知道唐二爷死了,那晚她敢接电话超过 10 分钟,足以说明余雨雨的死另有隐情,如果
把这条消息交给警察,或许他们能立案。

我摆手道:“你这方法行不通的,我早跟秦望提过了,有人拿唐二爷的手机给我和唐紫月发一些奇怪的信息。
你知道秦望是怎么说的?他说那是渡场自己人偷去了,那些短信和电话都是恶作剧!唯一的证据是那天从火葬厂
回来时,我在车上录的那段通话,可却被你……”

我说到这里,怕岳鸣飞又内疚自责,于是就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岳鸣飞很不好意思,可并不气馁,反倒
信心十足。电脑上就这么多信息了,虽然疑点颇多,但要拿去说服秦望,必须多找一点铁证才行。秦望摆明了不
想多事,怕结了不案,除非我先找到能侦破案子的关键证据,实际上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岳鸣飞好心帮忙,还天天伺候小姑娘,消耗了不少体力,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不想让岳鸣飞认为自己吃力
不讨好,便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这时小姑娘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了出来。

“嘘!”岳鸣飞低语一声。

我不明就理,好奇地想问怎么了,却见到小姑娘将手机的免提功能打开,并说:“那个号码现在能定位了吗?
太好了,你快告诉我在哪里?”

“这么做是违反规定的,要是被发现,我会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我什么好处啊?”一个男的在电话那头说。

“好处少不了你的,快告诉我嘛,机房在交接班,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小姑娘说完就瞄了岳鸣飞一眼,
原来他们还留了一手,竟然胆大包天地利用机房人来查手机定位。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在机房这边要用移动基站来定位,一般要采用三角公式估算法,实际的位置估
算法要考虑很多个基站,至少是三个或者三个以上,基站越多,定位越准确……”

“你别跟我讲天书,你就告诉我,那个手机现在在哪里?”小姑娘娇嗔道。
“我是怕你以为我骗你,先给你讲清楚,基站定位是利用基站对手机距离的测算来确定手机位置的,那个手
机现在的位置很偏僻,基站不多,离得也远,我只能给出大概的位置。”男人在电话那头解释。

“到底在哪里,再说废话,我就不理你了。”小姑娘哼道。

“就在彝山水库那边,最多能算出这个位置。对了,你要我查这个号码做什么?这么晚了,谁会去那边…
…”

男人还没讲完,小姑娘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朝岳鸣飞甜甜地笑了笑。我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唐二爷的手机
还有电吗,而且现在居然在水库那边?要知道是谁偷了手机,搞出这么多把戏,我们必须马上赶去水库,否则手
机很可能会移动。小姑娘能帮的忙就这么多,再要查一次就难了,因为频繁查这些信息会被上级注意到,只有一
两次,他们还能敷衍过去。

岳鸣飞知道我心急如焚,于是叫我到街道上等一下,他要犒劳小姑娘。我一声不吭,转身就大步跨出去,身
后同时传来啜啜的声音,大概是岳鸣飞在和小姑娘亲吻。幸亏,岳鸣飞控制住了,只是亲了一下就跟了出来,没
有拖延时间。

“你想现在去水库那边?”岳鸣飞问道。

我匆匆地往回走,并答道:“那当然了。不过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你想说,水库那么大,定位太模糊,去了
也是白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去!肯定要去!”岳鸣飞说完就加快了脚步,似是在表明态度。

“谢谢你!”我闷了很久,走回去一大段路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

岳鸣飞拿出手机,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在车来车往的街边拨了一个人的电话:“喂?金乐乐?你在渡场吧?
我想问问,胡队长、贾瞎子、韩嫂还有你,谁要吃夜宵,我顺便给你们买回去?”

等了一会儿,岳鸣飞就问:“真的?你确定?那好,我晚点儿给你买夜宵回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师院,准备回到渡场了,岳鸣飞接完电话,脸色变了。不用我多问,岳鸣飞当即告
诉我,他打那通电话是想确认谁离开了渡场,如果有的话,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偷走唐二爷手机的人。金乐乐很
爱关注别人的隐私,她跑了一圈,最后确定有一个人不在渡场,而那个人就是胡嘉桁!

我走在漆黑的樟树林里,不可思议地停住脚步,虽然之前怀疑过很多次,但都没有证据证明胡队长与此有直
接关联。如果我们这次去水库,找到了胡嘉桁和手机,那他真的脱不了干系。可这么晚了,胡嘉桁不在渡场待着,
又跑去彝山水库做什么?要和女人约会,大可以在彝山师院里,不必跑到那么荒凉的地方。

“我们要不要叫警察跟去?”我迟疑了。

“你不要临阵退缩好不好?是你自己说的,秦望不会相信我们的。”岳鸣飞说着说着就推我继续走,路过渡
场时也没进去。

“可是……”我有一种预感,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别可是了,快点儿跑去,不然那个人就溜了。”岳鸣飞说完就真的跑起来。

我站在后面,想要回去拿手电,或者拿把刀也好,万一对方要拼命,不至于手无寸铁。可岳鸣飞说得对,时
机不等人,再晚一点儿,那个人可能就带着手机离开水库了。我情急之下不再顾虑,撒开腿就跑向水库,中途还
不小心踢到了几块石头,疼得眼泪都飙了。岳鸣飞不愧是曾经的游泳冠军,跑步和游泳都很厉害,一下子就将我
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我看不清楚山路,每一步都生怕踩翻到江里,湍急的水声总让人产生幻觉,误以为在翻腾的江面上跑着。所
幸,今晚月光浩荡,山路并非不见五指,跑了一会儿就适应了山川之中的昏暗光线。当快要跑到水库时,我们一
前一后地停了下来,唯恐吓跑带着手机的那个人。这边的水声没了,异常安静,但我上气不接下气,喘的声音很
大。岳鸣飞索性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岸边的一拨树丛里,静静地观察四周。

我挣脱了束缚,压住了气息,紧张地朝外面望了望,一个鬼影都没有。唐二爷的手机后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我几乎天天打过去,没有一次打得通,现在为什么开机了?眼看找不到人,我就推开了岳鸣飞,拿出自己的手机,
准备再给唐二爷的手机打一次电话,没准能听到铃声。本以为,那个手机已经被设置为静音模式,我打过去只是
徒劳罢了,哪知道刚打过去,安静的水库边上就铃铃铃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人从岸边的草堆跳起来,疯狂
地跑向山脚下。我和岳鸣飞见状就追上去,一步都不敢放松。

可我明白,那个人不是胡队长,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九章 捞尸钩

月光下,水库周围掀起一阵阵骚动,许多鸟儿纷纷从树里惊腾而起。我和岳鸣飞紧追不舍,这个人既然有唐
二爷的手机,那肯定与最近的事有关,绝对不能跟丢了。否则,那个人会警惕起来,或许会把手机扔到江底。

岳鸣飞跑飞了,像是跨栏一样,朝山脚那边奔去。我拼命地赶上去,恨不得生出十七八只腿来,可没跑出多
远,后面又窜出一个人来,而且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个正常人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我下意
识就想,这个人肯定也和唐二爷的死有关。能把尸体从众人眼皮底下弄走,放到渡场那边,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
的,肯定有同伙。

这时,岳鸣飞已经追到远处去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你追前面那个,我来
捉后面的!”

不等岳鸣飞答应,我转身就去撵身后的那个人,同时心中好奇,这两个人到水库来干吗?总不可能是来谈情
说爱吧?那个人被我追得心惊胆战,不敢与我正面相对,眼看脱不了身,接着就滚下河岸,翻进了水库里。我只
差一点儿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分不清那个人究竟是谁,连脚瘸不瘸都辨别不出来。

“想跑?门都没有,你会水,老子也会!”

我哼了一声,不管夜里下水多么危险,一急就跳进水库。很多人不知道,水库为什么很危险,经常淹死人。
其实,有些水库的涵洞是关不紧的,总会有水流泄出去。这样一来,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要是碰上暗流,
人就会被带入水下。那种水流非常急猛,即使是水里的鱼都要避让三分,否则会被搅晕在水底。我一跳下去,身
子就在水里翻了几圈,原来暗流就在岸边不远处。

好在我水性不错,脚一蹬就脱出了暗流的范围,没有被卷到水库底下。那个人没入水下,没有浮上岸,我看
不到水下的情况,只好冲出水面,想看看那个人的踪影。过了一会儿,远处哗啦一声,月光的投影被打散了,一
个人在水库中心冒出一个头来。我心说,这个人本事挺大,能潜这么久、这么远!

我不敢磨蹭,赶紧划水追去,那个人眼见还是脱不了身,又潜回水下。我没穿潜水服,衣服和鞋子都没脱,
游在水中时就像被人缠住,浑身都不自在。拼命地游了好一会儿,我快要靠近水库中心了,却还没见那个人浮出
水面。紧接着,水面上出现了异样,除了月亮的投影,更远处居然还有一个红色光团。那绝不是从夜空洒下的银
光,而是从水底射上来的光亮,因为那边的水域都被染红了,像是水底的鬼火一样。
“太邪门了!不会又见鬼了吧?我真该跟岳鸣飞换一换,让游泳冠军来追人!”

我苦叹了一声,水呛进鼻子里,辛辣的劲儿直冲大脑。那团红光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之前和岳鸣飞也曾见过,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断臂水神,还有岳鸣飞私下捞尸赚钱的勾当。没想到,水下的红光又被我撞上,尤其这次我还
在水里。奇怪的是,那团红光没有靠近我,只是停顿了几秒钟,转头又往上游而去,没有发生太特别的事。

我见状马上潜下去,想借着朦胧的光亮,找一找那个人躲到哪里去了。不想,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了
我面前,我一下水就碰到了对方。顿时,我想到水鬼拖人下水的故事,想要先发制人,于是双手就擒住那个人,
并一口气地将人提出水面来。

今晚的月亮很有正义感,一直散发着银光,连乌云都遮不住它。我以为,这一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谁
知道这个人穿着潜水服,还戴着潜水镜,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出真实身份。我还没来得及失望,情绪又
如过山车一样,激动地深吸了一口!

“啊!你是……”

我被吓得呆住了,手上的劲儿随即散去,那个人用力一挣,脱开了我的束缚。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认出
了那个人是谁,或者说,认出了那身潜水服。渡场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东西,诸如氧气瓶、潜水服、潜水镜、
安全绳等,为了不弄乱,这些东西的编号都是唯一的。我记得,唐二爷的氧气瓶编号是 7106,他的潜水服编号同
样是 7106,而刚才那个人的衣服上也有一组编号——7106!

刹那,我僵在水面上,喝了几口凉腥的江水,怎么都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那画面。唐二爷死了,这是千真万
确的事,遗体也被火化了!可为什么,那个人穿着唐二爷的潜水服,他是不是唐二爷?几秒之中,我想了很多,
很快就冷静下来,拂去了鬼怪之说。唐二爷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没穿潜水服,而是平常的衣服,他的潜水服一
直没找到。正是如此,秦望坚持认为,渡场管理不规范,没让打捞员穿潜水服,因而引发安全事故。

如果不是唐二爷,那是谁穿他的衣服?

我刚想潜水找那个人,却见水面又哗啦一声,那个人手里握了一把短刀,朝我刺下来。长这么大,我从没遇
到过这种凶险的事,居然有人要对我行凶,并且是在水库里。那个人狠狠地挥着短刀,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可
能一开始就带着凶器。我来不及避让,一边蹬水,一边赤手接刃。那把刀锋利无比,我的手掌刚碰上去,一股刺
疼就袭遍全身,血也一滴滴地滑落到水面上。

绝望的处境中,人类往往会发挥潜能,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手一使劲就扳开那个人的手,将短刀夺过来,然
后用肘部使劲地撞向对方的胸口。那个人吃了亏,顺势倒向后面的水域,随即倒翻入水,又躲了起来。我挣扎的
幅度太大,也向后仰了几米,并沉入水中。可就在我想浮起来时,全身像被人用刀割一样,疼得张开了嘴,江水
立刻猛灌进来。

糟糕!这下完了!

我在心中暗喊,操他三百六十代的祖宗,这是捞尸钩,以前捞尸人专门用它来打捞那种深陷淤泥的尸体。捞
尸钩是一串串的钩子,就跟蜈蚣一样,每个钩子都锋利坚硬,钩到东西就会死死地缠祝以前的捞尸人只管捞尸,
不管捞尸钩会不会破坏死者的容貌,为此死者家属和捞尸人都动过手。后来渡场插手了捞尸的事,捞尸人才慢慢
转行,而捞尸钩才绝迹。

万万没想到,水库下面居然布置了捞尸钩,看这情况,绝对不只一条钩,起码有四五条。那些钩子的另一头
可能被礁石缠住了,我想挣扎时,它们就更深入我的身体,疼得钻心。我无法浮出水面,快要呼吸不过来时,这
才想起手中有一把短刀,可以用它割断这些钩线。
虽然这过程只有十几秒钟,但我吞得江水太多了,呼吸也太急促,刀还没挥开,意识就开始散去。我实在使
不出力气,控制不住身体了,整个人就沉了下去。本以为,我就这样沉尸水底,等着岳鸣飞将我的尸体捞上来。
可一个人影游了过来,我已经意识模糊了,水下又一片浑浊,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刚才朝我挥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胸口像被什么压了好几下,几口水就从嘴里喷出来,此时人已经躺在岸边了。可我还是没
什么力气,炎热的夏夜里,竟冷得像冬天一样。我微微地睁着双眼,看到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站在一旁,居然是
他救了我?难道,那个人向我挥刀时,是想救我,要割断那些捞尸钩?

我很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不想我死就别跑啊!要么,让我见一见庐山真面目总可以吧?

可那个人没给我机会,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跑远了。我动不了,只能躺在草地上,无力地喘息着。岳鸣
飞不知追人追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但愿不是被人打死了。就这样,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总觉得这些
事情太矛盾了!别的暂且不提,那个挥刀的人既要逃跑,又要救我,如果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么……

霎时间,近日的事情像快进的电影一样,闪现在我脑海里。终于,一丝灵光迸出,我想明白了!什么曝光秘
密、什么断臂水神、什么雷电战机,全他妈都是放狗屁!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所以到现在都一头雾水,答
案其实是相反的!

夜幕下,水库附近不知哪只鸟发情了,呜呜地乱叫,让人不得安宁。我躺在水边,刚想通那些事,心里很激
动,妄图爬起来去找岳鸣飞。折腾了几分钟,人没站起来,反倒朝斜坡下滚了一小段。眼看快要跌入水中了,我
就暗骂,老天爷你故意捉弄人,想让老子死不瞑目啊?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响起唰唰的声音,有人正朝我这边走过来。除了岳鸣飞,我猜不到谁会来这里,总不
会是救我的人后悔了,又半路返回来想溺死我吧?幸好,老天爷没把玩笑开过头,走过来的人正是岳鸣飞,可他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以岳鸣飞的速度,应该能追上那个人才对,怎么会无功而返?

“黄丁意?你睡在水边干吗?你追的人到哪里去了?”岳鸣飞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找到我。

我声音微弱,被拖离水边后,这才恢复点力气,并问:“那个人呢?你没追上?”

岳鸣飞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反问我:“你出什么事了?手上都是血?”

我吃力地坐起来,哈了口气在手上就说:“妈的,后面跑出来的那个人有毛病,居然穿着潜水衣,他以为他
是忍者!除了他是一个男的,其他就认不出来了。”

“穿潜水衣?难道他原本打算下水?水库下有什么可捞的?”岳鸣飞边问边拍我的背。

“下面有捞尸钩,那个人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所以带了刀。后来我游到捞尸钩旁边,他还拿刀过来,想警告
我。”我呛声道,“不过他救完我就逃了,水库下面的东西也没捞上来,天知道水下有什么宝贝。你说,这两个
人会不会是一伙的?”

“肯定不是!”岳鸣飞斩钉截铁地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追上那个人吗?”我奇道。

岳鸣飞哑口无言,愣了很久没答上来,我一眼就瞧出问题来,他肯定追上那个人了!我借着月光盯着岳鸣飞,
他不敢对视,立刻将脸转过去,并转移话题,问我水库下面是否有古代留下的宝藏。当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就
曾在彝山打过仗,说不定把军队里的黄金沉在水底了。
我双手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就想回渡场那边包扎伤口。那些捞尸钩不知有没有钩过尸体,要是
钩子上有病菌,伤口很容易被感染。我急着赶回去,顺道确认胡嘉桁在不在渡场,尽管我不能完全肯定穿潜水衣
的人是他。岳鸣飞听到我说要回去,他就附和了一句,巴不得避谈之前的话题。

我心中另有想法,思想一片混乱,便懒得去揭穿岳鸣飞为什么撒谎。在回去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边
走边按着伤口,就怕失血过多而死。同时,我明白了,唐二爷根本不是想曝光什么机密,而是要守住那个机密。
正因为如此,唐二爷才会去图书馆把那些资料偷走,否则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做。若一个人要曝光秘密,谁会把资
料藏起来,让大家竞相传阅,那不是更方便吗?这就是唐二爷最矛盾的地方,亦是我之前最费解的一点。

除了这些事,唐二爷还曾去咨询过唐紫月,问她曝光秘密要负哪种法律责任。乍一听,似乎唐二爷在犹豫,
怕曝光后引来牢狱之灾。可一个人决心要曝光这些秘密,他还会顾虑那么多吗?唐二爷咨询那些事,会不会是想
警告别人,曝光那些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说,唐二爷是要保守秘密的人,这段时间装神弄鬼的人才是要曝光秘密的那一方!唐二爷为了防止别
人曝光,他一定要抢先把所有有关的资料都拿到手,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遗憾的是,我想清楚了唐二爷的目
的,却仍没有弄明白,他要守住的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一定是肮脏又黑暗的,否则不会藏着捂着,还把小命丢
掉了。

断臂水神和三只手怪婴影响恶劣,可这些算不上机密,老一辈的医生都有所耳闻,要找证据的话,大可以去
问老杨这些人,而且那份医学报告单也没被唐二爷带走。想来想去,那件机密肯定与渡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然唐二爷不会闻风先动,将那些资料统统消灭掉。

随着水浪声增大,我从思绪中醒过来,这时岳鸣飞和我快走回渡场了。我想起岳鸣飞撒谎的事,终于忍不住
又问他:“你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

“没……没有埃”岳鸣飞否认。

“你还装?我早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说谎?那个人拿你的秘密威胁你了?”我谨慎地问,“私下捞尸没那
么严重,大不了让那个人威胁,我就不信那浑蛋敢举报你。”

“先别说了,我们到了,你赶快找药包扎一下。”岳鸣飞和我悄悄走进渡场,其他人关门熄灯了,不知胡队
长有没有回来。

我疼得难受,无奈之下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想马上冲干净身体,给伤口敷药。有些伤口在后肩或后背,我自
己敷不了药,岳鸣飞看在眼里,便叫我快去冲个澡,他来帮我撒一些消炎药。我受人恩惠,就跟受贿一样,当下
不再多问,拿了一个水桶和毛巾就去澡房冲凉。澡房有两间,分别是一男一女的,它们都盖在瓦房宿舍旁边,夜
里没有灯,一切都得摸黑办事。

我刚冲了一下,伤口就像刀割一样,疼得叫了一声。这时,有个人在外面忽然喊了一声:“黄丁意?你在里
面洗澡?”

“贾瞎子?这么晚了,你来澡房干吗?”我问完这句话,本想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想偷看我洗澡吧?可一
想到贾瞎子看不见了,这么说太伤人了,后半句就吞回肚子里。

贾瞎子在外面说:“天气太热了,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我想再冲个澡,解解热。”

“那你等等,我马上就好。”我答道,接着随口问了一句,“胡队长今晚几点回来的?你知道吗?”

“几点回来?他好像一直在渡场吧?我也不清楚。”贾瞎子站在外面说。
“金乐乐不是说胡队长不在渡场吗?岳鸣飞打电话给金乐乐,说要帮你们买夜宵,她问了一圈,结果胡队长
不在……”

我还没说完,贾瞎子就打断道:“金乐乐问了一圈?她什么时候问我了?她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不知道现在
回来了没。”

我刚举起满满的水桶要从头淋下来,结果却哐啷一声,水桶掉到了地上,砸出冰冷的巨响。贾瞎子以为我看
不见,弄翻了水桶,忙问我有没有砸伤脚。我没有回答,脑子飞转起来,心想贾瞎子如果说的是真话,那么金乐
乐不可能告诉岳鸣飞,胡队长不在渡场里。难不成,今晚在水库出现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金乐乐?跟我在
水里搏斗的是一个男性,如此推断,岳鸣飞追的那个人就一定是金乐乐。以金乐乐那慢吞吞的速度,岳鸣飞很容
易逮住她,决不可能跟丢。

“你不会摔晕了吧?怎么没动静了?”贾瞎子担心地问。

我赶忙答应了一声,擦干身子就走出来,好让贾瞎子进去洗澡。在离开前,我再三确认了,贾瞎子保证,金
乐乐晚上没找他问过要不要吃夜宵的事,至于有没有问过韩嫂和胡队长,他就不清楚了。没想到,确定不在渡场
的人竟然是金乐乐,我甚感意外,当即提着水桶跑回房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岳鸣飞正漫不经心地整理那些消炎药,看见我回来了就说:“灯不够亮,我怕看不清伤口,把手电也带来
了。”

“你老实交代,今晚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我逼问。

“没有啊!”岳鸣飞继续自欺欺人。

“那个人是金乐乐?对不对?”我懒得兜圈子,将问题抛出来。

岳鸣飞大吃一惊,显然是被我说中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答应她暂时保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密个屁!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有什么都该摊出来讲明白!”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刚才遇到贾瞎子了,
他跟我说了,金乐乐没问他要不要吃夜宵,她晚上根本不在渡常”

岳鸣飞见瞒不住了,对我嘘了一声,叫我声音低一点,别被别人听去了。我冷笑一声,被人听去又怎么样,
现在捉住其中一个人了,真相就应该大白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岳鸣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告诉我,他的
确追上了那个人。一开始,岳鸣飞扑上去,打翻了那个人,并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打伤了对方的头部。在岳鸣飞眼
里,今晚我们要遇到的人都很危险,他那是本能反应。我对这点深有体会,之前在水库里就以为要被捅死了,拼
命地想抵抗。

岳鸣飞捉住了那个人,打了一下,对方就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听那声音,岳鸣飞就呆住了,原来眼前的这个
人居然是金乐乐!金乐乐慌张地爬起来,躲开了几步,然后声称这些事与她无关,手机也不是她偷的,但她知道
所有的秘密。

“等等,你不敢说实话,不会是把人打死了吧?”我担心地问。

“当然没有!她没死,只是皮外伤!”岳鸣飞认真又紧张地解释。

“那她知道什么秘密?”我紧跟着问。

岳鸣飞坐在床沿上,抬眼望了我一下,不紧不慢地答:“你和我永远都想不到的秘密。”
第十章 离奇坠河的女人

岳鸣飞弄得噱头太大,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他如果再不说,我就用剪刀把他舌头剪了。这件事说轻不轻,说
重不重,隐瞒下来对谁都没好处。况且岳鸣飞和金乐乐的关系很一般,他才不会因为几句甜言蜜语而答应保密。

果然,岳鸣飞确定我把门关紧了,他就小声地告诉我,抓住金乐乐以后,他当时马上逼问那手机是怎么来的。
金乐乐被捉住了,若不说实情,肯定解释不清楚。岳鸣飞恶狠狠地把金乐乐揪住,还问她是不是塞纸条的人,可
金乐乐却否认这些事与她有关系,她只是一个知情人罢了。

“知情人?”我嘁了一声,感觉这话文绉绉的。

岳鸣飞像煞有介事,看我一副酸酸的样子,他就把灯关了,顿时房间就陷入了黑暗。我身上的伤还没撒药粉,
疼得想叫娘,可为了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便任由岳鸣飞自作主张了。说起来,岳鸣飞比我还想知道谁是搞鬼
的人,因此当时就不停地问金乐乐,到底她晚上去水库做什么。

平日里,金乐乐最喜欢道人是非,也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她声称前不久才发现唐二爷的秘密。当唐二爷奇怪
地死去后,金乐乐自己查了几天,没想到结果超出她的预想。正好,金乐乐缺钱花,她心想既然拿到了别人的把
柄,不如敲诈一笔,满足她大手大脚花钱的虚荣心。今晚,金乐乐胆敢只身去水库,就是想用找到的手机跟人换
好处,手机也是她打开的,否则无法定位。

“是她查出来的?所以这些事和她没关系?”我惊讶道,同时心想,这倒合情合理,金乐乐就是这副德性。

“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金乐乐告诉我,她曾经用唐二爷的手机给你和唐紫月发过短信,叫你们去老渡场守
着,因为搞名堂的那个人会出现……”

“等等!你说什么?”我诧异地问,“叫我们去老渡场的短信是金乐乐发的?这怎么可能?我收到短信时,
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当时她也在,我没看见她用手机埃而且你刚才说了,手机不是她偷的,那她怎么会有唐二
爷的手机?”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既然那么说了,又没讲错,应该是她做的。”岳鸣飞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站在桌子旁,久久地才适应黑暗,依稀看见了岳鸣飞的轮廓,然后问:“那金乐乐为什么给我和唐紫月发
那种短信?”

“只有这样才能让搞名堂的人相信,她知道了所有的秘密,那个人才会心甘情愿地给钱嘛。”岳鸣飞解释。

“不对啊!就算那天吃饭时,金乐乐可能趁我不注意,偷偷发了短信,勉强能解释得过去。”我思索道,
“可你别忘了,那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我接到了唐二爷手机打来的电话,里面有个女人喊救命。金乐乐那时候
坐在车上,她怎么喊救命来恐吓我们?”

岳鸣飞在昏暗中耸了耸肩,坦承道:“我没想那么多,她也没解释这件事。看我问得急了,她就叫我先回去
找你,因为后面跳出来的那个人很危险,再晚一步你就会没命了,唐二爷也是死在那个人的手里的。”

“所以你就回来了?”我干巴巴地问。

“我怕你会被打死嘛!你不知道,我看见你躺在水边时,还真以为你死了,差点没把我吓死!”岳鸣飞顿了
顿,又说,“其实,我最记挂的就是那尊雕像的事,我问金乐乐,是不是她给我塞纸条,威胁我,但她否认,还
说李小爱并不神秘,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见过李小爱了,只是没注意而已。”

“我们每一个人都见过李小爱了?”我重复地问,“是谁?渡场没人姓李啊?”
“我也不知道。”

岳鸣飞一问三不知,问他还不如直接去问金乐乐,我实在坐不住了,转身就把门打开,准备去找金乐乐刨根
究底。岳鸣飞没有阻止我,见我要出去了,他也紧跟而来。虽然我们目的不完全相同,但都想知道实情,岳鸣飞
方才隐瞒,也是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还记挂着我的伤情。现在大家都睡了,夜深人静,正是“逼供”的好时候。
我们俩一前一后,悄悄地走去金乐乐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回来,可却发现门没关上。

“门没关,灯也没开?她又想搞什么鬼把戏!”我哼了一声。

岳鸣飞将门推开,拉亮了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朝房里扫了一眼,床上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金乐乐好
像还没回来。忽然,我有点担心,又问岳鸣飞,金乐乐头上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她没走回来,半路昏倒了。岳
鸣飞极力否认,金乐乐只是皮外伤,他下手分轻重,知道拿捏力度的。

“那她怎么还没回来?”我狐疑道,“该不会她说的话都是骗你的,现在已经畏罪潜逃了吧?”

“怎么可能!她说的那些话都能解释得清楚,比如叫你和唐紫月去老渡场逮人,今晚窜出来的另一个人很危
险,会要你小命……”

“那个人没想杀我,反而救了我!”我纠正道。

岳鸣飞不理会我,而是惊奇地说:“你看!金乐乐的书桌上有好多书,我从来不知道她也看书,还以为她只
看杂志呢!”

我转身望向书桌,那里摆了几十本书,再一看,竟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全集》,而且是贵州人民出版
社那套版本的。前段时间,唐紫月提过这位英国女侦探小说家,我才对这位洋作家有所了解,也因此知道这套版
本的书非常珍贵,比一般的书要值钱多了。

要知道,直到 1992 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版权公约,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中国出版的“乱现象”才得以中止。


到了 1998 年,贵州人民出版社 10 月推出了 80 本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实际上并不全),因为版权过期,
不能重印的关系,这套贵州版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已经绝版,旧书的价格也升了起来。据说,贵州版的一
套在网上已经要卖到 2 万,单本经典的甚至要卖到 600 元。

“这套书这么贵?她不是缺钱吗,怎么买得起?”岳鸣飞听我这么一说,很是讶异。

我点头道:“如果让唐紫月的妹妹看见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可金乐乐不像是爱看书的人。话说回来,我们
谁都没进过金乐乐的房间,谁知道她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人。”

“说的也是。”岳鸣飞同意。

我先朝门外瞄了瞄,没看见有人回来,随即又望向书桌上的那堆侦探小说,这时就发现 80 本小说里少了一本,
只有 79 本,缺少的那本是以大侦探波洛为主角的《哑证人》,而大侦探波洛亦是阿加莎笔下最栩栩如生的一个经
典角色。我之所以能一眼瞧出来,那是因为前段时间下了点工夫,研究了一些阿加莎的作品,以便日后和唐紫月
聊天时,能说一点她感兴趣的话题——当然,这目的很下流。

“少就少吧,可能她放在办公室了。”岳鸣飞并不在意。

“也许吧。”说着说着,我就抽出一本书《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亦称《罗杰疑案》),这本同样是以
大侦探波洛为主角的小说,前几天唐紫月还曾引用过此书的一句话:侦探从来不认识任何人,不管他是谁。对侦
探来说,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怀疑的对象。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书!”岳鸣飞费解道。

我闻言就把书塞回去,不再去想唐紫月,然后把头探出房间,想看看金乐乐有没有回来。这时候,贾瞎子已
经洗好澡,又去睡觉了。整座渡场一片死寂,居然连江涛声都听不见了。金乐乐迟迟未归,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
么事,我渐渐地担心起来。岳鸣飞也有点心虚,不敢看我,并小声地问,要不要回去找人。

我气道:“你还说下手不重,没准她晕死在路上了。现在好了,人不见了,你也没问明白。”

“我那时是本能反应,怎么能怪我?何况我回去是为了救你,你以为我不想拉着金乐乐坐在草地上,慢慢地
从头问到尾?”岳鸣飞也生气了。

“算了,现在关键是找到金乐乐,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金乐乐可能出事了,她既然知道所有的秘密,那么最狡诈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留下
活口。岳鸣飞先将金乐乐打伤了,如果别人再多打一下,他岂不是很容易被嫁祸?但愿是我有被害妄想症,否则
准备拨云见月的谜情又要添上阴霾了。可恨的是,岳鸣飞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早点告诉我,或许我们就能把
金乐乐一起带回来。

想到这里,我才醒悟,接着紧张地说:“糟了!我们快走,把灯关掉!”

“怎么了?”岳鸣飞还是不明白。

“别问了,快走!”我关上灯,赶紧溜出来。

“到底怎么了?”岳鸣飞边跑边问。

“金乐乐如果被人杀死了,那么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你刚才一直没对我说实话,连我都会怀疑你把人杀
死了,其他人就更别提了。我们现在闯进金乐乐的房间里,留下了指纹或者别的痕迹,这要定罪就太容易了。”
我忐忑地道。

“你是不是像唐紫月一样,大菠萝侦探的小说看多了?”岳鸣飞不相信。

“是大侦探波洛!不是大菠萝!”我说完,又道,“那门是怎么被打开的?这不就是等着我们走进圈套
吗?”

经过一番思虑,我们先打金乐乐的手机,可没人接听。岳鸣飞给我上完药了,他就魂不守舍地问,要不要再
回水库一趟。等了很久,金乐乐都没有回来,我也坐不住了,便和岳鸣飞又悄悄地赶回彝山水库。不过,我们没
找到金乐乐,岳鸣飞领着我走到山脚下的树林里,一个鬼都没有。直到快天明了,我们才悻悻地走回渡场,但金
乐乐的房间仍然空着,她还没回来。

我们累得眼皮子打架,实在撑不住就睡了一觉,打算等明天再想这些事。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中午,我被手机
铃声吵醒,心里就想,金乐乐是不是又要拿唐二爷的手机装神弄鬼了,现在肯现身了?我挣扎着坐起来,抓起手
机一瞧,立马就愣住了——不是唐二爷手机来的,也不是金乐乐,是另外一个人。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秦望,除了打捞尸体或犯罪证据,我和他私底下从不联系。看到秦望的号码,我下意识地
想,金乐乐真的死了吗,现在被人发现漂在彝江上了?铃声响个不停,我赶紧爬起床,接了电话,秦望就在那头
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堆话,然后催我快点叫渡场的人一起去人民医院一趟。

我挂了电话,久久不能平静,金乐乐果然出事了,幸运的是,她没有死。在电话里,秦望告诉我,他联系不
上胡队长,打不通电话,这才来找我。接着,秦望还告诉我,在今天清晨,渔民张大户起来电鱼,发现江边有个
女人,下半身泡在水里,双手紧抓着青草,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张大户跑过去,将女人翻过来,好一会儿才认
出那是渡场勤务金乐乐。张大户吓了一跳,慌忙报警,秦望赶来后就把人送去医院抢救,现在金乐乐还没有脱离
生命危险。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出去就找到岳鸣飞,问道:“胡队长呢?”

“不见人影。”岳鸣飞正在房间里做俯卧撑,边做边答,“怎么了?”

“秦望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张大户在江边找到金乐乐,现在她被送到医院抢救了。”我不安地说。

“金乐乐在医院?”岳鸣飞从地上弹起来,猛地追问,“她死了吗?难道我下手真的太重了?”

“我也不清楚,秦望没讲太详细,现在你跟我去医院看看情况吧。”我忧心道,并问,“对了,韩嫂和贾瞎
子人呢?”

“韩嫂去市场买菜了,还没回来;贾瞎子早上去散步,也没回来。”岳鸣飞抓起衣服,穿上后就急道,“别
管他们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你确定没把人打晕,丢到江里吗?”我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

岳鸣飞被问得烦了,便发毒誓:“我要是把人打晕,丢到江里,那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实际上,我不想怀疑朋友,只是岳鸣飞昨晚隐瞒了一段时间,那行为的确可疑。若非贾瞎子夜里在澡房撞见
我,恐怕我都不知道金乐乐不在渡场,并识破岳鸣飞的谎言。等我们俩匆匆赶到镇上的人民医院时,秦望正在门
口等着我们,这让我大感不妙。一般情况下,秦望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会去管这种事,连唐二爷的死
都没认真地调查过。

“你们总算来了。”秦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金乐乐现在怎么样了?”我紧张地问。

“情况不乐观,现在她还在手术室里。”秦望站在医院大厅里说,“医生刚才跟我讲了,虽然经过抢救,金
乐乐心跳有了,但因为长时间闷在水里造成严重脑部缺氧,一般来说脑部缺氧 4~6 分钟,脑细胞就会死亡,所以
她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以后可能要靠机器维持呼吸。”

“这么严重?不是说张大户发现金乐乐时,她上半身在水面上吗?”岳鸣飞惊问。

“她是从水里挣扎爬上来的,可身体机能受损太严重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现在还不一定呢。”秦望说完
就用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们,就像是我们把金乐乐推进江里一样。

我被盯得不舒服了,想要去看金乐乐有没有被推出手术室,可秦望却叫我们先坐下来,他要问一点事情。和
我猜得一样,秦望怀疑有人将金乐乐打伤,再推下江里。我想要说实话,岳鸣飞却抢先撒谎,跟秦望交代,昨晚
他和我睡在一起,哪里都没去。现在天气那么热,哪个正常人会睡在一起,又不是老公老婆。无奈,岳鸣飞先那
么说了,我总不能当着秦望的面否认,这会让岳鸣飞的嫌疑更大。

幸好,秦望只是在医院问我们,想必手上并没有证据,否则早将我们带回公安局审问了。过了一会儿,我看
到金乐乐的父母从医院里出来,心里才明白,这是他们强烈要求调查的,秦望只是拿我们来交差罢了。金乐乐的
父母也是从渡场走出来的人,现在已经退休了,他们看到女儿遭了这么大的罪,肯定不会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我和岳鸣飞见过金乐乐父母几面,算不上很熟,这次在医院碰面了,他们就不停地问,金乐乐为什么会掉进
江里?胡嘉桁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到医院来?我在来的路上给胡嘉桁打过电话,可是他关机了,秦望也没有打通。
金乐乐的父母哭天喊地,医院方面怕影响病人,派了几个人把他们搀去别处,以免影响其他病人。秦望虽然是应
付差事,但他好像怀疑我们,反复确认了我们昨晚的行踪才离去。

岳鸣飞坐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我见状就问:“你怎么不说实话?本来就不是你把人推下去的!金乐乐肯
定是其他人害的!”

