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fessional Documents
Culture Documents
胡塞尔与海德格尔论物 - 以 康德"物自身"的批评为线索 - 单斌
胡塞尔与海德格尔论物 - 以 康德"物自身"的批评为线索 - 单斌
胡塞尔与海德格尔论物
——— 以对康德 “物自身 ” 的批评为线索
单 斌 /文
提 要: 胡塞尔起初将物作为意向性的构造对象和意识发生的构成物,然而在此必
须以身体的特殊性作为基础和前提方才可能。因而在彻底探求事物的构成和发生之
中,通过将空间和物的构造奠基于身体空间和活动空间构造之上,胡塞尔最终将身
体和大地作为原初构造的双重维度。而海德格尔基于此在存在论分析所揭示的物之
为物,一开始以用具性为物之原初性,但在对康德先验原理的探问中,他围绕设置
空间的原初活动,最终海德格尔在艺术等的制作活动中给出物的原初显现,而设置
空间也即成了天地人神四个要素的相互开启,构成活动空间。比勘二者,最终揭示
两条不同的超越论道路,也可以说是两条不同的通达大地之路: 大地的诗学之路还
是大地的考古学之路, 成为二者区别的根本所在, 而这根本上又体现于身体缺位
与否。
关键词: 物构造; 身体; 设置空间; 大地; 物之物性
中图分类号: B516. 52 文献标识码: A
引 言
众所周知,康德是依先验感性论来探求物显现的先天条件。一方面,康德从空间和时间
的纯粹直观形式来规定作为感知的物对象,另一方面物自身则被置于主体的认识之外,先验
考察就成为了主体的先天认识能力与认识活动所建构的对象之间关系的探问。康德的事物分
析着眼点在于感性表象、感性对象如何可能。在他看来,感觉材料是被给予的,然而感性接
受性并不直接形成表象或对象,因此就对象而言,内在的对象必然是时间性的,时间作为直
观的先天形式,同样,外在的对象必然是空间的,空间亦即作为直观的先天形式。因此我们
关于事物的表象与物自身并不是一回事。康德对此解释道: “作为我们的感官对象而存在于
我们之外的物是已有的,只是这些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但是由于
它们的影响作用于我们的感性而得到的表象使我们知道它们, 我们把这些东西称之为 ‘物
一、胡塞尔现象学中物构造及其问题
1. 从 《逻辑研究》 到 《观念》: 作为意向性意指对象的物
在 《逻辑研究》 时期,胡塞尔明确认为 “物自身观念 …… 原则上是超感性的, 是无意
义的。它不仅是一个完全空乏的,而且是无意义的概念。”⑥ 然而当胡塞尔以意向性来分析
感知时,一开始便遇到关键问题, 即意向充盈的 “最大值 ” 问题。 如何在意向充盈的意义
上澄清意向内容的最大值成为一个难题。换而言之,在意识意向性活动中物感知如何被给予
是个根本性难题。沿着意向充盈的问题,在 1907 年的 “物讲座 ” 中,胡塞尔通过对立义—
① 康德: 《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庞景仁译,商务印书馆,1982,第 51 页。
②③ 韩水法: 《康德物自身学说研究》,商务印书馆,2007,第 23 页; 第 26 页。
④⑤ Cf. Andrew J. Mitchell, “A Brief History of Things: Heidegger and the Tradition”,in Paths in Heidegger's
Later Thought,Gunter Figal,Diego D'Anglo,Tobias Keiling and Guang Yang ed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20,
pp. 234 - 235; p. 235.
⑥ Iso Kern,Husserl und Kant,Martinus Nijhoff,1964,S. 121.
