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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1.

迪卢木多·奥迪那消失了。

并不是因为忙于倾听尘世的祈愿而没有时间见肯尼斯,他是真的消失了。每日清晨肯尼

斯从梦中醒来,迈着灵魂特有的轻快步伐将整个英灵殿巡视一遍。指尖抚过爬满裂纹的石墙,

鞋底将古旧的砖块踏出清脆的响声。那已经穿在身上多年、现在看来有些老旧的深蓝魔术长

袍随着气流的扰动扬起了下摆,拂过墙根蔓延而出的绿色藤蔓,将叶子表面凝聚起的一层露

水扫落在地。

但是无论肯尼斯巡视多少天,巡视多少遍,从某个时间开始,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英灵

迪卢木多。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或者被对方禁锢了多久。活着时的记忆如同

褪去的潮水,带着所有浓烈鲜艳的情感逐渐潜入意识之海的最深处,而随之泛起的,则是名

为习惯的苍白泡沫。

他已经习惯了与对方相伴的日子,无论英灵殿的生活有多枯燥乏味,无论魂魄被缚、欲

望一点点死去的感觉有多难受。

肯尼斯停住脚步,站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环顾四周,过分明亮的光线反而使他的眼中

蒙上一层阴影。现在回荡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方法。然后再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将自己一个人遗弃

在这里。

2.

在肯尼斯看来英灵殿并不小,大约两个阿其波卢德宅的占地足够让他花一整天的时间才
能逛完。刚到这里的时候迪卢木多为他介绍过:厚重的砌着雉堞顶垣的墙,朴素的庭院,宽

大的窗口,还有高耸黑黢望不见顶的天花板,全都是仿照千年前古爱尔兰的建筑风格而造。

在大殿的深处还有许多房间,英灵很少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门扉已被长势繁茂的乔木枝叶所

掩盖。在这座处处洋溢着古老气息的建筑迎来它的第二位主人之后,那些隐匿的、布满了尘

埃的房间,就成了肯尼斯为解无聊时常造访之所。

肯尼斯推开其中一扇门,从入口望去房间里从左到右立满了书架,高高的木质结构直抵

房顶,最上层的书要靠梯子才能拿到。这之中也有几本关于魔法的书。他踱步进去,循着墙

体的转向一格格一列列扫视过书脊上的烫金文字,最后他停在房间正中的架子前,伸手取下

一本,翻开封面仔细阅读起来。

长期以来阿其波卢德教授一直在进行在世时未能完成的研究。他现在不能使用魔法,但

是灵体本身蕴有的力量与魔力相近,再加上记忆停留在 29 岁,咒语符文记得清清楚楚,所

以研究出乎意料地进行得十分顺利。趁主人阅读时由灵力饲喂的使魔水银沿着他的脚踝小腿

蜿蜒爬上,一直伸展缠绕到手臂上。水银好奇般探视着书里的文字,液体流过纸页发出沙沙

的响声,他无奈地看着妨碍了阅读的那滩,也不管会不会夹痛它,嘭地一声把书合起。

“你要理解这些还太早了。”

说着肯尼斯把书放回原位。水银委屈地从缝隙里默默淌下,重新在肯尼斯脚边聚拢,讨

好地蹭着他的鞋。

就在他想转身去拿另一本时,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出,轻轻揽上他的腰际。不用想也知

道是谁,肯尼斯暗自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挣扎的意图。

“果然又在读这些书啊..”

迪卢木多贴上他的后背,目光垂下,气息停在他的耳侧,额前那一缕头发不安分地颤动

着。

“不在英灵座上好好待着,跟着我干嘛。”肯尼斯道。

“那个怎么使用?我也想学。”

迪卢木多指的当然是他脚边那坨水银。肯尼斯瞪了他一眼,无视对方真诚得要闪出星星
的金色眼瞳,用力扳住对方的手腕,想把对方推开。

“你没有学魔法的天赋,还是好好当你的骑士...”

“但是我也为主人提供不少灵力了啊,就当做学费怎样?”

“为了让我留在这提供灵力是你的义务...唔!”

不等他说完迪卢木多锋利的犬齿便啮上他的耳垂,齿沿碾磨着耳廓的蜗折,舌尖舔舐过

耳后细嫩的地方,肯尼斯不得不闭嘴吞下惊呼和喘息,身体因为强烈的刺痛而阵阵颤抖,想

推开对方的手也失去了力气。

迪卢木多停下啃咬,下巴重重压在对方单薄的肩膀上。在英灵愈发粗重的呼吸和炽热目

光的包围下肯尼斯明显感受到一阵心跳加速。迪卢木多收紧怀抱,额头埋进肯尼斯的肩窝,

声音里掺进一点丧气感和挫败感。

“抱歉,吾主...”

肯尼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随着话音落下肯尼斯主动转身,任由对方把自己压在书架上。英灵失控的力道和身后木

框的边缘在皮肤上留下灼烧一般的痛感。说不上是虔诚还是进犯,迪卢木多吻过他的眼睑,

冰凉的薄唇覆上他的唇瓣,厮磨纠缠间有细若蚊呐的低语从耳畔轻飘飘掠过。迪卢木多哑着

嗓子,说的大抵无非是些爱啊喜欢一类的字眼,但是肯尼斯什么也无法听清。

除了接吻或者拥抱英灵迪卢木多从未干过其他出格的事,当然也没有强迫肯尼斯做什么。

除了每日灵力的供给,他还允许肯尼斯在整个英灵殿内任意穿行,尽取所需地使用书籍和工

具,肯尼斯想,从这一点来说,与对方待在一起还是挺有好处的。

况且肯尼斯是心有所愧,为了弥补对方的自杀才甘愿留在这里。他就是那种会因为莫名

其妙的责任感对别人好的人,对索拉也是这样。而迪卢木多察觉到并巧妙地利用了这点,仅

此而已。
肯尼斯发现事情的反常是在一个充满倦怠感的午后。那时他安静靠坐在一堵残缺破损的

墙垣之下,感受着微风拂过藤叶带来的竖琴一般美妙的声响,水银安稳地缠在他的小臂上,

时而滑过手背的冰凉触感令他想起迪卢木多的嘴唇。肯尼斯叹息一声,侧手把水银倒在地上,

看着这只明显卖蠢智商捉鸡的使魔着急地在自己腰侧溜来溜去,撒娇的样子跟英灵向他索吻

的模样感觉上如出一辙。

肯尼斯笑出声来,自嘲智商跟着下降的同时将水银重新托回身上,水银舒适地瘫在他的

小腹处,一动不动了。

他突然想到有时候,迪卢木多会像这样靠着他的身体沉沉睡去。圣洁的光辉洒在对方永

远不会变老的美丽容颜上,洒在肯尼斯被死亡夺去了变老权力的眉眼间。时间静静地流淌,

英灵迪卢木多气息平缓、表情安详地睡着,仿佛在无限久远的年代以前,背叛逃亡和杀戮都

从未上演。

然后在这时,肯尼斯会轻轻摩挲对方的眼角,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动用魔法把那颗魅惑之

痣消去——毕竟它才是扭曲一切的根源,肯尼斯可完全没有嫉妒的意思。

而现在他抚摸着怀里的水银,突然意识到,迪卢木多已经很久没来缠着自己。平日里总

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身后仿佛背后灵一样的家伙,如今却一连几天不见踪影。肯尼斯感到一股

深深的不安。

从最初察觉到迪卢木多的消失,肯尼斯一路经历了迷惑、愤怒到担忧的心路历程,表现

得活像个孩子走失的家长。每日清晨到正午,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区域面积广大的英灵殿整个

巡视一遍,希望能够找到对方躲藏(虽然这不太可能)的痕迹,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

他独自面对着空旷而寂静的英灵殿,一想到迪卢木多一个人在这里捱过了千年,身体就

一阵阵地发冷。
迪卢木多这家伙,不可能就这样被人忘记吧?虽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他的传说来着。

抱着这样的想法肯尼斯再度来到了他造访过无数次的书房,站在房间正中的书架前面。

根据水银的调查这是整三间书房里唯一存有历史类书籍的一个书架,肯尼斯伸手取下一本,

翻开书页仔细阅读起来。

公元三世纪,爱尔兰。费奥纳骑士团。芬恩·麦克库尔。

肯尼斯寻找着这样的字眼,最后他得偿所愿地在书页的某个角落发现了迪卢木多的名字

和他的传说。肯尼斯长舒口气,心里庆幸着至少对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历史忘却,这就说

明他没有真正的消失。

那么迪卢木多·奥迪那去哪了呢?

肯尼斯阖上书本,皱眉思考时目光瞥到水银在书籍缝隙间穿梭游荡的样子,本就灵活柔

韧的身子被它扯得像蛛网一样。肯尼斯一阵心烦,伸手想把水银网从书架上拂下来。水银反

倒瑟缩了一下,灵活地逃走了。

“啧...”