“这种事情怎么讲清楚?”岳鸣飞头疼地道,“你没看见秦望的样子,他先入为主,一开始就怀疑我们
了。”

我无话可讲,岳鸣飞这话说得没错,秦望的确将我们当做嫌疑人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胡队
长一直不见人影,怎么不去怀疑他呢,该不会秦望手里有证据吧?昨天有人把金乐乐的房门打开,请君入瓮,希
望秦望不会去查指纹什么的,否则很容易知道我们曾经去过房间。

接下来,我和岳鸣飞一句话都没说,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金乐乐被推出手术室。与此同时,我在
心里想,金乐乐昨晚跟岳鸣飞说,胡队长不在渡场,这点反倒暴露了她的行踪。会不会金乐乐那么说,是故意给
我们留线索呢?金乐乐不是傻子,为了保全性命,她肯定留一手,以防不测。莫非,神秘人就是胡嘉桁?是他下
的毒手?

就在这时候,胡队长姗姗来迟,领着韩嫂和贾瞎子赶来了。他们听说了金乐乐的情况,每个人都哀声叹气,
一个劲儿地问金乐乐怎么会掉进江里。我瞄了瞄胡队长,他倒是很冷静,不像我和岳鸣飞慌慌张张,也难怪秦望
会怀疑我们。

等大家都坐下了,我就问胡队长:“你昨晚去哪儿了?”

胡队长想都不想,马上答道:“我就在渡场埃”

“秦望刚才打电话联系你,打不通,我们也打不通。”我旁敲侧击地问。

“我的脚伤又犯了,拿药去了,正好手机没电了,你们当然联系不上我。”胡队长解释之后,马上转移话题,
“其实你们可以联系苗姐,她会负责跟秦望和金乐乐父母沟通的。”

“我都不知道苗姐还算不算渡场的人。”我泄气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过来,告诉我们金乐乐被推出手术室了,但还在危险期,即使能活下来,也可能
成为植物人。金乐乐前额和后脑都有伤口,可医生无法确定,那是被人打伤,还是从河崖上摔下去时弄伤的。顿
时,岳鸣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那件事是他做的一样。其他人则挂着担心的表情,将心底的秘密藏在面具之
后。

等医生走了,岳鸣飞就小声地告诉我,他只是打伤了金乐乐的前额,后脑的伤绝对不是他所为。我怕隔墙有
耳,嘱咐岳鸣飞别再说了,有什么私底下再谈。之后,大家一起坐在医院里,守着金乐乐,并分批去安慰金乐乐
的父母。对于金乐乐出事的原因,谁都解释不清楚,金乐乐的父母又不认可那是一件意外,嚷着要警察查出真相。

胡队长不善言辞,安抚不了,等我们离去之后,金乐乐的父母又哭又闹,居然让秦望接了案子,甚至到渡场
把金乐乐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还装模作样地做了现场侦察。我和岳鸣飞心里七上八下,现在说实话太晚了,否
则金乐乐的父母一定会将我们当做凶手。事实上,我们不是真凶,不如让秦望去查好了,也许能比我们找到更多
的线索。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天,大家晚上在食堂吃饭时,纷纷议论金乐乐的事,还问彼此昨晚在哪里。我
想起岳鸣飞曾给金乐乐打过一次电话,万一秦望去查通话记录,他该怎么解释?不过,我昨天晚上和贾瞎子提过
那件事,他倒是可以作证,岳鸣飞打电话是想给大家买夜宵。至于金乐乐为什么撒谎,夜里不在渡场,那就让秦
望查下去吧。

可我实在想不出,渡场的同行会那么狠心,将金乐乐置于死地,也许是外面的人干的,但外面的人怎么对渡
场的事这么了解?

这天晚上,我看到金乐乐的房间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有过错,但不至于遭那么大的罪。不知道金
乐乐搜集的秘密在不在房间里,如果在的话,现在秦望应该发现了。我一个人绕着渡场,在草地旁散步透气,琢
磨着秦望要是查到真相了,该怎么把最近的事都告诉他,好让他追查唐二爷的死。

当经过办公楼时,我愣了愣,警察没有将办公室的东西带走,金乐乐会不会把秘密藏在那里面?我昨晚没在
金乐乐的房间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她那么精明,不太可能把东西藏在房间里,让神秘人偷去。夜幕已经降临,我
看大家都在房间里,于是蹑手蹑脚地摸到窗户旁,伸手钩住了里面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了办公室。当然,我没想
过要戴手套,以防留下指纹之类的事,因为这些地方不算私人领域,渡场的人都来过,没有指纹才奇怪呢。

我不敢开灯,只是亮起手机屏幕,随处照了照。办公室的桌子上都是些报纸和文件,一直没人动过。我想了
想,金乐乐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长,比在宿舍里还要长,如果有秘密的话,她肯定藏在这里才对。于是,我将那
沓又厚又乱的文件翻了翻,一本书就从文件底下露出来。

“书?”我好奇地抽出那本书,凑近一瞧,那是阿加莎写的《哑证人》,原来金乐乐房间缺少的那本书就在
这里。讽刺的是,金乐乐现在就是“哑证人”了,不管她之前知道多少秘密。

这时,我想把书放回去,书页里就掉下来一个信封。我拾起来一看,那封信已经被拆开了,可收信人不是金
乐乐,而是我的名字——黄丁意。渡场的位置比较偏僻,邮递员很少过来,有什么文件都是由金乐乐接收的。我
来渡场那么久了,从没收到过信,当即很好奇,金乐乐为什么要截住我的信?信封上的邮戳投递地址是彝山镇,
时间是 5 月 10 日,这是最近寄来的信。

我百思不解,不知道谁给我寄了这么一封信,于是将信封抖了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昏暗之中,我
将倒出的东西拿在手上,借着手机屏幕的朦胧光线端详了几秒钟,随即恍然大悟,这就是金乐乐知道所有秘密的
关键!

第十一章 骨灰

渡场的办公楼里蚊子横飞乱舞,我拿出手机屏幕照明时,它们就拥过来叮咬,害得我手臂又痒又疼。金乐乐
宿舍里的东西都被秦望带走了,为的是应付金乐乐父母的要求,走个过场罢了。办公楼里的东西还没人翻过,我
从桌子上的文件底下找到了阿加莎的《哑证人》,没想到里面竟夹着一封信,更奇怪的是,收信人不是金乐乐,
而是我。

“这死女人,居然敢截我的信,难怪她什么都知道!”我又气又同情地想,“好奇害死猫,八卦害死人
啊!”

我挠了挠被蚊子咬过的地方,然后将被拆开的信抖了抖,里面就掉了一张纸出来,轻轻地落到了桌子上。我
到渡场大半年了,连爸妈都没写过信给我,谁会给我写信呢?现在已经是 21 世纪了,要联系不会打手机吗,还写
什么信!我困惑地从桌面上把纸张拾起来,通过手机屏幕的朦胧光线瞧了瞧,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许多颜
色,是几十个同心圆。

“广告宣传单吗?”我费解地想,“谁给我寄这种烂东西?”
再一看,信封上的字迹有点眼熟,可又不敢完全确定。自从毕业了,我就很少再动过笔,也没看过别人写的
字。可金乐乐把信藏在隐秘的地方,一定有她的意图,她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特地选了《哑证人》来藏信,那她
肯定想过,昨晚去水库会有凶险。蚊子越来越多,我被咬得太难受了,想要带着书和信溜出去,此时就想起来,
这笔迹之前看见过!

前段时间,我和岳鸣飞偷了钥匙,钻进唐二爷的房间里,在他草席下找到过许多生日贺卡和信。那些生日卡
片是给李小爱的,可惜都没寄出去,信封只写了名字,没写地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拿着生日卡片和信封研
究过一段时间,因此对那些笔迹还有些印象,初看就觉得很眼熟。

我心中激动,怕被人逮住,随即悄悄关上门,飞快地逃回房间里。关上了灯,点燃了蚊香,我就闷在热气腾
腾的宿舍里,拿出手电仔细看那封信。邮戳是 5 月 10 日,那时唐二爷已经死了,他怎么给我寄信呢?不过彝山镇
是小城镇,如果把信投进邮筒里,有时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有邮递员来收信,时间有延迟倒能解释得清楚。

“这么说来,唐二爷可能在出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我难以置信,深吸了一口气。或许,金乐乐也猜出唐
二爷死前留了一手,于是依样画葫芦,在去水库的当晚就留下许多线索,想以此警告神秘人不要对她动手。遗憾
的是,金乐乐高估了我和岳鸣飞,她埋的线索太深了,老子又不是大侦探波洛,哪里看得出她的意图。

我在床上打了个翻身,心里骂了一句,唐二爷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搞侦探游戏。可我转念
一想,唐二爷那么小心翼翼,八成是怕信被人截住,所以不敢写得太直白。事实证明,信确实被人拆了,若非我
偷偷去翻金乐乐的办公室,恐怕永远不知道唐二爷给我留了一封这么重要的信件。金乐乐偷拆了信,一定看出了
多彩同心圆的含义,可我却无法参透。

这一晚,我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牙没刷,脸没洗就昏昏入睡了。早上一过,鸟儿叽叽喳喳地乱叫,吵醒
了我。睁眼的那一刻,我敏感地摸了摸床头,以为信被人偷走了。幸好,信还在床头,门也没有蹊跷地被打开。
看来,能自由进出我房间的人只有金乐乐,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怪事就停止了,但害她的人是谁呢?

上午,苗姐破天荒地光临渡场,她看见我在刷牙洗脸,很不满意地嘟囔了几句,好像是说我太懒了,现在才
起床。之后,苗姐与胡队长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在这之前,韩嫂已经去买菜了,贾瞎子也
一起同行,顺便给他的双眼做检查,确认眼组织有没有坏死,他每个月都要检查一次。

“喂!你说,秦望能查出来吗?”岳鸣飞忽然从宿舍里走出来,一脸担心的样子。

“我以为你早就出去了。”我有些意外,回头看过去。

“我能去哪儿?”岳鸣飞丧气地道,“真希望金乐乐能醒过来,跟大家说出真相。”

“说起这事……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看看。”

当岳鸣飞看到那封信和多重彩色的同心圆时,他的反应和我一样,但也猜不出同心圆有什么含义。我们都属
于没什么文化的人,一碰到这种难题,自然就想去求助他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唐紫月了。恰好,唐紫月上午没
课,我就打了个电话,约她到学校外面的餐馆见面,边吃边聊最近发生的事。

半小时后。

我们在一家餐馆坐下了,这里没有雅间,三个人就坐在小厅边上,有些学生来打牙祭都能看到我们。唐紫月
并不忌讳,一坐下就问金乐乐为什么出事了,她已经察觉那事不对劲了。我没有遮掩,也没有任何寒暄,一开始
就对唐紫月吐露了真相,岳鸣飞还在一旁问,他要负什么法律责任。

唐紫月啧了一声,答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跟秦望说实话已经晚了。金乐乐在水里挣扎那么久,
身上有凶手的痕迹也被冲走了,找不到直接的证据。你们拖了那么久,现在去招供,只会被当成凶手。”

“我也是那么想的。”岳鸣飞忧心道。

“你那么想还不早点告诉我?”我责怪道。

“那时情况复杂啊,我哪里想那么多?金乐乐被我打了一下,还装可怜叫我先保密,答应回去就告诉我真相,
我能怎么样?”岳鸣飞无奈地说。

我并没有真正责怪岳鸣飞,只是觉得错失良机,现在又要像唐二爷的案子一样,继续把这个侦探游戏玩下去,
不同的是,这件事里没有侦探。唐紫月分析了一会儿,然后就拿过那封被金乐乐截住的信,认真地研究起来。老
板娘上菜时,唐紫月也不看饭菜一眼,似乎认识那些多重彩色的同心圆。

“好奇怪啊,唐二爷的学历很高吗?”忽然,唐紫月问道。

“他?好像没怎么念过书,我也没问过。”我耸肩道,然后问岳鸣飞,“你比我来得早,你知道吗?”

“唐二爷没念过几年书吧?”岳鸣飞不是很肯定。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这封信其实是一组密码,是由意大利的一个画家发明的。”唐紫月说完就把信摊在饭桌上。

接着,唐紫月告诉我们,那个意大利画家叫莫迪利阿尼,出生于 1884 年 7 月 12 日,他的成就在于肖像画和


人体画,风格很明显。莫迪利阿尼英俊潇洒,整日沉溺于女人、酒精和毒品中,可他先天体弱多病,这致使健康
状况更加恶化,在 35 岁那年就死了。莫迪利阿尼除了留下一些佳作,还有一组与情妇通信的彩色密码。

欧洲文明的基础是希腊文明,它使用的字母叫作希腊字母(很多字母由希腊字母演化而来),彩色密码即是
24 种颜色对应 24 个希腊字母。同心圆可以从里到外对应字母,列出要表达的意思。后来,莫迪利阿尼这套密码
被其他画家破解,于是开始演化出各国语言对应的字母与颜色,有英语的也有日语的。

“这就是那个意大利色鬼画家发明的彩色密码?”我醒悟道,“看来不难破解。你不会刚好知道这些颜色对
应的是什么字母吧?”

唐紫月正色道:“我哪里知道?这些颜色在国际上对应的语种有很多,中文的怎么对应,我就不清楚了,好
像没听说过。所以我问你们,唐二爷学历高不高,也许他是对应俄语或者英语来画的。”

“这么说还要找到对应的版本才知道唐二爷要说什么?”岳鸣飞很失望。

我热得难受,叫老板娘拿了三瓶冰镇雪碧,喝了一口就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出一本
舟桥部队留下的日志,那日志是一本天书,没记载什么,但封皮里有一张满是色彩的破纸,会不会那就是密码的
样本?每种颜色对应的字母参照本?舟桥部队名不见经传,可他们的作用非同小可,要是传递消息,会不会也有
自己特定的密码?

唐紫月听我那么说,赞同道:“看来日志里的样本就是破解密码的关键了,可是金乐乐怎么解读出来的呢?
那晚挖日志的人应该是要害她的人,那个人肯定没看过唐二爷给你寄的信,他挖日志做什么?要挖应该也是金乐
乐去挖吧?”

“我不知道。”我干脆道。
“你们太冲动了,要是不把日志泡在醋里,可能样本不会模糊掉,现在好了,我们上哪儿找样本?舟桥部队
留下的老兵只有胡队长了吧?他肯跟我们说实话吗?我怀疑他就是害金乐乐的人……”岳鸣飞小声猜测,同时警
惕地看着走来走去的老板娘。

“没有证据不能乱猜。”我谨慎道,尽管我也怀疑胡队长有问题。

“你们别着急,舟桥部队应该不只有胡嘉桁一个人,今晚有时间了,我去找找历史系的老师,他们可能会有
线索。”唐紫月细心道。

“我觉得希望不大。舟桥部队在‘二战’就有了,那时中国还没拼音吧?当兵的哪懂英文或者俄文,连普通
话都讲不正。”岳鸣飞泼冷水,“我看啊,可能有别的含意。”

“这不一定!”我喝了一口冰凉的雪碧,然后说,“舟桥部队要护送坦克等东西过江,你知道什么是坦克潜
渡吗?就是坦克从江底开过去!以前那些东西都是洋文编号,舟桥部队的工兵都懂那些洋文的,别以为他们都是
土包子!”

吃饭时,我们三个争论不休,但最后一致认为,那就是意大利画家莫迪利阿尼留下的色彩密码。至于唐二爷
怎么掌握这种密码,我们都弄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查一下唐二爷的教育背景。我心情很复杂,唐二爷替我
去死,又那么相信我,死前留下重要的信息,如果查不出来,那真的愧对他的在天之灵。

很快地,大家吃饱喝足,唐紫月要回学校休息了,我就和岳鸣飞走回渡常在路上,我琢磨着,唐二爷干吗死
守某个机密,别人要曝光就由着他好了。但那个机密一定很重要,也很匪夷所思,否则那个人早就站出来对大家
曝光了。现在镇上依旧风平浪静,足见那个人心里有数,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别人是不会相信他的说辞的,这情
况就和我的处境一样。

岳鸣飞不擅长动脑筋,回到渡场就睡午觉去了,我看苗姐还在和胡队长谈事情,于是就独自回房,想要再研
究那张彩色密码。金乐乐能查出来,同样我也能。可我刚坐下来,桌子上的骨灰罐就喀喀地响了响,并轻微地震
起来。

“唐二爷显灵?”

我疑惑又惊恐地站起来,这罐子从火葬厂拿回来就一直摆在我房间里,怎么今天会有异象,而且还是大白天
的。罐子越震越厉害,我迟疑了好一会儿,心说大白天的不会有鬼,何况外面还有岳鸣飞等人,不用怕!我深呼
吸一下,将罐子稳住以后,用力一拔,盖子就被抽开了。

紧接着,我往罐子里一瞅,吓得就喊了一声。

起先,我还真以为是唐二爷显灵,要告诉我谁是凶手,谁是最奸诈的人。等我抽开了盖子,里面竟然窜出一
条草花蛇,这种蛇花花绿绿的,但没有毒,在广西很常见。我对蛇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当即吓得退了几步。那
条蛇有拇指那么粗,它粘着一身的骨灰翻出罐子,跌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我见状就抡起椅子,猛地朝地板上打
了几下,草花蛇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我方才喊了一声,又抡椅子打蛇,在办公室谈话的胡队长和苗姐听见了动静,一起跑过来敲我的门。我不好
意思地将门打开,想都没想,就说骨灰罐里有条草花蛇,吓了我一跳。苗姐不信,质疑骨灰罐封住了,草花蛇怎
么跑进去。我刚刚受了惊吓,没有想那么多,听到苗姐质疑才觉得事有蹊跷——草花蛇怎么钻进罐子里的?

“最近渡场不太平,小黄,你别捣乱了。”胡队长像是话里有话。

苗姐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胡队长说:“我看不一定,可能是谁在故意整黄丁意。不如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办,
把渡场每个房间的锁全部换一遍,钥匙自己保管,如果再出什么乱子,那就自己负责好了。以后的勤务工作都由
我来做,正好我离开渡场很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换锁?”我惊愕地问。

“怎么?你有意见?”苗姐横了一眼,讲道,“金乐乐把备用钥匙挂在窗户边,就是怕谁搞丢了钥匙,没办
法进屋,给你们行个方便。我一直觉得这方法不好,唐二爷上个月跟我反映过了,有人偷了他的东西,怀疑有人
配了那些钥匙……”

我正盯着地上的蛇尸发呆,听到这话就打断道:“唐二爷丢过东西?”随即又想,是不是岳鸣飞偷雕像的那
次?

“那当然了。金乐乐出事也挺奇怪的,虽然我们都不希望他父母再闹下去。我今天和胡嘉桁商量过了,锁全
部要换,不只是宿舍,办公楼都要换。”苗姐嘴上说跟胡队长商量,其实已经作决定了,在她心里,始终都觉得
自己才是真正的渡场场长。

胡队长没有反对,只在一旁点头,苗姐看不惯,便道:“不是我说你啊,胡嘉桁,你管理这个地方出了多少
事?唐二爷的骨灰罐居然让黄丁意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黄丁意是新来的,他不知道骨灰房还情有可原,你呢?现
在好了,让人把蛇放进骨灰里,你不怕唐二爷晚上找你算账?”

苗姐很不满意胡嘉桁的作风,噼里啪啦教训起来,我尴尬地站在一旁,这才知道彝山渡场有一间骨灰房。顾
名思义,骨灰房就是堆房骨灰罐的房间,那里放置着打捞员的骨灰,每一个都是我的前辈。打捞员其实跟捞尸员
差不多,以前做这种活的都是天煞孤星的汉子,因此骨灰都没人领,只好挤在渡场一间狭窄的瓦房里。

那间骨灰房就在宿舍对面,离食堂仅隔了两个房间,我一直以为那是韩嫂放食材的地方,没想到是放骨灰的。
我收拾了一下,把骨灰罐抱过去,苗姐就问我有没有丢过东西。我没敢直言,东西是没丢,但断臂雕像曾多出三
只手来。现在一想,也许是有人悄悄打开了门,每次换一尊相似的塑像,想让我往恐怖的方面去想。可这么做意
欲何为?唐紫月曾说过,日本的侦探小说家横沟正史在其小说作品《本阵杀人事件》里写道:这件事中真正恐怖
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穿过草地时,我心中犯嘀咕,有人一定试图让我往断臂水神方面去想,而不是为了恐怖而恐怖。因为断臂水
神的事并非唐二爷要死守的秘密,我们一度被误导,前不久才醒悟,三只手怪婴与“机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这么做的话,不正是在帮唐二爷吗?唐二爷就是要守住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

难道,在这些怪事里,除了要曝光秘密的人,还有一个暗中帮助唐二爷的人?

“骨灰房的锁也必须换,总之每个房间都要换。”

苗姐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来,这时我们三个人已经走到骨灰房前,胡队长一直在点头,没有提出反对的
意见,想必他不好意思和女人争吵。韩嫂听见声音,走出食堂,她正在洗菜,手上湿湿的,还沾着菜叶。韩嫂的
老公曾是彝山渡场的场长,是胡嘉桁的先任,可惜在一次打捞中死掉了。苗姐一见韩嫂,跋扈的气焰就灭了,亲
切地问韩嫂近来可好。

“我好得很!”韩嫂笑了笑,听到要换锁,她就拍手赞成,“换锁太好了!上次把小黄的氧气瓶搞丢了,我
一直内疚呢。”

“氧气瓶?”苗姐转了个身,向我问道。

胡队长答腔:“那是唐二爷的氧气瓶,不知道为什么,被黄丁意在废弃小楼捡到。后来我们又去水库捞尸,
氧气瓶交给韩嫂保管,但却被偷走了。”

“居然有这种事?那你们没跟秦望提过?”苗姐意外地问。

“我提过,可他不相信。”我答道。

“算了,事情够乱了,过去了就过去吧。唐二爷无依无靠,没人追究,金乐乐就不同了,他父母以前就在渡
场,不会罢休的。”苗姐说完就掏出一大串钥匙,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贾瞎子敏锐的双耳听到了动静,从房间走了出来,并问隔壁的岳鸣飞出了什么事。他们俩一起
走过来,看我们在开骨灰房,就一前一后地问怎么忽然要打开它。苗姐把草花蛇的事说了一遍,岳鸣飞就朝我望
过来,虽然他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在心里问,谁把蛇放在骨灰罐里?这么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一样纳闷,如果说“三换断臂雕像”是为了蛊惑我们,让我们往错的方向去想,那么把蛇塞到骨灰罐里,
意图是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普及渡场的知识,让我知道这里有一间骨灰房吧?这是为我好,还是要害我?

苗姐打开门后,大伙一起走进去,炎热的夏天里,骨灰房异常的清凉,身上的汗水都少了一层。房间的窗户
都被一层厚厚的黑色纱布遮着,从窗户外往里看,根本看不清房里的情况。我第一次走进骨灰房,心中忐忑不安,
以为会有稀奇古怪的灵堂摆设。一进来,我就呆了呆,骨灰房非常简陋。房里就摆了几张木桌,每张桌子摆了几
个骨灰罐,罐子上面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逝者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日。

“好久没到这里来了。”贾瞎子走进来就说。

“你差点就永远在这里了。”岳鸣飞口无遮拦。

“幸亏……”贾瞎子欲言又止,似是不想提起某件事。

“把唐二爷放这张桌子上吧!”苗姐指了一个空位置,之后就想关上门,但又问我,“我听胡嘉桁说,你和
唐二爷感情不错,要不要道个别什么的?”

我心底有这个想法,便脱口而出:“好埃”

苗姐没多说什么,叫大家离开后,她就把钥匙留给我,但不需要还给她了,因为今天她会把锁匠找来,将锁
全部换掉。等人走光了,我把木门虚掩上,想要默哀,这时注意力就被旁边的骨灰罐吸引了过去。那个罐子上的
纸条写着:韩天笑,1955 年 2 月 21 日出生,1998 年 7 月 2 日逝世。

“韩天笑就是韩嫂的老公。”我心中嘀咕,“原来她老公的骨灰也在这里,她老公死了十年有余了。”

另一边,摆着的骨灰罐比较新,我扫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个罐子上的纸条写着:霍尼,1982 年 10
月 28 日出生,2008 年 8 月 30 日逝世。我不认识霍尼,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可他死去的日子跟我进渡场的日子只
隔了几天。去年 9 月,我来渡场报到时,没人提过渡场死了一个打捞员。若非今天进入骨灰房,我都不知道渡场
曾有个打捞员叫霍尼。

“那个把蛇放进骨灰罐,故意吓我的人,是想让我知道霍尼在我来之前就死了?”我疑惑地想,“这跟我有
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害死的。”

我虽然想不明白,但总算安心了不少,因为苗姐要将锁全部换掉。我和苗姐想得一样,一定有个人把钥匙都
配了,否则不可能随便进出大家的房间。那条草花蛇幸好是放在罐子里,如果放在被子里,我早就被吓死了。我
想了想,又去看其他的骨灰罐,有人故意把我安排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骨灰房里一起有十三个罐子,这数字很不吉利,我数完后就觉得房间更冷了。奇怪的是,有一张桌子上好像
少了一个骨灰罐,因为灰尘满堆的桌面上有一个没积尘的圆樱我心说,不会吧,地球有这么可怕吗,连骨灰都有
人偷?

这事非同小可,我刚要去跟苗姐报告,这时候,唐紫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喂,黄丁意吗?今晚有没有空?
我找到彩色密码的样本了!今晚我们就可以知道唐二爷在信里要跟你说什么了!”

唐紫月办事效率让我惊喜过望,原以为彩色密码今生都解不出来了,哪想到仅隔了一天就有消息了。我挂了
电话,答应晚上去找唐紫月,随即想要走出骨灰房,告诉苗姐少了一个骨灰罐。

我人还没走出去,有个人就把门推开,差点撞倒我。那人正是苗姐,见我要出去,她就问:“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道:“少了一个骨灰罐!”

苗姐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去数那些骨灰罐,像是不相信我的说辞。其实,我也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
变态会偷骨灰罐,又不是释迦牟尼的骨灰。苗姐数了一圈,没有理睬我,接着又数了一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我忐忑地站在一旁,心说偷骨灰能不能报警?秦望他们不会又认为渡场在故意生事吧?

苗姐来回数了三圈,最后对我说:“你会不会数数?这哪里少了一个骨灰罐,分明是多了一个!真是奇
怪!”

“啊?多了一个?”我甚感意外地问。

“加上唐二爷,这里应该摆了十二个罐子才对,这个霍尼是谁?渡场从来没有这个人啊!”苗姐困惑不已。

“霍尼不是渡场的人?”我连忙问,“那他怎么会摆在这里?”

“所以我说嘛,锁一定要全部换掉!金乐乐和胡嘉桁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真是气死我了!”苗姐怒道。

我不敢吱声,心里却在问,如果不是少了一个罐子,而是多了一个罐子,那么没有积尘的圆印是怎么回事?
等苗姐气冲冲地去催锁匠过来时,我就走到那张桌子旁,把标有“霍尼”的罐子拿起来。果然与我猜得一样,那
个罐子下面铺了一层灰尘,罐子是后来被移过来的。也就是说,霍尼的骨灰罐原本在另一张桌子上,有人最近将
它调换了位置。这么做是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知道,霍尼的骨灰罐不该摆在渡场的骨灰房里吗?苗姐也算是老资
格,就连她都不知道霍尼是谁,看来事情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

霍尼的骨灰在渡场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之后大家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个该死的罐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要火化尸体,火葬厂总会有记录,去那里查一下就能知道霍尼的背景了。可火葬厂离镇子蛮远的,而且我
们既非警察,多了一个罐子又不会害人,最后都决定就此作罢。至于罐子嘛,胡嘉桁倾向死者为大,让它安静地
摆放在骨灰房里,渡场也不会因此掉根毛。

多出一个罐子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大家没有再讨论,实际上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胡嘉桁和苗姐不主张调
查这事,可我和岳鸣飞却很想到火葬厂查一下记录,看看当时是谁把霍尼的遗体送去火化的。遗憾的是,我们不
是警察,火葬厂不会无缘无故把记录翻出来给我们看,这事就只能暂时搁置。

我走回宿舍时,跟岳鸣飞开玩笑:“不如你去火葬厂溜达溜达,没准那里也有一个傻乎乎的妹子,你献个身
就能查记录了。”

“我才不干!”岳鸣飞一听见火葬场三个字,连忙摆手。

“那之前的小姑娘呢?你不要人家了?”我笑道。
“我今晚还要和她去吃饭呢,谁说不要了?”岳鸣飞否认。

“今晚?”我停住脚步,说道,“唐紫月叫我今晚去师院一趟,那个彩色密码有眉目了,你不去了?”

“你回来再告诉我嘛。”

我知道岳鸣飞对调查的事没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秘密不会被曝光,现在情势看似稳定了,他就不怎么上心
了。事实上,我也不希望岳鸣飞今晚去师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唐紫月独处了。回到了宿舍,我趁锁匠还没
来换锁,为了今晚的约会,抓紧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当然,这在唐紫月眼里,那根本算不上约会。

傍晚一过,渡场的人就坐在食堂吃晚饭,苗姐顺道把新锁的钥匙分发给大家,同时嘱咐各自保管好,以后若
再发生失窃的事,那渡场就不负责了。我接过钥匙,禁不住地松了一口气,起码不会有人趁我熟睡时溜进房间了。
不过,大家不太相信有人拿钥匙潜入别人的房间,毕竟这话听起来太玄乎了,谁会干这种勾当呢!

吃过了晚饭,我就坐在宿舍里,盯着手机发呆。唐紫月约的时间是晚上 7 点半,吃完了晚饭,手机显示刚过 6
点而已。我闲得无聊,便拿出阿加莎的那本《哑证人》,漫不经心地浏览了几页。这个侦探故事大概是讲一个老
太太写了封信给大侦探波洛,因为家里的某件事让她坐立不安,但等大侦探波洛赶去时,老太太已经死了。在查
案的过程中,大侦探波洛走访了每个人,但又不相信每个人的说辞,结果证明每个人都在说谎。

我边看边想,会不会《哑证人》的故事发生在镇上了,大家都在说谎呢?

霞光从西边铺洒而来,我看着看着,又觉得热了,便将书合上,想要到江边吹一吹江风。我刚要关上门走出
来,贾瞎子就从另一边迎上来,他慢慢地挪着步子,问道:“黄丁意,苗姐说骨灰房里多了一个骨灰罐,这是真
的吗?不是你放进去的?”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答道。

“那……那条草花蛇真的在唐二爷的骨灰罐里?”贾瞎子问。

“你不会像秦望一样,以为我在胡闹吧?”我苦道。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贾瞎子说完这话,转身又摸回房间。

我站在后面,望着贾瞎子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都说瞎子耳朵灵敏,用心看世界比用双眼要
清晰得多,但瞎子却时常忘记掩饰面部表情。我敢打包票,贾瞎子刚才的话不是随便问的,他一定知道些事情。
我想去追问,可贾瞎子进屋后就把门关上了,也不嫌闷得慌。

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先去江边吹了阵风,凉快下来后才慢慢走去彝山师院。唐紫月没有约我去政法系的教师
办公室,那里人多眼杂,其他老师会说闲话的。按照约定,我们晚上 7 点半在老图书馆的小阁楼里见面,那里人
少,要谈事情会方便得多。上次,我在图书馆被人抢了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之后就觉得那里很不安全。可唐紫
月那么说了,我就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人少好办事嘛,管它危险不危险。

马阿姨是老图书馆的管理员,她对我有印象,看我来了,没让我填名字和身份证就放行了。在走进去的时候,
我忽然想到,既然我能轻易进出,那么李小爱呢?之前,一个叫顾莹莹的女学生告诉我,唐二爷和李小爱在老图
书馆阁楼争吵过,可进出记录并没有李小爱这个人。会不会,李小爱和马阿姨很熟,就像我这样,所以在记录里
找不到她?

想到这里,我又转身回去,小声地问:“马阿姨,你认识一个叫李小爱的人吗?”
“李小爱是谁?”马阿姨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

“除了我,还有谁没做记录就能进出的吗?”我认真地问。

马阿姨笑了笑:“有啊!”

“谁啊?”我追问。

“当然是校长那类领导嘛!”马阿姨乐道。

我干笑一声,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打算先去找唐紫月。彝山师院的校长是个男的,李小爱这名字应该是女的,
他们绝对不是一个人。不过,我总觉得马阿姨是认识李小爱的,就是不知道李小爱这名字是不是化名,因此马阿
姨并没有意识她曾经见过那个人。

我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走上小阁楼,唐紫月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阁楼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夏天里给人一种
冰凉的感觉,顿时暑气消去不少。我一进来就想打招呼,哪知道一排书架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他
奶奶的,居然是那个化学系老师阿修。阿修见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他也会跟来,真是破坏此时的美好气
氛。

“小黄,你来了!”阿修高兴地说。

“阿修老师?你怎么也来了?”我好奇地问,同时努力摆正心态,不去想那些男情女意的念头。

“他帮我们找到了莫迪利阿尼的彩色密码样本,所以我叫他一起过来研究,这密码对应的版本有很多,要知
道唐二爷用的是哪个版本,还得下点苦功。”唐紫月会意地解释。

“阿修老师不是教化学的吗?你连意大利那个色鬼画家发明的密码都知道?”我惊叹地问。

阿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谦虚道:“我以前在长春认识一个画家,他对意大利画家蛮熟悉的。昨天唐老
师来问我,我就去问那个长春的画家,他就把知道的几个彩色密码的样本用电子邮件发给我了。”

“你认识的人还真多。”我佩服道。

“先别客套了,我们来研究唐二爷给你的密码吧,那封信你带来了吗?”唐紫月问我。

我把信掏出来,大家就走到阁楼的角落里,那儿有张小桌子,可以堆放书本。我边走边小声地问唐紫月,阿
修仍不知道实情吗?唐紫月等阿修走远了,她就悄悄地告诉我,她只说那是老人家留下的遗言,并没有过多地透
露真相,她怕给阿修惹麻烦。

“阿修还真单纯。”我笑道,心中的妒忌顿时少了三分,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走到了桌边,阿修把信拿过去,然后把五份彩色样本铺到桌面上,一一对照。没过多久,也没发生意外,唐
二爷生前留下的密码就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被解开了。

第十二章 鱼妖

关于彩色密码,我是十窍不通九窍,阿修拿出样本对照时,人就站在一旁发呆。唐紫月拿出笔和纸,将密码
一个个地写下来,核对哪一个解出的密码比较通顺。阿修拿到的样本有英语、俄语、日语、希腊语、意大利语,
要是这五个都不能对应,那就得再等几天才能知道密码的答案了。
阿修和唐紫月忙前忙后,我几乎插不上话,只好在一旁监视着,唯恐又有人一路跟来,捣乱解读密码的事情。
好在今晚没什么人到老图书馆来,也没风雨起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为了不出现意外,这次我甚至带了一只
手电过来,就怕会像上次一样,风雨将电力设施破坏掉。

过了一会儿,密码还没解出来,我就在旁边问:“颜色不是只有七种吗?哪能对应那么多字母?”