79
立义内容模式的反思开启物感知的现象学分析。 物感知的透视性特征使得 《逻辑研究 》 中
的立义—立义内容模式无法充分阐明物和空间的意识构造。因为无论是借助符号立义与直观
立义的混合,还是借助在非本真与本真的被给予性的区分之下的共 - 意向的方式都难以彻底
澄清物以及空间的构造方式。胡塞尔于是代之以透视性的映射方式来刻画物的给予性特征。
因此,一方面,胡塞尔从意向性分析的角度坚持 “对象本身只有关涉意识方才是可思
的 ,而存在的本质就在于能够被给予。因而在他看来,“康德的物自身是不可思的、不存
”①
在的,以经验的物的存在本身代替一个原则上不可经验的存在是荒谬的 ”② ; 另一方面, 物
自身被设定为感性经验的来源和基础, 康德也将物自身理解为 “本原性理智 ” 的源泉, 安
置了本质上不同于经验知识的先验知识的来源。换而言之,从意向内容到意向的对象的跨越
不能够单单在表象意向性中直接实现。他也是在这一意义上批评康德的 “空间直观”, “空
间是物性的必然形式, 而不是体验的必然形式, 尤其不是 ‘感性 ’ 体验的形式。 ‘直观形
式’ 是个根本错误的表达,甚至在康德那里也蕴含着一个后果严重的错误。”③ 这一批评并
不是一个偶然、随意的评述,④ 不仅是胡塞尔现象学的空间感知和空间意识构造分析的开
端,也是超越论现象学的引导线索。意向的实项内容无法单凭感知意向性地直接构造成三维
事物,也即是说,在意识的原素 ( Hyle) 和形式 ( Morphe) 之外还需别的因素参与物和空
间的构造。胡塞尔因此引入动感以及身体来促成物及其空间性的构造。虽然在此时期,胡塞
尔仅仅是在物感知构造上借助身体的动感功能,还未明确地表明身体作为物的构造的超越论
前提。
在 《观念 I》 中,胡塞尔的主导问题线索乃是澄清现象学还原所揭示的意识的本质结
构。事物在此被视为意向相关项上的对象。就意识的意向活动—意向相关项结构而言,事物
构造需要从意向活动与意向相关项两个方面来探察。就意向相关项方面而言,事物作为意向
相关项上的对象和意义在胡塞尔的解释中是有争议的。胡塞尔在 《观念 I》 中是将自然态度
悬搁,排除自然实在的总设定。就意向活动方面而言,除了主动的意向构造作用之外,还包
含非意向的原素。相应地是, 在感知的动态分析中, 原素 ( Hyle) 在意向活动中被构造为
对象,作为意向相关项上的对象。
所以胡塞尔一再强调: “物决不是相对于经验主体的孤立的东西”。⑤ 胡塞尔对感知的分
析中,述及事物问题,是从事物感知的意向性结构分析出发,批评康德把空间当作直观,并
依此指明康德超越论哲学的不彻底性。而这一批评思路实质上一直贯穿胡塞尔思想直至其晚
年。一开始胡塞尔指出康德空间作为直观的悖谬,强调空间意识并不是单纯的直观意向性构
造意识。进而指明空间观念乃是意向性构造的产品, 而物也不再是实在论设定的时空性实
存,乃是意识意向性构造之产品。而作为意向性构造的产品,胡塞尔认为可从三个不同角度
来看待,作为时间之物、空间之物和质料之物。⑥ 然而通过物的这三个构造维度的不同构造
过程分析仍然是静态的分析,依然 ( 起码部分地 ) 停留在对象构造意义上。 而胡塞尔从发
① 关于 《观念》时期胡塞尔的物构造理论的精细分析,参见钱立卿: 《〈观念〉解读》,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
②④ 胡塞尔: 《第一哲学》 ( 上) ,王炳文译,商务印书馆,2006,第 476 页; 第 412 页。
③ 兰德格雷贝: 《胡塞尔现象学的存在区域与区域存在论》,仲庸译, 《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 第十四