肯尼斯把历史书往书架上随意一放,抬脚就去追逃跑的水银。最后他在一个积了灰的角

落里发现了大功率反射着圣洁光辉的团状物,肯尼斯不禁悲哀地想,自己是不是该给它加点

保护色,否则这样战斗起来实在是太容易被敌人发现了。

水银不知所措地蜷缩在那,身体紧紧贴在底层书架最靠里的那本书上。肯尼斯花了好大

力气才把它从书脊上扒下来,却不小心把书也一块扯出来了。他看着那本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着什么狼狈地摊开在地上的古老羊皮书,心里涌起一股罪恶感:这么对待英灵的东西实在是

太不应该了。

他将书本小心翼翼地捡起,想要抖去上面的尘土再将它重新放好,却在指尖触到页面的

那一刻停住了。

这本书似乎有点不对劲。

既然英灵的书房里有介绍魔法的书籍,那么也可能有蕴含魔力的书籍。
肯尼斯将书翻过来,映入眼中的却是空白无一物的泛黄页面。手指覆上,随着指腹的摩

挲引导书页上显现出了一行行模糊的字迹,仿佛是被什么人即时写上,墨水由红转黑逐渐干

涸,最终稍稍晕开。肯尼斯看着这优美迅疾的笔触,又解读了一下文字内容,瞬间好奇心散

去,一股凉意窜上他的背脊。

这上面记录的是他所参加的那届圣杯战争的战斗结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阿其波卢德

九代家主和其他惨败参赛者的死状,幸存者的决斗,冬木市的大火,一切正如迪卢木多所诅

咒的那样。水银再次缠上他的胳膊,像蛇一样翘着头看着他手捧的书,肯尼斯却差点没拿稳

把书摔回地上。

英灵殿内并没有明显的昼夜交替,水钟滴答的响声便是唯一能证明时间流逝的东西。虽

然灵魂不休息也不会觉得劳累,为了节省灵力用于研究,肯尼斯仍总在特定的时间睡去。头

枕手臂,身上盖着迪卢木多平时不穿的披风和长袍,布料上金色的花纹从肯尼斯微蜷的身体

上流淌般铺展开去,一直蔓延到藤床之下长了青苔的地砖上。天光时而明亮时而暗淡,肯尼

斯微眯双眼,偶尔会看到绿色的英灵进入房间,无声无息地踱到他床前,俯下身在他的鬓角

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意识并不清朗,无法思考对方这样做的理由,无法理解对方所谓“爱他”的理由。明

明是嫉妒着憎恶着对方的自己,亲口下令让对方自杀的自己,将对方引上屈辱与悔恨之路的

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凭着在世时的辉煌而长存千年的英灵垂爱呢。

或许只是一种报复和惩罚,肯尼斯要在这里经受不死的折磨。不能迎接新生,不能拥有

新的肉体。身为一个随时可能化为齑粉的灵魂,唯一能做的,只是像迪卢木多那样,在冷清

和空虚中等待终焉的到来,和整个英灵殿一起被时间的力量从历史之中无情抹去,丝毫痕迹

也不留下,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肯尼斯被轻吻惊扰到,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拽住迪卢木多即将抽离的衣袖,额头抵上

对方的胸膛,薄唇轻启,吐出了噩梦时才有的喃喃梦呓。
肯尼斯把这本含有魔力的书带离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仔细研究以得到与迪卢木

多有关的线索。但在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发现,这不过是一本会依照持书人的指示书写出相

应内容的“会动的书籍”罢了。时钟塔的图书馆里也有许多这种书。而刚开始拿起书时上面

会显示那些文字,大概是因为他从内心深处渴望知道圣杯战争的结果吧。

当读到卫宫切嗣的结局时,肯尼斯内心充满了愉悦,深入骨髓的愉·悦。

指腹在页面上唰唰滑动,白色的手套因为擦碰沾上了一点灰尘,他一边解读浮现出的字

一边无声提问着。“迪卢木多在哪?”他问道。手指之下慢慢显现出“英灵殿”的字样。肯

尼斯叹了口气。

“迪卢木多·奥迪那。”他再次问,这回纸上显现出英灵的传说。

“第四次圣杯战争,职阶 Lancer。”他道。战争的结果显现出来,他突然感觉到脖颈那

里有些难受,干脆一把把书扔开,稳稳地砸到了团在藤床上晒太阳的水银上。无视水银抗议

的噗噗声,肯尼斯踱步到镜子前,拉下自己的领口,左手小心抚摸着喉咙及颈侧本该有剑创

疤痕的地方,现在分布在那里的却是深深浅浅的淤青。这当然是迪卢木多那条狗弄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明明在接吻上很温柔的英灵一碰到脖子或耳朵这种能咬的地方就变得凶狠起

来。

肯尼斯脸上发烫,默默地拉上领子,转头一看,水银已经愤怒地把书全包在身体里了,

誓要把它吃掉的样子。

或许这本书坏掉了,肯尼斯想,要不就是自己灵力不够?

他现在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有英灵别说是 san 值下降现在就连能力值都下降了,不知

不觉间自己竟依赖到他这地步吗?肯尼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肯尼斯带着水银回到书房,想再找几本有魔力的书出来,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第二本

能回答问题的书了。水银在书架之间来来回回翻腾了半天,最后老大不愿意地滚下来,落到

肯尼斯因为烦躁变得翘毛的脑袋上,将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你怎么跟迪卢木多越来越像了...这么喜欢把我的发型弄乱?!”
说着肯尼斯放下书本,抬手把水银扯下来,语气里有一丝抱怨。液体特有的粘着力反而

把他向后梳的头发拉到额前,半长不短的金发糊了肯尼斯一脸。他随意甩了甩头,从发丝的

缝隙间抬眼看去,水银正在他的手里无力地挣扎扭动着,似乎在抗议这种恶意压榨劳动力的

行为。

“累了?”肯尼斯嗤笑一声,换来水银“迪卢木多”的频频颤动。

他松开手,任由水银 piaji 狠狠摔在地上,看它在地砖上翻滚几秒后又贱兮兮地凑过

来,滑到他盘坐着的两腿间,不安地咕噜着,一副饿了求投喂的样子。

肯尼斯挑眉,伸手把它拎到一边去。它又爬回来。拎出去,爬回来...如此反复几次,

肯尼斯拿它没辙,只得用手轻轻摩挲它光滑的表面,希望这样能让它安静下来。

再这样下去的话,灵力总有一天会用光的。

肯尼斯偏过头,瞟了一眼右手边已经被他摞得高高的书本。光柱照耀下扬起的灰尘泛着

点点微光,在视线里飞舞旋转着。他叹了口气,向后倾斜身体,倚在高大厚实的实木书架上,

这才感觉到肩膀背脊处隐约透出的酸痛。

凯尔特是重视文学与艺术的民族,因此英灵的书房内会有这么多书架这么多藏书,而隔

壁则是摆放乐器的房间,再往旁边去是绘画和雕塑。肯尼斯不知道凭古代骑士的品味能不能

欣赏这些东西,但从千年积攒下的微薄灰尘量看来,英灵也并不是从不来这里吧。

那些曲调悠扬的,古爱尔兰的歌谣,好想再听他哼唱一次啊。

这样想着一股困意袭击了肯尼斯疲累的身体,早就过了休息的时间,再加上长期消耗灵

力而没有补充源,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就这么靠坐在那沉沉睡了过去,小腹处趴着

同样懒散昏昏欲睡的水银团子。水银用微凉的体温温暖着主人的身体,小心地蠕动着,而且

很懂事地,并没有趁机掠食灵力。

难道迪卢木多真的变成水银了?

肯尼斯在梦中模模糊糊道,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好像看到这时英灵出现在他的身前,单

膝跪地,一手摩挲着他的眼角,另一手抚上他散下的鬓发,嘴唇覆盖住他柔软干燥的唇瓣,

濡湿的舌尖轻轻滑过嘴角边缘。一股热度从肢体接触的地方慢慢弥散开来,如同安眠曲渗入
他的神经。

原来长时间一个人待着真的会出现幻觉。肯尼斯心中感慨着,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自

己还有多久会疯掉呢。

因为只是普通灵魂的缘故,终究不能像迪卢木多那样坚强吗。

这里的生活平淡乏味得像白水,有时候肯尼斯也会到英灵的房间打发时间。通常是他有

点恶作剧意味地仰躺在对方的床上(?),膝盖以下悬在床外,身上趴着软绵绵滑溜溜的水

银,同时口里练习着发动魔法时需要吟唱的咒语。水银在他的命令下不断变幻形状,一会化

作锋利的长剑,一会又变成小巧的匕首。当它最终在那双灵巧的手里变成一朵银色发亮的玫

瑰时,双手抱胸靠站在墙边观察的迪卢木多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英灵极力压低的嗤笑声自

然是引来魔术师一阵白眼。

“有什么好笑的...”肯尼斯收回鄙视的目光,继续专注在自己的研究大业上。连像他

这样的严肃的人都开始玩这种小把戏,想必英灵殿的无趣把他憋得够呛吧。

“不,只是觉得很意外,”迪卢木多仍旧没缓过来,嘴角勾着,眉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您竟然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你审美没问题吗。”他哪点跟可爱搭得上边了?!

反正从不知从多久以前开始肯尼斯就完全没办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了,他索性无视上边

那句有点暧昧的句子,一边尝试着能不能将水银化成更复杂的结构,“而且对于贵族来说,

用花朵让女士开心是一门必修课。”

“您也给索拉大人送过花么?”

“.....”

闻言肯尼斯的动作有一瞬凝滞。他从没在对方面前提过索拉的名字,也从没想过对方会

主动提出来,在他眼里这个名字等同于两人之间的一条禁忌。他转头打量着对方,英灵微笑

着的面容一如往常,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一丝一毫违和的地方,仿佛“索拉”

这个人于他来说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肯尼斯当然无法完全不顾英灵的感受,他没有答话,而是让水银再次动了起来。光华流

转之时目光落向墙壁上刻着的盾牌图腾,他在所念的咒语中稍稍做了改动,花朵就从玫瑰变

成了完全不同的形态,小巧纤细的花管如蒲公英一般团簇在一个球苞上,附带上花梗底部分

节生长出的三片椭圆形叶子,整枝花束看起来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肯尼斯满意了,伸手把花递向迪卢木多的方向,不等对方询问就开口解释道:

“这是白三叶草。”

迪卢木多愣在原地。见他迟迟没反应,肯尼斯皱了眉,心里骂他白痴的同时进一步解释,

“你们爱尔兰现在的国花。”

...

也许在以往迪卢木多只用小刀刻过木刨花,没手工制作过如此精致漂亮的东西;也许根

本就没有人送他花。在听完肯尼斯这句话以后,眨眼之间他就冲到床前把对方死死摁在了那

里,也顾不上是否会吓到对方,那模样活像一条饿了三天然后突然看见一根肉骨头的狗。

“您真是..难道从一开始就在愚弄我吗...”

肯尼斯一脸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上方挡去大半光线的迷之生物,犬类的尾巴

在对方身后大幅度晃动着。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结果发现那尾巴还在。

“wh..what...”

“啊啊,主人您是故意的吧?但是我的忍耐力...”“不不不等等你误会了!!”

一听这话他立即就明白了英灵此举的意图,但是天地良心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先从我

身上下来成吗?!”