“谁说只有七种?”阿修抬头道。

我对颜色知之甚少,丢人丢大了,便问那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种颜色。阿修没有借机讽刺我,倒是很认真地解
释,世界有三原色,分别为红、黄、蓝,它们能构成大千世界无数种颜色。比方说,在计算机中颜色都由红、绿、
蓝三基色组成,用 1 个 Byte(字节,范围是 0~255)来表示一个颜色分量,所以有 256×256×256=16777216
种颜色。而所谓 32 位真彩色,其实也就多了一个字节的 Alpha 值(半透明度)。

“16777216 种颜色?这么多?”我对这学术语言向来听不懂,刚听了个开头就脑袋空空了。

阿修见我一脸茫然,他就说道:“总之,颜色有很多种,人眼一共约能区分一千万种颜色,不过这只是一个
估计,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每个人眼的构造不同,每个人看到的颜色亦有少许不同,所以对颜色的区分是相当主
观的。假如一个人的一种或多种锥状细胞不能正常对入射的光反应,那么这个人能够区别的颜色就比较少,这样
的人被称为色弱……”

“好啦,好啦,我听懂了,就是说颜色不止七种,要对应那些字母绰绰有余!”我赶紧求饶。

唐紫月仍在一旁转换密码,写了好几张纸后,她就说:“不是日语,也是不是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现
在只剩英语了。”

“那就好,我对日语、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都不懂,英语勉强能看明白。”阿修憨笑道。

“英语?”我愕然,“唐二爷既懂密码又懂英语,他以前在哪儿念的书?不会是什么退休的间谍吧?”

经过最后一番密码转换,唐紫月和阿修终于把同心圆彩色密码翻译了出来,那上面一共有 21 个同心圆,但没
有 21 种颜色,因为有的是重复的。我屏住呼吸,又等了一分多钟,唐紫月才把写出的密码递给我,上面写了 21
个字母,组成了一句话——Meet meat the crossing site。

“这……唐二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叫你去渡场见他?”阿修奇道。

Crossing Site 就是渡场的意思,现在的渡场文件都有这个英文单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可我就住在渡


场,唐二爷生前留下这组密码,是不是太多余了?何况唐二爷已经死了,我和他在渡场要怎么见面?总不能请个
茅山道士招魂吧?唐紫月和我一样想不通,而接下来要讨论更多的事,阿修不方便在场,于是她就把人支走了。

阁楼里只剩下我和唐紫月时,我就问:“你说,唐二爷指的渡场会不会是老渡场,就是上回挖出日志的那
个?”

“有可能,我也是那么想的。”唐紫月拿着密码说。

“金乐乐给我们发过短信,叫我们去那里逮人,那个人可能是被她勒索的人。他们两个人应该都读出了唐二
爷的密码,那他们是不是去见过唐二爷了?”我疑问。

“唐二爷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怎么见啊?再说了,约别的地方不行吗,干吗非得在老渡场?
那里多难找。依我看,唐二爷的意思是说,那里有他要藏起来的秘密,想叫你过去看看。”唐紫月分析道。
“你是说那本日志吗?”我问。

“当然不是了。”唐紫月轻声道,“我们自从那晚离开老渡场,再也没有回去过。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去一
次?”

“去那里找什么啊?”我耸了耸肩,无奈地答道,“老渡场阴森森的,我看没什么好东西,有的话也早就被
人挖走了。”

“但唐二爷生前给你留下这封信,他肯定考虑过那些因素,也知道自己会死。我想,唐二爷话里有话,东西
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偷走的,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我看了看阁楼的窗外,琢磨着现在天黑了,再去渡场实在危险。即使没有坏人埋伏,总有毒蛇野兽出没,还
是白天去老渡场比较安全。唐紫月对此没有意见,这事拖到现在才弄清楚,也不急于一时。

密码解开了,唐紫月就问我,最近还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吗?今天刚发生骨灰罐事件,我一股脑儿地把那事说
出来,唐紫月眼珠子一转就问我,这些事不是金乐乐干的吗?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金乐乐可能有机会把罐子换
过位置,可草花蛇肯定不是她塞进罐子里的。因为罐子不通气,那条蛇最多能熬过一天,后来蛇猛地撞击罐身,
肯定就是受不了禁闭的感觉了。

“不是金乐乐,那还有谁?渡场就这么几个人。”唐紫月费解地问。

“不一定是渡场的人,也可能是外面的人。”我边说边把那封彩色密码收起来,然后道,“金乐乐是渡场勤
务,除了胡队长,就属她和外面的人熟悉了。”

“这种事不太好找帮手,肯定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吧?”唐紫月怀疑地问。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话说得没错,金乐乐干的事见不得人,她要找就得找能百分之百信赖的人。说起来,
金乐乐和渡场的人都合不来,韩嫂和她也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因为金乐乐有时想给自己加菜,所以偶尔会去帮
忙下厨。我们猜来猜去,没个标准答案,于是就商量明天中午去老渡场转一转,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

唐紫月一走,我就没心思待在图书馆里,跟着就走出了彝山师院。这一晚,风平浪静,没人捣乱,我开始觉
得就此结束或许是件好事。反正锁都换了,金乐乐也进医院躺着了,秘密曝光与否,对我都没有任何伤害。我一
路作思想挣扎,穿过了樟树林,回到渡场后又觉得不该这么快放弃,毕竟唐二爷是替我受死的。

彝山镇越来越热,除了贾瞎子,大家晚上不再关着门,任由江风吹进宿舍里,带走夏日里的酷暑。我一进院
子就注意到苗姐还在办公室里,然后心说她真是勤快,这么晚还不回家,老公不着急吗?岳鸣飞的房间没开灯,
想必为了庆祝大劫已过,又去寻花问柳了。我最近动脑太多,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于是打算冲个澡就去休息。可
贾瞎子忽然打开门,拎了个桶就走去澡房那边,捷足先登了。

我叹了一声,不去与贾瞎子争先后,再等一会儿又不会死人。奇怪的是,贾瞎子走出去时,我闻到空气里有
一股很浓的药味。以前,贾瞎子给眼睛上药,防止眼组织坏死,那种药几乎没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给他换
了另一种药。

我正要开门进房间,贾瞎子就忽然折回来,问我:“是黄丁意吗?”

我停住手上的动作,答道:“是我,怎么了?”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去洗澡,金乐乐把一个 DV 机给我,叫我先帮忙保管。你能不能帮我交给金
乐乐的父母,上次他们来,我忘记说了。”贾瞎子放下水桶,摸黑走进没开灯的房间,拿出了一个 DV 机。
我疑神疑鬼地接过 DV 机,问道:“金乐乐叫你保管?为什么?”

“她没说,我也没问。”贾瞎子说着说着就拎起水桶,“你记得把东西交给金乐乐的父母就好。我眼睛不方
便,找他们不合适,还是你去吧。”

夜色中,我拿着 DV 机,心潮澎湃,这可能是金乐乐留下的重要线索!因为贾瞎子看不见,无法窥探隐私,所
以金乐乐才那么放心把 DV 机交给他。顿时,我激动地打开宿舍,关上门后连灯都没有打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就
打开了 DV 机。在打开 DV 机之前,我一下子想了很多,也许金乐乐把凶手录下来了,或者她窥探到某人惊人的隐
私,想以此威胁。

DV 机被打开后,显示里面只有一条录像,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只看了一分钟,我就毛骨悚然地深吸
了一口气,惊恐在心里道:“我的天啊!这……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在打开录像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也许是凶手对金乐乐行凶的画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
可能,因为这是金乐乐在出事前交给贾瞎子的,绝不可能与凶手有关。我坐在床头,身处黑暗之中,屏幕的荧光
一闪,录像就被打开了。

一开始,录像是金乐乐的自拍,她在录像里娇滴滴地说,这 DV 机是刚买的,准备录一段影像送给男朋友当生
日礼物。话没说完,金乐乐就开始脱衣服,露出火辣辣的黑色内衣。我见到这个画面,想要关掉录像,这时候金
乐乐听到屋外有动静,她又把衣服穿了回去。录像画面跟着晃动了好一会儿,应该是金乐乐拿起 DV 机走到了窗户
外。

窗帘被撩起一条缝后,录像里就出现了我难以置信的画面——夜色中,唐二爷浑身湿漉漉地摸进自己的房间
里!这画面很模糊,我起初还在骗自己,也许金乐乐录到的是几个月前的事,可唐二爷穿的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
时的那身衣服!我一身寒毛直竖,按了暂停,没敢继续看下去。4 月 27 日那天,唐二爷在彝山水库捞尸,这是千
真万确的事,我们一直站在水库边上,他分身乏术,如何乘人不备回到彝山渡场?

我稍作冷静,取消了暂停,继续播放录像。金乐乐偷拍到唐二爷了,她就将门打开,悄悄地来到了唐二爷的
门外。渡场宿舍的门都是木门,年月已久,粗大的缝隙就满布门上。金乐乐拿着 DV 机对着门缝,唐二爷正背对着
镜头,着急在床上整理一些东西,把它们放进一个纸盒里,并没有发现被人偷拍了。

与此同时,唐二爷拿着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边打边整理东西:“是余雨雨吗?事情出问题了,陈十万已经死
了。我现在把东西都放进一个盒子里,你快点过来龋一定要藏好,不要搞丢了!”

这时候,唐二爷警觉地转了个身,金乐乐立刻从门边闪开,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录像到了这里就中断了。
我捧着 DV 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蚊子萦绕在荧光亮着的屏幕边上也无动于衷。如果没看完录像,我可以牵
强地解释,唐二爷被拍到的是 4 月 27 日或 28 日前的事,但唐二爷打了一个电话给大学生余雨雨,这就完全确定
录像发生的日子正是 4 月 28 日。

前段时间,岳鸣飞用不光彩的手段查了唐二爷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机主姓名是胡嘉桁,而不是唐二爷。更
甚,在唐二爷的通话记录里,他曾多次给陈十万打过电话,在 4 月 28 日那晚还给余雨雨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大约
有 10 分钟。那时候,我以为通话记录有错,或者是唐二爷的手机被人偷走了,有人冒充他给余雨雨打电话。现在
我看了录像,一切推断都要重新来过了,因为余雨雨知道 4 月 28 日那晚,唐二爷还没死,所以她才接电话长达
10 分钟之久。

想了想,我就在心里分析:“唐二爷下水捞尸是 27 日,当天下午人不见了,我们捞了一天都没找到他。到了
28 日,第一任渡场场长洪克的尸体忽然漂到水面上,渔民张大户通风报信,我们以为是唐二爷,于是又去捞尸,
那晚唐二爷的尸体就在渡场被发现了。假设唐二爷 28 日还活着,并打了一通电话给余雨雨,那他就不可能是在水
库溺死的。余雨雨接了电话,第二天被人发现沉尸江中。那晚,我和唐紫月从老渡场回来,半路上曾撞见有人从
江里爬出来,跑进彝山师院里。难道,余雨雨的死也和唐二爷有关,因为那晚她拿到了唐二爷交给她的那个盒
子?”

蚊子越来越多,我这时才把 DV 机关掉,起身点了一盘蚊香,然后躺在床上继续思考。金乐乐得到这么重要的
线索,居然保密,如果一早交给秦望,或许她就不用躺在医院里了。不过,金乐乐可能和我想得一样,唐二爷应
该在水库那边,他如何回到渡场呢?如果不能将这件矛盾的事情解释清楚,秦望一定认为金乐乐拿警方寻开心。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天快亮了才睡着。苗姐重新回到渡场,看不惯我们的懒惰,早早就来敲门,催我们去
江边捞垃圾。我的头重得跟铅球一样,好不容易爬起床,苗姐就扔给我一个捞网,吩咐我去把江边的垃圾捞上岸。
胡队长看我一脸困惑,他就笑说苗姐主动请缨,要负责彝江的卫生工作,免得渡场就像白吃饭的单位一样。

岳鸣飞刚回来,拿了捞网,他就不满地说:“凭什么让我们去?她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

“凭什么?凭人家是官呗!”我笑道。

“那胡队长为什么也要去?他不是比苗梨花高一级吗?”岳鸣飞一面走出去,一面抱怨。

“你不想去的话,那就跟贾瞎子换一换吧,他去捞,你替他变瞎子。”我挤对道。

“我才不换呢!要换的话,还是跟韩嫂换好了,我去做饭,她来捞垃圾。”岳鸣飞一脸坏笑。

我哼哼道:“你做饭?能吃吗?”

谈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江边,胡队长走在最前面,绕到河崖下面时,他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进江里。
我看不过去了,想叫胡队长到岸上休息,可他却不计较,硬要和我们一起捞垃圾。说起来,胡队长早就跟我们讲
过,他最看不惯沿江的居民乱扔垃圾了,把碧绿的江水污染得面目全非。而且自从彝山师院扩招后,越来越多的
学生跑到江边偷情,破裂的避孕套就跟浮萍一样,堆泡在江边,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

岳鸣飞看了就恼道:“他妈的,这帮学生太开放了,居然用了这么多套套,有的还破了,他们是人还是禽
兽?”

“得了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答腔。

“我怎么了?我起码带人家去宾馆,谁会来江边鬼混!”岳鸣飞不屑地说。

胡队长很认真地在捞垃圾,我看他不苟言笑,于是就收住话头,跟着埋头苦干。岳鸣飞不乐意被人使唤,将
捞网竿子挥来挥去,动作幅度很大,好几次差点把我打下水。胡队长见状就说了岳鸣飞,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听
不见半点劝。过了半小时,垃圾筐装满了垃圾,胡队长就提着筐子走了。我立刻抓住机会,小声地把录像的事情
告诉岳鸣飞。这一刻我等了很久,要不是苗姐一早上瞎搅和,我早就跟岳鸣飞说清楚了。岳鸣飞和我一样,根本
不敢相信录像是真的,可面对种种现实,只能接受。

胡队长很快就回来了,岳鸣飞随即打住话头,继续装模作样地捞垃圾。这一幕让我想起上个月捞尸的事,犹
豫了片刻,我就问胡队长:“你觉得……洪克的尸体真的被人带走了吗?”

“你怎么忽然问这事?我不是说了吗,当没发生过就行了!”胡队长阴着脸回答。

“黄丁意问得对!除了那个张大户,我们都很好奇,你说说看,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他怎么能漂到水库来?
漂来就算了,尸体忽然又不见了,连草皮都被人铲走了……”

岳鸣飞还没讲完,胡队长就打断道:“我之前说过了,1988 年彝江的桥被洪水冲垮,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
洪克跳下水救人,之后就失踪了。失踪就是失踪,我要是知道的话,他还能叫失踪吗?”

我明白胡队长的意思,他是想叫我们别问了,因为他毫不知情。胡队长可能意识到他反应有点过了,于是就
转移话题,告诉我们当年大桥被冲垮时,江里曾出现过一种恐怖的鱼类。那种鱼凶恶残暴,不仅攻击其他鱼类,
连在江边洗衣服的妇女都被咬伤过。在大桥垮塌时,那种鱼成群地出现在桥下,测量洪水水位的人看见了,于是
就谣传是那种鱼群吞了桥墩,把大桥弄垮了。

岳鸣飞听到这里就笑起来:“胡队长,你骗小孩呢?就算是鲸鱼也不能吞桥吧?”

胡队长白了一眼,答道:“我骗你干什么?那时是 1988 年,有的人没文化,还受封建思想影响是很正常的。


其实那种鱼并不是谣传的,我那时也见过,按照现在的说法,它们应该是食人鱼,或者叫食人鲳。”

我惊愕道:“食人鱼?在彝江里?”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倒没看见了,否则其他人下水游泳,早就被咬死了。”胡队长不痛不痒地说。

我对食人鱼的概念只存在于电影里,那种鱼类源自南美州的亚马孙河流域,怎么可能游得到中国的彝江里,
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养的。真不知道他们把食人鱼放进江里有什么好处,这样做只会破坏生态平衡。话说回来,那
时候的人们还没想得那么远,否则福寿螺、水葫芦、鳄龟等外来生物就不会在中国的自然界里称王称霸了。

接着,我又问:“胡队长,你的意思是说,洪克救人时失踪了,大家认为他被食人鱼吃掉了,所以没有继续
找?”

“我们是那么想的,但不管食人鱼怎么吃,总会留下一点残骸嘛。好在那些鱼不知道怎么地就消失了,否则
要将它们从江里捞起来,那可是一项大工程。”胡队长答道。

“大桥垮塌是 1988 年的事吗?”岳鸣飞忽然问。

“没错!我不是说了好多遍了?之前发现洪克尸体时,也跟你说了埃”胡队长烦道。

岳鸣飞当即不再说话,闷头闷脑地捞垃圾,等胡队长又提着垃圾筐离开时,他就马上跟我说:“喂!黄丁意!
如果大桥垮塌是在 1988 年,那会不会被人写进县志里?80 年代的那本县志被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有可能。”我答完又问,“你想说什么?”

“大桥是不是质量有问题,淹死了镇上的人,因此有人想保密这件事?”岳鸣飞猜测道。

我还以为会听到惊人的答案,当即失望道:“这怎么可能?那个年代留下的建筑有不少都是偷工减料的,这
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没必要再保密。何况那座桥又不是渡场建的,唐二爷犯得着花那么大的心思去隐瞒吗?”

岳鸣飞见我不认可,便转头去捞垃圾,懒得再去多想。没过多久,胡队长又回来了,背对着的岳鸣飞没看见
人,手上的捞网猛地一挥,刚走下河崖的胡队长就被打下水里去了。胡队长有惊无险地爬回岸上,想要训斥岳鸣
飞,可站在一旁的我忽然愣住了——胡队长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湿水后就变透明了,此刻他的上半身隐
隐约约地露出了不寻常的痕迹。

胡队长气冲冲地爬回岸上,没注意到白衬衣变透明了,我正想帮岳鸣飞说情,转眼就呆住了。在胡队长上半
身,有不少伤痕,有的遇水后化开了,鲜血染红了白衬衣。那些伤痕都很特别,每一道的形状都像鱼骨一样。

胡队长可能意识到了,想要背对我,藏起那些伤痕,可正反两面都有伤,无论他怎么躲都没有用。我对那些
伤痕再熟悉不过了,那些伤是由捞尸钩造成的,因为我身上就有这样的钩痕,至今还没消去。前段时间,岳鸣飞
连续几天帮我上药,对那些伤痕也不陌生,一见到这景象,他和我一样都沉默下来。

胡队长找不到说辞,想要离开,我见状就立刻说:“那天晚上在水库里的人是你!是你穿了唐二爷的潜水衣!
对不对?”

岳鸣飞也激动道:“果然跟我们猜得没错!金乐乐一定是你推下河里的!”

“你们乱说什么?”胡队长矢口否认,“我听不懂!”

“你身上的伤是捞尸钩刮伤的!那晚你救我的时候,肯定也被刮伤了!”我当场戳穿。

胡队长极其镇定,毫不慌张地解释:“你们傻了?苗梨花不是叫我们捞垃圾吗?这条彝江以前被捞尸人撒过
许多捞尸钩,有的没有被撤掉,被人遗忘了。我前天下水去清理捞尸钩,这是苗梨花的主意,你们不信去问
她!”

苗梨花?我哑口无言,如果这是苗姐的主意,那么胡队长的说辞就无懈可击了。可渡场除了胡队长,那晚还
有谁有能力把我从水库里救出来?韩嫂体力不行,贾瞎子眼睛不行,他们俩绝对没办法跑去水库跟金乐乐对质的。
胡队长的伤口化开了,疼得一直咬牙,不等我们再质疑,他就一个人先回渡场换衣服了。

岳鸣飞抬头望着胡队长离开,然后问:“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

“等我们去问问苗姐就知道了。”我若有所思地答。

“那晚胡嘉桁也不在渡场,金乐乐第二天被送去医院了,他一直联系不上,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记
得,胡嘉桁跟秦望说过,他那晚就在渡场,哪里都没去,这分明在撒谎!他心里肯定有鬼!”岳鸣飞信誓旦旦地
道。

“我和你想得差不多,其实我也怀疑过胡队长,可没证据埃”我无奈地道。

“如果那晚出现在水库的人不是胡嘉桁,那会是谁?”岳鸣飞愁容满面,猜道,“总不可能是唐二爷吧?你
刚才告诉我,金乐乐的 DV 机里拍到唐二爷在 28 日晚上回过渡场,然后就死了。余雨雨拿了唐二爷交给她的盒子,
也死了……”

“我可没说余雨雨拿到了唐二爷准备交给她的盒子,他只是在录像里那么说过。”我纠正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余雨雨如果没拿到东西,她怎么会忽然就一命呜呼?”岳鸣飞不相信。

我心想,这话说得也对,可余雨雨的遗物都被同学和家人整理过了,没人发现什么特别的盒子埃莫非,余雨
雨把盒子藏在隐秘的地方,又或者已经被凶手拿走了,所以没人发现异常的情况?这一天,我都在想录像的事,
捞垃圾时一点儿也不认真,就跟没捞过一样。胡队长湿身后就没再回到河边捞垃圾,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和岳鸣飞
又质问他。

下午回到渡场时,我看见苗姐还在办公室里,于是就大胆地去问她,前天是不是曾让胡队长去清理江底的捞
尸钩。苗姐听我那么一问,眼珠子就往右上角翻了翻,承认这话不假,她确实让胡嘉桁下水清理过捞尸钩。答完
了这话,苗姐就问我,为什么忽然向她问这件事,是不是胡嘉桁在背后发牢骚了。

我闻言,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叫我和岳鸣飞去。”

“那天找不到你们埃再说了,你们又不熟悉捞尸钩,万一你们出事了,我怎么跟你们父母交代?”苗姐说完
就朝办公室外看了看,好像在等人。
我觉得奇怪,又问:“江水那么绿,看不到水底,你们怎么知道哪个地方有捞尸钩?”

“你问这么多干吗?”苗姐烦道,“快去干自己的事。”

我看苗姐神色有些不对劲,不好继续纠缠,只好悻悻地离开办公楼。这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渡场,苗
姐见了就追出来叫住我。那个中年男人叫何邝,以前是彝江上的捞沙工人,也曾捞过尸体。唐二爷还没出事前,
人手就不够了,现在更加紧张,因此苗姐就从外面请人来帮忙。这种人算是临时工,将来有什么责任,肯定会推
到何邝身上,可谓一举两得。

何邝住在彝江的另一面,与渡场遥遥相望,过来时直接撑竹筏,他偶尔还会载着别人渡江,一次收费五毛钱。
何邝不用住在渡场,以后每天来报到一次,捞捞垃圾、清清泥沙就好。最重要的是,广西的暴雨季节已经来了,
到时候渡场会忙得四脚朝天,救人、泄洪都要找渡场解决。

苗姐和何邝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由我带着何邝在渡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渡场的环境。恍惚之
中,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半年多前——那时候唐二爷也这么带着我转了一圈。在经过办公楼西侧时,何邝看
见了后面的废弃小楼,问我那里为什么没有人住,浪费了一栋楼多可惜。

半年前我问过同样的话,唐二爷是这么回答的:“那栋楼年久失修,不适合住人了,拆掉也不方便,所以就
留在那里了。”

我原封不动地照搬那句话,何邝就纳闷儿地问:“年久失修?渡场才多少人,怎么有两栋办公楼?”

“没说那里是办公楼呀,也许是……”我本能地要解释,可话讲到一半就哑了。何邝说得没错,不管废弃小
楼以前是办公楼,还是宿舍楼,哪一种答案都显得很突兀,我之前却没往深处想过。不过,何邝的好奇心不重,
只是随便问了一句,他就不再关心了。太阳渐渐西下,我们转了一圈,最后就一起走去江边。

何邝的竹筏就在眼前,他倒不急着回去,而是接着跟我唠叨往事。何邝虽然不是舟桥部队的人,但他以前和
唐二爷等人捞过不少尸体。在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打捞遗体需要单位开介绍信,家属拿着介绍信找到水运公司或
者大队,再由这些单位组织渔民打捞,家属通常递包烟、送条鱼就算酬谢。到了 70 年代,打捞遗体的费用仍比较
低廉,两个人一艘船,各算一个工分,一个工分 3 元,一天赚 9 元,两人分。

在何邝的印象中,捞尸费用是从改革开放后涨起来的。80 年代的时候,按尸体算钱,捞起来一具是 200 块,


一个人一天能分到三四十就不错了,如果是村里的人,几乎不收钱。何邝十几岁就开始在江里捞鱼,他记得 90 年
代后期,打捞遗体的价格已经到 3000 元左右了。让何邝印象最深的一次捞尸是在 90 年代初,彝山镇一辆客车在
汽运码头附近翻入彝江,53 名乘客仅 1 人生还。当时渡场人手不够,何邝等一群渔民就被叫去捞遗体,现场惨不
忍睹。

“现在好了,渡场管得越来越严,老渔民都不插手捞尸的事了,只有张大户这些老顽固还敢抢生意。”何邝
惆怅地道。

我望着江面,替渡场开脱:“我们捞尸没收过一分钱。”

“我知道,可其他捞尸老人不那么认为。你想想看,其他地方都有捞尸队,民间的捞尸人想捞就捞,哪会像
镇上那样管得那么严。”何邝对我说。

我不想为这事争吵,于是转移话题,问道:“何老伯,你跟唐二爷很熟吗?”

“当然熟了!不只他,我跟胡嘉桁、洪克、韩天笑也熟得不得了,可惜有的人命不好,先走一步了。”何邝
说完就点起一支烟,猛地抽起来。
洪克、韩天笑?前两任渡场场长?我早觉得那两个人的死有些蹊跷,既然何邝自己提出来,我索性就问:
“洪克和韩天笑都是在打捞时出意外的,没人调查过吗?好像胡队长说,洪克在大桥垮塌时下水救人,遇到了食
人鱼。”

“没错,胡嘉桁没骗你。”何邝边说边卷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我瞧了一眼,不由地一阵哆嗦,原来何邝在 1988 年大桥垮塌时也曾下水救人,但被食人鱼咬伤了,留下了大


面积的伤疤。若非韩天笑将何邝救上岸,那么何邝也会像洪克一样尸体全无——当然,何邝并不知道,洪克的尸
体前段时间曾莫名其妙地漂现在彝山水库里。何邝故地重游,感触颇多,和我说了很久才划着竹筏回到对岸的家
中。

夕阳将江水染得半绿半红,像是一堆熟了一半的水果,美得让人窒息。可就是这么一条美丽的江水,有多少
人葬生在里面?我长叹一声,不想陷入悲伤之中,随即就转身走回渡场,准备和大伙一起吃晚饭。苗姐为了融入
渡场,居然留下来吃晚饭,搞得气氛很严肃,没有往日那般轻松快乐。

我还没捧起碗筷,苗姐就大声道:“你们吃饭前都不洗手吗?快去洗手!”

大家邋遢惯了,听到要洗手,便嬉皮笑脸地走出去,到食堂外面的水龙头前排队。苗姐可能怕我们应付了事,
还走出来监视。没想到,就在胡队长、岳鸣飞、贾瞎子、韩嫂卷起袖子准备洗手时,我竟看见其中一个人的手腕
有异状——有人最近被蛇咬过!

我瞪大了双眼,心中惊讶地想,难道那个人就是把蛇放进骨灰罐里的人?因为捉蛇的时候不小心被咬过了?
可……怎么会是那个人?

第十三章 转交的遗物

大家按秩序排队洗手,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人却没有发现,此刻正拿肥皂搓着双手。苗姐看我站在后面不
动,她就催我快点去洗,别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挤在食堂这边,不适合当面质疑那个人,我便按捺住冲动,打算
吃完饭再去当面戳穿人家。

这顿饭吃得我浑身舒畅,差点忘记了重要的事情,还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韩嫂今晚做的饭菜非常可口,大
概是因为苗姐大驾光临,她特地露了一手,不像以前总是应付了事。我吃饱了以后,想起洗手时撞见的情况,于
是就大步追出去,截住了正要走向瓦房宿舍的那个人。

“是你把那条蛇放进骨灰罐里的,对不对?”我停在草地上,堵住那个人的去路,见到对方要解释,又继续
说:“别想蒙我!你手腕上有蛇咬过的伤口,身上的药味又那么重,那根本不是治你眼睛的药,你以前的药都是
没有味道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现在敷的药是用来治你手腕上的……”

“你都看见了?”贾瞎子打断道。

“这段时间都是你在作怪?”我讶异地问。

“不是我!”贾瞎子斩钉截铁地否认。

草地上没有人,大家都散去了,空旷的地方很难有人偷听,我干脆大胆地问:“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整我们?
金乐乐出事,罐子有蛇钻出来,骨灰房里多出一个罐子……这些不是你干的吗?”

“蛇是我抓的,可不是我放进去的。我都看不见了,怎么做那些事?”贾瞎子苦笑道。
“你承认蛇是你抓的?”我不明白地问。

“也不算是我抓的。”贾瞎子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跟我说,“我眼睛有问题,除了每个月去镇上的人民医
院检查眼睛,拿一些药防止眼组织坏死,还会跟老中医拿点别的药方,希望有一天眼睛能好起来。那条蛇是老中
医给我开的,他说喝草花蛇的胆液对眼睛有好处,所以我就从镇上的花鸟市场去买了一条草花蛇回来。那天,我
把蛇买回来想叫韩嫂帮我杀蛇取胆,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之后就去找老中医拿药。草花蛇平常没有毒,可夏
天就不一样了,它会分泌毒液,用来猎杀食物……”

“等等,你说蛇是你从花草市场买的?”我连连问,“那它怎么跑到唐二爷的骨灰罐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
诉我?”

“我从老中医那里拿完药回来,蛇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它跑了。第二天,我听到你在宿舍里喊了一声,又打
死了一条蛇,我当时是想说的,可苗姐催着你把罐子带去骨灰房,我就没吱声。不过,我后来问过你了,那条蛇
真的在骨灰罐里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天跑来问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我看不见,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条蛇,即使能看见,也不能完全确定,我自然就没说什么了。”贾瞎子为
难道,“毕竟,一条蛇不见了,然后稀里糊涂地跑进骨灰罐里,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这事是有点奇怪。”我不得不承认贾瞎子说得有道理。

“我总觉得自从唐二爷走了,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会不会他变鬼了?”贾瞎子又开始天马行空地瞎猜疑。

天色不早了,贾瞎子并非真凶,于是我再聊了几句就将他打发走了。韩嫂正好要洗碗,我看见她在水龙头前
忙活,转身就去跟她确认贾瞎子的说辞。韩嫂一边洗碗一边点头承认,贾瞎子喝蛇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蛇胆都
是她帮忙取的。我听韩嫂说得那么肯定,没再多问,想要离开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韩嫂,你……你老公是怎么出事的?”终于,我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之前早就想问了,可又怕触动人家
的伤心往事。

韩嫂显得很平静,关掉了水龙头就看向我,答道:“韩天笑是 1998 年出事的,和洪克出事隔了十年,他们都


是在打捞时碰上食人鱼才出意外的。去年是 2008 年,大家都以为胡嘉桁也要出事,因为又隔了十年嘛,幸亏什么
事都没有发生。”

我奇道:“食人鱼?1988~1998 年隔了十年,彝江还有食人鱼?不是说那些怪鱼都不见了吗?”

韩嫂答道:“那当然,没人把那些怪鱼抓起来,江里肯定还有。可说来奇怪,那些鱼就是我老公和洪克出事
前后才有的,后来有人去捉它们,又无影无踪了,搞不懂!”

我听韩嫂唠叨了很久,这才知道韩天笑也是因为食人鱼而死的,只不过韩天笑留下了一罐骨灰,而洪克当时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天渐渐黑下来,我帮韩嫂洗了几个碗,之后才回到宿舍里,一个人点起蚊香继续思考。岳
鸣飞已经没有多少热情了,吃过晚饭就去约会了,有时夜里还会留宿在镇上的宾馆里。

我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夜空,想来想去,仍然想不透彻。月亮爬过山头后,我又拿起手机端详,今天一天
没人给我打电话,唐紫月明明说白天要去老渡场一趟,却一直没联系我,害我老怀疑手机坏掉了。发呆地坐了几
分钟,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以为是唐紫月喜欢恐怖的气氛,想邀我晚上一起去老渡场,可拿起手机一看,他奶
奶的,居然是岳鸣飞打来的。

“又怎么了?开房没带身份证吗?”我懒洋洋地问。
岳鸣飞在电话那头急道:“黄丁意,你快点到师院的桃花林来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那不是学生们亲热的地方吗?你想追我?”我开玩笑道。

“我跑得那么快,要追你还不容易?”岳鸣飞哼哼道,“你别磨蹭了,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看见胡嘉桁跑到彝
山师院的桃花林幽会吗?你快点来捉奸!”

“捉什么奸!胡队长又没老婆,想约谁不行?”我嘴上那么说,心里却在好奇,胡队长究竟和谁在师院的桃
花林里见面,搞得那么神秘。顿了顿,我又问:“你不是跟移动厅的小姑娘约会去了吗?怎么没去宾馆,反而在
桃花林?”

“我们想怀念大学生活,纪念逝去的青春,不行啊?你他妈别废话了,再不快点过来,胡嘉桁又要跑了。我
替你盯着,他现在坐在林子的石桌边上,可能还在等人吧!”岳鸣飞压低声音地说,“我把小姑娘都打发了,你
要是不来,老子回去就扒了你的皮!”

电话一挂断,我拿好手机,关上门就飞跑出渡常脚刚迈出院门,我就依稀看到一个人坐在江边,靠近一瞧,
原来是贾瞎子。现在江边蚊子满天飞、青蛙呱呱叫,实在不浪漫,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被岳鸣飞催得紧,没工
夫理睬贾瞎子,转身就跑过了樟树林。

夜里,岳鸣飞站在桃花林外,那里面漆黑一片,却是师院的爱情胜地。此时的桃花早就谢了,树上结了不少
的青红色桃子,将林子点缀得异常美丽。岳鸣飞从树上摘了一个桃子,随便抹了抹就吃起来,边吃边等我。看我
满头大汗地跑来,岳鸣飞就递了一个桃子过来,叫我尝一尝,还说这果子味道真不错,一定是吸收了爱情的养分。

我哪有心思吃桃子,接过桃子就气喘道:“人呢?你站在外面,怎么知道胡队长还在不在里面?”

“我不站在外面,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岳鸣飞吃完桃子,将果核猛地吐到地上。

我咳了几声,压住猛窜上喉咙的热气,想要缓一缓。这时候,有几对情侣学生正好要走进桃花林,他们就朝
我和岳鸣飞投来奇怪的眼光。这种爱情胜地,哪是两个大男人该来的地方,我不由得有些犹豫。可这机会来之不
易,天知道胡队长要等多久才会再暗地里约人见面,这一次一定要查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金乐乐是不是也跟踪过胡队长?”我忽然问。

岳鸣飞“嗯”了一声,答道:“金乐乐那么三八,肯定跟踪过。不过我们和她的性质不一样,她是挖掘八卦
新闻,我们是为了正义!”