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第 303 页。
81
的构造基底———大地的探察上。也正如胡塞尔在 1933 年致 D. 曼科 ( D. Mahnke) 的信中所
说: “巨大的困难从一开始就是自我的存在意义的双重性; 我们作为主体性一方面是对世界
而言的主体性,世界在这个主体性的作用下获得意义……另一方面这个主体性本身是属于世
界的。但本质上这两者是互属的。”① 所谓 “互属的” 如何进一步阐明清楚,依然是个难题。
实际上只有在胡塞尔整个构造现象学的视野下才能辨明这里的 “互属的 ” 深刻意涵。 我们
不难从胡塞尔 《笛卡尔的沉思 》 前后的大量思考中找到他关于这种 “互属 ” 的反复讨论。
正如梅洛 - 庞蒂所言: “看似胡塞尔一开始将物主体化。实际上,胡塞尔关于物所直观到的
不仅是主体,也是拟 - 客体。为了构造科学的世界,我们必须设定一个原初的周围世界。”②
因此,胡塞尔在晚年谈论作为最终的地基———大地,既不静止也不运动,但却是静止与运动
的前提基础的大地。③ 最终作为 “身体” 的大地、原历史性的世界被胡塞尔看作是绝对事实,
我们也可以说,物的原初存在维度就是在这最终地基上的、原历史性的世界中的 “物”。依后
期胡塞尔的分析看,最终揭示的物之显现不能仅仅限于原真经验的领域,不仅物的显现依赖于
身体,而且不能脱离开交互主体性的构造。同时,原真领域的物构造和交互主体性领域的物与
身体的双重交织构造都不能摆脱作为其最终基底的大地。因此,大地成为事物构造的先验基
础。依此看来,胡塞尔将物的构造最终置于依于大地的一种复杂情势下。早先的感知意向的物
构造分析仅仅展露了物构造的一个方面,暂将交互主体性构造维度放置一边不谈,就原真的本
己性领域而言,胡塞尔也将物构造呈现为如此复杂的境况,“这种情况下我有一个完全原初被
构造的事物的核心领域,所谓核心世界; 它是事物的领域,我由于我的动感能达到的领域,我
以最佳方式经验它,通过触摸、观看等。因而我在此拥有为显现之可支配系统,我能够按照我
的权能性而转化成最佳的显现方式。在此我也有一种可能的实践,更确切地说通过我身体的碰
撞、推拉等而直接被执行的实践。”④ 这就是说,即使在原真构造的维度,遮蔽与阻抗都是不
可避免的,而使物得以构造的总是以这种最佳方式与遮蔽、阻抗相交织的关联域。
二、海德格尔从用具的用具性到艺术作品的物性追问
1. 物作为用具
与胡塞尔限制于物的显现之现象学分析路径不同, 海德格尔在 《存在与时间 》 中, 将
物的分析置于此在的存在论之中。物首先作为此在在世中与之照面之物,也即是说既不是独
立自持的自然之物,也不是作为数学、物理等自然科学意义上的物,而是作为上手状态的用
具。以用具的方式而关联成意蕴整体———世界。 作为用具之物, 其有用性乃是其本质特征。
而上手状态的用具在其褫夺性 ( Privation) 中才成为现成的在手状态显露出来。他在此关于
物的探讨虽然还局限于存在者层次上,不过物已然与此在根本相关。然而物之成为上手状态
的用具之物,并非是最初之物性,用具之为用具有其历史性和发生,例如一个刚刚开始学用
筷子吃饭的孩子,别别扭扭地摆弄筷子,甚至停下吃饭活动,转而玩弄筷子作为某种玩具之
物 ( 如将筷子当作飞机、汽车、宝剑等等玩具之物) ,因此筷子一开始既不是上手状态的用
84
不是真正的切近 ( Nähe) 。“如果通过对大距离的消除, 一切都变得同样疏远同样切近 ”。①
那么什么是切近呢? 海德格尔认为只能从切近中存在的东西来追踪切近, 而 “在切近中存