肯尼斯竭尽全力地想把迪卢木多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但是英灵比他重太多,再加上天然

的力量优势,他完全无法撼动对方分毫。急躁和羞恼让他立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英灵反而

在此时俯下身来,金色的蛊惑人心的瞳仁近在眼前,气息软软地拂在他的脸上,那表情里的

的喜悦和感动甚至盖过那晚目睹肯尼斯在读他的传记。

“想吻您。”

英灵如是说道,语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眼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真诚。肯尼斯眼睁睁看着
对方将自己拿花的手拉拽到头顶上方,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胸膛,自知无法逃过一劫,他干

脆放弃抵抗,只是颇为窘迫地扯住对方的肩膀,将脸扭向一边。

“你最好给我悠着点...”

如同蒙赦般迪卢木多欢快地吻了下去,嘴唇由唇瓣移向下颌最终停在喉结的位置。英灵

啃咬着那因紧张和惊吓而不停滑动的地方,感受着身下人逐渐开始僵硬的身躯,被压抑的呼

吸,憋在喉间的轻吟。肯尼斯耳朵处红了一片,冰冷无机质的淡蓝虹膜里泛起可疑的水光,

就连总是板板正正拉起的领口都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无法忍受了,再也忍受不了了,每次都准许他触碰却又摆出这幅隐忍的模样。

趁着自己的主人注意力全集中在脖颈附近之时迪卢木多摁在对方身上的手开始缓慢地

下移。似乎是很娴熟的技巧,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摸过肋骨、腰侧和大腿根部,最后居心叵测

地攀上了小腹的位置。肯尼斯身体一震,瞳孔微微收缩,愣是把即将冲口而出的喘息憋回了

喉咙里。门齿将本就淡色的下唇咬得失血泛白,他有些气愤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工口英灵,

因为突然弹起上身差点磕到对方的脸。

“接吻就接吻,手还乱摸什...”

不等肯尼斯骂完英灵的手再次动了起来。掌心在小腹和腿根之间来回摩挲着,迪卢木多

猜想这里正是对方敏感的地方,不出所料身下的人气焰瞬间减了下去,身体随着一次次的触

碰而不断轻颤,同时眼里染上一抹慌乱的神色。

“...停!!”肯尼斯伸手压住迪卢木多的手腕想制止他的动作。英灵反倒得寸进尺地滑

上他的两腿之间,手掌隔着布料摩擦着揉按着,指尖描绘过那个尚未硬起的形状,明显放慢

的动作和英灵愈发黏着的目光无疑让没有那方面经验的肯尼斯感觉极为情色。

太羞耻了,简直..太不知羞耻了。肯尼斯闭上眼,气得简直想哭。这家伙难道疯了吗?!

顾不上维系手里的灵力,漂亮的白三叶草渐渐枯萎走形最后化成一滩银白的液体。肯尼

斯被解放了右手,换来的却是足以贯穿他肩膀的凶狠撕咬。迪卢木多咬着他将他钉回了床上,

双手有些急躁地撩起长袍下摆探入其下,他竭力想退缩,却因为疼痛和压迫一动也不能动。

先不说灵体跟灵体能不能做的问题,再这样下去可...

“抱歉吾主...”在摸索的间隙迪卢木多看了肯尼斯一眼,眼里满是歉疚,“这回我实
在忍不住...”

抱歉个毛!“我看你一点没有抱歉的意思好吗!!
”再这样下去自己晚节不保啊!!!

无论是挣扎推搡或咒骂都无济于事,肯尼斯无助地轻喘着,心里不可自抑地涌起悲哀的

情感。想当初自己一个令咒就把英灵训得服服帖帖(有吗)
,如今竟...

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指尖触到皮肤的冰凉触感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了吧,肯尼斯双手攀住

对方的背脊,咬紧牙关,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挺过去,反倒这时英灵停止了动作,压制着

肯尼斯的身体有明显凝固的迹象。

怎么了?

肯尼斯低下头,好奇地窥视着英灵的表情。映进眼中的景象却让他哭笑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化成水黏在床单上的前·白三叶草水银团子爬到了肯尼斯和迪卢木多中间。

使魔十分护主,原本光滑的表面炸得像个海胆,锋利的刺一根根扎进迪卢木多的胸膛里。这

点物理攻击当然不能对英灵迪卢木多造成任何伤害,但是肯尼斯就是想笑。那大概是有长枪

疤痕的地方吧,难怪英灵反应这么大。

“.....”

迪卢木多放开对方,单手捂脸沉默了一阵,额前那根呆毛丧气地垂了下来。

“没兴致了?”肯尼斯无耻地调侃着,嘴角上扬,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有多窘,“要不我

们再来一次?”

“不,这个使魔...”

英灵从指缝里充满怨念地瞪了水银几眼。就在肯尼斯以为对方要下杀手,担心水银会被

干掉的时候,迪卢木多直起身子,连带把水银也一起带离了床面。看起来是水银没有饶恕这

个冒犯它主人的家伙,毫无自知之明的团状物愤怒地颤动着,尖刺狠狠嵌入英灵的身体,大

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感觉。

肯尼斯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都快笑出眼泪来了。

“哈哈哈哈哈...看来,看来它很喜欢你啊...”

迪卢木多挑了眉,声音有点黑化:“它好像还在吸我的灵力..”
“反正你有那么多,让它吸一会也...”“这样我会很困扰的请您把它收回去好吗。= =”

肯尼斯仍无法止住想笑的冲动,只得低着头把手摁在水银身上,随着魔法的发动水银慢

慢平静了下来,停止攻击,像蛇一样缠回他的小臂上。迪卢木多低头看着这个肩膀不断颤动

嘴里还发出“噗嗤”笑声的主人,竟也无奈地笑了出来。

要在从前,无所顾忌地笑啊,互相调侃啊,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在两人之

间的。

或许有什么在逐渐改变着,肯尼斯没有意识到,而英灵对此也不甚了解。

迪卢木多把那种,由最初的感激和敬意所引发出的情感,归结为,只有男女之间才会产

生的“爱意”
。不管他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肯尼斯完全无意去深究,亦完全无法去回应。

毕竟他是个贵族,纵使他是英国的贵族(英国怎么了),他的人生也跟这种违反自然规律和

正常三观的同性爱扯不上半点关系。

是愧疚使他留在了这里,是怜悯使他可以接受对方的触碰——长久以来,他一直是这样

想的。

肯尼斯从极不安稳的浅眠中清醒过来,夜晚偏低的温度和浓重的霜露压在他单薄瘦削的

肩膀上,令他立时打了个寒颤。他吐了口气,双手揉搓着上臂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坐太

久腿麻而无法动弹。这还真跟自己瘫痪的时候感觉一样呢。肯尼斯苦笑一声,抬头环顾四周,

室外阴翳的夜色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处漫溢进来,朦胧的天光将树叶菱形的轮廓投射到墙壁

上,投射到蒙了灰尘的书架间,除了那点亮光,整间书房几乎全都隐藏在黑暗里。

黑暗且冰冷,安静得能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英灵殿此时隐隐透着阴森,不过肯尼斯并

不害怕,干脆伸展四肢,低头揉着太阳穴,努力想想起睡着之前的事情。

自己睡了多久..
似乎从午间到黄昏就一直在这书房里找东西,结果却一无所获。

刚才是做了梦吧?

“...”

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梦境的内容。直觉那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梦,肯尼斯放弃了这种令他

脑仁发疼的回想过程。灵力过分消耗后相应的记忆力会被削减,这也是个大问题。

肯尼斯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的灰尘,正要把地上那几摞书捡起摆回书

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使魔不见了。眼角余光瞥到书堆最底端隐约闪耀的银色光辉,忽明忽

灭的样子与周遭的黑暗明显不协调。他蹲下身去,从小山一样的书里翻起了那本,正是蕴含

魔力能解答疑问的羊皮书。

银色的字迹在书页上飞快地向后书写着,甚至因为过分疯狂而潦草凌乱。肯尼斯吓了一

跳,下意识想把书扔开,却怎么也松不了手。

【你所期望的结局是怎样的?】

有低沉苍老的声音从书里缓缓传出,那个声音诘问着,肯尼斯无法回答。

【你所期望的结局,是怎样的?】

未等反应过来他就被不知哪来的强烈光芒包裹住了,亮银色带有剧毒的汞液吞噬了他的

身体,一如死亡之时所经历的痛苦,肯尼斯无法呼吸,身体也逐渐僵化冰冷。

充斥视野的久违的黑暗,那之中并未出现迪卢木多溢满了温柔的暗金色眼瞳。

3.

惨白的天花板,明晃晃的日光,被洗得失去原本色彩的窗帘,还有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桌

面。乳白色的床单,灰白的墙,白色,白色,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白色。肯尼斯眨了眨眼,这

才看清一直在自己脑袋上方晃荡着的玻璃吊瓶,瓶子里透明的药液一滴滴坠落下来,从塑料

软管中蜿蜒淌下,缓缓注入贴着绷带的右手手背。他捂着脑袋想坐起来,却因为瞬间窜过体

内的锐痛而停下动作。
如同被千斤的力量碾压过,身体的每一寸都疼,头也很疼。

“怎么...你醒了吗肯尼斯?”似乎是被他的大动作吓到,刚刚还趴在床边休息的人忽

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还不能动!”

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肯尼斯的肩膀,那人扶着他的背部帮助他坐起,替他掖好被子,

同时喋喋不休的关切声音引得肯尼斯又是一阵头疼欲裂。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你先别说话...”

肯尼斯抬头看去,在慢慢恢复清明的背景里,柔和的日光下,焦急晃动着的身影逐渐显

现出轮廓。那是如火焰燃烧般色彩艳丽的头发,深棕的瞳仁,紧拧的眉头,因为不安而抿成

一线的嘴唇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倾吐出抱怨和嗔怪的语句。

“索拉..”

竟然是索拉?!

昔日的未婚妻久久凝视着自己,终于在自己喊出她的名字以后,泪水如决堤般溢出了眼

眶,晶莹的液体划过脸颊,最终滴落在肯尼斯皱皱巴巴宽大的病号服上。

“太好了、太好了肯尼斯,你还记得我...”索拉哭泣着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肯尼斯的

身体,“本来医生说你...”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感受。激动?喜悦?庆幸?明明不想哭的肯尼斯却还是觉得眼

前一片模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违背他的意志从眼睑下不断地渗漏出来,他抬手去擦拭那些

东西,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为什么自己会从英灵殿的书房跑到医院的病床上,为什么已经死去多年,不可能再出现

在这个世界的索拉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些问题如今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他感到

自己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心音与索拉抽动的肩膀融合为一拍。他抬手,轻抚上对方颤抖的

背部,想感受对方更多的温暖。

他渴望了许久的,如此强烈鲜明的“生”的感觉,从每条神经的末端逐一复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索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当肯尼斯问及自己在医院里的原因时,

索拉抹了抹眼角,转而微笑起来,那微眯双眼,红着脸庞的样子与肯尼斯记忆里的模样完美

重合。

“跟迪卢木多一起去参加会议的时候,你出了车祸...”