“得了吧,正义个大头鬼,万一看到胡队长和哪个女学生在亲嘴,咱们就马上撤。”

说完这话,我和岳鸣飞就钻进桃花林中,准备去“捉奸”。岳鸣飞的记忆力不怎么样,在林中兜了几个圈子,
可他不承认自己不认路了,反而责怪林子里没有路灯,他看不清楚。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才找到林中的石桌,
幸好胡嘉桁还坐在那里,好像他等的人还没来。我和岳鸣飞不敢惊动胡嘉桁,于是两个人就挤在不远的树丛下。
恰巧,有一对情侣在旁边你侬我侬,他们看到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不禁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小心老子揍你们!”岳鸣飞气道。

“算了,别闹事,别吓跑了胡队长。”我拍了拍岳鸣飞的肩膀。

岳鸣飞冷静下来,对我说:“胡队长到底在等谁?总不会他真的老牛吃嫩草,泡年轻女学生吧?”
“天知道他等谁?”我懒得去猜,反正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

接下来,我趁机把贾瞎子的事告诉岳鸣飞,他显得很惊讶,还以为贾瞎子在骗我。在得知韩嫂做了证明,贾
瞎子洗脱了嫌疑后,岳鸣飞又陷入了沉思。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胡队长等的人还没出现,我甚至怀疑他不是在
等人,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喂蚊子。终于,半小时过去了,一个人影出现在桃花林里,并朝着胡队长的方向走去。

一瞬间,我和岳鸣飞精神抖擞,睁大了眼睛要“捉奸”。哪想等那个人影走近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然后四目相对,心说胡嘉桁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见这个人吗?

除了我和岳鸣飞,桃花林里都是男女相拥,激情四射,那炽热的温度能把林子烧起来。这时,一个人影走向
胡队长,我心里猜可能是哪个喜欢老男人的女学生,不想那个人走近了,我们竟发现那是一个男学生。

“男的?”岳鸣飞不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确实是一个男学生。

我同样很纳闷儿,嘀咕道:“怎么会是毛猫猫?原来他们认识?”

“毛猫猫不是那晚我们在废弃小楼逮到的大学生吗?”岳鸣飞回忆道。

“我怕毛猫猫会像其他两个学生一样出事,当时骗他说这事警察在查了,没想到他私底下和胡队长见面。”
我躲在不远处,小声地和岳鸣飞讨论。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见!不如直接走过去,跟他们对质。”岳鸣飞激动道。

我拉住岳鸣飞,不想马上惊扰胡队长和毛猫猫,静观其变总不会有错。万一我们现在冲出去,毛猫猫说他爱
上了胡嘉桁,要冲破世俗枷锁什么的,那该怎么办?为了保险起见,我把岳鸣飞劝住,继续等一等,看看他们有
什么动作。岳鸣飞很快冷静下来,认为我说得没错,毕竟毛猫猫和胡队长仅仅见个面,单凭这点不能确定他们和
那些怪事有关。

只见,毛猫猫坐在石桌边上,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他就拿出了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由于距离隔得有些
远,夜里光线不够,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毛猫猫带了盒子过来。我见状,立刻联想到唐二爷死前把一个盒子交给
余雨雨,虽然在录像里没看到盒子的样子,但会不会就是毛猫猫交给胡嘉桁的那个盒子呢?

胡嘉桁摸了摸那盒子,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继续和毛猫猫谈话。岳鸣飞等得不耐烦了,又想跑出去,可胡嘉
桁忽然站了起来,抱起盒子就迈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毛猫猫仍坐在石桌边上,没有离去,等胡嘉桁走远了,
我才和岳鸣飞悄悄地靠过去。毛猫猫一时没注意,等发现有人站在身边,禁不住地吓了一跳。

“黄丁意?岳鸣飞?你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毛猫猫诧异道。

“难道你个鬼!你刚才和胡嘉桁说什么了?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岳鸣飞大声问。

声音一过,桃花林里掀起骚动,我怕影响其他学生办事,于是压低声音:“你小声一点儿!坐下吧,慢慢说。
对了,毛猫猫,你是不是和胡嘉桁见过几次面了?你们有什么事要见面这么多次?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毛猫猫没有隐瞒,干脆道:“你们也和胡嘉桁一样,想找余雨雨的那个盒子吗?”

我闻言大惊,唐二爷把盒子交给余雨雨,这件事是在我们看过金乐乐的录像之后才知道的。如果胡嘉桁早就
和毛猫猫接触,想拿到那个盒子,那他岂不是早就看过录像了,这么说来,金乐乐真的很可能是被胡嘉桁所害。
不过,我们现在只是凭空揣测,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能完全肯定胡嘉桁是凶手。要让秦望相信我们,那就必须找
到铁证。
毛猫猫等我们坐下了,又道:“余雨雨的爸妈是老实巴交的村民,陈十万也一样,他们都没有跟警察讨一个
真相。你们骗我说警察会查的,我当时信了,可后来什么消息都没有。胡嘉桁前段时间找过我,问我陈十万和余
雨雨为什么会淹死,我起先说了实话,以为他和警察不一样,真的关心这些学生。胡嘉桁虽然不是警察,但比起
学校方面,他人不错,至少嘘寒问暖了。前几天,胡嘉桁又来找我,问我余雨雨有没有交给我一个盒子……”

我听到这里,忙问:“余雨雨死前把一个盒子交给你了?”

“是埃”毛猫猫承认,“胡嘉桁说会对案子有帮助的,他会帮忙跟秦望他们疏通一下,所以我就……”

“盒子里有什么?”岳鸣飞心急火燎地问。

“就是一些期末要复习的资料和模拟卷。”毛猫猫答道。

我愣了愣,心说盒子里是师院期考的复习资料?这怎么可能!毛猫猫见我们不信,他就发誓,如果骗我们,
那就五雷轰顶。我对发誓向来当饭吃,不会当真,于是又问毛猫猫是不是曾让盒子离开过视线,也许东西被人调
包了。毛猫猫当场否认,坚称盒子一直在他手中,而且拿到盒子时他还打开看了看,东西不可能被调包的。

岳鸣飞捺不住性子,一听什么线索都没有,还白瞎了一个春宵,气得牙痒痒。毛猫猫和胡队长聊了那么久,
实际上没有过多的触及案子本身,多是谈一些学校生活的话题,也许胡嘉桁怕毛猫猫起疑。不知怎么地,我总觉
得毛猫猫有些隐瞒,他可能也察觉到这些案子有蹊跷,没有如实相告。

我和岳鸣飞失望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时,毛猫猫才说:“如果你们是想要唐二爷的那个盒子的话,我倒是可
以给你们。”

我屁股刚抽离硬邦邦的石凳,随即又坐下去,疑惑地问:“唐二爷的盒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岳鸣飞一样不解:“你不会看过那段录像了吧?”

毛猫猫一头雾水,眉头皱了皱,他就告诉我们在余雨雨出事那晚,他曾接到一条短信。那短信是余雨雨发来
的,因为那晚她被系领导找去,以便了解陈十万溺亡的始末,这事恰恰发生在唐二爷挂掉电话后。余雨雨无法抽
身,于是发了一条短信给毛猫猫,托他去拿盒子,可以说那个盒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余雨雨碰过。

我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种曲折的事,难怪余雨雨家人整理遗物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东西。幸好,毛猫猫
也没对胡嘉桁说实话,否则我们就扑了个空。可岳鸣飞十分怀疑,毛猫猫为什么不对胡嘉桁说实话,反而要跟我
们坦白。毛猫猫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现在看来他城府也颇深,心里藏了这么多秘密。

“其实……上个月我就去报警了,可秦望不相信我。而且余雨雨的家人拿到了学校的一笔钱,这事就没人管
了。”毛猫猫叹道。

我心中一震,原来不只我去报过警,毛猫猫也去过,怪不得秦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毛猫猫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告诉我们,那盒东西很奇怪,他之前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因此没把它交出去。我很理解毛猫猫,这情况我也
遇到过,万一那盒东西跟案子没关系,这只会让“狼来了”的效应扩大,秦望以后都不会相信我们了。

岳鸣飞着急地叫毛猫猫把盒子交出来,我也迫不及待了,毛猫猫却叫我们别心急,我们最好先和他去网吧一
趟。网吧?我狐疑地想,去网吧做什么,难道拿到盒子之前,还要在网络游戏上赢他一次?毛猫猫见我们不明白,
他就说他现在回宿舍拿盒子,不会为难我们。之所以去网吧,那是因为盒子里的东西很奇怪,必须去网吧才能搞
明白。

我和岳鸣飞一路跟着毛猫猫,唯恐他会半路遇害,亏得一路风平浪静,盒子很快就拿到手了。网吧在学校前
门大街上,我们捧着盒子走在路上,忍不住就将盒子先打开了。盒子沉甸甸的,我以为里面有黄金,打开一开竟
全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片,至少有一百片。那些金属片有中指的长宽差不多,两端分别有个圆孔,瞧不出它们有何
用处。

“我和你们一样,一开始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但后来去网上查了查……我的天,我根本想不到这些东
西那么恐怖。”毛猫猫煞有介事地说。

我和岳鸣飞猜不出这盒东西有什么恐怖的,不就是形状奇怪的金属片,总不可能会辐射人体吧?我们大步向
前,几分钟后就走到网吧,那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只剩一台无人使用的电脑了。毛猫猫一进来就刷了会员卡,然
后坐在电脑前,不慌不忙地把电脑打开。与此同时,我和岳鸣飞抱着盒子站在后面,心脏狂跳地等待着答案揭晓。

电脑开启后,毛猫猫在网页上输入一个词组,接着就跳出了一个资料网页。我正摸着那些金属片,当看到电
脑上的画面,手一发软就把金属片扔回盒子里。岳鸣飞僵在一旁,双眼使劲地瞪了瞪,也禁不住地惊讶道:“果
然……盒子里的东西这么恐怖!唐二爷从哪里找来的?”

虽然毛猫猫很得意,但没有吹嘘自己多聪明,扭了半个身子就跟身后的我们诉苦,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出
金属片的来历。我像摸到鬼一样,赶忙把盒子放在电脑屏幕前,然后和岳鸣飞一起阅读网页上的信息。

那些金属片在网页上有照片,和盒子里的完全一样,只不过电脑屏幕上是崭新的。根据那些信息的介绍,金
属片名叫“尸体手指拉直器”,是尸检工具之一。通常,人死亡后 1~3 小时尸僵开始形成,6~15 小时后尸僵强硬,
24~48 小时后开始缓解。尸僵形成后,尸体的拳头会紧握,无法捺印指纹,这时就需要借助“尸体手指拉直器”,
把圆孔套在指端,将那些僵硬的手指掰直,以便捺印死者的指纹。有的尸僵跟石头一样,这时还需要将尸体的手
掌浸泡在热水里几分钟,擦干后再用拉直器掰直死者的手指。

我只是一个打捞员,对尸检技术一无所知,看到这种资料,身后就觉得冷了起来。当然,那其实是网吧的冷
气吹了过来。岳鸣飞同样很吃惊,在他的印象中,电视剧里的尸体不会紧握拳头,更没看见过哪部影视剧使用过
“尸体手指拉直器”。也许,那些影视剧里的尸体已经过了尸僵期,但剧情仍有许多破绽,谁要是学刑侦电视剧
去杀人,那就冤死了。

我直起腰,心想暗地里使坏的人什么证据都没留下,那个人会不会精通刑侦技术?因此秦望他们连个屁都查
不到,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毛猫猫看我们都沉默下来,转身就问我们怎么看待这个盒子,为什么唐二爷会将一
盒子的“尸体手指拉直器”交给余雨雨?这些尸检工具不是在大街上能买到的,看它们身上的锈迹,也不像近几
年的产物。

这时,有几个大学生经过,要去后面上厕所,毛猫猫就赶紧把网页关闭。顿了顿,毛猫猫就问我们:“唐二
爷以前是法医吗?还是收破烂的?”

“他只是舟桥部队留下的老兵,不是法医。”我低声道。

“这盒东西很恐怖,可算不上铁证,总不能因为它有铁质就算铁证吧,根本联系不上最近发生的怪事啊!”
岳鸣飞有点失望。

“你们看,这些拉直器的圆孔……”毛猫猫把盒子打开,用纸巾包起一片拉直器,对我们说,“圆孔周围好
像覆有一层油脂……会不会这些拉直器都被使用过,而且来不及清理?”

我闻言就仔细观察,的确和毛猫猫说得一样,那些拉直器都有油脂,嗅上去还有一股奇怪的臭味,有点像死
老鼠的味道。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些拉直器如果都使用过了,那使用它的法医要做多少个人的尸检?也就是
说,要死很多人才会用上这么多“尸体手指拉直器”。

“镇上没死过那么多人,否则早就成为大新闻了,是不是打仗时候用的?就是日本鬼子侵略那时?”岳鸣飞
猜测。

我否认道:“你好好想想,‘二战’那么乱,谁他妈有心情去做尸检?死了人就直接埋掉,或者让狗和猪吃
掉!再说了,那时候还不一定有尸体手指拉直器呢!”

毛猫猫望着我们,问道:“那余雨雨的死真的有问题了?她不是随便掉进江里的?”

之前,我怕毛猫猫有危险,骗了他一次,哪想到他私下自己调查,还把重要的线索隐瞒下来。毛猫猫不是小
孩子了,他知道这些事都有问题,再骗他也没意思。于是,我就承认余雨雨是被人害死的,可没有证据,侦破无
望,秦望他们不会立案的。怪事已经堆积如山,我讲不清楚,也不想全部讲出来,所以故意把渡场的大部分怪事
都省去了。

我们在网吧讨论了一小时,最后毛猫猫决定把盒子继续藏在宿舍,那里住的都是他们班上的男学生,外人很
难进去偷东西。至于胡队长为什么想要那个盒子,唐二爷交给余雨雨有什么目的,我们暂时得不出结论。为了不
拖累毛猫猫,我仍旧劝他专心复习师院的期末考试,不要玩侦探游戏上瘾了。和上次一样,毛猫猫答应得很爽快,
我不由得担心,他还会在背后查探真相。

在和毛猫猫分别时,我脑海里竟响起一句话——“凭人们对某些人的个人看法而下结论是很不可靠的。人不
能凭感情,而是要根据事实来下结论。”此话出自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哑证人》,这段时间我一直拿它打发时间,
此时觉得拿来形容每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我和岳鸣飞慢慢走回渡场时,两人对拉直器的来历猜来猜去,搞不明白那有什么用处,甚至害余雨雨丧命。
背后的那个凶手不只是装神弄鬼,如果触及核心部分,要人性命绝不会手软,这在唐二爷、余雨雨、金乐乐的身
上已经印证了。穿过樟树林时,我们快要到渡场了,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下来。可岳鸣飞却忽然指着前面,大声说
那里有人,我往前一瞧,真的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樟树后面。

“黄丁意?岳鸣飞?是你们?”说话的人是苗姐。

我意外道:“苗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树林里做什么?”

“我刚从办公楼出来,想要回家,可路上觉得有人跟踪我,所以就……”苗姐忐忑不安,一面说一面警惕地
望着林中黑暗的各个角落。

“有人跟踪你?你怎么不带手电,林子里路不好,容易摔倒。”岳鸣飞问道。

“我哪想这么多,这附近又没别人,没想到有人跟踪我,要吓唬我。”苗姐又气又怕,“下回让我逮到,非
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放心不下,便道:“不如这样吧,我送苗姐回去,岳鸣飞你自己先回宿舍,过一会儿我再回去。”

岳鸣飞没有反对,转身就走了,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说。苗姐不喜欢别人对她献殷勤,看我这般关心,她就
不领情地大步走出樟树林。实际上,我一来是怕苗姐真的被人跟踪,会半路遇险,因此送她回学校那边;二来我
怀疑苗姐身上有重要的线索,或珍贵的东西,有人跟踪她是要抢东西。

苗姐全身上下就提了一个小包,我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当我们快要走到师院后门了,于是就大胆地问:
“苗姐,你是不是从渡场里带了东西出来?”

苗姐柳眉一竖,不乐地道:“我是那种人吗?半夜从渡场偷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忙解释。
苗姐不肯听,停下来就拉开小包,让我过目:“你自己看,里面有值钱的东西吗?”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看到包里的情况了,随即微探脑袋,打量了一番。原来,小包里都是些文件、收据、发
票等物,真的不值钱。我不能当场把文件掏出来,一一看过,恨得牙痒痒的。幸亏苗姐最受不了别人冤枉她,见
我一副不解恨的样子,她就把文件等东西拿出来,甩到我手上。

“你自己看,是不是我偷东西?”苗姐怒道。

我不好意思道:“我没那么说啊!”

没办法,我只能无力地解释着,同时趁机瞄了几眼。那些文件都是金乐乐以前处理过的,发票和收据也是她
曾经开的。苗姐重新回到渡场,认为管理混乱,因此把所有事务都亲自理一遍,她今晚把文件带回家就是要全部
过目一遍。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出问题所在,便把文件还回去,不敢继续揪住这个话题。

就在还回去时,我忽然被三个字吸引了,可惜苗姐已经把文件塞回包里,没有再拿出来。刹那,我不知是不
是眼花了,竟在那堆文件和收据中看见“李小爱”三个字。渡场根本没人叫这个名字,连姓李的都没有,金乐乐
经手过的文件怎么会有那个名字?

眼看就要走到师院后门了,我就小心翼翼地问:“苗姐,你有没有听说过李小爱这个人?”

“李小爱?谁啊?从没听过!”苗姐漫不经心地回答,穿过师院后门时,她随便道了声谢就自顾自地回家去
了。

望着苗姐远去的身影,我驻足不移,仿佛着了魔,竟有一股抢苗姐小包的冲动,和跟踪她的人一样。等人走
远了,学校的小道里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学生了,我才不甘心地离开。刚走不远,唐紫月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等她电话很久了,没料到她会挑这个点打过来。

“你不会想叫我现在去老渡场吧?你不是说白天去比较安全吗?”我一接通电话就好奇地问,“你这么久没
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忙着备课?”

“这两天我都在研究那份彩色密码,我总觉得唐二爷话里有话,不只是让我们去老渡常”唐紫月在电话那头
说,“这些事先不提。我这几天的确很忙,除了要给学生点出‘期考’复习的内容,还要……总之……”

我站在樟树林外,听不到下面的话,于是问:“总之什么?别卖关子啊!”

唐紫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你可别笑话我,我想……我想我发现唐二爷还活着的证据了。”

此话一出,江面上袭来阵阵阴风,樟树林沙沙作响,我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十四章 见鬼

首先,我要说的是,唐二爷的尸体在送去火化前,渡场的每个人都看过他的遗体。那晚警方把尸体运到太平
间,他们也确认过,每一步都按照法定程序进行,不可能有换尸或诈死的可能性。诸如电视剧、小说里的奇诡情
节,要在现实世界里实现非常困难,我们不会蠢到连尸体都不看一眼就相信那是唐二爷了。

唐紫月也知道她的话有点玄乎,所以刚刚说话时才没底气,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
儿,接着她说:“我现在还在办公室,你要是方便的话……”

天色已经不早了,学生都回宿舍睡觉了,我怕其他老师会说闲话,给人家造成困扰。想了想,我又觉得唐紫
月提到的证据很诱惑人,如果不看一眼,今晚就别想睡了。踌躇片刻,我扭头返回师院,朝政法系的办公室走去。
政法系的教学楼是师院里最破旧的,晚上一熄灯,它跟渡场的废弃小楼就没什么区别了。

我抬头望见三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于是一路小跑上去,同时猜测那证据是什么,竟能证明唐二爷尚在人世。
楼梯间的灯光微弱昏暗,路灯形同虚设,好像风一使劲吹就能干掉它。我顾不得斯文,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
那里面只有唐紫月一个老师,其他老师早就回去睡大觉了。

唐紫月开门见山,站起来就说:“你过来看,是不是很眼熟?”

我招呼都没打,大步一迈就来到办公桌边,看到了所谓的“证据”。在桌子上,那里有一沓厚厚的模拟考卷,
唐紫月刚批改完,试卷旁边有一张纸条,像是小抄。我以为,唐紫月抓到学生夹带小抄,准备说只是模拟考,犯
得着那么认真吗?可再一看,那张纸不是小抄,纸上只有一句话——明晚到老渡场见我,把钥匙还给我。

我心头一紧,拿起纸条端详着,心说“钥匙”?难道是指我从唐二爷草席下找到的半把钥匙吗?上个月,我
和岳鸣飞在唐二爷的草席下发现没寄出去的生日贺卡,还有一封李小爱寄来的信,信中藏了半把钥匙。那钥匙和
生日贺卡被藏在废弃小楼里,我们很久没去碰过它们了,直到现在都搞不懂那半把钥匙有什么用处。

想了一会儿,我不安地问道:“你从哪里找到这张纸的?有人寄给你,还是谁把它塞到你宿舍门下的?”

“学校有的地方安装了摄像头,我想那个人不敢冒险。”唐紫月对我说,“政法系二年级昨天在公共课的大
教室里举行了一场模拟考试,这张纸条夹在收上来的试卷里,我今晚才发现的。交试卷时,大家一窝蜂冲上来,
纸条是谁塞进来的,已经成了未解之谜了。”

“夹在试卷里?”我佩服道,“这个人真精明!那时有几百号人在教室里,要搞清楚是谁把纸条交上来的,
那还真办不到。”

“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吗?”唐紫月指道,“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和你的那封信一样,就是金乐乐截住的那封
信。”

我也觉得字迹有点眼熟,听唐紫月那么一说,顿时毛骨悚然。前段时间,我从金乐乐的办公室里找到那封装
有彩色密码的信,认出那些字是唐二爷写的。因为我和岳鸣飞曾在唐二爷的草席下找到一些生日贺卡及信件,那
些字迹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我不是刑侦专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唐紫月坚称这些字迹绝对出自同一个人之
手,她批改试卷那么多了,辨别笔迹的功夫还是有的。

我仍认为唐二爷没死的说法太夸张了,于是问:“你看那封信才几次,真的记得那么清楚吗?”

“那当然。”唐紫月胸有成竹,“我敢跟你打赌,写这张纸条的人就是写信给你的人。”

“可是唐二爷已经死了。”我强调。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唐紫月望了办公室窗户一眼,确定没人躲在那儿,她就继续说,
“这些字绝对出自同一个人,如果写信给你的人是唐二爷,那么他肯定没死;假设写信给你的人不是唐二爷,那
么……”

“你是说,写信给我的人另有其人?给李小爱的生日贺卡也是别人写的?这怎么可能?”我不认同。

“我跟你想得一样,可你和唐二爷关系那么好,他会这么整你吗?总之,这个人叫我们去老渡场一趟,明晚
你敢去吗?”唐紫月镇定地问我。

我倒不害怕,大不了打一架,只不过对方太神秘了,实在有点不放心。如今,出事的人数快超过一个巴掌了,
凶手十有八九是变态杀人狂。我琢磨了一会儿,老渡场是必须去的,可这次不能乖乖听话,可以将计就计。这段
时间都是神秘人在操控一切,是时候换我们反客为主了。

唐紫月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就坐下来告诉她,明天晚上由我赶去老渡场,并让岳鸣飞看住渡场的每一个人。
如果渡场的人都没离开过,而神秘人又在老渡场出现了,那么就可以排除渡场的人了。反之,神秘人不出现的话,
那渡场里的人就有很大的嫌疑。

“你一个人去?这怎么行?纸条是写给我的!”唐紫月不同意。

“别忘了,钥匙在我手上,当然是我去了。”我坚持道,“纸条写给你,是因为交给你比较方便,不会被发
现。渡场现在都换了锁,我们又那么警惕,那个人下不了手的。”

“你这个人是不是天生瞧不起女人,怕我给你添麻烦?”唐紫月一针见血。

说实话,我是有点担心唐紫月会在老渡场遇险,这种侦探游戏不是开玩笑的,万一真的动起手来,肯定会有
伤亡。为了不让唐紫月误会,我就请她明天带着陈十万班上的学生去渡场做一个慰问活动,然后一起留下来吃晚
饭。这样一来,岳鸣飞就有借口拖住渡场的每个人,同时我可以一个人潜往老渡场等神秘人。

唐紫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主意,从出事到现在,我们俩都认为是渡场的人在作怪。这一次,正好可以
证实大家的猜想是否正确。何况,唐二爷因救人而丧命,这是事实,不管他当时有什么目的,陈十万班上的同学
象征性地去慰问渡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们不方便继续聊下去,于是就拍板定案,没有争下
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看苗姐一来渡场,马上就将唐紫月要带学生来慰问的事告诉她。苗姐没有怀疑,反
而拍手称好,还叫韩嫂多买点菜回来,晚上要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在苗姐心中,她其实一直替渡场不值,捞尸一
毛钱都没有,死者家属也不来道谢。现在唐二爷死了,陈十万班上的同学来慰问,苗姐一百个愿意多做点好菜,
哪怕让韩嫂累死。

这事由苗姐点头了,胡嘉桁就没有说“不”的余地了,我见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又去找岳鸣飞讲清楚。岳
鸣飞晚上准备去约会,听我这么一说,他就痛快地保证,一定会拖住渡场的每一个人。末了,岳鸣飞还叫我小心
一点,手机一定要充满电,万一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打电话报警求救。

我打了岳鸣飞一拳,哼哼道:“你当我是吃素的?打不过?老子今晚就守株待兔,给你拎只猎物回来。”

“你确定吗?金乐乐差点就死了,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你还是别去了,让唐紫月去吧,反正她想去。”岳鸣
飞担心道。

“你不是说你是绅士吗?居然让女人去?”我摆手道,“老渡场离这里不算太远,我打不过会跑回来的,你
放心好了。倒是你,一定要拖住所有渡场的人,连苗姐也不例外,一个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外。”

“看几个人还不容易?你当我是没用的小鬼?”岳鸣飞不以为然,“你放心去就好了,今晚谁都别想离开渡
场!你自己多加小心,要带刀就说一声,我箱子里正好有几把……”

“得了吧!”我推搪道,“你那几把刀还不如我的打狗鞭!对了,今晚唐紫月也会来,你要是看不过来了,
叫她帮你。”

“妈的,你看不起老子!”岳鸣飞不爽地说。

我和岳鸣飞斗了几句嘴,没过多久,苗姐就在外面喊了一声,叫我们去捞垃圾。今天,何邝也来了,这是他
头一回到江边捞垃圾。我刚要迈出去,岳鸣飞就在后面问,什么时候去废弃小楼拿钥匙。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打
算把钥匙交出去,因此今晚只会带一把假钥匙过去骗人。没有人规定,只许神秘人耍我们,不许我们耍他或她。

忽然间,我有一种预感,今晚将会发生最疯狂的事。事实证明,我没错。今晚,有一个人将能看见这世界,
有一个人将曝光于人前,还有一个人将会死去。

反守为攻的计划在我脑海里想了一晚上,尽量将它设计得缜密一些,因为这次不成功的话,对方会更加警惕,
很难再上当了。

我一边思考,一边在江边捞垃圾,好多次何邝和我搭讪都没听见。今天胡队长没来捞垃圾,因为唐紫月来和
渡场沟通,胡队长就和苗姐都在院子里商量今晚的事情。何邝听说晚上有学生到渡场做慰问活动,还留下来吃晚
饭,他就猛地摇头,大骂那些学生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岳鸣飞听到就答:“我说何老伯,人家起码知道感恩了,总比没人来慰问的好。”

“唐二爷又没亲戚了,慰问谁啊?你们吗?”何邝不屑地道。

“我们当然算他的亲戚了,送他去火化的人也是我们。”岳鸣飞争执起来。

“谁说他没亲戚?胡嘉桁告诉你的?”何邝矛盾地说。

我正思考晚上去老渡场的人,一直没插嘴,听到何邝那么说,忙问:“唐二爷有亲戚?谁啊?我怎么从没听
他说过?送他去火化时,也没有哪个亲人找上门埃”

何邝神秘地一笑,哼道:“唐二爷的亲戚早死光了,是我记错了。”

我狐疑地瞥了何邝一眼,心想何邝是彝江上的老渔民,和舟桥部队的老兵很熟悉,他说唐二爷有亲戚,没准
还真的有。可是,胡嘉桁和唐二爷也了解彼此,在送遗体去火化的路上,胡嘉桁可没提过唐二爷的亲人尚在人间。
再说这么久了,我从没看见谁来探望唐二爷,即使春节也是如此。

何邝只说了这句话,后面的就不提了,不管我和岳鸣飞怎么问,他都厌恶地答那群学生是麻烦精,离他们越
远越好。唐二爷是真死了,这是事实,我不会怀疑。可何邝无意间提起唐二爷有亲戚,我就动摇了,会不会这段
时间都是唐二爷的大哥或三弟在捉弄人?想了想,我又觉得这解释很牵强,就算是同住一屋檐下的亲人,也很难
知悉彼此的秘密。除了唐二爷本人,没有谁能拿他深藏的秘密来恶整我们。

一个中午,我们都在江边捞垃圾,韩嫂忙着准备晚饭,午饭就给我们每个人分别端了一碗白粥,以及一小碟
酸菜。我把工具放好了,坐在食堂里喝粥,何邝就划着他的竹筏回对岸去了。胡队长正好来吃午饭,苗姐没多久
也来了,我眼珠子转了转,便趁机问他们,唐二爷是否还有亲人。

苗姐捧着碗坐下,斜了一眼,问道:“你问这事干吗?”

我掩饰道:“今晚不是有学生来吗,我想如果有唐二爷的亲戚在场,或许会好一点儿。”

“他哪有亲戚,有的话,在去火葬厂时就请来了。”胡队长跟着答道。

他们说话时都很镇定,不像是骗人,要么就是他们演技太好了。我苦笑了一会儿,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唐二
爷不可能有亲戚,若他有的话,秦望方面肯定不会让我们负责火化的事,他们是警察,能通过公安系统查到唐二
爷在世的亲戚。何邝今天胡说一句,我居然就相信了,最近真是变得弱智了。

吃过了午饭,苗姐就叫我和岳鸣飞到草地上摆桌子,今晚来的学生有二十多个,食堂挤不下了。实际上,陈
十万班上的同学有六十多个,为了不给渡场增加负担,唐紫月就挑了二十多个比较听话的学生来。摆好了桌子,
我又去帮韩嫂洗菜,岳鸣飞也逃不掉,他甚至羡慕贾瞎子,可以借口看不见,坐在宿舍里纳凉。

洗菜时,我都在听岳鸣飞唠叨,直到傍晚来临,我才悄悄地溜出去。临行前,我怕苗姐找我,故意把手机关
了。至于要报警什么的,我才不担心,打不过就跑,逃命的功夫还是有一手的。岳鸣飞怕我被责难,也早帮我想
好了,等苗姐发现有人缺席了,他就去骗苗姐,说我狂拉肚子,已经去医院挂吊瓶了。其实这个谎言很烂,亏得
苗姐忙前忙后,不会有时间去医院逮人。

离开了渡场,我就顺着河崖走去老渡场,途中停下好几次,生怕有人跟踪我。江涛声掩盖了脚步声,我那么
谨慎就是怕神秘人也会提前摸来。幸好,一路无忧,没人跟踪我。可是,老渡场旁边的野草都被踩倒了,想必最
近有人来过。我提防地钻进老渡场,然后将里面的房间看了一遍,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安下心来。

老渡场到处都爬满了青色的藤萝,水洼里的蝌蚪已经都不见了,成群的青蛙正从水中蹦蹦跳跳地跃进草丛里。
我折了几根树枝,垫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就坐下等待夜幕降临。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慢,我坐得出汗了,
天还没黑。左等右等,老渡场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唯恐没听到动静,不停地走到破窗边张望。

“这么久还没有人来!难道,写纸条的人真的是渡场的人?”我怀疑地想,“不过那个人没写几点,希望不
是零点就好,否则我就要养蚊子了。”

等不到人,我转身想坐回地上,这时候注意力就被斑驳的墙壁吸引过去了。这些墙壁已经发霉了,还有藤萝
植物依附着,很难分辨出墙壁的原本面貌。我拔下那些青黄相接的藤萝,用袖子搓了搓墙上的霉斑,随即醒悟地
想:原来唐二爷叫我们来老渡场见他是这么一回事!

在这面墙上,贴了一份彩色密码样本,类似阿修找到的那些样本,只不过有点褪色和变色了。虽然我记得不
牢,但能肯定这个彩色样本和阿修的都不一样。也许,唐二爷的密码能对应两个版本,一个是英语版本,一个是
舟桥部队自己使用的版本!唐二爷叫我来这里,不是告诉我他还活着,而是说一个密码还能催生出另一个密码。
由此可见,唐二爷对他的秘密很用心,就怕被人盗去,连信都写得那么神秘。

这个密码版本留在墙上很多年了,上回我和唐紫月是晚上来的,完全没注意到墙上的古怪。即便在白天,如
果不走近的话,也不会发现墙上的密码样本。我没时间去想,为什么密码样本没被摧毁,这种密码在“二战”算
是机密,要是被敌人解开,那就完了。

这时候,一股墨色从天空的东面泼到西面,我见状就按了手机的开机键,想要把密码样本拍下来。天知道我
离开后,密码样本会不会被人破坏,前几次的教训已经够多了。天色越来越暗,我的手机在黑暗中几乎无法拍摄,
于是就着急地按下键钮,试图把墙壁拍下来。

铃——

我刚拍下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我以为岳鸣飞没骗住苗姐,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
陌生的座机号码。铃声响了很久,为了不惊动随时会靠近老渡场的神秘人,我就接通了电话,只听那头问:“黄
丁意,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这声音很耳熟,我仔细想了想,立马吓傻了——这是金乐乐的声音!登时,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金乐乐还
能苏醒过来,医生明明说她会变成植物人啊!金乐乐的声音颤抖个不停,状态显然很不好,她没听到我回答,又
“喂”了好几声。我强迫自己回过神,惊讶地问金乐乐什么时候醒来的,渡场的人知不知道。

“我刚醒!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在哪儿?我去找你!”金乐乐呢喃道。

“我在……你找不到我的,我去医院找你吧!”我马上答道。
“我已经跑出医院了,不然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你快点到渡场门口等我!”金乐乐执意
道。

“你有什么事,先在电话里说吧。”我担心金乐乐身体不行,撑不了那么远的路程。

“你以为我不想在电话里说吗?如果我告诉你,贾瞎子早就能看见了,你会相信吗?太多事情讲不清楚了,
这些事你永远猜不到!”金乐乐喘道,“好了,你马上到渡场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走到了。”

金乐乐的声音非常虚弱,好几次差点就听不到了,我还以为是信号不行。我知道金乐乐刚醒,身体机能都没
有恢复,她坚持走那么远的路,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可是,贾瞎子真的能看见了吗?那他为什么还
要喝草花蛇的胆液?不管金乐乐是不是骗我,她苏醒总是一件大事,这意味着推她下水的凶手会原形毕露。

现在天已经黑了,要等的人还没来,我拿捏了一下,觉得金乐乐比神秘人更重要,于是大步迈出了老渡常这
么晚了,神秘人还没来,也许真的被我猜中了,他或她就是渡场里的人。夜里,我在江边狂奔,恨不得飞回渡常
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我终于看到了渡场散发的朦胧灯光,远远地还能听到鼎沸的人声,想来唐紫月和学生仍未
离开。

我边跑边想:“人多就好,起码不会有人敢对金乐乐下毒手了,这一次一定要让她把真相当众说出来!”

当我赶到渡场门口了,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好像有人一路跟过来了。由于小路都在江边,水声哗哗,我又
跑得那么快,根本没注意到。就在我要回头时,岳鸣飞刚好走出来,他一见我就问:“你跑什么?真的有人追杀
你?妈的,让老子揍死他!”

我猛地吐气,缓了一会儿就答:“今晚没人去老渡场,不过刚才……好像有人跟在后面!”

“真的假的?”岳鸣飞伸长了脖子,看向我身后的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时间计较,转问:“金乐乐呢?她回来了吗?”