在的东西,我们通常称之为物 ( Ding) 。”② 因此,物之在切近中存在乃是物的原本存在方式,
海德格尔称之为物之物化。然而物之切近是以此在的空间性———疏远为前提的,在先的疏远
恰就是此在被抛于世中,因此 “此在从周围世界的 ‘那里 ’ 领会自己的 ‘这里’。 ‘这里 ’
并不意指现成东西的何处,而是指去远着依存于 … 的 ‘何所依’,同时也包含着这种去远活
动本身”③。而所谓天地人神四重域就是物之物化所牵连着的场域, 也就是说, 物之物化是
在四重域中发生,而四重域中的四方恰是借助物的物化来得以显现相互作用。米切尔最终也
承认 “四重域既不是可奠基的,也不是可阐明的,就这两个功能预设一个稳固的基础而言,
在这个基础上奠基活动发生或者回返到阐明。”④
设置空间的活动在艺术作品的分析中,被代之以所谓天空与大地之间的原始的争执。而
原始的争执不过是横意向性与纵意向性的交织,是活的当下在横 - 纵意向性的交织中的生
成。这种争执恰恰也就是设置空间这种活动,也即是澄明与遮蔽的相互推引。因此海德格尔
特别强调并不是要获得空泛的一致性,而是保持这种澄明和遮蔽、保持争执活动。故而艺术
活动、设置空间的活动也即是 “Spielen”,恰恰就是存在真理自身设置进入, “争执并非作
为一纯然裂缝之撕裂的裂隙 ( Riβ) ,而是争执者相互归属的亲密性。”⑤
如果我们回到胡塞尔的思路上, 切近与疏远乃是自我身体作为定位中心、 作为动感载
体,可以构造与物的空间位置形态的序列。而切近与疏远是依着身体的动感,尤其依着身体
的自由行走的 “我能”。而同质化的均匀空间的构造在胡塞尔看来不过是去自我化的结果。⑥
更确切地说,原初意义上的切近与疏远在胡塞尔看来乃是前空间现象,间距恰恰在切近与疏
远中被构造,也就是说,切近与疏远还不是间距意义上的近与远,而是前空间的切近意识与
疏远意识。因此切近与疏远本质上关涉构造着的主体—身体,而且是主体自身构成的根本方
式,也即是活的当下的生动性所在。
与胡塞尔相反,海德格尔虽然一直使用设置空间和活动空间,但是在他那里是明确缺乏
身体维度的,因此导致两方面的问题: 首先,此在空间性的分析只能依托于活动空间,依托
于设置空间的活动,而这种活动在海德格尔那里缺乏身体维度的探讨,因而只能停留于单纯
的此在现身情态上; 其次,此在的存在论探讨通往大地的通道相对于胡塞尔则是缺乏身体的
通途。这也导致海德格尔无论是经由诗性的语言、 艺术作品 ( 艺术活动 ) 还是经由筑造、
居住活动都限制于世间性的维度,终是求助于诗性之思来展示。故而,大地的揭示在海德格
尔那里更大程度上是诗性的。
三、大地的考古学还是大地的诗学?
胡塞尔在 《存在与时间 》 第 60 页的页边注中批注道: “身体的—躯体的?”, 在第 108
①② 海德格尔: 《不莱梅和弗莱堡讲演》,孙周兴、张灯译,商务印书馆,2018,第 4 页; 第 5 页。
③ 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第 125 页。
④ Andrew J. Mitchell,The Fourfold: Reading the Late Heidegger,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15,p. 262.
⑤ 海德格尔: 《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第 47 页。
⑥ Cf. E. Husserl, Ding und Raum, Vorlesungen 1907, Ulrich Claesges hrsg. , Martinus Nijhoff, 1973,