说到这索拉停顿一下,目光有稍微躲闪,但是她马上镇定下来,坚定地看向肯尼斯。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平安...”“跟...迪卢木多?”

肯尼斯再次震惊了,他早就觉得现在自己所处的可能是与前生完全无关的时间和空间,

毕竟他没在体内感受到魔术回路的存在,胸腔以下也有明显的触感,但他没想到迪卢木多竟

会以非英灵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或者说,英灵迪卢木多也是通过那本书的力量才...

不等等,这样说来那书很可疑啊。肯尼斯皱了眉。英灵殿里会有如此强大,能像圣杯一

样造就“奇迹”的存在吗?

而且这重生不是从降生那刻算起也未免太诡异。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来,肯尼斯决定还

是先面对面见过那个家伙,试试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他现在在哪?”肯尼斯问道。

索拉突然沉默了,他看着对方像是在掩藏着什么的样子,心里竟有莫名的焦躁。

“迪卢木多他..没能抢救过来,”索拉垂下眼,缓缓道,声音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遗憾:

“迪卢木多去世了。”

仿佛是命运给他开的另一个玩笑,肯尼斯永远也无法弄清自己重生于此的意义和真相了。

临近出院的时候他坐在床上,看着护士将缠在他肩膀和额头上的绷带一圈圈拆下,将刺入他

静脉里的点滴慢慢取出。索拉仍旧守在他的床边,同样紧张地看着这一切,桌子上早已准备

好的饭食冒出丝丝热气,诱人的味道以空气为媒介传递过来,刺激着肯尼斯被治疗和药物折
磨得脆弱敏感的胃囊。

他感到饥饿,但是他毫无食欲。护士走以后,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几秒,肯尼斯率先移开

视线,看向桌子上摆在饭盒旁边的那盘切好的水果,以及放在盘子边缘那把闪着银色光辉的

水果刀。

“想吃东西吗?”索拉立即问道。肯尼斯摇了摇头。

“并不想...”

他的视线移向更远处的那束康乃馨上。那是今早自己的学生——韦伯·维尔维特来看望

自己的时候带来的。就跟记忆里一样,韦伯很惧怕自己,但是肯尼斯在他顶着惧怕倔强地看

过来的目光中,读出了尊敬,甚至真切担忧的情感。

对此他很欣慰,但是毫无实感。

索拉仍旧是自己的未婚妻,两人并不是以单纯的婚约约束在一起的,而是正常恋爱,两

情相悦。重要的是,索拉很关心他。

更无实感了。

“那,那个..”

索拉憋了好久总算开口,在肯尼斯疑惑目光的注视下,她的视线左右飘忽着,脸上再次

浮现出似有似无的红晕,
“这样的话,婚期又得推迟了呢..”

....婚期。

肯尼斯瞬时间像被雷劈了一样,背脊僵硬双眼睁大,连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索拉!主动!跟他!提婚期?!

“啊,确、确实...”说着肯尼斯移开目光,他居然比索拉还不好意思,脸都红透了,

“说,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的呢...”

“...啊?”

一听这话索拉愣住了,她低下头认真思索一阵,然后缓缓道:“嗯,虽然你不帅..”

“...”肯尼斯瞬间心凉半截。
“但是你对待工作很认真,又很顾家,又心地善良,我想,在如今的时代,像你这样的

好男人不多了吧。”

...虽然被索拉夸超级无实感但是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肯尼斯有点飘飘然了,一时的头脑充血血压升高导致的就是他还没好利索的脑袋又开始

疼。肯尼斯一手按住太阳穴,揉了一会,却还是有不甚真切的影像断断续续地从脑海深处闪

现出来。

肯尼斯倚靠在英灵座边,肩膀处趴着刚刚成型还处在半液半胶状态的水银,而英灵迪卢

木多正坐在他的位子上,侧耳倾听着尘世的祈愿。偶尔迪卢木多睁开眼会看到对方摆弄水银

的模样,银亮的带着丝绸质感的生物慢慢滑过那个男人的腰际腿间,如柔软的绳索缠绕上男

人的手臂和双腿。似乎瞬时就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向正直坦诚的英灵红了脸,默默移

开视线,同时用手盖住双唇,想掩饰自己稍有紊乱的呼吸。

“怎么了?”注意到英灵的不正常肯尼斯抬头看去,映入眼中的却是对方娇羞的样子。

肯尼斯突然感到心里发毛。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水银的用法...”迪卢木多嗫嚅着。

“哦?说来听听。”“还是不要了吧...”

肯尼斯不解的看了对方好几眼,最终他放弃了,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水银上。迪卢

木多看着在魔术师怀里蹭来蹭去的那个家伙,犹豫一阵,再度开口。

“我有点羡慕它呢...”“噗!!”

闻言肯尼斯一口血喷出来,手一抖把水银捏疼了,“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你的脑回路怎么..”“因为我喜欢您啊,但是...”

英灵偏过头去,表情里有一丝落寞,
“您又不允许我这样碰您...”

“....”

每一次跟迪卢木多相处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忘记“对方跟自己表白过”这一事实,而每一
次迪卢木多总能提醒他记起来。肯尼斯一时无言,抚摸水银的手停了下来,而这又引得怀里

的使魔一阵不满。

“吾主?”

眼见肯尼斯毫无回应迪卢木多出声轻唤。他的主人大半个身体都被英灵座挡住了,露出

来的只有那稍显单薄的肩膀,纤细的后颈,还有一丝不苟梳在耳后的金发。

“我说啊,迪卢木多,”肯尼斯缓缓开口,语气难以捉摸,“你恨我吗?”

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迪卢木多愣住了。良久他苦笑一声,闭上眼,嘴角爬上一丝笑意,“我确实恨过您,不

过不知从何时起就不再恨了。”

肯尼斯的背脊微微颤动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

“而且您做的事情与芬恩相比只有细微的差别....但是我却无法去恨芬恩,反而会恨您,

您说,”迪卢木多停顿下来,似乎也很迷惑,“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呢...”

肯尼斯抬头,视线里英灵俊美的侧脸蒙在困惑和愁闷的阴影里。对方好像突然察觉到什

么,表情有一瞬扭曲,欲言又止。

或许早在这时肯尼斯就该感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他对索拉的那种强烈的鲜活的爱,在滞留在英灵殿的这些日子的无情消磨下,随着时间

的流逝而苍白褪色,坍塌枯萎,肯尼斯想,迪卢木多对格兰尼公主的感情应该也是同样的状

况。毕竟迪卢木多不是神,无法探知其他世界的事情。而肯尼斯认为,没有自己的世界,摆

脱魔术世家束缚的人生于索拉来说应该是比较幸福的结局。

他从未尝试知道索拉是否爱上其他人。只要她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对肯尼斯来说便是

莫大的安慰和救赎。

但是为何在新生机会的降临的如今,这些本该掩埋沉没在意识深处的情感,会随着心脏

的跳动而再次蠢动疯长起来呢。
在索拉担心的呼唤声中肯尼斯回过神来,左手仍按在额角上,右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

了。大得超出身体负荷的力度使手背上的伤险些裂开。索拉急忙按住肯尼斯的手背,并试图

分开他紧绞着被单的五指。

“头、头很痛吗..?”

肯尼斯看向她着急慌乱的样子,那是少女在面对爱人时才有的表情,好看的眉紧紧蹙着,

湿润的眼里满是心疼。事实上他并无法伤到自己,因为自己的指甲已经被索拉定期剪过,仔

细修理磨去棱角的边缘甚至都不能在皮肤上留下痕迹。

“抱歉,让你担心了。”肯尼斯笑道,完美地掩饰住了内心深处涌动的不安,
“我没事的。

肯尼斯与索拉原定在明年年初的婚礼由于突然发生的车祸而推到年末。他的身体需要休

息,但是在出院仅两周后,他还是固执地参加了迪卢木多·奥迪那的葬礼。伦敦北郊的海格

特公墓,两座都铎风格的教堂在凛冽寒风中瑟瑟颤抖着,肯尼斯随着人群走向那个将埋葬迪

卢木多尸骨的地方,皮鞋将碎石子路磨出沙沙响声,乌鸦在树梢盘旋鸣叫。天阴沉沉的,偶

尔被风吹落的枯叶会沾到他的衣领上,但是向来一丝不苟的他现在已无暇顾及。

黑色相框里那个温和微笑着的青年,眉眼与神态确实是迪卢木多的样子,就连眼角泪痣

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肯尼斯走上前,将手里的白色花束轻轻放在冰冷棺椁的正前方。悠扬的

风笛声在他与亡灵之间的稀薄空气间絮絮低语。身后似乎有谁在小声地啜泣,或许是迪卢木

多在这个世界的好友,亚瑟·潘德拉贡。

难过吗?沮丧吗?自己到头来都没有找回英灵迪卢木多,反倒是在这里见到许多无关紧

要的人。

并没有在那里站太久,肯尼斯默默地退了回去,一回头就看见亚瑟低着头用手背擦抹眼

泪的样子。此时的她看起来则更像是个没有太多烦忧的少女。肯尼斯有所触动,于是走过去,

向对方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他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对方,但他没想到亚瑟一看到他反而哭得更凶了。

“肯、肯尼斯教授...”

亚瑟哽咽着,又害怕自己声音太大吵到其他人,压抑的声音最后变成有一下没一下的抽

泣。肯尼斯有点慌。这个前世为王骁勇善战最后还砍了他脑袋的家伙竟然是这么爱哭的人

吗?!

“好了好了,你别哭啊...”

正当肯尼斯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甚至都要使出“你看!那里有飞碟”招式的时候,一个低

沉的成熟男性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与亚瑟不甚顺利的交流。

“您是肯尼斯教授吗?”