“没看见她人啊!她不是躺在医院吗?”岳鸣飞糊涂道。

“金乐乐已经醒了,刚才还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她要到这里把事情讲清楚。”我说完就看向渡场的院子里,
大家正围在草地上吃吃喝喝,没有一点慰问的样子,有几个学生还笑得非常开心。

这时候,胡嘉桁也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就诧异地问:“黄丁意,你不是去医院了吗?现在不拉肚子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人影就出现在远处,那边正是我跑回来的方向。金乐乐要走到渡场,肯定是从另一
个方向,绝不会从老渡场那边过来。我吓了一跳,心说大家都在渡场里,难道神秘人是渡场外的人。这一次,那
个人影没有躲起来,反而慢慢地走向渡场大门外。我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想,那个人竟然会主动现出真身!

几秒过后,人影走近了,胡嘉桁猛地吸了一口气,震惊道:“老唐?!”

与此同时,渡场里掀起一阵骚动,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狠狠地从办公楼顶摔了下来。

第十五章 绿光

人影走出树下的黑暗时,胡队长念了“唐二爷”三个字,我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巧,
天雷滚过夜空,震耳欲聋,更让人心慌意乱。唐二爷的确死了,早就被烧成灰了,如何还能跟着我从老渡场回来!
果然,我定神一瞧,那人和唐二爷完全不像,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胡队长呆住了,没有再说话,倒是对方先答:“胡嘉桁,好久不见。”

“老唐,你不是……不是在监狱里吗?”胡嘉桁吞吐道。

我和岳鸣飞尴尬地站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直到院子里的学生们炸开一波波惊叫,事情才有所缓和。我们
顾不上知道“老唐”是谁,转身就跑进渡场里,却见贾瞎子倒在血泊里,正痛苦地抽搐着。不少学生被鲜血溅到
身上,吓得哇哇大叫,还有几个胆小的女学生大喊鬼来了,将现场气氛渲染得跟拍鬼片一样。

“谁干的!”苗姐冲着人群大吼。

“怎么回事?!”我惊恐道,“贾瞎子怎么从楼上掉下来了?”

岳鸣飞挤进人群,看清后又退了两步:“搞什么名堂!”

其他人没有回答,仍在边上大喊大叫,我抬头往办公楼上看,那里有盏昏黄的路灯投下光影,看不清有没有
人站在上面。虽然办公楼只有两层,但贾瞎子摔得太厉害了,转眼就不再动弹了。这是我见过最惨烈的场面,一
时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打急救电话。可我刚拿出手机,有一个人就从楼上走下来,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齐刷刷地望过去。

“你……怎么在楼上?”其中一个女学生意外道。

“你跑到楼上做什么?”另一个女学生跟着问。

岳鸣飞也纳闷儿道:“怎么是你?是你把人推下来的?”

我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正准备拨电话的手也停住了,没想到走下来的人竟然是毛猫猫。在这种情况下,答案
可想而知,大家都认为是毛猫猫把贾瞎子推下楼的。这楼只有两层,金乐乐在贾瞎子变瞎后,早把办公室搬到一
楼了,二楼极少有人再上去。现在夜深了,楼上又没人,贾瞎子摸上楼去做什么?我原本也觉得毛猫猫是凶手,
可他好歹是个大学生,不会那么笨,选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将人从楼顶上推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毛猫猫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是我干的!我在楼上没看见他!”

“别报警,可能是意外失足。”苗姐提醒道。

“救人要紧,先打急救电话!”唐紫月从饭桌那边走过来,叫我快点拨电话,分清事情的急缓。

我不乐观,一看贾瞎子的模样,心里就料到他已经死透了。胡队长在我打电话时,和不请自来的“老唐”走
入院子,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贾瞎子的脉搏,然后猛地摇头。一见这情况,我们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
出声了。我心情极其复杂,本以为摔下来的人是金乐乐,哪里会想到是贾瞎子。如果金乐乐没赶到渡场,那么她
现在在哪儿?是否平安?

急救车不可能开进渡场,即使能开进来,至少也要半小时的时间。我怕贾瞎子还有一口气,再拖延下去会错
过抢救的黄金时机,于是不顾胡队长反对,坚持背起人往外跑。诸如破坏犯罪现场的借口,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
重要。

大家看我把人背起来,纷纷追出去,只留下韩嫂一个人在渡场善后。等我赶到镇上的人民医院后,医生就给
贾瞎子判了死刑,说是他头部受到重创,因颅骨粉碎性骨折导致死亡。同时,医生问我贾瞎子是怎么摔死的,我
答不上来,胡队长就补充那是一场意外。我怀疑地回头望过去,又不好当面质疑,等医生去处理尸体的问题后才
敢开口。
夜里医院的人不多了,我们站在大厅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胡队长先对我们说:“黄丁意,你别意
气用事,贾瞎子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这不是我们说得算。”

苗姐点头:“贾瞎子失明后,有点抑郁,可能真的是想不开。黄丁意,你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危险复杂。”

“可也不能证明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啊!”我又气又恼。

“我看就是那个毛猫猫干的,大伙都看见他从楼上走下来,那么多证人在场,他想否认都难。”岳鸣飞激动
道。

“他不可能杀人。”唐紫月不同意,在我送人到医院时,她也跟来了,但那群学生被她留在学校里了。

“那他到楼上去做什么?为什么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待在院子里?”岳鸣飞反问,“要是我没记错,毛猫猫应
该不在今晚慰问活动的学生名单里吧?今晚我可盯着每一个人呢!”

“毛猫猫不在名单里吗?”我疑问,然后醒悟地想,难怪那群女学生这么惊讶,原来她们都知道毛猫猫不该
出现在渡场那边。

“他是不在今晚的学生名单里,因为他和陈十万关系不错,我怕这事影响他心情,所以没叫上他。至于他为
什么出现在渡场,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能因此断定他和案子有关。”唐紫月冷静道。

“毛猫猫还是个学生,我看他挺单纯的,不像干坏事的人,这事就算了吧。如果把秦望他们牵扯进来,就算
毛猫猫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那他在学校的生活也毁了。”苗姐说道。

实际上,我也不认为毛猫猫是凶手,没有谁会蠢到当众杀人。可是,夜里从楼上走下来的人只有毛猫猫,除
非贾瞎子是自己跳下来的。胡队长和苗姐可能是认为最近渡场出事频率太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极力要将这事
压下去。对于是否报警,我们争执不下,医院方面也没有动静,只是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太平间里。

又等了一会儿,胡队长从医院方面那里确认,这事会当做意外事故处理,不会与公安派出所机构扯上关系,
我们这才各怀心事地离开医院。“老唐”没有跟来,我想起了这事,便在路上问胡队长,那个老唐是谁。岳鸣飞
也很好奇,我们都以为老唐就是唐二爷,可他们长得不一样,可以说完全不像,不可能是亲戚。

穿过了校园,唐紫月离开了,胡嘉桁才对我们说,老唐的全名叫唐山泉,以前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二十年
前,唐山泉因在炸桥墩任务中犯错,意外炸死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而锒铛入狱,被判无期徒刑。这事一直是唐二
爷的心病,大家都不敢提起,因此除了胡队长这辈的人,其他渡场的人都不知道。

我边走边想,原来唐二爷真的是排行老二,只不过他没有大哥和三弟,而是有大姐和三妹。胡队长回想往事,
一阵惆怅,还告诉我们彝江当年有三座桥,二十年前洪水来前,有一座就已经垮了。为了在洪水来前疏通江道,
舟桥部队的老兵去炸掉桥墩,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下河操作时被炸得血肉横飞。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唐山泉操
作失误,提前引爆了炸药。之后,唐山泉就被判了无期徒刑,一直关在广西的一所监狱里。

我们走过了师院,进入樟树林后,胡队长就说:“唐山泉被关了二十年,应该一直关到老死,没想到今晚他
会出现,所以我才那么惊讶。”

“难道他是越狱犯?”岳鸣飞皱起眉头问。

“这倒不会。你们进去看贾瞎子时,我问了唐山泉,他说他在监狱表现良好,已经从无期徒刑减到有期徒刑
20 年了。”胡队长解释。

“可他怎么从老渡场那边回来……好像跟踪了我。”我疑惑地问。
“老渡场?对了,你不是说今晚不舒服去医院了吗?怎么会从那个方向回来?”胡队长醒悟道。

我意识到说漏嘴了,便支吾起来:“我……我是……我想回来参加学生的慰问活动……可跑回来又觉得肚子
疼,于是就去林子那边解手……”

“渡场不是有厕所吗?你跑外面去干吗?”胡队长揪住问题不放,狐疑地望着我。

“他怕在唐紫月老师面前丢脸嘛!年轻人的心思,你老了,你不懂的。”岳鸣飞会意地帮我岔开话题。

等我们走回渡场,韩嫂已经把血迹冲洗干净了,可是院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唐山泉竟然还赖着不走。韩嫂
见我们回来了,忙跑来把事情讲清楚,说她已经赶过人了,可是人家不肯离开,她也没办法。我看韩嫂忙了一天,
又要处理血迹,实在辛苦,当即就劝她快去洗澡休息。可韩嫂却不停地问我,贾瞎子怎么样了,当得知人已经去
了,她就不停地哀叹。

“你去睡吧。”胡队长体贴道。

“唉,好吧,我先去洗澡了。”韩嫂应道。

“等等,金乐乐有没有回来过?”我忽然问。

“金乐乐?她不是昏迷躺在医院里吗?”韩嫂和胡队长异口同声地问。

“她今晚用座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来渡场找我,有事要说,可现在都没见人影。”我担心地道。

“这还不简单,打电话到人民医院,一问就知道了嘛!”苗姐说完就拿出手机,替我打电话过去确认。

唐山泉对金乐乐的事不清楚,也不关心,看我们将他晾在一旁,便道:“你们不想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吗?”

“我们这里不缺人,苗梨花已经请了何邝来帮忙了。”胡队长提前回绝。

“你以为我想来讨饭吃?我去年就出狱了,现在在镇上一家汽车拆解厂打工。要不是半年前唐二爷来找我,
我根本不会跟你们再接触。”唐山泉不屑地道。

“他去找过你?怎么可能?”胡队长不信。

“就是,你不是炸死了人家的大姐和三妹吗?”岳鸣飞口无遮拦。

“我跟他也没什么接触,他死了那么久,我今天才从师院里得到消息,听说有学生要来这里做慰问活动,所
以来看看。”唐山泉解释,“他托我办一件事,说如果他死了,一定要去老渡场把一个东西挖出来。我也不知道
要挖什么,反正没挖到,地上很多地方被动过了。”

唐山泉说话时,不停地望向我,想必晚上在老渡场撞见了我,可我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现在唐二爷一命
呜呼,死无对证,任唐山泉怎么讲都可以。唐二爷又没老糊涂,托谁办事不好,非要托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这
有可能吗?今晚唐山泉一出现,贾瞎子就死了,这两件事也太巧合了。

我们站在草地上不说话,江风呼呼地吹了几阵,苗姐就插进来,拿着手机叫我接电话。幸好,金乐乐被医院
找到,并送回病房里了,现在她情况稳定,并没有再昏迷下去。在这之前,我很怕金乐乐被谋杀了,或又陷入昏
迷,就跟狗血的悬疑剧情一样。在苗姐的周旋下,医院方面同意金乐乐与我通话,虽然只有一分钟的时限,但已
经够分量了。

“喂,黄丁意,你想知道唐二爷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渡场,瞒天过海的吗?明天来医院见我,我把我知
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一分钟转眼即过,金乐乐挂断电话后,我恨不得飞去医院,当晚就听她要讲些什么。无奈,医院方面通知了
金乐乐的父母,此刻他们陪在她身边,我不方便现在就冲过去。除了唐山泉,其他人对金乐乐的清醒都感到意外,
纷纷议论这事会不会让真凶曝光于人前。

唐山泉不是渡场的人了,他亦无意逗留,絮叨了几分钟就走人了。离去前,唐山泉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我们
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我想多问问唐山泉的事,胡队长却叫我别多嘴,赶紧帮韩嫂洗碗,别让她一个人从早
忙到晚。我也体谅韩嫂,看她已经去洗澡了,于是就开始打扫场地。

苗姐和胡队长都不知道金乐乐跟我说了什么,也不好奇,只有岳鸣飞假意帮忙打扫,然后问我金乐乐到底在
电话里讲了什么。我走到厨房那边,看不到胡队长他们了,便答金乐乐约我明天去医院,到时候才见分晓。岳鸣
飞大大地松一口气,笑说金乐乐能清醒就好,至少能还他清白,不会被秦望冤枉了。

我敷衍地嗯了几声,边洗碗边猜金乐乐会跟我说什么,既然她醒了,为什么不直接报警?难道,她真的是失
足摔下河崖,并非有人推她的?不对!以金乐乐的个性,即使她是不小心摔下河崖,她也会找一个人出气,起码
岳鸣飞是逃不掉的。想来想去,我都想不出答案,只能明天等金乐乐说清楚,但愿没有电影里的情节——在她说
出真相前会遭人毒手。

我还在洗碗时,韩嫂就提着水桶和脸盆走回来,她看到后就笑说:“小黄,辛苦你了,这些事让我这个老婆
子做就好了。”

“胡嘉桁逼他做的。”岳鸣飞挤对道。

“已经很晚了,你们也去洗澡,然后睡吧。”韩嫂体贴道。

“算了,我们快洗好了。你先去睡吧。”我笑道。

韩嫂不会假装客气,见我那么坚持,她就问:“对了,我听苗梨花说金乐乐醒了?知道是谁推她下水了
吗?”

“还不清楚。我想她醒来没报案,估计是自己掉下去的。”我猜道。

“我想也是。”韩嫂点头道,“可能是她晚上和男朋友约会,自己没看清楚脚下的路,所以才……”

“男朋友?”我呢喃一句,登时想起金乐乐的 DV 机里曾拍过一段脱衣录像,在录像里她说那是送给她男朋友
当生日礼物的。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金乐乐有男朋友,自从看过那段录像,我也未曾往那方面想过。渡场里的
男人少得可怜,金乐乐一个都没看上,她的男朋友应该是外面的人。金乐乐现在不肯说明怎么坠河的,莫非是想
保护她的秘密男朋友?她会那么痴情吗?

想了想,我就问:“韩嫂,你知道金乐乐的男朋友是谁吗?”

“我哪知道,只听她提过,就在她出事前一天吧,好像说她要帮男朋友过生日什么的。”韩嫂回忆道。

“过生日?就是那个脱……”岳鸣飞想起来,但又马上把话头止住。

过了一会儿,碗都洗好了,夜里蚊子多如牛毛,我就叫韩嫂快进屋休息,别在外面晃悠了。韩嫂不愿进屋,
还向我们吐苦水,同情贾瞎子的遭遇,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是自杀的。我不便揣测,只答胡嘉桁会查清楚的,好
不容易才把韩嫂应付过去。实际上,我和岳鸣飞都清楚,这又将是一桩悬案,贾瞎子恐怕永远不会得到昭雪了。

等我和岳鸣飞洗好澡,各回各屋,时间已经到凌晨了。我关上灯,躺回床上,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有三个未
接电话。我好奇地点开一看,打电话的人是唐紫月,刚才我去洗澡了,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现在已经凌晨了,我
不想打搅唐紫月休息,可她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几分钟前。

“打过去问问吧,今晚事情太多,我和唐紫月都没好好聊过,她一定很想知道我在老渡场发现了什么。”

我打定主意,刚要回拨过去,唐紫月却在这时候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电话响了一声,我就在漆黑的房间里
按下接听键,想听听对方有何要事相商。只听,唐紫月开门见山,问我在老渡场等到了谁,是不是今晚第一次出
现的唐山泉。我直言,在老渡场一个鬼都没看见,唐山泉肯定不是约我们的人,说不定那个人真的被岳鸣飞拖住
了,分身乏术。

唐紫月思索片刻,怀疑道:“岳鸣飞真的看住所有人了吗?那为什么毛猫猫跑去楼上,他却没看见?贾瞎子
离开岳鸣飞视线,他也没注意。”

“那时岳鸣飞跑到门口,我刚回来就看见他了,可能那段时间有人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再说了,后来贾瞎
子摔下来,渡场每个人都马上围过去了,没人离开过。”我解释道。

“毛猫猫今天有点怪,我问过他了,可他答不上什么,还以为警察会找他。”唐紫月在电话那头说。

“找什么呀,这事算是过去了,贾瞎子没金乐乐那么好运气。”我叹道,接着又说,“对了!我在老渡场看
到墙上还有一份彩色密码的对应样本,和阿修找的都不一样,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再对照一次?我觉得唐二爷
话里有话,他怕有人解读出来,所以搞了一个连环密码。”

“能对应两种,那可不一般。”唐紫月佩服道,“唐二爷这么聪明!”

我趴在床上,惆怅道:“聪明的话,他就不会死了。还有啊,金乐乐醒了,她明天叫我去医院看她,肯定有
重要的事要说。”

“你真的确定今晚跟你回来的人是唐山泉吗?我怕那密码样本会被破坏掉,你要是不害怕的话,不如我们今
晚就去对照一下。”唐紫月商量道。

我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仿佛躲在暗处的人总能先发制人,唐山泉既然主动现身,那么他就不怕被逮住,或许
跟我回来的真有两个人。我权衡了一会儿,唐紫月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索性就赞同她的提议,
夜里溜到老渡场再看一次密码样本。这一次,我没把岳鸣飞叫上,因为走过他门口时,呼噜声已经震耳欲聋了。

二十分钟后,唐紫月拿着手电,悄悄地来到老渡场门前。这段时间里,我等得心急火燎,就怕唐紫月半路被
水鬼拖下江里。人齐了,我们俩就一前一后,静静地穿过了河崖,爬到了老渡场那边。一路上,什么怪事也没有,
只有滔滔江声,不停地给人催眠,让人永远有一种在江水上行走的错觉。

老渡场附近的草比人高,不过最近有人来过,一半的草堆都被踩倒了,留下了显眼的轧痕。唐紫月只来过一
次,瞧见这种变化,不禁地好奇还有谁也来过此地。我凭着记忆走进老渡场,来到那间破败的房子里,拂去倒挂
的藤萝,一幅斑驳的彩色密码样本就跃入眼帘。此前,我用手机拍过墙上的彩色密码样本,唯恐走开后样本就被
人破坏掉,但是手机拍得不清楚。

唐紫月拿出手电,认真道:“有的颜色变色或褪色了,要转换解读出来需要点时间,你帮我看着外面,不要
让人打搅我。对了,那封信你拿过来,我再看一次。”
“不用勉强,对照不出来就算了。”我尽量不给对方压力。

接着,为了不打搅唐紫月,我就轻轻地走到外面,折下一根树枝在外面来回走动。这鬼地方虫蛇鼠蚁满地乱
爬,我握着树枝在草堆里随便一翻,一下子就窜出许多爬行生物。另一边的草堆有几个大坑,那些坑里已经长草
了,但土色还是新的。上个月,我和唐紫月来过这里,看到有人在挖东西。除了那本日志,土坑里应该还有其他
东西,可惜我们发现时,东西已经不见了。

之前,唐紫月和阿修解读密码需要不少时间,我看月亮爬过正空,已经往西边去了,不由得担心今晚没机会
合眼了。我踱步了几圈,唐紫月还没解读出来,其实信上只有 21 个同心圆,即 21 种颜色,不知道为什么要花那
么多时间。我走得全身发热了,想要脱衣服,又不好意思。

等了大约半小时,唐紫月终于在里面喊了一声:“黄丁意,快进来,第二个答案已经解出来了。”

我一阵欣喜,想要跑进去满足好奇心,可是外面的草堆忽然沙沙作响,竟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象。我停
住脚步,转身一看,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就袭遍全身。

野草之中,浓绿的邪光像被点燃一样,轰地冒起来,在炎热的夜风中来回摇摆。这场景跟鬼片一样,每当有
鬼出现,浓绿的邪光就会出现,然后一个鬼披头散发地飘出来。幸亏,仅有绿光从草堆下散发出来,并没有进一
步的异象,只不过将老渡场的气氛渲染得更加阴森了。

唐紫月在里面喊了我几声,没见我进去,她就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当看到浓绿的邪光,唐紫月就啧啧地赞了
几句,说绿光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她小时候在乡下见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鬼火,还
以为真的见鬼了,刚才还想搞一泡童子尿洒过去,镇一镇这该死的邪气。

众所周知,鬼火即磷火,通常会在深山老村的夜间出现,多见于炎热的盛夏之夜。要产生鬼火,不是埋一两
具死尸就够的,因此我下意识地就想,难道草堆里的土坑里曾埋过许多具尸骸?我们没挖到的东西,就是那些能
够瘆人的骷髅吗?可老渡场只是军队泅渡时要依靠的部门,又不是乱葬岗,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死人?”我奇道,“坑里以前埋的是死人吗?我还以为是黄金,或者什么先进的外星武器。”

“镇上没有这么多伤亡记录吧,会不会是‘二战’时的尸骸?可如果是的话,那么把它们挖走有什么意义?
就算那时有人被杀死,埋在地下,这时候也不可能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了,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了。”唐紫月说着
说着就犯职业病了。

我笑了笑,答道:“先不说追不追究,凶犯估计早就投胎到非洲去了,你想追究也没辙啊!”

“算了,别管这些鬼火了,你跟我进来。”

唐紫月说完就转身走进破败的屋里,然后把手电递给我,叫我帮她照明。接着,唐紫月把解读密码的过程解
释了一遍,无非就是一种颜色对应一个音。可是,汉语拼音是后来才出现的,“二战”时根本没有,所以广西舟
桥部队用的彩色密码对应的皆是壮族语音。唐紫月不是广西人,也非壮族,可她在广西待了一段时间,竟掌握了
当地的语言。

我对壮语一知半解,听得不耐烦了就直接问:“你把答案告诉我就得了,我对解谜过程没兴趣。”

唐紫月当惯了老师,总喜欢讲清楚再揭晓答案,听我催得很急,她干脆答:“密码就是——小心李小爱,她
原来的名字是……”

“是什么?”我追问。
“有些颜色不是褪色就是变色了,最后的字读不出来。”唐紫月对我说。

“什么?最重要的居然读不出来?”我丧气道,“唐二爷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样本会变色吗?真是的!这个
李小爱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出现,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没一个姓李,这根本解释不通。”

“不是说了吗?”唐紫月纠正道,“是指她原来的名字,这就是说李小爱是以前的名字,现在那个人改名了。
看来,这个人才是真凶。可惜还是没有头绪,把这种东西交给警察,他们肯定不会理睬的。”

我点头赞同,秦望那老不死的决不会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证据,靠警察还不如靠自己。那么,李小爱是何方
神圣?她的名字曾出现在断臂雕像上,莫非她是一个艺术家?她的名字也在学校的老图书馆出现过,可记录上没
有,会不会她是一位教师?可我记得她的名字在渡场的一些收据发票上也出现过,这又绕回渡场了。问题是,渡
场没人姓李。能改名字,难道把姓也改了?

外面的鬼火还在烧着,炎热的夜风一拂过,零星的浓绿邪光就顺着风势蹿进房子里来。有些鬼火散掉了,萦
绕在空气里,就像萤火虫一样。我和唐紫月被绿光映照到,四目相对,感觉彼此都像阴间里爬出来的恶鬼,一种
不可言明的惊恐油然而生。我们已经解出了密码,虽然并不全,但再耗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匆匆地就跑出了老渡
场。

鬼火随风飘动,我们穿过草堆时,浓绿的邪光就染到身上,跟着带出了老渡常等我们跑回樟树林那边,时间
已经很晚了,我不敢耽误唐紫月,便叫她快点回去休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继续讨论。不过,我怕唐紫月会被坏
人盯上,又将她送回学校,望着她上楼了才放心地走开。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的脑子都快装不下了。回到了渡场,我倒头大睡,一觉到天亮。

太阳爬到东边的山头时,苗姐早早就来了,她已经买好了苹果和几大盒营养品,说要组织我们去看望金乐乐,
顺便去医院办理贾瞎子的火化事宜。我早就期盼着金乐乐苏醒的一天,可大家蜂拥而至,她怎么方便跟我吐露真
相,一定会有所忌惮。我又不能把大家赶开,只好听从苗姐的吩咐,一人拎了两大袋苹果跟他们走去镇上的人民
医院。

在路上,岳鸣飞小声地问我,要不要想办法支开其他人,否则金乐乐不肯讲的。我瞥了胡队长他们一眼,心
想这些人都是装腔作势的,并非真地想去探望病人,说不定寒暄几句就撤了。问题是金乐乐的父母在不在场,他
们不离开的话,金乐乐八成也不会说出实情,她只肯对我说,恐怕这事见不得光。

就在我思索时,大伙很快就来到了人民医院,见到了脸色苍白的金乐乐。金家父母也在病房里,看到大伙来
了,他们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仍笑脸相迎,假情假意地聊起天来。我站在最外面,搭不上话,可注意到金乐乐一
直盯着我。

好不容易,半小时过去了,大家才渐渐散去。一开始,先是苗姐和胡队长去办理贾瞎子的火化手续,接着韩
嫂去买菜了,最后金家父母要去跟医生讨论女儿的身体状况,也离开了病房。我和岳鸣飞往外面瞄了两眼,没看
见有人走过来,于是就把病房的门虚掩上——等待了多日的时刻终于到了。

金乐乐病恹恹地笑了笑,说道:“你们没耐心了吧?”

“谁把你推下河的?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或者警察说呢?”我直截了当地问。

“是岳鸣飞把我推下去的!”金乐乐忽然扔出个炸弹。

我惊讶地望了望岳鸣飞,金乐乐却扑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

岳鸣飞脸色大变,不高兴地道:“谁跟你开玩笑!”
“好啦,我跟你们说实话。”金乐乐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后,慢慢地就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原来,贾瞎子一直不甘心双眼失明,除了找镇上的医院治疗,还去找老中医讨方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
上个月,贾瞎子的双眼竟然神奇般地复明了。由于治愈的希望渺茫,贾瞎子对这件事从不声张,知情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唐二爷。说起唐二爷,他能在水库下溜出渡场,那就是借助了瞒天过海的伎俩。

“什么伎俩?”我忍不住打断道。

金乐乐不满意地横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们:“你们都在水库边上,那天的情形还记得清楚吗?”

“那当然了,记忆犹新呢。”岳鸣飞肯定道。

“那时,唐二爷穿好潜水衣,戴好了氧气瓶,摸下水半小时都没有反应。之后他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后来
就在水下失踪了,绳子也磨断了。”我回忆道。

“没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你们怎么这么笨,到现在还看不穿?”金乐乐得意扬扬。

“我们看得穿,还用来问你吗?”岳鸣飞气道。

“我不想说了。”金乐乐耍性子道。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你的,别理他。”我说完就白了岳鸣飞一眼,暗示他别打岔。

金乐乐满意地笑道:“其实,你们都搞错方向了,虽然岸上的人都没有离开过,但渡场里有个人离开过了,
那个人就是贾瞎子。那时他已经能看见了,只不过是刚复明,他本来打算那天晚上跟你们报告那个好消息的。谁
知道,唐二爷让贾瞎子从远处潜水到水库下面,跟他换了位置,然后悄悄溜回渡常他们都穿着潜水衣,你们在岸
上又那么远,编号也淹没在水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换过人了。唐二爷和贾瞎子换人时,安全绳就绑在水底的
一块礁石上。后来绳子被磨断,那是贾瞎子干的,因为他在水下因为压力的关系,双眼又失明了。他等不到唐二
爷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贾瞎子后来又瞎了,他并不是装的?”我诧异道。

“那当然了,他是有苦难言。”金乐乐不痛不痒地说。

“唐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回到渡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们那里又不是皇宫禁地,想自由出入还不容易,犯
得着花这么大的心思吗?”岳鸣飞不明白。

“唐二爷的尸体后来出现在渡场,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你拍的录像了,你是不是看到杀害他的凶手了?”
我追问。

金乐乐被我们紧紧地逼问,有点不舒服了,便假装咳嗽几声,想要缓一缓。大家沉默时,病房外陆续有几个
人走过,幸好金家父母还没回来。金乐乐喝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道:“你们肯定在好奇我为什
么不先跟警察说,反而告诉你们吧?说真的,你们完全想错了,事情远比你们想得要离奇。”

第十六章 死亡笔记

金乐乐靠在病床上,故弄玄虚,说一半藏一半,闹得我都没耐心了。过了一会儿,我看金乐乐还是那副德性,
转身就想走出去,却被岳鸣飞一把拉住了。金乐乐不是傻子,知道凡事有个度,于是就叫我们把门掩上,她接下
来就会和盘托出了。
“等了那么久,你连这几分钟都等不了吗?”金乐乐不满道,“我父母明天就会为我办理手续,转院去南宁
了,就算我伤好了,也不会回彝山镇,你想问我,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既然你明天就走,不打算回来了,那就快点说啊!”我焦急道。

“你明天要走?”岳鸣飞很意外,“你怎么不早说?”

“你舍不得我?”金乐乐冷笑道,然后答,“实话告诉你们吧,那晚我根本不知道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金乐乐此言一出,见我和岳鸣飞不相信,她就马上承认手机是她偷的,但偷的地点并不在宿舍里。那个人并
不傻,偷了唐二爷的手机,如果藏在自己宿舍里,那不是等着被捉赃吗?于是,那个人把东西藏在办公楼的第二
层,那里很少有人再上去了,本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偏偏金乐乐有一天晚上发现楼上有人,等人离开了,她就
摸上去找了找,结果找到一堆可疑的东西,其中包括唐二爷被偷走的手机,以及断臂雕像。

金乐乐也不简单,拿着手机瞧了几眼,读了几条短信就心知肚明了,有人在暗中整我和岳鸣飞等人。之前,
金乐乐听说我曾去找秦望报警,当下就醒悟过来,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金乐乐没有拿着手机报警,而是
抓住机会,想要勒索一笔钱财。想了想,金乐乐就留了一张纸条,叫那个人把钱放到水库边上,只有这样她才会
保密此事。当然,金乐乐原本没打算和那个人碰面,只是被我们撞见了,因此才落荒而逃的。

我听到这里,怀疑地打断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骗你干吗?我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包庇那个人有什么好处?要怪就怪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否则我早
就抓到偷手机的人了。”金乐乐不满地答道。

我哑口无言,又气又恼,岳鸣飞就在一旁问:“你不是说这事很离奇吗?你说的也不怎么离奇啊?除了这些
事,你还知道别的吗?”

这时候,金乐乐忽然神色黯然,慢慢地道:“我不是说自己的事离奇,而是说唐二爷。那天我看见他回来,
以为出了什么事,等我放好 DV 机再从房间出来,他就悄悄地溜到那栋废弃小楼里去了。我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挺
远,但我亲眼看见他走进去了。奇怪的是,等我追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怎么都找不到他。后来……后来…
…”

“后来怎么了?”我和岳鸣飞紧张地问。

“后来我在那楼里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应该是唐二爷的声音……不,绝对是!我那时不知怎么搞的,可能
吓坏了,听到那声音就跑出来了,也没找韩嫂一起再进去瞧瞧。没想到,后来你们回来了,说唐二爷在水下失踪
了。我不相信有鬼,可你们都那么说,于是就以为真的见鬼了,等到唐二爷的尸体又出现在宿舍里时……”

“他去过废弃小楼?”我惊讶地问,然后回忆起胡嘉桁有一天晚上也去过那里。那天晚上,我和唐紫月去找
阿修翻开凝块的打捞日志,还在老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等我从师院回到渡场就发现有一串奇怪的
脚印延伸到废弃小楼。我冒雨走到那边,结果就在废弃小楼外面听见胡嘉桁在和谁吵架,可却看不到对方是谁。

岳鸣飞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瞧了我一眼,见我沉默不语,他就说:“金乐乐,你又想骗我们?编个鬼故事
糊弄我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唐二爷的事都是真的,我一个字都没撒谎,骗你们不得好死!”金乐乐气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会骗
你们寻开心吗?我为什么没报警?就是因为没看见凶手!还有啊,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唐二爷在水库下失踪的,既
然如此,我当时再去反驳,会有人相信我吗?你们肯定会像现在这样,认为我在撒谎!”
我原本对金乐乐没有好感,听到她那么一说,又感同身受。可不是嘛,秦望也不相信我们,我们一直将这些
事保密,不正和金乐乐担心的一样?金乐乐不是疯子,若知道凶手是谁,她早就报警了,谁会喜欢和凶手同住一
屋檐下?更何况,金乐乐苏醒后第一个人想到的是我,足见她也不知道推她下江的凶手长什么样,估计那个人是
从身后偷袭的,她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果不其然,金乐乐大大方方地承认,她没看见害她的凶手,甚至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走回来时不小心摔下去的。
不过,金乐乐却对我们说,她当时觉得有人跟在后面,不禁地害怕起来,瞎跑了一阵就摔下江里去了。因此,金
乐乐不确定是否有人追上来,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说到这里,金乐乐的父母回到了病房,我们再没有机会问下去,只能悻悻地离去。这时候,胡队长和苗姐办
好了手续,拿到了贾瞎子的死亡证明。要火化遗体,不是交钱就能行得通的,还得拿到死者的死亡证明,火葬厂
才会执行火化。幸好,秦望没有深究,医院方面很快就开具了死亡证明,胡队长打算明天就去火葬厂联系火化遗
体的事。我看到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心里沉甸甸的,贾瞎子并不是凶手,他只是好心帮唐二爷,可却惹来杀身
之祸,并二度双眼失明,命运对他太残酷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走在最后面,心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去一次火葬厂。要火化就必须交付死亡证明,这些手
续都是省不去的,说不定能跟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一下,霍尼是谁送去火化的,这样就能知道那罐骨灰为什么会
被摆在渡场里了。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霍尼是谁,他就像从石头里迸出来的一样。

回到渡场,大家散去了,韩嫂刚好也买菜回来了,我就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发呆。那天,唐二爷瞒天过海地回
到渡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必须那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遗憾的是,我没法向他讨答案了,而可能知道答案的
贾瞎子又蹊跷地死去了。

一下午,我都没有出门,岳鸣飞见我闷闷不乐,他就敲了敲门,在外面大喊我的名字。我懒得回应,倒头装
睡,结果装得太专心了,竟然真的睡着了。等我再醒来,天已经黑了,韩嫂没叫我去吃晚饭,大概岳鸣飞对他们
说:“黄丁意在屋里难过得哭晕过去了,你们谁都别去吵他。”

我被蚊子咬得又痒又疼,起来拉亮昏黄的电灯,正想去找点东西充饥,这时就看见一张纸躺在门下。

“谁又塞这种无聊的东西进来?金乐乐躺在医院里,应该没人玩这种把戏了!”我奇怪地走过去,拾起来一
瞧,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笔迹十分眼熟,很像唐二爷的,跟那些寄不出去的生日卡片都差不多。我冷静下来,
对自己说唐二爷已经死了,不可能还给我写信的。接着,我认真地看了看纸上的内容,那上面仅有一句话——李
小爱就在你身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然下一个死的人是你。

“李小爱在我身边?谁啊?怎么不说清楚!”我气道,同时打开门一瞧,外面黑黢黢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再一看手机,时间已经到夜里 10 点钟了,我一睡竟然睡了那么久。这张纸是谁塞进来的,肯定没人看到,我
问其他人也是白问。这信的字迹实在太像唐二爷的了,我一时忍不住,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给唐紫月,想请她来辨
认一番,谁叫她上回夸自己有这种能力呢。

“黄丁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嘟了几声,唐紫月就接通了电话,在那头问道。

我把原委说明,然后问:“你现在有空吗?我知道我们已经确定唐二爷死了,不过这奇怪的纸条又出现了,
实在是……”

“没问题,你过来吧,刚好我有点事情也想找你谈谈。”

唐紫月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等我匆匆赶去时,这才看见她和毛猫猫站在政法系的楼下。见我来了,唐紫月
就叫我们走到附近的一座花圃里的石桌边,有什么事坐下再说。花圃里有几盏白色的路灯,飞蛾和蚊子在灯光下
飞来飞去,还有蝈蝈叫个不停。我坐下后就不停地驱赶虫子,然后就听到毛猫猫开口说,他不是凶手。

“你叫我来就是给他洗刷冤屈吗?”我无奈地问。

“当然不是了。”唐紫月答道,接着和气地对毛猫猫说,“你把刚才告诉我的再说一遍。”

“昨晚没人叫我去渡场,也没人给我发什么奇怪的短信约我去,都是我自己想去的。我走进去时,在场的人
太多了,没人注意到我。刚走进去,我就看见有两个人影在楼顶上,因为光线不够,所以我就走上去想看看是怎
么回事。可是我还没赶上去,有一个人就摔下来了,当我顺着楼梯爬上去,楼顶上的另一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毛猫猫不紧不慢地解释。

我将信将疑:“你说你看见有两个人影在楼顶上,怎么不告诉其他人,反而一个人跑上去?”