S. 312 - 314.
85
页的页边注中再次批注道: “身体性被排除了 ”。① “身体性被排除了 ”, 在胡塞尔看来首先
意味着在对象构造的层次上,完全忽略身体意向性的构造作用,难以摆脱传统的质料—形式
的构造模式; 其次意味着在超越论发生现象学意义上,也即是在最终的起源层面上,先行被
给予的、构造的原基础、原大地②事实上被排除了,或者说,身体的缺失导致了历史性与当
下性的复杂关联未曾被澄清。 与此相应, 这也关联着胡塞尔对海德格尔的 “哲学人类学 ”
立场的批判,无论如何作为构成物的人类历史必须经受现象学还原。然而,胡塞尔对身体在
空间意识构造进行的分析中,强调了前空间意识与身体的本质关联,并在身体自身构造中进
一步探问空间意识的构造前提———身体空间的构造。 简而言之, 切近与疏远在胡塞尔看来,
一方面是距离构造的前提, 是空间构造的前提; 另一方面, 切近与疏远本身也是构造的结
果。胡塞尔把切近与疏远的构造置于一种独特的 “空间 ” ———身体空间之上, 而身体空间
自身的构造乃是原空间意识的构造,他也称之为 “活动空间 ” ( Spielraum) , 并且由此回溯
到最终的构造地基———最终的地基、大地。那么什么是这个活动空间呢? 这里将胡塞尔与海
德格尔比照来看,情形会显得清晰得多。胡塞尔通过身体自身构造、身体空间的构造与活动
之间的根本关联,揭示的活动空间乃是身体空间构造的不可或缺的因素,这是意识发生的根
源处必然蕴含的因素; 而海德格尔认为在存在论上、在 “Ereigenis” 的存在展开中,存在展
开方式也可以说是物之为物的物性, 就此在而言乃是空间, 就物之为物而言则是设置空间
( einräume) 。③ 所谓游戏空间 ( 活动空间 ) 不过是就一种原初的设置空间的活动的相关项,
这里游戏当然不是指桌球台上的桌球游戏,而毋宁是前规制、前定向的原初活动。
另一方面,与身体空间的原构造相应,胡塞尔在时间意识分析中,滞留意识的双重意向
性对于问题的澄清显得极为关键。在滞留的双重意向性中,纵意向性所构造的沉淀物之连续
就是疏远的构造基底。切近与疏远可以从时间意识和空间意识两个方面展现,并且其仍需进
一步构造分析,也即是,进一步回溯到最终的地基———大地。因此大地成为两个维度上的最
终基底,也即是历史性维度和身体维度。 而且这是作为原历史性的地基, 承载所有可能性。
以致于梅洛 - 庞蒂如此阐释胡塞尔: “大地是我们的历史之根。正如诺亚方舟承载着所有仍
然活着的和可能的东西,大地同样也能被视为所有可能的承载者。”④ 就此而言, 胡塞尔晚
年将物的构造分析置于身体和大地双重维度, 与其对 “活的当下 ” 的两重理解有关。 胡塞
尔在贝尔瑙手稿中明确区分自我性的时间性与原素的时间性,并在早先的内时间客体构造层
面与绝对流层面之间,插入一个原素的时间性构造层面。而作为原素的时间性还不是自我性
的时间性,胡塞尔以 “前自我的” “生活的” 流来标识它。与之相应的是,胡塞尔认为非反
思性的环境必然先行存在,因为 “自我自身作为这些行为方式的主体, 这些客体在此对它
存在的主体,它自身自为地用这些行为方式把自身构造成时间的。 这些行为方式 〈是 〉 反
思性的对象性,这些反思性的对象性以非反思性的对象性为前提。”⑤ 因此, 一方面, 作为
“前自我的” 原素之滞留连续体,这种原素的时间性统一体乃是胡塞尔一再强调的 “活的当
① Cf. Husserl,“Randbemerkungen Husserls zu Heideggers Sein und Zeit und Kant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
in Husserl Studies 11,eingeleitet von Boland Breeur,1994,S. 25.
② 胡塞尔晚年不止一次把大地等同于身体,这是在构造的基底意义上将二者等同视之。
③ 参见海德格尔: 《物的追问》,赵卫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第 179 页。
④ Merleau-Ponty,Nature: Course Notes from the Colláge de France,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3,p. 77.