肯尼斯应声看去,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面带疲惫,眼冒血丝。他看起来是

如此眼熟,但肯尼斯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请问您是..”“看来您不记得我了。”

中年男人为表尊敬稍稍弯下身子,“我是迪卢木多的舅舅芬恩。这么多年迪卢木多蒙您

照顾,最后竟还给您带来这么大麻烦,我们真的觉得十分歉疚...”

据索拉说,出事的那天早上肯尼斯正要和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的新任助教迪卢木多

去郊外的某个学府参加学术会议。车子由迪卢木多驾驶,行到半途的时候,就像电影里才会

出现的情节,开在车前面载着钢筋建材的卡车固定货物的绳索突然断裂了。高速加上惯性使

得坚硬的钢制物如同弓矢刺破了车子的挡风玻璃,有一根直接贯穿了迪卢木多的胸膛,致使

迪卢木多因为失血休克当场毙命。

与前世如此相像的死亡方式,肯尼斯得在知后不由在心里诅咒命运的残酷。

有一个影像则至今残留在肯尼斯因受创而大面积失忆的大脑里。在钢筋从卡车上滚下,

直直向他们刺来的时刻,迪卢木多猛打方向盘,硬生生避开了落向肯尼斯方向的尖刺。车子

最终撞毁在围栏上,肯尼斯听见玻璃哗啦碎裂的声响,刺耳的剐蹭声,血液滴滴答答打在冰
冷坚硬的方向盘上。坐在驾驶座上的迪卢木多,胸前插着钢筋,眼里淌下鲜血,嘴角却还噙

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警笛声由远及近,嘈杂的叫嚷和纷乱的脚步扰乱了肯尼斯的思绪。他的大腿似乎被扭曲

地卡在座椅和车子之间,动弹不得。

隐约看到玻璃被人砸碎,迪卢木多被拉了出去。

接着自己这侧的门也被撬开了。肯尼斯慢慢失去意识,想去触碰迪卢木多的手终究没能

伸出去。

“您没有必要道歉。”肯尼斯对他道,除此之外无话可说,“这只是一场意外。”

责任的判定最终全落在卡车司机那边,但是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抚恤人们失去至亲的痛苦。

肯尼斯偏过头去,看着在不远处的位子上一直用指尖拭泪的女性。那大概是芬恩的妻子格兰

尼,柔美的面容因为染上了悲痛而显得异常脆弱。

“恕我冒昧,芬恩先生。”肯尼斯沉思一阵道,“迪卢木多跟你们夫妇的关系怎么样?”

“跟我们?”

芬恩被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肯尼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虽然那眼里藏着疑惑,却没

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跟我们关系挺好的...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肯尼斯闭了闭眼,不知是哀伤还是喜悦,竟感动得想哭。

没有成为爱与青春之神养子的迪卢木多,没有被仙女赐予魅惑之痣的迪卢木多,没有作
为凯尔特神话里的勇士存在于此的迪卢木多,他身上的诅咒和禁制也必然不会存续。

身为普通人结束短暂平凡的一生,与受尽磨难与光辉,最终成为长存千年的英灵,到底

哪一边比较可悲呢。

肯尼斯并不是个会因为安逸舒适而得过且过的人。凭着一本在时钟塔随处可见的书,他

就获得了新生,从英灵殿来到了这个从者与御主共存,历史被大部分篡改的奇特世界,想想

都觉得十分诡异。在调查到真相之前他是不会安心生活下去的。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仔细回

想被汞液吞噬时的事,书中疯狂地向后书写着的文字到底是什么,以及从书页之间发出的沉

闷苍老的问句到底有什么含义。

自己的使魔那个时候好像被控制了,而且还是吞掉自己的元凶。

如果英灵的失踪是因为不小心进入了这个世界,那迪卢木多死后,英灵去哪里了?

自己来以前,这个世界的肯尼斯是怎样活着的?

“啊,头疼...”

肯尼斯徒劳地揉着太阳穴,过分思考这种无边无际的事还有连续几晚的熬夜备课都快把

他的脑汁榨干了。他是阿其波卢德家的魔术天才,但不代表他在探求世界本源的哲·学和探

寻事实真相的历·史·学上就有多高的造诣。没错,历史学,他现在是英伦敦大学学院的历

史系教授,正处在结束长期病假返回课堂的过渡阶段。秋冬交替时的微暖阳光透过教职员室

宽大的窗户洒落在他堆满了书籍文件和纸张的桌子上,钢笔笔尖反射着光辉,刚刚使用时不

小心滴落在文献上的墨水已经晕开干涸成一片深蓝的污渍。

到底为毛要让他来这个没魔法的世界还成了一个历史老师啊!!教化学也成啊!!(好歹

他会炼金)

他现在有股十分强烈的想掀桌的冲动。要不是这桌子和别的职员的桌子连着,他早就出

手了。
“休息一下比较好哦,肯尼斯教授。

关切声音兀地响起,一杯满得快溢出来的红茶被什么人轻轻放在了肯尼斯的桌上。从声

线来推测那大概是跟自己一个办公室同教历史的远坂时臣。没等肯尼斯抬头道谢,远坂的身

影就晃进他的视野里,永远是那么优雅的动作,右手还端着另一杯红茶。

“又在为学生的事烦心吗?”远坂微笑道,靠坐在身后的桌沿上。

“啊..算是吧。”

考虑到迪卢木多现在也算自己的学生,肯尼斯就这样糊弄了过去。他端起桌上的红茶,

凑到唇边小口啜饮起来。

“肯尼斯教授总是这么负责呢。”远坂道。

“...”

他没想到远坂给自己的评价竟这么高。虽说在前生,“远坂时臣”是肯尼斯“想与之交

战的对手”No.1,也是极受肯尼斯尊敬的正统魔术师,但可惜的是两人最后也没见上一面。

那么这次,算是命运给他的补偿吗?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肯尼斯抬眼看着这个个性温和的亚裔男人,“应该很刻板

无趣才对吧?”

“怎么会,我可是十分尊敬您呢。无论是在授课还是学术方面...”

到此远坂停顿一下,垂下目光,表情有点落寞。

“不过你可能忘了,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也是竞争对手这件事...”

自从肯尼斯复课回到这所非魔术领域的伦敦最高学府就一直在拿车祸当挡箭牌。什么在

校园里迷路啊,走错班级啊,别人跟他打招呼没回应,认错人什么的全靠失忆搪塞过去。当

然以前的那些人际关系也全然不记得。当肯尼斯一进办公室,率先就喊出了远坂的名字,想

必他很高兴吧。

“我这不是还记得你吗。
”肯尼斯无奈地笑了。

“说得也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一时无言,杯里的红茶慢慢凉透,本来清甜的口感掺进了一
丝苦味。突然下课铃打响了,远坂直起身子,看了眼手表。

“走了,下节我的课。”

远坂正要去自己的位子拿外套和教案,就被肯尼斯叫住:“其实啊,我现在已经不够格

跟你竞争了。

“..肯尼斯教授?”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因为车祸的关系,学问差不多都忘光了,”肯尼斯道,“还想着让你代课呢。”

“那可不行...我是负责亚洲史的嘛...”

对话在似是玩笑的一句中结束。肯尼斯看着那个挺直了背脊走出教员室的人,阳光在他

深色的头发上晕开一片浅黄,远坂笑着跟楼道里的什么人打了招呼,优雅的言行中透着一股

干练。

远坂时臣不同于肯尼斯。并非天赋异禀的他,仅凭努力刻苦就获得了极高的造诣,并且

唯一向圣杯许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到达魔术的“根源”。

肯尼斯收回目光,从窗户吹进来的潮湿寒冷的空气席卷过桌面,吹散了他一早整理好的

若干文件,顺带拂落了他梳在耳后的几缕头发。他并未管这些,而是双手抱胸,后仰身子靠

在椅背上,双眼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自己圣杯战争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跟时钟塔一样,伦敦大学学院的图书馆藏书量也大得吓人。每日结束授课后肯尼斯都会

到文史专馆去搜集资料,不光是为了补习和备课,也为了可以及早调查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仅凭一杯咖啡提神,他从日色西斜一直坐到星光渐隐,从学生爆满一直坐到人影寥寥。眼看

就是闭馆的时间,肯尼斯收拾好桌上被他摊得到处都是的文献古籍,顺带把不借的书放回原

位,抬眼一看,整个阅览室就只剩他一个了。

肯尼斯拿了几本书到登记处,将书连带自己的教员证交了过去。坐在桌子后的那个续着
紫色长发,看起来一脸老气的家伙沉默地帮他办好了手续。

那头发难道是故意弄成那样的..?肯尼斯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这学校要求好宽。(你

发型难道不奇怪吗还说人家)

“走时小心。
”那人突然道,“最近抢劫很多。”

肯尼斯接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他向好心的管理员先生道了谢,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也许还能赶上末班车吧。这样想着他脚下加快步伐,以至于在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差点被什么

东西绊到。

肯尼斯堪堪稳住身子,低头一看,躺在脚边的是一块墨绿色表面的长方体。

“...”现在的他对不明来历的书有心理阴影。

他还是俯身将书捡了起来。小心地打开封皮后,借着路灯眯眼看了几秒,发现这并不是

什么出版物,只是某个学生的笔记本罢了。扉页上的姓名一栏轻轻楚楚写着:韦伯·维尔维

特。

肯尼斯突然觉得有必要把这记满了笔记的珍贵本子丢到垃圾桶里顺带装傻充愣得意笑

看韦伯因为没复习资料期末(再一次地)挂科。

“我身上、我身上真的没钱啦...”

肯尼斯脑补得正愉悦,一声从墙根小树林里传来的悲鸣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怀疑自己

听错了,于是在那里静静地站了好几秒,夹杂在细微风声和枯叶滚动声里的,无疑正是手里

笔记本的主人,韦伯的声音。那个声音实在太有特点了。肯尼斯再转生几辈子都不会忘。几

乎是立刻他就朝声源的地方冲过去,绕过几棵直挡在前面的树之后,来到了一块较为隐蔽的

空地上。

不远处那个被欺负着要求交出钱的小个子,不正是自己不争气的学生吗。

还没等肯尼斯出声喝止,韦伯就先发现了他,随着韦伯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个抢劫犯立马

露出一脸“卧槽完蛋了”的表情。一看他就是个社会小混混,发色跟那个图书管理员一样夸

张...