“我本来就不该去那里,只不过认为自己应该去一趟,不然对不起唐二爷。”毛猫猫边说边看向唐紫月,
“总之,我怕老师有意见,当然就没敢和其他人声张了,而且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摔死。”

“那另一个人真的不见了?就这么从楼顶上飞走了?”我苦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毛猫猫坦承,“我那晚就想告诉你的,可大家都以为我杀人了,我怎么说啊?说楼顶
上的人不见了?谁会相信我?”

唐紫月似是有意地望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这情况和我们的一样,让我理解毛猫猫的苦衷。实际上,我的确
理解毛猫猫,可一个人怎么凭空在楼顶上消失呢?这和唐二爷在废弃小楼消失有联系吗?

毛猫猫知道的就那么多,说完了这些话,唐紫月就将学生打发走了。我也不想为难毛猫猫,等他走后,这才
对唐紫月说:“你相信你学生说的话?”

“你不是说过吗?没人会傻到在无法洗刷嫌疑的情况下,在那么多人面前杀人。”唐紫月提醒道。

我点点头道:“这话没错。对了,这张纸条你怎么看?”

说到这里,我把纸条铺在石桌上,在惨白的路灯下,字迹有一种极度扭曲的感觉,犹如渗出了黑色的黏液,
一摸就会腐蚀身体。唐紫月瞧了几眼,确定这和彩色密码的信件一样,都是出自同一个人。我听后,寒意袭遍全
身,不知道是该相信科学,还是相信封建之说。鬼能写信吗?既然能写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李小爱是谁?
这一切都是李小爱在使坏吗?

唐紫月费解地拿起纸张端详着,我们没有检验指纹的技术,秦望也不会帮忙,只能从辨认字迹着手。过了一
会儿,我被蚊子又叮了几个红痒的包,想要说别坐在花圃里了,唐紫月却忽然开口道:“你看,这张纸……难道
你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吗?”

我听唐紫月的语气不对劲,下意识地低头朝纸上一瞧,随即就大吃一惊:“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吓人了
吧?”

那张纸是一张信笺,又薄又脆,页面严重发黄,似乎稍微用力一捏都会碎掉。我扫了一眼,起初还没觉得哪
里不对劲,后来才注意到信笺上头有一行红色的印刷字。有些单位的信笺都是特制的,单位的名称就印在页眉上,
我往上一瞅,他奶奶的,赫然印着五个字:“彝山火葬厂”。

路灯惨白,投影重叠,我怕看不仔细,把信笺拿在手上,一看到那行字,又赶紧就放回石桌上。我一头雾水
地想,用哪个地方的信笺不好,怎么偏偏用火葬厂的,渡场也有自己的信笺埃更何况,火葬厂离镇子很远,谁吃
饱了没事干,会跑去那个鬼地方偷信笺,然后再来吓别人。
我一边赶蚊子,一边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唐二爷变成鬼给我写信?”

“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唐紫月坚持道。

“那你说,这个人是谁?他的笔迹为什么和唐二爷那么像?就算有人能临摹别人的笔迹,那信笺怎么说?总
不会有人那么巧,在路上捡到火葬厂的信笺吧?”我连珠炮似地问。

唐紫月倒不急着下结论,只是叫我把东西藏好,将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再讨论
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于是就决定先回去休息。而且,我明天还要送贾瞎子的遗体去火化,不早点起床的话,苗姐
肯定又要不厌其烦地教育我了。

我一个人走回去时,不知是不是受到信笺的蛊惑,总觉得樟树林鬼气弥漫,就好像许多只手会从地里伸出来,
把我拖到无底深渊中。好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回到渡场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我打开门,到拉亮电
灯这段时间,心脏狂跳不止,很害怕又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门缝下塞进来。这一次,我开门后没有异状出现,除
了那张纸还在我手上,一切都平静无奇,之前的事仿佛只是我的梦境。

这一晚,我半睡半醒,甚至好几次爬起来把门打开,每一次都觉得外面有人,可每一次却又失望又惊恐地发
现一个人都没有。早上,苗姐天刚亮就来到渡场,叫韩嫂把早饭快点做好,她要和大家一起去火葬厂。我洗完脸
望了望天,江风把叶子刮离树枝,漫天飞舞,横扫过渡场上空。看来,暴雨将至,夏天的高温随之骤降,蓝天也
被涂上了一层死灰色。

“黄丁意,别磨蹭了,快去穿衣服啊!”苗姐看我拿着毛巾走回宿舍,便跟来催促。

上次,唐二爷被送去火化,大家都穿着黑西装,像黑社会一样,唯独我穿得最随便。倒不是我不想穿,而是
苗姐没给我准备,我也没闲钱去买那种衣服。哪知道,苗姐看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就说我不遵重死者,特别是
死者还是相处半年多的朋友。我想辩解天气炎热,穿那些衣服会出汗,可偏偏天气如秋天一般凉爽。

胡队长听到声音,迈出房间后就出了个馊主意:“黄丁意可以穿贾瞎子的衣服啊,他们身材差不多,应该很
合身。”

我唉了一声,吞吐道:“这……这怎么行,这更加不尊重贾瞎子了吧?”

岳鸣飞已经穿戴好了,他走出来后也附和道:“我看行。黄丁意,你就听大家的吧。”

我左右为难,穿死人的衣服,这怎么合适,尤其还要送对方去火化呢。纠结再三,我拧不过大家,只得同意
胡队长的提议。看我穿好了,岳鸣飞就取笑我,穿得还像模像样的。要不是苗姐呵斥,不许我们嬉笑吵闹,岳鸣
飞肯定会说个没完没了。折腾到 9 点,包括韩嫂在内,我们一行人才从渡场出发,前往镇上的人民医院把遗体领
出来,再送往镇外的火葬厂。那家火葬厂离镇子非常远,等我们到达时,吃过早饭的我又饿了。

这是我进入渡场后,第二次来到火葬厂,没想到间隔时间这么短。下车后,我抬头往上一看,一群乌鸦正好
从头上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强风吹过,我们冷得打战,松柏林也被吹得呈现一边倒的样子,几乎要折断了。
广西每年夏天都会有洪涝出现,这种强风强雨年年可见,并不稀奇了。

火化遗体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彝山火葬厂的设备很落后,以前使用的是燃煤式火化机,今年才购买了一套燃
油式火化机,否则火化一具遗体需要大半天的时间,甚至一天。远远地,我们还没把遗体送进火葬厂,在松柏林
带外面就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我闻到这味道,心想这是火化遗体的味道吗?之前送唐二爷来,没有那么强的味
道扩散呀,难不成有僵尸从炉子里跳出来了?

火葬厂的火化车间就在松柏林带里的一片空地上,还有几排矮楼在附近,由于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杂草比
渡场的还高。火葬厂的负责人是一位白发老头,我们递交了文件,签好了字就由工作人员把遗体推入火化车间。
不过,白发老头却告诉我们,他们新买的燃油式火化机出了故障,所有的火化炉都不能用了,今天火化贾瞎子,
只能用以前的老设备了。

苗姐一听就犯愁了:“那不是要烧一天?我看这个天气,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到时候回镇上多麻烦。”

“没办法啊,炉子烧坏了,可能生产商卖了次品给我们,你们没闻到烧焦的味道吗?”白发老头声音沙哑地
说。

“一天……那我怎么去买菜啊?”韩嫂也急道。

“没关系,你们今天午饭和我们一起吃吧。”白发老头邀道。

岳鸣飞眉头一皱,答道:“你们吃吧,我不饿,我不吃。”

“有什么好怕的,打仗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胡队长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一针见血地说。

我也有点抗拒,不想待在火葬厂那么久,亏得苗姐一样不喜欢,在她的争执下,胡队长只得同意先把贾瞎子
送去火化,等火化好了,下午再回来取骨灰。不过,我们还是象征性地去送贾瞎子最后一程,目送他被推进火化
炉里,并没有马上离开。

火化车间外有一条内通道和一条外通道,中间由玻璃隔开,在进入内通道前,上面写着提示:请由外通道观
看遗体入炉。以前,家属只能在此止步,并在外等候逝者的骨灰,无法看到火化的全过程。白发老头解释,由于
火化炉温度高,比较危险,而一些家属往往情绪激动,所以不让他们进入内通道及火化车间,以防发生意外事故。

老的火化车间已经很破旧了,采光也不够,没有新车间那么明亮,我们一进来就觉得特别压抑。通过玻璃,
我们能看见火化炉门上有三个标识:工作、故障、空炉,如果火化炉正对应哪种状态,哪个标识就会亮灯。可以
肯定的是,新车间的火化炉都亮起了“故障”的标志。

火化开始后,大家还要看几分钟,这时白发老头就说要选骨灰罐了,叫胡队长派一个人跟他去。胡队长见我
神色不对劲,以为我害怕,便将我支开,叫我跟白发老头去选骨灰罐。事实上,我根本不害怕,只是想找个机会
问白发老头,他们的信笺有没有丢失过。当然,一本信笺不值钱,即使丢了,白发老头也不可能知道,我只不过
想碰碰运气。

一走出火化车间,白发老头就唠叨,现在燃油涨价,单纯的火化是几乎没有任何利润的,火化一般要开启 45
公斤的燃烧器一小时,使用 0 号或-10 号柴油。火葬厂的盈利通常在骨灰盒上,利润虽然很高,但也不够填补燃
料费。彝山火葬厂是没有骨灰盒的,只有罐子,这都是 80 年代由政府定做的,一起做了几万个,因此一直卖到现
在都没卖完。白发老头说他们卖的罐子很便宜,叫我别担心,不会痛宰我们的。

骨灰罐放在那几栋矮楼里,我跟过去时,总觉得它们和渡场的废弃小楼差不多。我看要到了,便鼓起勇气问:
“老伯,你们这里丢过东西吗?比如说信笺?就是有红色页眉的东西。”

“丢东西?最近没丢过,以前丢过,那是 90 年代的事了。”白发老头停住脚步,答道,“至于有红色页眉的
信笺嘛,丢没丢我不知道,但我们不用那种信笺了,现在用的都是绿色的,你说的那种是 70~90 年代用的。”

“这么久了?”我诧异道。

“是埃你怎么忽然问这事?我还以为你嫌骨灰罐价格高呢。实话告诉你,其他地方的殡仪馆卖骨灰盒都在
200%的利润以上,我们算老实了。”白发老头没有戒心,依旧在解释为什么必须在火葬厂买骨灰罐的原因。
我懒得听那些解释,继续问:“你们丢东西是 90 年代的哪一年?”

“我这个老头子记性不好,不怎么记得了。反正丢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把钥匙,那钥匙是开那栋楼的地下室
的。”白发老头指着远处的一栋荒楼,好像已经没有人住了,附近的野树和杂草长得最高,都快把荒楼都淹没了。

我一阵激动,心想钥匙?该不会那么巧,就是从唐二爷房间里找到的那半把钥匙?这件事居然能和火葬厂扯
上关系!是我有妄想症,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接着,白发老头又说:“那钥匙丢后,地下室就再没打开过。厂长后来得了癌症,也死了。我们这里的人好
多都是得癌症死的,因为用的是燃煤式火化机,那机器对我们身体不好。唉……”

“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撬开?”我追问。

白发老头望着荒楼,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老一代的器材吧,反正那些老一辈的孩子都去别的单
位了,这些楼就慢慢没人住了。我以前也想撬开,可是那扇门是钢门,撞不开,锁匠也没办法。火葬厂其实赚不
了多少钱,里面不可能有财宝,开不了就开不了吧。对了,你跟我来,选一个骨灰罐,等下午火化完毕了,你们
来把东西装回去。或者,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我们能帮保管……”

我跟着白发老头选罐子时,再没心思听他唠叨了,也忘了问霍尼是由谁送来火化的,虽然这事不一定能问出
来。随后,我满脑子里都在想,那间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打不开?难道唐二爷的半把钥匙就是火葬厂地
下室的?

我漫不经心地跟着白发老头去选罐子,冷不防走进一间阴暗的屋子,这才清醒过来。在屋子里,充塞着一模
一样的骨灰罐,由于摆放时间过长,罐身上的灰尘已经积得比月饼还厚了。白发老头就近给我选了一个,反正都
一样,我也没得挑,擦拭掉灰尘后就急急忙忙地退了出来。

这时候,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附近的瓦房摇了摇,几块瓦片就从房顶上摔下来,狠狠地砸到地上。我连日紧
绷着神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捧着的罐子差点就摔了。白发老头就在我后面,本以为我堂堂男子
汉一惊一乍,极为失态,没想到他比我还要惊慌失措。紧接着,附近的松柏不是折断,就是连根拔起,一副末日
来临的景象。

白发老头见状,赶忙召唤其他工作人员去捡瓦片,固定被大风掀翻的房顶,然后叫我自己去火化车间找胡队
长他们。那些人从一楼的办公室跑出来,一个不留,只剩下空空的办公室。那些瓦房离办公室很远,又有几棵松
柏挡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溜进火葬厂的办公室。

这地方只有一间办公室,这话是上回送唐二爷来火化时,听那白发老头说的,他们的文件应该都存放在里面。
我进来一看,以为能翻翻文件,却发现他们最近买了电脑,正在将以前的纸质文件转化为电子档。我先是把头探
出门外,确定他们搬了长长的木梯,准备修葺屋顶,随即就放心地去翻阅那些资料和文件。

除了赚死人钱的那部分财务资料,火葬厂的文件算不上机密,他们都把资料摊开桌子上,风一吹就落满在龟
裂的水泥地上。这个地方比渡场还荒凉,任他们再聪明,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来偷窥那些资料。不过,火葬
厂有点邪乎,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妄为,闯进来时心里不停地默念:各位大爷,你们别怪罪我,我这都是为了
伸张正义,谁叫警察不办实事呢。

那些人忘记关窗户了,办公室里纸张哗啦啦地飞舞着,我一进来就关上门窗,防止资料越来越乱。这样一来,
即便被人逮住,也可以借口说自己帮忙整理掉落在地上的文件,能够顺利脱身。

我只想找霍尼的死亡证明,以及火化办理手续,并不想看别的内容。可是,那些资料实在太乱了,不算地上
的纸堆,光是办公桌就有四张,每张桌子上的纸都堆得像坟墓一样。我头疼地乱找了找,什么都没找到,白瞎了
几分钟的时间。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电脑还开着,何不从电脑下手?电脑搜索文件,肯定比人快多了!

“罐子先放在这里,我来搜索看看,碰碰运气!”

我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熟练地在键盘上打字,然后轻点鼠标,搜索了“死亡”二字。可想而知,火葬厂的
电脑里,和“死亡”二字有关的信息很多,“唰”地一下,电脑屏幕就罗列出一排排的图标来。不知道我用了谁
的电脑,居然还搜索到许多火化的现场图,有些死尸被烧得内脏爆开,溅出五颜六色的黏液,皮肤焦得像烤过头
的红薯一样。

我只看了一眼就要吐了,再不敢看第二眼,火葬厂怎么会允许拍摄这种图片?这难道尊重死者吗?话说回来,
我擅闯办公室,乱动别人的电脑,也不尊重别人,因此正义凛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电脑搜索继续进行着,没多久,一个名为“死亡笔记”的文件夹就跳了出来。我出于好奇,点开一看,谢天
谢地,里面装的全是死亡证明和火化手续的扫描图片。不过,这些图片的命名方式都是按日期排列的,没有一个
标有死者的名字,这意味着我离真相虽然不止一步之遥,但就在眼前了。

那些扫描图片有近万张,甚至更多,我直接选 2008 年 8 月 30 日的图片来看,因为在霍尼的骨灰罐上标有生


卒年月,他的死亡时间就是这一天。蹊跷的是,那一天死了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叫霍尼,连谐音的人都没有。我
以为搜索得不全,或者是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上传扫描文件,于是又去翻那些纸质文件,可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死亡证明,怎么火化呢?”我奇怪地想。

外面的风越吹越大,拼命地撞击门窗,那声音恍若我的心跳,催促着我快点找到答案。我望着堆成山的纸质
文件,很快就放弃了,转而又去鼓捣电脑。在那个“死亡笔记”文件夹中,除了死亡证明,还有火化手续。按理
说,没有死亡证明,就不能办理火化手续,否则火葬厂就成了犯罪分子的理想毁尸灭迹的胜地了。我只是抱着试
一试的心态,把图片拉到 2008 年 8 月 30 日之后的几天,随便扫了一眼,不料竟看见了“霍尼”两个字。

“他奶奶的,终于被我找到了。”我抓紧时间,放大图片,想看看是谁签字送遗体过来的,怎知更惊讶的答
案接着出现了。

“唐山泉?就是炸死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的人?这怎么可能?他去年才被监狱释放,难道从监狱刚出来就送
人来火化了?他不怕触霉头?而且他跟我们说,他出来后没再联系过渡场,那怎么会把骨灰送到骨灰房里?”我
呆望着火化文件上签署的名字,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个大发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唐山泉与怪事没关系,原来他仍与此事有关。我冒险找到线索,不能
看过就算了,便琢磨怎么带走它。火葬厂的电脑没有联网,无法以附件的方式发到我的电子邮箱,身上也没带 U
盘,不能拷贝。最好的方法就是带走原件,反正火葬厂已经扫描了原件,他们不大可能再翻阅以前的文件了,没
人会发现的。

我怕时间拖得太久,胡队长和苗姐等急了,当下就不再畏畏缩缩的,马上去找死亡证明的文件袋。有了方向,
我找得飞快,在电脑旁就翻到了一沓文件袋,里面装的全是死亡证明。文件袋没有写明年份,我只得一个个地打
开检查,好在它们都是按年份集中在一个文件袋里,归档并不乱。

事情如同诡变的天气,一波高潮过后又一波,我才打开到第三个文件袋,居然出现了大翻转。这个袋子里装
的并不是 2008 年的死亡证明,而是 1999 年的,可是我抽出来扫了一眼,又看到“唐山泉”的名字。

“这……不合理吧?2008 年还能勉强说得通,也许是唐山泉刚出狱就送人来火化,那 1999 年怎么说?没听


说犯人还能出来送尸体去火化的!”我心里嘀咕。
接着,我又打开了其他年份的文件袋,不想二十年间都有“唐山泉”送尸体来火化。而那些尸体都有一个共
同的特征,即没有死亡证明,只有火化手续。我唯恐有一部分死亡证明是分开放的,因此又去电脑上搜索其他年
份的死亡证明,结果和霍尼的情况一样,全都找不到相关单位出具的死亡证明。

“这二十年里,唐山泉真的在监狱里吗?他……怎么可能送那么多具尸体来火化?他奶奶的,这又不是谍战
片,决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但文件上就是这么写的,该不会火葬厂有什么秘密吧?”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可耗的时间太长,苗姐已经忍不住打电话来催我了。

“喂?黄丁意?你选个罐子怎么选这么久?我们准备回渡场了,你再不快点,我们就不等你了,你腿长,自
己走回去吧。”苗姐在电话那头吼道,同时风声灌进听筒里,发出“噗噗”的响声。

“我选好了,马上就来。”我一面答,一边抽出霍尼的火化手续,掩上门后就飞跑出去。

大家已经在路边等着上车了,苗姐对我有意见,看我抱着罐子跑来,她就丢下一句话:“你下午来一趟,把
贾瞎子带走,我们就不陪你了。至于车嘛,你自己坐那些黑车吧,应该很容易拦到车的,我就不送你来了。”

这话非常刺耳,可我没时间生气,因为一上车,就马上把这事跟岳鸣飞悄悄地说了。他跟我一样,对唐山泉
的事都难以置信。政府不是傻子,如果有人越狱,早就通缉了,怎么可能让他二十年间不断地送尸体来火化,没
准真有同名同姓的巧事。可话说回来,凶案里的巧合往往是侦破案子的关键之处,越巧合越有问题。正如英国著
名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在《红发会》里说的一样:不寻常的现象总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而没有什么特征的案子
却是难以侦破的。

车在公路上奔驰着,我和岳鸣飞坐在后面,心想如果凶手是渡场的人,那会是谁呢?现在唐二爷、贾瞎子死
了,金乐乐又走了,剩下的人就没几个了。除了我和岳鸣飞,还有胡嘉桁、苗梨花、韩嫂,凶手真的就在他们三
个人之中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在大雨来临前赶回彝山镇,因为苗姐把车送去别处,所以没有一起跟来。我们心事重重,
路上没有过多的交流,彼此都沉默着。可等我们走到渡场的大门,全都愣住了,因为大门被关上了,这门已经很
久没关上了,何况大家都不在,谁能在里面把门闩拉上呢?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小偷光临了,于是就把右眼凑到门
缝上,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谁知道,我刚把眼珠子挪到门缝边上,立刻就惊喊:“有鬼!”

第十七章 千尸舞

门缝里吹出阵阵风尘,我右眼刚窥视了一两秒钟就流出了辣辣的眼泪,然后本能地就把头缩回来。胡队长听
我那么喊了一声,便问我看到了什么,大白天哪来的鬼。岳鸣飞和韩嫂也当我太胆小了,风吹得稍微大了点,神
经就敏感起来。

实际上,门后的确没鬼,只有一只闪烁的眼睛,我没有防备地凑上去,近距离看到一只眼球,不吓死才怪。
那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退了几步,踉跄地跑向渡场里面去了。我眼睛眨了眨,下一个画面就看到那人转了一个
身,留下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背影,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渡场里有个人,不信你们自己去看!”我捂着右眼,指着紧闭的门说道。

韩嫂不信,对准门缝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说:“哪有什么人,没看见啊?”

接着,胡队长和岳鸣飞也朝门缝里瞧了几眼,可他们都说里面没人。我捂了眼睛一会儿,不再流泪了,便又
凑上去再看了看。这一次,门后什么人都没有了,我不相信那是幻觉,那感觉这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们
隔了好一会儿才看进门缝里,没准儿那个人已经跑进草堆里了。

我见大家满腹怀疑,便道:“这门是在后面插上了门闩,别忘了这点!如果没有人在里面,那它怎么关得
上?”

“算了,别计较了,我爬进去,把门打开再说。”岳鸣飞说完就蹭上了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胡队长等人跳下墙的另一边了,这才说:“岳鸣飞那小子还真有做贼的潜质,爬墙爬得那么快。”

我心想,这话说得没错,岳鸣飞身手不错,不如今天下午叫他陪我一起去火葬厂,万一真有僵尸跳出来咬人,
也好让他去消灭它们。说实话,我老觉得火葬厂阴气很重,鬼魂满天飞,一个人去那里真的提心吊胆。苗姐只叫
我一个人去,没说我不能找人陪着,她也不可能到那边去盯着。

几秒钟后,岳鸣飞从后面把门打开,我们跨进去就不停地扫视,生怕有人躲在草堆里。偏偏江边的风很大,
草堆像跳舞一样,左右摇摆着,就算有人在里面跑步,都看不出异常。岳鸣飞不像胡队长,倒挺愿意相信我,并
猜是不是那个人已经爬墙逃走了,既然他能翻墙进来,那别人也能爬墙出去。

“什么时候起,渡场也不太平了,还让不让人活啊!”韩嫂叹道。

“你先去洗菜做饭,我们再四处看看。”胡队长嘴上那么说,等韩嫂走了,他却对我和岳鸣飞吩咐道:“你
们俩去找找看,要是有情况就吼一声,我去把衣服换掉,穿着这身真不舒服。”

“他妈的,就知道对我们耍威风。”岳鸣飞看人走远了,愤愤地骂了一句。

“你跟他较什么劲,去找找看吧,难道你不好奇,刚才是谁在院子里吗?”我小声道。

岳鸣飞点了点头,承认我说得没错,当下就不再抱怨,还学我抄起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在草堆里搜来搜去。
在前院搜了一圈下来,没有半点收获,我和岳鸣飞就钻到渡场后面,朝那栋废弃小楼摸去。上一次,我们送唐二
爷火化回来,在他房间里找到了寄给李小爱的生日贺卡和半把钥匙,后来就把它们藏在废弃小楼里。那天,岳鸣
飞已经脱掉了外套,穿过草堆时,白衬衫就被刮得又黑又绿。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今天凉如深秋,我们就懒得
再脱衣服,直接穿着黑外套穿过了密密的草堆。

“那个人是不是躲到小楼里面去了,你棍子握紧点。”我提防道。

“怕什么,除非他有枪,否则拿我没办法。”岳鸣飞不以为然。

我沉住气,走在最前头,风太大了,草堆东歪西倒,瞧不出是不是有人踩倒了它们。总之,那个人如果没有
爬出去,那么肯定藏在废弃小楼里。转眼间,我们就走进阴冷的小楼里,这里比以前更加潮湿,从水泥墙壁露出
的红砖都长满了青苔,不停地渗出水来。我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于是就爬到二楼,想看看上面是否有人。结果,
我和岳鸣飞不仅一个人找不到,连地上的指甲都不见了,似乎有人曾经打扫过二楼。

“好干净啊!指甲都没了!”岳鸣飞不由地叹道。

“谁来打扫过?胡队长有一晚和别人在这里吵架,他可没打扫啊!”我回忆道。

“管他呢?既然人家想当不留姓名的好人,那就如其所愿好了。”岳鸣飞边说边把几块砖头挪开,露出了一
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信件、贺卡、半把钥匙——那就是我们藏着的东西。

“原来东西还在,我以为被人偷了。”我松了一口气。
“哪有这么容易被偷,只要不放在宿舍里,肯定没事。”岳鸣飞笑道。

我瞅着那袋东西,想起白发老头提起的地下室,便对岳鸣飞提起那事。同时,我把塑料袋解开,拿出了那半
把钥匙,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半把钥匙就是地下室的。岳鸣飞嘲笑我想太多了,凡是有点奇怪的事,都要往那方
面去联想。我拿着那半把钥匙,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就决定把塑料袋里的东西都带走。

岳鸣飞正要把东西放回去,听我那么说,他就问:“带走的话,万一丢了怎么办?”

“这楼不安全了,暴雨马上来了,这栋楼很可能会垮掉的。”我担心道。

岳鸣飞想要反驳,这时风灌进来,刮下几块松动的砖块,溅起一朵朵青灰色的尘花。我们没敢待太久,拿好
东西就跑了出来,匆匆地回到了宿舍里。过了几分钟,胡队长来问情况,我就答什么人都找不到,也许真的见鬼
了。平常,胡队长很信鬼神之说,可这一次却将“鬼才相信你的话”挂在了脸上。

天渐渐暗下来,胡队长要去检查渡场电力设备,没说什么就走掉了。岳鸣飞本想和我谈点事,可忽然接到女
朋友的电话,又回到房间煲电话粥去了。由于风太大,每个人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我嫌空气太闷,便留着窗户
透透气。进屋后,我拉亮电灯,灯泡闪了几下,像要灭掉一样。为防万一,我就打算将一只手电带去火葬厂,天
知道会不会滞留在那里,然后遇到停电事故。

火葬厂离镇子有段距离,平常山里的村民会坐黑车到镇上,采购一些日常用品,那些黑车在路上都会走走停
停。我以前坐过几次,胖子上车挤一下都能变瘦子,还有人在夏天被挤得中暑的。亏得今天特别凉爽,我倒不怕
挤,就怕拦不到那些黑车,那样就真得在火葬厂寄宿一晚——这是我最不敢去想的事。

今天风很大,撑伞的话,伞很容易被吹得翻过来,雨衣是最佳选择。从门后拎了一件黑雨衣,喝了一口水,
我就准备去火葬厂把贾瞎子领回来。本来,我想叫上岳鸣飞的,可他好像在和女朋友吵架,在房间外面就能听到
争吵声了。没办法,我不能挑这时候去打搅,于是只好独自去面对那令人胆寒的鬼地方。

出门时,我把塑料袋放在身上,就怕东西又被人偷走,半把钥匙开不了火葬厂的地下室,但好歹也是宝贵的
证据。我刚要关上门,这时就看见桌子上的断臂水神雕像动了动,当然,不是它们自己动的,是被风刮动了。前
段时间,断臂水神的雕像莫名其妙地出现,而且还很诡异,但我没有扔掉,一直留着。如今一想,雕像肯定被换
过,可这么做的目的为何?难道是为了让我留意雕像?

我怕风刮到雕像,出门前就想把窗户关上,可风劲太猛,关窗时“砰”的一声,两手被震得麻麻的,犹如被
电击了一般。这一震,不止我手臂麻了,雕像还摔到了地上,砸成了白色碎片。我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好好
的一尊雕像,竟被我弄碎了。不过,我想将碎片扫净时,却注意到雕像的石膏碎片里有半把钥匙!

“不会吧?另外半把钥匙在雕像里?”我惊讶地想,同时把那钥匙抓到手上,扫掉了灰尘后就仔细端详。

我异常兴奋,钥匙的出现太突然了,不管它能不能打开火葬厂的地下室,它的用途肯定不简单。正当我不知
所措,这时又注意到白色的石膏碎片里还有一样东西,它百分之百不是雕像应有的成分。

“这是……”我冻在原地,拾起碎片里的异物,喃喃道,“这雕像是……难道是那个人做的?真是打死我都
没想到啊!”

石膏里有一份标签,标签镶嵌在石膏里,有点变质和脱色了,我搓了搓白色的粉末,隐约露出了一行字——
彝山师院化学实验楼 303,负责人:修家棋。修家棋就是阿修,唐紫月上次带我去化学实验楼,阿修正是在 303
室帮我们把打捞日志翻开的。石膏的材料如果来自 303 室,那么制作断臂水神雕像的人会不会就是阿修呢?

我半蹲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地的石膏碎片,心想阿修是个老实人,可也不傻,不可能会把标签留在石
膏里。也许,有人栽赃他?我摇了摇头,清醒过来,现实就是现实,哪有这么复杂曲折的情节,还栽赃呢!怎么
不说这一切都是敌国间谍在挑拨离间。如果有人故意栽赃阿修,那他不怕我永远不会砸开石膏雕像吗?而且雕像
里有钥匙,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栽赃陷害。

时至下午,我再不去火葬厂,到时候就赶不及回镇上了,只好暂时将阿修的事搁到一边。接着,我把碎片简
单地清理一下,便匆匆地出发了。可恨的是,我在马路边上等了老半天,一辆黑车都没见到,也许司机看天气不
好,把黑车停在家里了。我站得腿酸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这时一个熟人就从马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唐紫月?快下大雨了,你怎么还出来,连伞都没带。”我诧异道。

“学校要开晚会,需要点东西,我出来买,可店面没开门,还没买到。”唐紫月答道。

“广西每年夏天都有暴雨,彝山镇是重灾区,这里的老居民比气象专家还厉害,光看天色就知道洪水马上来
了。他们肯定把店里的东西转移了,当然不会再开门营业了,你买不到的,还是快点回学校吧。”我说着说着就
把手上的黑雨衣摊出来。

“你不是说洪水要来了,那你还要出去?”唐紫月笑问,“而且还穿得那么正式?”