⑤ 胡塞尔: 《关于时间意识的贝尔瑙手稿》,肖德生译,商务印书馆,2016,第 343—344 页。
86
下”; 另一方面,在活的当下之涌现连续中,滞留不断下坠、 积淀, 而这恰恰是人格自我习
性、禀赋的前提和源泉,也即是作为 “活的当下” 的具身化的人格自我。
与胡塞尔对 “活的当下” 的双重理解相应, 海德格尔对身体问题的错失根本上受制于
他的此在分析,更确切说,受制于此在的存在论特征———时间性的绽出,也即是此在在世中
存在的开启性。然而他自己也承认 “在澄清所谓当下化、 回忆和感知现象的现象学区别的
每种情况中,我们已然忽略了身体 ”①。 在 “措利孔讲座 ” 中, 海德格尔谈论 “身体问题 ”
仍然是扎根于此在的开启性,也即是胡塞尔意义上的 “活动空间”。在回应萨特对海德格尔
忽略处理身体问题时,仍然只能出于下面两个理由: “1. 若没有对在世中存在的存在基础的
充分说明,身体现象就决不可能得到处理。2. 因此,关于身体现象还未有足以可用的描述,
即一种从在世中存在的角度的描述。”② 然而无论是身体的身体化 ( Leiben) 还是此在在活动
空间的逗留,③ 都没有进一步追问活动空间和身体化的构造基础,因而现象学描述就停留于
此。而他在探问裂隙和大地时就相应地缺乏现象学上的描述,只能借助于诗的语言。
胡塞尔在晚年思考中,一再强调物构造对于身体方面的依赖。这不仅仅单就主体自身与
对象的构造而言,不仅仅关涉原初的本己性和交互主体性,同时也关涉历史性和传统,甚至
原家乡和家园。而这些因素的构造是交织的,而海德格尔的四重体以及活动空间也可在这样
的基座上成为可理解的。海德格尔的 “设置空间 ” 无外乎就是他后来借助 “艺术品” “住
所” “桥” 等所揭示的最初的空间显现,也是他最后所谈论的四重域和裂隙的发生。换而言
之,仅凭四重体在胡塞尔意义上是不能最终揭示超越论主体性或者物之物性。因为在四重体
和活动空间这个层面上,遮蔽是不可根除的, 故而主体性的展现总是不可排除压抑和转化。
同样,从此在到四重体中存在的探询中,无论海德格尔依据在世中的存在方式中的现身情态
和时间性,还是四重体和活动空间都不能免除形式性占主导、缺乏身体探询的重大困难。然
而即使从用具的上手状态或在手状态而言,也无法摆脱与身体的内在关联,上手状态无外乎
是整合进作为动感系统的身体活动,与身体一体相谐。
海德格尔曾明确表达: “我从来不是仅仅作为这个包裹起来的身体在这里存在; 而不如
说,我在那里,也就是已经经受着空间, 而且只有这样, 我才能穿行于空间。”④ 这里海德
格尔仍然把身体视为 “包裹起来 ” 的物, 视为一般的空间之物, 缺乏对身体行走的现象学
分析,因此实际上直接将行走纳入现成性的维度, 恰恰阻碍了他所对本源、 发生的彻底追
求。K. A. 阿霍 ( Kevin A. Aho) 因此说道: “海德格尔的分析完全忽视身体在我们日常实践
中的根本性角色。他失于澄清我们在某种处境周围识别道路的能力依赖于身体,失于揭示我
们为了一开始就能有意义地对待事物, 为何必须 ‘面对 ’ 事物。”⑤ 而海德格尔仅仅将身体
性指明为是生理上的显现,也就是胡塞尔所谓的躯体意义上。 因此在谈论此在的空间性时,
海德格尔坚持将此在的 “这儿 ” 的定向分析无关于身体,因此对此在的 “这儿 ” 的分析终
究缺乏切身的方式。而他将这种坚持一直贯彻到其后期关于物之物化、艺术作品的作品性分
析中,以致于他也无法更好地处理游戏空间的经验形成及其起源。 甚至最终在四重体的圆