“哎呀老师抱歉吓到您了吗,这里没什么事的,只是我手头紧想借点钱来花花...”
一个被抓现行的抢劫犯还有心思嘴炮?!

肯尼斯就差几步上去伸手抽对方耳光了,毕竟没了水银一切都得自己来。哪知他还没迈

腿,韦伯飞起一脚踹到了抢劫犯的肚子上,把那人踹得捂着肚子退了好几米,一边嘴里还呻

吟着,似乎很疼的样子。

“教授快跑!这人手里有刀!”

韦伯喊着朝肯尼斯冲过来,拉起他的胳膊就朝树林外大门的方向飞奔。肯尼斯被带了一

个趔趄,也不自觉地跑起来,视野里的景物飞快向后倒退,树枝险些刮到肯尼斯脸上。韦伯

带着他从门口一路跑到大道,直到街两侧都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神展开...

肯尼斯被拖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青。

自己难道真的到了个不得了的世界吗...

“够了快停下!!”

好不容易肯尼斯挣脱开韦伯的手,扶着街边路牌艰难地换气调整呼吸。韦伯也后知后觉

地停下步子,蹲在离肯尼斯几步远的地方,一边喘一边不住地咳嗽。

看来他吓得不轻,脸上也好不到哪去。

肯尼斯无力地靠在路牌上,冷冷地看着在那边慢腾腾倒气的韦伯。良久他叹息一声,揉

了揉太阳穴,而后迈步到对方身前。

“怎么会这么晚还在校门口晃荡的?”

肯尼斯把那本一直捏在手里的笔记本啪地一下拍到了韦伯的脑袋上。他严厉地质问着,

韦伯捂着被打的地方抬头看着他,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

“我...我刚自习完...”“...”

师生二人沉默地对视一会。肯尼斯见也问不出别的来,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时

间,把笔记塞到韦伯手里:“没有天赋的家伙。”
“....教、教授...”“没有天赋就靠努力来弥补,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韦伯抱着笔记愣愣地看着那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人。向来毒舌刻薄不留情面的肯尼

斯教授,刚才是不是以十分柔和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接下来知道该去哪吧?”肯尼斯问道。

“呃,回,回宿舍睡觉?不对...”“先去报案啊白痴!我说你什么好...”

肯尼斯揉了揉额头,头发又散下来一点,“我先回去了!不用我送你吧!

“不,不用...”

韦伯有点震撼地看着自己的教授到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坐了进去。也顾不上来往路

人怪异的目光,直到那出租车淹没在车流中再也无法看清,韦伯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回到公寓之后肯尼斯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打开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了。也不知是

否不幸体质容易传染,自从召唤了迪卢木多做从者他就不断惹麻烦。将外套在玄关挂好,随

意用冷水洗了把脸,把书放到桌上,没力气弄晚饭,没力气换衣服的肯尼斯就这样把自己扔

到了床上。在重力的牵引下身体呼地陷进了柔软的床垫里,肯尼斯侧过身子,看着整个房间

里唯一充当光源的台灯,还有台灯照亮的书桌的一角,两本书的名字从这个角度看来异常清

晰。他不由眯起眼,一片黑暗里浅蓝色的瞳仁蒙上一层阴翳。

一本是《爱尔兰史》,一本是《芬尼亚传奇》。

在阅览室的时候他就查过不知多少遍,不管是哪本书里都没有迪卢木多相关的内容,什

么骑士团、精灵王全变了样子。就连英国本土传说也是,那位统一了不列颠的高风亮节的王,

根本和“亚瑟”没半点关系。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从肯尼斯的心底漫溢出来。自己到底看漏了哪里呢?如今还有什么方

向可钻研呢?他自暴自弃地揉了揉脑袋。难道再把书从头翻一遍?

还是应该从自己来之前“这个世界的肯尼斯”下手?

肯尼斯越想越糟心,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毫无意义的挣扎,想要得知真相的欲望,
无非是由于他不想接受莫名其妙地失去迪卢木多的世界。

他本可以接受这份名为“新生”的礼物,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的,却还在留恋那个白

痴英灵。

留恋?

肯尼斯嗤笑一声,此时凌乱的金发散在浅蓝色的床单上,发丝轻轻掠过他的眼角眉梢,

在柔和光影的笼罩下他的脸反而褪去了一点严肃和锐气,看起来更加符合实际年龄,在强装

出来的成熟老练背后,那不过是一副渺小脆弱的样子罢了。

视线的大半都被床面挡住了,肯尼斯弯曲胳膊,轻轻拽住身下的床单,另一手松了松自

己的领口。

在即将入眠的时刻,仿佛在半梦半醒间回到了那个世界。蛎鹬在高空飞旋鸣唱着,微风

将藤叶吹出竖琴一般美妙的声响。英灵迪卢木多就坐在他的床边,口里吟唱着那些曲调舒缓

的爱尔兰歌谣,呼吸声与浸润了爱意的语句随着音符缓缓流淌至耳畔。

肯尼斯就沉浸在这和弦交织的酩酊里,陷入深眠。

年关将至,伦敦的街上到处洋溢着圣诞节日的欢快气氛。肯尼斯和索拉约好了在伦敦大

学学院的门口碰面,毕竟两人家都离那里比较近,而且路也熟。虽然肯尼斯的提出的这个碰

头地点看起来十分没有情调,索拉还是欣然答应了,这让他十分意外。

本来在说定这件事的时候,身为肯尼斯的上司兼岳父的索菲亚里·历史系·学部长大人

还提议一起吃饭来着,结果被肯尼斯以“圣诞聚餐是家庭聚餐我又不姓索菲亚利怎么好参与”

一类的理由给回绝了。肯尼斯对自己的这一下意识举动甚至感到了深深的震惊。

“那么见外干什么,反正到了明年也是一家人了嘛。”学部长如是说。

“这倒是...”肯尼斯笑道。

这跟他印象里的可不太一样啊?!学部长是这种会对自己笑得如此真挚的人吗分明是会

皮笑肉不笑然后总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吧?!!
不管这一切看起来多么违和肯尼斯还是把它们全归因于“阿其波卢德家与索菲亚利家全

不是贵族”这点。少了贵族之间的那层互相牟利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在婚约以及各种交往

上,两家肯定会表现得更有人情味而不是冷冰冰公式化吧。

总之这个圣诞节,肯尼斯也终于能加入现充闪瞎路人活该被烧的行列,而不是像以往那

样凄凄惨惨地陪自家那些老顽固一起过了。他提前去了趟花店,想买束玫瑰什么的带给索拉。

街角那家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肯尼斯推门进去,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声店老板热情地招呼客

人,声线却完全不是肯尼斯记忆里苍老的样子,而是十分明快温和,听起来就像个年轻人。

“您需要什么花呢?如果送爱人的话推荐玫瑰和百合搭配太阳花...”

眼前的这个白发青年眯眼笑着的模样看起来竟然比迪卢木多还温煦暖人,虽然他的左脸

几乎布满了吓人的类似烫伤的东西,左眼也用眼罩罩着。肯尼斯被对方的热情感染到,也开

始认真考虑起来,最终他挑了一束不那么华丽但是精致漂亮的花,由店家仔细包好,拿在手

里。

“欢迎下次光临~”

肯尼斯踏出那家花店,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回过头看了一眼橱窗里店老板忙碌的样子。

看起来很幸福呢,这个人。

他在心里感叹一句,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问有没有白三叶草了。

“不过肯定没有吧。”肯尼斯自嘲道。

在肯尼斯看来,不管这个世界的人与他印象里有多少细节上的不贴合,大致性格还是

一致的。虽然索拉对他表现出的关心和爱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索拉

仍旧是那个有着高傲而又严苛气质的贵族。

并不是说她现在的样子不好...而是,没经历过这一切的肯尼斯,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
了...

“这花是..送给我的?”

少女开心地接过肯尼斯捧出的花束,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

“谢谢你肯尼斯!”

啊啊,估计我会折寿吧。他别过脸去,脸颊有些发烫。要说自己以前也送过她花啊,为

什么这回...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又冒出了迪卢木多的影子,肯尼斯急忙甩了甩头,想驱散那个煞风

景的荷尔蒙播种机。

“那么我们走吧?”“啊、嗯..”

于是可怜的年近 30 没有约会经验的阿其波卢德先生就开始了他炼狱式的一天。逛街吃

饭看电影什么的...明明是平常情侣会做的事,一到他这就变得极其别扭。

总之从把花交到索拉手里那刻开始他就在不停地掉血不停地掉血。到最后,不知是逛一

天逛累了还是被对方放大招暴击得太厉害,肯尼斯有点虚脱地扶着路边的一个电影广告牌

子,一副体力不支马上就要倒地的样儿。

“身体又不舒服了?”

索拉半撑着膝盖在一旁关切地问,一边顺着他的背。肯尼斯摇了摇头,默默擦去嘴角无

形流下的鲜血。

身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英国绅士怎么能在女士面前表现出脆弱呢!

“我、我没事,”肯尼斯停顿一下,把一声咳嗽憋回了嗓子里,“我们继续?”

“都快午夜了,还是算了吧。”索拉道。

“哦也对...”

他暗自舒口气,直起身子。既然索拉都提议今天就这么结束了那我该提出送她回家了吧!

这时索拉突然靠近,伸手握住了肯尼斯放松垂下的右手。体温从皮肤接触的地方源源不
断地传递过来,与周遭冰冷的温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就像触到

了什么烫人的东西一样,差点就把手抽回来了。

“索、索拉?”“下雪了。”

红发少女的目光并没有落到惊慌的肯尼斯身上,而是投向了广场中间,被拉花和彩球装

饰的高大圣诞树。白色的雪花从墨色浸染的天空深处一片片飘落下来,有些还没触到地面就

融化无形,有些则轻轻地落在了两人的肩头。肯尼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因节日焕然一新的

伦敦的街道,飘雪的天空,紧握的双手,还有与他并肩而立,幸福地微笑着的索拉。突然觉

得,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美好。

美好得不真实。

“明年,还这样过吧?”

索拉转过头道,纯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肯尼斯静静地看着对方,嘴角勾起了一个

温柔的弧度。

这个人真的是索拉吗?