“今天我们送贾瞎子去火化,下午才去拿骨灰,来不及换衣服了。”我解释。

唐紫月收住笑容,忙道歉自己说错话了,我不习惯那么客气,便转移问题,问她现在暴雨就要来了,还准备
什么晚会。原来,前段时间学校的几个学生参加了广西的一场运动会,拿了冠军回来,学校就计划办一场类似庆
功宴的晚会。师院的校长是新来的,不是彝山镇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挑这几天办晚会最不合适了。无奈,那校长
脾气特别暴躁,没人敢唱反调,这才累及唐紫月出来买东西。

话匣子打开了,我嘴巴就停不下了,还把火葬厂的记录、地下室、半把钥匙、阿修与雕像的事全说了。唐紫
月连连否认,阿修与那些事情肯定没关系,若非我们找阿修打开日志,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日志的存在。我担心
是自己的妒忌心在作祟,便不再诋毁阿修,并叫唐紫月快些回学校,别在街上游荡了。

恰巧,一辆面包车开到街边,司机就在车里问我,要不要去镇外的村子——这就是黑车了。车上已经挤满人
了,我却没有犹豫,马上点头说在火葬厂下车。司机愣了愣,以为听错了,确定之后,他二话没说就把车开走了。
我不禁地着急起来,再这样下去,恐怕天黑了都到不了火葬厂。

“我来!”唐紫月见状,一挥手,他奶奶的,居然一辆面包车又停到跟前。

“师傅,我们在半路下,多少钱?就是公路的那片松柏林附近下车。”唐紫月巧妙地说。

“去那里干吗?哦……小两口儿呀,上车吧,不过我不跑回头路,准备下暴雨了,这趟完了就收工,你们自
己想办法找回去的车。”司机诚恳道。

我哪管得了这么多,先到了地方再说,可这样一来,唐紫月也要跟去。倒不是我大男子主义,只不过火葬厂
实在恐怖,连我都有点害怕,更别提她了。我们上车后,挤在后座,无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一同前往火葬厂。
车开以后,雨点就开始打在车窗上,司机走走停停,又拉了不少乘客。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和唐紫月才下车,望
着红色的车尾灯渐行渐远,一波波寒气就从公路两边的松柏林后涌出来。

“你没带伞,我只有一件雨衣,你穿上吧,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了。”我边说边把雨衣递过去。

“算了,马上就到了,再走几百米就是火葬厂了。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可我不这样说的话,司机不肯载你过
来的。”唐紫月说完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 5 点多,可天色却跟午夜一样了。
“希望还能拦到车,不然真要借宿在那鬼地方了。”我叹道。

“你先走,我在后面打个电话跟同事说一下,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公路两旁没有路灯,不及城市周边的公路,一入夜跟原始森林一样。我怕走远了,唐紫月会被鬼拖走,走了
几步就故意停下。可能唐紫月以为我在偷听,又向后面走了几步,这时我忽然听到周围的松柏林有动静,不知是
风吹得太诡异,还是里面有人。我已经把手电打开了,于是赶紧照进去,但林子太密了,分不清是不是有人在里
面。

“唐紫月,电话打完了没?快点跟我走吧。”我心慌慌地道。

“怎么了?”唐紫月挂断电话,疑惑地问。

在这种地方,我不敢乱说话,摇了摇头就沿着公路继续走了几百米。白发老头以为我们不来了,已经把厂里
的路灯关掉了,他们今天房顶被掀翻了,要重新接电路。因此,火葬厂一片黑暗,只点了几根蜡烛、两三个灯笼
在房里与楼道里照明。我拨了白发老头的手机,可却听到关机的回答,想必他们这里拉下了电闸,手机不能充电,
已经歇菜了。

“你跟紧点,可别走丢了,这里不太平。”我情不自禁地嘱咐。

“怕什么,世界上又没鬼。”唐紫月不慌不忙地答道。

过了一会儿,我们在办公楼那边找到了白发老头,可他们这里停电了,火化车间里什么都看不见。最后,白
发老头提着一个红灯笼,引着我们走进火化车间,装走了贾瞎子的骨灰。期间,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以说这是我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段经历。然而,我错了,因为更恐怖的事还在后头。

走出车间,白发老头就说现在不可能有车子经过了,火葬厂的车也被其他员工开走了,他们要回家准备抗洪。
换句话说,我和唐紫月今晚除了在火葬厂住一晚,没有别的选择。可我听说,火葬厂除了白发老头,一个人都没
有了,不由地就紧张起来。这他妈的,比鬼片吓人多了,怕是还没天亮,我就已经吓死了。

白发老头可能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过夜,一个劲儿地邀我们住下来,还给我们准备了两间卧室。事实上,我
也想留下来,现在雕像里的钥匙在手上了,没准能打开地下室。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火葬厂的信笺出现在渡
场,这证明两个地方是有联系的。唐紫月胆子特别大,竟也欣然应允,答应住一晚。我俩交换了眼神,顿时心知
肚明,彼此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发老头把我们安排在办公楼隔壁的一栋宿舍楼里,那是员工住的地方,正好还有两间多余的卧室。我和唐
紫月送走了白发老头,然后就愧疚地想,老头子太善良了,他引狼入室了还不知道。哪想,白发老头没走远,又
忽然折回来。我以为白发老头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可他只是问我们饿不饿,叫我们跟他一起去厨房拿吃的。我和
唐紫月还没吃晚饭,要想壮胆就要先填饱肚子,火葬厂的食物也得吃。等走到厨房,里面就飘出阵阵浓香,打着
手电一看,原来有人煮了一锅鱼汤。我闻着那味道,饿得呱呱叫,忙问白发老头能不能舀一碗尝尝。

白发老头回头答道:“这是鲤鱼汤,鲤鱼是跟张大户买的,他的鱼不能吃。”

“鲤鱼汤?”我舔舔嘴唇,问道,“为什么不能喝?张大户的鱼又肥又大,大家都喜欢跟他买鱼。”

“鲤鱼汤是给狗喝的,不是给人喝的,你们吃那几个馒头吧,还热着呢。”白发老头说完就端起汤锅。

“让狗喝鲤鱼汤,这是不是太浪费了?”我费解道。

“我养它们好多年了,它们就是我的亲人,几只鲤鱼算什么。再说,这鱼便宜,又不贵。”白发老头边走出
去边说,“那两条狗在厨房后面,但都拴着链子,不用担心它们会咬人。对了,你们跟我来,只要吐一口唾沫给
它们吃掉,它们就不会朝你们大吼大叫了。”

“真有这么灵?”我不信。

“去看看吧。”唐紫月好奇地想跟去。

厨房后有一间狗屋,两只凶恶的黑狗正瞪着我们,毛发都竖起来了。要不是白发老头在场,估计它们已经喊
天喊地地吼起来了。接着,我们就按照白发老人的说法,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两只黑狗舔干净后就真的不叫了,
把我们当成主人,任摸任挠任抱。

“好了,我先回屋了,你们拿了馒头和水也快点休息吧,别到处乱跑,这里太黑了,容易摔倒。”白发老头
体贴道。

我和唐紫月点了点头,跟白发老头走回楼那边,然后各自把门关上,假装躺在床上休息。其实,我耐不住性
子,早想冲去地下室门口,试一试那把钥匙有没有用了。可是,白发老头还没睡熟,现在跑去的话,万一闹出什
么动静,一定会被他逮住,还会伤了他的心。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唐紫月就决定睡到半夜后,两个人再一起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唐紫月打了我的手机,催我快点出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
白发老头肯定睡死过去了。

“你精神这么好,还能准时起来。”我将门打开,诧异道。

“我根本没睡。”唐紫月答道。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去打开地下室呢。”我干笑道。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反对。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地下室又封闭那么久了……但如果里面有珍贵的东西,
你可不能随便拿走。”唐紫月申明。

“放心吧,如果有万两黄金在里面,我一块都不会拿的。我就是好奇,钥匙能不能打开地下室,确定渡场和
火葬厂有没有联系。”我笑道。

“那我们快点过去吧。”唐紫月点点头。

火葬厂的荒楼离宿舍楼很远,我们一走到楼前,猛地就打寒战了,仿佛它就是一个正在工作的冷气机。夜里
雷电闪个不停,雨点也随着横扫的强风飘散着,浓浓的松油味围绕在身边,察觉不到一丝人类的气息。我深呼吸
了一下,握着手电准备从地下室的入口走下去,那些楼梯积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湿泥,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

“等等!”忽然,唐紫月在身后叫住我。

“怎么了?”我惊恐地回头。

“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唐紫月狐疑道。

“你别吓我!”我强压住狂跳的心,说道,“在这个地方你要是说看见鬼了,待会儿可要给我做人工呼吸
的。”

不想,唐紫月还没答话,厨房后的两条黑狗就狂声大作,在夜里拼命地叫了起来。

两条该死的黑狗叫个不停,我暗骂这俩畜生吃了口水还叫,是嫌没吃够,还是怎么的。白发老头被叫声吵醒,
提着红灯笼跑出房间,我和唐紫月没处躲了,便着急地从楼梯口跑下去。白发老头随便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安
抚了两条狗后,又回去睡大觉了。

我惊魂稍定,在走道里小声说:“老头子不是说,狗吃了口水就不叫了吗,它们忽然叫起来,是不是因为有
鬼?”

“可能看见老鼠了吧。”唐紫月不慌不忙地走下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你还想下去?”我惊讶道。

“来都来了,住也住下来了,你难道要半途而废?”唐紫月反问。

“我只是……”我拖长话音,纠结道,“那两条狗忽然叫出声来,吓了我一跳,在这种地方有狗叫,不吉利
埃”

谈话间,我们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地面上的风声和雷声却仍旧清晰,回声也源源不断。我打着手电,来回
看了看,这里蛛网满布,还有乱窜的老鼠,以及一些青黄的藓类。头顶上还有掉落下来的电线,灯泡也碎了,一
切看起来都荒凉至极。唐紫月见怪不怪,任由老鼠跳开,然后一动不动地望向尽头的钢门。我侧过身子,挪到前
面,掏出钥匙就大步跨到门前。

“黄丁意,小心一点。这扇门没有一点缝,可能里面的空气对人体有害,开门后先退几步,别着急进去。”
唐紫月细心地提醒。

我没想那么多,掏出钥匙就插进钥匙孔,但那里挂满了絮状的灰尘,插了很久都插不进去。迫不得已,我便
叫唐紫月拿着手电,帮忙照明,然后我猫着腰去对准钥匙孔。可是,我拂去了所有的絮尘,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
进去,钢门竟被撞了一下,接着一波波灰尘就朝我冲过来,呛得我狼狈地咳个不停。

“哈、哈、哈……”

“你没事吧?怎么喘气这么严重,灰尘吞进肚子里了?”唐紫月拍了拍我的后背,不放心地问。

我直起身子,怔怔道:“我没喘气啊,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拖长了语调,唐紫月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随即和我一样望向那扇钢门。刚才钢门被撞了一下,那不是我撞的,门前也没人撞过去,难不成撞门的人在门后
面?这怎么可能!我才把絮状灰尘扫去,这说明钢门很多年没人碰过,甚至没打开过,谁可能在里面撞门呢?黑
狗叫出声来,会不会它们察觉到鬼气了?所以才警告我们别靠近地下室?

“有人吗?”我捶了捶钢门,同时轻喊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唐紫月就说:“快把门打开。”

“你不怕?”我犹豫道。

“怕不怕,开了门才知道,不开门才怕呢。别磨蹭了,快点。”唐紫月对我说,“世界上没有鬼,这是肯定
的。”

“你又没见过鬼,怎么知道没有鬼?”我开了一句玩笑,缓和了气氛,随即就把钥匙插进去,并成功地把钥
匙转动了。很快地,钢门迸出“砰”的一声,门就向外弹出来,撞到了没有防备的我们。果然,门后马上袭来难
闻的味道,我和唐紫月站稳以后,不由地往后退了五六步。

我激动地屏住呼吸,心想钥匙真的能打开这扇门,这太不可思议了,门后究竟有什么东西?亏得风很大,换
气也快,地下室流溢的臭气转眼就散净了,我和唐紫月这才慢慢地靠过去。可是,我们却听到里面又传出一阵金
属的撞击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我发挥丰富的想象,脑海里都是僵尸乱跳的画面,手心都出汗了。恍惚
中,我甚至看见一只只惨白的手从黑暗的门后伸出来,不停地挣扎着,似乎想要爬出无底的深渊一样。

“黄丁意,别胆小,不就是一扇门吗?后面如果有僵尸,这么多年了,估计饿也饿死了!放心地冲吧!”我
在心里鼓励自己,恐惧慢慢就被压了下去,接着就大步向前,把那门慢慢地拉开。

刹那间,我和唐紫月全愣住了,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搞什么鬼,这……这是怎么回事?”

钢门后只有一米不到的空间,四壁都是未干的血掌印,而尽头处还有一扇钢门,门上也有血掌樱我丧气地想,
该死的,钢门为什么有两扇,白发老头不是抱怨火葬厂效益不好吗?搞两扇门,这可是铺张浪费啊!这时,唐紫
月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头看过去,原来第一扇门后也有血掌印,刚才真的有人试图冲出去。

“是僵尸还是鬼?这掌印这么多,门后面不会有几千个会跑会跳的僵尸吧?”我担心道。

“不知道。”唐紫月也没辙了。

我走到这一步了,实在不愿意放弃,不管前面是否真的有鬼。于是,我拿起钥匙,想再碰碰运气,可第二扇
钢门竟然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锁,什么都没有。我不相信地找了找,依旧无果,任我们再聪明,也没想到门后还
有门。几经查找,确定没有方法再打开第二扇门,我和唐紫月才放弃。天知道,第二扇门后面会不会还有第三扇
门,如此循环下去,就算孙悟空来了都要累死。

“等等,先别走,你不是把钥匙都带来了?都拿出来吧。”唐紫月看我要走,忙叫住我。

“你胆子还真大,居然巴不得留下?你不想报警,叫警察来查一查,这些血迹是谁的?”我苦笑。

唐紫月接过钥匙,对我答道:“如果有人遇害,他留下掌印前就呼救了,何况这些门关了好多年了,警察会
相信有人在后面吗?”

“算你有理,其实我也不想报警,毕竟老头子不知道我们溜到这里来了,要是报警了,他对我们的美好印象
就要破灭了。”我不忍心地说。

唐紫月接过那把钥匙,和两截断开的钥匙,她就将断开的钥匙先拼起来。与此同时,唐紫月又告诉我,在阿
加莎的小说《阳光下的罪恶》中,大侦探波洛说过一句话:那有点像你玩的拼图,夫人,我要把所有的碎片凑起
来,就像一幅镶嵌画——很多的颜色,很多的式样——而每一片奇形怪状的小碎片,都一定要拼在它该在的地方。

“你看,这些钥匙,你之前没有对比和拼凑过吗?”唐紫月引用完阿加莎作品的话了,然后把手掌挪到我眼
前。

“这……”我吞吐道,“两把钥匙不一样?这么说,完整的钥匙不是重新配的?断开的钥匙能打开第二扇门
吗?不对啊,第二扇门没有钥匙孔,万能钥匙也不可能打开它的。”

“既然这两截钥匙被藏得很隐秘,那它们可能有不可替换的作用。有时间了,你去找人配一把新的钥匙。要
配这样的钥匙,难度很大,你得耐心点。”唐紫月对我说,并把钥匙还回我手中。

“这倒难不倒我,只不过钥匙配好了,却找不到门,这实在说不过去。”我说完后,不由自主地瞄向那些血
掌印,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先回去休息吧,等有空再说,你明天要回渡场,我还要去准备学校的晚会呢。”
这一晚,我十分反常,躺回床上就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第二天,狂风依旧大作,没有消停的意思。我和
唐紫月拜别了白发老头,在路边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黑车赶回镇上。这时,雨点越来越密集,黑
车的雨刷都没有用了,车窗一片模糊,仿佛开到迷雾里。

几经周折,我才抱着贾瞎子的骨灰回到渡场,而其他人已经去检测彝江的水位了,只有韩嫂一个人在渡场里。
我放好了骨灰罐,连雨衣都没脱,马上就想去找岳鸣飞说一说昨晚的事。一转身,我却见他和胡队长、苗姐、何
邝从外面走了回来,碍于人多口杂,我没敢吱声。

“来吃饭啦!”此时,韩嫂在厨房那边喊了一声,催我们快点过去。

“何邝,你也来吧,现在水太大了,你撑船到对岸不安全。”苗姐说了一句,不等人客气地推搪,她转身就
走去厨房。

“也好,我来尝尝韩嫂的手艺。”何邝笑道。

我们个个穿着一样的黑雨衣,踩着泥泞的草地,走到厨房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昨晚闻到了鲤鱼汤的味
道,一直念念不忘,本想问韩嫂晚上能不能煮鱼汤,可她却在厨房里忙着刷锅洗碗。我心事重重,吃了一碗饭就
饱了,接着转身拿上雨衣,想要先去外面配钥匙。

这时的我仍没有想到,今晚一过,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最神秘的人也要被揭穿身份——那将是我们谁都想不
到的人。

第十八章 最古老的水下精灵

暴雨是个讨厌鬼,镇上的人见了就躲,街上关门停业的店铺比比皆是。我穿着雨衣来找配钥匙的店铺,一连
找了四五家,都已经不做生意了。我顶着风雨,绕来绕去,可除了银行、移动手机营业厅等还在营业,其他几乎
都店门紧闭了。

“该死的暴雨,又要来了,上游是不是已经发洪水了?彝江水位上涨得好快埃”我站在江边的一条街上,心
想,“师院的晚会要办的话,只能在室内办了,如果在室外的话,那他们就等着被大水冲到越南去吧。”

“黄丁意?”

我正满大街地乱走,这时一个女人就在后面叫住我,那声音很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是谁。等我转过
身来,只见一把桃色小伞下站着一个娇小的女人,她就是移动营业厅的小姑娘,前段时间曾帮我和岳鸣飞做了手
机定位。我好久没见到小姑娘了,于是就为上次的事跟她道谢,说了一通讨人欢心的好话。

哪知道,小姑娘却红着眼睛,气哼哼地答:“谢什么?我都和岳鸣飞没关系了,他要找其他女人就由他去找
好了。以后你要找我帮忙,我会帮你的,但如果和他有关,我就不帮了。”

“你们吵架了?”我边问边想,岳鸣飞怎么还在和女朋友吵架,这么好的小姑娘上哪儿找去。

“我前几天去渡场找他,结果在他房间里发现其他女人的东西,你叫我怎么办?”小姑娘努力地抓住桃色小
伞,风吹得太大,弱小的她几乎都要被刮离地面了。

我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擅长,勉强地讲了一些安慰的话,再也掰不出什么内容了。小姑娘强忍泪水,故作坚强,
然后从身上的小包掏出一封信,叫我拿给岳鸣飞。这是分手信,看后心情决不会愉悦,它就像是一颗炸弹,谁传
谁倒霉。小姑娘原本打算从邮局寄过去,可如今遇上我,她就干脆把我当成了“分手信使”。有的话,小姑娘在
电话里讲不出,发短信的话,字数又有限制,所以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
小姑娘料定我会不答应,递完信就跑进雨中,就像被风刮走的一样,追都追不上。渡场位置偏僻,邮递员很
久才来一次,我想了想就决定帮小姑娘一次,算是还上回的人情。岳鸣飞也真是的,那么体贴的一个姑娘都不珍
惜,反而和其他女人好上了。老天赐他一张英俊的面孔,他就拿去勾三搭四了。

我长叹一声,把信塞进口袋里,继续去找配钥匙的店铺。彝江这边的街道已经被我找遍了,这一次就打算从
桥上走去对岸,到那边碰碰运气。江水持续暴涨,我从桥上经过时,甚至感觉到摇摇晃晃的。根据以往的经验,
彝山镇今年的洪水强度会超过往年,这座大桥肯定会被漫过。

所幸,我在对岸的一条小巷找了配钥匙的老店,老师傅手艺高超,他帮我把两截断钥匙粘上,转眼就配出了
一把完整的钥匙。同时,老师傅望了望天,雨越来越大了,他就叫我赶紧回去,不然封桥后就回不去了。果不其
然,等我穿着雨衣,一路小跑过去时,镇政府的人就在封桥了。

这洪水来势汹汹,远超以往,我问了镇政府的人才知道,原来上游的一座水库溃堤了,难怪江水那么猛,还
夹带了许多垃圾和杂碎。渡场的人也倾巢而出,沿江检查,就怕洪水会漫到市区里来。

我回到渡场时,没有一个人在漆黑的屋里,连韩嫂都不在。苗姐估计找不到我,正骂得凶呢,再一看我的手
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我在屋里找充电器,想联系其他人,问问他们在哪儿检查洪水的情况,可插座的指
示灯灭了,灯泡也亮不起来。我怄气地想,怎么这么倒霉,洪水来了就算了,居然还停电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快晚上了,胡队长找你找半天了。”

一个男声从门外传来,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岳鸣飞。接着,我就将昨晚和唐紫月在火葬厂的经历,以及配钥
匙的经过告诉岳鸣飞。哪知道,岳鸣飞一开始听得很入神,可当我讲到小姑娘时,他就气呼呼地问我,小姑娘到
底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已经照实说了一遍,岳鸣飞却不信,还气得牙痒痒的。我今天过得很不顺,懒得争吵,本
想把小姑娘的信交过去,苗姐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岳鸣飞。

过了一会儿,岳鸣飞挂了电话,对我说:“出事了,水已经漫到师院里,有两个学生被电死了。苗姐叫我们
去帮忙。”

“怎么会这样?”我惊问。

“那些学生在给晚会挂彩灯,水漫进礼堂,漏电了。现在学校的一楼全部被淹了,要用船才能进出了。”岳
鸣飞答道。

我心想,果真出事了,晚会还没举行就歇菜了。随即,我和岳鸣飞拿上东西,跑出去就松开了渡场的一根船
缰,想要从破堤的地方把船驶入学校。没想到,等我们爬上了一艘小船后,更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我打亮手电,
在黑暗的江面上扫了扫,眼睛就瞪大了。岳鸣飞也不禁地嘀咕,这些人搞什么名堂,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
发现——江面上,好多渔船脱缰了,在汹涌的江面上随波乱漂。上游还有几艘比较大的渔船,此刻正朝着大桥冲
来。如果渔船撞上大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你先去学校找苗姐和胡队长,把他们叫来,我去稳住那些船。”我说完就想跳进水里。

“水这么急,天又黑了,你游过去,说不定反被船撞死。那桥这么旧了,垮就垮吧。再说了,你又不是刘翔,
来不及的。”岳鸣飞边说边撑船杆。

“刘翔是跑步的,又不是游泳的,亏你以前还是游泳冠军。”我挤兑了一句话,不再啰唆,当即就跳入水里,
试图游过去把渔船控制住。

岳鸣飞也想跳下来,可我们两个不是超人,没法及时阻止这么多脱缰的渔船,只能把附近的渔民都找来才行。
迫于无奈,岳鸣飞就掉头把船驶入学校,着急地去找人来帮忙。等我回头时,岸上一片漆黑,可能由于漏电事故,
江边的电力设施都被电厂拉闸停电了。这一带的设施大部分都是 80 年代留下的,被水浸泡后,不会自动跳闸,以
前就发生过洪水袭来,电死路人的惨剧。

岳鸣飞离开后,我挥臂向前游着,风雨中什么都看不到,游了三四米又被往下冲了十多米。几个回合过后,
我非但没够着渔船,还被水面上的泡沫、野草、枯叶打到脸上,最可气的是,还有用过的卫生巾跟避孕套。好在
一艘渔船顺着水流冲下来,我抓住机会,顺势爬了上去。

彝江的渔船有三类,分别为机动、风帆、手动,我爬上去的渔船是小型机动渔船,本以为能开着渔船快点赶
到上游,控制其他的渔船,可船上的马达被礁石撞坏了,根本开动不起来。除了几只还能用的手电,船上什么都
没有,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东西早被船家转移了。上游的渔船好似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撞上大桥了,这时我
就看见有许多人跳进江里,朝那些渔船游去。

“太好了,岳鸣飞应该把情况告诉胡队长和苗姐他们了。”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所在的渔船坏了,船上也没船桨或船杆,我无法控制船身,只能任由渔船继续往下漂流。我冒雨站
在船头,拿起船里的手电不停地晃着,希望有人来救我,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游的船上,根本没人看过来。我
琢磨着,如果再漂下去,那就要漂到水库了,还是自己游回岸上好了。

就在这时候,漆黑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团团红光,仿佛水下燃起了大火。站在船头的我停住动作,趴下来睁大
了双眼,心说这不是前段时间在水库见过的江心鬼火吗?前两次,我只见过一团红光,这一次居然有这么多团,
它们到底是水怪还是外星人?迟疑间,水涨船高,渔船越漂越快。当我再从船头上站起来,两岸已经看不到任何
的灯光或人类建筑了,只有嶙峋的河崖与浓密的树林。那些红光随着渔船一起游下来,离渔船时近时远,可江水
太浑浊了,始终看不清楚它们的真面目。

不知不觉,渔船被水推到彝山水库附近,我怕船体会撞到水坝,于是捞起水面上的一块木板,拼命地划起来。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把这艘渔船划回去,最多只能改变渔船漂移的方向。在水库的前方,有几条支流,水
并不是都汇到水库里去的。那些支流只有一支比较大,勉强能容纳船身通过,其他支流都很狭窄,一头猪游过去
也会被夹死。我咬紧牙关,忙了半小时之久,这才将渔船扭转方向,朝那条支流游去。

可惜,红光没有随着渔船一起流进支流里,我怕错过机会,以后再难得见那些江底红光,当下便抓住渔船的
缰绳,扑通一声,跳到了水下。江水不及往日清澈,我在水下睁开眼睛,除了浊液,什么都看不见。幸而红光非
常多,把漆黑的水下照得通亮,适应了水下的环境后,我终于窥见了红光的真身。

“太美了!”我心里喊道。

在暗涌的江下,散布着大量的桃花水母,犹如一朵朵桃花,又像一把把掉入水中的水晶降落伞,时而浮上,
时而浮下,异常美丽。桃花水母形似桃花,是彝山镇特有的一种水下生物,极其罕见,只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才会
频繁出现。水母,乍一听,似乎都存在于海洋中,但很多人不知道,在西南深山的淡水深潭里,还生活着一种比
大熊猫还要珍贵的淡水水母。

桃花水母通体透明,就如一把透明的小伞,在水中一开一合,有的有毒,有的没有毒;有的能发光,有的不
会发光,究竟桃花水母有多少种类,这还是个未解之谜。近年来,桃花水母在彝山镇屡有发现,有学者做过研究,
确定它们至少有 6 亿年的生存历史,可谓是最古老的水下精灵,其中两类还被列入《中国物种红色名录》,定性
为濒危物种。

“原来江心下的鬼火是桃花水母,这些玩意儿可珍贵了,没想到彝江里有那么多。如果我把它们都捉住,那
不就发财了?”我憋住气,心想,“话说回来,桃花水母对环境要求很高,数量也非常少,它们今晚出现在这里,
实在太蹊跷了。不知道这些桃花水母和渡场的怪事有没有联系?”
我一口气全部用尽了,正准备浮上水面换气,这时桃花水母就全部潜到了深水之下。那些红光消失前,我惊
恐地朝水里再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吓得呛了呛,吸进了一股股冰凉的江水。

食人鱼!

我全身一震,如果我是孕妇,羊水肯定都要吓破了。食人鱼是水下阎王,人见人怕,鬼见鬼愁。那条食人鱼
凶神恶煞地从对面窜出来,我本以为它势单力薄,仅有一条,可我在水下眨了眨眼,后面又袭来一大片黑压压的
食人鱼,关公在场都会红脸变白脸。

我喝了几口江水,慌忙地顺着缰绳爬回船上,心想食人鱼嘴巴再厉害,它们也不可能把船吞了。却不曾想,
这条支流下面藏了许多礁石,渔船漂了一会儿,便撞得差点翻了。猛地,船身摇晃,我没能站稳,差点又摔进水
里。我握紧手电,不安地望着水面,这时竟发现江水逆流了。水流不再流进来,而是从支流回流出去,水面上有
许多枯叶和泡沫,这些东西都给我做了参照物。

幸亏支流并不大,河岸就在眼前,我勉强能够从船上跳回岸上了。渔船已经倾斜,即将沉到水下,我抬腿一
跳,转眼就回到了杂草横生的岸上。不过,岸边的石头很多,雨水淋过后,滑得跟泥鳅一样。我一踩上去,差点
向后一仰,亏得有个人拉住了我,否则就要跌回水里了。

“唐紫月?岳鸣飞?你们俩怎么在这里?”我稳住身子后,惊愕地问。

岳鸣飞严肃地说:“你人不见了,我们会丢下你不管吗?我看见你爬上一艘船,被冲到下游去了,所以等胡
队长他们把船控制住了,我马上就和唐老师来找你。”

“你没事吧?”唐紫月穿着一件紫色的雨衣,在夜雨中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美。

我抹掉脸上的雨水,笑答:“没事,只不过当了一回鲁滨孙……对了,水里有食人鱼,没想到被我撞上,刚
才差点被它们吃了,还有桃花水母……”

我话没说完,唐紫月就拿起手电往水面上照了照,接着就问:“你确定有食人鱼吗?”

“天啊,水面上的东西也太吓人吧,这是……是……”岳鸣飞跟着望去,忽然大声道,“黄丁意,你快看,
这个人是不是那天我们捞上岸的洪克?!”

我一头雾水,赶紧转过身,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见不到食人鱼或桃花水母,只见一具肿大扭曲的尸体从支流里
漂出来,还有许多白蛆和腐肉围绕着尸体,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尸体的臭气竟然比车站公厕还浓,可想而知那尸
体有多臭。

尸体是不是洪克,我记不清楚了,毕竟只见过一面。当时,我们在水库捞起洪克,胡嘉桁和张大户说要埋尸,
等我们取了铲子回来,岸边草地上的尸体就不见了,草皮也被铲走了。如今,尸体重新漂回水面上,除了那身舟
桥部队的老兵服,它又变了一个样子,面部和肚子水肿得仿佛会随时爆炸一样。

“尸体是从这条河的尽头流出来的,那边是荔枝洞,难道洞里面有古怪?”岳鸣飞望着远处的山野,若有所
思地说。

荔枝洞是白龙山下的一个水蚀洞,洞壁如同荔枝的果皮,故得此名。要进荔枝洞,只能坐船进去,或者游进
去,从没人到过尽头。我望着洪克的尸体,点了点头,答道:“水逆流了,尸体从荔枝洞里流出来,这说明洞里
肯定有问题。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回渡场,看看那边的情况好了。”

“你跟他说吧。”唐紫月朝岳鸣飞使了个眼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还没问怎么回事,岳鸣飞就掏出手机,递到我手上,然后说:“你看通话记录,刚才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号码是谁的,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叫我们到荔枝洞找他,他有话要说,还强调必须今晚去见他。对了,他也说了,
想知道谁是李小爱,那就马上去洞里一趟。”

我低头一看,亮起的手机屏幕有一组熟悉的手机号码,通话时间是半小时前。只看了一眼,我整个人就僵住
了,怎么都不敢相信屏幕上显示的一切。那号码不是别人的,正是唐二爷的。自从金乐乐摔下河崖,我以为手机
随着她掉进水底了,没想到手机还有人在用。

岳鸣飞见我不说话,他就告诉我,刚才唐二爷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叫我们去找他,他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岳鸣飞比我还震惊,之前我们只是间接地接触到唐二爷,这一次却是直接听到他的声音。大家亲自把唐二爷送去
火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为什么能活过来,会不会是唐山泉在冒充呢?

“我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唐二爷。”岳鸣飞保证,然后叹道,“唉,要不是你手机没电了,唐二爷也不会打
给我的。”

“就算唐二爷不在荔枝洞里,我们现在看见尸体漂出来,也要进去一趟的,不是吗?”唐紫月劝道。

我正犹豫,却听到水面上哗啦哗啦地吵闹起来,再望过去,妈呀,一群食人鱼从水下跳起来,争着啃掉了洪
克的尸体。我们三个人纷纷退后,不敢靠近,一具肥大的尸体很快就被吃个精光。说起来,洪克的尸体距离被我
们第一次发现已经很久了,应该腐烂成泥巴了才对。可是,唐紫月却冷静地告诉我,尸体在水中才是最不容易腐
烂的,洪克的尸体腐烂肿大到这样的程度,其实是正常的。

接下来,唐紫月又提醒:“这里有艘船,我们可以划进洞里,水开始顺流了。”

果然,水流顺了以后,歪倒的船身就被冲得直立起来,开始向荔枝洞那边慢慢漂去。我顶着大雨,浑身冷得
打战,可岳鸣飞听得一清二楚,我很想问唐二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一横就跟着他们跳上了“贼”船。风雨中,
我们穿过了一拨拨亚热带的丛林,支流来了一个急转弯后,然后就看见白龙山下有个老虎大嘴一样的洞口,水流
正不断地涌进去。

“那里就是荔枝洞了,船上还有几只手电,你们都拿上,免得出状况。”我向站在船舱里的人叮嘱。

唐紫月朝我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她的手机,并问岳鸣飞:“你手机还有信号吗?”

“放心,还有,信号满格呢。”岳鸣飞答道。

“那就好。万一手机没信号了,我们就往回撤,这样要是遇到危险了,起码还能报警。”唐紫月谨慎地说。

不料,这话刚说完,渔船碰到了礁石,我们彼此相撞,大家手上的手机就滑落到船舱外,跟着一起掉进了水
里。岳鸣飞站直后,马上质问唐紫月,为什么要撞他,还把他的手机打掉了。唐紫月一脸抱歉,说她没站稳,她
也没想到渔船会在这时候撞到礁石。幸好,渔船没有漏水,估计只是擦到了礁石,它还能在水面上漂着。

我不想唐紫月内疚,便把话说开:“有没有手机不要紧,反正秦望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们,跟他报警有个屁
用。再说了,唐二爷肯定不会害我们的,你们别把他当坏人好吗?倒是水里的食人鱼,这才让人担心,希望它们
别跟进洞里。”

“我是怕如果有危险,我们在洞里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唐紫月解释。

岳鸣飞拍了拍胸脯,笑答:“有我在,不用担心。”
唐紫月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答:“但愿吧。”

我心情复杂,唐二爷选在今晚露面,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为什么不选明天或昨天?不过,我太想知道唐二
爷如何瞒天过海,成功地骗过了众人。即使荔枝洞里是阴间,我也会闯进去。当渔船漂进洞口时,水面就变得宽
阔起来,我们赶紧都打亮手电,认真地观察着如同荔枝皮一样的洞壁。

洞口处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可我抬头一看,竟见到几根裹满灰尘的电线延伸进去。若非近距离观望,根本不
会发现。我忙叫大家注意,岳鸣飞却说水里有食人鱼,它们跟着渔船游进来了。我对食人鱼心有余悸,不敢太靠
近船边,生怕掉下去,落得跟洪克一样的下常唐紫月见状,叫我别害怕,洞内越来越宽,水也越来越深,礁石不
会再撞到渔船了。而且,洞里面不全是水域,也许更深的洞里有岩石和地面,到时候我们可以跳上去躲一躲。

我心说,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后退也来不及了,不如一路向前吧。渔船再往前,荔枝洞果然更宽了,也出
现了一片陆地,那上面居然有起火和锅碗的痕迹。洞顶上的电线一直若隐若现,我还看到了破掉的灯泡,显然白
龙山下的荔枝洞有过人类生存的痕迹。

“会不会是那群浙江大学的师生呢?新中国成立以前,浙大不是迁到彝山镇上办学吗,那时镇子被日本鬼子
轰炸,好像是 1939 年的事,他们的师生逃进了白龙山,我猜就是这里吧?”岳鸣飞对我说。

我承认道:“这很有可能,不过电线解释不通呀,他们是来避难的,哪有能力拉电线进来。我看,这荔枝洞
可能是军事基地,说不定还制造过核武器,难怪唐二爷说有天大的机密呢!”

“军事基地可以建在别处,干吗放在水洞里,这样进出多不方便。”唐紫月不认同。

这时,洞内就出现了一艘艘被拴在洞壁边上的木船,有的坏了,只剩几块木板漂浮着,有的还完好如初。一
见这状况,唐紫月就不再怀疑,跟着我们一起看着洞里的景象。渔船大约往洞里漂了一个小时,最后水流慢慢缓
和了,我们就开始大声地呼喊唐二爷的名字,希望他能来见我们一面。

谁知道,水下忽然升起一朵朵透明的小红伞,桃花水母再度出现了!一时间,荔枝洞被映出了晶红色的光彩,
美得让人窒息。我们正准备享受这奇景,这时站在船头俯身一望,每个人都震撼得呆住了。原来,荔枝洞里真有
天大的机密,机密就在这片清澈的水下!

第十九章 水晶宫

洞中深处的江水清澈如水晶一般,一点儿都不浑浊,就像我们飘在空气中。桃花水母照亮水域后,我们警惕
地打量着水底,本想确定食人鱼在不在附近,却见水底躺了零零碎碎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禽兽的。这些骸骨
被黄色的淤泥覆盖了,仿佛化石一般,在静静的水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这不止几百个人吧,起码得上千了,搞不好有一万。”我惊叹道。

“这些都是日本侵略时留下的吗?”唐紫月问。

“没听说日本鬼子杀进白龙山,如果有难民躲在洞里,不可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人。”岳鸣飞举起手电,对我
们说,“你们看,水底的骨堆里好像还有动物的,像是鸡鸭牛羊什么的。谁会逃难还带猪一起的,不嫌它跑得慢
吗?”

“谁说猪跑得慢,它要是真逃命的话,刘翔都不一定跑得过它。”我哼哼道。

谈话间,渔船继续朝洞里慢慢地漂去,借着手电和桃花水母的光亮,我们发现洞内深处的尸骨越来越多,人
类和家禽的都有,还有许多木制沉舟。我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透一口,总觉得尸骸会爬到船上来。我憋气就会
身体发热,洞内又没下雨,于是身上的雨水就开始蒸发,衣服上冒起了腾腾的白烟。
我听不到风声或其他动静,便又喊唐二爷的名字,希望他能现身,可不论我们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回应我
们的只有回声。荔枝洞究竟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漂进来起码三四公里了。渔船失去了机动力,我们进得
越深,返回时越需要体力划船。若非见到了水底的骸骨,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漆黑寂静的荔枝洞似乎有一种力量,试图将我们牵引到最深处,我刚犹豫不决时,水底除了尸骸,又出现了
更令人惊讶的景象。我嘀咕,这他妈的搞什么鬼,是不是在做梦?除了被黄色淤泥覆盖的骸骨,水底竟然还有两
辆坦克,一群桃花水母正趴在那上面。有尸骸还能理解为躲避战乱的难民惨死在洞里,那坦克怎么解释?荔枝洞
自古就是水蚀洞,坦克如何从水下开进来,莫非洞里真的是军事秘密基地,有人在研究水下坦克的技术吗?

容不得我多想,渔船很快就漂过去了,再往前船身就砰砰作响,似乎被什么东西擦到了。我以为,水洞里还
有礁石,跑到边上一看,他妈的,差点吓得口吐白沫。不知何时,荡起涟漪的水面上漂来好多具尸体,这些尸体
有男有女,腐烂的程度远超洪克,只望一眼,一个月都不会再有胃口吃饭了。

“妈的,好臭啊,水面上全是蛆了。”岳鸣飞恶心道。

“这些人的衣服不像是近几年的。”唐紫月细心道。

“管它是哪一年的,这个洞太吓人了,唐二爷叫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我头疼道。

话音刚落,洞里就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食人鱼一路尾随进来,并没有离开。那些尸体是食人鱼的美餐,
它们怎肯放过,不消一会儿好多具尸体就被啃到只剩几块肉了。那场面触目惊心,我唯恐渔船会忽然渗水,这样
大家就会成为食人鱼的盘中餐。更令我不明白的是,食人鱼不是中国淡水里的生物,它们如何来到彝江里呢?难
道是有人故意放养的?

“你们快看,前面有艘船,是不是最近才开进来的,看着好像很新?”唐紫月远远地就注意到洞里有艘红漆
小木船。

我看不清楚,等渔船漂近了,这才道:“那是张大户的渔船,岳鸣飞,你应该记得吧?他的船没有船舱,跟
独木舟差不多。去年,张大户的渔船被人偷了,他因为这件事大发脾气,骂渡场的人,说是我们偷了他的船。”

“记得啊,所以他现在都是走路打渔了,新做的渔船也很少开出来。”岳鸣飞回忆道。

“奇怪了,他的船是自己漂进来的吗?还是……”我话没说完,渔船就撞到了石头,不过不是撞到水里的,
而是倒挂的钟乳石擦到了船舱。这一片水域倒挂了许多石头,我们必须弯下身子,否则不止船舱会被刮到,连我
们的头都要被削去。我看这里的水面变窄了,四周的老木船也越来越多,于是就拿起船上的木板划起来,想停靠
到边上看一看。

水流平缓后,划船就容易多了,很快我们就将渔船驶到边上,并把缰绳拴在一块石头上。靠岸后,我迫不及
待地去看了看张大户的渔船,哪想却愣住了。我原本只是想确认,渔船上有没有食物或照明工具,这样就能知道
是不是有人刚开船进来。怎知,船上没有吃的,却有一套潜水服、几个档案袋、一封信。

我激动地跳到船上,拽起潜水服一看,上面有一组编号,那号码就是 7106——这正是唐二爷的潜水服。顿时,
一阵寒意袭遍我的全身,那晚在水库里救我的人就在洞里,他是不是唐二爷呢?这事非同小可,我怕看错了,便
把潜水服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过目。接着,我又把船上的档案袋和信拿起来,跳回岸上。

档案袋上没写字,信封也没写字,但里面都装得鼓鼓的,应该塞了很多东西。信封没有使用过,因此没有封
口,我好奇地打开一开,里面有许多发黄的信笺。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真相就在手中了,谁都不能再阻止我一睹
“机密”了。这时,岳鸣飞也看完了潜水服,确定那是唐二爷穿过的之后,便把衣服丢到了一边。唐紫月则帮我
举起手电,叫我坐下来慢慢阅读这些信函,不必太着急。

“准备好了吗?那我打开了。”我深呼吸一下,左右一望,等大家都点头了就将信封里的纸张全部抽了出来。

那些信和恐吓信差不多,每一张都是威胁他人,扬言要曝光什么秘密的。我看得一惊一乍的,原来这些事早
在多年前就发生了,难道暗地里整我们的人是个老头子?这么说,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胡嘉桁了,至于何邝和唐
山泉,他们不住在渡场,应该没有“作案”条件。信中含糊其词,没有具体提及秘密的内容,唯有两处比较明朗,
一是信的开头写了“韩天笑”;二是结尾标了两个字母“HK”。

“韩天笑是韩嫂的老公,他不是在打捞中出意外死了吗?骨灰还在渡场放着呢。”我惊讶道。

岳鸣飞猜道:“原来他才是第一个被威胁的人,我看肯定是胡嘉桁,他妒忌人家能当上场长,所以就……”

“你怎么不猜是苗姐,她比胡队长更想当第一把手,她一样是老资格了。”我提醒道。

“HK 是谁?写信威胁别人,谁会留下姓名的吗,这样还不等着被抓啊?”唐紫月奇道。

我想了想,觉得唐紫月说得对,这些恐吓信太不合常理了。如果这些信不是伪造的,那么写信的人肯定有把
握,韩天笑不敢报警,或者求助他人。HK 是谁呢?香港吗?我绞尽脑汁,这时灵光一闪,HK 会不会是姓名的拼音
首字母?若推断合理的话,那洪克就符合这个条件了,而他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

“这两个人都死了,我们现在暂时不能确定 HK 是谁,不如先打开档案袋,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
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的是白龙山几个村子的户籍资料,还有一些影印文件。我扫了一眼,
大吃一惊,忙叫岳鸣飞把手电靠近一点,不然看不清楚。原来,白龙山的几个村子迁到镇上居住,并不是为了让
彝山县升为县级市,而是那几个村子曾被一场千年一遇的洪水袭击,淹死了许多村民。为了掩盖真相,当时的渡
场负责人出谋划策,把尸体捞起来后就连夜送去火化,火葬厂的那么多骨灰罐就是当时定做出来的。可是,火葬
厂是用燃煤式的火化机,来不及把尸体烧完,于是大部分尸体就被渡场运到了荔枝洞里。被迁走的村民拿到了镇
上的楼房和救助金,再没有提起当年的事,许多经历过大洪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就更不会有人知晓了。

然而,水是流动的,尸体藏在洞里总会被发现,有人就想了一个办法——从柳州的一家野味餐厅买了一批食
人鱼到彝山镇,让食人鱼把尸体吃个精光,只剩一些残碎的骨骼泡在洞中。可食人鱼很难控制,它们一下水就到
处乱游,幸好洞中的尸体够多,它们才一直在这洞里游荡,并没有破坏彝江的生态平衡。

我看到这里,心说渡场太过分了,居然隐瞒了这么大的灾情,可这些不都是政府该负责的吗,一个小小的渡
场怎么管得这么宽?再看下去,我便豁然明了,原来那场大洪水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二战”时,舟桥部队担负渡河工程任务,基本就是保障军队和武器顺利渡江。军队过江容易,武器却难,
大型武器尤其难。在舟桥部队里,有一门技术叫“坦克潜渡”。所谓潜渡,简单地说,是指坦克像潜泳一样完全
钻进水里,借助密封手段和潜渡设备,沿河底从水下通过。潜渡作战属于一种非常规的作战手段,是为达成战术
的连贯性和突然性而进行的。

坦克对潜渡条件有严格的限制,这是因为坦克在水中受力情况比地面上要复杂得多。例如浮力方面,一辆重
50 吨的主战坦克,其体积大约 20 立方米,水的浮力达到 20 吨力(约 20 千牛)。即一个密封良好的坦克,在水
底下“失重”约 40%,其结果是使坦克履带的附着性变差,容易打滑。

此外,由于坦克在水下完全密封,潜渡时从通气筒吸入动力室的空气,不能经过散热器使发动机散热。一般
情况下,坦克在水底沿硬质砂地以每小时 6000~7000 千米的速度行驶时,平均每分钟发动机水温约上升 4 摄氏度,
所以必须控制坦克的潜渡距离,以使发动机水温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

可是,当年和鬼子打仗哪有这么多狗屁理论,几辆坦克刚下到彝江里就歇菜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西沉
了就沉了,没人去捞过坦克。而在日军的轰炸中,沉底的坦克也在水中翻滚了几下,里面装的粽子就倒了出来。
那些粽子是当地人在端午节送给军队的食物,因为军人背着枪等武器,粽子就装进了坦克里。

“哦,原来如此,粽子是刚刚从坦克里倒出来的,难怪打捞日志会这么记载。”我恍然大悟,在心里说,
“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到过一本打捞日志,那上面提到舟桥部队打捞沉江的军火时,捞起了粽子,他们还以为
是屈原送来的。坦克潜渡是机密,为了不被日军发现,那次行动只有少数人知道,舟桥部队的普通打捞员是完全
不知情的,写进日志里时就成了超自然的事件。他们还提到水里有怪物,想必就是被淤泥覆盖了的坦克吧。”

正因为如此,坦克一直没被人打捞上来,后来年年出现的洪水把坦克不断推移,在二十年前就撞垮了上游的
一座水坝和大桥,致使那年的洪水出奇地凶猛。桥上当时有行人经过,洪克下水打捞,后来就失踪了。现在我们
看到了这些资料,这才明白,大桥不是被食人鱼吞掉的,而是被坦克撞坏的。那时的人比较淳朴,随便编个谎言
就信了,而这些年食人鱼不断地出现,所以也没人怀疑。

唐山泉因为入狱了,所以大家就用他的名字办理火化手续,火葬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认真做记
录。这些年,时常有人在彝江两岸发现尸骸,那些尸骸都是被洪水冲散的。有的被及时找到了,有的没有被发现。
为了清理尸骸,渡场还暗中把尸骸搜集起来,陆续送往火葬厂烧化,这就有了唐山泉二十年来不断送尸体去火化
的记录。

霍尼在资料里也有提及,他是舟桥部队的老兵,比唐二爷的资格还要老,也是他的好兄弟之一。当年大洪水
淹死了许多人,打捞员只有两双手,他们体力不济,死的死,晕的晕,霍尼正是在打捞中体力衰竭而溺亡的一个
人。唐二爷后来把骨灰领了回来,一直偷偷地祭拜,苗姐和胡队长从来都没发现过。

一切正如阿加莎在其侦探小说《旧罪的阴影》里写的一样:古老的罪恶已经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一个简单的
开始,却在多年以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渡场没有及时打捞坦克残骸,使得多年后发生了罕见的洪水,害死了那
么多村民。他们后来把尸体藏起来,再把坦克从江里拖到洞中,这一切极难办到,虽然他们最终办到了,但却永
远无法救回遇难的那些人。

那么,洪克的尸体是谁藏起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腐烂?至少不应该是我们见到的样子。

我第一个把这些文件资料看完,然后就把东西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让他们继续看下去。洞内静悄悄的,见
不到其他人,我想看看唐二爷在不在附近,文件是不是他放在船里的。这时,我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一件
东西,拿出来一看,就在这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终于知道李小爱是谁了!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岸边的那两个人,心想这怎么可能,那个人居然是李小爱?我不相信,又拿起手上的东
西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心凉到了极点。没想到,最可怕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从没怀疑过那个人。

唐紫月不自觉地朝我瞥了瞥,发觉我不对劲,便站起来问:“黄丁意,你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我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唐紫月很镇定。

“你们要谈恋爱,也挑别的时候嘛。”岳鸣飞拿着文件,跟着站了起来。

“不行,你马上过来,我知道你就是李小爱了!”我大声道。

“我叫唐紫月,什么时候改名了,我怎么不知道。”唐紫月苦笑道。
“你给我过来!”我凶狠地大步一跨,硬把唐紫月拽了过来,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

“她是李小爱?难怪啊,进洞时她故意把我的手机撞到水里,她的也掉下去了,这样我们就没办法报警了,
她大可以在洞里杀死我们。”岳鸣飞醒悟道。

“你们开什么玩笑?”唐紫月气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忽然,我温柔起来。

“你……”唐紫月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和唐紫月靠在一起,然后望着对面的岳鸣飞,激动道:“你才是李小爱!我刚才是怕揭穿你,你会伤害唐
紫月,所以先把她骗过来。”

“我是李小爱?你脑子有毛病?”岳鸣飞指着自己,生气道,“你别忘了,那个女学生顾莹莹在老图书馆听
见过,唐二爷和一个女人在阁楼吵架,那个女人才是李小爱。我是男的,怎么可能是李小爱,你别瞎闹了。”

我冷笑一声,完全不相信岳鸣飞的说辞,因为证据就在我身上。今天,我去配钥匙,移动厅的小姑娘给我一
封信,让我转交给岳鸣飞。我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岳鸣飞,刚才想起这件事,便掏出信来想看看被水泡坏了没有。
我在水里待太久了,又被雨淋了一晚上,信封已经被泡开了,但信纸上的内容却清晰可见。小姑娘在信里屡次提
到“李小爱”三个字,原来她在岳鸣飞的房间里发现了李小爱的东西,于是就认为李小爱是插足她爱情的第三者。

单凭这封信,我不会想到岳鸣飞就是李小爱,可回忆起岳鸣飞在我道出曾和小姑娘有接触时,他反应很激动,
我就渐渐怀疑他是不是怕我听到小姑娘提起“李小爱”三个字。这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李小爱是女人,从没考虑
过李小爱可能是男人。如果岳鸣飞不是李小爱,那他早该告诉我,他手上有李小爱的东西了。总之,那些东西应
该写有李小爱的名字,否则小姑娘仅靠香水味等物,只能知道有女人来过,而不会知道女人的名字。

岳鸣飞见我拆开了信,他就放弃了争辩,目露凶光地瞪着我和唐紫月。我见状浑身一战,怔怔地问:“根本
没人打电话给你,至少唐二爷没有打给你,他不在洞里!对不对?”

“你猜得没错,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唐二爷的手机在我手上,是我自己打给自己的。”岳鸣飞冷冷地道。

我把唐紫月护在身后,质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杀死唐二爷,推金乐乐下水,还有贾瞎子、余雨雨都是
你杀的吗?你怎么敢这么做!”

岳鸣飞骄傲地笑道:“阿加莎在《杀人不难》这本侦探小说里写过一句话——杀人不难,只要没有人怀疑你。
她说得没错,世界上的完美谋杀不在于犯罪手法是否天衣无缝,而在于被实施犯罪手法的被害人。那些人没人关
心,自然没人去调查他们的案子。所以说,谋杀也不难,只要没人把这当做谋杀。”

我背后凉凉的,原来这些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事故,或多或少有岳鸣飞在误导我们。而那些误导行为
并不明显,通常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我们从没怀疑过。再加上岳鸣飞利用了秦望的心理,这才让一桩桩谋
杀案被完美地掩盖。

接着,唐紫月在我身后问:“你怎么知道阿加莎的小说里写过那句话,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专门研
究过?”

“别以为只有你们看过阿加莎的小说,我都能倒背她的书了。记得金乐乐房间里的那套《阿加莎全集》吗?
她根本不爱看书,那本《哑证人》她只是随便扫了几眼,真正爱看的人是我!她花了大钱买来送给我过生日的,
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岳鸣飞痛快地承认。
“你才是金乐乐的男朋友?这么说,那天她拍脱衣视频,是要给你的?”我不明白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为什么她在医院醒过来,没有揭穿你?”

“她揭穿了!你难道忘记了,她一开始就说是我推她下水的,然后还讲了一堆废话,告诉你她讲了真相也没
人相信,这么明显的坦白你居然没听懂。”岳鸣飞嘲笑道。

我抓着湿透了的信,追问:“你和她既然是男女朋友,那……那晚她为什么跑去水库,难道她当时还不知道
唐二爷的手机是你偷的吗?”

“金乐乐那天在医院里说的都是实话,除了没告诉你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外。”岳鸣飞得意道,“你真是蠢到
家了,既然有那么多疑问,我不妨把真相都告诉你,也好让你和唐紫月死个明白。”

我和唐紫月故作聆听,暗地里则在观察逃生路线,这里除了开船逃走,没有别的法子了。可是,渔船没有机
动力,我们很快会被追上的,水里又有食人鱼,实在太冒险了。我们二对一,按理说不必惧怕岳鸣飞,可是他身
手了得,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岳鸣飞肯定对荔枝洞内的情形了如指掌,这无疑又让他占据了“地利”的
因素。

岳鸣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大声地说唐二爷并非他杀,而真是意外死亡。要说起唐二爷的死,这就要提起
渡场的一段往事。原来,韩天笑在不断接到恐吓信后,迫于良心的不安和责任的压力,他竟然疯掉了。韩嫂也知
道大洪水的事,她于心不忍,便把韩天笑藏起来,免得他到处跑去说当年的丑事。渡场以前是军事场所,除了地
上的建筑,还有地下的建筑。在废弃小楼下面,其实还有一间地下室,那里以前是放军火的地方,韩嫂后来就把
韩天笑关在里面,并骗说韩天笑打捞时遇到食人鱼而出意外,还拿了一罐假骨灰去骗人。

要假死,谈何容易,可韩嫂并不需要火化尸体,因此死亡证明拿不拿得到,她并不在意。趁着当年镇上管理
混乱,韩嫂瞒过了众人,成功地让大家都以为韩天笑死了。谁知道,韩嫂的秘密还是被人知道了,岳鸣飞来到渡
场后,很快发现韩嫂每次准备食物时,都会多备一份。这细节一直没人留意过,岳鸣飞有一天夜里跟踪韩嫂,尘
封的秘密就陆续被挖了出来。

岳鸣飞先是找到了“HK”写的恐吓信和影印的机密文件,但并没有马上拿去威胁他人。直到我去年走关系来到
渡场,这件事彻底地点燃了岳鸣飞的怒火。也许,在常人看来,我走后门进渡场不算什么,现在走后门的人太多
了。可我没想到,岳鸣飞去年本应该从渡场调去海事局,正因为我被父母安排进来,那个海事局的名额就变成了
我的。虽然我不能马上调过去,但那个名额为我保留下来了,岳鸣飞没有关系,自然没戏了。

我是新来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无法威胁我,因此他就学“HK”,先去威胁与我走得最近的唐
二爷。从开头的无聊恐吓,到后来的咄咄逼人,岳鸣飞越玩越过火,唐二爷也开始慢慢地调查,到底是谁在搞鬼。
这些事持续了半年之久,若非那天陈十万被淹死,唐二爷也不会想到,趁大家不在渡场时,他偷偷回来查一查他
怀疑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岳鸣飞。

一开始,唐二爷想把东西交给余雨雨,等把秘密掩盖过去了,再去检查岳鸣飞的房间。那些尸体手指拉直器
是给淹死的人做指纹收集的,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拉直器不够用了,大家才开始想办法掩盖真相。那些东西一
直藏在唐二爷的床下,为了不被人发现,唐二爷就想让不知情的人先拿着。余雨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她还
以为是打捞飞机被间谍追捕了,结果被岳鸣飞推下了河崖。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的背后如此复杂,难怪始终查不到真相。于是,我便打断岳鸣飞,问道:“你说的
是实话?唐二爷不是你杀的?他是打捞员,你想告诉我他是溺死的,这可能吗?”

“唐二爷那天把东西交给毛猫猫,然后去翻我的东西,知道了韩嫂的秘密……对了,就是从那天起,我才决
定不把东西再藏到屋里,而是藏在外面的。”岳鸣飞对我们说,“废弃小楼的地下室虽然很隐蔽,但那里积水太
严重了,唐二爷肯定是见到韩天笑太激动了,心脏病一犯就倒进积水里,活活地溺死了。”

“如果你没骗我,那唐二爷的尸体怎么会回到他房间里的?那时,张大户报案,我们又回水库去捞尸体,你
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一步。”我回忆道,“那天我们还找到了洪克的尸体。”

“谁告诉你,唐二爷的尸体是我弄回去的?那肯定是韩嫂去送饭时,在地下室看见唐二爷的尸体了,她当然
不能把尸体留下来。反正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事荒唐古怪,韩嫂索性就顺着你们的思路,摆摆迷魂阵。”岳鸣
飞为自己开脱,然后又说,“对了,韩天笑打捞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灵活了,他的拐杖下端是一个人脚形状的
东西,你天天嚷着的三只脚印并不稀奇古怪,都是你想得太多了。韩天笑疯了,可看见唐二爷死在他面前,又有
点清醒,好几次跑出来,这点不用我多说,你和唐紫月也该明白了吧?”

我想了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问:“那贾瞎子呢?那晚我看见唐山泉时,你跟我和胡队长在门外,怎么
有机会把他从楼上推下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杀人不难,这话真的说得对。”岳鸣飞冷漠道,“推人下楼,没人规定一定要在现常我只不过先打晕了贾
瞎子,再把他的身体推到边缘上,等他醒来时,身子一动,自然会摔下来,用不着别人。毛猫猫看到的人其实就
是贾瞎子一个人,根本没有两个人,贾瞎子醒来后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然后就摔死了。人啊,还是别太聪明的
好,谁让他想到了我有问题呢!”

“你太狠毒了,就算我进渡场,害你丢掉了海事局的名额,也不该杀这么多人啊!”我吼道。

“你错了,一开始我是恨你,可后来我找渡场的人讲理,他们都大义凛然,教育我耐心一点儿。可实际上呢,
他们每个人都有肮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最恨那种虚伪的人!”岳鸣飞愤愤道。

第二十章 地狱之门

我没料到,岳鸣飞满腔恨意,他杀人杀红了眼,肯定不会放过我和唐紫月。小姑娘的事被我提起时,他也许
就怀疑我知道他是李小爱了,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骗到荔枝洞来。唐紫月并不知道李小爱是谁,可如果不
把唐紫月一起带来,岳鸣飞肯定担心我不会信任地跟着他到这鬼地方来。

可是,岳鸣飞和李小爱是怎么转变的?我实在想不透,不等我和唐紫月提问,岳鸣飞就逼近了一步,继而告
诉我他以前的确叫李小爱。岳鸣飞父母离异,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并跟随母姓。事实上,李小爱应该写作李宵
隘,可是办户籍的人随便乱填,用了“李小爱”的谐音来代替,连出生日期都写错了。在广西,这类事情很多,
当时的老人家没有法律意识,都不知道那行为是违反规定的。

岳鸣飞从小没有家庭背景,还顶着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少不了被人欺负,这亦是造就他日后扭曲的心理的一
个重要原因。直到母亲去世了,岳鸣飞才想到要去把名字改回来,并进入了渡场,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除了金
乐乐,渡场没有人知道岳鸣飞以前的名字,因为金乐乐要办理岳鸣飞的入职手续。苗姐曾带走了金乐乐留下的发
票和文件,我扫过一眼,隐约见过“李小爱”这三个字,看来正是金乐乐留下的入职表单。

听到这儿,我怀疑地问:“只有金乐乐知道?那唐二爷的草席下怎么会有你的生日贺卡?他之前不知道
吗?”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自己送自己贺卡,有错吗?那些贺卡原本放在我房里,是唐二爷偷了去,然后才怀
疑到我就是李小爱。本来想学‘HK’用不一样的名字捉弄人,没想到露出了破绽。”岳鸣飞恨恨道,接着他说,
“这样讲,你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唐二爷死了,他的笔迹还能到处出现,因为他的笔迹就是我的笔迹。”

我哑口无言,岳鸣飞这个人太可怕了,也许大侦探波洛出马都无法挖出真相。我想了想,依旧觉得迷雾重重,
便问:“如果你的笔迹就是唐二爷的笔迹,那彩色密码是你写给我的?你不怕我识破吗?”
“不给你一点儿提示,你会一路查下来吗?你好几次想放弃,我说得没错吧?再说了,那些密码不可能直接
查得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故意从阿修的实验室里偷了一张标签出来,想误导你,可你偏偏不去查,让我好
费神。”岳鸣飞懒洋洋地回答。

“那老图书馆的县志是你偷的?”唐紫月插了一句话。

“当然不是了,那的确是唐二爷搞的鬼,不过我想他没这个胆子偷东西。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县志其实还在
图书馆里,只不过被他塞进二楼的书架了,你们在阁楼里找,找得到才有鬼。”岳鸣飞轻蔑道,“唐二爷被我威
胁了,肯定把苗姐找去老图书馆那种偏僻的地方讨论了,他提起了‘李小爱’这三个字,顾莹莹就以为苗姐是李
小爱。我知道你们去查过老图书馆的进出记录,自然也是查不到的。”

“那晚老图书馆停电,是你抢了那份医学检验报告单吗?你趁黑闯进去,所以不用留下记录。可你抢来干什
么?三只手的怪婴不是和你的事没关系吗?”我好奇地问。

“你这么笨,抓住了那条线索,肯定要查偏了,我那是在帮你。别忘了,我把雕像拿给你,你都以为我是在
误导你,却不知道雕像里面才是关键。”岳鸣飞一语道破。

“那你真的想杀了我?”我愣道。

“废话,难道等你报警抓我吗?”岳鸣飞反问,接着却道,“不过你报警也没用,我只是说说,又没留下证
据。就算你叫秦望查到我以前的名字,那也只是名字,算不上证据的。”

“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唐紫月在我身后轻轻一笑,“我虽然刚才怀疑你,但不敢百分百确定,也没机
会作准备了。可你别忘了,你骗我说唐二爷在洞里,为了让秦望相信我,你以为我会空手来吗?我早就准备好录
音笔,打算录下唐二爷的声音了,谁知道歪打正着,我刚才在黄丁意身后已经打开了录音笔,你说的话都被录进
来了。”

“你傻啊,我知道你有准备,所以把你掩护到身后。你干吗现在说出来,这样我们就非死不可了。”我可惜
道。

岳鸣飞一听对话被录音了,凶相毕露,从身后摸出一把尖刀,猛地朝我们挥过来。我们避无可避,没有地方
可逃了,于是我就先把唐紫月推上渔船,叫她快点把缰绳解开。岳鸣飞说了那么多,怎肯让我们活着离开,他见
我要逃,用力一扑就和我一起倒向冷冰冰的水中。我在水中挣扎了一下子,还没浮出水面就感觉到左手刺痛,不
知是被食人鱼咬了一口,还是被岳鸣飞的刀划伤了。

登时,水花四溅,清澈的洞水被染红了,我想游上渔船,却被岳鸣飞从后面拽了回去。唐紫月想跳下来,可
船撞到了岸边的一块礁石,她也摔进了船舱里。我忍住剧痛,死死地抵住岳鸣飞刺过来的尖刀,几乎差几厘米那
把刀就要触到我脖子了。我们在水中打了一阵,没想到血味吸引了食人鱼,唐紫月从船舱上爬出来时,她就大声
警告我们快点逃命。

“想跑?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一定要死!”岳鸣飞恶狠狠地喊道。

“你疯了!你就是第二个韩天笑!”我大声回道。与此同时,我心想岳鸣飞肯定良心未泯,不然早就杀了我,
何必等到今天。当然,他也可能是想满足捉弄我的心理,尝一尝复仇的快感。可是,我却觉得岳鸣飞有两个人,
一个是邪恶的,一个是善良的。我曾在水库边上看见有人给唐二爷烧香,如果那个人不是被关在地下室的韩天笑,
那么就是岳鸣飞了。

“我们是朋友,你忘了吗?你真要杀了我吗?”我吼道。
谁知道,岳鸣飞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了,他不管食人鱼有没有靠近,执意握着刀朝我乱挥。只一会儿,
我的双臂、脸上都留下了血痕,而食人鱼也逼近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倒霉的是,渔船漏水太快了,我们不可
能再驶出去。眼看我和岳鸣飞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唐紫月就抡起船上的木板,朝岳鸣飞的后脑猛力一击。

“快上来!”只打了一下,唐紫月把岳鸣飞击沉了,对我大声喊。

“不行,食人鱼马上来了,我要把岳鸣飞带走,不然他就……”我不忍心,可转头一看,食人鱼已经冲到眼
前。

“抓住板子,我拉你上来,船还能撑一会儿,我们划到前面去,快啊!”唐紫月催道。

我不肯离去,想要潜水下去捞起岳鸣飞,却见他跌落水底,又睁开了双眼,脚一蹬就弹回水面上。我本想伸
手拉住岳鸣飞,可他从水底抓起了落下的刀,一上来就捅向我。这时候,食人鱼就在我们身边了,岳鸣飞刮伤了
我,他自己却被食人鱼团团地围住了。唐紫月拿起木板打了打水,暂时赶跑了食人鱼,然后就把我从水里救了出
来。

“我们快划,渔船快不行了。”唐紫月催道。

我看了看附近,那里都是食人鱼,靠岸已经来不及了,渔船漂到水中心了。迫不得已,我们就只能继续朝前
面划,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咒骂。那声音持续了一分钟不到,我们就再也听不到了,我知道,岳鸣飞葬身
在水下了。又过了一会儿,船舱渗满水了,我们才在一处乱石堆边靠岸。那里有几根电线,还有瓦数很低的灯泡,
顺着电线走去,荔枝洞就开始分叉了,一条依旧是水路,一条是旱路。

唐紫月怕我还想回去找岳鸣飞,便劝我往旱路继续走下去,也许尽头有出口,因为空气仍能呼吸。我心乱如
麻,刚得知难以接受的真相,转眼昔日的好兄弟就死在眼前了。我一路长吁,不管旱路通向何方,只是脑袋空空
地跟着唐紫月往前走。

唐紫月可能为了开导我,便讲起了西方的一句古谚: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翻译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真相是时间的产物,而非权力的。英国女侦探小说家约瑟芬·铁伊
有一本侦探小说就叫 The Daughter of Time,中文译名叫《时间的女儿》,故事基于真实历史事件,即英王
查理三世杀侄儿案,那段历史曾被篡改过,四百多年后才真相大白,而作者则是英国古典推理最高峰的第二黄金
时期的三大女杰之一。

“你想想看,大洪水的历史也被篡改过,县志肯定记载了大洪水,但最初的版本只有两套,它们都遗失了,
那么在简写的县志里就被抹去了。这和《时间的女儿》讲的故事一样,都有篡改历史和谋杀的情节。”唐紫月自
言自语。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

我心中喃喃地念了一遍,真相真的是时间的产物吗?二十多年过去了,大洪水的真相虽然被我们知道了,但
我能把它公诸于众吗?那样的话,渡场的老一辈是不是要遗臭万年了?可真相有时就是残酷的,要让秦望处理这
些案子,还给死者一个公道,我就必须把一切讲出来——哪怕这会推翻“官方的产物”。

想着想着,我们走到了尽头,那里没有一点光,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相反我们已经有点头晕了。就在我
想转身时,尽头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朝我喊了一声:“黄丁意?唐老师?”

“谁!”我和唐紫月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活人。

“是我,毛猫猫。”
我打着手电大步迈去,那个人真的是毛猫猫,可他全身染满了鲜血,在黑暗的环境中比贞子她老娘还吓人。
我暂时抛开岳鸣飞的事,忙问毛猫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图书馆的二楼找到了被偷走的县志……所以就……”毛猫猫有些虚弱,大概困得太久,动不了
了。

我幡然醒悟,毛猫猫还在查那些事,当他看过了县志,谜雾就明朗了。为了确定洞中藏尸的事,毛猫猫只身
前往荔枝洞,可船缰没栓牢,船漂走后,他想游出去,却被食人鱼攻击了。我听到这里,心就凉了,毛猫猫困在
这里这么久了,居然都没人发现,那我们是不是也要陪葬在此地了?

“等等,你们看,这里好像是一扇钢门。”唐紫月轻声道,“黄丁意,你说,我们在洞里漂了多远?”

我扶着站不稳的毛猫猫,答道:“我算不准,应该很远了,白龙山的山脉很长,起码延伸到镇外的山村那
边。”

“这里会不会是火葬厂的地下室?你想想钢门、血掌印,难道我们撞见的人是毛猫猫?”唐紫月对我说。

这一次,算我们走运,那晚我们遇到的人真的是毛猫猫,他从第二扇钢门出来后,想要继续往前走,可怎么
都打不开另一扇钢门了。当听到有人在外面,毛猫猫又害怕地逃回去,谁知道第二扇钢门关起来后就不能打开了,
他才一直被困在这里。我往前一瞅,第二扇钢门很厚,钥匙孔在门后面,难怪我们当时没找到能插钥匙的地方,
这种门设计得非常精巧,可见火葬厂在战争时可能也是军火基地。在广西深山,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军事基地,
这点早就有所耳闻了。

我恰好带了新配的钥匙,插进去一转,钢门“砰”的一声,马上就打开了。而我们昨夜并没有关起第一扇门,
因此只需要打开第二扇门就能逃出生天了。谁都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失落之余,又有些开心。为了不吓
坏白发老头,我们关上钢门后,便悄悄地溜出了火葬厂。不过,夜里没有车回镇子上了,我们当即决定走也要走
回去,红军长征都死不了,这点路没什么好怕的。

回去的道路很漫长,我们淋着雨走了一会儿,彼此就开始找话题。首先,我问唐紫月,在科学上如何解释洪
克尸体腐烂太慢的原因,这可不是岳鸣飞能干涉的。毛猫猫却抢着答,当年火葬厂接收尸体,烧不及了,肯定做
了防腐处理,免得会臭掉,要知道广西的洪水多发生在夏天。而荔枝洞内肯定有间歇性的地下泉,因此会造成顺
流和逆流,并且泉水会喷涨,尸体被丢弃在岸边,水涨后就漂了出去。这一点,毛猫猫亲眼见过了,我们就没有
继续纠结下去。

接着,唐紫月就问我,废弃小楼的指甲是不是韩天笑的,韩嫂替韩天笑剪了十年的指甲,能不能铺满一地。
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因为韩嫂有点囤积癖,指不定她真的存了一堆指甲来怀念老公。韩嫂的事
也让我很头疼,不知该怎么对秦望开口,唐二爷的氧气瓶肯定是她监守自盗的,而我屡次在废弃小楼见到的人影
也一定是韩天笑。

最后,毛猫猫问我们,上哪儿找来的钥匙,如果岳鸣飞知道了秘密,那他把断开的钥匙寄给唐二爷做什么?
我苦笑一声,岳鸣飞那么做是想证明他知道秘密,并拿到了证据,唐二爷看到断开的钥匙,自然想到捞尸的机密
曝光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我们走到快天亮时才回到彝山镇上,而洪水也已经退去,太阳从东边的青山爬到
了天空中。

我要说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真相已然浮出水面,仿佛乌云散净的干净天空。不过,我仍有几件事要交代,
以免大家挂念——
当天,我把真相告诉秦望,因为在地下室找到了韩天笑,所以秦望这一次耐心地听我讲了所有的经过。然而,
那是旧事了,没必要再揭伤疤,这件事就没有公开处理。事情牵涉的人太多,就算秦望有心,他也无能为力。

岳鸣飞的邪恶秘密曝光后,胡队长就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所以一声不吭。胡队长对
岳鸣飞的事半知半解,并不肯定,那晚他在水库救了我,却没有声张。这都怪我们拿走了尸体手指拉直器,让他
与证据失之交臂,只好一直藏着掖着。

张大户的渔船在洞中被找到后,镇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来他经常到荔枝洞附近捕鱼。那里虽然有食人鱼,
但也有肥大的河鱼,那些鱼常年吃尸体,比其他地方的鱼都要肥大。我们知道这事时,再不敢喝鱼汤、吃烤鱼,
张大户没脸见乡亲,几天后就搬出了彝山镇,到广东去谋生了。

而韩嫂的事,我没有去打听过,亦不敢去打听。我只听说,韩嫂终日以泪洗面,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一直不
敢和渡场的人再联系。可在我离开渡场的前一晚,韩嫂却找到我,告诉我她很后悔,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我,因
为唐二爷的手机曾被韩天笑拿去,那天我们从火葬厂回来接到一个女人的求救电话,实际上就是韩天笑在疯喊。
看我不说话,韩嫂又告诉我,她查过 HK,亦曾怀疑过 HK 即是洪克,可后来才知道 HK 是何邝。若非事情过去太久,
而韩天笑也“死”去了,韩嫂都想替丈夫报仇血恨。我心中愧疚,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离去时对韩嫂说了一句
对不起,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我最后去了哪儿呢?

秦望方面看我让许多案子水落石出,想把我安排进他们的队伍里,以便组建彝山镇的水上公安。可彝山镇不
算大,和渡场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正彷徨之际,听闻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要招人捞尸,没有片刻犹豫,一
天后我收拾好行囊就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山水城镇。

武汉坐拥两江七湖,每年都有许多人莫名其妙地溺死,捞尸的活儿更是难上加难。如同命运的安排,我很快
便加入了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的捞尸队伍。在我专门负责打捞尸体的这几年,又遇到了许多奇案诡事,可我相
信“真相是时间的产物”,总有一天,所有的悬案都会大白于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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