这是他第一次出于直觉怀疑“索拉”灵魂的真实性。而起由竟是那肯尼斯从未经历过,

强烈得过分的幸福感。

短暂、混乱的年假过后,肯尼斯又投入到了紧张而又忙乱的备课工作中。为了不辜负各

种人的期望,也为了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他必须保住在伦敦大学学院的任课资格。但是

出于身体上的原因,他已经向学院提交了转去化学系的申请。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加之伦敦的冬天并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寒冷,到春天到来,冰雪

融化的时候,肯尼斯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如此之久。
与索拉的婚期在一点点迫近。距离迪卢木多去世的秋天越来越远。

在一个可以称得上平和安稳的夏日午后,如同肯尼斯首次察觉到迪卢木多的消失的那日,

空气里酝酿了些微倦怠感,温暖的风将窗下盛开的野玫瑰的香气送入了明亮安静的文史图书

室。肯尼斯正在这里陪着远坂翻找资料。墨香混合着花香在笔尖萦绕着,配合远坂手指摩擦

在纸页上的沙沙声响,肯尼斯几乎要睡着了。

“上面还真的批了你去化学系啊...”

远坂抽出一本书,随意问道。坐在位子上神游的肯尼斯被他从混沌状态中拉了回来。

“嗯,批了。

“但是你居然真的通过测验了...”远坂无奈道,似乎有些沮丧。

“没办法,撞到头了嘛,大脑的某部分就突然活跃起来了。”肯尼斯胡诌着。

“这也太玄幻了一点...”“...”

肯尼斯知道对方在为了失去一个好的竞争对手而伤心。于是他刻意转移话题:“班上的

学生怎么样?”

“都很有前途啊,一点就会。”远坂又随手抽出一本,哗哗地翻着,
“你呢?没在课堂上

太为难韦伯君吧?”

“最近是没有了...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也是呢。”

...怎么又扯回到这来了?!肯尼斯恨不得自扇八百耳光。自己作为贵族时的圆滑谈吐

到哪去了?!

“那个啊,远坂,”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救场的话题,干脆就照着玄幻的路子一直

走到黑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法吗?”
远坂难得地沉默了好久,他停下翻找资料的手,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肯尼斯,似乎想确

定他这句话的认真程度。

“肯尼斯你脑子坏到这地步?”“别闹。”

肯尼斯被气笑了,“我说真的,你相信吗?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在使用魔法方

面远坂时臣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远坂笑得更加无奈了。但他还是低下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然后轻轻答道:

“我是相信科学的,对于魔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敢认同,”远坂停顿一下,斟酌

着措辞,“但是我并不否认它的存在。毕竟我没有亲眼证实过。也许它在别的什么世界存在

着,毕竟...”

肯尼斯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每天所看见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这句话如同短促却威力巨大的咒语落在了肯尼斯的身上,如同石子投进他的脑海里,掀

起了一层涟漪。涟漪一圈圈扩大,最后演变成致命的漩涡。

“唔..”

一股强烈的剧痛瞬间窜过肯尼斯的大脑,随之而来的便是地震一般的晃动感,眼前的景

象如同玻璃镜面一块块破碎,机器短路时才有的嗤嗤火花生充斥了他的耳际。肯尼斯扶着脑

袋,差点从椅子上跌到地上去。

“肯尼斯?!

远坂时臣丢下书慌张地跑过来,想要扶起这个昔日的竞争对手,
“怎么了?你没事吧?!”

“远坂...”

肯尼斯一手扶着远坂的胳膊寻求平衡,伴随着轰轰的耳鸣声,脑海里断断续续的记忆残
片无情地闪现出来。

【我们每天所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痛..”“果然还是再休息几个月比较好吧..肯尼斯你还能站起来吗?我去叫救护

车..”

“不用了...”肯尼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就要扔下他跑去求助的远坂,终于慢慢看

清了羊皮书上流淌银色的字迹。

【远坂时臣道:我们每天所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肯尼斯突然笑出声来,低着头,双肩不断地颤动。远坂见他这个样子又被吓了一跳。

“肯尼斯你...”“远坂时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话。”

肯尼斯突然平静下来,提问的语气也严肃了许多,远坂只得默默听着。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万能的许愿机的话,你希望实现什么愿望?”

这次远坂没有考虑太久便立即答道:
“当然是希望我的家人都平安幸福...”

“包括你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当然。”
“不想要学识成就什么的?”
“这怎么能跟家人

比!!肯尼斯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远坂时臣。”

说着肯尼斯终于放开远坂的手臂,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远坂从未

见过的锐气和傲气,目光凌厉,简直不符合历史老师的身份。

“喜..?!”远坂傻了。

“你别误会了,不是那种喜欢。”肯尼斯笑道,“不过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相处了,

很高兴认识你,远坂时臣。”

肯尼斯伸出右手,似乎是想和远坂握手的样子,远坂还处在连续冲击中回不过神来,就

木木地跟他握了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肯尼斯..等等,你上哪去?!”

眼看着肯尼斯拉起椅子上的外套就离开了阅览室,远坂大有风化在原地的趋势。

肯尼斯再次来到了那个埋葬迪卢木多的公墓,不同的是,今日的天空晴朗无云,平静得

好像一块靛蓝色的青金石。耀眼的阳光从那里洒落下来,照在肯尼斯急急赶路的身影上,这

夏日的馈赠却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在阳光里静默着的教堂,神父在里面祈祷着;在阳光里静默着的古埃及风格的大道;在

阳光里静默着的哥特式的墓穴。肯尼斯绕过层层交叠的茂密树枝,走在那条隐秘的碎石子路

上,好像正去往英灵殿里那间布满了尘埃的书房。

“...肯尼斯教授?您怎么来这了?”

远远地看见芬恩立在迪卢木多的墓碑前,肯尼斯停住脚步,戒备地看着那个人。

“来看迪卢木多的吗...我也是...”芬恩说道,垂下眼睑,话语里充满悲伤,“他是个

好孩子...可...”

说着芬恩不自然地停顿下来,似乎在压抑什么激烈的情感。肯尼斯仍旧看着他,开口道:

“对于迪卢木多的死,你感到歉疚吗?”

芬恩没有答话。

肯尼斯轻轻叹息一声,一想到自己最先察觉到这种违和竟是从索拉身上,就觉得自己很

可悲。

爱着他的名叫索拉·娜泽莱·索菲亚利的红发少女不是真实的。

尊敬着他崇拜着他的学生韦伯·维尔维特不是真实的。

那个任他怎么劝都止不住哭泣的亚瑟·潘德拉贡也不是真实的。

虽然美好,虽然听起来很残酷,但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天空凝聚起了黑色的云朵,在那黑云翻卷的中心时隐时现的正是行行不断成形的亮银色

字迹。似乎有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面前的芬恩却全然没注意到这种异变,继续站在那

里懊悔着,悲痛地倾诉着——

“迪卢木多他...”

肯尼斯一点也没有听芬恩絮叨的意思,随着咒语的念出,蓝色的魔术长袍代替现代装束

从他的身上幻化出来。肯尼斯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由风和雨构成的刀刃在他的身边飞速地旋

转,并时时对准了空中那一朵乌云:

“带我回原来的世界!”

4.

【你所期望的结局是怎样的?】

低沉苍老的声音如同闷雷从空中传来,不甘心就这样被肯尼斯识破,愈发狰狞可怖的乌

云团酝酿起一场暴风雨。夏日午后的样貌逐渐扭曲变色,周遭的环境昏暗下去,黑暗中似乎

蠢动着无数凶兽恶灵。

“至少这不是!”肯尼斯大喊,气势丝毫没有削减,
“将我拖入幻境的愚蠢的魔物!难道

还妄想把我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你所期望的结局...】

话音未落时钟塔的首席讲师已经操控着风水属性刀刃朝着乌云中心攻击过去。虽然那并

不是多高阶的魔物——或者说连魔物都算不上,但凭肯尼斯现在仅靠灵力使出的二流法术还

是很难打倒对方。
不知多久过去,肯尼斯精疲力竭地停止了攻击,险些跪倒在地上,几乎全部打湿的魔术

长袍因为吸水变得饱胀沉重,紧紧地粘在皮肤上,让他感觉十分难受。随着乌云的散去不带

一丝温度的清澈日光从破裂的云层中倾泻下来。身边的景物在不断改变着,肯尼斯抬眼,从

发丝缝隙间望向迪卢木多墓碑的方向,芬恩身着披风铠甲,仍旧沉默地跪在那里,那个背影

看起来出人意料地饱含苦涩。

芬恩摇摇晃晃地地站起来,向着不远处吃力地挪动步伐,肯尼斯知道,他是要去取治愈

之水。

高大的身躯移开后,那个肯尼斯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的人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还是一个凯尔特骑士的迪卢木多安静地躺在被鲜血侵染成瑰丽红色的草地上,眉眼安详仿若

沉睡,胸口仍在不住汨涌出深红的液体。

肯尼斯的视野蓦地模糊,泪水不断从眼中滑落下来,打在草尖不见了踪迹。

重新活过一次之后,他知道迪卢木多对芬恩毫无怨言的理由;因为他对那个背负了太多,

本应快乐地活着的名叫亚瑟的少女并无怨言。

他知道迪卢木多对格兰尼抱持的那种复杂热烈的情感,究竟是如何在时间的磨砺下一步

步褪色,又是如何在作为 Lancer 降生之后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他知道在寂静冷清的英灵殿里独自生活了千年后获得重生该是多么令人感动;所以他相

信对方向自己宣誓忠诚的语句毫无半点虚假。

他理解英灵为何会由此感激他尊敬他,最终,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他,这些他知道,他

全都知道啊..

不是“仅仅因为他是他的御主”、
“仅仅因为他召唤了他”,而是这两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这是跨越千年的宿命的相遇,因圣杯而真实存在着的“奇迹”。
“那么这就是我所期望的结局了。”

肯尼斯跪坐在迪卢木多的身前,泪水仍止不住地落下来,滴在对方干燥开裂的唇瓣上。

迪卢木多不安地动了动嘴唇。

“我是该感谢芬恩没有救你呢,还是该感谢韦伯偷走了我的圣遗物呢...”

他一点点细致地将铠甲和长枪上溅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完全不在意是否弄脏自己的袖口。

“我回来了,迪卢木多,我...”

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上迪卢木多的嘴唇,就如同对方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触碰间细碎

的爱语倾泻出来。

“你也,快点回来吧....”

肯尼斯无助的祈求渐渐变弱喑哑消失在风中,就如早已被写好的历史,凯尔特勇士没有

等来主君第三次捧来治愈之水便停止了呼吸。迪卢木多的身躯慢慢冰冷僵硬,宛若阳光的金

色瞳仁失去了光彩。肯尼斯无力理会一旁崩溃地掩面哭泣的芬恩,他知道自己与迪卢木多仍

会在多年以后相遇。

景物在变换着,肯尼斯如约在时钟塔召唤出英灵迪卢木多;英灵向他献上象征效忠的吻

手礼;伦敦的天空突然降下了蒙蒙细雨;

...

英灵与 Saber 的首次战斗;主从间的争执;被卫宫完全炸毁的酒店;

突袭艾因兹贝伦家造成的重伤;从废弃工厂醒来时经历的有关英灵的冗长的梦;

...

最终场景停滞在英灵殿的书房里,肯尼斯手捧着那本古老的羊皮书,眼泪仍未完全干涸,

羊皮书却在一瞬光芒之后化做了粉末,残留下的仅是一页刻有银色字迹的扉页。
那字迹翻译过来,名为《新生》。

肯尼斯从那个噩梦一般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却还是没能看见迪卢木多的身影。但他并未

慌张也并未消沉,而是像早打算好的一样,去往英灵的房间,拿来了那柄被放置在墙角差点

积了灰尘的长枪。他没有找到英灵的双剑,其实如果用剑的话效果更好些。经过长期的研究

他早已知道了灵体使用大型魔术的方法,只要家族的刻印存在,再辅以灵力支持,要制作出

降灵等级的魔法阵简直易如反掌。

肯尼斯好不容易将魔法阵画完,跪了许久的膝盖已经无法顺利伸直。他双手撑住地面艰

难地站起,然后一个不稳,重心后倾跌坐下去,坚硬的石砖将尾骨硌得生疼。肯尼斯在那呲

牙咧嘴地嘶了几口气,才又慢吞吞地站起来,一步步移向台阶之上沐浴在微光之中的英灵座。

这是他凭记忆画出的召唤阵,与第四次圣杯战争所使用的一模一样。肯尼斯坐在位子上,

抬起头,看了看下面闪着蓝色光辉的复杂圆环,还有圆环之中那柄浸润了主人鲜血的红色长

枪。他的目光又落向自己变得透明的指尖,嘴角扯出一个微笑,额鬓散下的碎发因为喷涌而

出的笑意而微微颤动。

肯尼斯缓缓伸出右手,就像不知多久前做过的那样,苍白的薄唇中吐出晦涩拗口的咒语。

明明是充满力量的语言,经他诵出却不带一丝欲望或诉求,干净轻柔得如同微风,仿佛稍不

注意就会融化在空气里。

如果这次不能召唤出迪卢木多的话,一场消耗下来,自己也无法存在于此了吧。

他后仰身体,阖上眼,身体被一股的奇异的轻松感包围着。腰腿对于石座的坚硬触感在

不断变轻,意识也逐渐溃散分离。英灵并没有出现,早料到会是这样。肯尼斯喟叹一声,释

然一般松了手上的力道。

现在自己终于能毫无愧疚地死去了。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能真正理解并...喜欢上迪卢木多这个人,也算是不错的体验吧。
5.【终】

经过了长久的跋涉,迪卢木多到达自己的英灵殿,从召唤阵的中心苏醒过来时,首先看

到的却是自己的御主奄奄一息坐在英灵座上的样子。肯尼斯面容憔悴,身体几乎变成透明,

迪卢木多心下一惊,立马慌张地跑了过去。

“吾、吾主?!您怎么样?!!”他可不想肯尼斯就这样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在自己外出的这段时间英灵殿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到处都是肯尼斯使用魔术的痕迹。

英灵通过拥抱向对方持续不断地传递着灵力,过了许久,难得乖顺地被他抱着的金发男人终

于悠悠转醒,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有一瞬失焦,而后重新聚拢起来,浅蓝色的虹膜闪过一丝异

样的光芒。

“...主?”

迪卢木多一脸担心地低头看着对方,正要开口询问,迎面等来的却是肯尼斯的一记猛击。

他被抽了。

确切地说不是被抽了,因为那力度跟小猫在脸上挠过差不多。

“你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肯尼斯气愤地低吼着,呜呜示威的样子跟炸毛的猫别无二致。迪卢木多一边感受着那仿

佛要把他千刀万剐的吓人目光,一边委屈地摸着自己被抽的脸,想要辩解,却在肯尼斯接下

来的行为里彻底石化了。

“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说完这句肯尼斯眼眶可疑地泛红,而后扑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迪卢木多,环上他背脊的
手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诶。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

感人的重逢之后,迪卢木多以一种东方传统的跪搓衣板(跪剑)的认错形式接受了肯尼

斯主人滴水不漏(堪比妻子对晚归丈夫)的盘问。

“说吧,这些天都跑哪鬼混去了?”

肯尼斯双手抱胸,翘腿坐在本该属于英灵的位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明显气还

没消。

“我...我去了趟骑士王的英灵殿...”迪卢木多小声道。

“哈?!”肯尼斯立马不淡定了,“你这家伙果然..”

“主、主人您听我解释啊!!”

英灵抬起头,连比带划吃力地辩解着,“这这回第五次圣杯战争不知为什么我和骑士王

都以 Saber 职阶被圣杯召唤了但我不想参战想守在您身边啊毕竟您离不开我、呸、我离不开

您所以我就去她的英灵殿跟她商量让她参战的事不过她一听御主是卫、卫宫切嗣的养子卫宫

士郎就欣然答应了然后...”

“等等...你说慢点....”

信息量有点大,肯尼斯揉着太阳穴,努力想梳理出头绪来。

“第五次圣杯战争?这都第五次了?”

“是啊吾主。

....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十年吗,时间过得好快。

“你去个亚瑟的英灵殿用这么久?”肯尼斯不死心道。
“确实需要很久的,因为...”

“行行这个就不用解释了。”

肯尼斯糟心地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这么说的话英灵确实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但还有

一点:

“你为什么还会感知到圣杯的召唤?难道又想尽你所谓前世未完的忠诚吗...”

迪卢木多闻言愣住,定定地仰视着自己昔日的御主,此刻肯尼斯的脸上愠怒不再,呈现

出的则是另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可能吧。”迪卢木多道,垂下眼,轻轻勾起唇角,“毕竟我没能为您夺取圣杯...

而在对您抱持的情感改变的时刻,就已经不能算一个合格的从者了。”

“....”

说来说去,英灵迪卢木多并未遭遇什么大危机,也没消失,只不过去趟亚瑟的英灵殿谈

了点正事。

这个可恨的英灵!居然在自己被幻境所困!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声不响地!

跑到人家的地盘跟人家交流感情?!

那他这些天的担心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些感人的表白那些发自肺腑的感悟那个...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他只是在自己虐自己玩儿吗?!

肯尼斯森森地觉得,他被眼前这个白痴英灵,这个英灵殿,以及那本羊皮书里的整个世

界坑得体无完肤。

“...吾主?”

眼看自己的御主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表情诡异迪卢木多心底就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安。因
为时间太长腿跪麻了,他稍稍挪了挪身子,想问这种刑罚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还没等他问出

口,肯尼斯便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脸上还挂着渗人的微笑。

这,这是要干嘛,“那个...”

肯尼斯狠狠按住对方的肩膀,接着便双手使力,轻轻松松地把活动受限的英灵推倒在地

上,然后倾身跨坐上去,双手揪住了对方的领口。

“等...肯尼斯?!”

极度惊讶中英灵挣扎着直起上身,不小心就喊了御主的名字,吓得他立马闭嘴。

“ 我认输了,迪卢木多。”肯尼斯突然道,话语意味不明,“在某些地方我确实没你

厉害...”

比如那傻子一样的执着,肯尼斯在心里补充。他紧紧盯住对方那双写满讶异的暗金色眼

瞳,身体又凑近了一些。

“我爱上你了。”

这对迪卢木多来说简直是比公主的禁制还厉害的东西。一听这话他眼前发晕脸颊发烫,

大脑崩毁一般停止运转,就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过,为、为什么,怎么会...”

自己走这几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英灵吐槽着,心里又激动又害怕,努力思考御

主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愚笨的脑子却乱成一团浆糊。让他真正吐血的还在后面。肯尼斯盯

着他,用牙齿轻轻啮住手套边缘,慢悠悠地将之褪了下去。

纤细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常年研究炼金而带着一股异样的美感。

“除了效忠某位君主,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其他愿望吗,嗯?迪卢木多?”肯尼斯道,

他明白,自己这是在作死,“我可不相信仅仅接吻就能满足一个死于壮年育有五子的凯尔特

骑士...”

迪卢木多睁大眼,被对方的不断进犯逼得完全躺倒在地上,肯尼斯单手撑在对方耳侧,

发丝垂落下来,话里带着明显暗示。一定是自己供给灵力的时候把魅惑能力也一并传递给他
了吧,迪卢木多悲戚地想。

“等等吾主,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闭嘴。”

肯尼斯转而抚上自己的胸口,将环扣解开,拉链拉下来,逆光之下呈现在迪卢木多面前

的是光裸单薄的肩膀。当看到衣服边缘那点若隐若现的粉红时,他终于撑不住地,将脸扭向

一边去,血槽全空。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脱衣服...”

“这,这真的不行...”迪卢木多快哭了。

“叫你脱就脱!别磨磨唧唧的!以前对我动手动脚的干劲去哪儿了?啊?”肯尼斯扳住

对方的脸,“反正你早就意淫很久了吧?!”

尾音消失在相触的唇间,肯尼斯主动亲吻上去,与刚才的架势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极

其青涩的吻技,还有愈发泛红的耳廓。

“话说为什么非得我在下面?”肯尼斯反过神来。

“呃...因为我先表白的?”迪卢木多道。

“什么逻辑。

“因为您没有经验...”

“你果然还是给我再去死一回吧!迪卢木多·奥迪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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